《艾尔维诺神话》 序幕 海贝市的东南野海角一般很少有人涉足,这里除了废弃的造船工厂和烂尾楼以外,别无他物。除了那些探险爱好者以外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人来这里造访。时间久了,那些探险者们也发现这里并无新奇之物,便不再来了,这里也就彻底的荒废掉了,只剩下零星迷路的海鸥和随浪飘摇的海草,以及那些死掉已久的贝类生物。 可是像今天,一个阴郁即将要降下暴雨的夜晚,这片荒野上却亮起了灯光。两个女孩一边商量着什么一边走向了一栋废弃已久的医院——海贝市望海医院。 这栋医院大楼大概已经荒废了十年之久了。曾经这里是海贝市有名的私人医院,贵气得像是个旅游景点,但自从海贝市罢工潮掀起、医院停摆以后,这里就没再见过什么人,似乎从那时开始,这栋大楼就被某种神秘的力量从人们的记忆中抽走了。如今,医院外墙上有的地方爬满了爬山虎和其他藤蔓植物,有的地方则满是褐色的锈迹以及其他不明的恶心液体,整栋大楼以及周围暗色的野草坪都充斥着令人嫌恶的邪恶气息。没有人会来这里,即使是那些探险者们和喝醉了的流浪汉们也不例外。可是那两个女孩却在微弱到有些可怜的灯光之中推开了这座邪恶医院的大门。 虽然这这座医院已经荒废多年,但大厅里面却依旧保持着曾经繁荣时的样子,只是瓷砖地面和导诊台的桌子上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好像这栋大楼一直在等待着人们回忆起它的存在。 穿着黑色卫衣、白色头发扎着马尾的女孩揉了揉鼻子,似乎闻到了这里依旧没有散去的消毒水味,露出了一丝嫌恶的表情,可另一个身着棕色风衣梳着长直黑发的女孩却看起来对这里有着浓厚的兴趣,脸上满是好奇。穿着棕色风衣的女孩在环顾了四周以后,快步走到了大厅正中央,站定,似乎是在说:就在这里吧! 穿着黑色卫衣的女孩抬头看了看大厅穹顶上挂着的水晶吊灯,眯起眼睛似乎是有一些顾虑。那水晶灯总体呈圆形,直径大约在八米左右,而高也惊人的在七米左右。她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水晶灯,虽然已荒废良久,但在窗子中透过的城市破碎灯光的映照下,它还是散发出了美丽的光影,微微地摇动,只是这光影在这暴雨将至的夜晚有一丝邪恶的味道。 “这里就可以吗?那灯……” “不会掉下来的。” 穿着棕色风衣的女孩醇美而温柔的声音中充满了自信,就好像她是这个吊灯的设计者和建造者一般。这嗓音似乎有着魔力能够让人信服和安心,穿黑色卫衣的女孩听闻后心里竟少了一丝忧虑,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从背包里掏出手持云台和手机,找好角度站定了。 “准备好了吗?” “好了,开始吧。” “好,三、二、一,开机!” “哈喽,宝宝们!我是魔法少女小媛!很高兴和大家又见面了!很长时间没有上播了,大家有想我吗?” 屏幕上这个叫徐爱媛的女孩在摄影灯的映照之下显得格外美丽,眉眼间尽是灵气,俏皮可爱,清纯阳光,就好像是每一个人在学生时代都曾暗恋过的坐在前排尽得老师们青睐的班花。虽然穿着黑衣的女孩之前还对这个地方略有嫌恶,但看了屏幕里徐爱媛的笑容以后,那种嫌恶就不知为何烟消云散了。徐爱媛就是有这样的一种力量,大概这也是她为什么会跟着徐爱媛来这种邪性地方的原因。 “今天带大家们来探秘的灵异地点就是大名鼎鼎的海贝市望海医院!望海医院曾经在海贝市可是相当的有名气,号称全海贝最奢侈的贵族医院。你想在一万元一晚的VIP病房中端着红酒杯和小米粥看着夜晚波光粼粼的大海吗?在屏幕上扣666,小媛这就带你去挂号!” “诶,讲到这有的宝宝们可能就要问了,这医院以前这么奢华,怎么就会沦落到今天这地步呢?这主要是因为十年前海贝市的那场罢工潮啊,那件事不可多言,大家明白就好!不过今天小媛带大家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给大家上历史课的,而是来探秘的。传闻一个月前有人在这里目睹了灵异事件,说晚上十点以后这里会响起病人们的哀嚎声,六楼的VIP病房窗前还会出现不可名状的恐怖物体。听起来很离谱对吧?我刚开始也觉得离谱的很,但自从第一次有人目睹灵异以后不少博主就都来到了这里探秘,而且都或多或少记录下了一些灵异镜头,有的是模糊的白色人影,有的是漂浮在走廊里的病号服,还有的竟然是清朝老僵尸!这些镜头鱼龙混杂,真假难辨,让大家看得是云里雾里的,所以身为一个只玩真实的灵异探秘博主,小媛就要以直播的形式带大家看看这医院里面到底有没有阿飘!因为天气预报说十点钟可能有暴雨,所以为了不变成落汤鸡,我和我的摄影师小甜九点钟就到了这里。为了保证直播的真实性,我们会一直开着直播,想看精彩镜头的宝宝们可以稍事休息,等到十点钟左右再上线,小媛直接带你们看阿飘!想一直看小媛探秘废弃医院的宝宝们,记得在弹幕里面与我互动哦!现在,我们就走起!” 医院很静,静到能够吞噬掉徐爱媛直播解说的声音,微弱的摄影灯在昏暗悠长的走廊里似乎只能照亮徐爱媛的脸和她身后两三尺乳黄色的地面和灰白的墙,除此之外,屏幕上看不到任何东西,一片漆黑,只有走到稍微大一些的窗子旁时,才会看到遥远市中心投射来的破碎磷光。小甜的眼睛只聚焦于屏幕上徐爱媛的脸,因为她有些害怕,害怕那黑暗的走廊会变得无限狭长,又或是眨眼之间就到了尽头,虽然徐爱媛的声音让人安心,可她仍旧对这散发着邪恶气息的医院有着几分恐惧。 时间过得很快,在她们走到六楼的时候,就已经快到十点钟了。屏幕上的弹幕不停地跳动,小甜看着屏幕上接连闪动的特效动画,顿时忘却了恐惧,面露喜色,连忙用手势告诉徐爱媛,气氛开始热起来了。徐爱媛微微点头,调整了一下气息,用更加开朗的笑容和更高的声音回应以镜头,直奔着传言中会出现不可名状恐怖物体的VIP病房走去。 “终于,我们到了传说中的VIP病房啦!我们会在里面看到什么呢?不可名状的修格斯吗?没有脸的无面男吗?还是戴着羊头面具的邪恶巫师呢?马上,小媛就带你们揭秘!现在时间是九点五十九分,我们十点钟准时推门进去。现在开始倒计时,五、四、三、二、一!走起!” 徐爱媛说罢,便将手搭在了病房的门把手上,那一瞬间,她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她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明明走廊中依旧是寂静的可怕,可她的耳边却响起了奇怪的蜂鸣声,她的手也能明确地感觉到从门缝里面透出来的刺骨的寒气。虽然她身为灵异博主已经看过了很多令人恐惧的诡异场面,但大多数都是假的,她从未见过任何真正的可怕之物,也未曾感受到任何邪恶的魂灵,哪怕是在这座医院之中的其他角落,她也未曾有任何恐惧。可是在这扇门前,她很清楚地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邪恶气息,这股气息让她胆寒,手不自觉地开始颤抖,而在这一刻,外面开始了倾盆的大雨。雨点拍在她身后的窗子上像是某种未知的语言,在警告她,不要打开那扇门。 小甜察觉到了徐爱媛的异样,也同样感受到了那股恶寒。出于担心,她的视线终于离开屏幕,抬头看向了徐爱媛的脸,就是这样,她才发现徐爱媛的额头上已经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布满了汗珠。 “爱媛,你还好吗?”她问。 徐爱媛没有应答,手紧紧握着病房的门把手,似乎是被某种力量禁锢住了一般,僵直地站在那里,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爱媛,要不,我们……” 小甜想要离开这里,就像落单的羚羊急切地想要离开鬣狗的领地一样,可她看着屏幕上的弹幕和闪个不停的特效动画,到了嘴边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转而大声地说了一句:“开门吧,爱媛!观众们都等不及了!” 徐爱媛猛地转过头,咬着牙用凶狠的目光瞪着摄影灯后小甜的影子,一言不发。这是小甜从认识徐爱媛以来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同样的,这也是她在镜头前第一次露出如此不符合她甜美阳光形象的表情。 “爱媛!” 徐爱媛低下头,深吸口气似乎是整理了一下情绪,再次抬起头时又是一副阳光靓丽的笑脸,只不过这次的笑脸略微有些僵硬了。 “啊,宝宝们,对不起,小媛有些走神了!我们重新开始倒计时好不好!三、二、一,开门大吉!” 她并没有用多大的力去推那扇门,但那扇门却狠狠地撞到墙上,激起了一阵灰尘。屏幕上的徐爱媛站在门口向里面望着,在愈来愈大的雨声中,那笑容再次慢慢消失,逐渐变成了惊恐。 “爱媛,你看到什么了?爱媛,回个话,观众们想知道里面有什么。爱媛!” “小甜,别拍了……下播!报警!快报警!!”徐爱媛说罢,就冲到了病房里。 小甜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没有停下直播,快步跟着徐爱媛冲了进去。而就在她跨进病房的那一刻,手机屏幕上的画面瞬间变得扭曲了,可即使是扭曲的画面,直播间里观看的所有人也都能清楚的看到映入镜头的是一种何等的邪恶。 在这间病房灰白的墙面上是一个巨大的血红色奇怪图案,这图案不同于任何她们所知晓的邪教魔法阵或是恶魔崇拜的符号,但是却要比世上存在的任何一种邪灵传说的图腾和符号更加邪恶。它无法用人类的几何和绘画知识去解释,无法用人类的手绘出,也无法用人的肉眼去仔细观察,更无法用人的大脑去理解,就好像留下这个图案的东西不属于这个世界。单单只是通过屏幕看了一眼,小甜就顿时感到头晕目眩,身体失去平衡,摔倒在了地上。而在这邪恶的图案正中央,还钉着一具已经难以看出人形的皮开肉绽的尸体。尸体的肌肉被胡乱地扯烂,皮肤被撕成了几条,抻成皮筋一样钉在了图案上能够被称为角的地方,而那头颅,那头颅被挖了个空,犹如装着祭品的碗摆在尸体正前方的病床上,两只被捣碎的眼珠似乎还在盯着徐爱媛和小甜。 在摄影灯的映照下,那挖空的头颅里面泛起了一点亮光,徐爱媛像是被什么力量所怂恿,竟慢慢走上前,将手伸进了那颗头颅,从里面掏出了一颗大拇指大小形似黑曜石的黑色晶体,那晶体上面虽然沾满了血肉,但依旧在闪着奇怪的光芒。徐爱媛死死地盯着那块晶体,似乎它有着一种神奇的魔力在吸引着她。渐渐地,她似乎在这晶体里面看到了什么,那像是恢弘壮丽的宫殿微雕,又像是宽阔无边的旷野画作,又或是只是空无一物的无尽变幻的虚无深渊。 看着眼前奇怪而恐怖的一切,小甜的胃里一阵翻涌,扔下手机止不住地吐了起来,耳边也响起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嗡嗡的蜂鸣声。待她恢复了些精神,才想起结束直播,拨通了报警电话。 “爱媛……我报警了……我们赶紧走吧……”小甜趴在地上擦擦嘴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走出门外,可回头的时候她才发现徐爱媛竟依旧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黑曜石一般的晶体。 “爱媛,把那东西丢了!”小甜叫喊着冲回徐爱媛的身边狠狠地将那块晶体夺过来,扔到了房间的角落,而就在这一刻,徐爱媛才像是回过了神一样,看着周围恐怖的场景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小甜,那东西……” “别管了!快走!警察在路上了,别回头,赶紧走!” 小甜紧闭着眼睛扭过头,生怕再用眼睛余光不小心瞥见那个邪恶的血的图案和可怕的尸体,徐爱媛也跟在她的身后,牵着她颤抖的手头也不回地奔到了医院之外的大雨中。 等到警察赶到的时候,她们已经在雨中站立多时,浑身湿透了颤抖着,宛如经历了一场逃难。在录完口供以后,她们便乘着警车回到了学校,任由室友和同学们怎么问,她们也对医院的事闭口不提。直到午夜,徐爱媛也无法将她看到的场景从脑海之中抹去,便穿上衣服来到了空荡荡而黑暗的教室,戴上耳机企图寻得一丝安宁。可正当她伸手去摸口袋时,她顿时感到一股恶寒,耳机中也渐渐传来了嗡嗡的蜂鸣声。她颤抖着从口袋中将手缓缓抽出,在从窗外路灯照进来的微弱灯光中,她看到那颗黑曜石般的晶体正在她的指尖闪耀着诡异的磷光。 那一天,暴雨下了一整夜,就好像是某种未知的语言在警告她,不要打开那扇门。 黑暗线 part 1 P1 似乎是听到了某些耳语的召唤,徐爱媛慢慢睁开了眼,可面前的这个世界让她感到陌生和恐惧。 她站在一片空旷的原野上,灰色的天空之下是枯死的野草和凋零的不知其名的花朵,以及蔓延得无边无际的黑泥。她在这里感到刺骨的冷,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就连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声她都几乎听不到,耳边只有窸窸窣窣的某种未知的语言在不断回响。 “爱媛……” 她听到了一声模糊的召唤,可这召唤似乎是从虚无之中传来的,任她如何去寻找都找不见声音的源头。待她在原地兜转了一圈,她才发现这个世界已经变了一个样子。灰色的天空仿佛被一把巨大的利刃所划破,在虚无之中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红的疤痕,天空的血液渐渐扩散,滴落在地上的黑泥之中,而那些血滴片刻过后又凝固成一块块黑曜石般大小不一的晶体从黑泥之中缓缓升到半空,破碎,重组,化为尘埃,在枯草与死去的花朵间变成一个个黑色的如丝绸般缥缈的影子。这些影子不断重复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语言,几乎在同一时间抬起它们或许可以称之为“手”的部分指向她的身后。 “爱媛……” 这一次她清楚地听到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于是猛地转过身去,竟发现身后的荒野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栋大楼,而这栋大楼就是她所不愿再回忆起的那栋关着邪恶与死亡的医院。 那间医院依然破旧,不断散发着邪恶的气息,可此时在这丝邪恶之中她又感受到了一种无法描述的恐怖,这种恐怖让她浑身颤抖,无法直视那间医院的门口。可是她越是想逃避,就越是能感受到一种巨大的未知的力量在召唤着她,强迫着她凝视那间医院中邪恶的黑暗。忽然之间,她似乎感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从眼眶中流了下来,那不是泪水,而是覆盖了死去枯草的污秽的黑泥。当黑泥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坠入脚下的虚无时,一声婴儿的啼哭从医院的黑暗中响起,一瞬间传遍了这个世界的所有角落。黑色的影子们似乎是在痛苦地扭曲,被徐爱媛所看不到的东西拖入黑泥之中发出垂死的哀嚎,而每当一个黑影在黑泥中消逝,一个新的更加清晰的人形影子就会从医院的黑暗里升至破碎的天空。渐渐地,婴儿的啼哭变成了少女的笑声,可那笑声既不纯真也不美好,而是充斥着混沌与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在笑声之中,一个黑色的人影缓缓从医院的门口走出,在黑泥上留下不会消失的脚印和响彻整个世界的脚步声。徐爱媛无法看清那个人的模样,从眼眶中流出的黑泥污染了她的视野。她努力地不断擦着眼睛,可这黑泥就像是无穷尽一般从她的眼眶中流下,直到她感受到那个人影的气息停在她的面前,擦眼睛的手背从污黑变成了血红,她才僵在原地,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爱媛。” 她认得这声音,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声音。这声音曾经是温柔、细腻,如溪水般会轻抚人心的,可此刻这声音却空虚得让人感到冰冷。徐爱媛缓缓再次睁开眼,看到的正是那位她所想着的白头发的少女。少女双目紧闭,如同人偶一般站立在黑泥之中,口中重复着徐爱媛的名字和某种未知的语言。徐爱媛想去伸手触碰那个少女,可那少女却突然机械似的张开了嘴,在那口中徐爱媛看到的不是舌与齿,而是一颗血红的死死瞪着她的眼珠。 那一刻,徐爱媛清醒的精神与理智随着天空的破碎、大地的淹没以及黑色影子的消亡一同逝去了。 也许是一个世界的死亡才会换来另一个世界的生还,徐爱媛从噩梦之中活了过来。此时的天空还是蒙蒙亮,也许是有一些薄雾,她无法看清窗外那些啼叫的生灵。但这些声音至少能让她安下心来,提醒她这里是生者的世界。 “醒了吗?你好像是做噩梦了。”白头发的少女依旧穿着雨夜那身黑色卫衣,坐在她的床边轻声说。 “应该是吧。”她不想提及刚刚的噩梦,只是含糊地摇摇头,从寝室的床上缓缓坐起来,“我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们一起回来的。从那家医院一起回来的。” 徐爱媛有些惊讶,但脸上依然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她抬头看向白发少女的脸,发现少女的双眼之中布满了血丝,像是一夜没睡,又像是盯着什么东西死死盯了一夜。那双眼睛让她不禁回想起噩梦中的场景,所以她忍不住打个冷颤,将视线转移开了。 “没休息好吗?” “应该是吧。”白发少女同样含糊地说,“今天还去操场吗?” 徐爱媛没有应声,只是看看窗外模糊的树影,轻轻点点头掀开了被子。这时她才发现她也依旧穿着雨夜的那身风衣,尽管过去了一夜,可衣服上还是有些湿漉漉的。她看着这身衣服,一股恐惧感顿时生出,而当她摸到口袋里除了口红和被打湿的纸巾以外别无他物时,这种恐惧感才慢慢消散。 “那我去楼下等你。”白发少女说着,向门口走去。 “小甜,后来那场直播怎么样了?”徐爱媛问。 “历史新高了。”小甜轻笑一声说道,可这笑声里却满是徐爱媛所无法理解的意味。 寝室里的其他人似乎是早已习惯了二人的作息,哪怕是有些声响也不会起身去查看,甚至都懒得睁开眼睛。徐爱媛简单地收拾一下换身衣服便带着她拍素材的相机出门了。清晨的校园里很安静,道路上鲜有学生和行人,似乎这里的人们并不习惯早起过忙碌的生活又或是去看没有阳光的灰暗世界,而徐爱媛似乎是对这种灰暗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有些青睐。 从宿舍公寓楼到操场是一段大约八百米弯弯曲曲的路,在这条路上徐爱媛总是会拍下一些照片当作素材,像是穿过叶子缝隙的阳光,破土而出的野蘑菇,墙壁上的甲虫,又或是偶尔会在树枝之间奔跑的棕色与黑色的松鼠。可今天她却什么都没有拍下,只是双手抱持着相机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着,眼神涣散,宛如一具失去魂灵的行尸走肉。 “不拍些什么吗?对于我们学校离海这么远的地方来说,这可是难得的雾天。你不是最喜欢这种氛围吗?”小甜站在操场的入口处说。 “不拍了,全都是雾,也拍不到什么,走走就好了。”徐爱媛说。 “那你这样可是满足不了观众们胃口的啊,尤其是……” “尤其是什么?说得这么轻松,就好像你很懂直播一样。”徐爱媛冷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小甜没有反驳她,只是撩起她的头发轻轻揉了揉她的脸,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徐爱媛却微皱起眉头,扭头看向路边的野草,将身子微微侧过去了。小甜有些失落,但还是勉强地笑了一声,将手收回到了口袋中。 “走走就走走吧。那我先去给你买早饭了。散步完了记得去研究生院门口找我,今天第一节课是文学翻译,记得……” “我知道了。”徐爱媛说着,转身向操场里走去,而小甜的身影则在雾气之中慢慢消失了。 也许是操场上过于空旷,这里的雾看起来要更浓一些,空气也要更冷一些。徐爱媛在跑道上慢慢走着,见不到任何会从她身边跑过的早起的人,也听不到她落在地上的脚步声,操场就这样被一片死寂笼罩着,就连那些啼叫的生灵此刻也失了声。突然,在这死寂之中,徐爱媛从操场的中央听到了些声响。 雾气仿佛是被人所感觉不到的风所吹得有些薄了,露出立在绿茵之上的两个影子。一个,是一块光秃秃、低矮的不规则形状的石碑,灰暗的表面上没有刻字,也没有标识,虽然没有苔藓覆盖,但看起来也十分的陈旧,仿佛它已经在这里无人打扰地立了几个世纪。徐爱媛感觉有些奇怪,因为她清楚地记得这片操场上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东西存在,有谁会在大学的操场正中央立一块无字的石碑?然而这块石碑并不孤单,在它的前面还有一个影子,那是一个小女孩。女孩七八岁的样子,身材纤瘦,但有些矮小,她的头上用头发束着一顶镶嵌着琥铂色宝石和黑曜石的青铜头冠,身上穿着黑色的袍子,袍子上画着的图案瑰丽怪诞,像是远古石壁上记载历史故事的壁画。尽管徐爱媛出于拍视频和运营账号的需要会经常看一些民俗故事,学一些奇怪的知识,但她此刻还是无法辨认和理解女孩袍子上图画的意义。女孩双手抱在胸前,闭着双眼,口中不断小声地嘟囔着什么,像是在对着这无字的石碑祈祷。徐爱媛想要上前询问些什么,可是刚刚迈出步子,一股莫名的寒意就突然生出,让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也不敢再向前哪怕是半步,就好像有一种人眼无法看见的力量在阻碍着任何想要打扰这神圣祈祷的东西。 徐爱媛缓缓退后几步,端起相机对着女孩和那块石碑拍下了照片,随即离开了。 早晨七点半的时候,学校的路上渐渐有了行人,校园里面也开始变得喧闹。有的学生在经过操场时也会像徐爱媛那样对操场上突然出现的古老石碑表示疑惑,但也没有人对此展开过多的讨论,毕竟那只是一块孤零零的无字石碑罢了。 在教学楼门口,徐爱媛与小甜再次碰了面,和往常一样成为最早到达教学楼学生。研究生院的教学楼又名第三教学楼,是学校里面最老的建筑之一,走廊里的窗子很少,电灯也只在教室里面和两边的楼梯有零星的几个,所以无论是什么季节,晴天还是阴天,教学楼里面都是十分灰暗的。而在如此的雾天里,原本灰暗的教学楼就变得更加黑暗了,暗得甚至有些阴森。小甜一贯不喜欢这样的氛围,便拉住徐爱媛的胳膊和她走近了一些。 “爱媛,今天食堂有优惠活动,我们去食堂看看怎么样?反正现在时间还早得很,我们……” “你是怕黑了吧。”徐爱媛略有些嘲笑似的说,“当了我这么长时间的摄影师,去了那么多灵异地点,现在怎么还会怕黑?” 小甜有些难堪,松开手停在了原地,低着头,像是个挨训的孩子。徐爱媛回头瞥了一眼,只是轻叹了口气,说:“算了吧,都过了七点半了,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你要是害怕,把教室的灯打开就好了。” 徐爱媛说罢,便推开了教室的门。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她们今天竟不是最早到达教室的人,在阶梯教室明亮窗口与黑暗过道的明暗交界之间,站着一个女学生。这名女学生抬头凝视着天花板上的一个角落,目不转睛,似乎是在盯着什么东西,任由徐爱媛和小甜两人在教室的地面上留下清脆的脚步声,她也不曾将视线转移哪怕一分一毫,就好像她们二人是无法观测到的漂浮进来的幽灵。徐爱媛慢步走到那名女学生的身后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可看到的只有一个空荡荡的角落,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徐爱媛低下头开始端详那名女学生的脸,她的脸是寻常的大众脸,既不漂亮也不丑陋,平凡到看过一眼就会忘记,可窗子透进来的光照在这张脸上竟显得有些苍白得诡异,她的双目空洞涣散,哪怕是迎着光也看不到眼睛里有任何的生气,就好像她是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死尸。 就在徐爱媛想要和她搭话的时候,她的视线突然开始移动,从那个天花板空荡的角落非常缓慢地移动到教室左边的墙面上,可那面墙依旧是空白的,什么都没有。 “同学,你好,请问你是在这间教室上课吗?”徐爱媛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氛围问。 女学生没有回答,只是机械式的转过身,嘴角咧到令人无法想象的角度,露出了一副极不自然甚至有些可怕的笑容。带着这幅笑容,她一步一步离开了,每一次的脚步声都像是寺院中敲响的钟声,不断在教室中回荡。就在她走到门口时,她似乎是受到某种召唤,停下了脚步,用一种古怪且诡异的方式将头扭过来注视着徐爱媛。徐爱媛无法忍受这种视线,那双眼睛就好像是两个无底的深渊,里面住着无可名状的恐怖存在。尽管徐爱媛心里满是恐惧,但她还是微微颤抖着端起相机对着那名可怕的女学生拍下了照片。在快门声响过以后,女学生便渐渐消失在了走廊的黑暗之中,可徐爱媛却没再听到那敲钟一般的脚步声。 “爱媛,你还好吗?你之前见过她吗?”小甜问。 “没有,从来没有。也许只是一个怪人吧。”徐爱媛紧紧地握着相机,扭过头盯着那面空白的墙,半掩着耳朵说,“小甜,你有听到什么声音没有?就好像是有人小声说话的声音。” 小甜定在原地,闭上眼睛静默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没有,没听到。可能是楼上保安大叔在用手机听相声什么的被你听到了吧。” “可能吧。”徐爱媛应答着,视线依旧钉在那面空白的墙面上,窗子透进来的光照在她的脸上似乎也有一些苍白了。 不久以后,学生们便如潮水一般充斥了教学楼的各个角落,即便教学楼里依旧灰暗,但有了学生们喧闹的谈话打闹声,这里也就没那么阴森了。只是学校里的雾始终都没有散去,天也没有放晴。 P2 在一阵短暂的电流声响过以后,校园里的灯便一个接一个地亮起来了,也许是年久失修,有的灯还在不断地闪着,最终与扑来的飞蛾在闪烁的电火花里归于黑暗。 此时天空已经是墨一般的黑了,直到这个时候雾气才终于散去,可是抬起头却看不见半点星光,只有残缺的月在乌云之中若隐若现。徐爱媛慢慢行走在回到寝室的路上,不时会驻足仰头去看飞蛾在电灯里扑出的电火花,装作不经意地去偷听人们之间的谈话。那场直播已经成为了学校里所有人的话题,有的只是对她和她的直播感到好奇,有的则是对她进行了毫不留情地讽刺。无论态度如何,都要对她评论几句才算行,就仿佛她是个新潮玩意,只有消遣和议论了她才算时髦。虽然她不想再回想那个雨夜,可是在人们的议论声中,她竟逐渐变得有些麻木了,反而希望听到更多有关她的声音。可是在微弱的灯火中,没有人注意到她,于是她不再看灯里的电火花,将步子迈得大了一些。 宿舍里依旧是充满了喧闹声,在走廊里与某些女学生擦肩而过时徐爱媛还能听见有关操场上那个无名石碑的事情,可是在某些人的添油加醋之下,那无名的石碑竟拥有了不同版本的故事。听着这些荒诞的言论,徐爱媛不禁觉得有些可笑,但她没有加入那些愚蠢的讨论,只是摇摇头,在微弱的灯光里寻到自己寝室的门。 推门而入,宿舍里依旧是一副乱糟糟的样子。客厅里地板上满是酒瓶和空的零食包装袋,鞋子在鞋架上胡乱地摆放,而她晾着的风衣上也挂了其他人的袜子和内衣。听到门声,一个穿着粉色睡裙裹着蓝色浴帽的女人就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像是刚刚洗完澡,可即便如此,徐爱媛还是能够从洗发露和沐浴露的香味中闻到那令人作呕的酒糟味儿。 “你回来了啊,小徐。”女人脸上一副傲气的表情,“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这都九点半了,难不成你又出去直播了?” “没有,宋姐,我只是在教室里多待了一会儿。”徐爱媛礼貌地微笑着说。 “没事儿总在教室里待着干嘛?卷你妈呢。王晓甜这么晚也不见人影,一到用着你们的时候就找不到人!”宋姐不耐烦地说,“啊,对了,昨晚那个直播,你上热搜了,为了庆祝你成为大网红,今晚姐妹们喝了点酒,你回来太晚了没赶上,待会儿就把垃圾都收拾了吧。” 说完,宋姐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而徐爱媛还站在门口,脸上挂着已经僵硬了的微笑。对于这种生活她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不再想要在心里咒骂某个人或某件事,只是没有一丝涟漪的平静。不知是对着谁,她冷笑了一声,安静地走出门口到了走廊里监控照不到的窗角从口袋中抽出了一支烟。在黑暗之中,她在窗边的影子有些难以辨认,但香烟那微弱得有些可怜的火光却像是一颗彗星,显眼地在黑暗的半空与淡白色缥缈的银河中来回划过。可是,没有人会在此时注意她的影子或是那点可怜的火光,即使在走廊中来来往往的人依然在讨论知名网红徐爱媛和她那富有争议的探灵直播。 透过窗子,她能够看到操场上那个无名的不规则石碑,此时那块石碑已经不再孤单,它就好像一团没有光亮的篝火,吸引了一圈又一圈的人。人们围坐在它的周围,有的唱歌,有的讲故事,就好像这块石碑的出现给学生们带来了巨大的乐子,也许有些人还会把今天定为一个节日,石碑节。 一想到这,徐爱媛就忍不住大声地笑了起来,将剩下的烟一口全部抽完。待烟头上的火星熄灭,淡白色的烟雾完全消散,她的虚妄幻想也就终结了,于是她冷着脸回到了那个让她感到无比压抑的寝室门口。正在她伸手去从口袋里寻找钥匙的时候,一声由撞击所发出的巨响就从走廊的一边传了过来,随即就是一阵不断在走廊里回荡的撕心裂肺的惨叫。这惨叫声唤出了这层楼里所有还没安睡的人,纷纷趴在门口顺着惨叫的方向望去。在看热闹的人群之中,徐爱媛看见在走廊尽头的某间寝室里冲出了一个疯狂的学生,她衣冠不整,头发蓬乱,哑着嗓子不断惨叫着,像是受到了非人般的虐待。她的口中不断嘟囔着什么,慌乱地四处看着,突然之间,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尖叫着扭过身子向着窗子的方向狂奔,仿佛是要从窗口跳下去,却被同一间寝室的室友拽着胳膊和衣服拉了回来。 “那个东西来了!那个东西就在这里!它要把所有人都杀死!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了!活的黑暗……活的黑暗!那群人还在拿那个东西取乐……疯了,都疯了!所有人都要死了!门……门!门要开了……门要开了!不能把门打开,不能把门打开!”疯狂的学生大叫地挣扎着,仿佛阻止她跳楼的室友们是可怕的怪物一般。 “她疯了!快帮帮忙!要不她就要从窗户跳下去了!”其中一个室友大叫着求助,可没有人应声。 闻声而来的人越聚越多,各个楼层的人都堵在楼梯口,像是观看马戏团的表演一般用奇怪的目光盯着那名疯狂的学生,却无一人上前帮助那几个可怜的室友。终于,可怜的室友们在几分钟后失去了力气,那名疯狂的学生挣脱了束缚开始向窗口跑去。众人不敢看到即将发生的恐怖画面,便纷纷转过头去或是闭上眼睛,可出乎意料的是,那名疯狂的学生竟定在了原地,瞪大眼睛浑身颤抖着,好像是从窗口看到了什么更为恐怖的存在,于是尖叫着昏倒在了原地。 这场混乱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宿舍的管理员便带着担架赶来了。然而就在管理员抬着担架经过站在楼梯口的徐爱媛时,那名疯狂的学生竟突然苏醒过来,狠狠抓住徐爱媛的胳膊,坐起身用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她。 “你……是你!你把它带到这里来的,是你把那东西带到这里来的!你把门打开了是吗?你到底有没有把门打开!我看见它了,看见它了!活的黑暗!你把它放出来了!”疯狂的学生嘶吼道,任由管理员怎么拉扯她也没有放开徐爱媛的胳膊,可片刻过后,她又像是在徐爱媛的身上看到了什么东西,惊恐地抽回了手用颤抖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嘟囔着:“你被污染了,被污染了……哈哈哈哈,完了,一切都完了……你们都要完了!” 那名疯狂的学生在楼梯之间的缝隙里消失了,这场短暂的混乱也彻底结束了,可徐爱媛却并没有尘埃落定的感觉,反而一种毛骨悚然的恶寒渐渐从她的心中生出。她抬起头,竟发现所有人都在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她,仿佛此刻她成了下一场马戏的主角。而在这一双双眼睛之中,她似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一张挂着极不自然的诡异笑容的脸。 “爱媛。” 她听到一声召唤,随即转过身去,可身后却空荡荡的,连刚刚观望的人群都不见了,待她再一转身的时候,面前的所有人竟都挂上了那极不自然而又恐怖的笑容,在微弱闪烁的灯光中用空洞的眼睛盯着她。 她们缓缓举起胳膊,用手指着徐爱媛,一步一步向她靠近。徐爱媛瞬间感到某种力量仿佛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她想要转身逃跑,可身后却不再是那条昏暗的宿舍走廊,而是一扇漆黑的门。在巨大的恐惧之中,徐爱媛将那扇门推开了,可那扇门的后面却没有任何道路,只有她随身携带的相机,悬浮在好像是有着实体的黑暗之中瞄准着她。在镜头的反光之中,她似乎看到了那名疯狂的学生口中所说的活的黑暗,那是无法用言语所表述的不可名状的存在,是能够让人失去理智陷入永远疯狂的恐怖。 相机的闪光灯闪烁,徐爱媛在恐惧之中昏了过去。 P3 在滴滴响个不停的闹钟声中,徐爱媛猛地睁开了眼睛,耳边嘈杂的耳语逐渐退到了她所听不到的虚空之中。她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样的梦,脑子里只有一些零星破碎的印象,她似乎是走在一片黑暗的大地上,再次见到了那群哀嚎着坠入黑泥的影子,可是还有一些东西,一些她潜意识里所无比恐惧着的于是便忘却了的东西。 她感到头昏昏沉沉的,就像窗口外面乌云密布的灰色天空一样。她抬起手,想要整理一下眼前遮挡着的碎发,却发现手上扎着针头,而旁边架子上的药瓶里已经空了。 “爱媛,你醒啦。”小甜从门口走入,坐在她的床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手上的针头拔掉,“按着点,别出血了。” 徐爱媛只迷茫了片刻,随后就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一定是在发生混乱的那个晚上昏倒,被人送到医务室里输液,然后躺了一晚上。可当她抬起手准备去关掉智能手表上的闹铃时她才发现,距离混乱的那个晚上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了。 “我睡了一整天?”徐爱媛问。 “是啊,你要是再不醒的话,学校就要把你送到医院去了。校医说,你只是受到了些惊吓,休息片刻就好了,谁知道这个‘片刻’是一整天!你要再不醒,我都要把这事情写个小作文发到网上去了。”小甜轻笑一声说。 徐爱媛低着头,迎合着也从脸上挤出来个勉强的笑,而当她抬起头去看小甜时却发现她黑色的卫衣上竟沾满了灰尘,鞋子的白边上也溅上了红褐色的污渍。 “你去哪了,衣服这么脏。”徐爱媛问。 “没去哪啊,可能是在走廊里一走一过的时候蹭到墙了吧。” “这样吗……”徐爱媛知道这是谎话,但她也不想再多问什么,只是坐起身靠在床头上长出了口气,“我没去上课,老师们没问吗?” “怎么能不问呢。全班就你回答问题最积极,你不去,老师们都不知道该给谁讲课了。你这情况,他们都理解,毕竟那个画面确实挺有冲击力的。” “你昨晚没在寝室,怎么会知道‘那个画面’?”徐爱媛将头缓缓转向小甜问。 “啊,我也是听说的,我回来的时候正赶上宿管抬着担架把那人送出去。诶,不说那个了,你知道吗,你一倒下,导员魂都吓没了,立马给你开了一张假条,还给你买了一些补品!老师们也说,这次的事情算不可抗力,连分都不给你扣了!唉,好学生加大网红就是方便,我也想要你这待遇……”小甜说着,像是有些嫉妒地撅了撅嘴。 徐爱媛听着这话只是冷笑了一声,没有做出任何应答,扭过头去看向窗外那在微风中不断摇晃的树枝。突然间,她感到手里一阵温热,回过头才发现,原来是小甜握住了她的手,而那手似乎在微微地颤抖。 “爱媛,我感觉……学校里面有些不对劲了。操场上那个无名石碑,你是知道的对吧?昨天早上和今天早上,我都看见有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小女孩在拜那块石碑,她头上的那顶头冠……我不知道,就是感觉非常的不对劲,很邪性,感觉就好像那玩意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一样……你想啊,现在哪个活人会戴青铜器啊!还有,前天在教室里看见的那个女学生,昨天她又出现了,还是盯着天花板和那面墙看,不管我怎么叫她都好像是听不到一样。到了马上要上课的时候她就立马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出教室以后我跟着追上去,结果我连她的影子都没追上,就好像她走出教室的那一瞬间就消失了一样!爱媛,你说,这些不对劲的事情和那天晚上的直播……” “一码归一码。”徐爱媛打断小甜的话说,“小甜,我们身为灵异频道的博主,灵异景点我们去了多少个了,见鬼方法我们试了多少个了,有一个是真的吗?我告诉你,那些东西都是骗人的,即使是有不对劲的地方,也都是人在装神弄鬼罢了。那天晚上的直播我们只是恰巧碰见了某个邪教的凶杀现场,没什么鬼也没什么魔,仅此而已。” “可这话你自己信吗?” 徐爱媛还想要争论些什么,像是“相信科学”、“破除迷信”之类的话,可是她却没有勇气抬起头去直视小甜的眼睛,仿佛她害怕看见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害怕去想那一身灰尘和红褐色污渍的来源。最后她什么也没回答,只是掀起被子头也不回地冲着门口走去了。 天空乌云密布,像是马上要降下一场大雨。冰冷的微风拂过,在树叶发出的有些骇人的沙沙声中,她似乎已经感受到了有零星的雨点拍在她的脸上,于是她胡乱地抹去脸上的雨水,用手遮着头一路跑到了教学楼里。她不断回想那个混乱夜晚疯狂学生所说的奇怪的话以及那块无名石碑和可怕的女学生,在回想的时候那令她感到恐惧无比的噩梦和凶杀现场也会时不时地在她的脑海之中浮现,但那种恐惧似乎在慢慢转化成一种别的东西,也许是一种愤怒,也许是一种冲动。此时她只想一脚踹开教室的门去看那个可怕的女学生是否还站在那里。如果还在的话,她可能会用暴力的手段去从根源上消除掉这种诡异和恐惧,然后告诉小甜,学校里一切她所称之为不对劲的东西,全都是她虚妄的幻想。可当她真的打开教室门的时候,那种愤怒和冲动就好像是浸入水中的盐,一瞬间全部淹没在无法估量的恐惧之中。 那名女学生依旧站在光与暗的交界之处,可是她却无法再看见那张平凡的极易令人淡忘的脸,因为那名女学生的头上竟蒙上了一层白得可怕的布,那白布静止得宛如石膏雕塑,没有一丝起伏。女学生没有抬头,却在用手指着她曾凝视着的天花板的角落。就在窗外开始降下大雨时,她的手指开始极缓慢地从那个角落一点点划下,而在雨声之中,徐爱媛似乎还听到了某种其他的声音,某种她从未在这个世界听到过的、无法理解也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疯狂的声音,而那声音最终停在了那面空白的墙,消失了。 突然间,窗子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给撞开,狠狠地磕到了窗旁的水管上,留下了惨烈的裂痕。徐爱媛快步走到窗边关上窗户,却发现外面的树梢没有动弹半分,而在窗户裂痕的中央,竟有一个污黑的手印。她顿时感觉毛骨悚然,可这种恐怖似乎才刚刚开始。在关上窗子以后,她再一次听到了那个可怕的声音,当她转过头时却发现那名女学生不知何时消失了,而天花板上竟印上了数十个甚至数百个污黑的手印,这些手印一直从天花板蔓延到那面墙上围成了一个又一个诡异的圆圈。在圆圈的中央是一个仿佛是用蜡笔画下的涂鸦,那是一扇漆黑的门,正如徐爱媛在那个混乱夜晚所出现的幻觉中的那扇门。门的上方用红色的笔写下了一串她从未见过的文字符号。她站在那扇“门”前,似乎是感受到了某种召唤,听到了某种耳语,具有十足压迫感的红色文字和用污黑手印组成的黑色圆圈尽管让她浑身颤抖,无法呼吸,但她仍然向它们伸出了手。就在她的手指触碰到那红色的文字时,她仿佛被拉入到了一片没有边界的黑暗虚无。在黑暗中,她看到了一只血红的眼睛和一本包裹着皮肉的书,耳边似乎有人在和她用低沉的声音说了某种未知的语言。她无法理解那句话的意思,但她却清楚地听出了那句话的读音: “ORUGENNAOL ALVINAAULS” 待她再次睁开眼回过神时,墙面依旧是白的,天花板上也是空荡荡的,窗子上也没有手印和被磕碎的裂痕,一切就都好像是她的想象。可是那句话,那串文字就仿佛是被刻在她的脑子上了一样,无比清晰且无法忘却。她抽出书桌里的本子,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将脑子里的那串文字符号分毫不差地写了下来,随后便抱着本子向着门口跑去。然而就在她的脚踏出门的那一刻,一串少女的笑声突然从她的身后传了过来。她似乎有种预感,或是知道自己身后站着的是一种何等恐怖的东西,所以她不敢回头去看。她慢慢地扭头,将视线落到门板嵌着的玻璃上,而就在那一瞬间,她所有的理智全部都荡然无存了。 玻璃上倒映着的,是漂浮在半空中那名女学生的影子,她的头上盖着一层白得可怕的,宛如石膏的布。 黑暗线 part 2 P4 “I never fall asleep……” “But I keep waking up.” 徐爱媛猛吸口气从黑暗中抽离出来,就好像刚刚逃离了一场接一场的噩梦,可是她的记忆却是空白,不曾记得有关梦境里的任何东西,她甚至都不确定她是否做了一些梦,残留在她脑海里的,只有那宛如石膏一般的恐怖的白布。 “你醒了啊。”小甜在她的身旁小声地说,“刚才那句话怎么翻译?” “我从不入睡,但我不断醒来。”徐爱媛抚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朦胧地回答着,这时她才发现已经上课多时,而长长的黑板上也不知何时写了个半满,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就好像一群白蚁一般从她的眼睛里钻进去,不断骚扰着她的大脑。 “什么意思?”她接着问。 “我也是从一本书上看到的。”小甜耸耸肩,“小心点,接下来老师要叫人回答问题了,我感觉答案应该在……” “徐爱媛,你来告诉大家变译理论中应用‘并’的手段的两种原因是什么。” 小甜的话还没有说完,老师就已经叫到徐爱媛的名字了。徐爱媛虽然十分迷茫,但还是在座位上缓慢地站起了身,正在她想要屈身去听小甜在旁边提示的答案时,嘴巴竟然自己动了起来。 “应用‘并’的原因有两种:一种是原作结构不妥当不凝炼,缺乏条理,本该在一起的,结果分割两地,主要表现在句、句群和段的层面上。另一种是据读者需求,需要把原作相关部分或多篇原作合并为一,多表现为篇、章和书。” “嚯,背诵的?还一字不差?还得是你啊,徐爱媛!来,大家给她点掌声鼓励!”老师夸赞道,带着同学们鼓起了掌。而徐爱媛则在掌声之中愈发的迷茫,一头雾水地坐回到了座位上。 “行啊你这丫头!你是不是又偷偷学习了?变译理论上节课才刚学,你就把概念全背下来了?”小甜笑道,“看来今年的奖学金又得是你的了,到时候可别忘了把云台给我换了啊!” 徐爱媛敷衍地点点头,伸出手看了一眼手表。此时已经是十一点半,上午的课程马上就要全部结束了,可她全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坐到座位上开始上课的,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有复习过那个问题的答案,就好像在她从医务室跑到教室见到那个奇怪的女学生以后就失去了意识,在此期间她的身体被设置成了自动挡,按部就班地完成了这一系列的事情一样。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在疑惑之中,她扭头看向了小甜。 “小甜,早饭我们吃的什么来着?”她问。 “鸡汁包子和豆浆啊。咋了,中午还想吃这个啊?” 在听到这样的答案以后,徐爱媛不禁浑身打个冷颤,缓缓地再次伏在了桌子上。此时她已分辨不出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梦境了。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在从那个邪恶的医院回来以后就疯掉了,所有的一切可怕事情都是她那受了惊吓可怜的大脑所臆想出来的,可怕的女学生、无名的石碑、混乱的夜晚,全部都是她虚妄的幻想和一层又一层的噩梦。可是突然之间在阴暗书桌夹层的一瞥却将她的这种想法彻底击碎。 那是她的本子,她在那个噩梦之中临摹红色未知文字的本子。她凝视着那个本子,缓慢地将它抽出,翻开,当她看到里面的内容时,她几乎当场再次昏厥。那绝对是她的笔迹,她不会认错,那张纸页上清楚地写着噩梦中的那串未知文字,每一笔每一划,甚至连字符弯转曲折的角度和弧度都与她脑海中记得的形象完全一致。 “I never fall asleep, but I keep waking up.” “ORUGENNAOL ALVINAAULS……” “小甜,中午再给我买一份鸡汁包子和豆浆,我要去找我导师说点事情。” 话刚刚说完,下课铃就响了起来,不管小甜怎么呼喊,徐爱媛都没有回头,伴着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穿着蓝色格子衫手拿保温杯的男人听到下课铃以后悠哉地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热茶,与同事们打声招呼就从办公室里推门而出了。可当他刚刚走出大门,一个急冲冲的女学生就正撞入他的怀里,他一个趔趄,手中的热茶险些撒了出来。 “哎呦,这孩子怎么这么冒失!你……爱媛?你这是干什么来了,这么急!我告诉你,我手里拿着这茶可高级了,是院长送我的,你要是撞撒了我可让你赔我一杯顶配奶茶啊!”男人打趣道。 “田老师,我有问题。您见过这种文字吗?”徐爱媛开门见山,直接把本子摊开到了这个叫田老师的男人面前。 田老师见状,立刻拧好杯盖眯着眼睛开始端详徐爱媛本子上的字,看完以后他竟然轻笑了一声,说:“呦,想不到你还是个发明家啊,爱媛!你这是把片假名和伊特鲁里亚语捏到一块了?你研究的东西够深奥的啊,差点就难倒我了!好在之前和一些专家做过这方面的研究,要不还真看不出来!小丫头,如实招来,你这又是搞的什么鬼活动!” 徐爱媛没有回答,只是盯着田老师,一动不动地举着本子:“ORUGENNAOL ALVINAAULS,这是它的读音。老师,您见过这种文字吗?” 田老师见徐爱媛不是开玩笑或是恶作剧,也认真了起来,接过本子再次仔细审视了一番,用手指缓缓地划过每一个字符。 “丫头,你确定这是一种真实存在的文字吗?”田老师问。 “我确定。”徐爱媛毫不犹豫地回答。 田老师深吸口气,将本子合上夹到了咯吱窝下,说:“好,给我一天时间,我正好有一些朋友愿意研究这方面的东西,我去问问他们。” “好的,谢谢老师,我下次再发论文的时候给您一作!” 田老师笑着摆了摆手:“一作就免了,你自己留着吧,不过这事儿我会尽快给你一个答复的,你就回去安心等我消息吧。” 徐爱媛与田老师道别以后,在走廊的拐角处撞见了小甜,她倚在墙上,见到徐爱媛时有些惊慌,似乎已经在这里站了多时了。 “小甜,你怎么跟来了?鸡汁包子和豆浆呢?”徐爱媛问。 “啊,卖完了,今天不是周四嘛,都改卖汉堡了。”小甜笑道。 “疯狂星期四吗?” 徐爱媛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晚上的时候天气变得比前一天更加冷了,学生们也都穿上了厚实的外套。徐爱媛站在宿舍走廊黑暗的窗口旁,手中夹着一支烟向操场上眺望,那个无名石碑依旧立在那里,寻乐子的学生们也依然在它的身旁围坐,讲着故事唱着歌,有时兴致来了还会跳起舞。徐爱媛不理解地摇摇头,仿佛这是她见过的学校里面最奇怪的乐子。 将烟掐灭以后,她将烟头熟练地塞到窗框的小洞里,从睡衣的口袋掏出口香糖和香水盖住烟味儿,随后拎起脚下装满衣服的塑料筐向着宿舍楼里的公共洗衣房走去。在洗衣房的门口,徐爱媛看到在洗衣机的旁边站着一个面色苍白神色慌张的女学生,她凝视着洗衣机的洗衣桶,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大腿上好像还沾着点点血迹。 “同学,你用洗衣机吗?”徐爱媛问。可没想到话一出口,那名学生竟大声地尖叫起来,用惊恐地眼光看着徐爱媛和她身后贴在墙面上的镜子。 “不是我的!不是我的!”女学生大喊着,用力扣上洗衣机的盖子后抱着头逃跑了,好似在她的眼里徐爱媛就是个可怕的怪物一般。 徐爱媛有些不理解,但还是好奇地缓缓走到洗衣机旁小心翼翼地向洗衣桶里窥视。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洗衣桶里放着的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而是一个玩具娃娃。这娃娃的做工非常粗糙,只能勉强地看出是一个婴儿的形象,眼睛鼻子和嘴巴都是用劣质的颜料画上去的,沾了些水后甚至有些花掉了。徐爱媛轻叹了口气,将娃娃随手放到身后的熨衣桌上,开始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可在她放好衣服开启洗衣机后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个娃娃却不见了。发呆之时,她的耳边似乎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婴儿的啼哭声,而这啼哭声竟是从她身后的洗衣机里传出的。啼哭声愈加悲惨,最后竟演变成了哀嚎。徐爱媛瞪大眼睛惊恐地掀开洗衣机的盖子,却发现里面装着的不再是她刚刚倒进去的衣服,而是粘稠的黑泥。在黑泥之中,一个婴儿瞪大流着鲜血的眼睛凝视着她,将嘴巴张大到可怕的程度发出了类似仓鸮的恐怖叫声。 那一刻,徐爱媛的呼吸好似都被眼前的恐怖给夺走了。她颤抖着后退,用手不断捶打着自己的前胸,待她能够喘上一口气时,才在这恐怖的哀嚎声中逃离。 她躲进寝室的卫生间里,倚靠在墙面上,镜子里的她面色苍白,可神情却依旧淡漠,唯一能表现出她的恐惧的,只有脸颊上两行浅浅的泪痕。 “爱媛,你怎么了?这么急匆匆的,是吃坏了肚子吗?”小甜的声音在卫生间的门外响起。 “我没事,没事。你要用卫生间吗?我这就出来!” 徐爱媛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泪痕,伸手按下门把手,可这门却像是焊住了一样,任由徐爱媛怎么用力地去推也没有动弹一丝一毫。 “小甜,门好像卡住了,你看看能不能从外面打开!小甜,小甜!” 门外没有任何回应,门内的灯开始不住地闪烁,好似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缓缓地将灯里的光明抽离。 “不不不……别灭,别灭!” 灯熄了,卫生间里陷入一片黑暗,即使徐爱媛将手指放在面前几厘米的位置,她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她用力地拍打着门,寻找着卫生间里任何可能发出光来的东西,可是却什么也没有找到。在黑暗中,她再次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仿佛是从水管中在一点一点向她蠕动而来。她凭着感觉远离马桶、水池和花洒头,紧紧地贴在墙面冰冷的瓷砖上,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就在那啼哭声进入到卫生间里时,它静默了,仿佛在某个位置上停止了。徐爱媛惊恐地四下转着眼珠,可是依旧什么也看不到,于是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去寻找门把手。就在她的指尖触到那冰冷的金属时,一个她无比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ORUGENNAOL ALVINAAULS” 在黑暗之中,她打开了那扇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门。 P5 那似乎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弯弯曲曲的长河,河水是漆黑的,里面挣扎着数不清的痛苦魂灵和怪异的影子。徐爱媛就站在岸边,身旁是一个又一个的碎石堆,好似无名的野冢,每一个石堆前都生长着枯死的不知何名的花。天空依旧是灰色的,在类似乌云的气团之间蔓延着一道长长的赤色疤痕,血滴与黑晶石从那疤痕里的空间坠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接一个静止了的涟漪。 徐爱媛抬起头,发现在这个世界里她并不孤单。在河的对岸还站着一个人,那个人的头上盖着一层白布,身着棕色的风衣,尽管看不见对方的脸,可徐爱媛依旧能认出,河对岸站着的就是她自己。 河对岸的“她”缓缓抬起胳膊指向她的身后,那是一扇毫无特点的漆黑的门。虽然这个世界是宛如真空的寂静,但站在门口,她的脑海里似乎又响起了那些未知的语言。不知是在什么力量的怂恿之下,她竟向着那门伸出了手,用尽了全身的力将它推开了。可门后依旧是这个世界,除了一望无际的荒野和数不清的碎石堆以外,什么都没有。可是她却能感受到有一种力量在某个遥远之地活过来了。 “ORUGENNAOL ALVINAAULS” “她”不知何时跨过河流来到了她的身后,在白布的后面低语着那不知何意的单词。说完,“她”便揭下白布,可那白布之下却并不是和她一模一样的脸,而是看不见底的虚无和黑暗深渊,在那深渊之中不断回响着黑色影子痛苦的哀嚎,血红的眼珠在深渊的中央好似充满渴望地凝视着她。“她”伸出手用力捧住她的脸,将那深渊一点一点向她靠近,仿佛是要将她的灵魂吞噬。惊恐之中,她抱着“她”,一同坠入到了那漆黑的河流。在河流之中,“她”发出了仓鸮一般的恐怖叫声,可那叫声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也许只有几秒钟,那声音就和“她”一同消失不见了。在漆黑的河水中,她看到有数不清倒映着某些景象的镜子一般的碎片在不停地旋转、翻动。她看到望海医院、学校、人来人往的街道、不停的暴雨、被大雾笼罩的小城、破败的村庄,以及某种文明的建筑残骸……最后,在这些碎片之中,她看到了一本由皮肉包裹着的奇怪的书。痛苦的魂灵不敢靠近它,怪异的影子也不敢直视它,只有她胆敢将它置于视线之中,也只有她能够在河水的带动之下接近那书周围净空了的领域。就在她的手指与那本书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她的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召唤声,随即一股巨大的力就将她从河水中抽走,带回到了充满光亮的世界。 “爱媛,你怎么了?你还好吗?”小甜蹲在徐爱媛的身边,用手托着她的头问。 “我没事。”徐爱媛抓着小甜的肩膀费力地从地上站起身,瞥了一眼身旁的镜子,竟发现自己的脸此刻无比的憔悴,眼圈发红,脸颊上还残留着两道污黑的泪痕。 “你是昏倒了吗?要不要去医院啊?”小甜问,将她慢慢搀扶出了卫生间。 “不用,我自己缓缓就好。”徐爱媛摆摆手,摇摇晃晃地走回到自己和小甜的房间,在长桌之前坐了下来。她想放空自己整理一下思绪,可是当她看到桌子上那张白纸上画着的东西时,心中顿时又生出了一股恶寒。那张纸上画着的,是一扇打开了的漆黑的门,而在门的旁边是一条弯弯曲曲漆黑的河。 “妈的,我是疯了吗……”徐爱媛将脸埋在双手中,不住地颤抖。正在这时,她感到背后一阵温热,白色的发丝垂在她的面前,暖和的指尖慢慢从她的脸颊划到锁骨,最终停在了她的胸前。虽然没有一丝言语,可她却感到那种莫名的恐惧渐渐有些消退了。 “好些了吗?”小甜问。 “好多了。”徐爱媛回答,“小甜,我们很久没回小房子了吧?今晚出去住吧,要不然房租可就都白交了。” “嗯。”小甜用一种很轻的声音应答,将徐爱媛洗好的棕色风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此时是晚上九点半,对于学生们来说并不算晚,甚至可以说是夜才刚刚开始。可是在离开的一路上,徐爱媛和小甜却都并没有看见有什么行人,只有操场上的石碑旁还坐着一些零零星星的人。可他们此刻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讲故事和唱歌,只是在那里静静地坐着,宛如一群被剥去电池的玩具。 在到了学校大门口的时候,徐爱媛发现开门用的刷卡和面部识别的机器竟被暴力地拆除掉了,问起保安时他们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临时封校,不得外出”。 无论小甜如何与之争论,他们的台词都是这不变的一句。交涉无果后,小甜阴沉着脸拉着徐爱媛返回到了宿舍里,在灯光之中挤在一张床上度过了漫长的一夜。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徐爱媛苏醒了过来。没有噩梦,也没有任何奇怪的东西来打扰,她的精神得到了足够的休息,头脑也变得清晰起来,这是她自从望海医院的直播以后睡过的最踏实的一觉。她不禁在想,噩梦消失了,也许所有的异常都就此终结了也说不定。可当她看到书桌上依旧放在那里的图画时,她才感到刚刚那一瞬间的幻想有多么的愚蠢。 她抬起小甜搭在她身上的胳膊站起身点亮手机屏幕,上面赫然显示着一连串的新消息,而这些消息全部都来源于田老师。 “爱媛,你醒了啊。”小甜揉着睡眼坐起身说,“昨晚睡得怎么样?” “宛如天堂。”徐爱媛轻笑,指了指手中的手机,“老田让我给他回个电话,我出去一趟,待会儿给你带早餐回来。” 披上衣服简单地收拾了一番,徐爱媛便出门了。当走到学校里一个偏僻的鲜有人造访的小广场时,她停下脚步,坐在一个石凳上按下了视频通话的按钮。屏幕上的田老师面容憔悴,双眼通红,像是一夜没睡,疲惫不堪。 “老师,您找我?”徐爱媛举起手机放在身前问。 “爱媛,昨天你问我的那个问题,虽然目前我还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但基本上已经有一些头绪了,我认为有必要和你详细地说一说。”田老师用沙哑的声音回答。 “你昨天把本子给我以后我就立刻给一些专家发了邮件,没想到很快就得到了回复,甚至还开了个线上会议对这个问题进行了专门的探讨。他们表示在前几年学术圈子里比较有名的‘原初闹剧’事件中见过这种文字。当时有一群非常奇怪而且狂热的人提出了一种让人听起来十分诡异的学说——‘原初说’。他们认为地球在38亿年前,也就是冥古宙时期,诞生过一些不可思议的生命,而且这些生命建立了一种相当发达的文明,他们称之为奥瑞吉诺文明。虽然那个单词的读音与original相似,但拼写却有些不同,所以比起将它翻译为原初文明,还是音译为奥瑞吉诺文明更贴切一些。这群狂热分子说,奥瑞吉诺文明的繁荣程度可与鼎盛时期的罗马帝国还有大秦王朝相媲美,甚至有书籍清楚地记录了那个时期的一些历史事件,生产技术和动植物信息,相传那本书叫‘奥瑞吉诺之书’。这个学说一经诞生就遭到了白眼和嘲笑,所有人都认为这根本就是一个无稽之谈。当然,在我刚开始听说了这个学说的时候也是如此,因为就人类目前的发现来看,在冥古宙时期,是不存在复杂生命的,更不用提诞生一种高度繁荣的文明了。可是这群狂热分子并没有理会学术圈的各种攻击和嘲笑,继续发表他们诡异的言论,甚至还展示出了一些他们称之为是艾尔维诺语的奥瑞吉诺时期的文字。很离谱,对吧?但在我找出当年他们公布的资料以后,我突然认为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了。当年他们公布的艾尔维诺文字,竟然和你给我看的那些字符一模一样,分毫不差!所以,要么他们当年所说的东西是有迹可循的,要么就是你这丫头挖出了这些学术闹剧纯粹来寻我开心!” “可是,这事情我后来越想越不对劲,就又托一些朋友找到了和这些文字有关的材料,结果发现在1982年、1994年和2006年分别在埃塞俄比亚南部赫姆·戈法地区,肯尼亚基利菲郡和马达加斯加的安德雷法纳干旱森林发现的年代未知的古遗迹中,考古人员都发现了这种文字,但由于样本十分稀少且遭到了一些人的破坏,无法确定其是否真的是一种文字,而且在当年对这些古迹进行发掘的时候也遭到了一些不明人士的阻拦,所以这些发现最后都不了了之了。在现有的对这些文字有所记录的材料里面,我发现有多个部分都与你给我看的文字一模一样。如果‘原初派’的言论是瞎编乱造,那么这些古迹上的文字又如何解释呢?更令我感到意外,甚至有些后背发凉的是,‘原初派’的原初学说诞生于1976年,距离艾尔维诺文字首次出土的时间,1982年,早了6年。” “老师,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联系到这些‘原初派’的成员?”徐爱媛问。 “不可能了。当年提出原初学说的‘原初派’据说有六个人,在1982年埃塞俄比亚的古迹出土以后的两个月,他们就全员在美国路易斯安那州的一起凶杀案中丧命了。据说当年的凶杀现场里面到处都是用人血写的某种未知文字。为了解答你的疑惑,同时也满足我的好奇心,我拜托了美国的朋友对那场凶杀案进行了调查,结果在指导之下我追踪到了一个小众的**论坛上,在论坛里我找到了当年凶杀案的一些照片,结果你猜怎么着,凶杀现场写满了这种艾尔维诺文字,而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你给我看的那些!这还不算完,在论坛底下我还找到了当年‘原初派’死前的一段录音,ORUGENNAOL ALVINAAULS,这个读音我听的清清楚楚,而且录音里面还提到了dark line,也就是黑暗线之类的东西。我不知道那个文字的意思与黑暗线有什么关系,也先不管这份录音是否真实,但至少那个读音,ORUGENNAOL ALVINAAULS,和你所告诉我的是一模一样的。” “现在我还有朋友正在调查有关当年‘原初派’和奥瑞吉诺文明的东西,如果有任何进展,我都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但是,爱媛,你能否告诉我,你是从哪里看到这种文字的吗?” “老师,我……”徐爱媛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而就在这时,网络突然卡顿,屏幕里田老师的脸开始变得扭曲,最后在一个一个黑色的方块中,视频电话中断了。 “原来你在这啊。” 一个女声突然在徐爱媛的身前传来,她抬起头才发现自己的室友宋姐不知何时竟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可此时的宋姐却失去了往日的傲气,表情僵硬面色惨白,好像是丢了魂一般。 “宋姐,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找我吗?”徐爱媛下意识地站起身问。 “第三教学楼四楼412办公室,有活动需要你去那里。”宋姐的语气毫无起伏,就像个机器人。 “哦,好,我这就去。辛苦你了,宋姐。” 徐爱媛点点头,收起手机快步向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就在她不经意地回头一瞥时,竟发现身后的那片广场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头上蒙着白布的假人模特在那里诡异地站着。 P6 明明是工作日,但此刻教学楼里面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徐爱媛在走廊中看到教室里面坐满了学生,可是他们全部都一言不发,笔直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仿佛教学楼里的时间已经静止,而她是唯一可以活动的人一般。 412办公室是高级翻译学院的教师办公室,这个房间对于徐爱媛来说非常熟悉,因为在课余和工作之余她总会来到这里和各个老师聊天打趣。可是此刻站在办公室的门前,她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陌生和忐忑。在深吸一口气以后,她敲敲门,随后用力地把门推开了,映入眼帘的并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摆满了办公桌、档案柜和打印机的宽敞办公室,而是一个空荡荡的屋子。在屋子的正中央是一个白色的浴缸,里面装满了污黑色的液体,而在液体之上,悬浮着一个画着黑色笑脸的黄色气球,背面写着一行犹如印上去一般极其规整的英文——stab me。 徐爱媛的余光瞥到浴缸的边缘放着一把沾了黑水的水果刀,便拾起它划破了气球。随着“砰”的一声响,一张光碟掉在了地上,而就在这时徐爱媛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蜂鸣声,转身看去,在房间的角落里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台老式计算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个对话框,上面写着“请插入光碟”。徐爱媛没有犹豫,立刻便照做了。 光碟里是一段只有几分钟之久的录像,在录像里面,徐爱媛看到了几个欧美长相的人和一栋亮着灯的小别墅,虽然能听出这些人讲的是英语,但他们的语速非常快,而且每一句话语都伴随着巨大的喘息声,就好像他们十分的惊恐或者慌张,所以即使是徐爱媛这种优等生也很难听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 镜头一转,这些欧美人进到了别墅里面,在摄影灯的映照下,他们一个个全都神色慌张,四处张望,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英语)好了,我们应该安全了。约翰,你拿到书了对吧?”拿着摄影机的女人说。 穿着蓝色衣服的约翰冲着镜头点点头,从身后的背包中抽出了一本粉红色书皮的书,这书看起来十分陈旧和厚重,当镜头离近一些时,徐爱媛才看清那书的书皮竟是某种生物的皮肉,即使相机的像素并不高,但她仍然能够在画面上清楚地看到那皮肉上的纹理和干涸了的血渍。 “(英语)我不知道这段录像会不会顺利地传播出去,但是……去他妈的,管他呢!正在看这段录像的人听好了,这本书名叫奥瑞吉诺之书,是一本记载了奥瑞吉诺时期文明历史的禁忌之书,我之所以管它叫禁忌之书是因为这书里面写的东西就根本他妈的不是人类所应该阅读的!你永远都无法想象这书里面记载的东西到底有多邪恶。我想如果阿拉伯疯子阿卜杜拉·阿尔哈兹莱德和他所写的《死灵之书》是真实存在的话,那本书的邪恶程度都不会赶上这本奥瑞吉诺之书的半分!我敢说如果人类的眼睛看到这书页上的哪怕半个文字都会彻底的疯掉!理查德和莱斯只是因为把这本该死的书翻开就已经丧失理智疯掉了。那我们为什么还会把这本书带在身上而不是一把火把它烧掉?那是因为这本书是他妈的逃离黑暗线的关键,它是一把天杀的钥匙!我发誓,在我们彻底摆脱了黑暗线以后我绝对要把这本该死的书给烧掉!哪怕协会派人来杀我,我也要这么干!”摄影师说。 突然间,视频中传来了一阵模糊的低语声,而摄影师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个声音,便循着声音将镜头转了过去。在镜头之中,那个叫约翰的年轻人背对着灯光,用红色的颜料在墙上写着某种未知的文字符号,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着。 “(英语)约翰……” 约翰听到召唤,停下了手中的涂画,转过头发出了仓鸮一般的恐怖叫声,而那一瞬间出现在镜头中的约翰的头颅上竟不再是人类的五官,而是一个占据了整张脸的黑色的仿佛深不见底的洞口。 “(英语)ORUGENNAOL ALVINAAULS!黑暗线!不!救我!” 摄影机仿佛是从摄影师的手中掉落,坠在了地上,就在视频的最后一秒,镜头中出现了一个黑色扭曲的影子,它的个子很高,直顶到别墅的天花板,而在它的“手”中,抓着那本能让人陷入疯狂的奥瑞吉诺之书。视频播放完,电脑屏幕便熄灭了,任由徐爱媛怎么敲打键盘和点击鼠标也没有任何反应。 “ORUGENNAOL ALVINAAULS,黑暗线,奥瑞吉诺之书……”徐爱媛站直身子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沉思着。可还没等她理清思绪,一阵音乐声又从她的身后传了过来。转头看去,浴缸和气球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一张木桌,桌上放着她随身携带的相机和一台老旧的收音机。在相机和收音机的前面,还放着一张拍立得相片,虽然相片的图像很模糊,但她依旧能认出那头白发。 “Find me。”相片的最下方用规整的英文写道。 看着这两个单词,徐爱媛的心中顿时生出了不好的想法,于是抽出手机拨通了小甜的电话号码。可是不管她打了多少个电话,对面都是无人接听。正在这时,教学楼的广播开始播放起了只有马戏团里才会听到的滑稽而又欢快的音乐,在办公室的门口也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由黄色点阵灯组成的箭头,仿佛是在给徐爱媛指明方向。 这一切发展都已经偏离了徐爱媛的理智所能容纳的方向,仿佛自从望海医院的事件发生以后,某种恐怖的东西就通过她在学校中开始传播。而现在,这种恐怖的东西似乎已经完全占据了这片土地,用某种力量将人们的理智和现实都扭曲了。徐爱媛不敢去想这种恐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也没有时间和心思去想,此刻她满脑子都是那个失去音信了的白发少女。所有东西都可以扭曲,都可以疯掉,可是唯有那个白发少女不行。在忐忑不安之中,徐爱媛抄起相机从办公室离开了。 走廊中依旧是一片昏暗,白色的墙面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排排用蜡笔画成的涂鸦。这些涂鸦的笔触稚嫩,但内容却令人心生恶寒。徐爱媛在这些图案中看到枯死的花草、黑色的影子,红色的眼球和漆黑的门。在这些零散的图画之中,有一条黑色的线一直在墙上蔓延,就宛如一条河流,直通到走廊尽头的拐角。跟着这条黑色的线,徐爱媛来到了顶楼的院长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原本是暗红色的,可此刻在黑暗之中显得更像是一片漆黑。在门板上有三个用白色粉笔画成的方框,而在方框的下面,是一排规整的英文——Give me the best moments and set her free,即献上最好的瞬间以还她自由。 徐爱媛看到这排文字,微皱起眉头,对着大门狠狠地踹了一脚,巨大的响声顿时响彻了整条走廊,可是门却纹丝不动,甚至连一丝灰尘都没有从上面掉落。 “小甜,你在里面吗?能听到我说话吗?小甜!”徐爱媛叫喊着,可是里面没有任何应答,“最好的瞬间……我他妈去哪找最好的瞬间!妈的……” 一股绝望感从门后蔓延而来,在徐爱媛的眼眶里化成了微红。就在她感到无计可施之时,她的手机响起了“叮”的一声。屏幕上显示着的是来自校内互通软件的通知,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狂欢来临”。这条通知点开以后除了标题以外里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三张照片,分别是艺术学院的展览厅,操场,以及大学生活动中心。 徐爱媛深吸口气熄灭了屏幕,将相机抱持在胸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用坚定的目光看了一眼门上的三个方框,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P7 欢快的音乐在学校的各个角落都能够听到,而在这音乐声中,头盖着白布的学生们在一串串彩灯之下三五成群地欢快蹦跳,口中唱着奇怪的颂歌,仿佛学校变成了一座诡异且巨大的游乐园。徐爱媛抱持着相机在看不见脸孔的人群中穿梭,每一口呼吸都在不住地颤抖。 跟随着黄色的点阵灯指示箭头,她第一站来到了艺术学院。艺术学院的教学楼是一栋充满艺术设计感的现代建筑,平时徐爱媛在制作视频时偶尔会来到这个学院里不同的展厅寻找一些灵感。但此刻在灰暗的天空之下,这个曾经简约时尚的建筑上却缠满了冷色调的彩灯,在彩灯的线缆上还零星挂着红色和黄色的气球,每一个气球上都画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脸。 进入到大门内,一股甜腻到让人恶心的味道就扑面而来,迈步时所发出的沙沙声让徐爱媛注意到脚下的地面不再是光滑反光的瓷砖,而是漫如沙海的五颜六色的糖果和焦糖色的爆米花。在糖果的海洋上,有一条由黑色糖果铺成的小径,一直蔓延到一扇双开门的展厅前。那个展厅是艺术学院里最大的展厅,平日里这个展厅并不会对外开放,只有在毕业季或者某个艺术家在这里开了展子时才会开放。此时徐爱媛站在虚掩着的双开门前,似乎看到了里面传来的若隐若现的光。 推门而入,展厅里是出乎人意料的空荡,只有在大厅的中央才有一个长长的台子,台子上摆着四个姿态各异的白色石膏雕像。难道这就是最好的瞬间吗?徐爱媛心生疑问,但还是慢慢走近展台举起相机将手指放在了快门之上,而就在闪光灯闪过的那一瞬间,她才看清面前的是一种怎样的恐怖画面。那四个石膏雕像的眼睛竟然是活着的,布满血丝的,是在死死地盯着她看的。这时她才意识到,她认得那四个雕像的脸,她们正是她寝室里除了小甜以外的另外四个室友。她们形态各异,一个用绳子死死地勒着喉咙跳舞,一个弯曲着身子贪婪地吞噬宝箱里的珠宝,还有一个捧着自己用锋利刀刃所切下来的头颅踮着脚尖高高举过脖颈,而宋姐的那尊雕像,则戴着皇冠手握权杖跪在泥潭。她们的脸上全都挂着诡异的笑,可是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却好似在痛苦地嘶吼。她们死了,但却还在活着,而这一点在徐爱媛看来才是最为可怕的。 在离开以后展厅的大门便缓缓关上了,在门缝中徐爱媛好像看到了一群头盖着白布的人在冲着雕像鼓掌,而那四尊雕像依旧诡异地笑着,红色的眼睛渗出鲜血,在滑稽而欢快的音乐声中发出没有人能够听到的惨叫。 站在人来人往的走道上,徐爱媛不敢在相机的屏幕上回看那张恐怖的照片,也不敢去想那四个人是否还活着,只是抱持着相机,机械似的向大学生活动中心走去。 在欢快的音乐声中,徐爱媛突然听到了一阵巨大且空灵的声音,那是鲸鱼的叫声。她曾经有一段时间很喜欢这个叫声,因为这个叫声让她想到神秘的深海,想到曾经与父母和妹妹一起去水族馆的日子,想到第一次走在海边的沙滩上脚下所感受到的柔软触感。可是后来她就不再听这个声音了,因为这声音会让她想起某些本应该深埋在泥土里的记忆,所以她不再听了,即使学校位于一个美丽的海滨都市,她也很少再去海边了。可此刻,学校里为什么会响起这空灵且有些惊悚的声音,她努力地控制自己不去想,可是脚下的步子却无法停下,直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竟已经站在操场的入口处了。她看着面前的操场,缓缓睁大眼睛,仿佛是看到了这个是世界上最不应该出现的东西。 在操场的正中央,那个无名的石碑依旧立着,可在那石碑的背后,竟躺着一头巨大的搁浅了的蓝鲸。头上蒙着白布的学生们手持火把身着白衫,有的站着,有的跪着,将蓝鲸围在中间,嘴里唱着诡异的颂歌,像是在举办一场盛大的祭祀狂欢。蓝鲸的眼睛在火光的照射下污浊不堪,似乎是被某种肮脏的东西给污染了。在人群之中,它似乎看到了徐爱媛,于是再次发出了那空灵的叫声,只不过这次的叫声充满了哀怨,像是在惨叫,又像是在求救,可徐爱媛却什么也做不了,只是端起相机,对着这荒唐的画面拍下了令人无法相信的照片。 在离开了操场以后,徐爱媛的耳边就渐渐开始响起了嘈杂的耳语和噩梦中那些黑影的哀嚎。她感觉天空仿佛越来越暗,交替闪烁的彩灯变成了一圈又一圈她所无法看清的光晕,在逐渐走调的音乐声中,她的步子也变得愈发沉重。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开始在清晰和模糊,以及虚幻和真实的边缘徘徊,而在这徘徊之中,唯一不变的,只有那嘈杂的耳语和噩梦中黑影的哀嚎。可能她快要走出这诡异的世界了,亦或是,她马上就要丧失所有的理智,彻底疯掉了。 在黑暗的笼罩下和闪烁的光晕中,她伴随着人们白布后面的欢声笑语来到了大学生活动中心。这个地方虽然叫活动中心,但其功能也不过是表演用的舞台,本质上就是一个大礼堂。此刻,鲜红的观众席上坐满了盖着白布的人,而在高高的舞台正中央的前方,有一个特别的黑色椅子,那椅子似乎是某种王座,在聚光灯下散发出神秘的色彩。而在这椅子的两旁,还有两个侍者一般的人物,头上蒙着白布,谦卑地弓着身子,仿佛是在邀请站在门口的徐爱媛。 在徐爱媛坐到椅子上以后,鲜红的幕布便缓缓拉开。在舞台之上是几对衣着贵气的人,他们彼此挽着手,搂着腰,像是准备跳一支交际舞。他们的头上虽然没有盖上白布,但脸上的妆容却仍然让人不寒而栗。他们的脸无一不是蜡黄色的,唇部红得似血,眼睛漆黑如一个个看不见底的深渊。电铃声响过,礼堂里的灯就一盏接着一盏地熄灭了,只留下舞台上的灯光还在亮着。随着音乐声响起,舞者们也开始了他们的舞蹈。他们的动作规范、优雅,可是在徐爱媛的眼里,这舞蹈却诡异到了极点。舞者们的动作就像是被抽了帧一样极不流畅,仿佛舞台上的是另一个虚幻且允许一切并非常理存在的世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舞者们的舞姿变得愈发不自然,音乐也逐渐走调,甚至变得恐怖。渐渐的,徐爱媛看到舞者们的妆容慢慢花掉,露出了毫无生气的皮肉,以及他们的球形关节和肩膀上绷紧着的丝线。这一刻,徐爱媛才意识到,这群舞者并非活着的人,而是一群缝上了人皮的提线木偶,他们的线一直延伸到黑暗的天花板,连接在一双双从黑泥中伸出的惨白干枯的“手”上。 曲止,舞终,头上蒙着白布的观众机械似的鼓起掌,而舞者们也用极不自然的姿势向舞台之下鞠了一躬。这时,徐爱媛才想起自己该做的事情,趁着她还有几分清晰的理智,端起相机拍下了舞台上这令人不寒而栗的一幕。 礼堂的大门外已经暗得只剩下了彩灯的光晕,可这光晕并不足够照亮徐爱媛前行的路。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教学楼并洗出相机中的照片的,她只记得操场上的蓝鲸在一片火海之中发出了最后一声悲鸣,艺术学院的糖果犹如海啸一般吞没了整栋大楼,而那个礼堂,那个礼堂的门前人们在用极不自然的动作跟着走调了的音乐跳舞,他们面色蜡黄,不知是否也在不知不觉之中被挂上丝线,变成了空有人皮的玩偶。待她再次能感受到清晰理智在召唤她的灵魂时,她已经站在那扇漆黑的门前了。 她将洗好的照片一张一张地贴在白色的方框中,在一阵“咔嗒”声响过以后,门缓缓地打开了。 P8 门后的世界与走廊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是充满光明的。在暖光的照耀下,徐爱媛有几分意外,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在两个世界之中进行了穿梭。 校长的办公室里阳光明媚,窗外的阳光照在徐爱媛的脸上暖暖的,她甚至还能听到令人愉悦的鸟啼声,这个声音在从望海医院回来以后她便很少听到了。在阳光之中,她看到房间里面摆满了美丽的洋娃娃和精致的人偶,以及成团的鲜花和闪烁着银光的物体,它们围成一个又一个的圈,把沉睡着的白发少女围在房间的正中央。白发少女坐在粉红色的高背椅子上睡得很安详,她的怀里抱着两张泛黄的书页,上面写着徐爱媛看不懂的文字和符号。 “小甜,你怎么样了?快醒醒!小甜……”徐爱媛拨开层层的玩偶想要将小甜拉起,但手上却传来一阵刺痛,这时她才发现,娃娃和鲜花之中藏着的闪烁着银光的东西,是一把把锋利的尖刀,而她的手已经被划出了一道极深的伤口。 在鲜血坠地的那一刻,这个世界的光亮和美好的画面就全部消失了,整个房间漆黑得看不见任何东西,仿佛徐爱媛在一瞬间被拉入到了另一个空间。在这黑暗之中,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在窸窸窣窣地移动,于是她捧起相机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按下了快门。在闪光灯中,她看到刚刚还是温馨无比的房间此刻竟挂满了污浊的黑泥和红褐色的锈斑,穿着美丽洋装的娃娃全部都被盖上了白布,手中握持着反射银色寒光的尖刀,那高背椅子上坐着的也不再是她所熟悉的白发少女,而是一个无面的人偶。徐爱媛一瞬间仿佛失去了呼吸,过了足有几秒钟之久,她才将丢掉的那口气重新喘了回来。在恐惧之中,她再次按下快门,可这一次,那人偶竟在椅子上消失了。徐爱媛瞪大眼睛,像疯了似的在房间中对着各个角落一次又一次地按下快门。在闪光灯中,人偶与白发少女的身影似乎是在逐渐重叠,从一个角落跳到另一个角落,最后,那顶着白发少女皮肉的人偶停在了徐爱媛的面前,脸上一边贴着泛黄的书页,一边挂着恐怖的极不自然的笑,在血红眼睛的注视下,她将一把尖刀狠狠地刺进徐爱媛的心脏,口中发出了仓鸮一般的叫声。 不知过了多久,徐爱媛再次睁开眼,此时她正站在教学楼的屋顶。在灰暗的天空之下,她看到自己面前的不远处竖着一口硕大的棺材,在棺材的两边各站着两个手握长矛,身披白袍的奇怪的人,他们头上戴着高高的尖顶白帽,脸部被白布遮挡,仿佛是在守护棺材里的东西。可是令徐爱媛感到迷惘和恐惧的是,棺材里面立着的,竟是她自己。她的身体包裹在白色和淡蓝色的繁花之中,轻闭着双眼,怀中抱着那本被“原初派”称为**的奥瑞吉诺之书。“她”似乎已经死去很久了。徐爱媛渐渐感到脸上一阵温热,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的眼眶中流了出来,便胡乱地去抹,却发现流下的并不是眼泪,而是夹杂着鲜血的邪恶的黑泥。 突然,那棺材燃起了火焰,白色的、淡蓝的繁花在大火之中逐渐萎缩,变成黑色的焦炭,而“她”的脸也在这可以夺去生命的炙热之中燃烧了。徐爱媛看着那团火焰和那本**,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疯狂地向那棺材奔去,夺下了那本包裹着皮肉的邪恶之书。白色的守卫仿佛震怒,将长矛对准了徐爱媛狠狠地刺了过去。徐爱媛想要逃走,却无处可逃,眼看着那大火将“她”燃烧成了焦黑的骸骨,那长矛尖端的黑曜石即将刺穿她的头颅和心脏。在绝境之中,她闭上眼睛,从楼顶跳进了看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在黑暗的尽头,她坠入到了一片沐浴在温暖阳光下的血色花海。这片花海在一瞬间夺走了她的所有感官。她再也感受不到疼痛,也感受不到任何恐惧和迷惘,连那恼人的耳语也在这赤色的花中消散,仿佛这片花海是所有疯狂之人的极乐终末,也是她最终的归宿。她就注定要在这片花海里将所有的一切终结。可就在她停下动作想要放弃一切时,一声召唤从不知何处的远方传了过来。 “爱媛,爱媛……” 她的意识似乎恢复了些,凭着这仅有的可怜的清晰意识,她看到这片花海之上散发着温暖的光的,并不是太阳,而是一只巨大到令人恐惧的血红的眼球,它死死地盯着徐爱媛,仿佛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有趣的活着的灵魂。在那只眼球中,徐爱媛看到了足以令她这些清晰意识彻底磨灭的恐怖,那是不可名状的活着的黑暗,是不属于人类世界亦或是任何一个宇宙的邪恶存在,是纯粹到极致的可怕混沌。仅仅只是一眼,徐爱媛就已经疯掉了,她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东西,只是任由黑色的污泥从她的眼眶里似河一般流下,在她膝下这片血红的花海里,化成永久蔓延的黑暗线。 “爱媛,爱媛!” 这召唤声依旧在不知名的远方响着,可在她的耳中,这声音却愈加模糊,最后变成了难以分辨的杂音。可就是这杂音,在这不可名状的恐怖之中唤回了她最后的一丝理智,让她看清了面前那扇漆黑的门。 逃离,这是她的脑海之中最后出现的两个字,在这两个字的驱动之下,她已经死去的身体再次动起来,将那扇门缓缓拉开了。一瞬间,相机的闪光灯亮起,在仓鸮一般的叫声中,她再次从无尽的噩梦中醒来。 这一次,她站在熟悉的教室中,窗外的天空依旧是灰色的,但在这灰色之中,她隐约看到了藏在树枝中那道血红的疤痕。在教室的中央,“她”依旧立在填满了白色与淡蓝色繁花的棺材之中,在棺材的两旁,是几个个子极高扭曲的黑色影子,只是这一次“她”手中抱着的不再是那本邪恶之书,而是一张模糊的照片和一把反射着寒光的尖刀。那本书在她自己的手上,上面印满了她自己的手印,仿佛她就是这本**的主人。 “叮”的一声响过,她从口袋中抽出手机,屏幕上是田老师发来的留言。 “爱媛,有关那本奥瑞吉诺之书的事,我又通过多方渠道调查来了一些资料,发现这本书在一些研究神秘学的小众团体中甚是流行,就好像他们人人都知道这本书的故事。他们说这本书是由一个诞生于黑暗中的神明写成的,在这名神明消失以后,奥瑞吉诺之书就遗失在了一个叫黑暗线的空间中。传说黑暗线是一个能够扭曲现实和人的精神的恐怖空间,这种空间具有自主意识,会不断地从某一个点向现实侵蚀和蔓延,这种空间所覆盖之处会充满疯狂和混沌,连死亡在这个空间里都会受到扭曲,真是应了那句话了,在这片空间里‘连死亡本身亦会消逝’。虽然这书的故事传的那么厉害,但实际上并没有人真正地见过这本书。相传‘原初派’在1982年从某种未知渠道得到了这本书,并带着这本书死在了美国路易斯安那州的一栋别墅里,可是在警察清理现场时发现根本就没有这回事,他们找到的东西只是一本空白的无字书。有些论坛上还在就此事争论,说如果‘原初派’找到的书是假的,那为什么其中两名成员在翻看了那本书以后就疯掉了呢。网上众说纷纭,最后那件事就成了一个悬案,哪怕至今为止在一些灵异网站和**论坛上都是一个未解之谜。丫头,如果你是想挖点狠料做个大节目,那你算是找对素材了。不过我听说学校里的情况好像不乐观,疫情好像加重了,电视台也不对这件事详细报道……不管怎么样,爱媛,你都要注意安全啊。” 徐爱媛看完这条消息,手机便从手中滑落,重重地坠在了地上。她想起疯狂学生在混乱之夜所说的话,老师办公室中气球里的录像,最后将目光停在了手中的奥瑞吉诺之书上。她慢慢将它翻开,里面尽是她所看不懂的艾尔维诺文字。她冷笑一声,将书合上了。她不知道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到底是虚幻还是真实,不确定手中拿着的到底是那本传说中的**还是只是一堆她以为上面有字的废纸。不过不管怎样,她都清楚地明白了,奥瑞吉诺之书根本就不是什么逃离黑暗线的钥匙,这一切她隐隐约约给自己的希望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亦或是一场可怜的虚妄幻想。也许她再也无法离开这连死亡都能够消逝的空间了。 徐爱媛的身子摇晃着,慢慢走到棺材前,取下了“她”手中抱着的刀子和那张模糊的照片。照片中是站在那片花海中的自己,只不过她的眼睛被一抹黑暗给遮住了。在她背后的血色花海里是数不尽的扭曲了的黑色影子,然而就在这些影子之中,她好像隐约看到了某些令她熟悉的东西,一抹缥缈的白。 “I never fall asleep, but I keep waking up.” 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又或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徐爱媛将奥瑞吉诺之书放在了“她”的胸前,将尖刀狠狠地将书和“她”的心脏刺穿了。那一瞬间,“她”睁开了流着鲜血与黑泥的眼睛,用苍白的手用力捧住徐爱媛的头,嘴张大到令人无法想象的程度,将一只血红的眼球从里面探了出来。 “ORUGENNAOL ALVINAAULS……HAIL……”一阵低沉且富有压迫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蔓延进这间教室的黑泥中传来,顿时响彻了整个世界。可此刻的徐爱媛似乎已经没有任何清晰的理智可以消耗,竟感受不到任何恐惧,头脑里只剩下了混乱和疯狂。 “Hail?Hail my ass!”她露出可怕的微笑,将那把刀刺得更深了,深得仿佛穿透了她曾经所有的噩梦,穿透了所有的混沌与恐怖,也穿透了她那可怜且弱小的精神。 在她的疯狂之中,这个世界彻底崩塌。 P9 窗外的天空依然是灰暗的,但这一次,徐爱媛听到了鸟啼声。 她从教室的座位上苏醒,面前书桌上放着的是那本包裹着皮肉的**之书,身旁坐满了头上蒙着白布的同学们,她是这间教室中唯一清醒着的人。她无法看清他们的脸,也听不到他们的呼吸声,也许他们没有从那个黑暗空间中逃出,也有可能,他们都失掉自己的灵魂了。她轻轻翻开奥瑞吉诺之书,里面少了两张书页,被撕碎的边角上还挂着一根纤细的白色的丝。她不知道这一次有没有彻底从噩梦中醒来,她只感到内心深处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给刺出了一个洞,而某种污秽的东西就从那个洞钻了进去,将她的灵魂都给污染了。在寂静的人群中她慢慢感到一种恶心的感觉,于是她便抱着她的相机和那本**站起身,从这邪恶之地离开了。 操场上一片空荡,什么东西都没有,艺术学院和礼堂也依旧是老样子,不曾有任何的改变。学校里是一片死的寂静,徐爱媛能够听到的声响就只有她沉重的脚步声和偶尔从学校围墙外传来的鸟啼。走到靠近学校大门的时候,围墙之外的人们像是看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东西,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在议论声中,她推开了大门,而就在她踏出大门的那一刻,一群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就将她围了起来。他们像是在说些什么,可是此刻徐爱媛却无心去听,也不想应答,他们的话语就好像震耳的嗡鸣声,在她耳边响个不停,让她觉得恶心。她不住地摆手,将那本**护在胸前,将他们一个一个推开,只为看到一个清楚的世界,呼吸一些真实的空气。 突然间,在闪烁的红蓝灯光中,她看到一抹白色在风中不断飘舞,那是坐在救护车上不停发抖的小甜。小甜也注意到了她,但似乎已经没有气力再与她拥抱,只是头倚着车门,用泛着红色微光的眼睛看着她。在那双颤抖的手中,徐爱媛隐约看到了一抹陈旧的黄。 “你好,请问是徐爱媛同学吗?”一个女人站在她面前问。这女人烫着一头大波浪,身着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风衣,下身穿着一条黑色的紧身牛仔裤和一双擦得锃亮的高筒马丁靴。她身材凹凸有致,长相温婉大气,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阳光且高雅的气质,仿佛是九十年代的香港明星。有那么一瞬间,徐爱媛竟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穿越了时空的年轻时期的王祖贤。 “你有什么事?”徐爱媛用一种极其虚弱的声音问。 “爱媛同学,你知道今天是多少号吗?” “今天……是十月十五日。” “不,今天是十月十八日,你在黑暗线中待了七天。” “什么?”徐爱媛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但看到手表上的日期数字后,也只能默默地接受了现实。待她喘匀了气,才继续张口向面前的女人问:“你是谁,怎么会知道黑暗线的事情?你是‘原初派’吗?” “不不不,我可不像那群没头没脑的呆子,我比他们可要聪明多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徐素华,是专门处理超自然事件的专家。爱媛同学,我想和你聊一聊有关你怀里的奥瑞吉诺之书的事情,不知你可否抽空和我们走一趟呢?”女人侧身,一个高大的身着黑色皮衣的男人和一个染着银灰色头发穿着奇装异服的矮个子女孩就从一辆黑色的奔驰GL500中走了出来,他们盯着她,就好像她是一件珍宝,又或是一个怪物。无论如何,她似乎都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我的朋友,她……” “放心,我们会安顿好王晓甜同学的。她和你一样,可是贵客。毕竟这硕大的一个校园里,最终走出黑暗线的,只有你们两个啊。”徐素华微笑,坐到了车子的副驾驶上。 徐爱媛深吸口气,在离开之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学校里面的世界,可她看到的,却是无数失去了脸孔的人,他们成排地站在学校的大门之后,用手指着她,头颅上那一个个看不见底的黑暗深渊里传出了一句恐怖的低语: “ORUGENNAOL ALVINAAULS” 漆黑之河 虽然距离那场恐怖的事件已经过去一周了,但王晓甜还是忘不掉她在那个如果还能称之为校园的地方所经历的一切。她每到夜晚的时候就无比害怕窗外那个灯照不到的街角,因为她总是在不经意的一瞥之中看到有一抹猩红在那片黑暗里闪烁,但当她向那里投射手电光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就连过去经常在那里休息的野猫也没了踪迹。正是如此,她更加怕黑,不敢关上工作室里的灯,哪怕是白天也要将角落里的灯打开,以确保屋子里没有一丁点的黑暗存在,就连睡觉的时候也要开着。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能感到那黑暗的存在,那东西在不断地侵扰她,想要抢走她所珍视的东西。可徐爱媛却极为镇静,仿佛那个恐怖的事件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一样,即使是入了夜,她还是在阅读着那本禁忌之书,哪怕那里面的扭曲文字她一个都不认识。 王晓甜不知道徐爱媛是通过何种方式走出了那个恐怖的校园,但她肯定,她一定不会告诉徐爱媛她是如何离开那里的,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是要一直带到地狱里去的。每当想起这个,她的喉咙都会感到一阵酸涩和痛痒,仿佛有虫子的节肢在里面不停地抓挠。而当徐爱媛翻到那本禁忌之书所缺少书页的部分时,她都在心里不断地祈祷,让这世界上所有存在的神明保佑徐爱媛不会发现、或是不会向她问起那缺失的书页到底去了哪里。 王晓甜将工作室里的墙纸全部都换成了亮堂的颜色,又买了很多可爱阳光的小玩偶和小摆件,还在本来就不大的客厅里添置了一个黑胶唱片机,觉得安静了的时候就会放一些舒心的音乐,也许是德彪西的《月光》,也许是理查德的《爱之梦》。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忘记在学校里所经历的一切,可即使是这样,入了梦以后它还是会来,它总是会来,就潜伏在她所看不到的角落,又或是她已经被污染了的灵魂的碎片中。 最后,她不敢入睡了。她总是会开着灯守着入睡的徐爱媛一整夜,翻看徐爱媛从各个平台网站或是图书馆里找到的文献。渐渐地,她也像徐爱媛一样对那本禁忌之书产生了一种痴迷,她想要知道那个入侵到她梦中的黑暗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她想知道学校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想要知道黑暗线到底源于何物,古老而奇怪的奥瑞吉诺文明又因何消亡。可这一切的答案她都无法得到了。她很清楚,这本书缺失了最重要的部分,那就是她所偷走的,为了活着离开黑暗线而听信那团黑暗所吞噬掉的那几张书页。也许正是如此,那个活着的黑暗才会不断地骚扰着她,出现在她意想不到的角落,将手一点一点伸向那个她无比在意的少女。 她努力睁大双眼,注视着床上熟睡的徐爱媛,她多希望时间能就这样停止,而她的双眼也不必再合上,她就能永远地注视着她,将她的睡颜永恒地刻在脑海之中。可偏偏风吹的很轻,唱片机里的音乐又那么柔,在树叶的沙沙声中,她再次睁开眼,却来到了那条漆黑的河流。 这是一片望不到边界的荒野,枯萎的野草随风摆动,不时会从地上扬起灰色的沙。天空是支离破碎的,漆黑的雨拍打着空中漂浮着的人偶发出极为诡异的咚咚声,最后坠在地上,汇入到那条永不停止奔流的河中。王晓甜仰望着天空,似乎从天空的裂缝中看到了黑暗混沌中的一抹猩红。渐渐地,随着她的双眼被黑色的雨水打湿,一双赤红如血的眼睛也在混沌中越来越清晰,最后竟变成了两颗月亮般的明星,将整片灰色的大地映成了猩红。 一株株曼珠沙华从灰土中的裂缝生出,犹如瘟疫一般蔓延到王晓甜视线所能及的全部大地,而半空飘着的人偶也在红色的光线中化成花瓣,破碎、飘落,最后沉入漆黑的河底。这一幕美得无与伦比,可在王晓甜的眼里却无比邪恶和诡异,她看着这一片望不到头的鲜红顿时感到头皮发麻,几近窒息。她不确定她看到的是飘动的花瓣还是被蛆虫啃咬的血腥的肢体,她只感到恐惧,恶心,清晰的理智在被蚕食,可她却无法闭上眼睛,就仿佛刚刚的愿望在这不合时宜的节点成真了。 突然,她听到一串沙沙声,那是人在花丛中走过所发出的声音。她转过头,发现那是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孩,她的双眼是猩红的,就正如天上那两颗明星。她苍白的手慢慢拂过花瓣,最后将指尖停在了王晓甜的手心。她握起王晓甜的手,指向河对岸一扇被打开了的漆黑的门。王晓甜见过那扇门,就在那个恐怖之地,那个扭曲的空间,那段她不敢回想的记忆里。那扇门后面关着的是人类所无法想象的恐怖和混沌,她在学校所看到的、听到的、感知到的一切仅仅只是那种混沌的微不足道的一角。可现在那扇门打开了,她却感受不到任何东西,就仿佛那只是一扇普通的黑色的门,一切的恐怖都是她擅自的臆想。 她痴痴地望着那扇门,等到她清醒过来时,那女孩已经没了踪影。她四处寻找,却只在她身后的一片花海中找到了一口竖直的猩红的棺材。那棺材上贴着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装满人偶娃娃和鲜花的房间,房间正中央是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一样大的人偶。那人偶的头上披着白色的头发,脸上用红色蜡笔拙劣地画了一只眼睛,苍白的假手中抱着两张泛黄的书页,上面写着她所看不懂的文字和符号。 王晓甜仿佛知道了这口棺材里装着的是什么,她想要打开去验证她那荒唐的想法,但伸出的手却不住地颤抖,巨大的恐惧感压迫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你已经知道答案了,不是吗?” 那女孩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微笑着将头扭向那条漆黑之河的对岸。那是一口同样竖直的却是黑色的棺材,里面装着白色和淡蓝色的繁花,在繁花之中,是怀抱着禁忌之书的她所在意的少女。她想要跨过那条河流去触碰那个沉睡着的女孩,可是她的全身却无比僵硬,就仿佛是被某种看不见的丝线给束缚住。她看到那个少女一步一步走近那条漆黑的河,在岸边停下了脚步。 “你知道的吧?我终究会跨过这条河的。我们的约定,无论何时来看,都是无比有趣的。”那女孩说,扭过头用猩红的双眼注视着她,脸上挂着骇人的微笑。 王晓甜似乎明白了一切,可是已经太晚了。这条漆黑之河不断地蔓延,一直流到她所看不到的远方。 待她再次醒来时,她的眼眶里似乎在流动着一股温热,她伸出手去擦拭,却将手染上了一抹猩红。 狂雨 p1 “爱媛……爱媛……” 徐爱媛听到了呼唤声,于是便睁开了眼。 她坐在一张非常简陋的木板床上,床上的垫子非常整洁,是刺眼的白色。她身穿着一套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紧靠在一堵灰色的水泥墙上。这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四周全是毫无生气且极为平整的水泥墙,在她的左手边墙壁正中间的位置是一扇窗,她看不清窗外是什么样的景色,映入眼帘的只有如水泥墙一般死气沉沉的灰色天空。 她想要离开这个房间,深蓝色的木门就在她的正前方,可她却无法动弹,像是全身的肌肉都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僵硬。她不知道她在害怕些什么,但她的潜意识却在不断地提醒着她,绝对不要打开那扇门。 渐渐地,她听到窗外有了一丝动静,那动静像是水声,又像是树叶摩擦的声音。灰色的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而在这雨声之中她似乎还听到了一些其他不和谐的声音。踩踏泥土与水坑声,树枝折断声,沉重的呼吸声,最后是一声犬吠。那犬吠声非常近,好像发出那声音的东西就在窗子的下面。 她不知为何,浑身颤抖了起来,就好像是本能所对某种东西产生的无法克服的恐惧。她缓缓用双手捂住口鼻,不让窗外的东西听到一丝呼吸声。 “嘶——嘶——” 那是爪子在水泥墙壁上划过的摩擦声。她死死地盯着那扇窗子,眼球上布满了血丝,一股温热慢慢从她的眼眶流下,她分不清那是泪水还是其他的一些东西,只是在那股温热流到唇齿之间时尝到了一股腥味。 “爱媛!” 在僵持之中,她突然听到了一声呼唤。那呼唤声虚无缥缈,像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疯狂地在房间里扫视着,却找不到那声呼唤从何处而来。也许是在那扇令她恐惧的深蓝色木门之后,又或许那声呼唤从未响起。可就在她寻找那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呼唤声的时候,犬吠再次响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那声音已经近到了她无法想象的位置。 “爱……媛……” 那声音极为扭曲,是人类和任何已知的动物所永远不能发出的声音,那声音来自地狱,来自深渊,来自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邪恶和黑暗。她慢慢扭过头,用双眼直视着窗外窥视着她的东西,那一刻她的精神和理智被击碎,化成了一股股污秽的温热从她的眼眶、鼻孔、耳朵和口中流出。在逐渐消失的视线之中,她仿佛看到窗外那猩红的双眼和无可名状的邪恶在窃笑,在从窗子向这个房间里爬行、蔓延,充斥她所能看到的所有的世界。 随着一声犬吠,她再次睁开了眼睛。她依旧坐在工作台的前面,身上盖着深蓝色的毯子,工作台角落里的烟灰缸里插满了烟蒂,其中一根还在冒着一缕灰白色的烟,似乎她又是在工作的时候打了瞌睡。她从房间的角落里回头望去,窗外依旧是灰色的,看不见云也看不见随风摇摆的树枝,但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却格外的清晰。她知道,在海贝如果听到了这种连绵不断的沙沙声,那就是要下雨了。 她看着电脑屏幕上写满外国文字的文档和电子版的羊皮卷,顿时感到厌烦,于是她捧着烟灰缸悄悄地来到了客厅的大窗子旁,在这里她可以坐在窗台上好好欣赏着窗外的城市风光。 此时的客厅里小甜坐在沙发上靠着抱枕睡着了,白色的头发略显凌乱,怀里的各种书籍和资料翻得很乱,看样子她也是一直工作到了疲惫的极点而无意识地入了梦。徐爱媛将毯子盖到小甜的身上,关掉唱片机的音乐,悄悄地将窗子打开一条缝,这才放心地抽出打火机把烟点燃了。火光在微风中不停闪烁,就像是某种心跳,灰白色的烟不时缠绕住徐爱媛的视线,仿佛将这个城市蒙上了一层滤镜,忙碌的海贝闹市此时也变得有了一丝诗意。天空似乎肉眼可见地越来越暗,可这雨还是没有降下来,只是一味地刮风,吹得人不停地打冷颤。 自从黑暗线事件过去已经一周多的时间了,在这期间学校一直处于封锁状态,即使新闻每天都会报道这个事件的最新进展,可依旧没有说出来个所以然,只是含糊其辞:不法分子,致幻剂,学生集体中毒……徐爱媛每当听到新闻中出现这些词汇的时候都会嘲讽似的冷笑,笑这些新闻的滑稽和荒唐。她想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告诉大众学校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每当她坐在工作台上打开视频网站的时候,那个自称是超自然事件专家的徐素华就会像个阴魂不散的幽灵一样给她发来消息,用十分委婉的语气“警告”她,提醒她要聚焦于工作,而不要做多余的事情。而这所谓的工作,就是破译那本传说中疯狂与禁忌之书,奥瑞吉诺之书。可是一周多了,她找遍了网络上所有能找到的相关文献,最后得到的也只有“原初派”那些几近疯狂、毫无依据的言论和离谱的“证据”。也许相信“原初派”的疯言疯语是个选择,但她并不想陷入那种疯狂,即使她已经亲眼看过了那些无法描述的恐怖。 “爱媛,你醒了啊。”小甜说,疲倦的双眼中布满血丝,远远看上去是一片赤红。 “嗯。小甜,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要不你去屋里好好睡一觉吧,我抽完这支烟就接着工作了。”徐爱媛说。 “把工作先放一放吧,反正徐素华也说了,不着急不是吗?只要我们能破译出来,她就会等。不如我们放松一下怎么样?” “怎么放松?”徐爱媛问。 “田老师之前不是给我们发过消息说让我们抽空去看看师姐吴双欢嘛,这都过了好多天了,看你一直都忙着破译奥瑞吉诺之书,我就没和你说这事儿。正好这时候我们俩都空出时间了,就去把这件事办了吧。正好就当是休息。” “也好。”徐爱媛像是有一丝欣慰,将手中的烟折成两半,按在烟灰缸的灰尘里,随后便和小甜离开了。 海贝市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因为和海洋世界、极地馆和望海广场只隔了一条街,所以这里的景色仅次于望海医院。现在是旅游的淡季,在医院的走廊里向外看并不会看到多少游客,街上冷冷清清的,偶尔才会响起一两声车子的鸣笛。因为快到冬天了,所以从窗子吹进来的风都是冰凉的。即使在室内,徐爱媛也忍不住将风衣裹紧了一些。 二十三楼的2318号房间,这是这个楼层为数不多的单间病房。推门而入,一个非常宽敞的房间就映入眼帘,屋子里放了两张床,一张是给病人的,一张是给家属。因为外面是阴天,病房里面又没有开灯,所以屋子里略显阴暗。在靠近窗子的病床上坐着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孩,她倚靠床头坐着,脸孔被手机屏幕上的光映得苍白,略显一丝诡异。徐爱媛看着那女孩,整理了一下头发,轻声地叫了一声:“师姐。” 女孩闻声抬起头,见到二人先是有些惊讶,随后慢慢露出了微笑,问:“徐爱媛?王晓甜?你们俩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老田说的?” “你猜呢。”小甜接过徐爱媛手里的果篮放到空着的家属床上说,“田老师可挂念你了,听说你回海贝了,立马就让我们来看你了。怎么样,身体恢复的还好吧?” “都快好了,小毛病而已,没啥大不了的。”师姐笑道。 “可是,师姐,你都住了一个月的院了,怎么看都不像是小毛病啊。你这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啊?”徐爱媛看着病床上被人为刮花了的床头卡问。 “工伤。反正,事情很复杂,就别细问了。”师姐有些面露难色,摆摆手不再搭茬,三人之间也陷入了一片沉寂。就在这时,病房的电视里传来了三人学校的名字,徐爱媛转头看去,发现又是有关黑暗线事件的报道,便冷笑一声不再看了。 “学校那边到底是怎么了?你们俩应该知道点什么吧?”师姐问。 “反正,事情很复杂,别问了。”徐爱媛学着师姐的语气说,“一切都离奇得很,就连我们这些当局者也搞不清楚呢。总之别信新闻里说的就是了。” 师姐笑了笑:“呵,小媛丫头,你还是老样子。不过你还是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师姐的话让徐爱媛有些在意,但她并没有追问些什么,只是礼貌地笑笑,没有再搭茬。 “哦,对了,我听老田说你们俩最近在搞什么古籍翻译是吗?又是民俗和神秘学领域的东西吗?我最近在医院里整天闲得很,要不我来帮帮你们吧。” “不,不用了!我们自己能行的!”徐爱媛不假思索地说,因为她知道那本禁忌之书并不是普通人所能阅读的东西,如果师姐因为看了那本书而变得和原初派一样疯掉,那她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呵,好吧!本来我还想帮帮我可爱的学妹呢,既然不需要帮助的话,那就算了,多过来陪我聊聊天也是好的。”师姐微笑地说着,转头望向了窗外,“小媛,能帮我把窗户打开吗?” 徐爱媛没有应答,只是默默地站起身走到窗子旁开了一条缝。吹进来的风冰凉刺骨,带着一丝海洋的腥味。顺着窗子向外看去,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几个还在树叶连绵不断的沙沙声中漫步。 突然间,在沙沙声中,徐爱媛隐约听到了一阵轰鸣,随着轰鸣声的响起,一阵狂风就从窗子侵入到了这个房间,那种刺骨的寒冷让她不禁浑身颤抖,无法呼吸。待到风止,她才感受到她的脸已经被打湿了。 天空终于开始下雨了。 p2 虽然是傍晚,但天空已经是和八九点钟的夜一样黑了,雨还没有停,但这并没有阻止繁忙的人们在彩色的灯光和湿漉漉的道路上穿梭。徐爱媛站在一栋摩天大楼的脚下,透过透明的伞仰望着插入云端不断闪烁的红灯,从口中呼出的温热的气在伞面上变成了一团模糊,但眨眼间这团模糊又会被冰凉的风给吹散,消失的无影无踪。 四十层,顶层,这里只有八个房间,有六个是空着的,也许并没有哪家公司或是住户会愿意待在这么高的地方,尤其是在海贝。当然,除了她那性格古怪的师姐以外。徐爱媛抖抖伞上的水,掏出师姐交给她的钥匙开了门。门打开,屋子里的灯就自动亮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为宽敞的欧式风格的客厅,小到椅子上的蕾丝装饰,大到吊灯和沙发,全部都是维多利亚风格。有那么一瞬间,徐爱媛觉得自己是从海贝穿越到了伦敦。 房子的格局是经典的三室一厅,两个卧室里面有一个整理得异常整洁,另一个则杂乱不堪,地上散落着裙子、裤子、长筒袜甚至是一些令徐爱媛感到脸红的内衣。除了卧室以外的另一个房间是一间书房,里面堆放着成山的书籍,英文的、法文的、德文的,甚至还有一些是拉丁文和阿拉伯文。徐爱媛曾经刚入学拜到田老师门下时就听说过师姐是一个博学的人,但直到今天这种博学才在她的脑中得到了具象化的体现。 《艾恩斯笔记》,这便是师姐委托她们寻找的书目,据说这是一本并没有得到广泛印刷和流传的古书籍,至今也只有手抄本和复印版本,里面记载的是一些神秘学和民俗相关的东西。因为其流传度不高且内容相对全面,所以师姐才会特意地让徐爱媛来找这本书,希望能对破译工作有所帮助。不知为何,听说这本书的时候徐爱媛会联想到传说中的《纳克特抄本》,又或是《死灵之书》,光是听到书的名字她就感到了一种莫名的邪恶。 在徐爱媛的印象中,师姐是一个极为要强,只想在大众领域取得非凡成就的人,是绝对不会对相对小众的民俗和神秘学感兴趣的。如此一想,徐爱媛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她不知道为什么师姐会执意地帮助她,也不清楚师姐为什么要对自己的状况含糊其辞。她能感觉到,师姐在刻意地向她隐瞒着什么。 小甜翻找书籍的声音越来越大,吵得徐爱媛心神不宁,烦躁之下,她离开书房,坐到了客厅那长长的沙发上。她看着雨点拍打在窗子上,将城市的点点灯光锁在水滴中,顿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可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远处的乌云之中开始闪烁起雷光,光所映出的扭曲的影子在狂风的吹动下不断变换,令她想起那个可怕噩梦中无可名状的恐怖黑暗。她不敢再去直视那团乌云中的光影,将脸埋在双手之中,企图用温暖的气息让理智恢复一些。可就在这时,摆在茶几上的收音机突然响了起来,里面广播的女声断断续续,在嘶嘶的杂音中令人难以分辨。 “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最近……城市……流感……咳嗽、打喷嚏……发热……感染……请注意防范……” 徐爱媛听着这声音心中有些发毛,于是手忙脚乱地去关,就在收音机的声音被终结之时,窗子处又传来了一个沉闷的响声。 那是一只撞到玻璃上的黑色的鸟。在撞击过后鸟就坠了下去,即使徐爱媛在看到它的那一瞬间就冲到了窗子旁,可她还是没有看到那鸟究竟是坠到了哪里,又或是飞到了何处,那鸟就这样消失在了寒风和雨滴之中。除了窗子上被雨水粘着的一根黑色羽毛以外,它什么也没有留下。徐爱媛伸手隔着玻璃去触碰那根羽毛,结果感受到的也只有指尖的一丝冰凉。 当她再次转过身时,她发现在她曾经坐着的地方,竟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本厚厚的书。那书是棕红色的封皮,上面是用金色的墨水写成的文字,那可能是拉丁文,上面陈年的污垢让她无法分辨到底写的是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这就是她们要找的《艾恩斯笔记》。 她翻开书,里面尽是杂乱的手写稿,有的地方还配有扭曲可怕的插画,像是在描写一些民间传说中的妖怪故事或是对某种恶魔的介绍。徐爱媛不断翻动着书页,内心对这本书的抗拒感和恶心逐渐加剧,直到她翻到末尾,看到那根黑色的湿漉漉的羽毛时,她瞬间感到头晕目眩,连步子都站不稳,险些栽倒在地上。她浑身颤抖着扭过头去看刚刚的那扇窗子,上面除了雨滴和她留下的指印以外,什么都没有了。 “爱媛,书房里好像没有师姐要的那本书,可能它在……诶,你手里那本书是在哪找到的?这书名好像是拉丁文……艾-恩-斯-笔记……没错,这就是师姐让我们找的那本书!”小甜接过徐爱媛手中的书说,“爱媛,你怎么了,是哪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书已经找到了,我们就走吧。放着师姐一个人在医院也不太好。快一点,要不雨待会儿下大了。” 灯熄灭之时,这维多利亚风格的房子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徐爱媛不敢再抬头往里看,仿佛这房子被某种邪恶的东西所侵占了。而就在她关上门的时候,一根黑色的羽毛从门缝中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了出来,上面沾着的水滴映出点点红色的光斑。 徐爱媛的步子走得很急,雨点拍打在伞面上不断地发出啪啪的声音。此时路面上已经开始积水了,一个个水坑里倒映出的灯光绚丽多彩,让人觉得眼花缭乱。就连她手中透明伞的褶皱和折痕上面也沾上了粉色、绿色和蓝色的光。在红绿灯短暂的倒数中,人们快步地在斑马线上行走,在一个个小水坑中踩出水花。雨伞之间相互剐蹭,让徐爱媛不时地趔趄。在走到对面的街口时,徐爱媛似乎稍微松了一口气,转过身透过透明伞向那栋摩天高楼的顶层仰望。那里除了黑暗,别无他物,就连楼顶闪烁的红灯也熄灭了。 就在她想离开这里,走向地铁口的时候,她看到在斑马线的正中央蹲着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孩。那女孩好奇地看着地上的东西,不时用手指去触碰,而地上的那个东西,是一只黑色的鸟的死尸。 红绿灯的倒数结束,可女孩却依旧蹲在那里,像是没有注意到身边无情的铁皮怪物。徐爱媛伸出手想要呼唤她,可车流的呼啸却淹没了她的声音。当人行绿灯再次亮起时,女孩已经不在那了,地上的那具死尸也不见了,只留下一根黑色的羽毛在水坑中不停地旋转。 p3 也许是再一次入了那邪恶的梦,徐爱媛感到浑身冰冷,可是再睁开眼以后却不记得她到底又从何种黑暗中逃离了出来。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明亮刺眼,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待到这种模糊散去,她才发现自己坐在空荡荡的地铁车厢里,面前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小甜,一个是穿着制服的地铁工作人员。原来她在车上睡着了,而这地铁列车又因为一些故障需要检修,所以临时停下了。 出了车厢以后,便是此起彼伏嘈杂的谈话声和咳嗽声,不知何时,身边的人都开始戴上口罩,也开始保持社交距离。在看到地铁上贴着的防护病毒的标语时徐爱媛这才想起刚才广播里所说的流感。 地铁列车停下的站虽然距离医院和旅游景点只有两站地,但这里却十分的荒凉,看不见高楼大厦,只有错落排列的低矮自建房和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残破的旧楼。昏黄的灯光下坠落的雨滴清晰可见,一个个砸碎在污浊的水坑里,显得有一丝说不清的凄凉。 一路上小甜都很沉默,紧抓着徐爱媛的胳膊藏在她的伞檐之下,也许是这里的黑暗和荒凉让她感到有些害怕。可当她们走到某个路口的时候,小甜却停下了脚步。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徐爱媛发现在一条狭窄小巷的路灯杆下,有一个穿着道袍的老妇人。这妇人跪在地上,冲着灯杆下一个不知名的神像和香炉不停地叩拜,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东西。妇人的道袍和头发已经全部被打湿,雨水不断地在顺着她灰白的发丝坠下,可那香炉里的香火却还在燃烧着,笔直的白色的烟在昏黄的灯光下无比清晰,直到上升至灯光所照不到的黑暗里才彻底消散。 “那是这一片的神婆。”小甜说,“之前为恐怖场景取材的时候我经常会到这边来。这一片是海贝有名的无主之地,政府不管,开发商不看,就连普通的年轻人也不会到这边来。这片地方就是给那群‘历史遗留问题’的安家之所,其实也就是一片给活人用的坟地。这的人大多数都封建得很,十个人里有八个都能说出一些可怕的民间鬼怪故事,而那个老太太就是这片地界里最神叨叨的人。因为老太太姓刘,所以这的人都称她为‘神刘’。据说这神刘年轻时候是某个道观的道长,后来因为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被驱逐,最后落到这般境地。还记得咱去年做的诡秘人物志系列的视频吗?有一期就是她。” 徐爱媛低头思索着,像是有了一些印象。视频博主的职业习惯让她本能地拿起随身携带的相机开始拍了起来。 “不走近看看吗?这可是个不错的素材。”徐爱媛说着,就捧着相机想要上前,却被小甜给拦了下来。 “别了。你看她那样子,指不定是在举行什么古怪的仪式。万一拜的是大仙、黄皮子什么的我们可就惨了!”小甜说。 “都是从黑暗线里走出来的人了,还怕黄皮子?”徐爱媛略带一丝嘲讽地说。 小甜没有说什么,只是低着头,一副难堪的样子。过了不知多久,也许是徐爱媛在这里站得有些冷了,便轻笑一声,牵起小甜的手离开了。 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不少的病房里面都已经熄了灯。虽然师姐房间的灯还在亮着,但师姐却攥着电视的遥控器睡着了。徐爱媛走到电视旁边按下开关按钮,病房里一瞬间就静得只剩下了噼里啪啦雨点拍打着窗子的声音。虽然街对面海洋世界游乐场的灯光还在亮着,但那里却看不见一点人影。尽管如此,欢快的音乐还在响着,混杂在雨声中显得有一丝诡异。 “说是让我们回来,和我们就这本书探讨一下古书籍的翻译,结果不等我们回来她就睡着了,这下可怎么办?我们要回去吗?”小甜问。 徐爱媛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和丝毫不见小的雨,叹了口气:“再回去的话,衣服怕是都要湿掉了,就先在这里住一宿吧。如果半夜师姐醒了,看见我们也不至于感到孤单。” “好,正好我也有些累了,那我们就早点休息吧。”小甜说着,就把脱下的衣服和师姐的书都放到床头柜上,将灯关上了。看着那本陈旧的书,徐爱媛又想到了那根黑色的羽毛和斑马线上的女孩,于是将那本书捧在手里,借着一盏小夜灯的光开始翻看起来。 “小甜,你是不是懂拉丁文来着?要不你先帮我看看这本书里写的都是些什么。”徐爱媛说。 “爱媛,已经很晚了,你也好几天没睡个好觉了,翻译工作就留到明天吧,好吗?快,把衣服脱了,我们睡觉!”小甜撒娇似的躺在床上抱着徐爱媛的腰说。 徐爱媛只是笑笑,将小甜的手放到一边:“你先睡,我去楼梯间里抽根烟。” 楼梯间里虽然开了窗子,但依旧是一片黑暗,唯一的光亮,便是徐爱媛指尖旁一点可怜的火光。一根接着一根,她的疲倦感就犹如火光尽头消散的轻烟一般渐渐消退了。她不敢闭上眼睛,也不敢入梦,她害怕再次梦到一些可怕的东西,又或是想起黑暗线里所经历的一切。可是她越不去想,那些扭曲的艾尔维诺文字就越像是饥饿的虫子一般往她的脑子里钻,最后她竟然发现黑暗中的那点火光竟然开始颤抖了。 就在那点火光即将燃尽之时,一声奇怪的犬吠唤亮了楼梯间里的声控灯。循声看去,那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男孩在学着狗的样子叫着。那男孩四肢着地,口吐着舌头,围着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孩欢快地转着。那女孩披散着自来卷的头发,面带笑容,坐在上一层的楼梯上,用一种只有醉了酒以后才会有的迷离的眼神盯着徐爱媛看,仿佛她是一个珍奇之物一般。 女孩开口说了话,但那语言十分奇怪和扭曲,是徐爱媛从来都没有听过的,就好像这种语言并非属于人类一般。那男孩听了这种语言,就仿佛收到了某种命令,趴在女孩的身边将头伏在她的腿上,像一条对她绝对服从的忠犬。 女孩再次说了一长串话语,但徐爱媛一个词都听不懂,只见得那女孩越说越高兴的样子,越说眼神也越加迷离,最后那女孩抬起手指了指徐爱媛,说出了一个无比清晰的词: “muudainees luuinals” 在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徐爱媛的瞳孔瞬间放大,全身都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仿佛是听到了某种凡人所不该听到的词汇。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她的潜意识却在告诉她,这是艾尔维诺语,是那本疯狂禁忌之书上所使用的语言。 徐爱媛想要开口向那个女孩问些什么,可那女孩却将食指竖在了赤红如鲜血的唇前,拍拍男孩的头,将指尖指向了窗外医院楼后没有半点灯光的黑暗。男孩犬吠了一声,随即撞碎玻璃跃了出去。尽管这里是二十三楼,但楼下传来的尖叫声却依旧清晰。在一束束手电光里,男孩那绽开的皮肉与流淌出的鲜血在雨中竟反射出了诡异的色彩。 “爱……媛……” 女孩仿佛是在叫她的名字,可当她回过头的时候,楼梯间里已经是空无一人,只剩下那可怜的火光还在一闪一闪地亮着。 p4 作为目击证人,徐爱媛被理所应当地叫去公安局做了笔录,待到一切结束的已经是入了午夜,她站在公安局的门口看着还在下个不停地大雨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是医院,还是工作室?等她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撑着伞往医院的方向走了。 地铁依旧是停运状态,从地铁口往下面望去,灯光不时闪烁,仿佛故障的不再只是某趟列车,而是整条线路都出了毛病。虽然天气越来越冷,但徐爱媛还是选择步行,这样至少能让她的头脑清晰一些。 她不断思索着那个红衣女孩所说的艾尔维诺语言和对她的呼唤,但无论怎么想,她的脑子里都无法浮现出一个可以解释得过去的答案。正想着的时候,她发觉自己又回到了小甜所说的那片“无主之地”。这时那个神婆早就不在那里了,徐爱媛想要补拍刚刚没有拍下的镜头,于是便凑近了一些,却发现灯杆下的神像和香炉被某种东西给踏碎了,地上撒着的潮湿的香灰上还隐约留着一个类似于犬类动物的爪印。她不知道踩碎神像和香炉的东西是什么,但从爪印的轮廓大小和深度来看,这东西绝对有着和它体型不相配的巨大力量。 突然间,她听到巷子深处的黑暗里传来了一串犬吠声,那犬吠并不像她曾经听到过的那样具有攻击性,而是像一种召唤,在引导她向黑暗里走去。徐爱媛望着那黑暗,打开手机的闪光灯向里面照去,却什么都看不见,仿佛面前的这团黑暗是一个实体,将她投照进去的光给吞噬掉了。在经历过黑暗线事件以后,她就不再那么向往探索黑暗了,所以她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准备离开这个奇怪的地方。可就在她转过身时,那扇深蓝色的门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雨声、犬吠、连绵不断的抓挠声,她被再次拉到了噩梦中空荡荡的病房。她面对着那扇门,似乎毫无选择,如果不打开这扇门,她也无法离开这个诡异的空间。于是她将那扇门打开了。 门的后面是一个又一个数不尽的一模一样的病房,每一个病房里的那扇蓝色的门都在同一时间被打开,所有的空间就像是深渊镜中无限循环、永无止境,而唯一没有被循环的东西,就是她。 一阵孩子的哼唱声从她的背后响起,那是她从来都没有听过的歌谣。她回过身,发现原本空荡荡的病房里此时竟贴满了孩子的蜡笔画,一张挨着一张,每一张上面都画着令人难以理解的东西,有的是黑色的河流,有的是姿态怪异的雕像,有的则是一本红色封皮的书。而在病床的后面,有着整个屋子里最大的涂鸦,上面画着蓝色的大雨,长着三个头颅张着嘴的大狗,通体灰蓝蜷缩成一团的狼,成堆的无法分辨的红色物体和居于正中央的高大的黑团。也许这幅画在表达什么,也或许只是某个孩子奇怪的涂鸦,但徐爱媛看着这幅画,一股莫名的恶心和恐惧就从她的内心深处不断涌出来。她盯着正中央黑团那双猩红的眼睛,似乎听到了那孩子的歌谣声越来越大。渐渐地,墙上的图画变成了一个蠕动着的漆黑的洞,她站在洞口无比恐惧地想要将视线移到别处,可是她全身僵硬,连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那漆黑的洞在她的眼中无限地蔓延,一瞬间她仿佛穿越了无数她所无法理解和无法用清晰理智观测的境界,也许是虚空、混沌,又或是地底深渊、人类还未发现的几亿光年以外的未知空间。然后,她看到了那扇深蓝色的门,长着三个头颅、立**万骸骨之上的可怕怪物,浑身苍蓝、爪子上戴着镣铐的凶猛巨犬,以及门后不可名状、每一刻都在产生无尽变化的活着的黑暗。最后,她在那黑暗存在的猩红的双眼中看到了她自己,手捧着那本禁忌的奥瑞吉诺之书与褪色了的枯萎的花,以及透过黑色洞口正在观测这一切的另一个她。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成为了循环的一部分,她不敢去验证,也不敢回头去看门后的深渊,黑暗的视野还在不断地在她的视网膜上延伸,用扭曲的图像充斥她的大脑。最后她终于在这个噩梦中丧失了理智,在连绵不绝的犬吠和歌谣声中彻底疯掉了。 火星在她的指根处燃尽,烫出了一个浅显的伤痕,她也因这疼痛从噩梦中抽离了出来。她再次坐到了工作台前,面前铺着奥瑞吉诺之书和《艾恩斯笔记》。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工作室的了,但她肯定在她回来以后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雨水已经从窗子下蔓延到她的脚尖。 此时天已经亮了,可雨依然没有停,反而下得更大。雨水拍打树叶发出的另一种沙沙声像是千百万个灵魂的声音所汇聚成的咆哮,听得徐爱媛不时害怕地打冷颤。 插上充电线以后,徐爱媛的手机就开始疯狂地震动起来,一条接一条的消息就如同轰炸一般,而这些消息全部都来自于小甜。看着这些不断跳动的消息,徐爱媛有些犹豫,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脚下冰冷的雨水让她有些许清醒了过来,才将手机抓起。 也许这流感是突然间变成了可怕的疫病,又或许只是徐爱媛并没有过多地去关注这些事情,忽略了这其中的过程,此时海贝市为应对这种不知名的疫病已经启动应急措施,将整座城市全部封锁了。而在这已经被封锁了的城市里,各大医院也都作为危险程度最高的“红区”和隔离区纷纷封锁了起来。就在徐爱媛看到消息的这一刻,师姐所在的医大二院还没有封锁,于是她急忙拨通了小甜的号码。小甜的声音虽然急促慌张,但面对徐爱媛还是尽量保持了理智。在得知徐爱媛要收拾东西前往医大二院的时候,小甜的理智就顿时荡然无存,几乎是叫喊着让徐爱媛不要过来,在家里备好生活用品躲避疫病。在电话中徐爱媛除了小甜的呼喊外,似乎还听到了连绵不绝的咳嗽声和呼吸声,像是师姐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疫病的影响。徐爱媛口头答应着,挂断了电话,可是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她走到窗口向外看去,即使是闹市区,此刻也已经看不到了半个人影。 她想抽根烟来冷静一下,可是手却颤抖个不停,最后烟掉到地上的雨水中沾湿了。她蹲下身去捡,却发现这雨水旁多出了一串令人难以察觉到的脚印。这脚印很小,五个指头和脚掌清晰可见,像是某个孩子曾在这滩水上走过。她僵在那里,顿时感到一股恶寒,渐渐地,在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中,她听到了噩梦中的那个诡异的歌谣。 “muudainees luuinals,yus aut leeti, yus aut fukan……” 徐爱媛听到这种语言顿时感到喉咙一紧,仿佛被某种力量扼住了一般无法呼吸。她不敢抬头,却发现自己随身携带的相机就放在不远处的地上。她以一种极慢的速度悄悄地将相机拿起,将镜头对准了她所不敢抬头看的方向。在相机的屏幕上,是一个站在另一个窗户边穿着蓝色连衣裙的女孩,那女孩手中握着一个形状怪异的黑色玩偶,口中不断地唱着那诡异的歌谣。突然间,那歌谣停了,徐爱媛手中的相机也因为极度的紧张而脱手,在地上砸出了一声巨响。徐爱媛恐惧到了极点,紧闭双眼将身体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此时她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猛烈的心跳,就连沙沙的雨声都变得有些模糊了。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她感觉到刺骨的冷了,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她警觉地环视着四周,可是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仿佛刚刚的那个蓝裙女孩是她紧张过度而产生的幻觉。 “不要自己吓自己了!幻觉,都是幻觉……这一切都是黑暗线留下的后遗症,都是我自己的臆想!小甜……我得去看小甜,小甜不能待在医院里!奥瑞吉诺之书,《艾恩斯笔记》……小甜懂拉丁文,把书给她看,一定有进展!” 徐爱媛自言自语地将《艾恩斯笔记》装进背包,匆匆忙忙地走到工作室的门口,背对着屋子关上了门。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捡起那支被沾湿了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霉腐烂掉的烟。 p5 为了给师姐添置一些补给品,徐爱媛绕路到了一家她常常光顾的商场,进了地下超市的门,徐爱媛就被一种莫名的混沌给包围。超市里面的人们如同捕猎的鬣狗一样疯抢着货架上的一切东西:卫生纸、压缩饼干、泡面、水,而除了生活必需品以外,有些人还在趁乱行着不法之事,粗暴而无道德地掠夺、偷窃。徐爱媛从未见过如此的混乱,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将所有人的理智全部都抽走,只剩下了最原始的暴力和冲动。 她站到一个又一个货架前,可它们全部都是空荡荡的。她深知继续这样下去只会落得空手而归,于是便装好随身的相机,也化身为一条鬣狗冲进了人潮之中开始粗暴地“撕咬”,可她被束缚住的野蛮终究比不上其他人的疯狂。渐渐地,她的目的从掠夺一些补给品变成了逃离这片疯狂之地。待到她冲出重围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变得一团糟,头发也被抓得乱蓬蓬的,仿佛她此刻是个被捉了奸扒了衣服示众的贱人。可即使变成了这副摸样,她也只是从别人的购物车里抢到了两包压缩饼干、一包泡面和一卷被抓破了的卫生纸。 就在她挤到柜台前准备结账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叫骂声。回头看去,那是两个怒气冲冲的男人在不依不饶地对骂,至于理由,徐爱媛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了。本来想着这种冲突在众人的扫货狂潮中并不会持续多久,可出乎徐爱媛意料的是,原本只是两个人的对骂竟不知为何演变成了几个人、十几人、最后成了数十人之间的战争。人们一边叫骂着,一边拳脚相加,直到有一个人拿起货架上的水果刀,场面自此彻底失控了。鲜血、皮肉、断肢,叫骂声和哀嚎声此起彼伏,徐爱媛已经分不清这里是超市还是一种野蛮的地狱,她只想快一些离开这里。可就在她匆忙扔下钱抱着东西准备跑的时候,一串女孩的笑声就从那片混乱之中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那是她在医院楼梯间所见到的红裙女孩,她此时正坐在一个高高的货架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混乱的战场,就仿佛这一切都是她的杰作。 “爱媛……”那女孩注意到了她,眼神从激动变成了陶醉和迷离,仿佛她在那女孩的眼里就是绝世的佳酿,又或是精致到极点令人垂涎欲滴的蛋糕。女孩慢慢地用赤红如血的舌头舔舐着嘴唇,抬起手指向了她,而就在这一刻,超市里变得寂寥无声,能听到的只有音响里还在苟延残喘的乐曲和某些人血流不止的声音。所有人都停下了争斗,脸上挂着一种诡异到了极点的微笑盯着徐爱媛。渐渐地,他们脸上的五官和皮肤就如同被腐蚀了一样慢慢融化,最后剩下一片看不见底、望不到头的黑暗,而在这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往外蔓延。徐爱媛的大脑一瞬间仿佛被某种尖锐的东西刺穿了一样剧痛,就好像他们脸孔中的东西要钻到她的脑子里一样。忍着强烈的恶心和恐惧感,她捂着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吐出来,以毕生最快的速度逃走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在地上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白色水雾,雨水拍打在她的头上和脸上让她感到刺骨的冷,而正是这种冷让她恢复了一些理智。地铁已经全面停运了,公交和出租车也因为封锁的原因在街上见不到了。徐爱媛只能撑着那把坚持不了多久的可怜的透明伞小心地踩过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水坑,跋涉到在远处一片灰白中若隐若现的医院。 医院的大厅里同样是一片混乱,病人和家属们在挂号处和缴费台大声地宣泄着自己的不满,而医生和护士则忙着将一个又一个垂死的病人用担架抬到急诊或是病房。诊断单就像是雪花一样满天飞舞,不时会有几张上面沾了红的发黑的污浊的血。徐爱媛手忙脚乱地戴上口罩,从背包里掏出相机将这一刻急忙拍下,随即冲进楼梯间一路狂奔到了二十三楼。 在师姐的病房前她急促地用一种很有节奏的方式敲响了门,而里面也像是听懂了这种暗号,默契地毫不犹豫地开门将她拉了进去。进了门以后,便是一阵不停的唠叨和止不住的酒精喷雾的呲呲声。放到平时,徐爱媛可能会就此而发牢骚,可现在她却感到这种唠叨无比的亲近,她甚至想要抱住面前的这个少女和她激烈地拥吻。可当她看到病床上躺着的另一个人时,她勉强压抑住了这种冲动。 “不是都告诉你待在家里不要出来嘛,你怎么不听话呢!你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危险嘛!海贝已经封锁了,里不能出外不能进,而且好多家医院也都成了隔离点。要是医大二院也成了隔离点,你可就出不去了!”小甜说。 “但我放不下你……还有师姐。拿着,这可是我从超市里拼死命抢出来的。虽然不多,但至少能在断水断粮的时候撑个一天半载的。”徐爱媛说,整理一下头发走到了师姐的身边,此时师姐面色苍白,嘴唇开裂,和前一天相比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虚弱得仿佛睁开眼都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力气了。 “师姐,你怎么……” “师姐从你走后就开始恶化,现在已经是到了很严重的境地了。我已经叫过医生来看了,但现在医院的情况你也能看见,根本倒不开人手来处理师姐的情况,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只是陪在师姐的身边,让她至少感到不那么孤单。”小甜说。 徐爱媛紧皱着眉头,在病床边蹲下,温柔地握起师姐的手。师姐缓缓转过头,嘴唇微微颤抖,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徐爱媛将耳朵贴近,也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两个字:“笔记”。 按照师姐的手势,徐爱媛将《艾恩斯笔记》翻到了指定的页数,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拉丁文字,在角落中还画了一个极为抽象的插画,只能勉强看出那画的是个扭曲的怪物。 师姐指了指那个插画,又用指头扫过了下面的一排排文字,便闭上眼睛,像是力气耗竭睡了过去。 “小甜,你懂拉丁文,你来翻译一下师姐指的这页文字。”徐爱媛说。 “行是行,但我的拉丁文也只是初级水平,要想翻译好,可能会耗些时间。” “没关系,你只管……” “医院都要封锁嘞,你们两个还在这里做撒子呦!” 还没等徐爱媛的话说完,一个穿着白色皮夹克,灰粉色运动背心,蓝色牛仔裤,扎着灰色双马尾的矮个子女生就依靠着病房的门打断了她。她认得那个女生,在逃离黑暗线的时候她就站在徐素华的身边,似乎也是一个处理超自然事件的专家,可徐爱媛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名字,只记得那是一个奇怪的名字。 “咋个不说话了,你该不会是把老子忘干净了吧!”女孩操着一口川渝口音说,“老子是世界蛇耶梦加得,把这名字印到脑阔里!” 徐爱媛听到这介绍顿时有些无奈,她非常想吐槽这个女孩,但却又不知从何开始,见现在的场面有些严肃,所以她只好把吐槽的话咽了回去。 “那,耶小姐,你是来做什么的?”徐爱媛问。 “你个瓜娃子,老子不姓耶,老子就叫耶梦加得,j?rmungandr!再这么不尊重我信不信老子铲你两耳屎!”耶梦加得说,“老子是来看双欢嘞,也就是你们师姐。医院马上就要封锁咯,你们要是想回家就赶快动起来吧!双欢这里有老子,你们就放心吧!” 虽然徐爱媛还是有些不放心将师姐交给这个不靠谱的自称世界蛇的中二女孩,但一想到她是那个神秘的徐素华的人,这种顾虑就顿时消散了很多。可是也正是如此,徐爱媛的脑子中又出现了新的疑问,师姐为什么会和徐素华扯上关系?难道师姐也是徐素华的人吗?又或是师姐也和她一样,是受雇于徐素华?她得不到答案,也许只能等这场疫病过去才会有机会和师姐还有徐素华问个清楚了。 在和耶梦加得道别之后,二人便到了医院大厅,而此刻大厅中的混乱似乎更上了一个级别。医生护士和病人们打成了一团,警察也出现在医院的门口,手持防爆盾面带面罩列成了一道防线,病人们如蚂蚁或是蝇虫密密麻麻地拥堵在门口,用扭曲的声音叫喊着,似乎是要冲破那道脆弱的防线。徐爱媛知道,这间医院已经开始封锁了。 “怎么办,爱媛?我们要……” 小甜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潮给冲散了。徐爱媛想要转身握住小甜的手,可是那双手却离她越来越远,最终淹没在了黑压压的人影中。待到她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时,她的脸上已经被冰冷的雨水给打湿了。她不知道自己是通过什么方式走出了医院,也许是人潮将她从防爆盾的缝隙中挤了出来,又或许是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将她转移了出来。她一边平复自己的气息一边四下寻找,结果想要找的东西却依旧埋没在医院那面玻璃幕墙后的混乱中。 小甜趴在玻璃墙上用力拍打着,似乎在说些什么,但她除了雨声以外什么都听不到。 “快走,回去!我会没事的。”徐爱媛的手机屏幕上这样显示着,可她无论如何都迈不动步子,只是任由冰冷的雨水拍打着她的身子,从她的发丝成股地向下流。直到有一股力将她从她站定的地方狠狠地推开。 “这间医院封锁了,不要靠近,请迅速离开!”一个警察手持着警棍向她大声警告道。 她环顾着四周,自己已然成了警察们眼中的可疑分子。尽管他们都戴着面罩,但徐爱媛依然能感受到面罩后那极不友善且充满攻击性的目光。她抱着双臂一步一步在水坑中走着,害怕地颤抖着四处观望,就像是一条无助的野猫,被所有人所驱逐。 在她走出医院的大院回过头时,那个红裙女孩就站在警察们的正中央,口中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眼神依旧迷离。也许是徐爱媛冷得出现了幻觉,又或许只是水雾和灯光作用下的假象,她看到那女孩的背后竟多出了两个紧密相连的红色的影子,就宛如地狱大门前那个邪恶的守护者。 女孩在水雾中渐渐消失,而雨点坠地的声音似乎变成了一声声犬吠。她听得出来,这犬吠已经不再是召唤,而是变成了一种宣告。宣告的是什么,她不敢去想,也许那是远远超出她所能接受和理解的恐怖的降临。 p6 徐爱媛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工作室的了,只是在卫生间里站到镜子前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变得狼狈不堪。她还在不停地发抖,不知是因为刺骨的冷还是她一直在恐惧着什么,此时她只感觉这屋子里静得可怕。她想要去唱片机的旁边放出一些动静来,至少一首《月光》会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得到平复,但她的眼睛始终离不开那面镜子。在她的凝视之中,镜子里的那张脸逐渐变得陌生,而那双棕褐色的眼睛也一点一点变成了漆黑,里面蔓延的是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你抛下了她。”她的耳边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但她却找不到那声音的来源,整个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只是客厅的茶几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蜡笔画和一根湿漉漉的黑色的羽毛。那张画上面是蓝色的大雨,成堆的红色物体,长着三个头颅的怪物和浑身苍蓝的巨犬或是狼,就和她噩梦中病房墙上的画是一样的,除了正中央的那团黑暗。在这幅画中,正中央的位置是一片空白,仿佛原本应该有东西的地方被生硬地挖空了。借着窗外照进来的微弱的光,徐爱媛看到在图画的背面还隐约有一些轮廓,翻过面来,上面是一排用黑色蜡笔和孩子般的笔触写成的一排英文:you never fall asleep, but you keep waking up。 在看过这行字以后,徐爱媛就瞬间感觉自己曾经在黑暗线中被那活着的黑暗所污染和刺穿的部分被狠狠地撕开了,她能感到一种她所看不到的邪恶正从某个角落伸出可怕的触须刺探她已经出现裂痕的灵魂,蚕食她可怜的精神。在一阵雷声中,她清晰的理智终于不复存在,无力地栽倒在沙发和茶几之间。而借着微弱的光,她似乎看到在窗帘后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她,待她看清了那个东西时,她嘶哑着开始尖叫起来。那是半张苍白的脸,猩红的泛着微光的眼睛在死死地盯着她,嘴巴咧到了她所无法想象的角度。而在窗帘的另一边,是不断在蔓延的黑暗的触须。一瞬间,不属于她的记忆,或是某种预示被强行地灌注到了她的脑子中。她看到成山的死尸和残肢在血红的星光下轰然崩塌,长着三个头颅和奇怪尾巴的怪兽口吐着火焰与浑身苍蓝脚戴镣铐的巨犬立在一扇深蓝色的大门旁,门的里面是无限循环的那间空荡荡的病房和永不停歇的狂雨,而在那循环之中,她似乎看到了一个白发的人偶,又或是抱着繁花的熟悉的身躯。她想要伸出手去触摸,可是却被黑暗的触须给束缚,拖到了身后血红的花海和漆黑的河流之中。 她的灵魂和理智似乎是从那只猩红的眼睛中侥幸逃离,又或许只是另一阵雷声唤醒了她本能的恐惧,她尖叫着夺门而出。 此时的雨已经大到了疯狂的程度,白色的水雾让整个城市变成了另一个空间。街上的人狂笑、尖叫、做着无法用常理所解释的动作、发出人类所不能发出的恐怖的声音。但这一切最终都被淹没在了这狂雨之中,这雨像是要把整座城市连同里面所有人的灵魂和理智全部吞噬,而徐爱媛则是这雨中唯一还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还能掌控自己身体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徐爱媛终于跋涉到了医院的大厅。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来,也许是对小甜的挂念,也或许只是出于恐惧的本能,除了工作室以外的任何地方都是可以逃亡的。 在大厅里她看不到任何还能动弹的人。所有人,无论是医生、护士、病人还是警察,他们全部都倒在大厅的地上,身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沾上了雨水,还是其他的东西。即使这里是死一般的寂静,但徐爱媛的耳边依旧在不断地回响那疯狂的雨声。 搭乘着电梯,她来到了二十三楼,就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她仿佛穿越到了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空间。整条走廊都被笼罩在猩红的光之中,护士站的柜台后面站着一个没有脸孔、穿着护士服的人偶,它的手搭在一台老式留声机的扩音器上,里面放着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安魂曲》。徐爱媛慢慢地在洒满血红光芒的走廊中行走着,在每个病房里没有脸孔的病人的注视下行走着,在红裙和蓝裙女孩的牵扯下行走着,她看到每个病房里都盘踞着漆黑的无可名状不断变化的生物,它们伏在病床上,向上伸着勉强能称之为“手”的肢体,“口”中说着奇怪的语言,像是在恭迎某种存在的到来。 终于,徐爱媛在走廊尽头那扇深蓝色的门前停下了,身旁的女孩也都不见踪影,化成了墙上那幅诡异图画中的可怕轮廓。也许除了打开这扇门,她别无选择。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那是小甜所打来的电话。电话中始终响着嘈杂不断的呲呲声,这种杂音令她难以分辨小甜所讲的话,尽管集中全部的精神,也只是听出了其中的几个词汇。 “爱媛……《艾恩斯笔记》……完成……多维度的……地狱守门者……冥界……刻耳……加姆……只是躯壳……地狱……它的降临……” “真是努力的孩子。可惜,一切似乎都有些太晚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徐爱媛的身后传了过来。随着这声音的响起,医院的走廊轰然崩塌,破碎成了一个猩红和黑暗的空间。她站在血红的河流之中,视线所能及之处尽是苦痛的灵魂和被火焰灼烧的躯体,它们在安魂曲中哀鸣着向天空伸出手仿佛是乞求着救赎,但天空中所悬挂着的却是一切邪恶的源头和黑暗的大门。那是一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猩红的眼睛,它是恒星,是黑洞,是永远蔓延的活着的黑暗。那只眼睛无法给予他们救赎,只能将他们拖入无限恐怖的深渊。 在那只眼睛的映照之下,徐爱媛看到了两个巨大的可怕的怪物,就正如她的噩梦中或是预示中所见到的那样,只不过在这血色的地狱之中,那两个身影已经恐怖到她无法用健全的眼睛去直视。 那是地狱的守门者,长着三个头颅和龙尾、背上纽结着无数条蛇的刻耳柏洛斯,它低吼着,将脚下的魂灵无情踏碎。那是赫尔海姆之主海拉的魔宠,被无数条锁链所禁锢的行走于刺骨冰封之地的加姆,它沉默着,将她凝视。而在这两个地狱之犬的正中央,是那扇已经打开了的深蓝色的门,门口站着那个穿着黑色裙子的女孩,那女孩眨着猩红的泛着微光的眼睛注视着她,将手慢慢抬起,一滴漆黑的血挂在指尖,似乎是在给予她至高无上的恩赐。 这一瞬间,徐爱媛明白了一切,明白了这场可怕的疫病和这个疯狂之潮都是因何种荒谬而起,又会因何种可笑而终。也许这个真相让徐爱媛彻底疯掉了,她大笑着,踉跄着拖着步子慢慢走到女孩的面前,单膝跪在血河之中将那滴漆黑之血舔舐在了唇齿之间。 那女孩满足地笑了,化成一团无可名状的活着的黑暗消失在了深蓝色的门之后。在那一刻,徐爱媛耳边那发狂的雨声终于停止了。 p7 虽然雨停了,但是天还是阴着。徐爱媛走在依旧布满积水的街道上,随处可见白色黄色的花圈,哀乐声和哭声不绝于耳,但至少她看不到行为怪异的疯掉的人,也不用再回到那个令她毛骨悚然的医院了。电视里,广播中,疫病的新闻终于取代了大学的封锁事件成为了人们新的热议话题。数万人死亡,数百人精神失常,没有人知道这场疫病从何而来,又是如何突然间消失的。海贝大瘟疫成了网络上一个新的怪谈和未解之谜。 2318号病房带着里面的病人和那本奇怪的《艾恩斯笔记》一起消失了,能记得它们存在的,也只有徐爱媛,小甜和无法接受这个结果的耶梦加得。在徐爱媛看来,一切似乎都归于了平常。 敞开着窗子,在冰凉的寒风中,徐爱媛开始整理起工作台上的东西,偶然之间她捧起相机,想到了那片无主之地和那个叫神刘的神婆。她想着,如果将那些照片留存作为素材一定是很好的,便打开了相机的相册。可令她感到疑惑的是,相机中的每一张照片竟都变得无比模糊,而且构图之间隐约透出了某种奇怪的轮廓。随着她一张张地翻阅,这种轮廓变得愈加清晰,最后当她看清楚那个轮廓是属于何种存在的时候,她尖叫着逃离开了工作台。 小甜在尖叫声中惊醒,起身去察看相机上的图像,可是那上面却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猩红,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挡住了镜头所拍下的一样。至于徐爱媛看到了什么,她无从所知。 就在她不解地想要退出相册时,相机的屏幕上却出现了白色的方框,右上角红色圆圈后的数字已经跳动多时了,而屏幕上依旧是一片猩红。 唱片没有转动,歌谣响彻了小屋。 野狗 p1 刘凤予每次和孙子通完电话以后都会在这片城中村的一个能看得见海的角落独自坐一会儿。孙子走得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只是隔了一个海湾而已,但这片海湾又大得很,大到她一眼望不到头,只见得几只海鸥随着海浪的节奏扑腾着翅膀,不时落在她脚边叫几声,像是在和她唠家常,而她也会十分慷慨地弄些鱼的边角料给这群白毛孩子们。 “忙,都忙,忙点好啊,总比我这老太太窝在这没人管没人要的地方强。”刘凤予伸出手指戳了戳海鸥的头,看着这白毛孩子一歪一歪的小脑袋,她笑了,“还是你们好啊,说去哪就去哪,走到哪都有吃的,走到哪都有住的。我要是长个膀儿也好了。那兔崽子和我打电话都有点不耐烦,看我这是老了不中用了。我要是能折腾动,坐船能到对岸去,你看我揍不揍那王八羔子就完了!” 一阵大风吹过,冻得刘凤予浑身打了个冷颤,海鸥们也扑腾着翅膀飞走了。她看着远处那片望不到边界的大乌云,微微皱起了眉头:“看着像是要下雨了。得提醒建树收衣服了。” 这片城中村在海贝市算是个小地方,但要想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对于刘凤予这种上了岁数的人来说也是比较远的了。她小心地走在满是碎石和泥土的地上,不时会抬起手和道路两旁的人家打招呼。老张家的房顶又漏了,老孙家的下水道又堵了,老侯家的两口子又要闹离婚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刘凤予听得有些厌烦了,但她还是要摆出笑脸来扮演好“村长”或是“神婆”的角色,因为在她等到孙子攒够钱接她离开之前,这片地界就是她在海贝唯一的安家之所了。 村东头的小广场过去在八十年代的时候是个蛮热闹的地方,那时候这也算是个望海度假村,旺季的时候一天能接待数不清的游客,谁家的客栈和旅店要是能在门口摆个录音机,放几首当年时兴的曲儿,那他家的生意就会红红火火。但如今这里只剩下几根晾衣绳,还有几套生锈了的健身器材,地上到处都是野草和苔藓,荒凉得就宛如一片坟。 “建树,别在那呆着了,收衣服,要下雨了!”刘凤予冲着墙头的一个穿着深蓝色中山装一头白发的男人大喊。 “啊,神刘,和孙子打完电话了?那小子最近怎么样啊?”建树应答。 “还是那样呗,说公司忙,老加班,有个节假日还得陪对象……反正就是没空搭理我这老太太!”刘凤予一边说一边将晾衣绳上的衣服简单地叠起来收到墙头的筐中。 “孩子们都有自己的生活,过得好不用咱操心就行呗。咱的任务就是尽量别给孩子们添麻烦,健健康康的就行了,还奢求啥了。”建树说。 “你倒是说得轻松,你就老哥儿一个,啥也不用管,我还得照应着这整个村子呢!东家长西家短的,听着就闹心,完事儿这群人还死犟,认死理儿,非得用神神叨叨的法子劝他们才能听进去。都什么年代了,还扯不着边的封建迷信呢,成天猫妖闹鼠怪窜,什么玩意都能成精,闹人!诶,一说到这我还想起来了,今天上午老于家那疯婆子还来找我,说她家热水壶成精了,插电也不烧水,是要罢工,还跟我请符要治治这电水壶精,我真是……”刘凤予说着,长叹口气呆在了原地,像是被气得动弹不得。 “唉,既然沦落到这了,就入乡随俗呗。再说了,你都在这多少年了,也早就该习惯了。不过说到符,我又想起来道观里的那群丫头了,她们现在是跟着谁干来着,是叫徐……徐什么来着?” “徐素华。年纪轻轻,道行却挺深,比我当年还要能耐!要不是当年那场幺蛾子,我兴许还在道观里,说不定都成了那群丫头们的师父了。”刘凤予望向远方的一座山,脸上满是惋惜和遗憾。就在这时,她的脸上感觉到一丝冰凉,随即地上的野草就响起了连绵不断的沙沙声。 “哎呀妈呀,说下就下了!赶快赶快!”刘凤予大叫着,将筐护在怀里弓着腰以一种滑稽的步伐左右摇摆着跑到了一栋灰白色的二层楼里。这楼曾经是村委会,后来城市改造,村委搬走,这楼就闲了下来。时至今日这里依然是一片空旷,没什么桌椅设备,但来光顾的人却不少,一个个都拿着自己的小板凳和折叠桌在这里聊天、下棋、喝茶水,这旧村委成了这群“城市历史遗留问题”的活动中心。 刘凤予在墙边取了自己的板凳,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望天。她仰望着灰色的天空,看见一只黑色的鸟在雨中盘旋,像是迷了路,不断地叫着,最后它在半空突然停下了动作,笔直地坠到了她所看不到的房檐后面。没过几秒,那黑鸟又飞了起来,这一次它像是有了明确的目标,直奔着市里一栋摩天大楼飞去。刘凤予微皱起眉头,抿着嘴唇盯着那鸟站起了身子,似乎是看到了某种奇怪的东西。在她的视野之中,那鸟的身上似乎若隐若现地在闪着红色的光斑,待她揉揉眼睛想要仔细看的时候,那鸟已经飞远,在天空中化成一个渺小的黑点了。 也许是看错了吧,她这样告诉自己,毕竟真正奇怪的事情她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见到过了。 坐了也不过十分钟,她就厌了。她不喜欢听这群老家伙讲志异故事,或是回忆以前的光辉时刻。在旧村委走廊尽头的杂物间里翻出来个勉强能用的雨伞以后,她便和众人打个招呼离开了。 沙石在雨水的作用下成了粘脚的泥,在这种地面上迈出的每一个步子对于她来说都非常艰难。雨水顺着伞面破漏的地方钻进,将她灰白的头发打湿,顺成股往水坑里噼里啪啦地砸,但这种声音在连绵的沙沙声中似乎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当刘凤予走到家门口准备从口袋里掏钥匙时,一串犬吠声就从她的身后响了起来。这村子里没人养狗,但来这里光顾的野狗倒是不少。能给野狗喂食的,这村子里大概只有她一户,所以狗传狗,特意来找她吃食的倒是也有过几条,可是在这种下雨天还来蹭食的狗她倒是头一次见,于是她打开大门,转过身摆摆手,像是在欢迎前来的客。可当她抬起头时,却看不到狗的身影,只有一个穿着蓝色连衣裙抱着黑色玩偶的女孩站在路口,雨点打湿她的头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有一丝忧郁的美。 刘凤予见四下无人,便招呼着女孩进屋,免得淋雨着凉。女孩微笑着,没有应声,只是转过身向着旧村委的方向走去。见这孩子不听话,刘凤予连忙撑着伞跟着她跑了过去,可走到路口面对着笔直的一条大直道时,刘凤予却看不到了那个孩子,就好像她凭空消失了一般。 “怪了,刚才我是看见有人来着,怎么没了……完了,想孙子想魔怔了,我还是赶紧回家歇着吧!”刘凤予拍拍脑门低下头想要转身回家,却发现泥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串脚印。 那是一串形似梅花的,野狗的脚印。 p2 到了晚上,这雨并没有丝毫的见小,反而越来越大了。刘凤予拿着抹布把窗缝都堵了个遍,以免雨会从某个角落渗进来。她借着灯光往外瞅了瞅,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见她找的东西没有踪影,她似乎松了口气,坐回到大脑袋电视机的前面,将视线落到了电视桌上的一张黑白相片上。 “老头子,今天我和孙子通电话了。还和以前一样,他说他那边忙得很,没时间回来看我。可是呢,孙子又处对象了,说人家丫头家挺好,有钱,比上一个强多了。白天时候我还和建树俩唠来着,就孩子这点事儿,我就合计啊,咱这一把老骨头还要求啥了,孩子好比啥都强啊。反正都已经在这狗窝里待了多少个年头了,再熬一熬也没啥的。我合计,孙子咋的也能在我死之前让我看看孙媳妇和重孙子吧!到时候我也带你去看看,也算是了了你的一个心愿了。”刘凤予用布满皱纹的手轻轻在照片上抚摸着,不知不觉在相框的玻璃上又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这时,一串不慌不忙的敲门声响起,惊扰了刘凤予这难得的清静。大门打开,建树就正撑着一把旧伞站在门口,眉头微皱着,像是有什么事要相求。 “咋的了?”刘凤予问。 “老孙他老婆子病了,头疼脑热的,我合计应该是最近电视里报的那个什么流感。我让她吃药她不听,非要见你,让你给看看身上是不是招惹啥了。”建树说。 “那能有啥招惹的!就是感冒发烧呗!这一家家的都不消停,这事儿求我就管用了?我给她弄个符吃了就能治感冒?那不闹呢么!”刘凤予说。 “你是神刘,不找你找谁!得了,你就做做样子弄个符纸搁她面前晃悠晃悠,磨点感冒发烧药兑到符纸水里让她喝了,完事儿告诉她几天后小鬼儿就没了,不就完了!”建树两手一摊,像是完活儿了一般。 刘凤予长出口气,从椅子上抄起件薄棉袄便和建树走了。 走过了很长一段没有路灯的黑漆漆的路,再次来到灯下时,刘凤予的脚上已经沾满了黄色和黑色的泥。推开破旧的双开木门而入,老孙婆子就正坐在炕上,身裹棉被不停地颤抖,脸涨得通红,满头大汗,已然是一副大病了的样子。 “呦,老孙婆子,这是咋的了?上午还见你好好的呢,着凉了?我就说这换季的时候不能穿单衣,春捂秋冻,这都有数的,咋就不听呢!看,这不就病了吗!”刘凤予摆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说,像是在缓解一圈众人的恐慌和压力。 “神……神刘……不……不是……”老孙婆子支支吾吾地嘴唇一个劲儿地颤,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刘凤予转头看看老孙头子,似乎是在寻求答案。 “神刘,就跟你刚才说的似的,我老婆子上午还好好的呢,下午说是要去市里买点黄豆,就出门了。可是呢,还没等出村呢,就听见有狗叫,四下找也没找着哪有狗,再一回神儿,腿上就让狗给挠了一下子,回来就成这德行了。你看看,是不是身上招惹什么了,还是野狗成精,给我老婆子害了?”老孙头子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 “让狗挠了?能是狂犬病?”刘凤予看看建树,“不对啊,狂犬病也没这么快啊。得了,老孙婆子,把腿露出来,我瞧瞧倒是怎么个事儿。” 刘凤予慢慢撸起老孙婆子的裤脚,当那几道伤痕露出来时,她的心里顿时生出了一股恶寒。那伤痕极深,深到已经能隐约见到森森白骨,而在伤痕的周围还生出了一圈黑色的犹如藤蔓的纹路,这纹路随着脉搏跳动,一点一点向别处扩散。建树一惊,大呼着送医院,而就在这时,老孙婆子却突然尖叫起来,瞪着眼睛死死盯着房间的角落,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刘凤予顺着老孙婆子的视线看去,那一刻,她的眼睛瞬间瞪得仿佛要渗出血来,浑身的汗毛都立起,衰老的心脏险些就要停止了跳动。那是一团人形的黑影,它站在墙角,怀抱着某种她所看不清的不祥之物,睁着灰白的眼睛盯着她们,勉强能称之为“嘴”的部位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挑起,像是在无声地狂笑。 刘凤予以一种极小的声音在嘴里嘟囔着,似乎是在念着某种咒语,一边念,一边向那黑暗颤颤巍巍地迈着步子,就在她即将要触碰到那团黑影时,她猛地从怀中抽出一把桃木短剑向它刺了过去,可是却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团黑影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瞬间消失了。再回过身时,老孙婆子浑身开始猛烈地抽搐,鲜红的血沫子不断从她的嘴里冒出。刘凤予连忙将棉袄兜里的手绢塞到老孙婆子口中,又用纽扣上的别针扎破手指用血在她的头上画了个十分简单的符,回头冲着建树大喊:“把我屋里的黑皮箱拿来!我要操办家伙!” 没过几分钟,老孙家的卧室就被明亮的烛光和灰白的烟给填满,刘凤予凭着早年间的记忆在屋子里生疏地挥舞着桃木剑,将黄底红字的符纸贴到门上,窗子上以及刚刚那个恐怖的角落里。建树早年间也是下过乡、从过商,见多识广什么都懂一些的人,他见过道士做法的场面,虽然他不太了解其中的程序,但也能看出个所以然来。可是像刘凤予这种做法的方式,他却从未见过。与其说是做法事,不如说这像是在跳大神。尽管他满心怀疑,但还是照着刘凤予的指示和老孙头按着老孙婆子的身体,不让她有大的动作。就在刘凤予大声喊出“急急如律令”时,老孙婆子的身体顿时消停不动了。 难道真的奏效了?建树这样想着,按着的手有些松懈了。可这种平静也仅仅维持了几秒钟。突然间,鲜血犹如喷泉一般从老孙婆子的嘴里涌出,可那血并不是鲜红色或是暗红色,而是一种污浊的黑。片刻过后,老孙婆子咽气了,烛光照在她扭曲的五官上显得无比诡异和可怕,看得建树身上一阵阵发寒。 “老刘,老孙婆子她……”建树回过身去看刘凤予,却发现她痴痴地呆在原地,手中的桃木剑不知何时竟断成了两半,身上紫色的道袍也被撕扯成了一条条十分不堪的破布。她的眼神空洞,凝视着他身后被烛光所照亮的空间,像是看到了某种极其可怕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是野鬼?是妖怪?建树心里想着,身子竟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渐渐地,他感受到了身后那种逐渐向整个屋子蔓延的寒冷,这种冷不同于以往他在任何地方所感受到的冷,这种冷是邪恶的,是阴暗的,是会夺走人生命的冷,就好像他年轻时所在书中读到过的死人国度之中才会存在的那种冷。 他想要逃离这种寒冷,躲到市里繁华的灯光里,可是一种奇怪的召唤却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动起来,向那寒冷的源头转过了头。 那是一个穿着蓝色连衣裙抱着黑色玩偶的女孩,她站在炕上俯视着他们,灰白的眼睛中只有虚无。她缓缓张开嘴,发出了不属于人类的类似于犬吠的可怕叫声。 烛光熄灭,那女孩也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唯有刘凤予还站在原地,看着这屋子里的三具尸体和一片狼藉。 p3 雨还没有停,而且还会继续下去。也许是建树在置办家伙事儿的时候被某些闲人看见了,所以老孙家两口子暴毙的消息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了。然而一起被传开的,并不只有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消息。 刘凤予坐在自己的屋子里面抱着那张黑白遗像和残破的紫色道袍低垂着头,眼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心酸和绝望。她不住地狠狠地扇着自己嘴巴,可一切都是无济于事的。也许她真的变得无用了。 门的咚咚声打破了这种悲伤气氛,刘凤予放下怀里的东西,看到门口竟站满了人,他们忧心忡忡,七嘴八舌,不时言语还会随着咳嗽声一起吐出来。 病了,所有人都病了。头痛、发烧、浑身冰冷,所有人的症状都是一样的。刘凤予知道,这大雨和这场流感都不再是她想的那样简单了。在安抚好众人的情绪并招呼他们离开以后,她回到屋子里手拿起电话座机的听筒想要给某个人打电话,但拨号的手指却迟疑了。她回头看看那张遗像,足足在原地僵了五分钟,这才憋口气按下了一连串数字将听筒放到了耳边。 “喂,谁啊?”对面是一个年轻的女声,像是刚刚与某人吵过架一样,语气里有些不耐烦。 “啊,是……小五吧?我是师娘啊!你们大姐在不在,我有点事要找她。”刘凤予一边说着,一边微微地点头。 “师娘……行吧,等着。”听筒里声音磕磕碰碰,像是倒了几手又掉到了地上,才送到该接电话的人手中。 “喂,师娘,有什么事。”对面的声音很冷淡,没有一丝感情。 “小琦啊,师娘也不和你说那些个客套话了,咱就开门见山。你也知道师娘现在住着的地方是个城中村,现在村子里出了点事儿,是邪物作祟,我想请你带着几个姐妹儿来这做个法事。你看……” “师娘,您的能耐可不亚于师父。当年要不是您当机立断拿师父祭天,怎会平定那种跟天灾一样祸乱。您的厉害我们姐几个可是有目共睹的,有您在,有我们什么出手的事儿呢!海贝最近不太平,徐素华又不在,我们可得挑起大梁,所以忙得很。您那边的事儿啊,我相信您能自行处理。就这样,告辞。” 电话里没了声音,即使刘凤予还有话想说,但这些话也注定要烂在肚子里了。 “老头子,她们还是没有原谅我啊……”刘凤予在昏黄的灯光中佝偻着腰,苦笑着抚摸那张遗像说,“如果你还在就好了。” 沉默半晌,刘凤予隐约从哗哗的雨声中再次听到了犬吠。她知道,那条野狗是不会放过他们了。也许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刘凤予将那被撕碎的紫色道袍重新穿上,身背着一把陈旧的七星剑走到了门口。在离开前她回过头看了一眼那张遗像,眼中像是有微微的泪光。 “老头子,我……去去就来!” 刘凤予挺直着腰身,口中诵念着口诀行走在大雨之中,尽管这雨在泥土的水坑中砸出了一个又一个大大的水花,但刘凤予却滴水不沾,好似这溢出的正气将这邪祟之雨通通挡在了身外。在村子与市里接壤的路口,她找到了摆放在路灯下那个守护着村子的已经被风雨磨蚀得不成样子的神像。她将七星剑规整地摆放在神像前,一边诵念口诀一边将香炉中的插着的香点燃了。在这瓢泼大雨中,这香上的火星非但没有被浇灭,反而越燃越亮,纵使寒风呼啸,灰白的烟仍然飘得笔直,仿佛这不知名的神真的在刘凤予所看不到的地方吸了她这一身的正气出现了。可是似乎也正是如此,刘凤予的道袍和灰白的头发被大雨通通给浇湿了。 她双眼紧闭虔诚地叩拜着,诉说着自己的请求。当她睁开眼时,她看到在身旁的大街上路过了两个年轻的女孩,一个穿着棕色的风衣,一个长着一头奇怪的白发,而在这两个女孩的身后似乎还跟着某种东西。她擦擦脸上的雨水,眯着眼睛向那东西看去,当她看清楚那东西的一瞬间,她尖叫了起来,可是这种尖叫声却被某种东西故意地埋在了雨中,即使近在咫尺,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那蓝裙女孩从黑暗中出现,在雨中撕破了自己的皮肉用一种无可名状的方式化成了一条通体苍蓝的巨犬。那巨犬用足以压碎一切的力将神像和香炉,连同着刘凤予的信仰和所有的希望都踩了个粉碎。它瞪着灰白的眼睛死死盯着刘凤予,而刘凤予也在那双眼睛中看到了死人国度中数不尽的苦痛灵魂和无限延伸的黑暗。在那团黑暗中,她看到了人类所无法直视的猩红。 过了很久以后,天亮了,但雨还是没有停。城中村今天照比平时都要安静许多,只能听到电视的嘈杂声和风吹动破旧铁门所发出的吱呀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 刘凤予依然坐在村子里能看得见海的角落,身披残破的紫色道袍,怀抱被血迹所污染的遗像,不时用手指去戳戳身边海鸥的尸骨,摸摸建树的头颅。她望着这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海湾,随着听不到的歌谣微微摆着头,似乎是在等待着她亲爱的孙子能攒够钱接她去个好地方,安度余生。 恶魔学家的遗产 p1 已经有很多天没有再下过雨了,但是街上的积水还是很多,有的地方依旧深得能够没过人的小腿。尽管海贝市的居民每天都在控诉这个问题,但似乎有关部门并不在意,因为这比起街上随处可见的裹尸袋来说并不算是什么大问题。 徐爱媛依然窝在小小的工作室里,坐在办公桌前不时地望着窗外天空上的阴云发呆。自从瘟疫结束以来,工作室里就不时会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而这些事情也已然将这里变成了一个闹鬼的房子。虽然这些骇人的小事件给了她很多拍摄灵异视频的素材,但她的心脏仍然承受不了如此多的怪相,于是耶梦加得就成了她工作室里的常客。就这样,三个人在一个房子里过活了几天。直到海贝上空的阴云散去之时,耶梦加得接到消息,从不知名的伙伴那里得到了一本吴双欢的笔记,而且那个伙伴点名要求将笔记交到徐爱媛的手中。那本笔记很厚,深红色的皮质封面上有用黑色记号笔写下的“艾恩斯研究笔记”几个字。接到笔记的时候徐爱媛有些诧异,但也没有多问些什么,只是将它放到工作台上翻开,从头到尾仔细地阅读了起来:(以下是笔记的内容) 关于艾恩斯笔记以及相关方面的研究,我之前写过很多的东西,也都整理成了比较全面的笔记,但是在从西班牙那个邪恶的小镇逃亡过程中不慎全部遗失,保留下来的只有《艾恩斯笔记》的原本,所以只能从头再整理一遍了。这一次除了有关研究的东西以外我还要将那次的旅途全过程详细地记录下来。也许那也会成为宝贵的研究资料。 我和徐素华应该算是很熟悉了,尽管我们才认识了一年有余,但频繁的学术交流让我们彼此之间有了较为深厚的感情和深入的了解。我之前在学校的时候算是一个优等生,不只把本门专业英语的翻译资格证拿了个满贯,还在西语、德语、法语等语种上有比较深入的研究,翻译一些文献和进行本土化的地道交流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此外我还对拉丁语有一些研究,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徐素华才会找上我来。在我临毕业的时候,徐素华就来过我的学校,说我是海贝市唯一对拉丁语有深入研究的人,于是便委托我翻译一本有关民俗怪谈和恶魔学的拉丁文古籍。我对这个题材并不感兴趣,但是出于磨练拉丁语的目的,我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没到一个星期,翻译任务就完成了,当时她看到译文时非常高兴,看我的眼神都像看到了宝一样,还胡言乱语了一些我听不懂的东西。我当时并不理解,只是感觉她是个奇怪的人。但在我毕业以后,我碰到了一些非常奇怪的事情,这些事情不断地让我回想起那本古籍中所描述的妖鬼和恶魔。也许当时我的承受能力并不强,在受到惊吓以后记忆出现了空白,所以完全无法记下当时所发生的事情。我唯一能记住的,就是徐素华在那个事件中用一些超自然的方法救了我一命。所以从那以后我就对一些超自然的事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也成为了徐素华的“恶魔学家”。 徐素华并非是独行侠,她应该是隶属于一个专门狩猎妖鬼和恶魔的组织,我曾经听到过她和别人说起有关“协会”的事情,但当我问起这个组织时,她却闭口不谈,并交代我只需要做好我的事就好,其他的事情都太过复杂,我还是不知道为好。虽然我是一个喜欢追根溯源、刨根问底的人,但协会的事情我属实是不感兴趣,就像我根本不在意西红柿炒蛋是咸的好还是甜的好一样。 在今年,也就是一九年的五月,我当时正在研究一本叫做《妖鬼图鉴》的由日文写成手抄本,作者并未署全名,只是留下了一个石川的姓氏。我对印欧语系的语言研究颇为透彻,但对日韩语言还是比较生涩,所以在翻译过程中耗费了很长时间。就在我对翻译任务颇为苦恼的时候,徐素华派遣我到西班牙的一个名为达克谷的小镇去做《艾恩斯笔记》的翻译。我对这个名字非常熟悉,因为在众多恶魔学的书籍中都有过艾恩斯的名字出现,我也从其他的超自然学家那里听说过艾恩斯在历史上是一个传奇一样的恶魔猎人,同时也是一个很有名的恶魔学家,所以我对这个任务非常感兴趣,就一刻都不耽误地去了海贝的金湾机场。 也许是不放心我独自出行,徐素华安排了一个随从人员和我一起去西班牙。这位随从人员是一个日本女大学生,第一眼看起来是很漂亮的,黑长直、大帽衫、过膝袜,就宛如从漫画中走出来的元气少女一般,但是她的眼睛却很可怕,像是豹子的眼睛,而且眼神中永远都带着一股杀气。从那个眼神中我就能看出来,她是一名恶魔猎人。 因为这次旅程可能要持续数天,所以我还是要和她好好相处的,于是我在飞机上和她用生涩的日语尝试着沟通了一番,但这个女孩似乎并不喜欢和别人交流,只是嗯嗯啊啊地应答着我的问题,直到下了飞机上了徐素华线人的车,她才大方地和我交谈起来。原来她只是害怕坐飞机。 她的名字是神默江利花,是日本著名的神默地产董事长的女儿,因为她的哥哥对家族的事业很上心,所以她并不需要操劳很多,只需要完成学业就好。她读的是法律专业,将来可能会成为一个明面上的律师,但我知道,她还是会在暗地里做个恶魔猎人。她之所以会当恶魔猎人,是因为在一场超自然事件中她的母亲因为恶魔作祟而去世了。当地的阴阳师没有能力对抗恶魔,把事情搞得越来越糟,最后还是碰巧在日本交流的徐素华救了她们剩下的一家三口。后来她就加入到了一个名叫猎魔人协会的组织任徐素华差遣。我之前说过我对这个组织并不感兴趣,但了解到徐素华在这个组织里的权力以后我还是忍不住向江利花多问了几句。 根据江利花所说,猎魔人协会是一个等级森严的非政府组织,全球各地都有他们的分部,并和当地的宗教机构和组织有密切的合作。根据协会的规定,猎魔人和恶魔会从s到e划分等级,每个级别的猎魔人所能对付的恶魔都必须低于或与自己的等级相当,越级狩猎恶魔是不允许也是不可能的。江利花加入这个协会的时间并不长,但她的资质却很优秀,所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晋升到了c级。当我问起徐素华的等级时,她只是笑笑,并说“徐素华的等级就是徐素华啊”。 过了大概两个小时,我们来到了那个小镇。在小镇入口处有一个很大的木制标牌,上面是用英文写的“wee to dark vally”。对于西班牙小镇的名字为何是英文我表示很疑惑,但听完司机的说法以后我也就豁然开朗。据说在十八世纪的时候一队英国人来到了这个镇子,当时这个镇子还没有名字,居民们也很奇怪且落后,正赶上当时这群英国人赶上了连绵不断的阴雨日子,所以这个地方给他们留下了颇为邪恶的印象,所以就在这地方玩笑似的竖了个牌子,名为“黑暗谷”。后来这个玩笑似的名字因为没人反对或修正,就成了镇子的正式名称,音译达克谷。 这个小镇的人家并不多,大概只有一百户左右,但这里的占地面积却很大,其中大部分都是山地,居民们平时在平地上养羊养牛,种一些农作物,在山上则打猎或是采一些野果子。这种生活方式在这个年代听起来仍然十分落后,但出乎我意料的是这里竟然有网络,有超市,还有音乐唱片商店!此外,在小镇的正中央还竖着一座高耸的信号塔,和周围的建筑格格不入。走在这个镇子里,我的感觉是十分混乱的,搞不清我到底是在十八世纪还是二零一九年。 因为当地人并不开车,所以为了保持低调,我们把车子停到了镇子的入口处。跟在司机的后面,我们在泥土地上步行了大概十分钟。在此途中我见到了很多做农活和闲逛的镇民,他们都穿着很朴素的衣服,皮肤晒得黝黑,五官长相不像是欧洲人,倒像是印第安人和印度人。当他们看到我们的时候都会停下手里的活看上一会儿,脸上挂着好奇还有一丝丝担忧。那种神情在我看来是十分奇怪的,我一向都不喜欢被人盯着看。等我们走远了,我还能隐约地听到他们在嘟囔着些什么,虽然我已经很久没有说西语,多多少少有些生疏了,但我敢肯定他们嘴里说的绝对不是西班牙语。走到最后,我们来到了一栋被涂成蓝色的砖瓦房里,房子里很简陋,只有几盏灯和一个桌子,桌子上放着成堆的文件和手抄本,密密麻麻的西语字母中偶尔会出现一些中文和英文。 “墙角有你们需要的设备。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请不要打开。”司机是这样对我们说的。说完,他便接到一通电话离开了,并在离开之前告诉我们在这里等待,半个小时后徐素华在当地的线人就会带着《艾恩斯笔记》回来。 我们落脚达克谷的时候是大约下午一点,可是到了傍晚五点钟的时候线人还没有出现,而且太阳还十分反常地向下落了。据我所知,西班牙在五月份日落可不会这么早,可是我却切切实实地看到了夕阳。阳光是橙色中带着一丝赤红的,映照在镇子的泥土地上和山谷里我并没有看出任何的美感,反而感到十分的诡异。江利花见到这种夕阳似乎有些担忧,便掏出电话拨通了几个号码,但是却一个回应都没有,最后手机屏幕上的信号格竟然变成了一个叉。 “吴小姐,请你在桌子上看一看线人的资料和艾恩斯笔记的线索,说不定会找到些有用的东西。”江利花说完,就奔着墙角的那一堆黑色的木箱子去了。 桌子上的资料虽然看起来很乱,但实际开始翻找和阅读时却能发现这些东西摆放的其实很有条理,没出五分钟我就找到了线人的地图和一些实地勘探的照片,以及上面用黑色笔和西语标注的一座名叫克尔纳的山。 “神默小姐,我大概知道线人的位置了。我们……”我当时话还没有说完,但看到江利花手中的东西以后就惊得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她的手里拿着的是一把突击步枪,腰间还别了两把手枪,战术背心上挂满了弹匣和手雷。一个元气少女在此刻完全变成了一个特种兵,而她眼睛里的那种凶光似乎在拿到枪以后变得更加可怕了。 她扎上头发,对着我只说了一句话: “吴小姐,我们得走一趟了。” p2 日落得非常快,没过几分钟太阳就有一半都埋在了地平线之下,留下半个血红的圆放射着诡异的红光。在红光之下镇民们都在路边直挺挺地站着,什么也不做,就像是在目送着太阳的离去一般。就在太阳即将被地平线全部吞没,只留下了一线光时,他们全部都高举着双手,口中大喊着某种我听不懂的词汇,随后就都宛如人偶一般摇摇晃晃地各回各家了。这种景象实在是诡异得让人打颤,我倒是有几分理解为什么当年英国人会将这个地方命名为“黑暗谷”了。这里简直就像个邪教村!但愿这群镇民只是行为古怪,并不会做出什么恐怖或者危险的事情。 克尔纳山是一座在我看来十分高大的山,我们摸着黑攀登了足有半个小时,但仍然没有抵达它半山腰的位置。手电光在这黑暗的山林之中明显是微不足道的,再怎么努力,这光也只会照亮我前方十几米的地方,再远,这光就无法抵达了,又或者是被这山林里的黑暗所吞噬了。我在行走的过程中时常会被突然从树枝上飞起的鸟吓到,而从山林深处传来的仓鸮和乌鸦的叫声更是让人毛骨悚然。我极力压制着自己不让手电光颤抖得太过明显,但我却发现另一束光已经开始产生足以令人察觉的颤动了,这时我才想起,江利花虽然是个猎魔人,但她也只是一个比我小的大学生。想到这,我就走得离她近了一些,轻轻扶住她的胳膊,那束光才停止了颤动。 也许是在黑暗中待得久了,我的恐惧竟有一些消退,理智开始重新占据了上风,我开始思考一些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说来也奇怪,作为“世外桃源”一般的达克谷,像克尔纳山这样的地方竟然除了鸟以外看不到任何其他的野生动物。上山之前我还有些许的担忧会不会碰到狼或者豹子之类的凶猛食肉动物,可是走到如此深处以后我们竟然连一只松鼠都没有遇见。而且周遭的植物,天哪,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植物。虽然我并不是植物学家,对这些东西并不了解,但我至少认识一些在地中海气候和温带气候带应该生长的植物,而在克尔纳山上,我竟然发现了只有在冻原地区才会生长的苔藓和一些无论是在互联网上还是日常生活中都未曾见过的植物。我看见丛生的赤红色的类似于薰衣草一样的植物,它并没有薰衣草那么大,但形状与薰衣草极其相似,在手电光中这种花的花蕊似乎还在向外喷洒花粉一样的物质,沾上花粉的野草在手电光照不到的地方会微微闪烁出红色的光斑。这种植物都是成簇出现的。还有一种植物,形状酷似曼陀罗,但它却要比曼陀罗大上好几倍,而且颜色同样是赤红色。它的藤蔓在树木上缠绕一圈又一圈,花朵从高高的树枝上垂下来,不时会随风摆动。我担心它会像真的曼陀罗一样会致幻,所以我看到它的那一刻就赶紧拉着江利花离开了。除了这两种奇怪的植物以外,这里还生长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又或是与我们所熟知的品种有所出入的植物。这些未知品种让我不寒而栗,但对于植物学家来说,可能算是个搞研究的绝佳地点。 又走了十分钟左右,我找到了线人照片中的地点,那是一个临近溪流的山洞。这山洞周边意外的空旷,没有生长任何树木,只有地上的碎石之间有一些十分低矮的野草。窄窄的溪流中也毫无生气,看不到任何的鱼或是虾蟹。江利花用枪口下的手电向山洞的里面照,但能看清的也只有几米的距离,似乎这山洞里有某种雾气遮挡了光线。江利花很担忧,怕里面是个狼的巢穴或是熊的食人窟,她手里的突击步枪对付人类是轻松得很,但如果对上了皮糙肉厚的熊,恐怕就没那么大的威力了。她的担忧是很有道理的,但不知为何,我就是感觉这里面不会有任何的生命。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召,我的腿竟然自己动了起来,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在那黑漆漆的山洞里了。 这山洞里是一段很长的颇为宽敞的通道,岩壁上有着明显的登山工具剐蹭的痕迹,地上也有几个隐约能分辨出是脚印的印迹,看样子徐素华的线人确实来过这个山洞。沿着这条通道走了又有五分钟,那阻挡光线的雾气渐渐消失,我们也来到了一个极为宽敞的腔室。这个腔室足有一个体育场那么大,钟乳石随处可见,但我却看不到水的存在。我们的头顶不时会传来蝙蝠或是鸟类拍打翅膀的声音,这声音不断地在腔室中回响,就像逃不出这个空间一般。这个腔室虽然很大,但却空荡得很,只有一个石头雕像安静地坐在腔室正中央的位置。这个石像非常完好,像是新雕刻的一样,但结合周围的环境和它的底座状况可以看出,它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了,也许是几个世纪,又或许可以追溯到我无法想象的年代。我不知道这个石像雕刻的是什么,但它看起来像是一个长着人脸、兽身、鸟翼、节肢和鱼尾的怪物。它的两个节肢在前,抱着一本棕红色封皮的书,六个节肢在后,像是也在抱着一本书一样的东西,但那里却什么都没有,像是本来该在那里的东西已经遗失了。 我心里是很害怕这个雕像的,因为它会让我想起洛氏神话里一些不可名状的恐怖东西,但不知为何,我的身体竟动了起来,手握着那书的一角轻轻从那两个节肢中抽出来了。这书看起来并没有雕像的年代久远,但仍然是很陈旧的,封面上有一些污渍,污渍的后面是用金色的笔或是其他的东西写成的拉丁文字,翻译过来则是“艾恩斯笔记”。翻开书页我发现里面的文字和插画都仍然清晰,没有半点的污染或是缺损,因此我十分欣喜,想要赶紧告诉江利花然后离开这个奇怪且有些可怕的地方。但当我转过身时,江利花已不再我的身后,而是走到了腔室的一个角落蹲下了身,像是在仔细观察着什么东西。我尽量地放轻脚步走到江利花的身边,借着手电筒的光看到了她所观察的东西。那一瞬间,我能感觉到我的心脏都停跳了一拍。 那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尸体,他的五官扭曲,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胸膛被某种东西用外力强行地掰开,肋骨胡乱地向两旁支着,里面的内脏全部都被绞成了无法分辨的碎片和肉块。我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做出如此骇人的暴行,但我敢肯定,干出这事的东西绝对不是狼或者熊之类我所能叫出名字的食肉动物,而且食肉动物才不会把自己的食物搞成如此狼狈的样子。 江利花眉头紧锁,不发一语,只是默默地将那具尸体的眼睛轻轻地合上,从战术背心上掏出一个自制***摔在尸体的身边点燃了。 “他就是素华姐的线人。”江利花说,语气中有些同情和遗憾,“拿上书,我们赶紧离开吧。” 江利花还是那么寡言,但在这种情况之下,我想即便是我也不会说出什么别的话来了。在走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那具燃烧着的尸体。我并不是有什么怪异的癖好或是心理扭曲,而是那具尸体有一个让我较为在意的点。那就是,那具尸体在燃烧的时候,无论是肉块还是骨架,竟都在闪烁着点点的红色光斑。也许是这个线人在生前接触到了那个红色的薰衣草?我对此十分不解。就在我扭过头,手电筒在腔室里胡乱扫过时,我的汗毛在一瞬间全部立起,就连呼吸都害怕到停止了。 那个可怕的雕像不知何时竟然消失了。而与此同时,我们的头顶再次传来了蝙蝠或是鸟类拍打翅膀的声音,以及仓鸮一样可怕的叫声。 p3 此时外面的天空已经是墨一般的黑了,连一颗星星都看不到,而且月光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折射走了一般,丝毫照不进这片山林和这个洞穴口,我们只能借着手电光可怜的灯光看清我们面前几米长的路。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在距离洞穴不远的地方竟然有一个索道,应该是线人生前用登山设备所搭建的。从索道的倾斜角度来看,应该能直通到靠近地面的某个位置。虽然江利花有些顾虑,但当她往身后那片黑暗树林看的时候,她就明白现在已经别无他法了。 在回到地面以后,我意识到我们应该是到了山的另一面,如果想要返回线人的小屋就必须绕一个半圆,在这条路上我们要尽可能的保持安静,以免打扰到那些奇怪的镇民。可是这一路上我们并没有看到任何的人,或是活着的东西。牛、羊、甚至是虫,什么都没有,万籁俱寂,而且我们路过的所有房子都是熄着灯的,里面空无一人。我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但我的心里总有种极其不好的感觉。 绕路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大概半个小时,我们就回到了线人的房子,当时差不多是晚上七点钟。江利花为了安全起见,并没有打开屋子里的灯,毕竟在一个完全黑暗的村庄里,一个亮着灯的房子实在是太过显眼了。但好在这个屋子有一个很大的天窗,能够让月光照进来,我可以借着月光来研究这本《艾恩斯笔记》。虽然在山洞里发生了那一档子可怕的事,可当我翻开笔记准备翻译时,我的心情就变得异常地亢奋,仿佛这书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极力地吸引着我。于是我花了大概一整晚的时间都在做这个笔记的研究和翻译。当我感到有些疲倦然后停下来时,手表上的时间已经是早上七点钟了,我的译文、参考资料和写下的一些解读和设想已经在桌子的一角堆了很厚一摞了。江利花睡得很沉,但怀里还紧紧地抱着那把突击步枪,即使是在睡梦之中,她还是没有放下警惕。我站起来活动活动腰身,然后向窗外看了看,外面依旧是一片黑暗,就和我们从山洞中刚走出来时是一样的,根本没有一丝要日出的迹象。这是绝对反常的。 就在我发愣的时候,屋子的天窗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尖锐物体剐蹭玻璃的声音,那听起来就像是狗在天窗上很快地爬过,但这声音又有些沉闷,听起来就好像发出这声音的东西要比狗重上好几倍。我迅速地扭过头,一个阴影从桌子上闪过,等我跑回到桌子旁抬头往天窗上看时,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那东西只在玻璃上留下了几道爪痕。随后,我在门口的窗边又看到了一丝橙黄色的光,路上还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我想要去一探究竟,却被江利花给拦了下来。她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于是十分警惕地持着枪走到门口向外面窥视。 “是镇民。他们拿着火把,好像是在成队地前往某个目的地。”江利花说,看了看手表,不出我所料地露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现在……已经是早上七点钟了,但为什么……” “时间在这里好像有些乱了套了。信号也没有恢复。神默小姐,你没有带卫星电话之类的别的通讯设备吗?”我问。 “如果有的话我们昨天晚上就已经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江利花耸耸肩说。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等天亮吗?还是走着离开这个地方?” 江利花没有回答,只是把门缓缓打开,左右张望了一会儿,然后略有些失望地退回来说:“来时的路被封上了,全是铁丝网,没有车子根本离不开。现在唯一的办法应该就是去那座信号塔试试运气了。我看那塔上一点光亮都没有,应该是被镇民给关闭了,如果重启那座塔,应该就可以恢复信号。这样吧,吴小姐,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重启信号塔。” “那如果镇民来了怎么办?” 江利花愣了一下,似乎之前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好吧,那你就把东西都收拾好和我一起走。这把手枪你拿着,以防万一,可以给我掩护。” 把所有的资料都整理进背包以后,我跟在江利花的身后沿着一条较为平整的泥土路一直走到了近信号塔的一座小山丘上。在信号塔的前面是一个小广场,此时镇民们都聚在这个广场上,人手一个火把,似乎是在举办什么集会。为了避免接触,安全到达信号塔,我们决定在这个山丘上观察一段时间,以确定最优的方案和路线。 也许是因为在昏暗的地方连续工作太长时间,我的眼睛有些花了,只能看到镇民们在广场上围成了一个圈,将什么东西困在了中间,并且在用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大声朗诵着颂词之类的东西。但当我转头看到江利花脸上震惊的表情时,我就知道,事情远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接过江利花手里的望远镜,我看到在镇民的包围圈中间竟然是四个被绑在木头柱子上的女人,她们的肚子圆鼓鼓的,像是已经怀孕了很久,她们表情扭曲,似乎十分痛苦的样子,将望远镜的倍率放大,我依稀能看到她们裸露着的肚子里面好像有东西在动,不时将皮肤顶起。在一个话事人一样的老年男人说完了颂词以后,所有人都低下头静默,似乎是在等待这什么东西,而就在这时,在山洞中我所听到过的鸟翼拍打的声音又从我的头顶响了起来,但是依旧什么也看不到。鸟翼声停在了广场的位置,那四个孕妇也开始痛苦地尖叫,好像马上就要生产了。话事人抄起刀子,竟毫不犹豫地将她们的肚子剖开了。这种行为是让我十分震惊且害怕的,可是当我看到她们肚子里的东西时,我的头皮忽然发麻,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给了我迎头一击,让我头晕目眩。我极力地克制着,捂住自己的嘴巴,掐住自己的喉咙才没有让自己尖叫出来。 她们肚子里不是人类的婴儿,而是密密麻麻的蜘蛛、畸形的鱼群和长相十分可怕类似羊的头上长着四对角的生物!还有一个孕妇,她的肚子里面竟然全部都是未生羽翼的雏鸟,那些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这叫声共鸣,形成了类似于仓鸮的声音。孕妇们还活着,极度恐惧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们”,想要咬舌自尽,却被镇民们用毛巾和干草堵住了嘴巴。这些“孩子们”是饥饿的,它们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将母亲的血肉当成了食物,它们吞吃的速度极快,只有短短的两分钟,那四个女人就成了可怜的骨架。但吃完了母亲,它们似乎还没有满足,转而看向了镇民们,镇民们张开双臂,高举火把,在狂笑之中壮烈地成为了它们的食粮。 我已经不忍再看下去,于是将脸埋进了胳膊,可是江利花却拉着我,让我赶快跟着她到信号塔那里去。即使天色很暗,但我还是能看出来,她的脸都已经快失去血色了。 我们下山去往信号塔的路上必定会从那个广场经过,我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去近距离面对那堆血肉残局了,可是当我们真正走过那里时,镇民们和“孩子们”却不见了,血肉,肢体,甚至是火把都不见了,留下的只有木头柱子上绑着的四具残骸。 信号塔在广场的后身,铁栅门上缠着很松的锁链,我们可以很轻松地从缝隙中钻进去接触到信号塔的操作台。我一向不擅长操作机械,面板上红色和绿色的按钮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但江利花对此似乎很擅长,只是简单地看了几眼,她就很精准地按下了正确的按钮,那一瞬间,整个信号塔上的灯就全部亮了起来。我们对视着,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可是就在这时,一阵羊的叫声从黑暗中传了过来。我颤颤巍巍地将手电筒移到声音传来的黑暗中,却发现那个“孩子”已经变成我无法用语言去形容的极为可怕和恶心的生物了。它的头上生长着四对黑色的角,角的末段是人类扭曲狰狞的脸,这些脸被深深地嵌入到角中,黑色的犹如藤蔓的有机质在一张张人脸上蠕动。它的身体已经长得十分硕大,胸前生长着两排血红的眼珠和神似七鳃鳗的可怕大嘴,背后是修长的长着刚毛的黑色节肢和银色的鱼尾。它微微张着羊头上的嘴,用一种极为低沉和可怕的声音缓缓地说着:“妈妈……” 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大声尖叫起来。我想要马上逃离这里,可是本该死去的镇民们却像是凭空冒出来一样突然围住了信号塔,趴在铁栅门上用可怕的眼神盯着我们,口中说着我所听不懂的语言。 在我失去理智陷入疯狂的时候,江利花开枪了,可是子弹却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我清楚地看到江利花打爆了一个镇民的头,但从他的头颅里飞溅出来的却不是血肉,而是密密麻麻的小蜘蛛。被爆头的镇民胸膛爆裂,一对羊蹄和四对节肢从他肋骨的缝隙钻出疯狂地挥舞,将铁栅门和周围镇民的头颅一齐割开,而被割开头颅的镇民们也从断头中生出了羊头、眼珠或是无法形容的恶心的肉团。他们从铁栅门的缺口一拥而入,向我们扑来。 “往上爬!”江利花大喊着,将我托举到信号塔的梯子上。那一刻我的身体几乎是在受着求生本能的驱动而运动,当我的理智回归时,我已经几乎爬到了信号塔的塔尖了。高处的风非常大,卷着一股血腥和恶臭向我扑面而来。在爬到塔顶时,我紧紧握着栅栏,蜷缩着身子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拨出了徐素华的号码。当听到手机听筒里传来嘟嘟声时,我几乎要哭了出来。就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听到的不是徐素华的问候声,而是一段杂音。这杂音愈来愈大,最后变成了仓鸮的叫声。 我感觉不到风了,但我知道,风并没有停。我蜷缩着身子低着头,江利花的枪火在眼泪中逐渐变得模糊。最后,在奇怪语言的召唤下,我抬起了头。那也许是此生我见过的,也是我无法想象的最恐怖的东西。它用节肢刺穿了我的身体,拍打着鸟兽一般的双翼腾空而起,将我带到了连手电光都无法照亮的黑暗之中。 p4 当我再次清醒过来时,我躺在克尔纳山的那个可怕山洞里,阳光从山洞顶端的洞口照进来,我得以看见线人那已经被烧焦了的尸骨和地上生长的灰绿色苔藓。我看了看表上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整,但我丝毫不记得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好像有某种力量或存在消除了我从信号塔来到这个山洞以后的所有记忆。 我背包里的所有资料都遗失了,只剩下《艾恩斯笔记》孤零零地躺在距离背包不远处的一块岩石上。书的封皮上有明显的血迹,在捡起它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腹部竟被穿了一个洞,看样子那书皮上的血迹大概是属于我的了。虽然已经不流血了,但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我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我是怎么活下来的,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那就是刺穿我腹部的那个东西似乎并不想让我像那个线人一样惨死,或许我是有一些价值的。 我忍着痛抱着《艾恩斯笔记》踉跄地从山洞里走出,正赶上一架直升机在这洞口上方悬停,我眯着眼睛向上看,发现坐在直升机上的竟是江利花。在上了飞机以后她为我简单地进行了包扎,但并没有说些什么,也没有问我从信号塔离开以后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能从她满身的血迹和折断了只剩下半截的突击步枪看出,她与那群镇民们狼狈地战斗了很长时间。 从直升机上往下俯瞰,那个行刑似的“血祭”广场上堆满了尸体,信号塔上也挂满了残肢和碎肉。在信号塔的塔尖上,还插着那个长着四个角的怪物的羊头。我不知道这里是否还有人活着,但至少我敢肯定,这个镇子已经不复存在了。它不会出现在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中,更不会出现在历史书和地理杂志上,它只会在徐素华递交给协会的报告中一笔带过,仅此而已。 在飞越镇子的边界时,江利花明显地松了口气,绷紧的身子终于有一些放松,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比疲惫的神情。她靠在我的肩膀上,马上就睡着了。虽然我对离开这里也感到如释重负,但一想到我一晚上的心血全部都打了水漂,就有些惋惜。 在回到海贝市的时候,我没有接受徐素华的拜访,只是把自己锁在公寓里一门心思地重新翻译《艾恩斯笔记》并整理出相关的资料。在研究《艾恩斯笔记》的时候,我能明显感到我是有一种亢奋情绪的。这种亢奋让我不知疲倦,从白天到黑夜一直耗在工作台上,对所有的消息都不予理睬。直到有一天我头痛得厉害,从工作台上昏了过去,被撬锁进来的徐素华发现送进了医院,这工作才得以中止。 在医院时,徐素华告诉我,现在已经是九月份了,我已经把自己锁在公寓里四个月了。我对此表示十分的震惊,因为在我看来,我只是在屋子里待了一个礼拜左右而已。当我看到手机上的日历时才发现徐素华的话并非恶作剧,那我的公寓里的时间一定是被某种力量给扭曲了。我询问徐素华我究竟是因为什么而住了院,她只是含糊其辞地说是营养不良以及免疫力低下等原因共同导致的身体虚弱,住院也只是在这里恢复我的健康,并非是治疗什么大病,让我放心,并且会安排耶梦加得来定期地看我。我当然能听出这是谎言,但当我想搞清楚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时却发现根本无从查起。我的床头卡被刮花,医生和护士也对我的情况闭口不谈,我根本无法获得我想要的真相。就这样,我在医院的病床上度过了一个月。不过好在我在手机里保存了《艾恩斯笔记》的书页照片,在这一个月里,我每天都在继续着我的翻译工作。可是越临近这书的结尾时,这内容就越是奇怪和晦涩难懂,和前文的记叙风格完全不同,就好像这书的作者换了一个人一样。直到我翻译到了这书的最后一页,我才明白了这种转变的由来,但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甚至都不想在这个笔记上写出那个扭曲、可怕的真相。从那天起,我不再看《艾恩斯笔记》了。 为了转换心情,让自己从阴霾中走出来,我几乎每天都把电视打开,直到十月份的某一天,也许是十号或十一号(因为不做翻译工作以后我就不怎么看日期和时间了,所以记得比较模糊),我从病房的窗外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虽然我并没有得什么严重的病,但身体却很是虚弱,还没有恢复,所以我很费力地挪着步子走到了窗边。窗外的游乐场依旧亮着灯,看起来很热闹的样子,但仔细观察却能发现,那些漂亮的旋转木马和海盗船上根本就没有人。毕竟旅游的旺季已经过去了。我打开窗子,想要更仔细地听听那奇怪的声音,可是耳畔响着的却只有风声。就在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想要回到病床上时,那种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而且更加地清晰了。 那是,仓鸮的叫声。 我再次看到了克尔纳山洞里的那个可怕身影,它就站在我病房的门口,用虚假的眼睛凝视着我。它长着人脸、兽身、节肢、鱼尾和鸟翼,它就是达克谷邪教徒镇民们想要召唤的东西,那个长着羊头的可怕怪物只是对它拙劣的仿制品。 它就是《艾恩斯笔记》最后一页用扭曲的语言所记载的可怕怪物, 艾恩斯。 p5 十月十八日,我尽管已经不再刻意地去记日期,但那天我还是记得很清楚,我在电视上看到了有关我母校的新闻。学校因为不法分子投放致幻剂导致学生集体中毒而全面封锁,目前被抢救回来的,且保有健全理智的只有徐爱媛和王晓甜两个人。 我记得这两个人,她们是田老师的学生,是我同门的师妹。其中徐爱媛似乎要更加聪明一些,田老师非常喜欢她,说是我的“继承人”。原本我对这个人并没有太多的了解,也对她表示无感,但当我看到电视上她走出校门怀里抱着的书以及前去接她的徐素华时,我几乎是要拖着这虚弱的身体从病床上跳了起来。我认得那本书,我从《艾恩斯笔记》中了解过!用皮肉做成封面的禁忌之书,奥瑞吉诺之书。根据《艾恩斯笔记》记载,这本书从未真正地出现在人世间,而是被众神封印在了一个名叫黑暗线的空间中。黑暗线是一个扭曲了时间和空间的异世界,进入到里面的无论是神还是恶魔,都无法逃脱。如果徐爱媛抱着的那本书是真正的奥瑞吉诺之书,就说明……天哪,我根本无法想象学校里发生了什么,或是这个丫头经历了什么。 在黑暗线事件结束几天以后的一个阴天,我当时正在用手机查阅有关“原初派”,也就是专门调查过奥瑞吉诺之书的一个学术团队的相关资料,病房里就突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她们正是徐爱媛和王晓甜。我很想立刻问出奥瑞吉诺之书的事情,但我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只是和她们进行了简单的寒暄。在说了几句话以后,我确定了徐爱媛还保留着正常人的理智,这让我不禁松了口气。在她们来了以后不长时间,天就开始下雨了,而伴随着雨声,我再一次隐隐约约地听到了那仓鸮一般的叫声。但这次的叫声和以往有些不同。这一次的叫声更像是一种哀嚎,而非召唤。突然间,我感到某种物质和我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了,就仿佛名叫艾恩斯的那个怪物被某种更为强大的力量给抹杀掉了。冥冥之中,我感觉到了某种邪恶在逐步逼近,而那种邪恶,是无法用言语所描述,是不可名状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我感觉,我大概就是下一个要被抹杀的了。 我让徐爱媛去我的公寓取了《艾恩斯笔记》的原本(在我刚刚入院的时候徐素华将《艾恩斯笔记》复印了很多份,并根据复印本做了很多手抄本),也许那个笔记对于能拿到奥瑞吉诺之书的她更有帮助。可是就在她拿到那本笔记的时候,医院里发生了奇怪的事情。我时常会在病床上看到有穿着红色裙子和蓝色裙子的女孩从我的门口路过,当她们路过的时候还会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那种眼神,那双眼睛,根本就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无论是医院里还是海贝的街头,都出现了大量因为不明疫病而死亡的人。我之前只是对那两个神秘的女孩有一些猜想,直到医院陷入混乱,我才确定,她们是《艾恩斯笔记》中所记载的来自地狱的怪物,刻耳柏洛斯和加姆。虽然地狱犬到人间作祟是时有发生的事情,我也听耶梦加得说过几次实际案例,但是将地狱拉到人间,这还是头一次。而且当我凝视着她们的眼睛时,我能感觉到它们的灵魂并不在里面,就好像这两个化了形的女孩只是它们的躯壳,操纵它们的另有其人。 依靠《艾恩斯笔记》的内容和相关资料,我很快就找到了一些线索,但我始终不敢肯定那个操纵着地狱犬的存在的真实身份。或许那个存在发觉到了我和艾恩斯的联系,于是它在夜晚来到了我的病房,但并没有向我展示它的真身,只是化成一个穿着黑色裙子的女孩眨着泛着红光的眼睛站在我的病床前凝视着我,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在她离开以后,我的身体就每况愈下,我甚至时常会陷入昏迷或是被拉入到梦境世界中。在经历了这些梦境以后,我终于确定了我的猜想,但我无法、也不能将那个存在的名字写在这个笔记上。我…… 我的时日已经不多了,那个存在马上就要将我给抹杀掉了,又或许她对我另有安排,我不能让她得逞。我必须消失。 我希望《艾恩斯笔记》能够帮上徐爱媛和王晓甜的忙…… 我的译文,我的研究,它在毁掉我所有的成果,或许是它害怕有人知道有关它的事情。也许《艾恩斯笔记》里面记载的东西真的能够为破译奥瑞吉诺之书提供帮助。如果徐素华相信徐爱媛的话,那她一定就会做得比我更好,也许她真的能破译奥瑞吉诺之书…… 刻耳柏洛斯和加姆要来抹杀我了,王晓甜……我…… …… 徐爱媛,我知道你会得到这本笔记,当你看到这里时,我应该已经消失了。你应该还记得我公寓的地址,去那里吧,我在那给你留了一些东西。那是我作为师姐,唯一能为你留下的有价值的东西了。 吴双欢。 (笔记到此结束) 徐爱媛继续往后翻着,可是后面的书页却被撕掉了,也许被撕掉的那部分就正是吴欢欢为《艾恩斯笔记》写的译本。读完这本笔记,徐爱媛的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就在她起身时,竟发现徐素华不知何时坐到了她工作室的沙发上。 “读完师姐的笔记以后,你有何感想?”徐素华问。 徐爱媛无法答复,只是穿上外套带上相机奔着门口走去。 “徐爱媛,等你看完了师姐给你留下的东西以后,去海昕市找我。吴双欢消失了,你就是她的继承人。你,现在正式入伙了。” 在吴双欢公寓的门前,徐爱媛站在那里犹豫了很久,她不知道自己会在公寓里找到些什么,也无法体会到成为吴双欢继承人的意义,只是握着钥匙站在那里,久久回不过神。但她知道,在这里干站着是没有意义的,所以她鼓足了勇气,打开了那扇门。而就在门开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陷入了呆滞。 公寓里所有房间的所有墙面上,都用红色的笔写满了字。艾尔维诺语,拉丁语,卢恩文字,中文……整个公寓都变成了吴双欢的研究笔记。而在客厅最为显眼的墙的正中央,有一串明显要比其他文字大上好几倍,而且用黑色马克笔圈上的字符。徐爱媛见过那串字符,但此刻她才终于明白那串字符的含义究竟是什么。 那面墙上写着: orugennaol alvinaauls——伟大的原初之神,艾尔维诺。 灵薄酒店 part 1 p1 徐爱媛奔赴海昕市已经是从吴双欢的公寓归来的第二天了,她实在是无法放过这一屋子宝贵的资料,于是整整抄了一天的时间。即使是在火车上,她还是在不停地整理抄下来的资料,若不是小甜在下车的时候提醒了她,可能她会随着这趟车一直走到地图的最南边。 此时海昕市正值下午阳光最足的时候,徐爱媛因为盯着书本看的时间太久,所以下了车不禁感到有些眼花缭乱,在迷糊之间跟着小甜上了出租车。之前她也有来过海昕市,这里虽然是个小县城,但热闹的程度并不次于海贝市,反而还要比海贝市更加有人间烟火气。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出租车在河边堤岸的一个t字路口停了下来,徐爱媛下车抻抻懒腰,面前是一个看起来颇有格调的咖啡馆,黑底白字的招牌上写着一串英文:hua’s café,旁边还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动漫小人,徐爱媛看着这小人儿,不禁感觉有些似曾相识,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它像谁,只是摇摇头,稀里糊涂地被小甜拉着进了这咖啡店。 咖啡店里的灯是柔和的暖光,扑面而来的咖啡豆的香气沁人心脾,舒缓的轻音乐让人的疲惫烟消云散。抬头向前看去,是一个长长的柜台,柜台后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制作咖啡的工具和器械,一切都是那么的有格调,直到徐爱媛看到背景墙上贴着的发着粉红色和绿色灯光的花体英文字,这种格调一瞬间就变得奇怪了起来。她上次见这种颜色的发光花体字的时候,还是在酒吧和夜店。 “欢迎光临素华咖啡,两位要点些什么?美式、拿铁、玛奇朵,啤酒、饮料、矿泉水,我们这都有。”柜台后面一个穿着乳白色毛衣的矮个子女生趴在柜台上用慵懒的声音招呼道,像是刚刚睡醒。 这个女生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样子,身材纤瘦,略显贫瘠,没什么特色,但雪白的皮肤,乳白色的长卷发和粉红色的眼睛却让她显得格外亮眼。再仔细看她的面相,并不像是国人,反倒有几分欧洲人的特征。徐爱媛盯着这女孩一言不发,眼神逐渐变得奇怪。也许这女孩也察觉到了她的疑惑,便站起身抻抻懒腰说道:“我是中俄混血,还是个白化病人。” “啊,抱歉,我……” “没关系的,每个新来的客人都有这种疑惑。”女孩说,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那么,二位要点些什么?” 徐爱媛刚想开口,就被小甜给拦了下来。只见小甜非常神秘地靠近柜台用极小的声音说了一句:“生椰拿铁,全糖,放辣根!” 徐爱媛傻了,但这个白少女却十分平静,似乎还有些无奈,拄着脸撇着嘴,按响了手边的铃铛。清脆的铃声响起没几秒,徐素华就从柜台后的房间里走了出来,绑着头发,系着围裙,一副专业咖啡师的样子。这时徐爱媛才想起来外面牌子上的动漫小人儿像谁了。 “你们来了啊,快坐吧!欧若拉,去做两杯意式浓缩,做完以后去把仓库收拾了。”徐素华说。 这个叫欧若拉的女孩啧了一声,转身奔着咖啡机走去,虽然已经走出了有一段距离,但徐爱媛还能隐约地听见欧若拉嘴里小声地嘟囔着“苏卡”。 在简单的寒暄过后,徐爱媛便将自己从吴双欢公寓整理来的成果展开在了柜台上。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平板电脑上绘制的关系图让徐素华顿时有些眼花缭乱,但潜下心来跟着徐爱媛的讲解一点一点地深入,她作为一个资深的超自然专家似乎也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慢慢睁大了眼睛。 根据吴双欢整理的资料记载,早在38亿年前,也就是冥古宙时期,地球上就已经存在一批生命体了。这些生命体和现代人类极为相似,不仅拥有意识和智能,还发展出了高度繁荣的文明,也就是曾经被学术界视为跳梁小丑的“原初派”所说的“奥瑞吉诺文明”。而这些生命体则被称为“奥瑞吉诺人”或原初人类。在“奥瑞吉诺人”生活的原初时代,这些原初人类信仰并崇拜着四位原初神明,它们分别是原初之山、原初之水、原初之火和原初之血。原初神明的名字极为神秘,且难以用现代人的口舌准确地发音,所以大概音译分别为凯泽亚、沃尔忒丝和繁尔艾尔。至于原初之血的名字,所有关于原初世界的文献都未曾有过准确详细的记录,但根据《艾恩斯笔记》和吴双欢的推测,原初之血的名字大概为艾尔维诺或是艾尔希雅,其中艾尔维诺的几率更大一些。在原初时期的地球,四位原初神作为地球的意志分别掌管和支撑地球的不同部分。原初之山司掌山脉、大地和尘土,原初之水司掌海洋、冰原与飓风,原初之火司掌火焰、雷电和硝烟,而原初之血则司掌生命的诞生与终结。“奥瑞吉诺人”的诞生,正是原初之血的杰作。虽然在原初之血创造真正的“人类”、“动物”以及“植物”之前的地球也存在着一些有生命的东西,但那些东西也只是与宇宙混沌的无机质相比勉强能够称之为生命体。按理来说,作为“造物主”的原初之血应该格外受到奥瑞吉诺人的崇拜,并且应着重记载其相关的故事,但纵观所有涉及到原初世界的文献,有关原初之血的记载都是十分模糊的,甚至拼凑不出一肢半节。 在原初神统治了地球几亿年,或是十几亿年之后,这个时间并不确定,地球诞生了新的意志,即新神与恶魔。这些新神与恶魔经过了长时间的演化在不同的地域逐渐形成了各个神系,如北欧神系,希腊神系,中国神系等。在新神与恶魔的力量逐渐壮大,现代人所熟知的古人类诞生的以后,新神、恶魔与原初神爆发了一场战争。虽然现有的资料并未记载有关这场战争的细节,但结局是十分确定的。原初神全面溃败,奥瑞吉诺人也彻底灭绝。因为原初神们是最早的地球意志,无法被消灭,所以新神和恶魔们将它们封印在了世界的各个角落,永远沉睡。 在新神和恶魔们对峙着统治世界了几亿年以后,世界再次发生剧变。最初的恶魔猎人和女巫集团因不满神明的统治,联手发起了一场“弑神运动”,打开了混沌的大门,将几乎所有的神明都吸入到了混沌与虚空之中,只有少数神明幸存。这就是现如今所有猎魔人都熟知的“涡旋事件”。神明的消失意味着人类的崛起,同时也标志着恶魔们的解放。从那以后,世界进入了人类和恶魔对峙的时期,直到今天。猎魔人的壮大极大压制了恶魔的力量,乃至现如今很少有人知道恶魔的存在,所以猎魔人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开始在阴影之中隐秘地狩猎恶魔。这便是吴双欢根据《艾恩斯笔记》与其他相关恶魔学的文献整理出的大体框架。在这个框架中,吴双欢对现代恶魔和古代恶魔进行了详细的记载,并对一些原初生物和原初神尽可能多地进行了论述,并提出了一些大胆的猜测。但是即便吴双欢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艾尔维诺和黑暗线的出现仍然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艾尔维诺真的是原初之血吗?如果是的话,那么她是如何逃过新神与恶魔的封印的?黑暗线和她又有什么关系?这一切仍然是谜。也许只有破译了奥瑞吉诺之书才会有答案。 “那么有了这些资料,破译奥瑞吉诺之书应该就会简单许多了吧。”徐素华说。 徐爱媛的表情凝固了,她回想着自己从拿到这本书开始一直到现在所做的事情,似乎毫无进展。唯一取得的成果也都是对吴双欢的研究所做出的一些总结。她从背包里捧出奥瑞吉诺之书放在柜台上思考了许久,回答道:“素华姐,也许我……并不适合这份工作。我做不到师姐的那个地步。” “你真这么认为?”徐素华说,“我倒是认为你可以做的更多。吴双欢可是很认可你的。虽然在笔记里她并没有多说什么,但我和她能见面的时候,她总是会说自己有个同门师妹,非常厉害,也许有一天会稍不注意就会被她超过去。就是怕被你超过去,吴双欢才会那么努力吧。既然她现在已经不在了,那么除了你,也就没人有资格继承她的位子了。现在你脑子里装的知识,可比业内所有的猎魔人都要多了。破译奥瑞吉诺之书的工作,非你莫属。而且,你闺蜜似乎也希望你能完成这个工作呢。” 徐爱媛扭过头,发现小甜的眼神竟有些闪躲,不时会往奥瑞吉诺之书上瞥。她不知道小甜在想些什么,但她也没有问些什么,只是强颜欢笑地说了一句“好吧”,便将奥瑞吉诺之书收回到了背包里。 “那,素华姐,接下来我该做什么?”徐爱媛问。 徐素华看看手机,又向外面望望,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说道:“我还有一些重要的事要处理,得离开海昕市一段时间。也许是两三天,也有可能是一星期。在这段时间里你就在海昕的新城酒店专心搞研究,等我回来以后再给你一些事情做。哦,对了,有个人要给你介绍一下,我想让她当你们俩的助手。” 说完,徐素华就按了一下柜台上的铃铛,没过多久,一个穿着黑色大帽衫,白色过膝袜,留着黑长直的女孩就从后屋走了出来。虽然徐爱媛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却能一眼认出她是谁。那双与整体气质截然相反的眼睛,那个眼神,她不会认错。 她就是曾经给吴双欢做过护卫的日本猎魔人,神默江利花。 p2 海昕市也和海贝市的整体规划差不多,大体分为旧城区和新城区。海昕新城区的规划建设大概是从千禧年开始的,但碍于资金问题和政府与企业的内部问题,新城改造也只完成了全城的30%左右。因为新城区高楼林立,高新产业集中且配备了多个高端商场,所以与外部的旧城区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甚至有一种非常严重的割裂感。正是如此,新城区成了海昕市的城中之城。 在海昕的新城区,最有名的,同时也是最高级的酒店就是新城酒店。这座酒店足有三十层高,整体的楼体设计像是个花苞,两头细,中间粗,配合着玻璃幕墙和淡金色的骨架作为楼体装饰,显得这座酒店十分的贵气。进了大门,映入眼帘的便是足有三层楼高的金碧辉煌的大堂,因为灯光是柔和的暖光,所以一切东西,不管是沙发、柜台还是大理石的墙壁和新城酒店硕大的logo,在徐爱媛的眼里仿佛都变成了淡淡的金色。 徐爱媛还想再多看看这个大堂的格局和里面的陈列摆设,但江利花却已经到了柜台前招呼她去办理入住了。一切办理妥当以后,三人便乘着观光电梯来到了28楼。在服务人员的引导下,她们找到了各自的房间。 因为新城区坐落在海昕市市区的最东边,所以站在落地窗前,徐爱媛能够俯瞰到几乎整个海昕市市区的风景。此时太阳已经开始往下落,阳光也开始慢慢变成橘红色了。虽然这里的景色并没有海贝市的海景那么漂亮,但看着人群在新城和旧城之间不慌不忙地穿梭,也有一种别样的闲适。 “这里怎么样?还合乎您的心意吧?”江利花站在房间的门口用流利的中文说。 “非常棒。”徐爱媛用日文回应道。 江利花笑笑,缓步走到徐爱媛的身边:“我会说中文的。好歹我也是跟着素华姐学过的。” “小甜呢?” “王晓甜女士还在自己的房间里惊讶地大叫呢。看来她非常喜欢这个酒店。” “我已经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了。毕竟咱可不是这种高档酒店的常客啊。这一个房间都快赶上我们工作室两个大了,惊讶也是也很正常的嘛。不过,真的有必要给我们安排这么高档的酒店吗?这里一晚要好多钱吧?”徐爱媛说。 “哈,您的心思我都明白,不会让您二位掏钱的。别看素华姐的店面小,实际上她可是非常富有的,钱对于她来说,应该只是数字了吧。”江利花笑道,“另外,您二位可是吴女士的继承人,没有理由不好好招待啊。” “还是因为师姐的光环吗……”徐爱媛说着,缓缓低下了头,“徐素华之所以让你来给我们当助手,也是因为师姐的缘故吗?” “我毕竟与吴女士有过接触,而且和她经历了达克谷事件。她没有写入到笔记里的事情,有可能会和我提到过。所以素华姐才会让我来协助您二位。”江利花说。 “这样嘛……神默,在你看来,我师姐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徐爱媛将身子倚在窗子上问。 “应该是我所知道的现代最强的恶魔学家了吧。”江利花抱着双臂歪着头说,“但您大可不必将自己与吴女士作比较。既然吴女士在笔记中提到了您,而且素华姐也认可您做她的恶魔学家,那就说明您也是位很厉害的人了。不要妄自菲薄啊,徐女士。” “徐女士……听着好别扭啊。我们看着都差不多大,就随意点吧,也许我们日后还会经常接触呢。那,我叫你江利花,你叫我爱媛,怎么样?” 江利花歪歪头,笑了笑:“好啊,果冻橙小姐。” 徐爱媛有些诧异,因为此刻她竟看不到江利花眼里的那股杀气了,但她并没有将惊讶表现在脸上,只是配合着笑了笑,转头去整理床上的背包了。 直到太阳光完全消失在地平线之下,天空开始变成深蓝色的时候,徐爱媛才将所有的资料都有序地整理在房间的大桌子上。她和小甜一人负责一边,开始根据吴双欢的笔记对奥瑞吉诺之书进行破译,这工作一开始,就持续到了深夜。作为外行的江利花无事可做,只能在一旁呆呆地坐着,等待二人询问她任何的问题,可是直到她等得打瞌睡了,这二人还是非常安静,潜心自己的破译工作,偶尔会用极小的声音和极其简练的话语与彼此交流。 夜里十点半,此时透过落地窗向外看,已经看不到街上的行人和几盏亮着的灯了。因为到了这个酒店以后就一直陪在两个人的身边,江利花不禁开始因为饥饿开始有些烦躁了,但她受过专业的训练,对这些负面情绪的控制还是非常好的,所以她依旧脸上挂着自然的微笑,用非常温柔的方式拍了拍徐爱媛和小甜的肩膀,说道:“二位,已经十点半了,想必你们也有些肚子饿了吧,不如我们去买一些吃的,休息一下,今天的工作就到这里怎么样?” 徐爱媛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钟,似乎有些惊讶,仿佛她才注意到时间有所流动一般。再看小甜,完全一副累趴却在强撑的样子,看到徐爱媛停了手,她才如释重负地站起身抻了个懒腰。 因为海昕是一座小县城,几乎没有什么夜生活,所以大部分的饭店都已经打了烊,而且酒店的晚饭时间也早就过去,若想找些吃的,就只能去一些24小时便利店买点干粮或是泡面简单地应付一口了。还没等江利花列出采购清单,小甜就自告奋勇地出了门,似乎已经等不及去伸展一下僵硬的四肢了。徐爱媛笑笑,放下手中的笔再次来到窗边,可是能看到的只是零零星星无法驱散黑暗的可怜的灯光。 “小县城就是这样,一到了晚上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在我故乡那里更是如此,到了深夜,唯一亮着的东西就是萤火虫了。”江利花说。 “你的故乡不是东京吗?”徐爱媛问。 “不是每个日本人的故乡都是东京的。虽然我们家现在确实住在东京,但我小时候的故乡可是个……那个词是什么来着,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白天还算是有些景色,山、水、田野,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事就是去山上的神社找我的伙伴们玩。但是到了晚上,没了光以后,那些地方就变得恐怖得很了。没人知道黑暗中会蛰伏什么样的肮脏之物。” “黑暗中的肮脏之物吗……是啊,没人会知道黑暗中到底有什么。”徐爱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陷入了沉寂。也许是因为耶梦加得的陪伴,她逐渐放松了警惕,竟忘记了黑暗线与那个黑裙女孩给她带来的无法言喻的恐怖。此时看着这城市望不到头的黑暗,那种恐怖的感觉又如同藤蔓一般从她的脚跟一直蔓延到她的头顶,让她不禁浑身打了个冷颤。 这时,房间的门铃响了。徐爱媛有些诧异,自从小甜出门到现在也没过五分钟,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不成是落下了什么东西?虽然有些疑惑,但徐爱媛仍然朝着门口走了过去,而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门的把手时,她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 “不要开门。” 她浑身一颤,在原地愣了足有五秒钟,随即转过头,发现江利花仍然站在窗边向外面黑暗的街道望着,并没有叫住她。而这时她也才意识到,那个声音与江利花的声音毫不相似。 “她会开门吗?她不会开门。门外有什么?” “她为什么不动了?她听得到我们吗?她听不到,她听得到!” “门外是什么?它会走吗?它是什么?” “邪恶的东西,邪恶的东西,邪恶的东西……” 那不只是一个人的声音,那是几个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有的尖锐癫狂有的低沉慵懒,这些声音交替着说话,非常清晰,清晰到就仿佛这些人就在徐爱媛的耳边。可是她却什么也看不到。是鬼魂吗?是恶灵吗?如果是的话,那为什么身为猎魔人的江利花没有一点反应?它们是什么?真的有东西在说话吗?门外是什么东西?门外有什么东西吗? 一股巨大的压迫感不知从何而来,竟压得徐爱媛僵在了原地无法动弹,就连喘息都变得十分困难。 “爱媛,有些不对劲,你快来看!” 江利花的召唤让徐爱媛的理智稍微清晰了一些,使她能够再次控制自己的肢体,至少能够踉跄着走到江利花的身边。 “你看那辆车,那辆灰色的小轿车。” 徐爱媛顺着江利花手指的方向望去,一辆灰色的轿车正亮着尾灯在隔着酒店一条街的地方从东向西奔着旧城区驶去,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消失了。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可是就在徐爱媛想要询问江利花是何意思时,她看到那辆轿车竟再次出现在了那条街上,从东向西,奔着旧城区驶去。一模一样的车型,一模一样的牌照,一次又一次,消失在黑暗中,出现在灯光下,从东向西,仿佛在不停地循环。除了那辆车以外,其他地方的东西也困在了循环之中,同一个买东西的人不断从24小时便利店走出,远处烧烤店里的顾客一直在喝一瓶喝不完的酒,而酒店里的时钟,也在分针即将走到十点三十二分时消失,重新回到十点三十分的位置,循环往复。 就在这时,门铃再次响了起来,越响越狂躁,最后竟变成了几近疯狂的节奏。徐爱媛的身子紧紧贴在窗子上,急促的呼吸让她不禁感觉头晕目眩,耳边的那些声音也随着这门铃的发疯变得癫狂,声音相互交替,交融,最后竟变成了一种无可名状的非人般的声音。徐爱媛紧紧捂着耳朵,用拳头狠狠地击打着自己的头,可这声音就是无法停下。就在她的神智消逝,整个人即将昏厥之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这些非人之声中隐隐约约传来。 “爱媛,爱媛……” 她一时间记不得这声音是属于谁的,当她的理智因此而回归时,这声音就仿佛不存在过一样没有在她的记忆中留下任何痕迹。而就在这声音带着那群魔般的说话消逝以后,门铃也停了,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瞬间陷入了沉寂。 “爱媛,你怎么了?”江利花蹲下身问,但目光仍然在死死盯着门口,手里也不知何时从何处掏出了一把黑色的手枪。 徐爱媛摆摆手,示意并无大碍,江利花才放心地离开她的身边,警惕地一步一步靠近门口,从背包中抽出一小块镜子塞到门缝中,在确认安全以后,才缓缓地打开门走到了走廊中。可是当江利花站到走廊的那一刻,整个人就仿佛被抽走了魂一样呆滞了。徐爱媛见状,小心地跟上去,顺着江利花面对的方向看去,眼前的这一切,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酒店的走廊无限地向一边延长,旋转,宛如无限层的空间错落地叠放,直伸到徐爱媛所看不到的深渊中。而在她的房间门口的地上,放着一台老式手摇留声机,里面播放着的是《安魂曲》中的《落泪之日》。 二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是无法言说的表情,虽然无言,但她们似乎也已经从彼此的脸上得到了答案。 这里不再是她们所熟知的人间,也不是充满血肉与火焰或是亡魂和冰原的地狱,而是一个更为可怕的空间。一个扭曲的、人类的大脑和灵魂无法理解的空间——灵薄。 不同的宗教和神系对灵薄有不同的称呼和定义,一般都将其称为灵薄狱,意为地狱的边境,是人死后魂灵去的地方。但实际上这只是宗教对灵薄的一种美化,真正的灵薄并非是灵魂的住所,而是虚空的深渊。自第一个猎魔人和女巫集会发现了灵薄以来,就没有任何一个人、恶魔,甚至是神明能够进入到灵薄以后活着出来,除了艾恩斯。艾恩斯是唯一见证了灵薄内部且活着回归到现世的生命体,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成为传奇的原因之一。根据艾恩斯记载,真正的灵薄是空间与空间之间的间隙,本质上是一种不受任何人控制的虚空,其内部与黑暗线有些相似,皆为扭曲的对现实的一种映照。不同的人进入灵薄就会见到不同的景象,同时进入者也可能会通过灵薄进入他人的被扭曲映照的意识空间。而这些扭曲的意识空间,就来源于未能逃出灵薄的生命体。至于未能逃出灵薄的人会有什么下场,艾恩斯也无法知晓,只是在其留下的《艾恩斯笔记》中写下了“无法想象”几个字。 江利花也许对进入灵薄这一事倍受冲击,竟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眼神中满是绝望,可能她之前没少听说过灵薄的传说。但这种绝望状态只持续了几秒钟,过后她便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记耳光,从地上爬起来极其用力地握住了徐爱媛的手腕,一字一句、顿挫分明地说:“我们会出去的。”说完,她便回到房间从背包中掏出了装满银弹的突击步枪、画了奇怪图案的符咒和一把泛着耀眼银光的匕首。此刻她的眼神充满了杀气,就和吴双欢笔记中描写的一模一样。也许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就在她即将再次走出房间的时候,房间的门却突然关上了。任凭徐爱媛怎么呼唤,里面都没有任何应答。徐爱媛从口袋中掏出房卡小心地打开房门,可是门内却不再是那个宽敞的房间,而是一面生满锈蚀的铁丝网,网后面是看不见尽头的黑暗。徐爱媛打开手机的闪光灯向里面照射,冲着里面大喊,可这黑暗却像是能够吞噬掉进入的一切东西,看不到一丝光亮,听不见一点回声,只有《落泪之日》还在循环地播放着。 “真可怜,她以为她能摆脱那件事的阴影。” “不可能,不可能!” “这是哪?放我出去!” “你有听到什么吗?她能听到那东西吗?那是什么东西?” “邪恶的东西,邪恶的东西,邪恶的东西……” 徐爱媛的耳边再次响起了那些声音,那些犹如鬼魂的声音。她不知道它们究竟是真正的只有她能够听见的鬼魂,还是她因为摆脱不了旧日的阴影而疯掉了出现的幻听。她只感觉面对着这深不见底的黑暗,自己的表情都已经变得扭曲了,而这一切都是她所无法控制的。她大声地狂笑,哭泣,也许这两个行为是并行的,如果这里真的有什么鬼魂,大概也会被这种癫狂所驱散,但那些声音没有,还在不停地用奇怪的语调和她进行着没有应答的对话。 这种癫狂持续了不知有多久,当徐爱媛看到走廊里的时钟时,上面依旧是十点三十二分。也许她只是想找到一些虚无缥缈的安慰和希望,用右手遮住了左手手腕上手表的屏幕,慢慢抬起,再一点一点用极慢的速度将右手移开。当她看到屏幕上的数字时,她的眼泪顿时从眼眶中涌出,再次大声地狂笑起来,像是用了全身的力量在欢呼。 手表上的时间,是十一点十八分,而且秒针依旧在走动。 她并没有被困在循环之中。 “太好了,我们能出去了!” “她会带我们出去吗?” “我们究竟是什么?” “她还没有听到那声音吗?她到底在想什么?” “那是什么东西?” “邪恶的东西,邪恶的东西,邪恶的东西……” 徐爱媛停住自己的狂笑,屏住呼吸从地上爬起,隐约听到在身后能碰到的走廊尽头的窗子那边有一些奇怪的声音。那声音是巨大的金属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几个人或是十几个人因为行进而发出的低沉喘息声,以及刺耳的宛如由数千个魂灵的哀嚎所混合而成的扭曲而不可言喻的声音。但是她看到的,也只是一扇黑漆漆的窗子。 “它来了,它来了!” “她为什么还站在这里,她疯了吗?” “她疯了,她疯了……” “我不想死在这里!” “邪恶的东西,邪恶的东西,邪恶的东西……” 徐爱媛面对着那扇窗子后退了几步,而眼前的景象竟随着她的移动发生了变化。那扇窗子连带着那一小段走廊变得扭曲,开始犹如那条无限延伸的走廊一样旋转,可这种旋转要更加怪异,不像是不同的空间错落叠放,而是将一个空间用一种无法名状的力量搅碎,混合,就像是不同颜色的棉花糖被扔进一桶巧克力被快速暴力地搅拌,不同颜色、不同物体混在一起却无法彼此交融,形成了一种人眼无法准确识别,大脑也无法理解的扭曲东西。而在这扭曲的空间中央似乎有着一个黑点,徐爱媛越是注视这个黑点,这个黑点就变得越大,最后变成了一人高的黑洞,在深渊之中露出人影,不断向徐爱媛逼近。那些人影是勉强能称之为人形的,他们头戴奇怪的尖顶帽子,四肢伸长到诡异可怕的长度,胯下骑着徐爱媛从未见过的类似**足虫但却长着巨大翅膀的生物,而这生物的脚上绑着的是数不清且在不断蠕动的人脸,它们长着漆黑的嘴,发出无法用语言去形容的恐怖声音。 徐爱媛僵住了,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竟对着那些可怕的影子举起相机按下了快门。当那影子靠的很近了,脑中的声音发出疯狂的叫喊时,徐爱媛才回过神,扭过身向无限的长廊逃离。她奔跑的越远,身后扭曲的空间就愈发延伸,将墙壁上的挂画、迷你的水晶灯和那些房间全部搅在一起,不停旋转,可那些影子却并没有因为空间的延伸而远离,它们依旧在前行,以一种不变的速度越靠越近,仿佛徐爱媛即使是在奔跑,却没有离开原地半分。 就在那些影子即将碰触到徐爱媛的时候,徐爱媛看到了走廊一边一扇半开着的房门。她并没有过多地思考,径直地奔着房门跑去,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冲进去并关上了门。她强压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忽视剧烈的心跳将耳朵贴在门上,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这扇门就仿佛切断了自己与外面那条走廊的连接一般,将那些影子彻底地拒之门外。 她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些窃喜,但当她转过身去看屋子里的东西时,却发现屋子并不存在。 她站在一条宽敞的街道上,周围是亮着彩色灯光的商业店铺和装着玻璃幕墙的高楼,黑色天空下楼顶上的红色光点以一种固有的频率在不断闪烁,可爱俏皮的文字和漂亮的女明星在高楼的电子屏幕上如往常一样在用充满活力的声音讲着广告词……一副繁荣都市的景象。徐爱媛曾经在很多地方都见过这座城市,但她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来过这里。她无法相信此时此刻她就正以这种奇怪的方式站在这座城市的街头。 这扇门之后的世界,是日本东京。 p3 徐爱媛盯着远处亮着灯光的高塔久久回不过神,她无法相信自己是如何被传送到日本东京的,也许她并不是真的在这座城市里,一切都只是灵薄塑造出来的假象。但当她碰触到便利店的玻璃门,刚刚下过雨还有些湿润的马路,以及路口自行车上挂着的湿透了的晴天娃娃时,那种触感却是真实的。她分不清虚幻与现实,就和在黑暗线中一样,可能这就是灵薄会让人迷失的原因。 徐爱媛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耳边俏皮的音乐声和广告词此起彼伏,灯光之下本应温暖,但她此刻却莫名地感到冷得刺骨。她走过一条又一条街,却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即使是在涩谷,109大厦的脚下,她也依旧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 “发生了什么?” “这是哪里?” “可怜的东西,她还没有搞清楚现状!” “这里没有门!” “邪恶的东西……它不在这……” 耳边的声音还没有消失,依旧是那么癫狂和尖锐,但此刻这些声音却让徐爱媛莫名地有些安心。 突然之间,她听到背后的远处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转身看去,在路口的一栋大楼上,墙壁被一束略微发红的灯光照亮,几个人影在大楼上跳动,狂奔,做着十分诡异而可怕的动作,而更加可怕的是这些影子并没有头。徐爱媛看到这些影子以后不禁捂住了嘴巴,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就在她转过身想要逃离这里时,一阵哭声从那个路口传了出来。 那是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她从路口跑出,大哭着,像是要逃离那些可怕的影子。徐爱媛虽然害怕,但是仍然向着女孩的方向跑去,在距离女孩足够近的时候,她猛地将女孩抱在怀里,扭过身就向着相反的路疯狂逃离,待她跑得足够远时,她才回头向着那路口再次瞥去,那些影子依旧在那里,狂舞,交融,尖笑着汇成了一个无可名状的东西,最后,灯灭了。 也许是太久没有剧烈运动,徐爱媛停下脚步时顿时感到无法呼吸,在原地休息了五分钟之久后,她才能够正常地说出话来。 “那些东西是什么?”徐爱媛说,但女孩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听不懂她说的话。随即她才明白,这里既然是东京,那这个女孩一定是日本人,便用日语又重复了一遍。 “不知道。大概是妖怪。”女孩擦擦眼泪说。 徐爱媛看到女孩怀中抱着一个干净的兔子玩偶,用手指了指问道:“它是你的朋友吗?它叫什么名字呢?” “芽衣,石川……芽衣。” 徐爱媛有些疑惑,为何一个玩偶要取一个连名带姓的名字,还如此具体,就好像真的是一个活人一样。但她并没有多问,继续温柔地说:“她很干净,看来你把她照顾的很好呢。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家人呢?” “我叫%¥#@&……我和妈妈走散了。” 徐爱媛无法听清女孩的名字,无论问多少次,以何种方式问,发音和拼写,当这名字从女孩口中说出来时就会变成一串模糊的声音,就好像这个空间故意将这个名字抹掉了一般。 “好吧,那既然你和妈妈是在这附近走散的,那我们就去找一找怎么样?这里有妖怪,所以一定要拉好姐姐的手,好吗?” 女孩点点头,便牵住徐爱媛的手跟在她的身边向着更加明亮的地方走去。 在一家商场的门口,徐爱媛停下了脚步。这家商场非常高,足有十几层,占地面积也极大,这不禁让她想起了盛阳市那号称亚洲最大的集商场、酒店、展览馆于一体的k22艺术购物商场。但这个商场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也没有在地图上见到过。这座商场就好像幽灵大厦一般突然出现在这里。而就在这座诡异的商场门口,徐爱媛发现了活人的痕迹。包包,鞋子,衣服,杂乱地散落在商场的门口,就好像这些东西的主人在慌乱之中将它们遗落在了这里。在征得了女孩的同意以后,徐爱媛用力地推动了商场的旋转门。 商场内灯火通明,宛如白昼,中央的大显示屏上依旧在播放着当红明星为奢侈品代言的广告,可是这若大的还在营业中的商场竟还是看不到一丝的人影。空荡荡的几层楼中只有固定循环播放的音乐还在诡异地响着。扶梯仍在运行,将散落在地上的鞋子和背包从底下运到上面,最后卡在缝隙之中。这里无疑是有人存在过的,徐爱媛能感受到他们还没有完全逝去的气息,可是她却什么也找不到,就仿佛这里曾经活着的人在一瞬间全部消失,只留下了一些衣物,背包和鞋子。 气息慢慢消散,那种刺骨的冷再次袭来,而就在这时,商场的广播里传来了失真扭曲的女人的声音。 “%¥#@&小朋友,请在听到广播后到会员服务中心。%¥#@&小朋友,请在听到广播后到会员服务中心。” 女孩晃了晃徐爱媛的手,大概广播中说的是她的名字,于是二人便跟随着商场的路标一路走到了四楼的会员中心。这是徐爱媛第一次逛没有人的商场,这曾经是她梦想过的场景,也是她所追求的素材,可是真到了这种时候,她却发现一切是那么的毛骨悚然。 会员中心的柜台很长,足有五米,后面可以同时容纳五六个工作人员,但此时这柜台后面坐着的却不是活人,而是两个身穿着制服,脸上画着诡异脸孔的人偶。它们“笑着”,一个伸出双手摊开手掌,一个向后面展开胳臂指向墙上的门。女孩拿起人偶手上的纸条看了几眼,随即雀跃地向徐爱媛大叫,是妈妈,是妈妈给她留下的字条。但是当徐爱媛接过纸条的时候,却发现上面并没有任何文字,而是用黑笔和红笔胡乱画出的凌乱的线团。 “你确定这是你妈妈留给你的……字条吗……” 女孩站在门前,一脸期待地看着她,而她的身后,门的两旁竟不知什么时候,站满了人偶,它们的脸上全部都画着诡异而扭曲的笑容,它们凝视着她,发出无声的嘲笑。 门的后面不再是那个商场,而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她不知道这里是哪,但天空依旧是黑的如墨,只有石头甬路两边燃着的纸灯笼发着极其微弱的光,犹如指引,一直通向不远处的一座漆黑的鸟居和后面隐约传来诵经声的神社。 徐爱媛每经过一对灯笼,火光都会变得明亮一点,当她走到神社的门口时她才发现,这里并不只有她和女孩两个人。每一对灯笼的下面都跪着一对侍者模样的人,他们穿着平安时代的官服,头上都戴着乌帽子,向前行礼,可他们的脸却全部用白色的纸遮了起来,纸上还画着她没有见过的符咒。 神社的大门洞开,里面却看不到僧侣和神像,只有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在屋子的正中央,跪坐着一个穿着白无垢的女人,她的脸上贴着一张与外面侍者截然不同的符咒,低着头,仿佛在无声地啜泣。 “他们说妈妈是神明大人选中的人,所以一定要嫁给神明大人的。嫁给爸爸是一种大不敬,所以这是妈妈应得的结果。”女孩说,语调平静的有些可怕,“可是即便如此,爸爸还是找了好多人来做法事,想要将妈妈从神明大人手中救下来,可是神明大人生气了,把家里弄得好乱好乱,那些做法事的人都在哇哇大叫,一个一个全都从我家跑出去了。我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但我总感觉很伤心,因为神明大人好像……把妈妈吃掉了。” 石头甬路上的灯笼一盏接一盏地熄灭,最后在一阵刺骨的风中,神社陷入了一片黑暗。在黑暗之中,徐爱媛听到身后响起了物品折断的声音和血肉摩擦的声音。那是“神明大人”到来的信号。侍者们依旧跪在灯笼之下,血红的月亮照亮大地,一颗颗贴着符纸的头颅连带着脊椎漂浮在半空之中,口中诵念着完全颠倒了的经文。穿着白无垢的女人被穿在木桩上,见不到了下半身,残破的脊骨随着风的吹拂,在密如潮水的符咒之中如钟摆一般摇动。徐爱媛看不到血月之下的“神明大人”,但浓郁的血腥味、刺骨的寒冷和极强的压迫感已经让她恐惧得几近昏厥。 “神明大人他说,要娶我当新娘,但是我不想。神明大人……很可怕。而且我看到神明大人后面有好多看不清脸的人,那些人要把爸爸和哥哥都带走。好可怕,好可怕……” 那是数不尽的由人脸编织的皮鼓,“神明大人”欢快地用节肢、触手和死去之人的残肢敲打着皮鼓,发出数千哀嚎,咧着生满蛆虫和獠牙的嘴向神社一步一步迈进。血月无法照亮那张恐怖的脸,仿佛那张脸根本就是不可能存在于世上的东西,仅仅只是一瞥,徐爱媛就已经开始因极度的恐惧而止不住地呕吐。 呕吐造成的缺氧让她眼前发黑,而就在这黑暗的视野之中,她看到房间里的一侧传来了星星点点的光,于是她便不假思索地向那光踉跄地跑去。刺骨的寒风让她恢复了一些理智,而这时她也才发现,自己从神社回到了东京那栋不知名的商场的顶楼,脚下是数不尽的灯火,而头顶只有一轮血红的月亮。那女孩站在楼顶的边缘面向着这座无人的城市,瘦弱的身子仿佛随时会被高空风所吹落。 徐爱媛大声地呼唤着她,而女孩却不为所动。她慢慢扭过头,留下了一个令人难以理解的微笑,随即从楼上跳了下去。徐爱媛惊恐地冲到边缘向下望去,可是看到的却是堆积如山的死尸,她和那个女孩的死尸。 “可怜的东西,她现在才知道!” “我们会死吗?会死吗?” “带我离开这!” “只有一个办法!她知道吗?她知道吗?” “邪恶的东西,邪恶的东西,邪恶的东西……” 徐爱媛听到身后响起了金属摩擦的声音和噼噼啪啪节肢敲击地面的声音,她知道,是扭曲空间中的那个不可名状的东西来了,它从酒店的长廊终于追到这里来了。它想要什么?它想要她死吗?想要她的灵魂吗?又或许是和“神明大人”与白无垢一样,想把她撕碎然后永远地留在这里。楼下的死尸就是她的结局,一次又一次相同的结局,可是她却什么都记不得。那真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她吗?也许她的记忆也和这个空间一样扭曲了。 她不敢回头去看,因为她知道,只要一眼,她就会彻底地疯掉,再也走不出这个空间了。可是她又有什么选择呢? 她慢慢踏上了边缘,就像那个女孩一样,就像那成堆的死尸一样,永远循环下去。但这一次,她听到了某个声音,某个她感到十分熟悉但是却无法辨别的声音。她抬头望向那血月,似乎在那月亮上看到了一丝裂痕,结晶般的碎片从那道裂痕中掉落,最后竟变成了一个漆黑的空洞。新的血月出现了,可是那似乎并不是一轮月亮,而是一只血红的眼睛。那一瞬间,所有曾经她不想去回忆的东西全部涌入她的脑海。漆黑的河水,遍地盛开的血红色的曼珠沙华,立在孤独之地的棺材,蓝色与白色围绕着棺中之人的繁花,以及那个阴魂不散的女孩…… “orugennaol alvinaauls” 这个世界的天空一瞬间崩塌,黑色的人形从血月的缺口中飞出,化成一颗又一颗的结晶坠在地上汇成一条宽阔无比的漆黑之河。这河水淹没了街上的灯火,淹没了林立的高楼,淹没了那无可名状的邪恶东西,也连带着她一起将整个世界淹没了。 待她再次醒来时,她正倚着酒店房间的门坐在地上,手表上的时间是十一月八日零点整。她在东京的世界里只度过了一个小时左右,但是却感觉无比的漫长。 她已经逃出灵薄了吗?她不知道,至少那些声音此刻并没有在她耳边胡乱地说话。她用力支撑自己的身体从地上站起来,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房间里依旧是入住时的样子。难道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吗? 她冷笑一声,转过身去触摸房间的门把手,可是当她看到房门上的号码和墙上的时钟时,她一瞬间僵住了。 墙上的时钟依旧是十点三十二分,而这个房间,是神默江利花的房间。 灵薄酒店 part 2 p4 在客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江利花便听不到了外面的声音,无论她怎么呼唤,都得不到徐爱媛的半点回应,她知道,是灵薄的作用,大概灵薄已经将她们俩分隔到不同的空间中了。 她回头扫视了一圈原来的房间,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只是在房门的旁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条通道,这条通道非常窄,勉强只能让一个人贴着墙壁蹭着通过。她查看了一眼手表,虽然上面的数字和挂钟一样陷入了循环,但她知道,即使在一个时间扭曲了的空间中,每一分每一秒也十分宝贵。她必须抓紧时间在错落的空间中找到徐爱媛和王晓甜。于是她在对身上的装备进行了短暂的二次检查以后便进入了那个通道。 这个通道并不是很长,通过计算,大概也只是穿过了三个客房的长度,最终与一个房间连通。江利花看了一眼房门上的号码,是王晓甜的房间,可是房间里的陈列却全部变了个样子,倒不如说,这里已经不再是个房间了。 实木的地板逐渐变为花海,突破房间的限制一直延伸到明亮的远方。江利花眯着眼端着枪,警戒地向着光里走去,在她走出房间的范围时,周围的景色瞬间变得温馨起来了。她的目光所能及之处,生满了粉色、蓝色和黄色的鲜花,天空湛蓝,白云悠悠,鸟儿和蝴蝶在半空飞舞,最后停在她面前的小径上,似乎是在指引着她向前,而在她正前方的,竟是一座极大的游乐园。她对眼前的一切感到有些诧异,但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一步一步极小心地迈进了游乐园的大门。 过山车上不时传来尖叫,旋转木马上的孩子哈哈大笑,小丑在冰淇淋摊前熟练地摆弄着他的气球,花车上的玩偶随着音乐欢快舞动。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幸福和快乐,江利花就好像误入了某个人幸福的梦,与这里氛围都格格不入。 她随着花车一直前进,最终来到了一个大广场上。广场的中央竖着一座蒙了布的巨大雕像,粗略地估计有二十米高,而在大雕像的后面还有一片未开放的区域,大门上挂着花朵做成的链子,似乎在等待着某种剪彩仪式。突然间,花车和广播中的音乐停了,行进中的人们也都停下了脚步,将目光投向了那座巨大的雕像,整个游乐园一片沉寂,静得只有风声和树叶相互摩擦的沙沙声。 江利花快速地扫视周围,移动到一个安全的角落蹲伏下来将枪口瞄准了雕像,准备随时扣下扳机。而就在那块布被揭开,大雕像露出真容时,她整个人都傻了,甚至不由自主地歪着头说了一声:“哈?这是啥?” 那是一座由黄金打造的徐爱媛的雕像,雕像双手抱持相机置于胸前,表情愉悦,嘴角微微上扬,有些含蓄,还有些可爱,而雕像身上的服装则是她见到徐爱媛时所穿着的那件风衣。雕像的整体制作极其精美,每一个细节都经得起推敲,而在雕像的底座上还用漂亮的行书字体刻下了一行字:“如黄金般永恒的爱”。 看到这,江利花才放下枪,露出了一脸嫌弃的表情。 “what the f**k?我以为你们只是好闺蜜而已!啊,这……怎会如此!啊,铁咩……” 音乐声再次响起,未开放区域的花链被剪断,游乐场里的人开始欢呼,将江利花的抱怨声全部掩埋。就在欢呼声逐渐消失,人们纷纷涌入刚刚开放的区域时,一个小女孩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这女孩长着一头的白发,五官精致,像个洋娃娃,手中拿着一张合照,里面的其中一人是徐爱媛,另一人的脸被一张小猫贴纸贴住,但仍然能看清那个人留着一头白发。原本江利花还不知道这里是哪,但现在她已经十分确定了,这里就是王晓甜的意识空间,而面前的这个白发女孩就是意识空间中王晓甜的意识投射。 “姐姐,你不开心吗?”小小王晓甜问。 江利花有些手足无措,每说出几个词都会再咽回去,最后扶额无奈地回答道:“开心,开心得很……” “那我们去新开放的区域玩,好不好?听说里面有好多好多有趣的东西呢!姐姐,快来!” 江利花几乎是被小小王晓甜强拉着进了那片游乐园的新区域,一进到这里,江利花就感受到了一股甜腻的气息。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有徐爱媛存在的痕迹:徐爱媛的等身立牌,徐爱媛的q版钥匙扣,徐爱媛的动漫形象徽章,甚至是徐爱媛的文创雪糕……虽然这里的人们全部都挂着幸福的微笑,但她却不禁从内心深处感到一种不适,仿佛这个意识空间的一切都是徐爱媛,而且也是因徐爱媛而存在的。 小小王晓甜拉着江利花的手不停地讲述着徐爱媛的故事,但她并没有心思去听。在漫步中不经意的一瞥,江利花看到了一扇非常隐秘的大门,那扇大门很破旧,上面爬满了黑色的藤蔓,似乎很久没有人去开了。而大门后面的景色也是和明亮的游乐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是灰暗无光、满是枯枝败叶的。 “那里是会让人伤心的地方哦。”小小王晓甜注意到了江利花的目光,便说道。 “但那里才应该是真正属于@#%¥的地方吧?”江利花说着,竟发现自己的嘴巴完全发不出来“王晓甜”三个字的音,仿佛这三个字被这个空间所禁止了一般。 不顾小小王晓甜的阻拦,江利花快步向那扇大门走去,令她没想到的是,这扇门竟然并没有锁,只需要轻轻的一点力就能推开。可是就在门推开的那一瞬间,整个游乐园的声音就全部消失了。她想回头去看,可是突然出现的浓雾遮蔽了她的视线,让她什么也看不到了。仅仅只是过去了几秒钟,这雾便渐渐散去,而她也被传送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站在一个小广场上,周围全部都是有些破败了的欧式建筑,但生锈了的门牌上却写着中文。广场中央欧式小喷泉池里的水中生的满是藻类,从旁边枯死大树上掉下的树叶落在水池里不时泛起阵阵涟漪。整片区域,包括大地与天空,江利花目光所能及的地方,皆为黑白与灰,没有半点其他的色彩。 江利花小心地移动着脚步,发现在刚刚被小喷泉遮挡了视线的地方有一个男孩正站在一栋破楼之前。这男孩十几岁的样子,但那张脸,却已经不能称之为是人脸了。那张脸上的眼睛和嘴全都弯曲成了夸张的月牙形弧度,如同影视作品中小丑的面具。 那男孩歪着头,凝视着江利花,张开弧形的嘴发出了极为扭曲的声音。 “残次品。没有天赋的残次品。” 江利花一惊,连持枪的手都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她犹豫片刻,最后放下枪,从腰间掏出一张符咒在手心中攥成一个团狠狠地在那男孩的脸上穿了一个洞。即使那张脸上已经没剩下什么,在风中逐渐化成了灰烬,可那骇人的嘴却依然在发出扭曲恐怖的笑声。江利花僵在那里,一种莫名的恐惧犹如潮水,渐渐将她淹没。 神默江利花,出生于神默家的小女儿,因为一次超自然事件,其母亲被阴阳师口中的“神明大人”杀死,其他家庭成员也都受到了迫害,就在一家人濒死之际,徐素华出手将他们救了下来。因为徐素华的影响,江利花开始踏上猎魔人的道路。因为她没有半点法术天赋,也不能通灵,甚至连最基础的结印法术都无法释放,只能靠符咒才能勉强发挥一些法术的力量,所以她被其他猎魔人称为“没有天赋的残次品”。虽然时至今日她已解决了众多恶魔案件,且因为吴双欢的护卫工作晋升成了人中翘楚的b级猎魔人,可她依然不是一个真正的猎魔人,充其量只是一个掌握了猎魔知识、会运用猎魔工具的杰出士兵。如果没有徐素华的辅助,恐怕她都无法从猎魔人的训练营中毕业。因为担心恶魔会读心利用她的这段历史影响她的心智,徐素华用法术在她的意识深处上了“锁”,让任何人、任何恶魔、甚至任何神明都无法窥探她内心的秘密。可是现在,这个脸上镶嵌了小丑面具表情的东西竟然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内心,这不由得让她开始动摇,害怕。这大概还是她成为猎魔人以后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恐惧。 她慢慢松开拳头,符咒的灰烬从她的手中随风飘走,而就在灰烬落下的方向,她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而这哭声似乎就来自于小小王晓甜。她循声追去,来到一个后花园一样的地方,这里依旧是一片破败的景象,所有栽在土里的花朵都像是被抽走了生气一样枯死,被一群蛆虫啃食,碎成渣子。在灰色大理石的地砖上,江利花发现了一些沾满泥土的脚印,这些脚印直通向不远处的一栋建筑中。建筑的门半开着,一只灰白干枯的手抚着门框,修长的沾满泥土的指甲在墙上划出一道道痕,像是故意被发现,又缓慢地收回到门后的黑暗中。江利花看了一眼这栋破败欧式建筑门前立着的铁牌子,前几个字已经因为严重的锈蚀而无法辨别,但后面的几个字她还能隐约地看清,是“福利院”三个字。虽然江利花无法感受到恶魔和厉鬼的气息,但这座孤儿院整体所散发出的邪恶即使是反应最为迟钝的人都会有所察觉。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破败黑暗的走廊,窗子上爬满了苔藓和爬山虎,有的地方还沾染了褐色的污渍,透过这些障碍照进走廊的光只是可怜的几缕,但借着这些可怜的光,江利花依稀能看清半空中漂浮着的蛛网和灰尘以及走廊的大体格局。走廊的左侧是一排教室,里面摆放着小小的桌椅和置物柜,墙上画着孩子的涂鸦,每个教室都是如此,并无奇怪之处,只是这副破败的景象让江利花有些心神不宁。 沿着走廊一直向前走,到了建筑中央的位置,是一个大堂,双侧的楼梯向上盘旋直至四楼的楼顶,仰起头还能看到最高的天花板上挂着的残缺不全的水晶灯的遗骸。转过身向后面看去,是一道双开的大门,门把手上挂着一层又一层的锁链,将大门封的死死的,像是在阻止什么东西外出。靠近端详还能隐约看到门板和锁链上有几道细细的抓痕。 “为什么……” 那是小小王晓甜的声音,就从大堂的正上方传来。江利花紧皱眉头,端着枪顺着楼梯极为警惕地循声向上走去,一直走到四楼尽头靠窗的一扇大门前才停下。这个房间明显与其他教室不同,像是一个办公室,门板上镶嵌着一个雕满了花纹的银色圆盘。江利花看不懂这些花纹,但这些纹路却给她一种不详的感觉,就仿佛这是某种邪教徒的标志。 推门而入,这里就是一个寻常的办公室,看不到半个人影,而小小王晓甜的声音也似乎在推开门的那一刻就化为风吹动窗帘拂过办公桌上的藤蔓发出的沙沙声。这个办公室的正中央是一个很宽的办公桌,桌子后面坐着一个木偶模特,身上穿着欧洲中世纪贵妇人一样的裙装,头上戴着夸张的大檐帽,每根手指上都戴着镶嵌了不同颜色宝石的戒指,可那头上却没有脸,它就端庄地坐在那里,像是等候着某个人的到来。只是灰尘和蛛网破坏了它的华美,让它显得有些凄惨了。 人偶前面的桌子上摆放着一本很厚的相册,每一张相片都是黑白色的,图像虽然有些模糊,但江利花还是能够看出来照片里的就是这个福利院中的孩子们。每张相片里的孩子们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除了一个极为特别的孩子。这个孩子的头发是白色的,在每张相片中她都藏在角落,独自一人玩着树叶或是望着天空。在所有孩子的大合照中,她也是站在最边上的位置,面无表情,与其他孩子格格不入。看着这些相片,江利花心中有了一个猜想,于是加速地往后翻,直到翻到相册的最后一张,她才确定了她的猜想是正确的。最后一张照片很大,独占了相册的一页,保养的非常好,没有一丝掉色或是划痕,人像也极为清晰。相片中是一个穿着和人偶一模一样的老妇人,她面带微笑,怀中抱着那个不合群的白发少女,而这个白发少女就是小小王晓甜。 “为什么夫人会喜欢一个怪物!” 一个孩童的声音从江利花的身后响起,可是转过身却什么都没有,只有在微风吹拂下胡乱飘动的蛛网和灰尘。 “不公平,我也想让夫人抱抱!” “夫人不应该对她好!” “白毛怪物,白毛怪物!” “夫人,为什么……” 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就仿佛有一群魂灵围住了江利花在她耳边叫喊,可是她却什么也看不到。就在这些声音即将汇成一个扭曲可怕的声音时,一阵高跟鞋清脆的响声终结了这些叫喊。那高跟鞋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的是铁器摩擦发出的吱呀吱呀的声音。 “淘气的孩子们可是会受到惩罚的哦——” 那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尖锐,沙哑,还有些让人不寒而栗。随着高跟鞋的响声铁器的吱呀声一点点靠近,走廊中亮起了微弱的黄光,就像是一盏老式提灯。那黄光来回摇晃,在门口的旁边停下,一只苍白干枯的手从黄光中一点点伸出,扶在了门框上。 江利花迅速地藏在办公桌的下面,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响。高跟鞋咔嗒咔嗒地一点一点靠近,虽然江利花看不见那个东西,但她能感受到,它就在办公桌的前面,她与它之间只有一层办公桌木板的距离。 “真是淘气的孩子,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来夫人的房间。夫人我,可是会生气的——” “快出来,淘气鬼,不然的话,夫人我可就要惩罚你了——” 这尖锐的声音越来越近,那盏提灯已经能够照亮江利花的鞋子了。就在这一刻,小小王晓甜的声音再次从远处传来,那盏提灯也停下了动作。 “爱丽丝——我亲爱的爱丽丝——我的宝贝——” 高跟鞋急促地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提灯的黄光渐渐逝去,待到这个房间里彻底没了声音时,江利花才松了口气,从办公桌下爬了出来。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坐在椅子上的人偶竟不知何时离开了座椅,站到了一个书架前,而这个书架与墙壁之间有着一条很宽的缝隙。是暗门吗?江利花心想着,将符咒缠在手指上伸进缝隙中,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这个书架移动了一人宽的开口,打开手电钻了进去。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暗间,有沙发,有桌子,有浴缸还有一些儿童玩具,可是却没有灯,一盏灯都没有,就仿佛这里是一个极为隐秘的见不得人的起居室。然而当江利花看到墙上贴着的笔记和照片时,她不禁浑身发抖,连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了。 在这个房间里她目光所能及之处,贴满了小小王晓甜的照片。与小朋友们的合照,玩树叶时的抓拍,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的睡颜……游戏的样子,被欺负的样子,跳舞的样子,更衣的样子,甚至是如厕和入浴时的样子……每一张照片的下面都附着一张笔记,有的是一两句话,有的则是一篇小文章。 “我的爱丽丝,她是纯洁的天使,她一尘不染的白发就是圣洁的象征,她是上帝赐予我的恩赐,是我的福报。” “我美丽的爱丽丝,你的肌肤是那么娇嫩白皙,你的眼眸是那么清澈神圣,你是何种的美丽……” “哦,爱丽丝,我的爱丽丝!我深知我的念头是不对的,但我无法克制我的贪念,我想要将你据为己有,你洁白的头发,你清澈的眼眸,你白皙的颈子……” “哦,爱丽丝,我踏出了那一步,我知道我无法回头。现在,我要步入属于我的天堂,一个只有你的天堂……” 江利花看着这些文字不禁感到胃里一阵翻涌,而当她掀起墙壁上正中间的那张笔记看到后面的照片时,她顿时感到大脑一片空白,就仿佛是被钝器狠狠地敲中了后脑,久久回不过神。 照片上面,那个老妇人紧紧地抱着小小王晓甜,王晓甜穿着不符合孩童年纪的性感裙装,她贪婪地抚摸着小小王晓甜的身体,舌头舔舐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这一瞬间,江利花明白了这个暗间是为何存在的了。这里就是那个所谓的“天堂”…… 突然间,江利花的手电光熄灭,无论她做什么这光都没有再亮起。而就在这时,她的身后响起了铁器吱呀吱呀的声音。 “淘气的孩子——” 黄光亮起的一瞬间,墙壁上的照片全部变成了如镶嵌了小丑面具的极不自然的笑脸,它们发出尖锐可怕的狂笑声,一点点扩大,将漆黑的嘴巴聚在一起,在中间的那张照片后面汇成了一个黑洞。那张照片一点一点隆起,两只干枯苍白的手从那黑洞中缓缓伸出。 江利花立刻端起枪冲着那两只手扣下扳机,可是银弹打到那手上就仿佛是击中了一个幻象,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都没有留下一个弹痕。见反抗无果,江利花便收起武器顺着来时的路逃离,可是那条缝隙却消失了,只剩下一片黑暗和不断从黑暗中亮起的提灯。一盏盏提灯犹如鬼火漂浮在空中,微弱的黄光下站着一个又一个挂着扭曲笑容的孩子,他们盯着江利花,嘴唇没有动弹半分,却有声音从漆黑的口中传出。 “夫人让我们笑,我们就笑,夫人喜欢看我们笑。夫人让我们哭,我们就要哭,夫人喜欢看一群爱哭鬼中间坚强的天使。” “夫人只喜欢那个白毛怪物,为什么,明明我们要更听话,更会笑。” “她甚至不会露出任何表情……” “她是不祥,才不是什么天使!夫人错了!夫人应该更疼爱我们!”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那个白毛怪物……” 孩子们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汇成了一种非人的无法描述的恐怖声音:“夫人,原谅我们……” 提灯发出远超出火光所能发出的光亮,用血红色的光照亮了这个黑暗的空间。那是一只硕大的由人的肢体和内脏所组成的不可名状的肉山,它从背后伸出八只血红尖锐的爪子,抓碎前胸薄薄的肉膜,露出一张又一张密密麻麻的孩子的脸,它们无一不是笑着的,口中不停念叨着侮辱的词汇,驱动着肉山下勉强能称之为“脚”的东西向一个方向蠕动。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小小王晓甜就站在一片空地上,身旁围绕着漂浮的提灯,面无表情。 “爱丽丝,我亲爱的爱丽丝!你们这群渣滓,离我的爱丽丝远点!” 那两只干枯的手扒着墙壁将身子从照片后的黑洞中拔出,露出了一张灰色死尸一般的脸和长满了修长节肢犹如蚰蜒的恐怖身躯。毫无疑问,这只长着两只干枯大手的人脸蚰蜒就是照片中的夫人。 夫人向肉山疾冲过去,缠绕着在肉山身上爬行,用手和节肢疯狂地将那一张张脸撕成碎肉,胡乱地丢在一旁。而看着这一切恐怖画面的小小王晓甜依旧是面无表情,仿佛她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江利花趁着这两只怪物相互厮杀之际,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小小王晓甜身边,将她抱起向着提灯隐约能照到的可能是出口的地方逃离。这一路上提灯不停地照亮两边的墙壁,映出一张张小小王晓甜被其他孩子无情霸凌以及被夫人“疼爱”的照片。虽然小小王晓甜依旧是面无表情,但江利花能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已经被她抓的有些痛了。 “我们不能离开这里,夫人不允许我离开这里,夫人说,她喜欢我在这里,要和我做好多好多事情。夫人说,只有在这里,我才不会被别的小朋友欺负……”小小王晓甜用平淡的语气说。 “那你想留在这里吗?”江利花说,“外面的游乐园对于你来说都是假象吗?还是你对自己的欺骗呢?你是憧憬着那样一个乐园的对吧?” 小小王晓甜没有应答,但抓着江利花肩膀的手有些松动了。 “你是希望那个人带你到一个真正的乐园的,不是吗?那就不要害怕离开这里,让那个人真的成为你的支柱,让那个虚假的乐园变成真实吧。至少让她带你摆脱这些恶心的阴霾。”江利花说着,将一张照片递到了小小王晓甜手中,那是她从游乐园世界里拿到的徐爱媛的照片,“抓紧,不要回头。” 江利花看到了房间尽头的提灯,而提灯映亮的,是一扇微开着的门。她用力撞开那扇门的一瞬间,她听到了敲钟的声音。 再一睁眼,她们已经站在游乐场的一个钟楼之下,此时钟楼上的时间正好是十二点,当当的钟声伴着周围人们的欢笑声响个不停。江利花放下小小王晓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坐到了地上。她扭头向福利院的方向看去,那扇铁门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十分结实的高墙,在高墙的边缘还能依稀看到福利院欧式的屋顶和只存在与那片区域的阴云。江利花揉揉头,轻笑一声,心里想着,不管怎样,那段历史终于不再是一种包袱,这一切应该都结束了。可是话说回来,她又该如何离开这个意识空间回到现实呢? 在想着的时候,她看到小小王晓甜走到了钟楼下面的一面镜子前,将徐爱媛的照片贴在镜子上,脸上露出了微笑。她有些好奇,于是站起身凑了过去,可当她看到镜子里的映像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镜子里映出的并不是小小王晓甜,而是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有着血红色双眸的女孩,她从镜子中用手指抵着那张照片,脸上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而她,神默江利花,在镜子中的映像竟变成了徐爱媛的模样。 “果然,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会来救我的,对吗?” “爱媛……你果然是我的全世界……” 小小王晓甜的脸慢慢出现裂缝,如破损的瓷器一般,皮肤化成碎片缓缓掉落,消失在半空,而那张脸的后面,似乎连通着另一个江利花所不知晓的空间。江利花蹲下身,扶着小小王晓甜的肩膀向那个空间里窥视。那一瞬间,她看到了此生以来见过的最恐怖的东西。 那是由一个个血红的眼球所组成的扭曲的深渊,而深渊又在她不可理解的力量之下汇成红色的空洞,变成一只巨大无比的血红的眼睛。这只眼睛似乎是在说话,像是在命令着她,可她却无法理解。她听到的只有不停重复的两个字: “爱媛……爱媛……” p5 电梯里的音乐很欢快,让王晓甜不自觉地跟着哼唱。她不知道自己该买些什么,也许是几桶泡面加火腿肠,也或许是几块面包再加上几串关东煮,无论是什么,只要能够填饱她的肚子消除饥饿,她都愿意塞进嘴里。连续的高强度工作让她感到身心疲惫,如果换做是学校的课业,可能她早就扔到一边或者找个代写帮忙完成了。可是和徐爱媛一起研究超自然古籍,这可是难得的,她可不想因为自己的怠惰而失去这样的机会。 过了一会儿,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可是面前却不是熟悉的酒店大堂,而是一条昏暗的长廊。王晓甜扶着电梯门打开手电筒向前探身,当她看清了这条走廊中的门牌以及墙壁上的扶手时,她不禁猛吸了口气,瘫坐在了地上。她认得这条长廊,这就是一切厄运开始的地方,一切邪恶的开端,海贝市望海医院。 她从地上惊慌的爬起胡乱按着电梯的按钮,可是没有任何反应,电梯的显示面板上只是一味地闪烁着err。过了许久她才平复下来,意识到除了走出电梯,她别无选择。 她恐惧地行走在医院的长廊中,身旁的窗子噼噼啪啪作响,外面在下着大雨,海浪也在凶狠地不断地拍击岸堤。她趴在窗子上,能看到的光只有极远处城市中泛着的犹如萤火虫般星星点点的光。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里……我不是在海昕吗?怎么会突然到海贝来!望海医院已经被封了,不可能再进来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王晓甜大喊,转身想要冲回到电梯里,可是那电梯却不见了,只剩下一面惨白的墙。她失心般地尖叫着,疯狂地捶打着墙壁,仿佛是要从这实心的墙中寻回那个亮着光的电梯。 只要有一点光,一点点能够照亮她全身的光就好,可是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仁慈,她所拥有的,只有手机闪光灯那点微不足道的冷光。 或许是她的尖叫声唤醒了某种潜伏在黑暗中的东西,一阵咔嗒咔嗒的清脆响声渐渐从远处传来。她认得这种声音,她永远都无法忘记这种声音,她瞪大眼睛,僵硬地扭过脖子,当她看到走廊尽头的那个东西时,她彻底丧失了理智,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那是一盏摇摇晃晃的散发着黄光的提灯。 “爱丽丝——我亲爱的爱丽丝——爱丽丝!!!” 她已经恐惧到无法直视那盏提灯映亮的东西,高跟鞋的响声愈发急促,像是奔着她疾冲而来。她坐在地上的角落里,抱着头蜷缩成一团,口中不停地大声重复着“夫人对不起”,可是那个东西并没有停下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那盏提灯近在咫尺。她已经无法再承受更多的恐惧,几乎要昏死过去。然而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只是这样就丧失理智了吗?真是可怜。” 像是被某种力量抬升,移动,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边倾斜,摔在了一个斜坡上。她睁开眼,发现周围的空间就宛如魔方一样在不停地重组和变换,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就已经看不到那盏提灯,坠到一间ct诊疗室了。她在原地缓了几口气才从站起身抄起手机用微弱的冷光照亮了这间诊疗室,而在这间诊疗室中,她并非独自一人。在ct扫描机上,坐着一个穿着黑色裙子的女孩,那女孩生着一对血红的眸子,脸上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是你……你……你就是艾尔维诺,对吧!”王晓甜大声叫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该如何离开这个空间。”女孩说。 “这个空间?这里不是真的望海医院?这里是……” “灵薄。你今天刚刚从吴双欢的笔记中读到过的。”女孩抚着自己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说,像是掌握了王晓甜全部的动向。 “灵薄……那你是……” “我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对吧?你只是精神比较脆弱,脑子并不笨,这个答案你应该知道的。灵薄是一个不受任何法则限制的扭曲空间,所以我能突破现世的限制出现在这里,就是如此。”女孩说,“灵薄会根据不同的进入者创造出不同的意识空间,在不同的意识空间中也会有不同的意识投射,这种投射不会以进入者近期的形象出现,一般是更年轻甚至是幼年时的形象出现,而且不管是谁,都不会进入自己的意识空间,在意识空间里也无法说出空间主人的名字。明明是不受任何法则限制的空间,自身却有着这种奇怪的法则,作为黑暗线的仿制品,还真是拙劣啊。” 王晓甜看着这个女孩不禁感到头皮发麻,因为这个女孩所说的,全都是她想问却还没有问出口的问题。这个女孩无疑能够看穿她的想法。 “那,这个望海医院,也是一个意识空间吗?那这是谁的意识空间?我又该怎么离开这里回到现世?” “我可不是什么搜索引擎,专门回答你的问题,对我你要有相当程度的尊重。”女孩说着,用血红的眸子瞥了王晓甜一眼。而仅仅是一瞥,王晓甜就感到了一种莫大的压迫感。 “那个提着灯的怪妇人,是只存在于你的记忆中的东西吧?但它却出现在了别人的意识空间里,这不奇怪吗?就好像有什么力量打破了灵薄的规则,这种力量,怕是连我都要……”女孩说着,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发出了很轻的笑声,“原来是这样……” “灵薄可不是我的主场,我在里面能对它造成的干预是有限的,除非……你让我……” “不可能!”王晓甜还没等女孩说完就果断地拒绝道,“你想做什么我可太清楚了!我是绝对不会让你踏过那条河的!我会靠我自己找到出路的!” “呵,现在的人类都不会听完一整句话了吗?真是无礼!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祝你好运了。” 王晓甜推门离开,隔着漆黑的窗子她能看到,那双血红的眼眸渐渐在黑暗中消散了。她堵着气在昏暗的走廊快速行走着,像是急于向那个女孩证明她自己的力量。可是没过多久,她的步子就慢了下来,黑暗所对她造成的恐惧犹如藤蔓,不断缠满她的身躯,最后死死地将她锁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她大口地喘着粗气,渐渐感到头晕目眩。凭着还未磨灭的理智,她将口鼻埋在衣服里,过了许久,她的视线才重新变得清晰。 她已经充分地认识到,但却不愿意承认,仅凭着她自己是无法离开这个空间的。至少在那高跟鞋声静默之前,她是无法走到任何地方的。可是如果她不离开这里的话,徐爱媛又该怎么办?徐爱媛是否也被拉入到了灵薄之中?她想着,掏出口袋中的钱包露出了徐爱媛的照片,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眼泪不自觉地慢慢流下。 “爱媛……必须离开这里……必须离开……”她咬着牙,像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才将步子向前挪动了几分。而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旁边的诊疗室中传了出来。她认得那声音,她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认出那个声音。那是徐爱媛的声音。 她迅速地推开那个诊疗室的大门,一束光顿时晃得她睁不开眼,那不是灯光或是火光,而是太阳光,一种虚假的太阳光。门内的世界并不是望海医院的病房,这个病房极为朴素,与寻常日子中医院的病房别无二致。病床上坐着的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孩,她的额头上、手上以及腿上都缠着绷带,那张脸王晓甜不会认错,就是徐爱媛,可是眼前的徐爱媛并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这个徐爱媛似乎要更年轻一些。在徐爱媛的病床边还站着一老一小两个警察和一个中年样子的医生,他们一脸严肃,像是在对徐爱媛进行盘问。然而他们对王晓甜的到来丝毫没有察觉,就仿佛她就是个没有形体的游魂。王晓甜明白,这不是真的,而是一种意识投射,这有可能就是徐爱媛过去的记忆。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老警察问。 “不记得了。”徐爱媛的话语没有一丝感情,眼神也是空洞的。 “那你的名字呢?” “我的名字是……徐爱媛。” 老警察回头看看小警察,走到了房间的角落里问:“还是没有查到什么吗?” 小警察回答:“没有,指纹对比,人像对比,我们甚至都去查了纸质档案,完全没有徐爱媛这个人的信息。” “那她总不能是凭空冒出来的吧!大夫,她的记忆真的不能恢复吗?”老警察说。 医生摇摇头:“照目前来看,病人的脑部损伤非常严重,现在她能恢复意识并且能说出话来,还没有出现精神疾病,就已经是个天大的奇迹了。要想恢复记忆的话……希望十分渺茫,有可能她的余生都不会想起之前的事情了。” “那这案子,就真的成悬案了?”小警察问。 老警察耸耸肩:“小子,悬案多的是,已经不差这一个了。” 三人的幻影慢慢消散,只留下徐爱媛一人还在呆呆地坐在床上。她凝视着墙角的电视机,里面播放着的是一则新闻。王晓甜对那个新闻有些印象,是五年前震惊海贝市的特大矿山事故,据说当时海贝市沿海的一个矿井因为一些不明原因发生了爆炸和坍塌,造成里面数十名矿工全部遇难,无人生还,因为这个事故海贝市的沿海矿山全部封锁,至今都处于荒废状态。可是矿山事故又和徐爱媛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徐爱媛是那起矿山事故的生还者?为什么徐爱媛从来都没有和她说过这件事? 王晓甜疑惑之时,突然发现徐爱媛的嘴唇似乎是在颤动,在用极小的声音说着什么。待到她靠近想要去听清时,徐爱媛的幻影却消失了,虚假的阳光也渐渐暗淡,病房变回了望海医院的样子。 随着吱呀一声响,王晓甜身后一扇灰色的木门缓缓地开了一条缝,虚假的阳光又从那里照了进来。王晓甜不确定那扇门之前是否就存在于那里,可现在她能确定的是,除了打开那扇门以外,她别无选择。 那扇门后是一间大学的班级小教室,二十几个学生坐满了座位,老师站在讲台上照常地讲着课。突然间,一个领导似的人物推门而入,把老师招呼到门口耳语了几句,随即把一个女孩从外面拉进了教室,这个女孩就是徐爱媛。 “呃,大家注意一下!从今天起,我们就迎来了一位新同学。她的名字是……呃,徐爱媛。大家对新同学要多多帮助多多包容!班长,去仓库搬一套桌椅来!团支书,找导员要一套备用教材!徐爱媛同学,你就先到班级后面稍作等待,现在我们继续上课!” 徐爱媛静静地站在班级的后面,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可是班级里的学生却一直在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她,不停地小声议论。 “大学也有插班生?这什么套路?” “我们这专业可是王牌专业,怎么转进来的?” “这关系得多硬啊!这都期中了还能进来?” “关系户关系户,少搭话,惹不起!” 徐爱媛听得到这些闲言碎语,她一定听得到,可是她并没有理睬,也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只是将头转向窗外,看着树梢随着微风一摆一摆。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个雕塑。 阳光渐暗,又一扇门洞开。这一次的门后并没有阳光,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非常紧凑的一居室,面积似乎要比她和徐爱媛现在的工作室还要小上十几平。这个房间虽小,但是却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电脑,书架,梳妆镜,写字台,补光灯,麦克风……各种东西挤在一起让这个房间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但徐爱媛坐在电脑前却是一副开心的样子,那个笑脸王晓甜见过,是徐爱媛真心高兴的样子。 “hello,大家好!欢迎来到我的直播间!我是魔法少女小媛,大家也可以叫我爱媛!作为一个新人,我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包容和支持,经过上次的直播我总结了下经验教训,今天一定会给大家带来更多有趣的内容!上次我们不是讲到猫脸老太太的传说嘛,今天呢,我们就来讲一讲瘦长鬼影不为人知的二三事!喜欢爱媛的朋友记得点点关注!” 这也许是徐爱媛最初的直播,是王晓甜没有见过的样子。这时她直播间里的人数还非常的寒酸,几乎没有人愿意和她互动,但是她却依旧很开心地在给仅有的几十个观众讲着鬼怪故事。她似乎从一开始就对恐怖的东西有一种痴迷,书架上的书籍,电脑桌面上的文件,梳妆台上的摆件,无一不是与鬼怪有关的。也许只有在直播间给大家讲鬼故事和研究超自然事件才能让她忘掉同学们异样的眼光和刺耳的闲言碎语吧。 王晓甜轻笑着,继续推开下一扇门。在门打开时,她看着面前的一切不由得一惊,这是她现在的学校,而面前在一个小广场上孤单坐着的,竟是她自己。她记得这个时候,她永远都无法忘记这个时候,这就是她刚刚考上研究生的时候,这个小广场,就是她第一次见到徐爱媛的地方。她向着熟悉的方向扭头看去,徐爱媛果然就站在距离她的幻影,也就是“她”不远的地方,抱持着相机,偷偷拍着“她”的样子。 “你好,同学,我可以坐在你的旁边吗?”徐爱媛问。 “她”没有搭话,只是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看,将身子往旁边挪了挪。二人之间沉默着,徐爱媛不时偷看着“她”的脸,气氛变得愈加暧昧。突然间,徐爱媛轻轻抚摸起了“她”的头发,这不由得让“她”的脸上露出了恐惧,“她”害怕接下来又是一场熟悉的侮辱或是霸凌。可是徐爱媛没有那么做,她只是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出了她永远都无法忘记的话。 “你的头发真漂亮!我很喜欢!哦,对了,我叫徐爱媛,是个业余的网络主播!你能和我做朋友吗?” 那是第一次有人主动要和她做朋友,也是第一次她的白发被人所温柔接纳。王晓甜在那个时候并没有过多地注意徐爱媛的动作,现在她才发现,徐爱媛向她伸出的手,是微微颤抖的。她顿时感觉眼前一阵模糊,也许是眼泪,又或者是幻影在一点点消散,她没有听清接下来那两个幻影所说的话,只感觉砰砰不停的心跳有些吵闹。 这一次阳光没有消失,她依旧站在学校的小广场上,可是周围却什么都不剩下了,只有那扇突兀的、孤零零立在砖瓦地上的漆黑的门。王晓甜伸手去开,可是那门却关得很死,她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门开出了一条缝,随即一阵狂风刮过,阳光暗淡,学校消散,门吱呀吱呀地打开,目光所能及的光亮,只有微弱的烛光。 门内依旧是那个十分紧凑的一居室,可是里面的布局却完全变了个样子。墙上贴满了笔记和地图,每一张笔记都用红色的线与地图上的某个位置相连,黑色的笔迹在桌上的本子里写着密密麻麻的中文和英文,在文字之间还塞着一些简易的插画。王晓甜仔细查看着这些地图和笔记,当她理清了这里的线索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做这些笔记的人,无疑是徐爱媛,而这些笔记和地图全部都是历史上黑暗线出现过的地方和恶魔学家预测的将会出现黑暗线的地点。那些插画中画着的是那晚她们在望海医院看到过的黑曜石一般的碎片,而地图上缠绕的红钱所构成的形状,是一只巨大的眼睛,瞳孔的中心所在的位置,就是海贝市的望海医院…… 徐爱媛一直都在寻找着黑暗线,可是为什么,她从来都没有和自己说过这些事情。王晓甜第一次感到徐爱媛是如此的陌生。她深知自己是如何逃出黑暗线的,她吞掉了两张书页,抓着恶魔的尾巴逃出了深渊,可是徐爱媛又是怎么离开那里的,她一直都捉摸不透。徐爱媛是怎么拿到奥瑞吉诺之书的,又是怎么被艾尔维诺盯上的?难道这一切都是徐爱媛计划好的吗?徐爱媛是个凭空出现的没有任何资料的人,是个黑户,她没有关于过去的任何记忆,又如此大费周章地去寻找黑暗线,徐爱媛她究竟是什么人,又有什么目的……想到这,王晓甜的身子愈发地感到寒冷,最后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突然间,她感觉到一丝陌生的气息出现在了她的背后。她想要逃离,可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你也要窥探我的秘密吗?那你的,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那是徐爱媛的声音,没有错,可是那绝对不是从徐爱媛的口中说出的,就好像某种邪恶的东西借着徐爱媛的嗓子发出了声音。她颤抖着扭过头去看墙上的梳妆镜,镜子里映照的,是那身熟悉的棕色的风衣,可是那风衣的领口上却不是徐爱媛的脸,而是一朵巨大血红的盛开着的鲜花。 她的脸被捂住,整个身子被狠狠地按到不知从何而来的漆黑河水中,她能感觉到自己在不停地坠落,借着手电可怜的光芒她看到河水中的望海医院不断地变换,最后旋转着开了一个口,将她如垃圾一般扔到了地上。 她趴在地上猛烈地咳嗽着,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将黑水从肚子里全部吐出。就在她想要伸手去拿手机时,地面被映成了血红色。她慢慢抬起头,看到一盏盏提灯犹如鬼火一般漂浮在半空,而在走廊的尽头,那个东西就正戴着大檐帽,搓着修长的节肢用贪婪的眼神凝视着她。 “爱丽丝——我亲爱的爱丽丝——” 节肢在地上清脆的敲击声急促,越来越近,王晓甜的脑海里瞬间一片空白,就在她想要凭着本能逃离时,一只巨大的手突然抓住她的腿,将她狠狠地甩到了一边。她的后背撞击在手推床上发出咔的一声闷响,她不确定自己的背是否已经断掉,但那种钻心的疼痛在她看到那个扭曲的庞然大物时竟顿时消失了。那是一座由人的肢体所拼凑而成的会移动的肉山,在肉山的胸前是数不尽的孩子脸孔。这些脸孔不断变化,狂笑,犹如气泡般破碎,又从肉泥中生出。王晓甜虽然恐惧,甚至都已经忘记了断背的疼痛,但是她却认得出那一张张脸,她全都能认得出。小绿、蓝宝、圆圆、小柿子、阿毛……那是她曾经福利院中同期的孩子,那些曾经嘲笑过她的头发,称她为白毛怪物的孩子们……此刻这一张张脸全部都在凝视着她,狂笑化为愤怒,重复着当年让她无法接受的话语。 “白毛怪物!白毛怪物!” “为什么夫人只喜欢你!” “你就不该活在这世界上!” “去死吧!去死吧!” 肉山愤怒地向王晓甜疾冲过去,却被夫人给牵制住,锁在了原地。数十对节肢犹如钢针一般不断地向肉山体内刺去,干枯锐利的爪子在那一张张脸孔上疯狂抓挠,鲜血与碎肉如泡沫在半空飞溅漂浮,非人的恐怖叫声连绵不断,响彻了整个望海医院。 王晓甜抓住这个机会,忍着剧痛拖着几乎无法动弹的身子向一边的诊室逃去,慌乱之中在黑暗中锁上了门。借着窗外虚无缥缈的灯光,她看到诊室的桌子上躺着一具尸体,而那具尸体的头上插着一把沾满了血迹的短柄斧。此刻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理智去思考,一把抄起短柄斧抱持在胸前。就在这一瞬间,她的背后传来了咚的一声巨响,肉山竟撞破了墙壁将那数不尽的脸孔伸了进来。 “白毛怪物!白毛怪物!去死!去死!你死了,夫人就会疼爱我们了!” 王晓甜看着那些脸孔,过去的记忆犹如潮水般涌来,她是如何被他们用石子胡乱地砸,是如何被推到河里险些被淹死,是如何被扒光了衣服绑在树干上被雨淋……这些画面犹如走马灯不断地在她的眼前回放,渐渐的,她的恐惧逐渐化成了愤怒,一种无法遏制的狂怒。她瞪大眼睛,白色的眼仁几乎要瞪出血来,手死死地握着短柄斧,慢慢抬过头顶,冲着那些脸孔用平生最大的力气劈了下去。 “既然那么想要夫人的疼爱,那我就给你们!!!夫人啊,就是这么疼爱我的啊!!!” 她撕心裂肺地喊着,一斧子一斧子地劈下去,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她也感觉不到背部断裂所带来的剧痛,此刻她只看得到那一张张狂笑的脸渐渐变成无法分辨的肉泥,只感觉得到它们溅到自己脸上和嘴里的血是冰冷而腥臭的。 那些脸孔没有再从肉块中生出,她杀死了它们,杀死了曾经侮辱过她的所有脸孔。 感官逐渐恢复,她开始感到剧痛,手颤抖得连斧子都几乎握不住了。她后退几步,想要找个地方倚靠,可是那个东西,那个戴着大檐帽的噩梦却从肉山的碎肉中血腥地钻了进来。 “爱丽丝——我亲爱的爱丽丝——现在没有人会伤害你了——来,回到只属于我们的天堂吧——” 夫人那蚰蜒般的身躯盘踞了大半个诊室,将她逼到窗子边。那张如死人的灰色的脸与她只有咫尺之距,腐烂的爬满蛆虫的眼睛凝视着她,仿佛将她一瞬间带回到了那个暗不见天日的隐秘牢笼。她不敢回想,整个人逐渐僵硬,麻木,甚至连呼吸都无法再继续。仅仅只是看着那双眼睛,她就已经丧失了全部的理智。黑暗中,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也许是那数十对节肢在从她的皮肤上划过,也许是那恶臭的舌头在舔舐她的脸庞,也或许是某一只苍白干枯的手伸进了她的口腔在抚摸她的舌头……突然间,她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拍击,就仿佛是某种东西踩在了纸张上。她本能地循着声音转动眼球,那是徐爱媛的照片,被夫人的另一只手狠狠地踩在地上,淹没在了肉山污秽的血泊之中。 “爱媛……爱媛……爱媛!!!”她大叫着,狠狠地将那根搅动她舌头的手指咬了下来。 一阵沙哑而愤怒的喊声过后,是一段极长的沉寂。走廊中血红的灯渐渐熄灭,一盏盏提灯化作幽蓝的火焰,映亮了从门后走出的身影。她一手握着短柄斧,一手提着戴着大檐帽的灰色头颅,一步一步向前踉跄地走着。她杀死了所有的过去,而现在,她也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望海医院六楼的vip病房前,她用斧子推开了门,可门后却不是那个骇人的病房,而是一个极为宽敞的剧场,数不清的聚光灯将光打在舞台的中央,照亮了椅子上坐着的那朵血红巨大的鲜花,虚假的徐爱媛。 “看来你真的是很努力了呢。”虚假的徐爱媛说,“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做到这个地步呢?她背叛了你,不是吗?你将一切都献给了她,可对于她来说,你仍然是个外人。这一切,都值得吗?” 王晓甜放下夫人的头颅,沙哑着嗓子说:“你在骗我。” “哦?我真的在骗你吗?你心知肚明。你这样欺骗自己,真的好吗?” 王晓甜没有回答,二人之间陷入了僵持。 “哈,气氛就这样僵着,多尴尬啊。不如我们来看一场表演怎么样?这场表演,我可是策划了好久呢。一直以来都是她在玩弄着你,不如现在换个位置,你来玩弄她怎么样?” 虚假的徐爱媛打了个响指,剧场里的聚光灯熄灭,又再次亮起,舞台上瞬间多出了一排穿着戏服的演员。当音乐响起,聚光灯逐渐暗下来时王晓甜才看清,舞台上的演员,全部都是徐爱媛的样子,而正在奏着的这首曲子,是最令她毛骨悚然的《安魂曲》中的《落泪之日》。 徐爱媛们的舞蹈诡异,恐怖,犹如一个个提线木偶。虽然王晓甜对舞蹈艺术一窍不通,但是她却能看得出来,徐爱媛们的舞蹈充满了邪恶的气息,而这种邪恶所带来的恐怖是远超过死亡的。她根本无法想象人类的躯体能够做出如此恐怖扭曲的动作。 随着音乐逐渐激昂,徐爱媛们的舞姿也愈发夸张和恐怖。就在“dona eis requiem”这句唱词响彻整个剧场的时候,观众席的黑暗中生出了数不尽的随着音乐合唱的观众,而它们,全部都是徐爱媛的样子。 在最后一句“amen”的声音沉寂之时,观众们,演员们,所有人,所有徐爱媛的脸孔,全部炸成了赤红的血肉之花,而时间似乎也定格在了这一刻,合唱声回响在血花之中,没有停止。虚假的徐爱媛站在舞台中央,张开双臂,赞美着这绝美的谢幕。 “啊!!!!” 那声尖叫撕心裂肺,充满了人类所无法想象的绝望。王晓甜无法接受这种画面,也永远都不敢去想这个画面,哪怕是虚幻的心魔。这一刻,她彻底崩溃了。 她笑着,癫狂地笑着,将斧子的刃对准自己的脖子,用力地划了下去,在不停喷涌的鲜血之中呼唤出了那个最为黑暗和扭曲的名字: “alvinaauls” 血红的眼睛睁开,她身后所有的空间全部凝聚成一个虚无的黑洞,天空破碎,漆黑的河水从天空流淌而下,淹没了所有的血红之花,也淹没了那不停止的合唱声音。黑裙女孩轻抚着王晓甜的伤口,化成黑色尘埃蒙上了她雪白的头发…… 新历19年11月8日零点,原初之血艾尔维诺降临灵薄,彻底粉碎了望海医院以及剧场的意识空间。 她终于将脚踏入到了那条漆黑之河中。 灵薄酒店 part 3 p6 在略微的感觉到一丝微风后,徐爱媛慢慢睁开了眼睛。她已经不在东京的街头,身旁的小女孩也早已没了踪影,大楼之下成堆的尸体更是如泡沫消失得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绿色的草原。这片草原上只有碧绿的青草,别无他物。羊,牛,老鼠,飞鸟,甚至是其他种类的花,虫子,什么都没有。只有青草,一望无际的青草。 徐爱媛抬起头,却看不见太阳,也看不见一片云,天空是灰蒙蒙的,看着像是要下雨,却没有一丝闷沉,微风依然在不断吹着,可这风来自哪里,又吹向何处,她不知道。 她记得的最后的事情就是她唤出了那个名字,也或许是某种力量借着她的嘴,让她唤出了那个名字,然后她看到了那只阴魂不散的红眼睛,紧接着……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那现在她又在什么地方?依旧是在灵薄之中吗?她该去往哪里,又该做些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慢慢从地上站起,向着一个方向走,不停地走,走了很久,久到她开始出现幻觉。她看到小甜生出了血红的眼睛,手中握着一把染血的短柄斧站在剧场舞台的中央癫狂地笑着;她看到江利花被一个没有面孔的白发少女吸入黑洞,拼尽全力吹响了从口袋中掏出的奇形怪状的笛子;她看到徐素华站在法庭一般的屋子里与众人愤怒地辩论,然后摔门离开。最后,她看到了蜷缩在黑暗洞穴中头上盛开了血红色鲜花的那个古怪的东西。 风渐大,吹得她有些发冷,仅仅只是一哆嗦,那些幻象就全都不见了,而她的眼前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漆黑的山洞,洞口立着两尊奇形怪状的雕像,下面刻着艾尔维诺语。她依旧读不懂那种文字,哪怕已经研究了那么多的文献。吴双欢的笔记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掰开揉碎了展示到了她的面前,可是她就是无法理解,哪怕是一个字符。就仿佛这种语言在刻意地拒绝她。 她慢慢走进山洞,通过一个狭长的通道来到了一个极为宽敞的腔室,这里面虽然没有火把,也没有电灯,但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暗。腔室的最上方开了几个洞,能让外面的光线精准地照到腔室中的某几个位置,而漫反射又让光线四处传播,让她能够看清这个腔室中的全部。 在腔室的正中央,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石头雕像,这个雕像有着人脸、兽身、鸟翼、节肢和鱼尾,两个节肢在前,六个节肢在后,像是在抱着某种东西,可是那东西却不见了。她认得这个雕像,她从吴双欢的笔记中读到过,这是猎魔人,又或者说,是恶魔艾恩斯的雕像。她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个雕像,而就在她的指尖刚刚感到一丝冰凉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便从她身后传了过来。 “你带走了那本书,可是那本书并没有选择你。” 那个声音是无比的熟悉,可是徐爱媛却无法想起那是谁的声音。她盯着那个身影,也无法看清那究竟是谁的脸庞,就好像是有一种强大的,她所无法理解的力量在干扰着她的认知,让她无法想起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你一直在寻找着那本书,可是这种寻找竟然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自己究竟是谁,你还记得吗?”那个声音说。 “那本书一直在拒绝你,可是你却一直在尝试着去理解它。你想过放弃,但是你知道的,你没办法放弃。追逐这本书,就是你的本能。” “我曾希望我的遗产能够帮你找到方向,可是它的力量还是太过强大,哪怕你是那个东西的锚点,也依旧无法战胜它。” “但有一种方法,跨过那条河流……” 她听到火焰燃烧的声音。在艾恩斯雕像的脚下,出现了一个漆黑的石碗,碗中是燃烧着的纸页和深红色的血,借着火光她能看清,纸页上写着的是密密麻麻的艾尔维诺文字。 “喝下去吧,让它成为你的一部分,跨过那条河流,去理解一切。” 她信任那个影子,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就是信任那个影子。 她慢慢跪在艾恩斯雕像的脚下,将石碗捧起,在火焰即将熄灭之时,将血与灰烬一饮而下。那一瞬间,她看到了血红的花海,头戴尖顶帽的人们,天空中红色的眼睛逐渐睁大,棺材中的女孩从蓝色和白色的繁花中走出,踏进了那条漆黑的河流。而河的对岸,是那个穿着黑色裙装的,生着血色双眸的女孩。 绿色草原像是受到了某种巨大力量的冲击,开始逐渐崩塌,无名的野火从天际燃起,一点一点向山洞吞噬,火光照亮了徐爱媛能看到的所有地方,可是即便如此,那个身影,那张脸依旧没有被照亮。她想要伸手去触碰那个影子,可那个影子却转过身向着火海之中走去了。 “希望我的遗产能够帮助你找到方向。跨过那条河流,去理解一切。” “永远都不要入睡,永远都要记得醒来。” 这个世界的终结,换来了她的苏醒。再一睁眼时,她坐在酒店的走廊中,两边依旧是扭曲的回旋和交错叠放的空间。她没有离开灵薄,可是那个骑着千足虫的怪物却没了踪影,而且她能够感受到脚下的地面似乎是在微微颤动,这种颤动在一点一点地变大,最后竟剧烈到她无法平稳地站立。她听到水声,爆裂声,冲撞声,以及巨大的蛇的嘶嘶声从远处传来。正在迷茫之时,身旁房间的门被猛地打开,而门口站着的人,竟是小甜。 “爱媛,这边,快!”小甜大叫着,冲过去抓住徐爱媛的手往屋里拽。就在徐爱媛即将走进那个房间的时候,她看到一条巨大无比的灰白色的蛇从扭曲走廊的另一头伴着汹涌的洪水向这边奔了过来。那条蛇发出一阵阵的嘶嘶声,身体不断地膨胀变大,将整个走廊填满、撑破,胡乱的冲撞击碎了层层叠叠交错的空间。即使徐爱媛和小甜躲进了房间里,也没能躲过巨蛇与洪水的冲击。房间的墙壁被冲破,洪水卷着她们的身躯拍打在蛇鳞上,与巨蛇一同从酒店的最高点冲了出去。那一刻,徐爱媛看到了天空中的裂缝,以及裂缝中这个世界全部的倒影。她还想再多看一看周围的天空,自己脚下黑夜中的海昕,可是水灌满了她的鼻子和口腔,也许也灌进了她的肺。渐渐地,她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白天了。她依旧在酒店里,只不过这次房间里多了几个人。耶梦加得,徐素华,欧若拉,她们围坐在徐爱媛的床边,表情严肃,当她们见到她睁开了眼时,才集体松了口气。 “老子就说莫得问题撒!老子可是世界蛇,这点小事儿再做不到,那老子不成灯晃儿的嘞!”耶梦加得说,言语间满是得意,“既然莫得事,那老子就溜了撒!” 耶梦加得离开以后,众人沉寂了许久,欧若拉才开口勉为其难地说了一句:“说点啥吧,要不这也太尴尬了!” 徐素华深吸口气,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心,冲着徐爱媛鞠了一躬:“爱媛同学,非常抱歉,你刚刚来到海昕就遭遇这样的事情,我还没有及时处理,是我照顾不周,希望你能够原谅我。在日后的工作中我一定会对你进行补偿!” “啊,这……没关系的!毕竟这种事也没人能够预料到,素华姐,还请你不要自责……而且像这种事我都已经习惯了,毕竟我这破体质,比较招怪事情嘛!”徐爱媛说,“对了,我们是怎么出来的?你们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是我呼叫了耶梦加得,她把我们救出来的。”江利花站在窗子边看着外面的风景说,“从灵薄里面冲破界限很难,但是从外面顺一条绳子进来就很容易了。耶梦加得她啊,别看她一嘴散装川渝话,一副不务正业的样子,但她好歹是个如假包换的世界蛇,从现世把手伸到灵薄里捞三个人还是能做到的。” “可是你是怎么从灵薄里联系到她的?”徐爱媛问。 “我在王晓甜的意识空间里发现了一个裂缝,那个裂缝与现世有着微弱的连接,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但我要赌一把,所以我就进了那条裂缝,呼叫了耶梦加得。事实证明,我赌对了。”江利花耸耸肩。 听到江利花提起王晓甜的名字,徐爱媛才想起去查看小甜的情况。此时小甜就跪在她的床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看起来就好像是那个阴魂不散的红眼睛。 “小甜,你……没事吧?”徐爱媛轻轻地抚摸着小甜的头发说。 “爱媛,我……你……”小甜支支吾吾,嘴唇颤抖个不停,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却不敢说出口。 徐素华似乎看出了小甜的意图,拍了拍手说:“神默,欧若拉,不要在这打扰爱媛同学的休息了,咖啡馆还有事要做呢!爱媛同学,等你休息好了以后,去咖啡馆找我。” 话说完,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徐爱媛和小甜。屋子里很静,静得只能听到外面偶尔传来的汽车声。 “小甜,你要和我说什么呢?”徐爱媛问。 “我……”小甜想要把所有她的疑惑都问出口,徐爱媛失去的记忆,矿山事件,为什么会主动去寻找黑暗线……可是这些话到了嘴边,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儿的支支吾吾。或许她在害怕,害怕徐爱媛会抛下她,不再将她留在身边,也害怕艾尔维诺真的会踏过那条河。最后,她只是轻轻地一笑,将徐爱媛的手握住,放在了自己的胸前。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在你的身边,我愿意和你一起面对所有事情,所有事情,所以,不要让我离开你,好吗?”王晓甜说。 徐爱媛有些意外,但还是微笑着答应了。 过了一会儿,身体恢复了些力气以后,她走下床拿起了奥瑞吉诺之书,像是要证明某种猜想。当她将书翻开时,发现那书里面竟然真的又少了两张书页,而她的耳边也再次响起了那些聒噪的声音。 “我们出来了,我们出来了!” “她会带我们去哪?” “她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她理解的,她一定理解的。” “漆黑的河,漆黑的河,漆黑的河……” “永远都不要入睡,永远都要记得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