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文女配求生指南》
1. 黄雀
夜,如同一滩浓墨铺陈开来,京城在这墨色的晕染中陷入了沉睡。
二更刚过,只见一抬小轿绕过道道街区,穿过重重府第,最终停在了西街一处诺大的宅邸后门,头顶的匾额上镀金的“云府”二字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轿中之人身披一玄色斗篷,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身子,四下张望,反复确定无人后,才下了轿子,轻轻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便有一名婆子开了角门引他进去。
“郭院判,老爷和夫人正在小姐房中等您。”那婆子说罢,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
郭院判道了声谢,跟在她身后。只见这云府中漆黑一片,连灯都来不及点,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阵压抑的哭声,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显得格外瘆人。
郭院判越发狐疑。
今夜他本在宫里轮值,约莫一炷香之前,突然有一小太监传话,说是云家小姐不好了,请他速速前往云府,一切出宫事宜均已打点妥当。
本来深夜无诏出宫前往大臣府中看诊乃是大忌,但这云府的当家,如今的内阁首辅、玄崇殿大学士云琛同他颇有些往来,也是全靠这位云阁老,他一介贫民出身的郎中才得以进入太医院坐上这院判的位置。所以他便匆匆寻了个理由暂时离开,随着那小太监一路出了宫来到云府。
前面带路的婆子乃是云府夫人的陪房王良家的,之前休沐的时候来云府看诊时见过几回,现下他忍不住同她打听:“王大娘,阁老这么晚派人传我来,小姐究竟是怎么了?”
王良家的并未马上回答,反而问郭院判道:“大人,如今我们小姐的事儿怕是宫里面都传遍了吧?”
郭院判不置可否,这位云小姐痴恋当今圣上,为了入宫在家闹起绝食的事,早就在宫里面传得沸沸扬扬了。
他的沉默便是回答,王良家的心下了然,随即重重地叹了口气道:
“哎,真是作孽。小姐这些时日里不吃不喝,跟老爷闹着别扭,昨儿夜里不知怎的了,一心寻死,跳到花园的池子里,幸亏她身边的贴身丫鬟汀雪发现得早,才把人捞了上来,但还是着了风寒发起烧来,白日里一直在说胡话,到了今儿晚上,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郭院判一听,心头也是一紧,没想到云小姐竟是严重到了如此地步。
他在太医院当职,也算半个宫里人,那些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的嫔妃们见得多了,头一次见到这么……执拗的,既有些傻气,又不免让人怜惜。
这位云小姐他见过,生得跟画中人似的,又是云阁老四十岁上才得的独女,从小自然是被捧在手心里养大的,想到她为了这等事想不开,郭院判也不由地长叹一声。
王良家的听到他也叹气,又想到他在宫里当差早晚能得到消息,便放心打开了话匣子。
“郭大人,我们老爷本就是上了岁数的人,这几日为了小姐的事头发都熬白了不少,听说陛下好不容易允了小姐的事,圣旨恐怕这几日就要下来。现在小姐人若是不好,陛下怪罪下来,要如何交代啊……”
“确实。”郭院判附和,接着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道,“这人若是没了,欺君之罪都算是轻了。”
不过王良家的并未听见,为了表达感激,她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
“还好有大人在……本来老爷就与陛下有些嫌隙,如今这事儿,外面的郎中信不过,怕走漏了风声,只有大人您,不仅医术了得,我们老爷也是绝对放心的……”
郭院判也不好插话,只由她自顾自地说着,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步伐和动作愈发拘谨了。、
不一会儿,他们穿过云府的花园,来到一个不小的精巧院落外,王良家的终于停下。
“到了,前面便是小姐的院子。”
相比入府后一路上的漆黑冷寂,院内又是另一番光景。
十多个丫鬟婆子忙前忙后,院中桂花开得极盛,却被浓重的药味掩盖了花香。
云琛双手负背立于小亭内,紧锁眉头,比平日里在朝堂上与人争执时还要严肃百倍。一旁坐着的夫人柳氏看着清减了不少,脸上未施粉黛,双眼通红,正低头抹着泪。
王良家的领着郭院判同夫妇二人请安。
见到郭院判,云琛如见救星,顾不上官场那堆繁文缛节,直接上前握住他的手道:“建泽,好好好,你终于来了!快,快随我来,看看小女。”
郭院判跟在云琛和柳氏身后进了内屋,药味比外间更浓。
一名丫鬟为他搬来一张软凳,郭院判坐下后略略一望,只见塌上躺着的少女脸色惨白发青,气若游丝,显然已是虚弱到了极致。
云琛也清楚女儿的性命已危在旦夕,便索性让他不用在意什么男女大防,直接看诊便是。
郭院判也不推诿,轻轻将手搭在云小姐雪白的腕上。
谁知这脉相一探,他的眉头立刻像打了结似的,拧成了一团。
末了,他似乎极不甘心的样子,又上前轻轻掰开云小姐的眼皮,仔细地观察着。
察觉到他脸色的变化,柳氏立马坐不住了,声音像拉紧的弦一样发涩,催道:“怎么样,郭大人,小女到底怎么样了?”
郭院判不忍,反复看了看云小姐的眼睛,又再次把脉确认,最后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
云琛也变了脸色,急切地问道:“建泽,如何?”
经过再三犹豫斟酌后,郭院判还是如实答道:“气血两虚且气滞不通,又受了风寒,瞳孔已有扩散的迹象,怕是难了。”
他话音刚落,柳氏一声低呼,差点晕倒,吓得两名丫鬟连忙上去搀扶。
“建泽,就真的没法子救小女了吗?”
云琛声音颤抖,平时朝堂上的威严笃定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惶恐。
郭院判的医术他是最信得过的,他能从一市井郎中成为太医院院判,虽然背后少不了自己的推波助澜,但归根结底,靠的还是这一手妙手回春的本事。现在他说救不了,那就算是换成这京城里其他的大夫,也是徒劳。
郭院判摇了摇头道:“阁老,恕下官直言。令爱连日来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忧思过度,身子已经被耗干了,听说昨晚又落了水受了风寒,这就是换成大罗金仙来,恐怕也回天乏术啊。”
云琛闻言,身子晃了晃,仿佛刹那之间老了十岁。
此刻,面对爱女的药石罔效,这位官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也不过是个年过花甲,风烛残年的老人。
“怪我,都怪我啊,早知道会成这样,就由着她去了,不就是皇上吗,不就是皇上吗,有什么嫁不了的,全都怪我啊……”
他嘴里喃喃地念着,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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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已,鬓边的几缕白发被夜风吹起,在烛光下来回晃荡。
只可惜,在生死大事面前,纵使权倾朝野,也换不来这预知的本事。
郭院判多少能理解他。
如今的皇帝赵昶登基不久,对这位两朝首辅很是忌惮,已成了朝中公开的秘密。这次能说动皇帝让自己女儿入宫,云琛背后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力气,拿了多少把柄交换,若是女儿没了,又惹恼了皇帝,那云家也就是彻底到头了。
他心里有些愧疚,想了想只好开口道:“阁老,如今之计,只能让下官用家传之法为令爱施针,尽量拖着,后面就……就全凭造化了,若是令爱福大命大,能熬过今夜,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话虽这么说,但郭院判也知道,此刻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有时候仅存的一分希望对于家属来说,也是能救命的稻草。他进入太医院之前辗转各地行医多年,也不是没见过那种一夜之间起死回生的怪事。
云琛盯着案台上摇曳的烛火,沉默不语。
蜡烛是他们进屋时新点的,此时已经燃了小半截,烛心发出兹拉兹拉的声响,像是不耐烦地催促着屋里人快点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云琛终于横下心来,咬牙道:
“就按你说的来吧……建泽,拜托了。”
说罢他疲惫地转过身,不敢再看榻上的少女一眼,负手而立的身形在烛光下显得又佝偻了几分。
郭院判便为云小姐施针,完事儿后他还是像平常一样留了个方子,尽到他作为医者的最后一分职责。
于是待一切结束,他离开云府的时候,外面已是三更天了。
天上的浓云已散,一轮孤月高悬夜空,清亮的月光把地上的一切照得惨白惨白的。
这立秋后的天气越发冷了,夜晚更是如此,但坐在小轿上的郭院判却汗流浃背。
回宫这一路上,他的手僵硬地半握成拳,微微发着抖,仿佛刚才那刺入皮肤的银针还停留在指尖,仔细回忆今晚冒冒失失出宫这一趟,不觉有些心惊肉跳。
虽说云阁老对他有恩,也信任有加,但若是云小姐没能挺过今夜,最后少不得也要怪罪他几分。而且,他深夜擅自离宫,出入云府的事如果被皇帝知道了,那怕是他有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郭院判越想越觉得后怕,忍不住埋怨自己今夜实在是太冲动了。
所幸,载着他的软轿顺利地通过重重宫门,很快就在太医院门口稳稳停下。
太医院里一切如常,门口值守的小医士睡得正香,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开与归来,只有风吹着树叶,发出挲挲的声响。
看来自己今夜擅自出入云府并未被发现。
郭院判终于重重地舒了口气,彻底地放下了心。
但就在他进了院子,准备往屋内走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
“这么晚了,郭院判今夜离宫是去了何处?”
那声音他好像在哪里听见过,有些熟悉,仿佛淬了雪的刀刃,透着凛然的寒意。
郭院判吓得立马转身,当看见那双用金线绣着云纹的皂靴时,立刻反应过来了面前人的身份,一瞬间双腿发软。
他就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样,噗通一声跌坐了下去。
“侯……侯爷,饶命,饶命啊!”
2. 惊梦
云昭昭是半夜被饿醒的。
醒来的时候,四周烛火通明,只见洒金的茜色纱帐宛若傍晚的云霞,精美的紫檀木妆台上妆奁半开,露出几支点翠的金簪,上面碧绿的翡翠如同一汪盛满月光的深泉,再往另一边看去,雨过天青色的汝窑美人觚,鎏金的香炉,羊脂白玉的案屏……
她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一切,不是梦。
难道说……她穿越了?
可是,这种只可能发生在书里、电视剧里的桥段,怎么可能发生在她的身上?
她不是个运气好的人,从来都不是。
从出生开始,她就“恰巧”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高中毕业的时候遇上二胎开放,突然有了一个比她小十八岁的弟弟。
为了逃离以后无痛当妈的命运,她和父母大吵了一架,故意填报了离家很远的大学,一个人在大城市漂泊。
但求学的过程好像也不是那么幸运,哪怕她很努力地去卷学分,但保研的时候还是争不过同院的关系户,最终与读研无缘。
再后来,恋爱、工作……好像人生的每一条赛道她都付出了比常人多的努力,但最终的结果上,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棋差一招、失之交臂。
就算在她穿越前的那一刻,她还在工位上忙着改明天项目汇报的PPT。
为了这次汇报她已经熬了好几个大夜,早就头痛欲裂,但还是咬着牙在坚持。她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个机会,不能白白地浪费。
她不想被公司里那些尸位素餐的小部门主管给踩在脚下,她要让更大的领导看到,她要站得更高,让那些人怎么够都够不到。
可笑的是,老天最后连这个机会都不给她,一阵心脏绞痛后,她就失去意识来到了这个地方。
想到这里,云昭昭再次确认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
柔软的丝绸、冰凉的玉石、温润的东珠……混合着屋里浓郁的药香,一切那么真实、鲜明、生动。
突然间,她想到了什么,挣扎着起身,走到妆台的铜镜面前。
镜中立刻出现了一张陌生少女的脸,苍白,消瘦。
但就是这张脸,让云昭昭知道了什么叫做美人在骨不在皮,哪怕是这样未施粉黛、带着病气的素颜,都是美的,若是略加打扮,不知道该是怎样的明艳不可方物。
她看得出神,越看越感叹有的人生来就是夺目的明珠,而像自己这样的人,怎么折腾打磨都是混在石头堆里的石子。
这时,屋门忽地被人推开,一名蓝衣丫鬟进门后看到云昭昭披头散发地坐在铜镜前,双眼无神,直勾勾地盯着镜子,吓得立刻尖叫起来。
“啊——”
云昭昭也被她吓了一大跳,她刚刚穿越还未适应身份的变化,于是很自然地就把自己代入成了一个闯入者,下意识地就从凳子上弹起来,想去制止那个小丫鬟,让她安静下来。
结果那小丫鬟看见她朝自己走来,更是吓得脸都变了色,带着哭腔喊道:“小姐,你别过来……别过来啊……”
云昭昭注意到她手上紧紧攥着什么明黄色的事物,正准备开口询问,一名稍高一点的绿衣丫鬟出现了在门口。
“汀雪,你这丫头,在尖叫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原来,她是刚才听见这房中有动静,便过来查看。
她一边埋怨一边揉着眼睛,余光突然看见云昭昭,立刻面露喜色:“小姐?!您醒了吗?太好了!”
“啊,小、小、小姐是醒了吗?”
那名被唤作汀雪的丫鬟手倏地一下抬头,带着一种如梦初醒的表情,手中那个黄色的物件没等云昭昭看清楚就被她飞快地塞进了衣袖里。
“小姐,小姐,真的是你吗?”汀雪问道。
“你在说什么胡话?”绿衣丫鬟怼道,“不是小姐还能是谁?”
汀雪自知失言,低头认错:“小姐,对不起,对不起!”
她扑腾一下跪在云昭昭脚边,畏畏缩缩地磕了个响头。
“刚才汀雪以为您已经、已经……对不起,您要罚就罚我吧。”
云昭昭哪里习惯别人对她这样,尤其汀雪这么一个清秀的小姑娘,脸上带着做错事后的受惊与惶恐,活像只被遗弃的小动物,她连忙蹲下身主动拉她起来。
“你……你不要这样,快起来,地上凉。”
她主动向她示好,表示友善。
可汀雪却被她的动作吓得花容失色,直接趴在地上抱着云昭昭的脚,放声大哭。
“小姐,我错了,饶了汀雪吧!小姐,我真的错了!”
一旁的绿衣丫鬟瞧见云昭昭有些尴尬,便准备去扶,结果汀雪只一个劲儿地磕头,怎么拉都拉不起来。
绿衣丫鬟很是无奈,只好看向云昭昭,面露难色,“小姐,这……”
眼看着汀雪的额头已经快磕出了血,云昭昭除了反复解释自己并不会同她计较以外,也是一筹莫展。
正在这时,外面又传来了人声:“流霜、汀雪,你们半夜不睡,在这里做什么?”
原来是柳氏带着两名婆子赶到了。她整夜都放心不下女儿,听到这边传来哭声便立刻带人过来了,进屋见到云昭昭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登时又惊又喜。
“昭儿!你醒了?!”
听她这么称呼自己,云昭昭倒是一点不奇怪,毕竟穿越到古代一个同名同姓的人身上实属正常。
她还来不及反应柳氏的身份,便被她紧紧抱在怀里。
“我的儿,总算醒过来了,这几日娘都担心死你了,真是老天有眼,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娘也活不下去了。”
原来是这具身体的母亲。云昭昭心想。
但她反而更接不上话了。
穿越前她已经很少与父母来往,根本不会应付这种母慈子孝的场面,只能任由柳氏抱着自己。
柳氏慈爱地抚摸她的头发,又说:“不止娘着急,你爹也是一样,别看他平日不苟言笑,但其实他最是疼你,为了你的事,头发都熬白了不少,答应娘,以后可别再跟他这样闹了啊。”
她动作话语之间皆是关切之意,再不接话就不合适了。云昭昭只好尴尬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羡慕自己这原身,不仅出生在官宦人家,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而且生在古代就有这么疼爱她的父母,想想自己来自21世纪,科技发达,文化自由……却是有着截然不同的待遇。
柳氏的怀抱很温柔,她的身上残留着淡淡的脂粉味,又在经过外面院子的时候沾了一身桂花香味,暖暖的,甜甜的,跟记忆里小时候妈妈身上的味道很像。
云昭昭贪恋地吸了吸鼻子,想到弟弟出生后,自己与父母分离的这几年,眼眶不禁湿润了。
她还记得离开家那年,自己坐在北上的火车里,周围都是送学生的家长,只有她孤零零地守在行李旁,好像隔着一道空气墙,将她与其他人隔绝在了两个世界。
后来火车开了,外面熟悉的城市被抛在身后,她则默默地在心里告诫自己,以后就不再是小孩子了。
既然不是小孩子,那也不能再像自己那个只知道吃奶的弟弟一样,一天到晚没出息地哭。所以,后来无论是保研失败,还是职场上遭遇小人排挤,她从来没哭过。
这是第一次,在穿越后的陌生世界,当着几个陌生人的面,躲在一个陌生的“娘”的怀里,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出来。
很快,柳氏察觉到她的异样,连忙松开了手问:“昭儿,怎么哭了?”
她心疼地替她擦去眼泪,“别哭啊,娘在这呢。”
结果她的这个动作反而让云昭昭哭得更厉害了。
柳氏以为眼前的“女儿”还在为之前云琛不让她入宫而委屈,便笑着牵起云昭昭的手,安慰道:“好了好了,娘有个好消息要说与你听。”
云昭昭迷迷糊糊地顺口接了一句:“什么?”
柳氏眨了眨眼,笑道:“我儿啊,在你病倒这期间,你入宫的事情,陛下已经答应了。你高兴么?”
“什么,入入入入宫?!”
云昭昭闻言,整个人呆若木鸡,睫毛上还挂着几滴将落未落的眼泪,看上去有点滑稽。
柳氏见她如此惊讶,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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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她是激动过头了,便笑着刮了一下她的腮帮,打趣道:“怎么,睡了一觉就全忘了?等以后进宫做了娘娘,可别把爹和娘也给忘了。”
云昭昭这下是真的慌了,她刚穿越,还没搞清楚情况呢,怎么就要进宫了?
她才不想当什么娘娘,不想被圈禁在宫墙里,更不想同一堆女人争风吃醋,斗得你死我活。
慌乱之下,她只好拉下脸,扭着柳氏哀求道:“娘……我不想入宫,您能不能再去同爹说说。”
柳氏奇道:“你这丫头,不是一心想要入宫嫁给陛下吗,为此才和你爹大闹了一场,还把自己弄成这样,怎么现在又变卦了?”
云昭昭没辙,只好搬出穿越故事里最常见的失忆大法。
她低着头,为难地绞着裙子道:“娘,女儿也不想瞒着您,我、我好像什么都记不得了。”
这话一出,原本跪在一旁的汀雪发出一声惊呼。
大家这才注意到她还跪着,柳氏这才想起到这里来的缘由,皱着眉道:“汀雪,你跪在这里做什么,之前那声尖叫是你发出来的?”
“是。”
汀雪怯怯地点了点头,解释道:“回夫人,奴婢半夜起来方便,听见小姐房内有声音就想着过来看看。结果,当时小姐披着头发对着镜子梳头,那样子就像、就像……嗯,所以奴婢以为小姐她……嗯……所以,就不小心叫了出来。”
她话说得吞吞吐吐,但所有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汀雪又说:“奴婢自知冲撞了小姐,所以跪在这里等着,请小姐和夫人责罚。”
“罚你干什么,”柳氏简直哭笑不得,“前天还多亏了你及时发现,把小姐救起来,才捡回来了一条命。起来吧。”
“是。”
汀雪闻言慢吞吞地起身,又似是担心地看了一眼云昭昭,然后默默退到了一边。
短暂的插曲之后,柳氏的全部心思都回到了云昭昭身上,她关切地问:“昭儿,仔细想想,你有哪些事情想不起来了?”
云昭昭只好干笑着老实道:“呃……全部都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我是谁,也想不起来你们是谁……头好疼,脑子也好乱……”
看她神情像是真的,几个丫鬟婆子们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没有人注意到,刚才退到角落里的汀雪,在听到这话的时候,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柳氏还算淡定,因为昨晚郭院判临走前特地嘱咐过,发烧到这种程度的病人,即使施了针把人救了回来,短时间内想不起来事情都是正常现象。况且对柳氏来说,比起失去唯一的女儿,失忆已经算是最不那么要紧的后果了。
云昭昭见柳氏半天不回话,以为她是难以接受女儿失忆这件事,为了避免进宫,她索性横下心来,趁热打铁地哭诉道:“娘,女儿不想进宫,女儿很害怕。女儿就想陪在爹和娘身边一辈子。”
但柳氏却以为这只是小女儿的害羞情态,便温声安抚道:
“傻孩子,哪有女儿家的陪在爹娘身边一辈子不嫁人的?之前你不是一眼就相中了陛下吗?放心,有你爹在,他赵昶再怎么样也不会对你不好……”
“等等!”
云昭昭突然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
“娘,你说那人他、他叫什么来着?”她睁大眼睛问道。
虽然直呼皇帝的名讳有些不敬,但柳氏以为云昭昭想起来了什么,便又重复了一次:“赵昶。”
“哪,哪个昶字?”
云昭昭牙关有些发紧,头好像真的疼起来了。
柳氏只好拉过她的手,一笔一划,慢慢写下那个字。
看着手心的笔画,云昭昭的脸一下子白了。
这世上该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吧?
她嘴唇打着颤,小心翼翼地问:“那我爸……我爹叫什么名字?在朝中任何职?”
柳氏已然把她当成了失忆要赶紧找回记忆的样子,更加耐心地答道:“你爹姓云,单名一个琛字,乃当朝首辅——”
她话音未落,就看见面前的云昭昭两眼一黑。
“昭儿!昭儿!你怎么了?昭儿!快醒醒!”
3. 失窃
穿越后的这具身体虚弱得很,云昭昭一直到了当天下午才醒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纸,在那些精致的金银器上反射出璀璨夺目的光泽,比昨天半夜看上去耀眼,但她却像看不见一样,周围一切华美的陈设通通失去了光泽。
此刻,她脑子乱得很。因为……她似乎穿越到了之前看过的一本后宫咸鱼文里?!
在那本书里,身为庶女的女主代替嫡姐入宫后,不仅靠着躺平当咸鱼挡下了各种明枪暗箭,还凭借着自己随遇而安的咸鱼性子和吃货人设深得书中男主,也就是皇帝的宠爱。自此女主一路打脸反派,一路躺着升位分受封赏,甚至到了故事的最后,男主还为她遣散了后宫,独宠她一人。
男主的名字正好叫赵昶,当时云昭昭特地去查了字典,才知道怎么念。
而男主的后宫里,正好也有一名姓云的贵妃,其父亲也是内阁首辅,朝中一等一的权臣,名字正好也叫云琛。
这位云贵妃倾国倾城,骄纵跋扈,因为痴恋赵昶所以将女主视为眼中钉,恨不得使尽一切手段将其拔除。她手段狠,战斗力强,哪怕一次次受挫败,一次次不受赵昶待见,总是能重整旗鼓,使尽各种手段争宠,想方设法陷害女主,是女主打脸上位之路上的最大阻碍,所以她的下场也最惨,甚至连整个云氏都被灭了九族。
她在书里没有留下姓名,但云昭昭清楚地记着,作者在形容其美貌的时候,正好引用了一句“昭昭若日月之明”。因为与自己名字有所关联,所以她一直记忆犹新。
可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正好”呢?唯一的解释就是她穿进了这本书里,成为了里面的云贵妃。
云昭昭顿感头疼。
别人的穿书是去书里享福的,而她的穿书仿佛是来受难的。
这还不如让她直接猝死在工位上算了。至少不给反应的时间,也少了很多痛苦。
于是整个下午,她都在慌乱地想着对策,想着如何装病,想着如何才能让原身的父亲主动去求皇帝取消婚事,但老天似乎并不给她这个机会,当天傍晚,宫里的圣旨便下来了。
她被封为贵妃,择一个月后的良辰吉日行典礼入宫,随圣旨一同而来的还有黄金万两,丝绸千匹,珍珠百斛,红珊瑚十盆,夜明珠一对……除了这些封赏外,太后还专门指派了一名教引嬷嬷前来云府教授宫中的规矩和事务。
圣旨一下,一切终于尘埃落定,纵使如来佛祖降临也改变不了分毫。
云琛虽对自己女儿只被封了个贵妃有所不满,但念及赵昶三年孝期还未过,且准备迎接云昭昭进宫的仪仗和礼数俱是按照迎娶皇后的规格来安排的,便也就此作罢。
自此,云府上上下下,一时间喜气洋洋。
唯有云昭昭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见,嘴上对柳氏说是自己头疼,身子不舒服,但她的贴身丫鬟流霜却发现,自从圣旨下来以后,小姐就像丢了魂儿似的,很是消沉,整日郁郁寡欢,一言不发。
流霜很是困惑,自家小姐之前无论如何都要嫁给皇上,如今可算是心想事成了,就算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了,也不至于这么闷闷不乐吧?
而且再过两日宫里的教引嬷嬷就要来了,那可是在太后跟前服侍的人,若是凭着小姐的性子,不喜约束,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那必定会冲撞了嬷嬷……
想到这里,流霜不由得担心起来。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因为云昭昭没过几日就恢复了从前的精气神。
而且更让她惊讶的是,小姐的性子似乎同以前不太一样了。
不只是她一人发现了这个变化,云府里上到云琛柳氏,下到几乎所有丫鬟婆子,都察觉到了这一点。
下人们私下议论着,小姐的行事作风不再像从前那样骄傲跋扈了,变得平易近人了许多,甚至还开始主动关心府中的大小事务。
比如,她会询问府里负责采买的小厮和婆子几时出门,关心他们外出是否便易;也会亲自去视察厨房和丫鬟们的房间,关心他们的生活起居;她甚至还时不时地找流霜和汀雪聊天,打听老爷、夫人甚至府中管家的习惯和喜好,放在从前,她是绝对不屑于去做这些事情的。
流霜不免有些感慨,她七岁那年被发卖进云府,跟着小姐一起长大,知道她本性不坏,只是性子过于刚强耿直,又被娇宠坏了,才显得不像京城同辈的那些官家小姐那般温柔讨喜。
以前流霜常听老辈们说,在鬼门关走过的人会看破生死,脱胎换骨,而如今的云昭昭就是这样,不仅像是换了个人,而且还一夜之间成熟了不少,颇有点未来女主人的架势。
甚至那位宫里来的教引嬷嬷也对云昭昭赞不绝口。
这位嬷嬷姓苏,名月容,据说先帝时期她曾担任尚寝局的女官,后来牵扯进了一桩旧案中,证得清白后被太后选中,侍奉左右,算是个在太后跟前说得上话的。
这日,在流霜接她至云昭昭房间授课的这一路上,她一个劲儿地夸着云昭昭。
“霜姑娘,老身在宫中侍奉多年,也见过了不少贵人,只能说云小姐不愧是阁老的千金,学东西极快,这才不到几日,老身都觉得没什么东西可以教给她了。”
流霜谨慎又客气地问她:“苏嬷嬷,我家小姐应该没给您添麻烦吧?”
“怎么会呢,能为未来的贵妃娘娘教授宫中事务,是老身的荣幸。”苏嬷嬷满脸堆笑,“况且老身这几日仔细观察,觉得云小姐虽性子比别的官家小姐活泼了些,却通情达理、进退有度,倒是和外面传的大不相同。”
“什么传闻?”流霜虽然心里有数,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好奇。
苏嬷嬷恰到好处地解释道:“姑娘你想必也能猜到,宫里人多口杂,云小姐出身贵重,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难免少不了眼红嚼舌根的人,也不知道谁在太后娘娘面前说了什么,太后娘娘体恤云小姐,担心她入了宫不适应,才特派老身前来提前教授一二。”
“那还要烦请嬷嬷回宫后在太后娘娘面前替我家小姐解释解释,好让她老人家放心。”
“这是自然的。”
流霜立马对苏嬷嬷表示感谢,并将一只小小的锦袋塞到了苏嬷嬷手里。
“多谢嬷嬷,这是我家夫人的一点心意,这几日承蒙嬷嬷照顾小姐了。”
那锦袋虽小,掂起来却沉甸甸的,里面装着满满的金锞子,苏嬷嬷说什么都不肯收。
“诶,姑娘快收回去,老身也是奉太后娘娘的旨意行事。”
她虽然推辞了,语气却比之前要亲切不少,她向流霜透露道:“也不瞒着姑娘,陛下登基眼看就快满三年了,这孝期马上就要过去,现在宫里虽有些老人,但终究缺个管事的。此番待云小姐入了宫,便是宫里位分最高的女人,太后娘娘说了,到时候会让云小姐先学着协理六宫事务。”
流霜会意,又千恩万谢地谢过,两人很快到了云昭昭的房间门口,刚踏进屋门半步,便看见云昭昭坐在妆台前,台上的妆奁大开着,旁边还放了一个精致的匣子,里面珠宝首饰全部被倒了出来,摆了满桌。
云昭昭拿着一只金钗左瞧瞧右看看,然后拣起一只翡翠手镯摸了又摸,突然抬头看到流霜和苏嬷嬷来了,便飞快地将手中的首饰放下,她向苏嬷嬷行了礼,又唤来汀雪,让她去取些茶点果子送过来。
“小姐,你刚才在做什么?”
流霜很是疑惑地问道。她最近总是撞见云昭昭一个人在屋里盘点着这些首饰。
“没什么,真没什么,就是随便看看。”云昭昭一面让流霜与自己一同收着桌上的首饰,一面亲昵地对苏嬷嬷笑着说,“让嬷嬷见笑了,我这马上要离开家了,以前收藏的这堆小玩意儿,还怪舍不得的。”
苏嬷嬷笑道:“小姐若是喜欢,直接带进宫里便是,或是命司珍局依着图样去做就是了。”
云昭昭笑嘻嘻地说:“这哪成,这不合规矩,嬷嬷这又是在故意考验我呢。”
她话音刚落,苏嬷嬷还未来得及接话,一旁的流霜突然插了一嘴。
“小姐,你这妆奁里的首饰,怎么数着好像少了几件?”
云昭昭闻言,似乎难以置信,语气很是惊讶:“啊,少了?怎么会少了呢?”
流霜一件一件地又重新数过,最后肯定地说:“小姐,确实少了,少了四件,好像是海棠点翠红宝石步摇、玫瑰掐丝缕金簪,还有……还有两个金镯子。”
云昭昭愣了下,随即附和道:“额……你这么说,好像是少了几件。”
她说罢扶了下额头,有些为难地对流霜说:“哎,瞧瞧我这之前大病了一场,记性不大好,你倒记得清楚。”
“奴婢每日都替小姐梳妆,自然清楚。”流霜义愤填膺道,“肯定是哪个下人干的,趁着小姐病倒这些日子顺走了,别是偷去当了,做些吃酒赌博的勾当罢?真是岂有此理!小姐,看来得命人仔细搜一遍这府中下人的屋子了,那些手脚不干净的,趁早打发了出去。”
汀雪出去端了茶点回来,正好听到她这么说,便立刻表示了不同意见,在一旁劝道:“霜姐姐,这怕是不妥吧。”
流霜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有什么不妥的,家贼难防,自然得小心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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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雪放下茶盘,听她这么一说,涨红了一张脸,绞着裙子边解释道:“霜姐姐,我只是觉得……现下正逢着小姐的喜事,家里的姑娘婆子都跟着热闹……咱们、咱们这样大张旗鼓地搜查,岂不是败坏了大伙儿的兴致,等传了出去,又要被外头的人编排咱们小姐的不是。”
一旁的苏嬷嬷这时在一旁附和道:“汀雪姑娘说得是,小姐,容老奴插个嘴,等将来你入了宫,得了陛下和太后娘娘的喜欢,要多少稀奇的,舶来的宝贝没有,咱们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岔子。”
云昭昭听了,若有所思,既没表示赞同也没说反对,流霜只好暂且作罢,让苏嬷嬷开始她今日的授课。
又过了几个时辰,送走了苏嬷嬷,流霜见四下无人,便寻了个机会关上房门,悄悄对云昭昭说:“小姐,奴婢觉得,汀雪那丫头最近行事甚为古怪。”
云昭昭不甚在意地问:“怎么古怪了?”
流霜压低了声音说:“奴婢觉得她最近总是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偶尔有几日半夜里奴婢醒过来,发现她竟不在床上睡觉,后来我故意醒着等她回来,那丫头却慌慌张张称自己是去如厕。依奴婢看,怕不是趁小姐病着,进屋偷东西了吧。”
云昭昭默默地听完流霜的话,神情倒是比平时严肃:“我倒觉得这事儿应该不是汀雪干的,你们俩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怎么会做这种事。”
她的语气十分坚定,流霜有些不服,连忙补充道:“可是刚才奴婢一说要搜屋子,她就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汀雪这丫头,别看她平时怯懦老实,但心里头比谁都顽劣,做事也冒冒失失的,怎么今日就这么顾全大体了,肯定是心里有鬼才……”
“好了,流霜。”云昭昭立刻打断了她,“这事儿我已心里有数,我觉得汀雪和苏嬷嬷都说的都在理,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也不好生事,只当它过去就算了,回头我自然会跟母亲说让她好好管着这家里的下人们。”
说着她随手挑出一只模样甚为可爱的小巧金锁,塞进了流霜手里,笑着说:“呐,看你这么替我着想,这个是赏你的。”
流霜低头一看,那是云昭昭满月时柳氏找京城最好的匠人为她打的长命锁,后来又专门请了京郊云台寺里的住持大师开光过的。
她吓得立马推拒道:“小姐,这个、这个实在是太贵重了,奴婢绝对不能要的,你赶紧收回去吧。”
“说什么呢,我一直当你是姐妹,让你收着你就收着,今天这事儿别再声张出去了,你和汀雪都是我的贴身丫头,以后还要相互照应着,别自己人怀疑自己人。”
“可……这是夫人给小姐请来护身的。”流霜盯着那只金锁,依然不敢接过。
云昭昭硬是塞给了她,见她还有些不敢,便佯装生气道,“你这丫头,还要忤了我的命令不成?别不好意思,若你真嫌它贵重,那将来你能想着我就是。”
见她态度坚决,流霜不敢不从,只好颤颤巍巍地接过。
“是,奴婢、奴婢听小姐的。”
接过后,她又低头拿袖口将金锁仔仔细细地擦了好几遍,这般宝贝的模样仿佛是在擦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让云昭昭觉得有趣。
流霜将金锁贴身揣好,突然抬头,郑重其事地发誓道:“小姐,这辈子,流霜生就是小姐的人,死就是小姐的鬼了。”
云昭昭只当她是得了赏有感而发,笑着挥挥手道:“行了行了,就是点黄金首而已饰,你有这份心我就知足了,以后好好照顾自己才是。去吧,我有点累了,想睡一会儿。”说完便打发了她。
流霜从屋里出来,心里五味杂陈。
这次小姐大病一场,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真是彻底长大了,若是换成从前,发现自己的首饰被偷了,定是要在府里大闹一通的,如今她这么包容大度,顾全大局,倒让流霜有些怀念从前那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她。
而且一想到汀雪……不知道为什么,流霜还是觉得隐隐有些放心不下。
她怔怔地摸向自己怀里,云昭昭送的长命锁被小心地贴身揣在了那里,冷冰冰的金属紧紧贴着她跳动的心脏,带着她的体温,摸起来温热、甚至滚烫。
她暗暗在心里发誓,等以后进了宫,无论谁想伤害小姐,她都一定会护她周全。
不过,流霜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离开后,云昭昭一直在屋内看着她走远,待她的身影彻底化成一个小黑点之后,方才从床下翻出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布兜。
布兜摊开,里面正好装着那几样“遗失”的首饰。
云昭昭想了想,一横心,又从妆奁里挑拣出几样首饰塞了进去。
4. 逃跑
应该够了吧。云昭昭看着那堆黄澄澄的玩意儿,心想。
这些覆着贵气,经最有名的匠人之手,用最稀罕的技艺包装出来的金贵物件在她看来已经变成了一锭锭白银,根据从下人们那里打听到的金价来算,再折点儿,约莫能换个两三千两银子。
她将小布兜重新装好系上,又悄悄地从雕花紫檀木的柜子后面抽出来一件有点破烂、看上去皱皱巴巴的小厮衣服。
同那些首饰一样,这也是几日前洗衣房里“遗失”的,只不过因为是堆在角落里没人认领的旧衣服,洗衣房里没人当回事儿,只当是被路过的谁嫌碍眼顺手扔掉了,况且就算被人注意到,谁又能想到,“偷”走这件破烂衣裳和这些贵重首饰的,都是整个云府里最最尊贵的“大小姐”呢?
想到这里,云昭昭扯了扯嘴角,什么小姐不小姐的,反正自己也是个从现代穿来的劳动人民,一个冒名顶替货,且等今夜一过,她就能永远地离开这里了。
实际上,她计划逃跑已经快大半个月了。
从刚醒来意识到自己穿越重生,到发现自己穿书穿到了云贵妃身上,再到皇帝的诏书下来……
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接踵而至,令她措手不及,好像背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推搡着她这个格格不入的现代闯入者,非得去经历一遍书里云贵妃的命运不可。
虽然之前嘴上说这样活着还不如猝死了好,但是无论是活在书里还是活在现实,她现在的状态终究是能哭、能笑、能奔跑、能思考、能得幸望见朝阳从云缝中努力伸出触角,也能不经意间捕捉到夜雨里那一丝桂花的香气……
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她才不想死,她想活着,好好地活着。
正所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她没办法直接违抗皇威天命,难道还躲不过吗?
不过身为古代后宅里的小姐,每天都被府里大大小小上百双眼睛盯着,要想跑路也绝非一件易事,所以云昭昭还是仔细策划了一番。
她先是借着自己高烧失忆为幌子,召来流霜和汀雪两名贴身丫鬟询问原身的情况和府里的情况,等心里有数后又变着花样地找府里管家婆子们问话,明为想要从打理后宅事务学起,实为旁敲侧击地打听她想知道的事情。她甚至还“贿赂”了负责每日采买的婆子,再根据她的描述私下绘制了一份京城的地图,最终计划好了逃跑的路线和法子。
云府的总管事王良是个酒瘾大的,每晚都会喝得酩酊大醉,他尤其好那迎风楼的“特酿”金盘露,还必要现热的,因此经常晚上命厨房里当差的小厮替他出去买酒。
这王良的媳妇乃柳氏的一个远房亲戚,后来又跟着柳氏出嫁,做了陪房,因此云府下人们谁也不敢得罪他们两口子。
若是能扮作替王良出去买酒的小厮,云昭昭笃定,门房绝不会多问,直接便会放行。
她处心积虑了这么多天,等的便是今日夜幕的降临。
亥时不到,她便卸了妆,以头疼要早睡为由支走了流霜汀雪,然后悄悄地换上了准备多时的小厮衣服,揣上了装着金银细软的小布兜。
两个丫头睡在外间,她怕引起她们注意,便开了房内朝着花园一侧的小窗,踩了根矮凳,从窗户处翻了出去。
地上的泥土摸着湿滑,前阵子下过的雨还没有干透,土里带着草木微涩的气息,云昭昭用手指沾了一些,没有半分犹豫,直接抹在了自己脸上,抹完还觉得不够,又用衣袖抹了抹,匀了匀。
她几乎能想象出自己现在的模样——灰头土脸,邋里邋遢,哪里还有半分千金贵小姐的样子?
想着这里面的反差,她忍不住嘿嘿地低笑了起来,从花园绕路往管家的院子走去。
云府的下人们晚上也都有自己的生活,打牌的打牌,唠嗑的唠嗑,斗蛐蛐的斗蛐蛐,这一路上云昭昭只遇上了两名洒扫丫头和一名厨房的婆子,三人见她穿得脏兮兮的,只以为是柳氏接济来府里做杂工的小叫花子,都用帕子掩了口鼻,远远地绕着她走。再加上云昭昭又刻意驮着背,低着头,所以擦肩而过的时候,谁也没有认出她来。
如此,她很顺利地来到了管事王良的屋外。
屋内酒气冲天,连窗户都挡不住那直往外窜的酒味,透过窗缝,能看见王良翘着二郎腿,眯着小眼睛,支着肥胖的身躯靠在藤椅上,摇头晃脑,嘴里哼哼唧唧。
云昭昭轻轻敲了几下门楣,咳嗽了一声,压低嗓音,粗声粗气道:“王总管。”
只听王良闷哼一声,含糊不清地问道:“是谁?”
“是我。”云昭昭说,“小的来替您跑腿买酒去。”
屋里,王良醉意已经上来了七分,但还没到完全不省人事的地步,他清楚地记着一个时辰前,才命厨房的一名小厮替他去迎风楼买了酒回来,这刚喝完呢,怎么现在又来了一个?
这帮子乳臭未干的毛小子们,平时让他们跑腿,一个二个都不情不愿的,怎么今日这么积极了?
王良命屋外站着的云昭昭进来,一进门便发现这人不太一样,说面生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你,怎么你大爷我从来、从来没见过?你是在在在何处当、当职的?”王良大着舌头问道。
云昭昭低眉顺眼地回答:“回王总管,小的从小流落在外,得夫人可怜,前日才来府里做事,听厨房里的哥哥们说总管晚上要喝酒,便让我来替您跑腿。”
是个新来的,看起来人怪老实的,说让跑腿就跑腿。王良心想。
难得有人上赶着替他跑腿,他虽已醉得差不多了,但还是指了指桌上的酒壶。
“喏,去去去、给我再打半、半斤回来,钱先赊着,就说是云、云府王大老爷要的。”
“是。”云昭昭舒了口气,连忙上前去拿酒壶。
在她走近一些的功夫,王良睁着惺忪的眼睛打量面前小厮打扮的云昭昭,突然觉得这人看起来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虽然脸上看着脏,但好像生得格外俊俏,身上……怎么有股女人的脂粉味?
但他还来不及看仔细,就感觉醉意上来,眼皮也沉沉的,等挣扎着想再瞅一眼时,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这头,云昭昭攥着酒壶,出了管家院子,一路小跑着来到了云府大门口,门房看了一眼那个酒壶,只是嘴上自言自语了一句“这一晚上到底要买多少次酒”,然后便如她所预料的那样,直接开门放行。
出了大门,呼吸着外面凉爽的空气,云昭昭顿时有了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今晚上逃出云府的过程比她想象的顺利多了。
只要待会儿找到当铺,把那支看起来最素最便宜的金簪先当了,换点银子,便有了路上的盘缠,这些钱应该足以支撑她一路南下,等到了江南,再把剩下的首饰当掉,她就能用换来的钱给自己置办个产业,做点生意什么的,过上闲云野鹤般的退休生活。
没想到她从前遥不可及的人生规划,竟然这么容易就要在古代实现了,云昭昭越想越心潮澎湃,脚步都飘了起来。
她迫不及待地掏出怀里那份准备好的地图,按着上面标注的路线,越过一个个巷口……
不知是地图过于简陋,还是做错了标记,走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没找到当铺,甚至误入了犄角旮旯的小巷,半天都绕不出去。
京城的夜市这时候已经接近尾声,远处人声渐弱,灯火渐淡,天幕渐暗,深宅大院的高墙上,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在穿行。
云昭昭有些急了,找不到当铺都是小事,耽误了今夜出城就严重了。云府迟早会发现她不见了,肯定会连夜让人来找,等到明天一早,再想出城恐怕就难了。
她不禁加快了脚步,攥着铜制酒壶的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结果,在穿过下一个巷口的时候,一阵阴飕飕的风吹过,身后突然传来异样的声响。
云昭昭吓得猛然一回头。
只见路旁一棵老槐树上,一群黑影掠起,接着是一阵刷啦啦抖动翅膀的声响。
原来是一群乌鸦。
而她身后的巷道上空空如也,哪里见什么人影?
唯有一地的枯叶被风卷到半空,像是群折了翅膀的蝴蝶,奋力扑腾着,不知要飞往何处去。
呼。
云昭昭吁了口气,心跳得飞快。
随后她定了定神,连走带跑沿巷子往前走去,不知道又绕过了几条街,才终于瞧见了一家当铺。
掌柜正和一名伙计准备打烊,看她一身脏兮兮的打扮,以为是沿街要饭的小叫花子,连忙挥手驱逐。
“去去去,边儿去,今晚剩饭都喂了狗,没有能给你的,别处去要去。”
云昭昭逃跑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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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心情正好,被他这般驱赶也不恼,只笑嘻嘻地说:“掌柜的,我是来当东西的。”
掌柜根本不信,嫌弃地说:“你能有什么东西,我们这儿不捡破烂。”
云昭昭诚恳道:“不是破烂,是金子的。”
“什么金的银的,统统都明天再说,我们要打烊了,赶紧让开,没长眼么!”
那掌柜见她不走,正要伸腿踹过去,忽见金光一闪,一支玫瑰金簪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一下被吸引住了全部的注意力。
虽然这支簪子唯纯金打造,没点缀任何镶嵌,但眼尖的他还是一眼看出,那簪子上繁复重叠的花瓣是用极细的金丝盘成的。
这种登峰造极的手艺,只有内府银作局最顶尖的匠人才具备——也就是说,这支簪子,非皇亲国戚不能拥有。
意识到这一点,他立刻谨慎地审视起面前小厮装束的云昭昭来,发现她虽然灰头土脸,但细皮嫩肉的,难掩俊俏,便立刻有了计较,以为她是哪个显贵人家养的小倌,偷了主人家的东西逃出来的。
云昭昭并不知道这掌柜心里的弯弯绕绕,只急着换了银子出城,见对方没反应,忍不住催促道:“掌柜的,还请掌掌眼,这支簪子能换多少银钱?”
谁知掌柜并不给价,只反过来问她:“你这东西是怎么来的?”
“这是我——”云昭昭本要回答是她的,但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打扮,便立马改口说,“是我家小姐的。”
掌柜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小郎君,你仔细说,这怕是你偷来的吧,这种稀罕物我今儿若是收了,赶明儿别说你,就是我,也要被抓去见官的。”
他没有半点要收的意思,反而催着云昭昭走。
眼见这街上最后的几家店铺挨个准备打烊,云昭昭立马拦住他商量:“便宜点,掌柜的,我给你便宜点,我……我赶着去救急的,你出个数,这簪子就归你了。”
掌柜一听,心里有些痒痒,脚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店里已经三四个月没什么大的入账了,再这样下去就快要喝西北风了,而且那可是银作局的东西啊,这小倌儿看上去只偷了东西,一点儿不识货的样子……
他这样想着,眼睛滴溜一转,立马有了计较。
“这个数。”说着他竖起一根食指,“一百两。”
云昭昭咋舌:“这、这也太少了吧,就是按最便宜的金价算,都不止四百两了!”
这簪子岂止四百两银子,掌柜心里简直乐不可支,但还是故意板着个脸道:“不当就算了啊,大爷我还怕沾上晦气呢,看你可怜才愿意施舍你点儿银子,别给脸不要脸的啊。”
云昭昭简直气得牙痒痒,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大骂这个奸商,然后老老实实地跟去换了银子。
待她揣了张一百两的银票出来时,街上已经没人了。
刚往前走了几十米,之前独自穿行在小巷时那种异样的感觉又来了。
可她回过头一看,身后依然什么都没有,那家当铺已打了烊,街上一片漆黑。唯独远处,守备的一队队卫兵提着灯准备换班,城门马上就要关闭。
云昭昭再也不敢多耽搁一秒,立马什么也不顾地朝城门口狂奔。
然而,刚跑出几步,面前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一个人来,她刹不住脚步,一头撞在了那人身上,发出一声闷响。
云昭昭被撞得生疼,眼冒金星。
而对方撞了人,却根本没有扶一把或是道歉的意思,云昭昭一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一边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骂完她正准备离开,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冰冷的声音:
“站住,你,往哪儿去?”
不等她回答,只听“唰”的一声,一把刀抵住了她的脖颈。
只要她刚才多往前一步,那薄薄的利刃便要削下她的脑袋。
云昭昭登时面色煞白,吓得差点晕了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恢复镇定,警惕地看向面前这个人。
那是名身形高大的男人,脚踩描金云纹皂靴,身着大红织金飞鱼补纱,腰佩玉带,侧边挂着一块锦衣卫制式的腰牌。
云昭昭眯了眯眼睛。
借着月光,她总算看清了那牌子上刻着的名字——
锦衣卫指挥使周徵。
5. 冤家
周徵,字明彰,武安侯周嵘独子。
其母林氏乃先帝昭文皇后义结金兰的姐妹,而这位昭文皇后便是书里男主赵昶的生母。
林氏同昭文皇后姐妹情深,两人不仅常于坤宁宫中小聚,在先后生下儿子后还一同相约京郊云台寺祈福。
不久后,老武安侯周嵘因为勾结倭寇获罪伏诛,萧氏也跟着自尽,只留下年幼的周徵。昭文皇后心善,念稚子无辜,便将他接进宫里收养,还让他袭了武安侯的爵位。
可惜昭文皇后很快去世,年幼的周徵失去庇护,在宫里受尽冷眼和欺辱,直到后来被选为赵昶的伴读后,情况才稍微好了起来。
如果说原书中,云昭昭的原身是故事前中期最大的反派,那么周徵便是故事后期最大的反派。
他是赵昶的心腹,从小作为伴读随侍左右,在赵昶登基后又被任命为锦衣卫指挥使,为人冷酷,行事果决狠辣。
本来读者们都以为,书中的周徵只是男主赵昶手中的刀,唯皇命是从,但谁知在一次执行任务失败后,他负伤回到宫里,被原书女主所救,从此他便对女主心生爱慕,但却碍于男主的缘故,只能把爱慕放在心里,默默守护女主。后来他和赵昶反目成仇,意图谋反,又在最后一刻被女主所感化,选择了引罪自尽。
原书中周徵和赵昶的离心的原因,作者并没有写明白,云昭昭也并不关心,反正多半都是因为女主,对她来说,周徵此人唯一值得她关心的,就是书里原身最后是死在他手上的。
所以她最好是永远别跟此人扯上关系。
云贵妃的下场至今她都记忆犹新。
她获罪伏诛后被关押在诏狱里,由锦衣卫专门看管,周徵为了帮女主出气,对她上了不少酷刑。最终,云贵妃被活活地冻死在了诏狱里,用一张烂草席裹着,扔到了乱葬岗上,为野狗所分食。
回想起书里最后的那些描写,出于这具身体本能的反应,云昭昭忍不住颤抖,雪亮的刀刃擦着皮肤,仿佛下一秒就要刺穿她的咽喉。
半晌没得到回答,周徵没了耐心:“没听见我说话么,再问最后一遍,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他用绣春刀抬着云昭昭的下巴,逼她看向自己的眼睛。
云昭昭被迫抬眸,终于不得不正视这个传说中不近人情、冷血阴鸷的铁面阎罗。
他身材高大,五官生得极好,细看倒也是星眉剑目,面如冠玉,只可惜神情冷漠,不苟言笑,抿着薄唇的模样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就像是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刃。
果然,这人倒是和故事里留给人的印象一模一样,一看便是那种杀伐果断的无情之人。
云昭昭突然有些丧气,心道自己今晚遇上谁不好,怎么偏生遇上了他?换成其他任何人,她都可以编点理由忽悠一下,但是面对周徵,她生怕自己一句话说不对,就被他挑了错处。
她正慌乱地想着要如何回答。
结果周徵居然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你是哑巴?”
她立马有了主意。
是了,既然怕说错话,那装哑巴不就好了吗,反正自己这身衣服,刚才在当铺还被认成是小叫花子呢,一个又聋又哑的小叫花子半夜在外游荡,有什么问题吗?
于是她当机立断,冲周徵狂点头,还装模作样地比起了手语。
可周徵一秒就识破了她的伪装。
“别装了,刚才已经看见你跟那当铺掌柜说话了。”他面无表情道。
云昭昭岂能就此作罢,为了蒙混过关,她又故意发出伊伊喔喔的声音,像是很急于跟他解释什么,又苦于说不出话来。
周徵:……
“看来只能把你带回诏狱了。”他说。
听到诏狱二字,云昭昭立马老实。
“这位大人……小的、小的刚才也是一时吓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回大人。”
周徵冷着脸,不容置喙道:“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他说着,手腕轻轻一抖,绣春刀的刀锋离划破云昭昭的脖子又进了一步。
云昭昭缩了缩脖子,心里已将面前这人骂了个痛快,但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陪着张笑脸。这是她工作以后最习以为常的事情。
“那个,这位大人,您人高马大的,我又跑不了。你,你先把刀收了,有话好好说。”
周徵盯着她看了看,似乎在权衡她会不会立马逃跑,几秒后,才缓缓把绣春刀收了回去。
“说。”
云昭昭连忙点头,随口胡诌道:“回大人,小的是准备去药铺找大夫来着,我家小姐突然病倒了,这会儿正急着要看病吃药,家里面一时没了现银,便差小的出来替她典当了首饰,换了银子好请大夫去……”
“……”
见周徵不说话,云昭昭只以为是自己编的这通谎话将他骗了过去,便补了一句:“那……小的就先走一步了,我家小姐还等着大夫救命呢。”
谁知她刚准备转身,前脚还未踏出半步,周徵便喝止了她。
“站住!我有说让你走了吗?”
“既换了钱要去请大夫,那为何要往城门的方向跑?”他瞥了一眼远处的城门,意有所指。
云昭昭赶紧替自己找补:“呃……这不是因为小姐病着,小的心里着急吗,大晚上黑灯瞎火的,一时跑反了方向……谢大人提醒。”她边说边赔着笑脸转身,埋头就往反方向走去,心突突地跳得飞快。
然而周徵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只见他身形一晃,一下子挡住了云昭昭的去路。
“你这话乍一听编得倒好,只可惜我方才一路都跟着你,看见你鬼鬼祟祟地从云琛府中出来,”
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屑。“怎么,云府的那位金贵小姐,这才过了几日,就又‘病倒’了?”
云昭昭一听,脸色大变:“你跟踪我?!”
“锦衣卫向来只跟踪可疑之人,自太祖时期设立,到现在几十年时间里,从未冤枉过任何一个人。”周徵道。
云昭昭觉得这人简直难缠,但无奈没理由反驳,便只好搬出云府,反唇相讥道:“既然你知道我是云府的人,照你这话的意思,是说云阁老可疑吗?”
“非也,云阁老贵为一朝首辅,多少行医的上赶着半夜入府诊治,难道云府还缺这看病的几两碎银?”
周徵说着上前一步,不顾云昭昭的挣扎捏住了她的下巴,似乎早已将她的伪装看穿。
他冷笑着说:“倒是你……你这身女扮男装的扮相未免太拙劣了些,一个姑娘家,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在外面跑着也不怕危险,怎么就不可疑了?”
被看出端倪,云昭昭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使出吃奶的劲儿想要挣脱桎梏,但是周徵的手却像是钢筋铁骨一般,牢牢地钳住了她。
这下她恨不得在心里把周徵的祖宗十八代都马上一通,反正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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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里通倭卖国的二鬼子。
“既然知道我是女的,男女授受不亲,还不快放开我!”她挣扎道。
周徵不予理会,反而问道:“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从云府偷了东西逃出来的?”
这下,云昭昭不吭声了。
她是偷了东西不假,但周徵很明显地只把她当成了云府里的普通下人。
她权衡着要怎么摆脱眼前这个大“麻烦”,抬眼却望见远处的城门处,卫兵正在为最后出城的几名人员放行。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这是她出城最后的机会了。
云昭昭正心焦如焚,突然间,大学军训时教官教的对付色狼的防身法出现在了脑海里。
说时迟那时快,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她已来不及想太多,当即横下一颗心,鼓足了劲儿,对着周徵的裆部一脚踹去。
周徵显然没料到她会这招,只能一个箭步斜过身子,用手肘生生挡下了云昭昭这拼尽全力的一击,关节被震得发出一声响。
他登时大怒,只恨自己轻敌,对这个看似瘦小的丫头掉以轻心,于是当下再也不手软,直接擒住了云昭昭,令她动弹不得。
于是,十多天的精心筹谋,跑路的最后希望,全都在周徵钢铁般的桎梏下化为了泡影,云昭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门在自己眼前缓缓合上……
活了两世,她从未像现在这般绝望,仿佛合上的不是城门,而是通向未来的唯一通道。
云昭昭气得大口喘息着,一抬头,就对上了周徵的眼睛。
他的眼神不像刚才那样冷漠了,只是多了一抹幸灾乐祸的神色,无情地嘲笑着她的活该。
云昭昭气急败坏,差一点就要破口大骂。
她也不甘示弱地回瞪着这个阻碍自己出城的罪魁祸首,绝不愿承认是自己倒霉,提前于书里遇上了这个灾星,只怪对方要对自己穷追不舍,赶尽杀绝。
想到自己已落到他手里,以及书里原身的下场,她索性低头,对着擒住自己的那只手便是狠狠一口。
“嘶——”周徵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着云昭昭,当即大骂道,“疯狗!”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朝中那帮孬种货色用来形容自己的词,竟会被自己用在一个女子身上。
为防止云昭昭再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举动,他直接点了她的穴位,令她再也动弹不得。
但云昭昭已经彻底破罐子破摔,想着横竖落在他手里都是死,便懒得再顾忌什么,直接不藏不装,大声说:“周徵,你也不睁大眼睛看看我是谁,今日你若敢绑了我去诏狱,信不信过几日,在陛下面前掉脑袋的人便是你!”
周徵闻言,微微一愣,明显是将云昭昭的话听了进去。
云昭昭立马捕捉到他的迟疑,一种报复般的快感油然而生,但仅凭这样还远远不够平息她今晚未能成功跑路的怨念。
为了捉弄周徵,她突然大喊起来。
“救命啊!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周大人要当街非礼良家女子了!谁来救救我!救命啊!”
彼时已更阑人静,这使得她的声音显得尤为突兀刺耳,在空旷的街道上荡着回音。
周徵脸都气绿了,只得摸出一方帕子,堵上了她的嘴,然后像老鹰抓到猎物一样,押着她赶紧从这条街上消失。
云昭昭本以为他会直接把自己扔进诏狱,却没想到,他带自己去的方向,竟是云府。
6. 暗流
此时云府内已经乱作一团。
上到管家婆子、有头脸的丫鬟小厮,下到府内的杂役、洒扫丫头,除了留守看门的,其他所有人都被叫到了一个院子里,为今晚小姐的失踪挨个接受问话。
纵然是柳氏这样在主子里算是脾性顶好的,此刻也黑着一张脸,厉声训斥,看谁都不顺眼,恨不得把在场的每一个人撕碎。
“我看你们是平时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一个个的,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能让小姐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柳氏执掌云府这么多年,温柔和顺是出了名的,还从未如此动怒过。
下人们全都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谁也不想在这时候出声触了主子霉头。
见没人吱声,柳氏更是气不过,索性更加严厉地训斥。
“没人说话是吧?”她冷笑两声,又道,“就算是只鸟,飞出了这院子,好歹也会留下根羽毛,你们呢,只说没见到人。今日没见到不要紧,待明日传到外头去,传到皇上耳朵里,别说是你们了,我们云府上上下下,一个都别想活!”
她的声音极其有威慑力,一改平日里的和善模样。
流霜和汀雪作为云昭昭的贴身丫鬟,也是府里最风光的,下人们谁都要给她俩三分面子,此刻两人像两只被遗弃的狗儿一样,跪在柳氏脚边,承接着柳氏的滔天怒火,只等着听候发落。
流霜到底年纪大些,还能勉强保持镇定,汀雪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身子摇摇欲坠。
没有得到其他人的回应,柳氏立刻把矛头转向了她们俩,“流霜、汀雪,我自问待你们两个丫头不薄,你们又是怎么照顾小姐的?!连她人什么时候不见了都不知道!”
她越说越气得不行,索性命令道:“王良家的!”
王良家的上前一步,颤颤巍巍应道:“老奴在。”
“等下把这两个丫头给拖出去,每个人打六十大板,关到柴房去面壁!”
“是,夫人。”王良家的小声应着,退到了一边。
其余人以为这样便结束了,不少人明显松了口气。
然而柳氏却横扫了一眼院内跪着的一众人,又说:“其余人,每人领四十大板,给我狠狠地打,直到有人知道小姐去了哪里为止!”
她话音刚落,后面角落里跪着的一名洒扫丫头站出来,小声地说:“夫、夫人,奴婢……奴婢今晚回房时,好像、好像看到了一个有点像小姐的人……”
“那你怎么不早说?!”柳氏喝道。
那丫头吓得一张脸皱成一团,哭着解释:“回夫人,那人穿着一身小厮的脏衣服,奴婢、奴婢也不敢确定那是小姐啊……只是夫人问话,奴婢不敢有所隐瞒,奴婢当时只是与那人擦肩而过,觉得有点像是小姐……”
她说完之后不久,又有一名婆子和一名丫鬟站出来跟着附和,称也看到了一个这样的人。
柳氏心里立马有了计较,刚要发作,心口却一阵抽搐,只嗳哟一声。竟是被气得心疾犯了。
然而在场的下人们都心存畏惧,没一个敢上去搀扶一把的,就连王良家的都跪在地上,不敢动作。
柳氏怒不可遏,揉着心口连说了三个“好”字。
好在这时云琛风尘仆仆地走进院子,见状连忙搂住夫人,温声安慰,称自己已派人连夜在城中寻找云昭昭的下落。
柳氏这才缓过气儿来,但她绝不肯就这样罢休,又问其他人:“你们还有谁看到了小姐的?”说着她将刀子一样的目光投向门房。
门房见状,连滚带爬地到了云琛和柳氏跟前,大声哭喊道:“夫人饶命,老爷饶命!是小的,是小的今晚把小姐放出府的!但是当时,小的根本不知道那是小姐啊。”
他边说边有些顾虑地看了一眼在一旁站着的王良家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姐当时手里拿的酒壶是管家的,小的没细看,只当那是替王管家跑腿的小厮……”
“你血口喷人!”王良家的脸色一变,扑通一下跪在柳氏脚边诉苦。
“夫人,冤枉啊,老奴的夫君平日都歇得早,怎会让人替他跑腿……这门子之前就嫌月钱少,私下找夫君闹过几回,要给他多结些月钱,但月钱那都是老爷夫人定好了的,哪能乱来?这门子也忒阴毒了,他肯定是因为这事才记恨上了我们。”
那门子听罢,匍匐着上前,哭嚷着要讨个公道:“老爷,夫人,冤枉啊!管家每日夜里都要差人去外面卖酒,这是府里人尽皆知的事情。况且,况且……”
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有些犹豫地看向王良家的,结果对上的是王良家的阴冷的眼神,仿佛淬着毒一般,恨不得将他吞下肚去。
门子吓得一哆嗦,索性破罐子破摔,将那王良在府中的斑斑劣迹,一股脑地抖了出来。
“况且大伙儿平时夜里吃酒玩乐,都是向王管家交了头钱的,有时候大伙儿手头没银子,就说好了从月钱里扣……”
“你!你!你!”王良家的气得发抖,满脸褶子都在颤抖,“血口喷人!妖言惑众!”
她抱紧柳氏的腿,大喊道:“夫人,您嫁与老爷那年奴婢就跟随在您身边,我们夫妇二人在府中侍奉二十年了,怎么可能会做此等腌臜事?”
“老爷夫人明察啊!”门子也不甘示弱道,“小人所说句句都是真的,不信可以问问大伙儿!”
他说着看向下面乌压压的人群。
可众人都迫于管家王良的威压,又怕自己半夜在府中聚众吃酒赌钱的事儿被捅出去领罚,竟像约定好了似的,半晌都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王良家的见状,便越发伤心地哭了起来,说应该严惩那门子,弄得柳氏面上尴尬不已,十分下不来台。
最后还是云琛发现了症结所在,他单刀直入地问道:“王良呢?”
他这话一说,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发现,管家王良并未出现在他们的队列中。
王良家的立马止住了哭,心道不好。她面色灰白地解释道:“夫人,老奴夫君已经睡下了……老奴一时糊涂,便没忍心叫他起来。”
柳氏不为所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露失望之色。
而云琛则点了两个小厮,差他们去把王良叫来问话。
待王良被两名小厮架过来时,他已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进到院内嘴里还骂骂咧咧,称自己是天王老子,说着“再来半斤酒”之类的胡话。
云琛只得又命人架住他,往他脸上破了几盆凉水。
王良这才清醒过来,弄清来龙去脉后,方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连忙跪地啪啪掴着自己的嘴,哭喊着要领罚。
王良家的也在一旁跟着,替自己夫君求情,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这时,外面一个留守看门的小丫头进来禀告,说是武安侯周徵在门口求见。
云琛一听这名字就觉得烦躁,这人常年在皇帝跟前,不认理,只认皇命,仿佛是赵昶身边一条忠心的看门狗。凡他主动找上门来,准没什么好事。
当下府中已是乱得不行,云琛已无暇分身接待这尊“大佛”,只冲那丫头摆了摆手说:“我没空见他,让他有什么事,明日早朝时再说吧。”
结果那丫头离开后不久,又折返回来,怯怯地说:“老爷,武安侯说……说他今晚捉了一个女贼,请老爷务必前去看看,您若不去,他只能将人带回诏狱。”
众人一听“女贼”二字,便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都不敢说话。云琛面色一沉,赶紧吩咐了柳氏几句,匆匆往前厅赶去。
·
另一头,周徵带着云昭昭到了云府,却不想叩门半天不应。
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有个丫鬟出来开门,看来瘦瘦小小的,身高不及周徵胸口,脸上带着稚气,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她根本不认得周徵,只是看衣服知道他是个当官的,便将他与其他当官的一视同仁——反正官位都不如自家老爷大。
所以那丫鬟并未将他当回事儿,只问了他是谁,便让他在门口干等着。
周徵也不好意思同她争辩,只好在原地等着,跟被堵着嘴的云昭昭大眼瞪小眼,相看两厌,也越等越烦躁。
等了好一会儿那丫鬟才回来,说是老爷夫人都正忙着,没空见他。周徵忍着一肚子气,却也不好冲她一个小姑娘发,只能让她再去传话。如此来回两次,等到被请进府中时,他的耐心也已彻底耗尽。
这般受辱,被怠慢吃闭门羹的事,自他成年后还从未发生过。周徵冷冷地瞥了一眼被自己羁押之人的背影,将一肚子气都算在了她的头上。
不过他很快就顾不上生气了。
因为他发现,这云府里好像不太对劲。
周徵平素虽不喜云琛为人,却也清楚他为人精明圆滑,心思极深,喜怒不形于色,无论他对谁有多少不满,表面也总是一副慈祥和气的模样。
因此,就算他再对自己不满,也绝不可能在待客这种小事上给自己眼色瞧,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真的被什么事绊住了。
而且周徵发现,他进门后这一路上,偌大的云府,竟连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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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们都不知哪儿去了。
如果只是像这个女人说的一样,府里小姐丢了几样首饰,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将全部下人都召集在一处?如果不是,那这个女人出逃的时机未免也过于巧合?
周徵思索着,不得不重新审视被自己“抓获”的这个女人。
只见她涂脏的脸上没有一丝怯意,也并不像寻常丫鬟那样,巴不得永远眼睛朝着地面,反而抬着晶亮的眸子,直直地迎着自己的目光,里面是不加掩饰的恨意。
借着云府中的灯光,周徵注意到,刚才被自己用来堵她嘴的那方帕子,被她用牙齿来回咬着,已经破了一个洞,仿佛被她死咬着的,不是帕子,而是令她恨得牙痒痒的,别的什么。
周徵忽然觉得自己手上的那道牙印火辣辣地疼。
一股无名之火没来由地从心里某个地方窜了上来,他练武多年,这是头一次栽在了一个女人身上。
他再也不看云昭昭,只一言不发地将她拖到了前厅,扔在门外地砖上,自己先进去会云琛那老狐狸。
厅内,云琛已整装等候在那里,见周徵进来,同他点了点头,笑呵呵地赔礼道:“承蒙侯爷大驾光临,老夫实在忙得抽不开身,有所怠慢,改日得了空,一定亲自登门,同侯爷赔不是。”
“不敢当。”周徵说,“此等小事岂敢令阁老挂怀,阁老日理万机,忙到深夜是自然的,只是我方才一路进来,见贵府冷清,不知今夜出了何事?可需要锦衣卫协助?”
他话里有话,云琛听了也不恼,只是含笑轻轻揭过道:
“府中内事,老夫同夫人正管教着下人们呢,侯爷见笑了。倒是侯爷统领锦衣卫,不仅要忙着侦察审讯,深夜还要亲自外出巡查,为了京中治安如此奔波,实在是辛苦啊。”
“不辛苦。”周徵说,“左右不过是为了陛下的安危罢了。毕竟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云琛点头附和道:“侯爷说的是,只不过侯爷还年轻,又常年在锦衣卫,身边人少,还未曾体会过这家里人一多了,难免百密一疏,一味严防死守,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哦?那阁老有何高见?”
云琛摇摇头,也不回答,只问道:“听闻侯爷今夜捉了一个贼人,不知那贼人现在何处?”说着他看向门外的地砖上映出的那道人影。
周徵不愿再同他打哑谜,他径直将云昭昭带了进来,捏住他的下巴逼她抬头。
“云阁老可认得此人?”
“唔——”云昭昭咬着帕子,求助地看向云琛。
云琛只是看了她一眼,面不改色,同周徵道谢:“多谢侯爷,此人确实是我府中之人。”
周徵冷笑一声说:“阁老好生了得,不仅连哪个衙门里多了一个司务都了如指掌,还能把家里下人的脸记得一清二楚。”
云琛对他话里的讥讽一点儿都不生气,反而微笑抚须,说道:“侯爷这是埋汰老夫呢,打理好六部既是老夫分内之事,也是替陛下分忧,而家中下人再是下人,也是家人,老夫若不清楚,难道还让外人清楚了去?”
“阁老可真是操心。”周徵点评道,毫不掩眼中的厌恶。
他再也懒得和云琛拉扯,直截了当地说:“我抓住这女贼时,她正偷了东西准备销赃,想来偷的便是贵府之物,只是我想不明白,一个邋遢的下人,阁老今夜何必为她如此大动干戈?”
面对他穷追猛打的追问,云琛也倍感疲惫,“侯爷多虑了,今日府中另有他事。”
不等周徵再开口,云琛便下了“逐客令”:“夜已深,老夫就不留侯爷了,改日再好好登门道谢,烦请侯爷解开这丫头的穴位,老夫好仔细盘问。”
周徵轻哼一声,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老狐狸,随手扣住云昭昭的手脚,解开她的封穴,却没有取走她嘴里那方已被咬得破破烂烂的帕子。
“穴位已解,只是这嘴里的东西最好还是留着。”
周徵说着抬起自己受伤的手臂,冷笑道:“阁老仔细着点,这丫头疯起来可是会咬人的,还望贵府以后栓好了,别随意放到外面,影响京城治安。”
他说完不等云琛命人来送,像是生怕再多呆一刻似的,头也不回地转身,消失在薄雾迷蒙的夜色中。
云琛一直看着他离开,又找来守门那丫头问话,确认他确实从正门出去了,方才重重地松了口气,瘫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揉着额角。
他用余光瞄见跌坐在地上的云昭昭,立刻面色阴沉,恨铁不成钢地命令道:
“哼,自己把嘴里的东西拿出来,好好跪着罢!”
7. 家人
云琛的面部肌肉微微抽搐,显然已是怒极,只是刚才碍于周徵在场才表现得平常。
云昭昭知道现在不是违逆他的时候,况且她确实拿走了属于原身的首饰,便啪地一下跪在地上。
“女儿请父亲责罚。”
她不敢抬头,只盯着灰溜溜的地面,等待着预想中狂风骤雨的降临。
地砖冰冷,寒意很快沁透膝盖,让这具娇养的身体有些支撑不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逐渐感觉小腿发麻,才终于听到一声苍老的叹息。
随后云琛把手伸到她面前,说道:“起来罢,地上凉,才养好的身子。”
云昭昭抬起头,忽然觉得他比前段时间看上去还要老了一些,鬓间又添几抹斑白,心里不觉有些酸涩之意。
她咬着嘴唇,跪在地上道:“不起来,是我错了,父亲您责罚我就是。”
见她神色倔强,就是不起,云琛拿她没有办法,只好摇头道:“你这孩子,为父何尝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又怎么舍得真的罚你。”
他负手而立,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聚焦在桌上的那碗茶上。
晶莹的白瓷杯中盛着从海的那边瀛洲运来的冻顶乌龙,蜜黄的茶汤上飘着层浮沫,已经是凉透了。
他缓缓开口,声音好像透过那冷掉的茶,也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那是差不多三十多年前,我带着你娘刚到京城来,那时我虽靠丈人接济考上了举人,但依旧是个身无长物的穷书生,除了一日三餐能勉强糊口外,连茶都吃不起,只能去买那种大户人家泡过后又被捡来晒干的茶渣子泡来喝,一斤只要十文钱……”
“那时候我准备会试,你娘便做女红养家,好不容易省下几两银子,她怕我夜里读书时冻着,便全部拿去托人替我做了件冬衣,自己却仍穿着打满补丁的旧衣服。”
云昭昭静静地听着,穿书后的这些天里,她接触更多的是柳氏,而对于原身这位位高权重的父亲,统共也没见过几面,更没说上过几句话。
今日听他主动提及这些,她很难由现下云府钟鸣鼎食的生活以及云琛锦袍玉带的装束,联想到他所述说的,贫苦的曾经。她不敢打断,只好老老实实地听他讲完。
但奇怪的是,云琛那苍老的声音,以及安静的讲述,让她之前在与周徵争斗时被挑起的烦躁和暴戾,也渐渐得到了平息。
云琛仿佛自言自语道:“你娘好歹也算是官宦之家的小姐,却甘心跟着我这么个穷书生受苦,所以我科举及第的时候便发誓,将来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待她,好好待我们的孩子。只可惜你娘在陪我上京那年途中小产,落了病根,后来一直没有身孕,直到我四十二岁入内阁那年,才有了你。”
“你长得乖巧,从小就跟个小瓷人儿似的,每次外出你娘都担心你被人贩子哄骗拐了去,只能寸步不离地把你带在身边。后来一次中秋佳节,府里设了宴,开席后才发现你不见了,你娘急坏了,以为你是趁着人多偷跑出去,便让人在家里在外面一直找,一直找,找了大半夜才发现,你当时不知道为了躲谁家的小公子,钻到自己床底下睡着了。”
说到这里,云琛嘴角浮起难得真切的笑意,问:“昭儿,你还记得这事吗?”
云昭昭沉浸在云琛的讲述中,被他这么一问,如遭当头一棒,只得摇头,悻悻地说:“小时候的事,我全都想不起来了。”
“哎,为父忘了你现在暂时记不起来事情。”云琛有些懊恼地说。
他说着走过去,有些心疼地扶起云昭昭,问道:“昭儿,小时候你是为了躲着不想见的客人,今日你这副打扮出府,又是为了躲什么呢?”
他的语气充满了舐犊深情,有那么一瞬间,云昭昭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差点就要将实话脱口而出了,但理智很快将她拉了回来。
她忍住了。
正在她反复权衡要不要同云琛说实话的时候,她又听见云琛喃喃自语道:
“也罢,你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在府里上天下地,像个混世小魔王,我和你娘只依着你的性子,从未拘着你……我们都觉得,你虽是个女儿,却也一点儿不必男儿差,也不必像别家女儿一样,整日困在后宅背女则女戒、学绣女红,只是我俩到底是老来得女,对你娇宠了些……”
云昭昭很清楚他这写话对的是原身,但还是忍不住代入到自己身上。
如果自己的父母能像云琛和柳氏一样就好了。
反观她的童年,父母为了保住厂里的饭碗才没有再生,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虽然平时该有的都有,吃穿也没有短过她,但总觉得缺少点什么。
很多时候父母关在屋里吵架,她在路过房门外会偷听到诸如“都怪你生不出儿子”“还不是你没本事,连交罚款的钱都挣不出来,你看我同学家谁谁的老公……”之类的争吵。
她光听着就觉得很累,但也不敢让自己去多想,只是在家里更加小心翼翼,以免触了父母的霉头。
直到高考完后,她结束了长达半年的封闭式住校生活回到家时,看到自己亲妈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手里的行李一下子落了满地。
云昭昭还记得——虽然她很想忘了,但还是很清楚地记得,她妈当时是用怎样一种炫耀的语气告诉她,自己肚子里是个男孩,他们云家终于有后了。
那种满面春风、幸福洋溢的得意,仿佛瞬间抚平了这个年过四十的女人脸上所有的皱纹。
云昭昭当场就跑到厕所里呕吐起来,他妈还浑然不觉地跟在她身后,问她是不是坐车回来的时候晕车了。她甚至“贴心”地告诉她,冰箱里有腌过的酸梅,她前段时间反胃随时想吐的时候全靠吃这个……
云琛扔在絮絮地说着自己女儿过去的故事,他从未说过这么多话,好像要把云昭昭原身的前半辈子都回顾一遍似的。
云昭昭听着听着眼眶就红了,酸涩、委屈,说不清的情绪通通涌上心头,听到后面,她终于绷不住,哽咽着同云琛承认道:“父亲,我其实不想入宫了,所以才……”
她实在不好意识说出后面的话。她感觉自己既是个骗子,顶着这副身体招摇撞骗,又像个小偷,偷走了属于别人的东西,属于别人的经历。
她愧疚得不行。
云琛立刻领会到了云昭昭未说完的话,但他没有怪她,只是叹了口气,流着泪感叹道:
“太迟了、太迟了……昭儿,为父知道,你此番遭受大难,性子比从前通达了不少,只可惜,你若是能早点醒悟过来该有多好,之前为父如何语重心长同你说,你都不信,现在圣旨都下来了,皇命难违……哎,这是命啊!”
“父亲,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云昭昭急切地问,“真的没办法了吗,我求你了!”
话刚说出口她就有点后悔,像云琛这样爱女心切的人,但凡还有一丁儿点办法,也不会告诉自己的女儿就此认命。他既然能这样说,看来,她入宫这件事是注定逃不开了。
面前的云琛老泪纵横,身形佝偻,他已不是书里那个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首辅,只是一个看着女儿入宫无能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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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的父亲。
她忍着眼泪,将手伏在他枯枝般的手上,温声道:“父亲,我入宫便是……”
云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蓦地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反手握住云昭昭纤细的柔夷,激动道:
“昭儿,是为父对不起你,但你现在必须得入宫!既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自己!”
“父亲?”
“昭儿,你是为父的珍宝,是为父和你娘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为父从前一直想为你寻一佳婿,他无需多么能耐——毕竟为父已官居至此,只要他能对你好,比得上我对你娘那样,便足够了。所以,为父之前说什么都不愿你入宫做他赵昶的嫔妃。”
说到这里,云琛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脸上已恢复了往日政客的精明。
“可如今形势变了。”云琛的表情渐渐严肃,“他赵昶虽绝非什么良人,但倘若有一天为父不在了呢,谁能护着你?”
原文里云家的结局,云昭昭再清楚不过,但此刻从云琛嘴里说出这样的话,令她十分心酸。
于是她违心地胡诌道:“怎么会?父亲,您别多想,在我病着的日子里,梦到好多次您功成身退,您和娘肯定能长命百岁,活到八十呢。”
“傻丫头,梦和现实是相反的啊。”云琛苦笑道,“人道是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再煊赫一时,也终有人走茶凉的时候。今日你这副样子跑出府能遇上周徵,绝非偶然,刚才我同他的对话你也全听到了。陛下早就忌惮我多时了,如今为父在朝堂上,虽然附和声不断,但暗地里,已经是四面楚歌了。”
“父亲,女儿该怎么帮你?”
云昭昭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话,说完后她才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怎么能这样说?难道真是把自己彻底代入云贵妃了么?自己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穿书重生后的第一要义,应该是好好活着才对啊!
云琛并不知道她内心百转千回的想法,只是嘱托道:“昭儿,为父今日交代的事务必好好记在心上。待入了宫,切莫再像从前那样任性胡为,需得处处留心,时时警惕,如今皇帝年轻,中宫后位空悬,只要我还在内阁,这个位置便不可能坐别人。无论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你都须得好好保全自己,为自己留一个出路。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在有朝一日云家不在之时,或许今日进宫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父亲……”
云昭昭眼眶一下子红了,开始为刚才的那一点自私懊悔不已。
云琛扶着她从地上起来,像哄小孩一样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安抚道:“昭儿,你放心,你是我的女儿,只要我还在一天,便会护你一天的周全。去吧,你娘正担心你呢。”
云昭昭瞬间泪如雨下,她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或许只是单纯地想哭了,也可能是现在的这具身体娇贵,让她人也跟着娇气起来了,生活在现代七八年不曾流过的眼泪,在她穿书后竟是一股脑地,总爱全往外流。
她一面抹着泪一面往自己房中走去,抹在脸上的泥土被泪水夹带着冲走,露出下面白净秀美的脸。
夜色已深,天上的浓云散了,露出金黄的一轮月亮来,或许是因为再过一月便是中秋,那月亮又近又大,像是枚流心的蛋黄,风一吹就会被戳破似的,溢出的皎皎清辉将她脚下的路照得敞亮。
就在云昭昭边走边若有所思时,前方的花丛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一个漆黑的物体砰地一下子从灌木中滚了出来,在地上发出几声闷响。
8. 风起
云昭昭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叫了一声,待她回过神,上前查看才发现,横在路中间的,是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下人装束,只剩一口气的男人。
见到云昭昭,那人撑着奄奄一息的身躯动了一下,可这一动,竟是牵扯得他口中吐出大量黑血来。
云昭昭当即大声喊道:“来人!来人啊!这里出人命了!”
这里地处偏僻,她喊了几声,那人反而吐出了更多鲜血,她觉得光这么喊不太妥,便上前对那人说:“你再撑一会儿,我去叫人来!”
谁知那男人见她要走,不知从哪里使了力气,撑着身子扑到云昭昭身上。
云昭昭躲避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百余斤的重量落到自己身上,这时,她听到脚步声,发现前方的小径上来了一个人。
好巧不巧,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今晚装成小厮模样从他面前蒙混过去的云府大管家,王良。
偏偏云昭昭身上依然穿着那身脏兮兮的小厮制服,见到王良,她一时有些抹不开面子。
但王良并不在意,只是盯着靠在她身上之人,漆黑的瞳孔在夜色中闪烁着精光。
“小姐,刚才听您呼救,可是府内进了贼人?”王良边说边上前。
云昭昭连忙摇头道:“不是我,是他,这人快要死了,王总管,你快去叫府医!”
谁知王良却像听不见她的话一般,大声道:“小姐别怕,有我在,这贼人就算再大胆,也不敢对小姐如何,我这就来救您!”
“王总管,我没事,他快死了啊!你快去叫——”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只见王良目光猩红,像是醉酒之人受了刺激要大开杀戒似的,顿时心里一惊。
她感觉到掌心传来一阵痒意,紧接着,一个小小的纸团被塞进了她的手里。
王良嘴里依然念叨着:“小姐别怕,这贼人活不了多久了。”
他说着越走越近,双目猩红,几欲眦裂,宽大的手掌使出大力,几乎是用抢的方式,将云昭昭身前那人捉了过去。
那人剧烈地喘了几下,似乎还想挣扎,却已经没了力气,不一会儿就彻底断了气。
这是云昭昭第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断了气,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满脸戾气的王良,终于明白了什么。
这个人,大概是杀人了。
而自己撞破了他的秘密。
意识到这一点,云昭昭又惊又恐,连着往后退了几步,王良的面上则露出一丝疯狂。
就在云昭昭心快跳出嗓子眼的时候,云琛大概是听到了云昭昭之前的呼救,带着几个人匆匆赶了过来。
见到府里出了人命,云琛赶紧让人用灯照了照死者的脸,发现正是今晚告发王良的门子。
云琛沉下脸来,劈头盖脸地问道:“怎么回事?昭儿,你先说。”
云昭昭便将刚才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王良的脸色更加难看,他解释那门子是因为今晚污蔑了他,在他找上门理论时畏罪服了毒药,逃到此地,那门子临死前还趁机想要对小姐不敬,自己只是路过这附近,听到小姐呼救才过来的。
“不是的!”云昭昭听到这人甚至为了脱罪甚至拿自己的清白作文章,有些生气地辩驳道。
她将门子临死前塞进自己手中的那个纸团拿了出来,在仆人的掌灯下飞快地展开。
只见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七月廿三,在迎风楼撞见管家与锦衣卫的人来往密切。
王良大惊失色,跪地道:“老爷!老爷!一定是那门子,是他,他是武安侯的人,她污蔑我!”
然而云琛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哪里还会信他,当场让人将他拖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后,云琛亲自送云昭昭回房,只是一路上,他面色凝重,一言不发,云昭昭心里虽有数不清的疑惑,比如今晚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比如王良真的背叛了云府吗……但念及云琛的反应,她也不敢多问。
云昭昭带着心里的谜团回到房中,这才得知了柳氏因为自己不见而发了好大的火,将家中男女老少召集在一起盘问,门子就是那个时候跟王良结下梁子的,而流霜和汀雪因为照顾自己不力差点被罚,幸好自己及时回来,才避免了两个丫头的六十大板。
云昭昭心里对大家有愧,第二日一大早就去给柳氏请安,好好同她认了错,又把昨夜云琛所说的话转述予她,柳氏拉着她说了一上午的体己话,又赏了流霜汀雪一人几片金叶子,这件事才算彻底揭过。
但过了几日,云昭昭发现常在柳氏身边服侍的王良家的不见了,一打听,才知道王良夫妻二人一起被撵到了郊外的庄子里。云府的下人们对于他们二人的被撵众说纷纭,但那天目睹参与事件的人,都对真实原因缄口其三,明显是受了云琛的意。
而这些天里,云昭昭从众人的转述中拼凑了那天的事情经过:门子那晚当众指责王良敛财,让王良起了杀心,本来他准备逼那门子服毒自尽,再把尸体处理了,但那门子求生欲太强,一路往花园的灌木丛中逃,又正好撞上了回屋的自己,才使得一切败露。
可即使想到这些,她心里依旧疑虑重重,如果只是因为揭发王良敛财,那门子那晚冒死塞给自己的纸团又该如何解释呢?
云昭昭想不明白,却深信那张纸团上的内容是真的。
既然云府里的大管家——柳氏的亲信都能跟锦衣卫有联系,那么,云家同赵昶之间私下的争斗大概已经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了,难怪当日云琛会对自己说那番话。
一想到自己进宫后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云昭昭不由地担心起来。
转眼,十数日过去,到了入宫的那天。
八月初一,黄道吉日,六辰值日,诸事皆宜,不避凶吉,是宫里选定的迎亲日子。
云昭昭虽只被封为贵妃,但依旧遵循着本朝皇后入宫时纳吉、纳徽、告期等礼制,只是规模和细节要稍逊色一些,减少了祭天地、祭祖宗等仪式。
辰时刚过,便有朝中三名重臣及数十名礼部、鸿胪寺官员组成的持节使团到访云府,宣读册封制书,由云琛代为听宣。
接着,十二名内廷女官将贵妃金册、金印、冠服送至云昭昭的屋内,流霜汀雪退下,转由她们来为云昭昭梳妆,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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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们为了讨好这位新晋贵妃,一边服侍一边说着恭维话,夸赞着云昭昭的美貌和身段。
云昭昭则则像个提线木偶般,面无表情地任由她们摆弄,凤冠霞帔,珍珠碧玺,通通压在身上,沉甸甸的,像是一道道镣铐,将她押送至宿命的轨道。
不过很快,女官为她换上内里的衬裙后便退了下去,柳氏捧着礼裙进门亲自为云昭昭换上。
换到一半,柳氏抚摸着上面描金织锦的图案,突然泣不成声,内疚道:
“昭儿,娘不像你爹,可以替你打点好一切,这身礼服是你十岁的时候娘就替你准备好了的,娘想看着你穿着娘一针一线亲手绣的婚服,风风光光的出嫁,只可惜……你嫁的是宫里头,这上面的图案娘只能连夜改了,但还是改不完,便找的嬷嬷们一起来绣的。”
云昭昭虽然没嫁过人,但在穿书前,她也参加过大学室友的婚礼,室友家里面是广东做生意的,当时婚礼上穿的是最华丽的金银绣裙褂,一套衣服据说至少也要一年的时间才能绣成,更何况是这古代呢?
云昭昭凝视着那身礼服,上面的金线熠熠生辉,刺得她眼睛疼,透过繁复的图案,她仿佛看到了无数个深夜里,身为一品诰命夫人的柳氏在灯下穿针引线的身影,一如当年那个为了供丈夫科考,熬着夜做女红换钱的普通妇人。
“娘!!!”云昭昭再也忍不住,一把扑进柳氏怀里,母女俩抱成一团,泣不成声。
二人哭过后,柳氏才放开了她:“好了,还跟小时候似的,别哭了,仔细着把妆弄花了,还要重画,误了吉时。”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云昭昭的脸,仿佛捧着最珍贵的宝物,嘴上却说:“以后的宫宴上,咱母女还能常见。”
但那时候,就是身份有别了。云昭昭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柳氏很快替她穿好礼服,又理了理头发冠饰,亲自为她盖上盖头,完毕后,众女官又鱼贯而入,以贵妃之礼跪拜,请云昭昭出阁。
云昭昭便在众人的簇拥下,缓步前往正堂接受使节团觐见。而后她听得云琛用哽咽的声音念出礼部那句训诫“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勉之敬之夙夜无违”,便很快被拥上了轿辇。
街上已是锣鼓冲天,礼乐纷然,龙衔宝盖,凤吐流苏,不少百姓聚在路边,前来围观这场热闹的盛事,迎亲的队伍排了很长很长。
云昭昭孤独地坐在轿辇上,满脑子都是好多年前上大学的时候,她一个人托着行李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北上。
那次以后她就再也没回过家,那时候她的身后什么都没有,所以可以无所畏惧地单打独斗。但现在不同了,她的身后有家人,哪怕那不是她的家人。
耀眼的朝阳升至半空,笼罩四野,云昭昭悄悄撩起盖头的一角,透过珠帘,心情复杂地看着街上被染成金色的人流。
忽然间,她听到一阵急促的鼓声,从满街的喧嚣中透了出来。
鼓角鸣喧,犹如虎啸龙吟,连带着数百米外的空气都在震动。
街上瞬间安静了下来,礼乐止歇,百姓沉默,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同一个方向。
那是登闻鼓的方向。
9. 鼓声
迎亲的队伍也随即停了下来。
虽然云昭昭并不在乎这所谓的仪仗,但毕竟是代表皇家的典礼,除非是顶天的大事,否则是不可能轻易受影响中断的。
她披着盖头,视野有限,又在车内,没法看得太远,便只能眼瞅着外面的百姓,个个露出万分错愕的表情。好奇心尤甚的她恨不得从他们眼睛里反射的光中看出些什么来。
她想了下,伸手轻轻叩了两下轿子两边的木梁。
随行的这一级仪仗,有二十四名女官并十二名太监,前后又各有两名锦衣卫司护卫之职。离云昭昭最近的那名太监察觉到她弄出的声响,立马向左移了一点,躬身在帘外请示。
“贵妃娘娘,您有什么吩咐?”
那太监瞧着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却一脸的老气横秋。云昭昭问他:“这鼓声是怎么回事?”
对方满脸堆笑,俯首作揖,答道:“回娘娘,这鼓声乃是宁远门外的登闻鼓发出的。”
“登闻鼓?”
云昭昭过去在影视剧里经常看见此鼓的身影,每每主角蒙受冤屈,编剧总会安排一个敲登闻鼓的情节,历朝历代留下的典故史料里也常有击鼓上诉伸冤者,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让满街人哗然的。
那太监看出她面有疑色,又躬身作揖,主动解释:“娘娘在深闺之中有所不知。这登闻鼓,自先帝时设立,为的就是方便这官吏百姓中遇到冤屈无处申诉者,能有个直接上诉天子的途径……”
云昭昭实在没有耐心听他讲这些古装剧基本常识,直接催促道:“说重点。”
“是,娘娘。”那太监微微一笑,继续说。“先帝宽厚,施行仁政,所以先帝时期,不少人遇到点鸡毛蒜皮都要去敲鼓。而咱们陛下可是千年难遇的圣明君主,在继承先帝仁政的基础上又专门做了限制,规定非遇重大冤情者不能随意击鼓,并安排锦衣卫专人值守,若有违规者,将依我朝律令罚六十大板。”
他恭维得有些夸张,云昭昭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问道:“那现在有人敲鼓,大家为何会如此惊讶?”
那太监又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晃得云昭昭心烦,她只能偏过头不去看他。
他说:“回娘娘,几年前陛下刚登基时,还真有胆大包天嫌命长的,为了自家区区两亩薄田被人占了这样的事违规敲鼓,引得陛下大怒,那人也是个不争气的,才仅仅挨了锦衣卫六十大板而已,就一命呜呼了。不过从那以后倒是清净多了,再没有人敢再随便敲响这鼓了。”
“区区两亩薄田?六十大板而已?”
云昭昭反问,心里不住地冷笑。
“这……”那太监面上有些挂不住,只好说,“奴才不敢妄论天家之事。”
云昭昭不屑地轻哼一声,道:“锦衣卫真是眼里只有王法,罔顾人命。”
那太监还未来得及回应,外边的鼓声便像受到干扰一般,断断续续起来。紧接着,远处又传来一阵骚动,打破了刚才万众瞩目的沉默。
云昭昭侧耳倾听,勉强分辨出那阵骚乱的来源是一个男人在大声哭喊着,只可惜隔得太远,她听不清他喊的内容。
帘外那太监啐了一口气,骂道:“呸,哪里来的埋汰货,在陛下和贵妃娘娘大喜的日子敲那破鼓,也不嫌晦气。”
他有心要讨好云昭昭,便自告奋勇道:“娘娘切莫动怒,让奴才替您去前面打听打听,看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东西在敲鼓,也好教训一番。”
说着他又要行礼,云昭昭连忙阻止,问道:“行了行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那太监连忙笑着说:“奴才乃司礼监长随汪海。”
“嗯,记下了。”
那汪海一听,以为自己得了这位新晋贵妃的关注,欢天喜地地走了。
实际上云昭昭只是误以为他在内廷挡差,想着千万不要留着此人在自己宫里,不然这一句话三叩拜的样子估计会令她抓狂,听到他是司礼监的以后她便大大松了口气,想着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过了一会儿,鼓声停了,汪海才回来,神情已与去时截然不同。
他紧张地瞄了云昭昭一眼,然后拢好袖子,归位站立,那张老气横秋的脸上布满恐惧,像是看见了什么特别可怕的事情。哪怕云昭昭主动问起,他也只连连说自己不知道,脚下恨不得离这轿辇十步远。
没多久,一名头戴梁冠,赤色官服上绣着云雁图样的官员朝云昭昭这边走来,自称是鸿胪寺卿。
“启禀娘娘,刚才有一恶徒胆大包天,信口雌黄,无凭无据敲响登闻鼓,惊扰了娘娘,现已被武安侯差人拖下去领罚了。”
云昭昭刚才已将那司礼监汪海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很是好奇。可是这位鸿胪寺卿神情磊落,语气笃定,她也不便再多问,只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他走后不一会儿,迎亲的队伍又缓缓恢复了行进。
男人哭天抢地的呐喊依旧在持续。
这位鸿胪寺卿口中胆大包天的“恶徒”,明显是在锦衣卫手下领了罚,所以哪怕扯破了嗓子,声嘶力竭地哭喊,也要通过这等方式,将满腹冤屈求诉于上天。
随着队伍越来越靠近宁远门,那男人哭诉也越发的清楚了。
云昭昭渐渐从那撕裂般的声音中分辨出了一些简短的词句,什么“是假的”,什么“卸磨杀驴,白眼狼”,什么“阻止亲事”之类的……但喊着喊着,那人明显受伤极重,又喊破了嗓子,渐渐气短了,咬字也越发地含混不清起来。
云昭昭心里不忍,但又深感无力。
听这凄厉的惨叫,估计每一下锦衣卫都是按最重的来打的,这人遭了足足六十大板,过后肯定活不长了,就算人侥幸不死,也至少落得个半身不遂。
难怪汪海口中提及的当年那人被打死后,再也没有人敢敲响登闻鼓。
这就是周徵的手笔。
心狠手辣,不近人情,只为完成任务,只为解决敌人,眼里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
只有王法,罔顾人命。
如果以后自己落到他手里……
想到这里,云昭昭本就波诡云谲的前路仿佛又被蒙上了一层新的阴影。
光是想到“周徵”二字,她就气得咬牙切齿,身体微微发颤,仿佛云贵妃的灵魂,又重新回到了这具躯壳身上,主宰着这具身体的恨意。
·
宁远门下,登闻鼓处。
随着结实的木板不断挥起,又落下……那个自称是云府管家的男人嘴里的惨叫声渐渐小了。
笞杖落下处,皮肉糊成一片,粘着脓血,像是一团捣碎的肉馅,红的白的紫的,已分不清哪处是皮,哪处是肉。
与别处打板子不同,锦衣卫的杖刑是有特别手法的,起杖要轻、要快,落杖要稳、要实,力量全被压在一处,切换时以犯人两股之间为受力点,擦着抬起,再结实落下,只需一下便能打得人皮肤青肿。
这样打下来,即使是三十大板,也没有几个人能够受得起。
周徵冷眼旁观,薄唇微抿,对这样残酷的刑罚手段显然早已司空见惯。
他与云琛不和已久,前几日又发生了那些事,但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今日依照祖例与规矩,还是必须在迎亲的队伍里,护送贵妃入宫。
然而好巧不巧,队伍行至一半时,这个自称王良的男人竟然敲响了登闻鼓,说是要一定要阻止这门亲事,他想直接面见皇帝,状告云琛欺君之罪。
当时,除了他周徵以外,与他一同来到宁远门的,还有使节团中的兵部尚书、内阁次辅贾尉,以及礼部侍郎霍纪安,两人俱是云琛一手扶植的心腹,见到王良,脸一下子全黑了。
而那王良见到贾、霍二人则甚为热络,一口一个贾尚书、霍侍郎的,显然曾经接待过数次。
二人只装不认识,当场呵斥道:“无耻刁民,胆大包天,今日大喜之日,在这里污言秽语,是嫌活得太久?”
周徵心里觉得有意思,也不戳破,只站在一旁看这场好戏要如何演下去。
然而就连他也没想到,这个王良接下来的话竟让在场所有人为之一震。
只见他指着远处仪仗队中心,云昭昭轿辇的位置,大声说:“那里面的云贵妃是假的!”
此话一出,霍纪安气急败坏,“你放屁!”
他甚至忍不住上前踹了王良一脚,被两名锦衣卫拦下后依然不服地骂道:“你定是因为被撵了怀恨在心,才在这儿血口喷人!你个白眼狼!”
霍纪安二十多岁,年纪尚轻,贾尉则沉浮官场数载,遇事沉稳许多。他给霍纪安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周徵在场,让他收敛着点,霍纪安这才作罢。
周徵对二人的小动作只当没看见,他看着王良命令道:“说下去。”
王良见状,立马扑倒在地,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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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侯爷明鉴,真正的贵妃娘娘早就病死了,是小的婆娘前些时日夜里听见太医诊断亲口说的,说是小姐活不过当夜!但第二天小姐便像没事人一样活了过来,而且性格大变……”
周徵立马呵斥:“这种事可不能乱说!”
王良指着心窝子哭诉道:“各位大人,皇天在上,后土为证,小的岂敢胡说!小的和小的婆娘为云家兢兢业业服务了二十年多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是把小姐当成亲生女儿一样护着,如今就因为不慎撞见了小姐的秘密,便连着一家三口被老爷夫人撵了出来,流落街头,这几日只能乞讨着过活,连饭都要吃不起了!!!”
霍纪安气得脸都白了,被锦衣卫拦着还不甘心地骂道:“你这刁奴,阁老把你们当做亲人,你被撵了,竟敢在这里编些鬼话污蔑阁老,快说,是谁这样教你的?!”
“霍大人!小的所言若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贾尉看准了时机,这时在一旁提议:“侯爷,依本官看来,这人空口无凭,口出狂言,还涉及贵妃,若是在这等大典上放他入宫惹恼了陛下,又冲撞了哪位贵人,我们今天这些随亲的人员,全都脱不了干系,你看呢?”
王良完全无视另外二人,只盯着周徵,爬到他脚边哐哐磕头道:“侯爷!侯爷!还请带小的面见陛下!让小的向陛下伸冤!小的有、有证据!只要把那太医院的郭院判叫来一问便知道了!”
贾尉一听到郭院判的名字立马变了脸色,他大声劝道:“侯爷,不能让此妖言惑众之人面见陛下!今日乃陛下贵妃大喜之日啊!”
“是啊,武安侯,你不会在这个时候公报私仇吧?这可不是什么聪明之举。”
周徵冷漠地看着这些人或真或假的表演,终于,他做出了决定。
“燕二!”周徵抽开脚,吩咐一旁的属下道,“此人违规敲响登闻鼓,按规当罚六十大板,此外,妖言惑众,污蔑朝臣,再加二十大板。拖下去罢。”
“属下遵命。”
那人被带走后,周徵又命人前去遣散附近的百姓,如此,这场闹剧才算彻底压了下去,并没有惊动更多人。贾、霍二人虽不喜周徵,却也当场对他拱手表示感激。
回到现实,想到半柱香之前的这些情形,周徵忍不住嘴角浮上一丝轻蔑的冷笑。
不远处的王良已经被打得渐渐短了气儿,股间屎尿横流,显然已活不长了。
周徵命人将他拖走,又对在场一众锦衣卫命令道:“今日之事,你们所有人,不得向外透露半分!若是陛下问起,就只说是有不长眼的捣乱,我自会向他解释。”
“可是,侯爷——”
燕二刚想开口,周徵却摆手让他闭嘴。
“勿要多言,我自有打算,下去罢。”
“是。”
众人散去后,周徵独自站在原地,盯着地上那摊凝成黑色的血迹出神。
燕二未说出口的话,他并非不清楚。
云琛党羽盘踞内阁、六部已久,狼子野心,陛下登基不过三年,根基未稳,现在还不是彻底同他们撕破脸的时候。而且今日之事确实有些蹊跷,尤其那个叫做王良的男人还提到了太医院的郭院判,说明他并不是完全信口雌黄,肯定还是知道些什么。
而前段时间,他得到了不知是谁递予他的线索,说是他锦衣卫中有人私下与云府有联络。这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来,毕竟为了赵昶的安全,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于是,近些时日夜里,他都会悄悄潜到云府外面,但却一直一无所谓。
直到那天夜里,他误打误撞,发现郭院判鬼鬼祟祟地深夜出入云府,便一路跟踪,最后在太医院内拦截了他,几番逼供下,得知云琛那女儿似乎是活不长了。他后来还奇怪,怎么一夜之间,那云府小姐就起死回生了?今日这管家一说他才一下子想明白。
原来他在云府外一路跟踪的那名“小偷”,恐怕不是什么“小偷”,这“起死回生”的云府小姐恐怕也并不是“起死回生”,而是偷梁换柱。
这样想来,当晚云琛口中云府涉及所有仆人的大事,以及云琛看到那名女子的反应,一下子全都得到了解释。
想到这里,周徵心里已有了主意。
今日之事后,云琛等人定会格外小心,他现在不能轻易打草惊蛇,但却可以找机会去会会这名如假包换的“云贵妃”。
10. 冷遇
迎亲仪仗又行数里,及至承安门处。
随着数丈高的巍峨宫门缓缓合上,街市的繁华,黎民的喧闹,凡尘的烟火,一切仿佛都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唯有空中传来振翅之音。原来是一行南归的大雁从四方的天空中掠过,留下一道道转瞬即逝的残影。
天空碧蓝入洗,流云洁白如绸,红墙青瓦,紫阙金阶,朝中勋贵显要,列次立于汉白玉石桥两侧,再往后面,是六尚局、宫正司、二十四监的列队,远远望去,如同一张巨大棋盘上密布的棋阵,既庄重又肃穆。
在这张巨大棋盘的正中焦点处,云昭昭下了喜轿,顺着汉白玉阶梯,拾级而上。
刚才她在轿辇内还能随意歪着身子,甚至在喜服之下她还能悄悄翘起二郎腿,可现在数以万计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她也只能挺直了腰杆,装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派头。
台阶之上,正中站着一名身穿玄色龙袍的男子,不用想就知道,这便是皇帝赵昶了。
虽然隔着喜帕,看不到脸,但云昭昭只看他长身鹤立的身姿,便知他样貌定是不俗。
毕竟是小说里的男主,怎么可能丑嘛?
而且只是帅还不够,小说界长得帅的皇帝千千万,要让读者觉得足够爽,关键是设定还要足够苏,最好强大到把其他角色踩在脚下,这样才能凸显男主对女主的深情弥足珍贵。
赵昶就是这么一个男主。
书里,他是先帝和他的白月光昭文皇后唯一的嫡子。
他出生那年恰逢百年难遇的大旱,中原各地一连数月不曾下雨,京城外的田地肉眼可见的龟裂。先帝体恤百姓,在京郊云台寺中闭关祈祷数日,终于感动上天。于是昭文皇后生产当日,有五色云气聚于东方,久久不散,随着赵昶的出生,天将甘霖,接着各地纷纷落雨,令人头疼的大旱终于解除。
先帝大喜,亲自为孩子起名为“昶”,并为他开了先例,在他满百日时便立为太子,但遗憾的是,昭文皇后因难产落下病根,于一年后病逝。
赵昶从小就表现出了极高的才智和政治天赋,先帝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偏爱,为他专门请了全国的名师大家进行教授功课,还经常把他叫到养心殿与自己同吃同住。在赵昶十岁时,就在朝堂的龙椅不远处为他专设小座,让他从小跟着自己耳濡目染。
久而久之,也没有任何人会怀疑赵昶不会继承皇位。
所以在这本书里,什么九子夺嫡之类的故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因为其他皇子全加起来,在先帝眼里都不如赵昶的一根手指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撼动他的位置。
什么是绝对的男主,这就是绝对的男主。
云昭昭小心翼翼地拖着裙子站在赵昶身边。厚重的礼服在午后烈阳的炙烤下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太监口中念出的冗长诵文听得她昏昏欲睡。等诵文念完,准备前去祭祖的时候,云昭昭发现,自己好像中暑了。
祭祖的奉先殿外有很长很高的一段阶梯,只能步行。她衣饰沉重,行动不便,加上身体不舒服,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个人搀扶一下。按照入宫前教引嬷嬷授课时的说法,大婚时皇帝理应牵着皇后,以示帝后融洽,国泰民安。
但不知道是否因为她只是个贵妃的缘故,赵昶只当她是团空气。
而且云昭昭还发现,赵昶似乎永远同自己保持着三尺远的距离,自己如果走快几步,他就也会稍微加快步调;自己如果走慢一些,他甚至需要太监提醒才会停下来稍微等她,好像这场所谓的大婚在他眼里都是给群臣做的一出戏,他本人极不情愿似的。
结果就是,爬完台阶后,云昭昭已累得四肢无力,眼冒金星。她在进殿时一个不留神,不知道踩了什么,差点滑倒。但即使是这样,也不见赵昶搀扶一下,一切似乎与他无关。
幸好云昭昭眼疾手快,抓住了身侧的门楣,才避免了殿前失仪,冒犯皇室先祖。当然从外人看来她只是身子晃了一下。
这之后,她强撑着中暑的身体,再也不敢松懈半分。
原本看书的时候她还很喜欢书里的赵昶,现在却对他的印象分大打折扣。
毕竟再帅再苏再深情专一,也是古代的皇帝,怎么可能随意为人屈尊降贵?
书里以女主视角来看,他是深情专一的古代腹黑霸总,且只对女主一个人好。
但云昭昭现在从其他女性角色的视角来看,这人就是活脱脱的没素质,没有一点绅士风度。糟透了。
云昭昭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熬过了冗长枯燥的典礼仪式,她的身份也算是经过了朝臣和列祖列宗的认可。
但这还仍算不上结束。
按照本朝的传统,她还要同赵昶在永麟殿内行合卺礼,再由赵昶亲自掀开她的喜帕,共度洞房花烛之夜,一切才算是尘埃落定。
云昭昭并不太担心这后面的洞房花烛夜,按照书里的情节,赵昶今夜并不会与她一同过夜,相反他会深夜跑到御花园散心,并遇上书里的女主易琉璃。
彼时的易琉璃还是个小小的答应,入宫后她一直佛系躺平,从不出风头,但就是这一夜她偶遇了赵昶,改变了她的命运。赵昶不仅当夜留宿在了她的宫里,并且第二天就封她为常在,赏赐了她各种珠宝。
反观云昭昭的原身云贵妃,不仅大婚当天被冷落,独守空房,而且男主直接留宿其他嫔妃那里,这简直就是在她的脸上扇了重重的一记耳光,以原身的脾性,她怎么能忍受这样的赤裸裸的羞辱,于是当即就去找易琉璃,要给她下马威。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但现在云昭昭不同,她巴不得赵昶赶紧去找女主,最好永远留在女主那里。而且古代的婚礼流程在她看来堪比大学时严酷的军训,既是体力的折磨也是意志力的摧残,她现在又累又饿,因为中暑头晕恶心,如果身后能有一张柔软的床,她恨不得一头扎进去,永远也不要醒来。
果然,一切同她所料。
当太监邀请赵昶同他共乘龙凤轿辇前往永麟殿时,赵昶当着前朝和后宫一众人的面,不耐烦地摆手道:“免了,就先到这里吧。”
今日服侍云昭昭的那几名内廷女官当场变了脸色,这些人未来都会成为云昭昭宫中的班底。为首一名女官当场跪倒在地,劝道:“陛下,这、这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朕就是规矩!朕还有政务要处理!”赵昶有些愠怒,说完又小声补了一句,“你们还真当是朕的大婚了……”
他这话说得极重,全场哗然,无论是在场的太监还是宫女,甚至所有对这场婚事的缘由心知肚明的朝臣,一时间全都心惊胆战,没人再敢随意表态。
帝王与内阁之间的矛盾如同经年的沉疴,愈久愈难根治,尤其是遇上赵昶这样强势的新帝和云琛那样手握重权的辅臣,那道裂痕便被撕扯得更开,若是没人去探究倒还好,无论内里的伤口如何蔓延,至少表面的皮肤看上去完好无损,可一旦撕开伤疤,就立马会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疮痍。
赵昶对众人噤若寒蝉的表现十分满意,神情从刚才典礼时的严肃变得舒展了不少,临走时他还特别留意了一下云昭昭。
只见她安静地站在一侧,脸隐匿在喜帕之下,看不清表情,身体依旧保持着毕恭毕敬的姿态,既没有表示不满,也没有任何情绪,仿佛他刚才说的话同她毫无干系。
赵昶略微有些惊讶。
不是听说脾气很差,骄纵又跋扈,从小就被宠得无法无天吗?
他有些不解,但他才懒得去细想其中缘由,直接转身登上回养心殿的轿辇,扬长而去,朝臣们也随之作鸟兽散。
渐斜的日光将人影拉得很长,云昭昭一个人被留在原地,影子孤零零的,身上的大红喜服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刺眼。
留下的宫人们有的同情她,有的怕她,畏惧她。大家面对赵昶留下的这个“烂摊子”简直是有苦难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便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毕竟云昭昭原身的脾性和事迹在他们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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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传遍了,现下谁也不敢上前主动与她说话,生怕这位性格跋扈的云贵妃当场发起飙来。
最后,是司设监掌印太监李四满脸堆着笑上前,讨好地劝道:“娘娘,您看……陛下忙于政事,或许今夜要迟一些来,还请娘娘乘轿辇到永麟殿候着陛下行合卺礼。”
“没必要。”云昭昭说。
虽然她现在更多是身体上的不适,但这不代表她可以无视刚才赵昶的话,她当即对心里赵昶这个角色头上划了一记大大的红叉,并将其印象分排位又降了几个档次,但仍排在垫底的周徵之上。
云昭昭不想再见到这姓赵的,便问李四:“我住在哪宫?我要回去。”
李四闻言,一个劲儿地揣摩她的心思,以为她是恼了,便面露难色地说:“回贵妃娘娘,您的昭阳殿奴才们还未收拾妥当,而且依规定,今日您必须得同陛下入住永麟殿,明日一早还要去面见太后娘娘……”
云昭昭已经难受得一刻也不想多呆,她没工夫在这听李四解释,管它昭阳殿还是永麟殿,反正今夜她都不用面对赵昶,只要有张床供她歇息就行。
她随即应了李四,乘轿辇来到永麟殿,殿内暖气宜人,龙凤双喜花烛摇曳着金红的光影,柔软的蜀锦百子被上滚着桂圆、莲子、枣、栗子、荔枝等物。云昭昭摸了一把,发现那看似厚实的蜀锦喜被像云朵一般,摸上去又轻薄又柔软,令她甚为满意。
“还请娘娘先在殿内候着,待陛下处理完政务后便来。”女官说道。
云昭昭深知赵昶今夜不会再来,她又累又难受,打发了宫人过后不一会儿,便扫落一床的果子,脱掉闷沉沉的礼服,盖着软绵的被子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噩梦魇住,在梦里又回到了以前最黑暗的那段日子,挣扎着醒来后,已是一身大汗。
中暑的症状似乎已经消去了大半,就是肚子饿得不行,发出一声声“咕咕”的抱怨。
夜似乎已经很深了,永麟殿内的花烛已经烧得快见了底儿,只剩下靠近烛芯的那短短一小截,似乎能听见外面守夜的宫人发出的熟睡的鼾声。
云昭昭不便再去麻烦人,看见桌案上摆着的糕点,便就着一旁的冷茶,塞了两块进嘴里。
然而,就在她狼吞虎咽果腹的时候,抬头突然看见殿内的窗纱上印出一道身影。
有人来了。
而且看那身形,应当是个男人。
云昭昭第一反应便是赵昶,毕竟能深夜出现在永麟殿外的男人,除了赵昶还能有谁?难道他今夜没按照书里的剧情去女主那歇息,而是想不开到永麟殿来和自己进行那未完成的合卺礼?
再往后的事她不敢细想,她听到自己胸口撞钟般的声响,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赵昶给脸色都没有令她如此仓皇。
最要命的是,她之前为了睡得舒服已经把身上的喜服脱得什么都不剩了,只省最贴身的亵衣,现在再穿上,已经来不及了。
说时迟那时快,云昭昭飞快地将落在地上的喜帕捡起,遮住脸,然后用大红锦被裹住自己的身体。
她打定了注意,若是赵昶非要让她侍寝,她就先装睡再装病。
不过刚做完这一切,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距离窗外的身影一晃而过已经有一阵了,但一直没有宫人进来通报,甚至也没有听见赵昶的脚步声。
难道刚才她看到的不是赵昶,而是别人?而且对方似乎也不是朝永麟殿来的,只是路过?
就在云昭昭进行完思考,并开始庆幸的时候。
透过喜帕下的视野间隙,她看到了一双熟悉的鞋子。
仿佛鬼魅一般,几乎是在她眨眼的间隙间就出现在了她眼前。
她吓得登时一个激灵。
他来干什么?
这人走路都没有声音的,难道是专门要来杀了自己?
云昭昭还来不及细想,头上的喜帕便被人一把揭开,她果然看见了周徵那被烛火映照得通红的脸。
11. 软玉
约莫一炷香之前,周徵被赵昶传唤到了养心殿。
赵昶一改之前典礼上的轻视与怠慢,反而对今日云昭昭的入宫十分重视。
“明彰。”
赵昶搁下手中的朱笔,缓缓开口:“听说今日云氏入宫的队伍中途停了好一阵,这是怎么回事?”
周徵双手抱拳,郑重道:“臣也正想向陛下禀奏此事。”
“呵,这么郑重其事干嘛。”赵昶笑了下,指着旁边的空位,“早就说了,你我之间何须如此拘礼,坐罢。”
周徵不仅不坐,反而跪下道:“陛下,今日大约午时,使团行进到半路时,有人敲响了宁远门的登闻鼓。”
“哦?”赵昶说,“自击鼓令推行后,那鼓空置已久,朕还以为没人再敢去敲了呢。是何人如此大胆?”
周徵答道:“那人乃云家之前的管事王良,其妻是云琛夫人柳氏的陪房,近日因犯了事,全家老小被撵出了府,发配到云家位于京郊的庄子里去了,看样子应当是日子过得不尽如人意。”
赵昶把玩着腕间的沉香手串,珠子上交错密集的纹线如同诡谲的波纹。他的面色依旧平静,唯有眉间多了一分阴沉。
“确实大胆,不过有点意思……那这王良击响登闻鼓又是所为何事?”
周徵闻言,低头请罪道:“陛下,请恕臣未经请示,擅自做主之罪。”
他说完便将王良敲鼓时状告尽数禀告了赵昶,最后又说:“按照律令,臣已命人将那王良打了八十大板,现在人已经没气了。”
赵昶脸上笑意更浓,他问:“那你觉得这王良是在说谎?”
“不,臣恰恰认为他说的都是真的。”周徵道,“臣这些时日奉陛下之命,同时为了肃查锦衣卫内部间隙,便一直盯着云府的动向,现在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只是考虑到目前不能打草惊蛇,且那王良曾经作为云府的总管,人是何等的精明圆滑,绝非会因一时被撵而意气用事之徒,他这时候跑来揭露云氏的事,其中定是有鬼。今日他跑去击鼓已经惊动了不少人,当时情况紧急,臣只能擅自做主将他先打死,还请陛下恕臣之罪!”
赵昶盯着周徵,脸上露出一个莫测的笑意。过了半晌,他才说:“周爱卿何罪之有,免了。”
随后他对周徵的决断表示了赞许:“你做得对,朕好不容易用云氏的入宫同云琛换得了京中四大营阵的操练权,虽然贾尉气得不行,但到底也抵不过云琛爱女如命。”
赵昶又说:“咱们现在确实不能轻易激怒云琛那老家伙。过几日朕便会下令将这四大营交由你负责操练,你回去好好准备,莫要让朕失望。”
见赵昶并不怪罪自己,周徵也放宽了心,想了一下,又谨慎地劝道:“可陛下今日在祭典上说的话也有点过了,恐怕会引起云琛不快。”
“不快?朕就是要他不快!”赵昶将手中沉香木串啪地一下摔在地上,木珠滚落一地,“要不是为了我们的大业,谁想娶云氏那母老虎?你周徵想娶吗?”
“……”
周徵沉默不语。
赵昶越发不爽,更是毫不客气地吐槽道:“此女虽然外貌出众,却恃靓行凶、骄横跋扈,无法无天至极,听说去年女眷们的宫宴上,因自己准备的节目被朕的纯嫔抢了风头,便当即掀了桌子羞辱了纯嫔一通,言语粗陋不堪,还泼了她一身的羹汤,纵观京城,有哪个士大夫家的女儿像这样的?这成何体统?”
周徵见他有些愠怒,便出声提醒道:“陛下,您忘了刚才臣转述的王良的控诉吗?此女恐怕已不是那云氏,不然,今日她也不会这么忍气吞声。”
赵昶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拢了拢袖子,点头道:“罢了,朕是气过头了。”
周徵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开口。
“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之前监视云府时臣曾与那女子打过照面,臣想立刻去探查一下她与今日入宫的云氏是否是同一人。”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隐去了自己同云昭昭之间的缠斗以及云昭昭偷了东西典当的诸多细节。
赵昶一听,立刻消了气,他拍了拍桌子,指着周徵调侃道:“好你个明彰,想去看美人就直说,用不着同朕这般拐弯抹角。”
周徵听出他话里试探的意味,当即回答道:“陛下有所不知,那女子奸猾得很,臣也是担心陛下的安全。”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下意识地摸着手背上的那道疤痕,仿佛还有一种灼烧般的痛觉。
赵昶将周徵打量了一番,见他一副不开窍的模样,又笑着说:“明彰,你只比朕小两个月,却还未成亲,朕好歹也算你的兄长,这些年来朕从未见你留意过哪家小姐。这样,改日朕命人先从宫里挑几名貌美的宫女给你送到府上去。”
“不必了,”周徵打断道,“陛下,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诶,这哪成?这男人嘛,虽然在外建功立业是第一位的,但家里,也不能没有女人。再说了,从小母后就视你如同亲子,要是你老大岁数了还没个后,母后她泉下有知,也不会放过朕的。”
谁知周徵郑重地抱拳,推拒道:“陛下,臣今生已为陛下之刀俎,决不能再娶妻耽误了其他女子,况且,周家的血脉,也并不是那么值得延续下去……”
“哎,朕可没有提那件事,也没有那个意思啊……”
“臣知道,但就算陛下不提,臣也无法原谅父亲,因为这是我们周家,欠皇家的,臣能苟活于世,已是受了极大的恩典,断不敢再有别的奢求。”
赵昶拿他这幅榆木脑袋不开窍的样子毫无办法,心里却十分受用,最后他只得装模做样地挥挥手道:“罢了罢了,随你吧。”
周徵便静默地立在一侧,墨色的眸子盯着虚空里的某处,不知道在想什么,整个人仿佛与腰间的那把绣春刀如出一辙,既无趣,又寡言,却又让赵昶觉得心里格外踏实。
赵昶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笑意,“既然朕允了你出入宫里,便是百分百地信任你。”
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声,改口道:“这么多年了,明彰,我能完全信任的人,也只有你一个。”
“臣的命就是陛下给的,自当为陛下肝脑涂地。”周徵道。
“去吧。”
得到了赵昶的允许后,周徵挑了半夜的时间踏夜前往永麟殿处。殿外守卫的宫人已经睡着,周徵特意敛了脚步声,悄无声息地潜入殿内,果然见那女子半倚在床榻上,头顶的喜帕将落不落,一副熟睡的样子。
他没有半分犹豫,直接一下掀开喜帕。
谁曾想喜帕之下的那双杏目睁得大大的,正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仿佛已经摆着这个造型守株待兔了许久,只等着他上钩。
尽管面前这名女子凤冠霞帔,如明珠生晕,美玉荧光,一颦一动间顾盼生辉,同那夜那名邋遢的乞丐模样的小偷一个像住在天上的仙宫里,一个似生在地下的泥泞里,但透过那双眼睛里,那股倔强的、要和人拼命的狠劲儿,周徵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云昭昭。
“果然是你。”周徵脱口而出。
云昭昭见了周徵必定是不可能给好脸色的。只见她挑了下眉,弯起嘴角,带着一种恶毒的笑意,讽刺道:
“是我又如何?倒是武安侯,深夜来这永麟殿来也不怕让人知道,还是说,你家陛下不太行,所以特地派武安侯前来替他行这合卺礼?”
“你!!!”
周徵恼羞成怒,他真是后悔刚才怎么会打断赵昶的话,这女人分明就与赵昶口中描述的云氏一样。
“你一个女子,不知廉耻,满口污言秽语,成何体统?”
“哟,这就恼了?”云昭昭笑靥如花,反唇相讥道,“你不仅身为臣子,甚至还是赵昶的表弟,如今我入了宫,虽然只是个贵妃,但好歹也算得上你半个嫂子,你深夜偷摸跑来看我睡觉,到底是谁不成体统、谁不知廉耻了?!”
周徵简直又羞又气,耳根子都红了,但她那般伶牙俐齿,自己又确实理亏,便也懒得同她在这个话题上再作争辩。
不过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他也不再废话,当即直奔主题质问道:“我今日来是想问你,云氏已死,云琛把你找来作这云氏的替身入宫,究竟有何目的?”
“什么?”云昭昭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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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
周徵见她反应,以为是自己说中了,便又道:“你若老实交代,或许之后在诏狱里还不至死得太难看。”
云昭昭左思右想,终于反应过来,他口中所说的“云氏”便是原身。
她大概明白了周徵的意思,突然觉得有些荒唐。
她在穿书后是一直把自己看成是原身的“替身”不假,但替的是灵魂,这具身体却怎么都是真的。书里的古人怎么会理解什么是穿书呢。
云昭昭眼珠子一转,反问道:“既然武安侯一口咬定我是假冒顶替的,那敢问,放眼全国,我爹从哪里能找到我这幅容貌的替身?”
她语气十分笃定,毕竟是看过原著的人,知道这个世界再怎么离谱也脱离不了原著作者的设定。原著里原身虽然又惨又恋爱脑,但依旧是作者笔下长相最美丽的女角色。
没有之一。
“……”
如她所料,周徵闻言,果然皱起了眉头。
他百思不得其解,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到云昭昭的脸上。
无论他怎么想否认,最终都不得不承认,面前这张脸,都比他从小在宫里见过的任何一个嫔妃都要明艳动人。
虽然他过去从未见过云琛之女,但从周围人的描述中也大概知道,那是怎样一名倾国倾城的美人。
如果这传言有假,这位云小姐只是相貌比常人略胜一筹,那云琛也犯不着去搜罗一名这样的美人来,另一方面,如果云小姐真出落得如面前女子一般,那云琛恐怕用再大的力气也很难找到长相如此相似,且容貌、气质都如此惊艳绝伦的女子。
云昭昭光是这一句话就将他堵得哑口无言。看着她一副小人得志的笑容,周徵越发觉得赵昶形容她的那番话精准至极。
恃靓行凶。
可以再加一个,狂妄自大。
周徵一时陷入了沉思,目光便开始不受控制,于是很自然地就顺势而下,从云昭昭的脸转到她的露在外面的脖颈,凝脂鹅腮,冰肌玉骨。
再往下……那藏在锦被之下,半遮半掩处,正好有一粒鲜红的朱砂痣,若隐若现,在烛火的映照下越发娇艳欲滴。
周徵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他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慌忙移开了目光。
正在这时,刚才他进屋时就已经快燃到尽头的红烛摇曳了几下,彻底熄灭了。
永麟殿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惨淡的月光没法将一切照得清明,反而让殿内的事物越发朦胧起来,宛若笼着一层轻软的薄纱。
唯有云昭昭半露在外的雪白皮肤,在黑灰的视野里格外扎眼。
周徵身体越发紧绷起来。
与此同时,云昭昭也很是紧张,不过以周徵的性格,她并不担心周徵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反而这种夜黑风高的时候,在她看来最适合杀人越货,行凶下手了。
“周徵!”
云昭昭以为周徵认定自己是假的,生怕她对自己下手,便半是戒备半是威胁道:“这个时候还在这儿,你是希望明天一早宫里就传出我们之间有一腿的传闻吗?”
周徵:“……”
经她这一提醒,周徵仿佛从被定在原地的人,一下子被解开了穴位。他一句话也没说,当即推开永麟殿的窗户,纵身一跃跳了出去。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有在外间守着的宫女,像是听到动静之后醒了过来,见殿内的花烛熄了,便掌着灯过来点烛。
那宫女点上烛后发现云昭昭竟然醒着,吓了一大跳。
“啊!贵妃娘娘,您,您怎么醒了?”
她转头又看见殿中的窗户开着,连忙又问:“这,这扇窗户是怎么回事,奴婢好像记得……之前明明是关上的啊。”
云昭昭看着那大开的窗口,呜呜地向殿内吹送着冷风,心有余悸地感叹幸好周徵动作快。
感叹完后,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啊?
她和周徵根本就没什么。没什么的。
“许是夜里风太大,把窗户吹开了。”她对那宫女说,“没什么,去关了罢。”
12. 温香
周徵几乎是从永麟殿内落荒而逃的。
仿佛偷饮了最浓烈的醇醴,酒酣耳热,那种微温发烫的感觉,从脸上一路蔓延到耳根。
一到殿外,他就像个溺水得救的人一般,大口吞咽着新鲜的空气。
可偏生永麟殿外,栽种着一排排今岁南诏进贡的晚香玉,夜里恰逢花开,钗粱嫩萼,碧玉秀荣,幽香习习。
馥郁热烈的花香让周徵更加心猿意马。
他暗暗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要多想,但没走出几米便走了神,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都是云昭昭皓雪凝霜的脖颈。那粒鲜红欲滴的朱砂痣更是像阴魂不散一般,在他眼前萦绕。
他忍不住地自暴自弃般吐出了几个脏字。
算起来,他在宫里已经呆了十八年了。
四岁时父母因罪先后去世,他早早地没了双亲,并背负着周家、以及武安侯这个爵位背后滔天的罪孽。昭文皇后可怜他,将他接入宫中,当半个皇子教养,后来又指定他为赵昶的伴读。
从懵懂无依的孩童,到到如今自甘成为赵昶的鹰犬为他鞍前马后,日夜奔波在宫内宫外,算起来,他这一生中大半个幼年时期,全部的少年时期,还有如今的青年时期,全都是在宫里度过的。
在宫里,就难免接触到各色嫔妃女眷。
但他从小寄人篱下,虽然做了赵昶的伴读,沾了他的光,但他依然脱不掉身上那“罪臣之子”的烙印。
这烙印他自己看不见,摸不着,但却像施了咒一般,随着“武安侯”这顶沉重的金爵,融入到了他流淌的血液里,他的举手投足间,以至于他在宫里见过的每一个叫得上姓名的人见面都要对他提一嘴:
你是罪臣之子,能得今日之庇佑,应当改过自新,为君王披肝胆,洒热血,做一个忠君体国的忠臣,才当得上“武安”之名。
虽然周徵一直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哪里需要改过自新,也许只是因为罪臣之子本来就该死,所以他从小时候到成年后,在宫里都一直小心翼翼,克己守礼。
对宫里那些脂香粉浓的莺莺燕燕,他一直内心坦荡,光明磊落,绝不会多看一眼。
他第一次半夜醒来发现被褥湿了的时候,还是因为头天晚上被赵昶坑蒙拐骗,拐去了青楼,抹不开面子只能让里面的姑娘陪着喝了一杯酒。
但这之后他越发地谨言慎行、心无旁骛起来。
毕竟为人刀俎者,手里沾满鲜血,刀尖舔尽仇恨,绝不能沉迷在那些缥缈的感情与虚无的欲望中。
尽管周徵很不想承认,但这确实是他第一次对一名女子,尤其还是赵昶后宫里的女子,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念头。
那女人果然不简单,就像是对自己施了蛊一样。
周徵又气又恼,心里逐渐暴躁。他拖着疲惫紧绷的身体回到锦衣卫,路过北镇抚司外时,正好听见值守的燕二在同其他下属讨论京城醉仙楼里的花魁娘子芷清。
“燕大哥,听说昨晚芷清姑娘又出来登台跳舞了,你赶紧给大伙说说,怎么样啊?”
燕二在里面一边喝酒,一边用说评书的口吻说:“你们是不知道,昨晚醉仙楼一个位置都千金难求,全是去看芷清姑娘的。”
“那燕大哥,这芷清姑娘美吗?”
“废话,纵观全京城还有谁比这芷清姑娘美的。”燕二用醉醺醺的声音说,“用那群读书人的词儿来形容,那叫什么来着,什么北国有佳人,一回头看就倒了城……哎呀,总之,芷清姑娘那腰肢,那身段,啧啧,又轻又软。”
“嘶,什么时候咱哥几个也能去饱饱眼福……”
“下次,下次一定带你们几个去见识见识什么叫美人。”
“好好好,燕哥大气,来来来,燕哥喝酒!喝酒!”
“只是不知道将来这芷清姑娘的初夜会被哪位贵人给拍下……想想就羡慕,芷清姑娘的皮肤又白又滑……好想摸一把。”
他们哥儿几个在屋里喝着酒讨论得热火朝天,而门外的周徵听着他们猥琐的笑声和露骨的描述,刚刚才抛却至脑后的画面再次浮上眼帘,甚至更加香艳了。
周徵再也听不下去,撒气似地一脚往门上踹去。
不知是周徵力气太大,还是那门年久失修,只听“咚”的一声巨响,木门应声而倒,门内聚在一起喝酒的几人目瞪口呆。燕二手中酒杯一歪,大半杯酒直接洒在了身旁同僚的衣服上。
燕二睁目结舌道:“侯侯侯侯爷、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了?!”周徵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吼道,“你们几个,聚众喝酒,明早按规矩每人滚去领二十军棍!燕二带头嫖妓,再加二十!”
燕二听后不服道:“侯爷,冤枉啊!属下只是去欣赏芷清姑娘跳舞的,哪里嫖妓了?”说完他还嘟囔着补了一句:“你以前又不是没去看过。”
没想到这句话正中周徵的枪口,周徵当场走过去抓起他,道:“不服?那就按这里的规矩来,用拳头说话!”说着他撩起袖口,一副准备格斗的架势。
按照本朝军中的规矩,下属如有对上司提出的惩罚或意见不服者,均可通过武斗进行比试,以胜出者的意见为准。但周徵的功夫别说锦衣卫内部,就是在京中四大营里,他如若排第二,也没有人敢排第一。
燕二哪里能是他的对手,当即认罚道:“我打不过你,不就是四十军棍吗,又不是没挨过,我领罚便是。”
周徵这才作罢,命众人收拾屋子,并再次叮嘱值班时不可饮酒后,才把那倒下的木门勉强扶正,转身离去。
他刚刚一走,几名下属就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诶,我说啊,侯爷今日是怎么了,之前也被他撞见过饮酒,但他连问都没问,怎么今儿个跟吃错了炸药包似的。”
“就是啊,平时不准我们嫖妓就算了,咱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大男人,连说都说不得吗?”
“侯爷如今房里也没个人儿,他自个爱当和尚,对女人没兴趣,就不准我们说。”
燕二听后摇了摇头表示:“哎,你们呀,还是不太懂侯爷。”
“燕哥,怎么说?你平时跟着侯爷,你肯定最了解他。”
“就是就是。”
燕二神神秘秘地说:“依我看,侯爷并不是对女人完全没兴趣,估计是在哪个女人那里碰了壁,听咱们刚才谈论起芷清姑娘,心里不舒服呢。你们想想,芷清姑娘多么温柔似水啊,而且又是京城第一美人……”
“燕二!”
周徵的声音突然再次响起,他刚才一直未曾走远,便听到了几命下属背后的嘀咕。这次他没有踹门,而是直接抽出绣春刀把那木门劈成了两半。
众人吓得嘴唇发白,连大气都不敢出。燕二哆嗦着身子,应道:“是是是,属、属下在。”
周徵阴沉着脸,不怒反笑道:“背后嚼人舌根,你带头,和他们一起在门口给我倒立!到明日辰时才能下来!”
“是是是。”
众人再也不敢惹他,只能乖乖地走到门口,选好位置,靠着墙根,挨个倒立起来。
周徵边走边检查,目光从每一个人身上扫过,走到燕二身边时,他蹲了下来,凑到他的耳边。
“什么京城第一美人……”周徵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燕二,那是你自己封的吧。不是我说你,你的眼光也太差劲了。”
说完他便出了院子,只留下一头雾水的下属们和一个形单影只的背影。
但燕二的无心之言却着实说到了周徵的心坎上,他格外烦躁,没有立刻回侯府,而是转道去了太医院。
今夜云昭昭的话令他有了颇多疑虑,按理说赵昶、太后还有宫里其他人都曾见过那云小姐,云琛应该很难从民间搜罗来这样一名长相相似的女子,而且就算找到了,看云昭昭的性子,应该也不是能随意任人摆布的。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难不成那个王良是冒着死在说谎?又是谁让他说的?
他越想越觉心烦,忽地又反应过来,自己仍是满脑子那女人,便屏住呼吸,凝神定气,将那些不该想的杂念统统驱逐出去。
太医院今夜又轮到了郭院判当值,周徵准备再去问问他那夜入云府为云小姐诊脉的细节,看看是否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可他到了太医院却并未看见郭院判的身影,一打听才知道郭院判今日生病告了假。
他只得打道回府,草草睡下。
可天公似乎都在与他作对,后半夜忽降骤雨,雨声稀稀疏疏,如切切絮语,令他总是忍不住联想到一些不堪的事情和画面,他辗转反侧,竟是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周徵便顶着乌青的眼睑,赶着去了昨夜打听到的郭院判的住所。
郭院判的宅子不算大,三进三出,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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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小小的园子,像是临时租的。想来是因为他之前一直是江湖郎中,几年前得了云琛的帮扶才进入的太医院,还来不及置办宅邸。
此外,郭院判尚未娶妻,只有一房小妾,曾经是醉仙楼里的姑娘,被他赎了身出来的。
那小妾看见周徵,觉得他俊俏,便朝他抛了个媚眼。
“武安侯找我家老爷有何贵干?”
周徵烦躁不堪,只冷冷道:“有事问他,还请夫人带路。”
“我家老爷现在没空,奴家名唤红珠,要不让奴家陪陪武安侯。”那妾边说边上前用团扇轻轻拍了一下周徵的胳膊。
周徵吓得条件反射般地连退三步,并狠狠地剜了红珠一眼,握紧了腰间绣春刀的刀柄。
“你,你别过来,既然郭大人没空,那我自己去找他便是!”
他那模样仿佛受了惊的猫儿,红珠顿觉有趣,掩口道:“好了,不逗您便是。”
她说着恢复了严肃,同周徵说:“我家老爷昨日身子不适,吃过午饭后,未时便进了书房,到现在也没出来。”
“这么久?”周徵有些惊讶,“可别是出了什么事。”
红珠倒是习以为常:“他一向如此,为了研究什么药方子,总是一头扎进去,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都不能进去打扰他,只把吃的给他放到门口。以前最长的一次啊,他一个人在书房呆了半个月呢!”
她说着带着周徵走到后院,用扇子指了一下园子尽头那间孤零零的竹屋,“诺,那间便是。”
周徵心情更加复杂了。
他之前便听闻郭院判医术超神,如今来这里才更加确信。这样一位对医术着迷至此的医者,在生死这样的大事上是很难看走眼的。
所以那个女人……或许当时真的是救不回来了,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最终没死成。
既然来都来了,周徵还是要去见见郭院判,再详细听他讲讲当时的情况,或许能有些线索。
然而,当他走近那间竹屋时,便觉得有些不对。他抿着唇,叩了几下门,发现无论如何里面都没人答应。
看见周徵的表情,红珠也慌了,脸色有些差,在一旁自言自语道:“会不会是老爷在屋里睡着了?这可怎么办,会着凉的啊!”
周徵没有答话,只是沉默地抽出绣春刀,直接破门而入。
屋内,郭院判趴在桌案上,毛笔胡乱地掉在地上,秋夜寒凉,又下了半夜雨,还降了温,到这时砚中的墨已经凝固了,上边结着一层白霜。
“老爷!”红珠连忙扑了上去,大喊道,“老爷!您这是怎么了,醒醒,醒醒啊!”
周徵趁机上前轻轻地用手试探口鼻,郭院判已经没了气息,而且连身体都已经发冷硬了,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夫人节哀。”他说道。
红珠不理他,只固执地拍着郭院判的背,固执地想要拍醒他,最后声音都哑了,整个人伏在他的肩膀上,眼里流下两行清泪。
“建泽……建泽,你醒醒啊,奴家还等着你当上了太医令娶我过门呢……建泽……”
周徵沉默地站在一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突然间,在红珠晃动郭院判身体时,他注意到了郭院判手里握着一个什么东西。
他连忙掰开他的手一看,是一个琥珀做的小药瓶,里面装着无色无味的透明液体,已经少了半瓶,明显是被郭院判喝了下去。
周徵的脸色瞬间大变。
这个东西,他再熟悉不过,甚至可以说,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熟悉。
它名叫见雪尘,是来自西域的一种奇毒,只有锦衣卫的诏狱里用来处刑犯人才会用到。
换句话说,这个东西会出现在这里,就一定是被人从诏狱里偷出来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相信锦衣卫内部出了奸细,因为在一次巡查中,他偶然发现诏狱里的见雪尘少了几瓶。
之前他一直以为,锦衣卫里的奸细是与云琛勾结,所以他才会在夜里严密监视着云府的一举一动。
但现在看来,他可能错了,因为郭院判虽不涉党争,但依然是云琛那边比较信任的人,云琛怎么会让人毒死他呢。
或许,串通锦衣卫内部的,另有一方势力。
只是它潜藏在陛下与云氏之争的背后,如同一个在黑暗中窥视、伺机待发的鬼魅,就连自己也想不到它究竟有什么目的。
13. 逐月
云昭昭在永麟殿内睡了一夜,早晨服侍的宫女进来,她见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流霜!汀雪!”
云昭昭惊喜不已,经历了昨天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疲劳,现在看见两个丫头,她是由衷的高兴。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已俨然把她们当成了自己人。
流霜精明能干,性格直爽,和她很是投缘,又比她小不了多少,便成了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虽然在外人眼里她们主仆有别,但在云昭昭心里已经把她当成了她的伙伴,而且她私下寻思着,等流霜再在宫里陪自己一两年,就为她寻个好的夫家、好的归宿,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
她甚至能想象将来跟流霜提及这件事的时候,流霜一定会既不好意思,又愠怒地说自己想陪在小姐身边一辈子,那样她就能找到机会好好逗趣她一下。
与流霜的开朗不同,汀雪的性子则要沉静许多。她比流霜还要小两岁,据说她是云昭昭原身很小的时候,母女俩外出在街边遇见的一个小乞丐,柳氏可怜她,又看她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便收留在了府里。
比起流霜这种从外面买来的丫鬟,汀雪则算得上半个家生子,她虽然年纪小,不善言辞,性格又有些羞怯,但云昭昭看得出来,她很懂分寸,甚至比流霜还聪明许多,还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稳重与成熟。如果自己有这样一个妹妹,她倒并不会讨厌……
这两个丫头一静一动,性格互补,又一心为她考虑,有她们陪在身边,云昭昭觉得很踏实,甚至未来在宫里要应对的挑战也不那么令她害怕了。
流霜一大早见了云昭昭也很是激动,她甚至有点感伤,声称小姐的“出嫁”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明明才隔了一天而已。
云昭昭则趁机调侃了她几句,说她肯定是自己想出嫁了,还问她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子,她如今是贵妃了,理应帮她全京城张榜物色。
流霜从未被这么直白大胆地询问,果然如云昭昭所料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甚至还鼓着腮帮,一副恼羞成怒,受了调戏的样子,这令云昭昭心情大好,忍不住又逗了她几下。
二人正嬉戏逗笑着,汀雪站在一旁,出声提醒道:“小姐……啊不,贵妃娘娘,该梳妆了,今日您还要去面见太后,若是迟了就不好了。”
云昭昭这才收敛,她看汀雪今日穿了一身浅桃红色的宫装,既大方又娇俏,便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脸,嗔怪道:“你这丫头,怎么才一天不见就和我生分了,穿得这么俏,说话却老气横秋的!咱们说好了啊,虽然现在进了宫,但以前是什么样,现在便还是什么样!”
汀雪连忙躲闪,小心翼翼地说:“可是小姐,宫里面规矩多,要是让人家听见了,又要编排咱们的不是……”
“怕什么,”云昭昭让流霜和汀雪为自己梳头,满不在乎道,“只要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们两个!”
“小姐……”
汀雪欲言又止,沉默地将一支红珊瑚修翅玉鸾步摇插到了云昭昭的发髻上。
云昭昭察觉不对,便问:“怎么了,难道真有人一进宫就给你们俩难堪了?”
流霜接过话替她答道:“倒没有人敢为难我们俩。只是奴婢和汀雪听说了昨晚的事,有些替小姐担心。”
一听到昨晚二字,云昭昭立马警觉,但仍面不改色道:“昨晚怎么了?”
流霜说:“小姐,奴婢们一大早就听说,昨晚陛下没有来永麟殿同小姐行合卺礼,而是……而是去了易答应那里。现在整个宫里已经有人开始传陛下并不待见小姐,如此大费周章的迎小姐入宫,只是为了做给老爷看的。”
云昭昭立马松了口气,看来昨晚周徵的突然到访,以及永麟殿里的那一点小插曲并没有其他人注意。
她心情不错,笑着又挑了两只宫花绾在发髻上,甚至连早上御膳房端来的甜得齁人的糖蒸酥酪也多吃了好几口。
但在流霜和汀雪看来,云昭昭的表现和笑容都甚是诡异,她们想起来曾经有一回小姐生气到极点就是这种反应,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害怕。
流霜以为她在为昨晚被赵昶冷落而生气,连忙劝道:“小姐,这宫里面嚼舌根的人多,他们说的话你可千万别在意,既然进了宫,以后的日子还长,陛下迟早会把小姐放在心上的。”
结果云昭昭却说:“我还担心他把我放在心上呢,这样挺好的。”
流霜一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她心想,完了完了,小姐已经生气到这种程度了。
正好这时,外间传来一名宫女的声音。
“贵妃娘娘,奴婢来迟了!”
不片刻,这声音的主人便出现在了云昭昭的面前,她一身女官的衣服,乌黑的头发妥帖地盘成髻,头插金雀簪,腕间戴着两只大大的金镯子,整个人透着股精明干练的劲儿。
见到云昭昭,她的眼睛立马挤成了两道月牙。
“参见贵妃娘娘,奴婢名唤逐月,是昭阳殿的女官,以后就由奴婢来替您打点宫里的一切,您尽管吩咐便是。”
这逐月格外热情,既是嘘寒问暖地询问云昭昭在宫里是否适应,又是打听她早膳吃了什么、是否合胃口,甚至还主动向她介绍今日诣拜太后和敬茶时的注意事项。
她如此妥协周全,又精明能干,似乎任何麻烦的琐碎事都难不倒她,这宫里大到养心殿的御前太监,小到浣衣局的宫女,好像没有谁是她不认识的。
流霜听了后越发自惭形愧,忍不住在一旁感叹,“什么时候奴婢能像逐月姑姑这样厉害就好了。”
逐月则客气道:“霜姑娘还年轻,这才刚进宫呢,急什么,这三宫六院,六局一司的门道多着呢,有空我再慢慢教予你。”
流霜受宠若惊道:“谢谢姑姑!”
她说罢便感激地想要行礼,却被云昭昭叫住。
“流霜。”
叫住她后,云昭昭却吩咐逐月道:“逐月,时候不早了,我得去觐见太后了,你先回昭阳殿吧。”
“啊?”逐月一下子蒙了。
她本计划着今日陪云昭昭去太后处,好好表现一番,好得这位新任贵妃娘娘的青眼,没想到她却打发自己回去,这让她一时难以置信,也难以接受。
“娘娘,您难道打算自己去?”逐月问道。
云昭昭说:“当然是让流霜和汀雪陪我去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办。”
逐月这才心里好受些,但她仍不放弃,甚至跪下说:“娘娘,这两个丫头刚进宫,人生地不熟的,觐见太后这等大事还是让奴婢陪您一起去吧。”
云昭昭说:“不必了。刚才你没来的时候,流霜还一直跟我夸你呢,说羡慕你。你这样做事稳妥又有人缘的人,我是最放心的。昨日我来的时候听闻司设监的李公公说昭阳殿还未收拾妥当,先回去帮我盯着那帮司设监的公公们,别出了什么差池,少了什么东西。”
她这番话听上去滴水不漏,但逐月还是感觉很不舒服,就好像自己精心栽种的果实一下子被别人抢了去。
她很不甘心,于是想了想,又提起了另一件事。
“贵妃娘娘,奴婢前来,还有一事相告。”
逐月理直气壮道,她心想这件事你不可能不依靠我的帮助吧。
“什么事?”
逐月说:“也许流霜和汀雪刚才已经同您说过了,陛下昨夜宿在了易答应的宫里,今早就封她为易常在了,还赏了她不少好东西。”
“那又如何?”云昭昭笑着反问。
逐月干笑两声,说:“娘娘有所不知,这易氏乃两年前陛下登基后那次大选入宫的,其父只是个都察院的佥都御史,再加上易氏是庶出,在一众新秀里也并不突出,便只封了个答应,这两年在宫里就跟个空气人似的。娘娘请细想,这易氏怎么会这么巧,偏巧赶在娘娘和陛下行合卺礼的时候,就得了陛下的宠幸呢……”
逐月之前多方打听过这位云贵妃的性子,知她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角色,便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不少易常在的不是,颇有点替云昭昭抱不平,与她同仇敌忾的架势。
结果云昭昭却说:“这有什么想不出来的,陛下讨厌我,喜欢易常在呗。”
听她这么说,逐月十分惊诧,她本来准备了一大堆拉踩易氏的坏话,想要激一下云昭昭,自己再趁机好好表现一番,以后她在昭阳殿的地位就固若金汤了。
因为她知道,这宫里的娘娘没有谁是不想跟人斗的,她过去就是靠着这番给主子出主意的本事,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区区一个易常在,是她觉得最好对付的。
但她没想到的是,她自己选的这位主子和想象中的并不一样,不仅毫无斗志不买她的帐,甚至还有点愚蠢。
逐月不甘心地说:“娘娘,奴婢是想说,这件事可以看出这易氏绝非什么良善任人宰割之辈,咱们一定要早做打算。娘娘昨夜的遭遇现在已经在宫里面传开了,尚仪局、司设监那群踩高捧低的玩意儿,今早一听到风声就去巴结这位新主了,就连尚仪局的崔姑姑,司设监的李公公现在都巴巴地跑到翠微宫去了。”
她心想这样你总不能忍吧,不然你们云家的脸往哪儿搁。
结果云昭昭听完后点评道:“这样挺好的,由他们去吧。”
逐月被她这副淡淡的样子急得直跺脚,“可是娘娘……”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云昭昭摆了摆手,“我刚进宫,身边除了流霜和汀雪两个丫头外得力的人不多。我昭阳殿地儿小,容不下太多人,也不需要那么多的趋炎附势之徒,我想正好借着这事儿,让我的昭阳殿内清净清净,你先回去罢。”
她说了这番话后,便命人摆架慈宁宫,留下逐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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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孤零零的身影,映在永麟殿的金砖上。
流霜有些不解,在去往慈宁宫的路上,她忍不住说:“小姐,刚才逐月姑姑也是一番好意啊,她是宫里老人,又这么为小姐着想,就这样就把她一个人撇在那里不太好吧。”
云昭昭反问:“你也认同她说的是不?”
“倒不完全,只是逐月姑姑说的有理,那易常在确实需要多留意……”流霜说。
说完她又有些不服气地喃喃道:“小姐,你不知道,这些趋炎附势到了何种地步!昨晚我和汀雪到了昭阳殿,司设监那群太监那叫一个巴结,又是给我俩端茶,又是递糕点的,好不热情。可今早一听说昨夜陛下未同小姐行合卺礼,而是临幸了易常在,那群人就开始玩忽职守了,变脸可快得跟变戏法似的。”
云昭昭微微一笑,见汀雪一直低头不吭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问她:“汀雪,你呢,你怎么看?”
汀雪被点名后一惊,过了半晌才答道:“奴婢、奴婢觉得……小姐做得对。”
“你说说看。”云昭昭鼓励道。
汀雪只好磕磕绊绊地开口:“虽然易……易常在可能处心积虑,但如果,如果不是陛下,昨夜未宿在永麟殿内……那小姐今早也不会如此难堪。”
“汀雪分析得对,冤有头债有主,这种事还不至于怪在易常在头上。”云昭昭说,“而且那逐月不是很有本事吗,我正好让她回去对付那群玩忽职守的太监宫女,换成你们两个还搞不定。”
流霜瞬间恍然大悟,由衷地赞叹道:“是啊!还是小姐聪明,考虑问题周全!”
云昭昭见她一脸钦佩的表情,颇有些无奈。
其实,她也只是因为看过原著,才会做出这样的考量的。
逐月为人精明能干,语气亲切热络,甚至言行间充满了对自己的讨好,若不是她知道原书的剧情,那绝对会被逐月这副八面玲珑,百依百顺的模样给骗了。
作为书里昭阳殿里的女官,逐月可是原身绝对的左膀右臂。可以这么说,书里云贵妃做了那么多糟粕事儿,其本来目的只是为了争宠,获得赵昶的爱,但在逐月的策划和煽动下就变成了对其他嫔妃的打压和迫害,让原身沦为臭名昭著、恶名远播的恶毒女配。
这颇有点容嬷嬷的影子,但逐月又没有容嬷嬷对皇后的忠心,她是为了攀附云家的地位和权势,才施计挤掉其他女官,主动来服侍云贵妃的。而在云家失势后,她为了自己活命,又落井下石,将云贵妃过往作恶的种种证据,“卖”给了书里的周徵。
更重要的是,在原书的剧情里,云贵妃在入宫第一晚受到冷遇后,第二日便带着逐月去觐见了太后。在太后那里,逐月把原书女主易琉璃以及尚仪局、司设监的宫人们全都添油加醋地控诉了一遍,引得太后不满,当即传召易琉璃,对她进行了一番规训敲打。
而逐月却以为这便是得了太后的首肯,在离开慈宁宫后,她为了讨好同行的云贵妃,便堵住了易琉璃和她的宫女,教唆云贵妃当场杀鸡儆猴,以顶撞高位妃嫔为由当场命人打死了那名宫女,把易琉璃吓得夜里犯起心悸。
后来赵昶深夜驾临易琉璃的翠微宫,正好遇上易琉璃梦魇心悸,想起了小时候在家被主母和嫡姐教训,以及被兄长欺负的事。赵昶听过之后便对易琉璃大为怜惜,第二日便又赏了她不少奇珍异宝。原身云贵妃则被禁足了十日,并罚抄佛经十遍。
对此,云昭昭庆幸不已。
幸亏她还记得原著的剧情,否则,即便自己无心争宠,但若将逐月这种人留在身边并重用,恐怕最终连自己是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而且相比原身,她现在的处境其实更为不利。
因为原身只是自己作死,到了她这儿,还多了周徵这么个隐形的炸弹。
周徵既然能怀疑上她不是真的云贵妃,必然不可能仅仅因为她昨天晚上的几句话就善罢甘休,肯定还会反复来试探。
她现在能做的,便是利用原著的剧情,避免掉所有原身在书里作死的剧情点,尽量不去掺和赵昶后宫里那些莺莺燕燕之间的争斗,以退为进,走一步算一步,再想办法活下去,再想办法让云家得以最大程度的保全。
天空中响起几声闷雷,如同巨兽的低吼。
云昭昭一边想一边看着头顶,阴云密布的天空被两道猩红的宫墙分割,似乎很快要下雨,不远处,慈宁宫渐渐露出一角,靡靡梵音缭绕,像是一位庄严肃穆的守卫。
她忽然想起入宫前宫里面派的那位姓苏的教引嬷嬷,好像就是太后跟前的人。
太后既然愿意将自己身边人派到云府,而不是随便指派一名尚仪局的女官,那就说明,她有心与自己示好,甚至还等着自己入宫后的投靠。
或许,为了对付周徵,为了云家不倒,为了能好好地活下去,她可以寻找这样一个倚仗。
14. 太后
慈宁宫内。
同样是金砖铺地,满墙的花鸟虫鱼、祥麟瑞凤等吉祥纹样,但相比永麟殿的辉煌大气,慈宁宫则要古朴得多。因为太后信佛,不喜张扬,不主张过分奢靡,所以一切布置从简。
只不过太后对于佛倒是极其重视,慈宁宫的后殿内陈列着不少佛龛,里面供奉着大小各异的纯金佛像,正中挂了一副罕见的巨型唐卡,足足有两个人高,上面繁复的图案在袅袅檀香下,显得神秘肃穆。
太后端坐于那副巨型唐卡之下的禅榻之上,着一身深栗底绣祥云纹常服,发间仅插了几支朴素的点翠发饰,耳环也是素金的,除此之外身上便再无其他金银的钗环首饰,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素静。唯有颈间的那串深绿的翡翠珠串,颗颗圆润饱满,色浓碧透,莹润清亮,彰显着她后宫之主的身份。
太后曾是先帝的贤妃,出身于翰林世家,先帝在世时一直未有所出,后来昭文皇后去世后,先帝看中她知书达理、贤惠端庄,便将太子赵昶交由她抚养,先帝去世后,她便母凭子贵,入主慈宁宫,成为太后。
她保养得当,鬓发乌青,看起来比云昭昭的母亲柳氏还要年轻不少,而且眉眼温婉娟秀,能看出年轻时也是个端庄沉静的美人,但她偏偏打扮得同那上了年纪的妇人一样,带着淡淡的老人味儿,看上去既慈祥又云淡风轻,与原书里的描述差不多。
仿佛一块尽力燃烧过的檀香,留下一截焦黑的碳块和一堆雪白的细灰。
依照本朝规矩,云昭昭先是向太后行了四拜大礼,之后接过宫人们准备好的茶具将那金骏眉沏出亮红的茶汤,然后又捧着茶盅,跪着向太后敬茶。
太后对她似乎比较满意,她接过茶盅抿了一小口,和蔼地点点头:“起来吧。”
她身边站着三位侍奉的女官,其中一位,便是云昭昭入宫前的教引嬷嬷,苏月容苏嬷嬷。
她笑容满面,对云昭昭夸赞道:“太后娘娘,奴婢一早就跟您说了吧,这丫头现在行事端庄稳妥,与那些传言里的大不相同。”
太后点头,赞许道:“嗯,看上去是比以前长进了不少,性子也收敛了。”
云昭昭知道她说的是原身,便道:“太后过奖了,过去臣妾年纪小,不懂事。如今能进宫后能不出岔子,在太后跟前尽孝,也是苏姑姑教得好。”
苏嬷嬷笑容可掬,连忙说:“哪里,贵妃娘娘太过自谦了,都是您聪明,学东西一点就透,奴婢不过教授了一点儿皮毛,是您融会贯通,学以致用。”
云昭昭被她夸得有些尴尬,她担心太后对苏嬷嬷口中明显夸张的溢美之词有所微词,毕竟她看起来就是个极清极淡的性子,而且原书里也说过她平时不问世事,甚少过问前朝和后宫事务,只在关键的时候或关键的事上做主,因此也是书里能说得上话的人之一。
不过太后却并没有说什么,反而是考教了一下云昭昭的学问,问的内容也大致不超过诗词歌赋、四书五经的范畴。
好在云昭昭大学的时候被学校逼着,要求每个学生都要必修《国学修养》这门课程,所以太后的提问她多多少少也能答得上来一些,不至于是个睁眼瞎。
“不错,也算是知书识礼。”结束提问后,太后点评道:“世家女子能学到你这种程度已算是很好的。”
云昭昭听后讪讪地笑着。
啊,这就算很好吗?
她原本以为古代世家的这些女子就算不是李清照、谢道韫之流的才女,至少也应该像红楼梦里迎春探春惜春这样,诗词文章信手拈来的才对。原来言情小说和古偶剧里都是骗人的!
太后自然是不知她这一系列心理活动,她饮了口茶,关切问道:
“昭昭,这入了宫,可还住得惯么?你那昭阳殿是哀家同皇帝说过后,专门拨予你的,只是里面久未住人,难免有些集尘,听说司设监几日前便让人开始连夜布置,不知现在收拾妥当没有?”
苏嬷嬷这时在一旁插嘴提醒道:“贵妃娘娘,这昭阳殿可是太后娘娘曾经的寝殿呢。”
云昭昭一听,顿时受宠若惊,她赶紧跪下谢恩。
“谢太后娘娘隆恩!回娘娘,臣妾昨日入宫后感觉一切都好,与家里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今早从永麟殿内醒来,梳洗收拾妥当后便来同您奉茶,还并未得空回昭阳殿,不过,臣妾已派了逐月回去盯着,想来不会出什么差池。”
她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昨夜赵昶临幸易琉璃的事想必太后一早就知道了,刚才她那么说便也是回了太后,自己对昨晚的事并不在意。
果然,太后对她这番回答很是满意,还点头同苏姑姑说:“逐月那丫头是个妥帖的人,嘴也甜,怪不得今日她没同你一起来。”
接着她便注意到了陪同云昭昭一起前来的流霜和汀雪。
云昭昭便趁机介绍道:“这是臣妾从娘家带进宫的两个陪嫁丫头,与臣妾情同手足,也是陪同臣妾从小一起长大的,高一点的那个叫做流霜,矮一点的那个叫做汀雪。”
流霜汀雪闻言一同跪拜道:“奴婢参见太后娘娘。”
“平身。”太后点点头说,“我看这两个丫头也不错,是守规矩的,样貌也招人喜欢。”
她说着吩咐身边的女官,赏了流霜与汀雪一人一只金丝绣线的小香囊,做工精巧,煞是可爱。流霜得的是只桃红色的,汀雪的则是柳绿色的,两个丫头得了赏都受宠若惊,汀雪甚至一改平时沉静的样子,接过赏赐时,激动得手都在发抖。
太后还不忘叮嘱苏嬷嬷:“月容,这两个丫头刚进宫,对宫里的事情还不太熟,平时有空多照应着她们一些。”
苏嬷嬷笑着答应道:“那是自然的。”
打赏了流霜汀雪后,终于轮到云昭昭接受赏赐了。
但太后并没有赏她那些看上去与众不同的舶来品或奇珍异宝,也没有赏她那些璀璨夺目的珠宝首饰。
只见她从一个上了锁的沉香木盒中,取出了一支纯金的发簪。
云昭昭看到它的正面,差点当场惊呼了出来。
因为那只发簪上并无任何镶嵌和点缀,顶端是一朵盛开的玫瑰,无数光影闪耀在重重叠叠的繁复花瓣中,显得流光溢彩。
这与云昭昭企图逃跑那夜当掉的那支几乎是一模一样。
见云昭昭惊讶地张着嘴,太后颇觉有趣,她珍而重之地将那支簪子拿在手上反复观摩,像是看着最心爱的珍宝。
“这是内府银作局的张德龙大师的作品,这上面的所有花瓣,都是用一整根金丝编成的,”太后介绍道,神情里充满了怀念,仿佛在透过这只簪子看向过去别的什么东西。
“只可惜,这样繁复精巧的工艺在张大师去世后便彻底失传了。”
云昭昭:“……”
太后说罢,小心翼翼地将那支簪子放回盒里,命女官连盒带簪地一起呈到了云昭昭面前。
云昭昭盯着那支簪子看了又看,无论怎么看,都一模一样。
如果这不是太后赏的,她一定不会怀疑,面前这支簪子跟那天夜里她当掉的那支是同一支。
“你可知哀家为什么要将这支簪子赠与你?”太后突然这么问。
云昭昭只好老实道:“臣妾不知。”
“因为今日哀家一见到你,便想起了哀家的一位故人。”太后如是说。
她的声音透过淡淡的烟雾,带着无限的缅怀。
“这支出自张大师之手的玫瑰簪子便是哀家那位故人赠予哀家的,它原本有一对,但另一支被那位故人送给了她另一位朋友……如今啊……斯人已逝,这簪子哀家留着也再没什么用,你与哀家有缘,哀家便将它赏给你了。”
她的语气似乎透着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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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的哀伤,云昭昭听后,怔怔地拿着那支簪子,随口问了一句:“敢问太后娘娘的那位故人是谁?”
这本是无心之言,云昭昭说完才意识到失言。
但太后却并没有生气,而是静静地盯着那支簪子,回答说:“那位故人便是当今陛下的生母,先帝的昭文皇后。”
云昭昭顿时一惊,这居然是那位即使在原书里也大名鼎鼎的昭文皇后的东西。
书里相传她不仅倾国倾城,同时还温柔贤良,先帝后宫嫔妃无数,但只有她,是先帝一生的白月光,即使故去多年,即使先帝已垂垂老矣,但他还会在她的忌日当天为她写下悼词,缅怀她,歌颂她。
她留下来的东西自然是好的。
知道了这根簪子的价值,云昭昭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是条不识货的土狗,居然只要了一百两银子,就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当了。她暗自下定决心,什么时候得了出宫的机会一定要去把那支簪子给赎回来。
经过了一上午的交谈,太后似乎有些倦了,两名女官一边一个上前替她按着太阳穴。
“昭昭,哀家瞧你是个不错的孩子,又出身名门,”太后闭着眼,捻着佛珠说,“如今哀家也老了,有些事不得不趁早考虑。”
云昭昭心下一惊,连忙说:“太后娘娘哪里的话,娘娘福泽绵延,青春常驻,臣妾瞧着也是年轻的。”
太后摇摇头道:“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如今陛下登基马上就要满三年,像哀家这样的老人,就该静心念佛,一心为皇家祈福才是。这后宫虽比不上前朝,却也自有另一方天地,如今哀家也该让位,交给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她话里有话,仿佛在暗示要将协理六宫的权柄交付给她。云昭昭虽有意与太后相交,但涉及协理六宫之权,她不得不格外谨慎,而且穿书前的多年社畜经历也让她从来不信顶头上司画的大饼。
她不敢轻易置喙,只低头念了一声:“太后娘娘。”
见她没有反应,太后也没再多言,最后只是说了一句:“你初到乍来,先好好熟悉一下这宫里。往后的事,就看你自己了。”
“臣妾多谢太后娘娘。”
“行了,哀家今日也乏了,就不留你午膳了。再过几日便是八月初一,哀家要去云台寺烧香祈福,届时,你陪哀家去吧。”
“是。”
到此,云昭昭入宫后必做的觐见太后这一关算是圆满通过。她知道自己此番应该算是给太后留了个好印象,离开慈宁宫时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许多,不一会儿便到了自己的昭阳殿。
昭阳殿位于后宫东北方,毗邻御花园,桥接春波河,远远看去层楼叠榭,碧树银台。步入殿内后,只见里面室雅兰香,相比永麟殿和慈宁宫又是另一番趣味,云昭昭不得不佩服这里原来的主人,也就是太后的品味。
她从家里带入宫的一些摆设和玩意儿都被规规整整地放在了室内,云昭昭四处转了转,越看越对这个“新家”十分喜爱,而且殿内的木制装饰明显是叫人专门翻新过的,用的上好的海南黄花梨,明显是太后叮嘱的。她心里对太后的感激更甚,昨日入宫后积累的不快也随即一扫而空。
然而,她在昭阳殿内转了几圈,把服侍的宫女太监都认了遍,却独独不见逐月的影子。
她忍不住叫住身边一个宫女,问逐月去了哪里。没想到那宫女竟是一副噤若寒蝉,支支吾吾的样子。
云昭昭心知其中必定有鬼,便故意摆出一副严厉的态度来,颇有点书里原身的架势。
“到底发生了什么?逐月人去了哪里?”
那宫女连忙跪下,有些胆怯地交代道:“回贵妃娘娘,逐月姑姑今早回来,见司设监还没把太后娘娘点名让送来的那几盆蝴蝶兰送来,十分生气,现在应该是去找人理论了……奴婢们,谁、谁都拦不住她。”
15. 祸起
云昭昭一听,顿感不妙。
她处心积虑想要避开的剧情,不会就这样又被逐月给重演了罢?
不过此刻的她依然比较乐观,毕竟宫人们都说逐月只是去司设监了,而且依她对书里逐月这个角色的理解,她虽然嚣张、心眼坏、趋炎附势,但还不至于傻到主动上门找女主易琉璃麻烦的地步。
于是她让流霜留下来盯着殿内宫人收拾,自己则带着汀雪亲自去了趟司设监。
司设监的公公见了她像见了鬼似的,总管李四没想到她会亲自来这儿,只好一个劲儿地向她赔笑,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好不殷勤。他唠唠叨叨地向云昭昭解释了一大堆,什么那几盆蝴蝶兰是路上遇了旱,到京城后又水土不服,前天夜里蔫死了,什么宫里头现在又专程派人走水路快马加鞭重新运过来……
云昭昭一心只想找到逐月,哪有心思听他说这些,只喝了一口茶算是个意思,便向他们打听逐月的去处。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司设监的人告诉她,逐月跟翠微宫的秋儿闹了个不快,在司设监这里大闹了一通后便走了,估计是去找秋儿去了。
而云昭昭清楚地记得,书里原身入宫后第一次刁难易琉璃、给她下马威时,所打死的那个宫女正好就叫秋儿。
宫里最忌的就是重了名讳,上到贵人主子,下到宫女太监,一直都钉是钉,卯是卯的,所以怎么可能同时有两个叫做秋儿的宫女呢?
今早逐月向她献殷勤吃了闭门羹,现在心里肯定不痛快,她现在要是不赶过去阻止,事情恐怕会往书里的方向发展。
于是她当机立断,让司设监的人带路,带着一脸懵逼的汀雪往书中秋儿被打死的那处长廊赶去。
·
翠微宫地处偏远,位于后宫的一角,与皇帝的养心殿不仅隔了几重宫殿,还隔了整整一个御花园,而春波河畔的百米游廊,则是前往翠微宫的必经之路。
逐月抄了近道,终于在长廊的入口处堵住了回宫的秋儿。
秋儿不过十六岁,原是尚寝局负责司灯的小宫女,从前见了面,必是要恭恭敬敬地叫她一声姑姑的。只是她运气挺好,被分到翠微宫后恰好逢上了那易氏的贴身宫女病死、大宫女告老出宫,她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便顶了上去,如今已成了易氏跟前最得力的人了。
只可惜易氏是那批入宫的嫔妃中最不争气的,若是没有昨天夜里皇上的突然临幸,恐怕现在谁也想不起来翠微宫里还住着个姓易的答应。
现下秋儿提着三挂红萝炭,胳膊下夹着一包东西,远远地见了逐月就低着头装作没看见她。
“站住!”逐月不客气地吼道,拦住了她的去路。
被逐月堵住,秋儿只好赔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逐月姐姐。多日未见,还没来得及恭喜姐姐高升。”
逐月听她这么称呼自己,气得不行。
之前这小妮子见她还是姑姑,现在就成了姐姐了,这宫里的人果然踩高捧低。
逐月当即啐了一口,骂道:“你这小破蹄子,跟着你那主子攀了高枝儿,就不把我看在眼里了!”
秋儿见她一脸煞气,不愿同她争执,连忙讨好道:“哎呀,姑姑,我这不是跟您开个玩笑嘛,您快让让,我家主子今早精神不济,还等着我把这血燕窝炖了给她补身体呢。”
秋儿的话可能出自无心,但在逐月看来则像是赤裸裸的炫耀和挑衅。
她不仅没让,反而更逼近了秋儿几步,拽着她的头发道:“小蹄子,你眼里哪里还有主子?这血燕窝一年到头连太后娘娘都吃不上几回,如今倒让你家主子一个小小的常在要了去,我看尚膳局那群狐狸精也是倒反天罡了。”
她话说得难听,秋儿脸上也不大好看,只好解释道:“可、可是,这是陛下亲口允了的。”
逐月听了解释后,冷笑道:“呸,我当翠微宫里住着个什么清净人呢,骨子里还不是狐媚子!果然是一朝得了宠,有了陛下撑腰尾巴就翘天上去了,连你秋儿都敢在背后嚼主子的舌根儿了,你知道背后诋毁主子是什么下场吗?!”
秋儿立马变了脸色,嘴唇哆嗦起来。
“逐月姑姑,您、您都听到了?”
“既然都敢在背后嚼主子舌根,难道还怕人听到?”逐月脸上带着一抹得逞又讽刺的笑容。
事实上,自从早上被云昭昭打发回宫后,她心里就忿忿不平。
她入宫已有十载,经历的人和事多了,又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才拼出了一点儿成绩,这回赶上云琛之女入宫,她更是久作筹谋,多方打点,不知疏通了多少关系,才从别人手中抢来了昭阳殿女官这么个“肥差”,本打算在新主子跟前好好表现,有一番作为,结果云昭昭入宫不过一晚就给了她当头棒喝。
她没想到这相传生得天姿国色的云家千金,一进宫就遭受了冷遇,陛下甚至连做做样子都不愿,反而让进宫两年都默默无闻的易氏得了便宜。
想当初她成为昭阳殿女官的时候,是何等的风光得意啊!那些落选者表面上有多么恨她,背地里就有多么嫉妒她。
但仅仅一个晚上,一切就全变了。
她成了整个宫里最大的笑柄,之前那些恨她的人一定在背后狠狠地嘲笑她、踩踏她。
这些人往上爬的的最终目的,只是为了借着东风爬上陛下的床而已,她怎么可以输给这种狐媚子玩意儿?
而且按照之前打听来的云昭昭的脾气,她以为她一定会忍无可忍,大发雷霆,却没料到她不仅没有一点儿生气,反而还把好心想要去太后那里告状的自己给打发回了昭阳殿。
回去后,她思来想去,把一切归因于云昭昭刚入宫,还不太信任自己。
碰巧她发现之前太后吩咐让摆在昭阳殿的几株蝴蝶兰司设监还没差人送过来,便差了一名小太监过去催。几次三番催不动后,她找那小太监一问,才得知司设监那群趋炎附势的小人,见昨晚云昭昭被冷落,便转头讨好翠微宫的易常在去了。
逐月怎么想怎么咽不下这口气,当即就不顾昭阳殿里其他人的阻拦,跑到司设监去了。
说巧不巧,她到司设监的时候,还没走进院子就听见不远处的紫藤架旁,翠微宫的秋儿手上提了不少东西,路过此地,在同一个叫见喜的小太监说着悄悄话。
“喜公公,那几盆蝴蝶兰不送去,不怕到时候贵妃问起责罚吗?”
这见喜是掌印太监李四认的干儿子,当下不屑道:“怕什么,皇上昨晚都怠慢了她,咱们做下人的,就是要循着主子的意思,顺势而为,不然,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是到处都说这位新来的贵妃娘娘是个不好惹的主儿,据说像那什么……母夜叉,说不好要怎么为难你们。”
见喜说:“她要真如传言那样,以后少不得要我们司设监做这做那,干爹说了,不如趁现在先杀杀她的威风。”
秋儿听了咯咯地笑了起来,幸灾乐祸道:“那你们就不怕逐月姑姑来闹吗?那位也是个难缠的主儿啊。咦,说来怎么这宫里最难缠的人,都聚在那昭阳殿了,什么风水。”
逐月听见她提起自己,恨不得冲出去扇秋儿几巴掌,但还是憋着一口气,竖起耳朵听他俩后面的话,结果就听那见喜笑了一声,“她?她就更不怕了,一心踩高捧低,为了能去云贵妃身边当差,不是挤掉了不少人吗,连尚宫局的慕薇姑娘都给挤掉了,如今这样也真是活该。”
秋儿在一旁附和道:“果真是恶有恶报,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
逐月心高气傲惯了,哪里听得别人在背后这样埋汰自己?当即从门口冲进去,扭着见喜在司设监大闹了一场,还是李四及时赶到,好说歹说才把她给劝住,让见喜当面给她赔了个不是。但秋儿那丫头,则早就趁乱溜走了。
现在逐月好不容易堵着秋儿,根本不可能轻易放过她。
见秋儿不说话,逐月便像逮住了她的小辫子一样,威胁道:“敢做不敢当是吧,果然有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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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净会在背后使些下作的勾当!”
“你说什么?”秋儿道,“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逐月从昨晚到现在憋的一肚子气终于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似的,她毫不客气地说:“我说你也跟你那主子一样,只会在背后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使些狐媚子手段。一朝得了势就目中无人起来了。”
秋儿听到她这样说自己的主子,气得把手中的红萝炭一扔,当场为易琉璃辩驳。
“你们这些人,我算是彻底看透了!我主子入宫两年了,你们看她不得皇上宠爱,就根本不把她当主子。去年冬天,你逐月姑姑一介宫女都能捞得不少红萝炭,我们翠微宫,却烧了整整一个冬天的黑炭!”
“去年我那筐红萝炭是宋修媛赏我的!你不要血口喷人!”
听到这里,秋儿讽刺地笑了笑:“赏你也好,不赏也罢,你们一个个当奴婢的也能踩到我主子头上,不过就是看着她好欺负罢了。她脾性好,心又善,总是自己默默忍受,你们就变本加厉地把她一个主子往尘土里踩。”
说到这里,秋儿也往前一步,眼里带着挑衅,毫不示弱道:“你刚才说我背后污蔑主子,那你们这些直接明面欺负主子的人,岂不是早就该被拖去宫正司千刀万剐了!”
“你放肆!目无王法的家伙!”
逐月气得不行,当下再也忍不住,扯着秋儿的头发,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看我今天不好好替娘娘教训你!”
秋儿脸上一下子留下红印,当即大喊:“你放手!你放开我!你个眼红的疯婆子!”
逐月一听,气急败坏。她力气很大,个子又比秋儿高,很快便扯乱了秋儿的头发。秋儿也不甘示弱,当即与逐月扭打了起来。逐月气得红了眼,一使劲儿,把秋儿推得撞到了旁边的回廊柱子上,然后往她的肚子上狠狠踹去。
“只会背后说主子坏话的下贱东西!这一脚是替我们娘娘教训你的!”
“嗳唷!”秋儿挨了她结结实实一脚,疼得手里的布包掉在地上,里面领的干果、香料还有那珍贵的血燕窝撒落了一地。她疼得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捂着肚子,痛苦地呻吟着。“救命!救命啊!”
云昭昭隔着老远就听见了逐月教训秋儿的声音,心里又急又气。那带路的人见势头不对,赶紧跑路了。云昭昭只好带着汀雪,连走带跑地往长廊的另一头赶去,生怕晚了一秒,秋儿就被逐月给打死,重复上演文中她想要避开的那段剧情。
然而,就在她正要上前阻止这场闹剧的时候,长廊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抢在了她的前面。
“你们在做什么?!”
周徵今日穿了一身玄色衣裳,他刚从城外的五军营中回来,准备抄近道走御花园去养心殿同赵昶议事,没想到路过这里,正好撞见了逐月教训秋儿,连忙上前喝止。
逐月这才松开手道:“侯爷,奴婢正在按宫规教训这背后搬弄是非污蔑主子的小人。
秋儿半张脸被打得乌青,见了周徵如同溺水的人见到了浮木。
她连滚带爬地靠近周徵脚边,声泪俱下地哀求道:“武安侯救命!求求您,救救奴婢吧!奴婢没有污蔑主子!”
周徵不为所动地移开脚,他并没有义务理会这种事,更不想跟后宫有任何的牵连。这也是他在宫中行走多年所奉行的准则。
他不想多事,只警告了两人一番,便扭头要走。
秋儿见他不管,又爬了几步,大声哭喊道:“侯爷,求求您救救奴婢吧!求求您也救救主子吧!云贵妃和她的宫女欺人太甚,刚进宫就要活生生地打死奴婢了!以后还指不定要怎么逼迫我家主子!”
听到云贵妃那三个字,周徵的脚步一下子被钉在了原地。
“你说什么?”他蹲下身,指着逐月问秋儿道,“她是谁宫里的人?”
他话音刚落,不等秋儿回答,就听见身后传来云昭昭的声音。
“逐月是我宫里的人,怎么,想管?”
16. 萧墙
“是又如何?”周徵同样反问,“不能管?”
云昭昭笑了一下,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周徵。
只见他一身劲装,黑靴子上沾了不少的干草须,袖口部分像是被什么利器挂得开了线。
她忍不住出声嘲讽道:“武安侯可真是个大忙人,又是替陛下跑腿卖命,又要盯着朝中人的一举一动,现在还要管起后宫的事儿来了?”
“是去了五军营。没有跑腿。”周徵冷漠地回答道,眼睛却刻意地避开了云昭昭,“况且锦衣卫司侍卫之职,不论宫内还是宫外,前朝还是后宫,只要威胁到陛下的安全,都在本侯的职责范围之内。”
他的语气虽没有波澜,但却别有一番义正言辞的感觉。
云昭昭仿佛能从他那紧绷的神态、板正的语气中,窥见他的内心。在周徵心里,一定已经把她看成了一个心胸狭隘善妒,心狠手辣,爱拿底下人撒气的女人,纵观历史,大概对应的就是贾南风、李凤娘那样的形象。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说不出的生气。
虽然他们第一次见面就不和,但到现在为止,她真做了什么恶毒的、伤天害理事么?
于是她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武安侯,本宫就不明白了,本宫的宫女同翠微宫的宫女有过节,怎么就会威胁到陛下的安全了?难不成,武安侯的护卫就如此不堪一击,连一个小小的宫女都害怕。”
周徵依旧没看她,也冷笑着说:“就是千里之堤也能溃于小小的蚁穴,本侯能防得了敌人,却防不了自家院子里的疯狗,何况这背后的主人,也是疯狗。”
“你!周徵!”
云昭昭被他这一通指桑骂槐气得不行。
但周徵没理她,他取下腰间的绣春刀,连带着刀鞘递到秋儿身边。
“还能动吗?”周徵说,“能动得话就扶着点起来吧。”
秋儿含泪坐在地上,动了动脚踝,委委屈屈地摇了摇头,“侯爷,奴婢刚刚被逐月姑姑推的,脚扭伤了。”
换作以前,看到秋儿这样的小姑娘受了委屈,受了伤,云昭昭是绝不会坐视不管的。可现在,周徵在这里,她突然坏心地想看看这个连搀扶一个异性都要通过绣春刀,“冰清玉洁”的人,面对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宫女,究竟会作何打算。
周徵果然没动,似乎在犹豫,最后只是说:“我会命人过来。”
云昭昭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然后周徵就狠狠地抬头瞪了她一眼。
秋儿委委屈屈地抹了把泪,抱住周徵的靴子,控诉道:“侯爷,奴婢在路上走得好好的,是逐月,是逐月突然出现非要说奴婢污蔑她家娘娘,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顿打,您执掌锦衣卫,明察秋毫,一定要替奴婢做主啊!”
她哭得伤心,半张脸红肿,鼻涕眼泪糊作一团,几乎要蹭到周徵的衣角。
周徵则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对云昭昭说:“云贵妃既然管不住自己手下的宫人,那本侯只能亲自将其押往宫正司了。”
虽然逐月打人在先,自己也并不喜她为人,但如今她到了昭阳殿,云昭昭在潜意识里便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人。见周徵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处置自己宫的女官,她上前一步,挡在逐月身前。
“你什么意思?”云昭昭说,“你怎么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武安侯只听信一面之词,让本宫很难不怀疑你们锦衣卫平时就是这样审讯犯人的。”
逐月见状,立马跪下道:“娘娘明察,是秋儿在司设监同人污蔑娘娘,被奴婢撞见了还嘴硬,奴婢也是担心娘娘的声誉,一时被气昏了头,才想着要教训一下这丫头的。”
“我没有……”秋儿辩驳道,气势却弱了很多。
“你!”逐月气愤道,“行啊,有本事就把见喜那小太监也一起叫来,就问问你们到底说没说!”
“我……”秋儿对司设监那群太监的德行再清楚不过,只好不吭声了。
“武安侯听见了吗?”云昭昭面露讥讽道,“若是照武安侯的处理,那这天底下,总是没有难办的案子。‘锦衣卫向来只跟踪可疑之人……从来没有冤枉过任何人’这可是侯爷亲口所说的。”
周徵脸色很难看,握着刀柄的指节发白。
周徵越是不爽,云昭昭越是高兴,她挑衅般地看着他,意思是你还想怎样?
周徵动了动嘴唇,最终没有说话。他有点后悔自己非要插手这后宫里的闲事,最后只得沉默地收回了绣春刀,嘱咐跌坐在地上的秋儿:“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找人来送你回宫。”
临走前,他又回过头对云昭昭说:“本侯最后再劝云贵妃一句,好自为之。这样的事如果今后都出在同一人身上,那可就别怪刀剑无眼。而且,本侯为了保护陛下周全,从未冤枉过任何人。”
说罢,他转身离去,像是笃定了自己刚才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语能起作用一样,留着秋儿在原地,自己朝着养心殿的方向走去。
他一走,秋儿如同一只受了惊瘸了腿的羚羊,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云昭昭她们,吓得又缩瑟在了一团。
“娘娘,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汀雪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秋儿,小心翼翼地问。
云昭昭其实很想让人将秋儿送回翠微宫,但她转念一想,在秋儿或者易琉璃的眼里自己都已经成了一个恶人,自己再将人送回去,未免显得假惺惺的。而且周徵这一去,应该很快便会回来,她穿书以后每次遇见他必定没有好事,她实在不想再看到他。
仔细思索过后,云昭昭对逐月说:“逐月,把地上的东西给她捡起来,就当赔不是了。”
“哼。”逐月狠狠地瞪了秋儿一眼,十分不爽,却还是将散落一地的东西一一捡起,一股脑地塞进包裹里,扔到秋儿腿上。
云昭昭见她走路都不方便,等会儿回宫肯定是需要人背着的,何况还有三挂沉甸甸的红罗炭,便又起了恻隐之心。她命一旁的汀雪将东西和炭替她送到翠微宫里,顺便再转告那边自己改日得空了,定会登门拜访致歉。
她又怕秋儿想不开,便好人做到底,语气缓和地安抚了一通秋儿,告诉她是自己管教下人不严,今天的事并不会放在心上。秋儿最终止住了哭,小心地点了点头,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
云昭昭这才勉强放心,做完这一切后,她就带着逐月回宫了。
回宫后,云昭昭支开了其他宫人,趁着逐月和流霜替她更衣的时候,啪地一下把头上的簪花扔在了地上,冲着逐月道:“逐月,你给我跪着!”
她虽为逐月的自作主张而生气,但她骨子里就不是那种苛责下属的人,尤其是穿书前,她也曾像一只沙包一样,作为底层的打工人受尽了上司的窝囊气。
所以穿书那么久,她依然不太习惯指使人,像流霜和汀雪在她心里更是像自己的姐妹一样。只是古人受长幼尊卑的礼教压迫惯了,并不能接受她自由、平等的思想,所以她也不得不学着,拿捏出一点主人的架势来。
不过这样现学现卖,到底是声厉内荏,特别是她现在学着自己那些狗屁领导摔桌骂人的样子,表演痕迹难免重了点,动作幅度也夸张了些,怎么想都觉得有些滑稽。
但逐月明显是被云昭昭夸张的表演给弄懵了——或者说她在宫里见惯了笑里藏刀的,很少见这种直接奔放的,所以她当即跪下,把见喜和秋儿背地里议论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云昭昭。
云昭昭听后气消了不少,这事也不能全怪逐月,但因为书里后续的剧情,她依然对她很不放心,想着改改她的性子,便罚她跪上整整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但汀雪却还没有回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云昭昭的心越来越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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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她再也无法安稳地坐在位子上等待了。
她嗖地一下起身,紧张地问逐月:“这里到翠微宫要走多长时间?”
逐月刚领过罚,语气变弱了不少,她有些讨好地解释道:“娘娘,我们回来那处距离翠微宫最多也就十分钟的路程,而我们回来大约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按理说,现在过了一个时辰,汀雪就算找不到路绕远了些,也该早就回来了才是。”
流霜见云昭昭脸色不好,给她倒了杯安神的花茶,安慰道:“知道小姐一向最心疼汀雪了,许是在翠微宫里多耽搁了一会儿,别担心。”
“但愿吧。”云昭昭皱着眉道。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并不这么认为,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若不是流霜和逐月都拦着她,她真想马上奔去翠微宫。
又等了约莫半炷香,汀雪终于回来了。她头发散了一半,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衬裙下摆沾了一些泥土,就这样跌跌撞撞、风尘仆仆地跑进殿内。
“娘娘,娘娘,不好了,出事了!”
云昭昭猛地一下惊起,心脏跳得飞快,“出什么事了?!”
汀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娘娘,秋儿、秋儿她不见了!”
“你说什么?”
“是真的!奴婢去翠微宫送了东西又折返回去,发现原地没人,以为……以为是武安侯带她走了,结果哪知在路上又碰见了他,这才知道秋儿不见了,回去翠微宫找,也没人,现在……现在,武安侯正在差人到处她。”
汀雪说完,发现云昭昭脸色已差到极致,她不知其中缘由,连忙问:“娘娘您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奴婢再去叫太医过来?”
云昭昭瘫坐在椅子上,无力地摆了摆手,“算了,你歇着吧。”
此刻,她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恐怕悲剧已经酿成,只是最终审判的钟声还未响起,但余下的时间,她除了坐以待毙,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只能等,等着周徵那边的消息。
时间随着燃掉的香灰一点一滴地掉落,流逝,云昭昭连晚膳也没心思用,只呆呆地坐在宫里。
直至残阳散尽,碗碟中佳肴放冷,终于有人前来通报,说是春波河的下游突然漂了一具浮尸,翠微宫的宫人看过后,确认那正是秋儿。
云昭昭的大脑嗡的一响。
最后见到秋儿的是她和她的宫女,而且还是在周徵的见证下,没有人可以作证不是她指使人干的。
况且就算秋儿是自己想不开落水的,那将她欺负成那样的逐月便脱不开关系,自己则怎么看怎么像罪魁祸首。
没想到她处心积虑想要避开的剧情,竟然以这样的方式上演了。
而事情的发展如同离弦的箭,并不给她任何辩解、回寰的余地。
秋儿的死讯很快便被带到了赵昶那里,当晚,太监就带来谕旨,罚昭阳殿女官逐月四十大板,命贵妃云氏在殿内禁足思过,并罚抄佛经十卷,未抄完前不得离开昭阳殿半步。
为了安抚易琉璃,他一连留宿翠微宫七日;同时,也为了褒奖她的大度,他又赏了她不少奇珍异宝。
这晚之后,宫里人都说,是云贵妃不满易常在在她入宫当晚的得宠,而命逐月逼死了秋儿。
不过很快,秋儿一个小宫女的死,如同落入水中的一粒小小石子,波澜过后很快就被众人彻底遗忘了,只有贵妃云氏的善妒与狠毒,在阖宫之间,口口相传。
云昭昭每天都会听着流霜和汀雪汇报外面那些关于她的传闻。
伴随着一晚又一晚迢递的更漏声,她终于抄完了那十卷冗长的佛经。
在昭阳殿的殿门重新打开的那一天,一大早便有宫人前来传信,说是今岁移植宫中的名贵菊花都开了,太后在御花园设了赏菊宴,邀请各宫嫔妃赴宴。
17. 赴宴
关于原书中的这场赏菊宴,云昭昭有些印象,但印象并不深。
因为它只是主线剧情中的一个小小插曲。
原书里,在这场众人赏赏花,喝喝下午茶,说着一些表现轻松实则剑拔弩张的家常话的宴会上,不知道是谁突然提议要玩射覆游戏,要给这场无聊透顶的宴会增加一点乏善可陈的变数,“射方”如若猜对,则可向“覆方”讨要一个彩头。
众嫔妃纷纷应允,但积极性低迷,毕竟这是文人们在酒桌上的把戏,亦或是一些下九流的相师方士们所好,在一些人看来要么过于附庸风雅,要么颇不入流。
但变数出现在了抽签分组的时候。
赵昶偶然路过御花园,见众人在席间玩起了射覆,觉得有趣,便加入了进来。
原本轻松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起来,毕竟“射方”是有机会向“覆方”讨要彩头的,在场的嫔妃们各怀鬼胎,人人都想同赵昶一组,尤其是原身云贵妃,怎么可能放过这绝佳的争宠机会。
云昭昭还记得,书里抽签为了公平起见,是由司礼监负责准备的,逐月在原身的授意下,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贿赂了司礼监的人。
所以后来抽签分组的时候,原身信心十足。
然而真正的结果却令她大跌眼镜。
嫔妃们全都私下进行了贿赂,司礼监的太监收了钱又怕得罪人,估计是觉得所有人都得罪相当于谁也没得罪,便将所有收了钱的牌子进行了标记,赵昶抽签时一眼便注意到了那唯一一个没做任何标记的牌子。
于是最后和他分到一组的人,便是书里佛系躺平,不争不抢的女主易琉璃。
她安安稳稳地坐在角落里,丝毫不在意周围的火药味,在一众乱花渐欲迷人眼的莺莺燕燕中,独自享受着席间的美食热茶,正是这份安静和与世无争,格外吸引赵昶的注意。她也无意中再次躺赢,成为众嫔妃羡艳的对象。
而原身机关算尽,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她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当场便将矛头怪罪到了易琉璃身上,撒泼发了一通脾气,闹得好端端的宴会不欢而散,也惹得赵昶震怒。
这便是云昭昭能想起来的书里有关这场赏菊宴的所有剧情。
相比之前秋儿的死,这剧情在她看来相当不足为虑,不但没有任何实质性人员伤亡,而且她又不会像原身那样作死。她只要按兵不动地当个看戏的观众,就可完完全全避开原书的发展。
因此第二天,当东方的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云昭昭便起床梳妆准备了。
她对这场宴会虽无期待,但却必须重视。毕竟邀请的人是太后,她还是很有必要给太后留个好印象,再加上入宫至今一直被禁足,她还从未见过这宫里的其他嫔妃。
于是她一改之前明艳的装扮,特意挑了条月白色宫缎素雪绢裙,看上去低调又素雅——她才刚禁足抄完佛经,不宜穿得太过张扬。
而那素色的纱面乃珍贵的冰蚕丝织成,轻软如烟,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幻出云霞般的色泽,上面洒金的流云纹饰流光溢彩。
低调,奢华,还不会过分的扎眼。这便是云昭昭为自己挑选的装束,既显得自己“知错能改”,又迎合了太后喜素净的性子,还不会教其他嫔妃轻易地看轻自己。
换好衣服后,她又命逐月为她梳上一个看起来最朴素的发髻,发间只别两朵新摘下的芙蓉花,不做其他繁复装饰。
只有这样,她才能告诉太后,也顺便告诉赵昶,这些天的禁足没有白禁。
事实上,也并没有白禁。
被圈在昭阳殿的这些天里,她心里几乎是日夜憋着一股劲儿,免了日常的梳妆,素衣披发,废寝忘食,自虐般地抄完了那冗长的经书。
尽管云昭昭自问没有任何害人之心,但秋儿的死,还是成了她的一个心结,令她百思不得其解,也令她无法放过自己。
首先是事发地,当时她也有仔细留意过周围的环境,那儿的小道离春波河较远,中间隔了数丛灌木,后面荆棘杂草遍布,而河畔那条百米长的游廊,又修了近一米高的围栏,秋儿当时已扭伤了脚踝,行动不便,不可能是从游廊上失足落水。
其次,若是秋儿真是为人所害,那么是谁会想要秋儿一个小宫女的性命,又是谁想要自己背上这口黑锅呢?
宫里其他人就算有心,也不可能在时间上那么赶巧——除非能像自己一样未卜先知,所以只有可能是在场的当事人干的。而所有的当事人中,除了周徵,云昭昭再也想不出谁想要除掉自己。
但绝不可能是周徵。
尽管他们不和,但云昭昭就是知道,周徵不会、也不屑于这样做,更不会用这样迂回的方式。
他如果要除掉自己,只会让手中的刀,扎进自己的动脉,再冷漠地看着鲜血涓涓成河。
干净、痛快、坦荡,这才是周徵的行事风格。
所以最后云昭昭左思右想,觉得唯一的可能只剩下一个——就是秋儿受了气,又害怕自己记恨上她和她的主子,便选择了投河,以自己的死来引起赵昶对易琉璃的重视,同时也引起赵昶对自己的警惕。
多么聪明、多么护主心切的姑娘啊,云昭昭忍不住感叹。
只可惜,自己从未想过要害她的主子,所以她也并不需要用这样决绝的方式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但归根到底,秋儿这个年轻的、鲜活的生命最终还是因为自己而逝去。
云昭昭越想越不是滋味。
她想起原书女主易琉璃在秋儿死后犯起心悸、夜里还担惊受怕的那段剧情。当时她还十分感同身受,因为曾经她也是这样的,在高三毕业和父母决裂之后,她总是心悸梦魇,后来在心理医生的调理下才慢慢好了起来。
可她怎么就从同情者,变为了一个刽子手呢?
云昭昭恍惚地盯着面前的铜镜,逐月在为她梳头,铜镜里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过分美丽的,却不是属于她的脸。
她还是不习惯,不习惯这张脸,不习惯自己已经变成了云贵妃,可是,时间久了,她都有点想不起来自己以前长什么样子了。
她有时觉得自己是过去那个云昭昭,有时候又是云贵妃,仿佛这具身体里的灵魂被撕裂成了两半,又合而为一,然后向着故事里既定的剧情走去。
原著里逐月打死了她,现在又是逐月逼死了她,无论如何,逐月是她的女官,所以秋儿的死就是她一手造成的。
透过铜镜,云昭昭仿佛看见镜中那张陌生的脸在对自己笑,她嘲笑她伪善又装模做样,还不如自己恶就恶得痛快彻底,不用那么费力地伪装。
是她自己害死了秋儿。
云昭昭正愧疚着,发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逐月便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让娘娘受惊了,奴婢刚才不小心扯到了您的头发。”
她神情紧张,像是生怕惹了云昭昭不快,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局促,没了之前自信嚣张的劲头。
看来之前那四十大板确实打得不轻。
也是,云昭昭猜也能猜到。以逐月的性子,之前在宫里估计得罪了不少人,现在赶上她受罚,那些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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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她的也好,看不惯她落井下石的也好,都会赶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拼命贿赂行刑的太监。
逐月也是个硬气的,受了这么重的刑罚,被抬着回宫,在流霜给她上药时哪怕疼得咬破了嘴唇,也硬是一声不吭。
这份刮骨疗毒般的倔强让云昭昭起了恻隐之心,她不想再怪她,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人已经死了,怪谁都没有用。
她端详着逐月眼下的乌青,关切道:“一根头发而已,姑姑身上的伤还疼吗?”
她换了称呼,不再直呼其名,听上去还多了几分尊敬,但逐月心里却很清楚,这是云昭昭要跟她划清界限呢。
她当即跪下道:“回娘娘,奴婢身子已经不疼了,服侍娘娘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是吗?”
云昭昭说着膝盖轻轻挨了一下逐月的腰际,只听她“嘶——”地一声吸气,勉力强撑的膝盖立刻支撑不住。
云昭昭赶紧让汀雪搀扶她,说:“瞧,姑姑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完,我这头也绾的差不多了,你下去好好休息吧,别再忙了。”
她话里满是关切,但在逐月听来又是另外一层意思。
“可是娘娘,”她跪地不起道,“等会儿的赏菊宴还得要奴婢陪您同去才行,这宫里其他人您还没见过呢。”
“不必了,就算没见过,我也心里有数。”云昭昭说,“就让流霜陪我去,你好好休息。”
“是……”逐月见拗不过她,只好神色黯然地退了下去。她头也不抬,走得飞快,像是憋着一股气一样。
流霜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有些忐忑地说:“小姐,逐月姑姑好歹也是宫里的老人,你这样冷着她,就不怕她赌气投奔别人宫里?”
云昭昭有心要冷她,不以为意地说:“这有什么?她做错了事,我难道还要把她当座上宾抬举着?我就是要故意冷着她几天。她若是以后还要跟着我,就要压抑着点性子,否则的话,还不如转投他处。”
“可你就不怕她去了别处报复你……”流霜有些担忧道。
云昭昭说:“不怕,她和我注定不会是一路人,与其将来爆发更大的矛盾,不如就此好聚好散,而且我的身边留不得会这种随时会背叛我的人,我有你们两个就够了。”
说完她忍不住笑着摸了摸流霜和汀雪的头。
“流霜,今天的赏菊宴,你陪我去。”
云昭昭边说边从妆台旁插花的青花瓷瓶里拣了一支含苞带露的芙蓉,嗅了嗅,淡雅清新的味道让她的心情也跟着轻快了起来。
流霜好奇心重,能够跟着去见世面自然是愿意至极,但她还是问道:“那汀雪怎么办?”
云昭昭捻着花朵,转身冲汀雪嫣然一笑:“好汀雪,今天就帮我好好盯着逐月,有必要的话也可以安慰安慰她。”
汀雪盯着她愣了一刹那,随后反应过来,不咸不淡地答应道:“是,小姐。”
“好了,因为你做事我最放心嘛,下次带你出去。”云昭昭说着将手中的那朵芙蓉插在了汀雪头上。
这时,一个不知是哪个宫的小太监来昭阳殿询问云昭昭是否准备妥当,云昭昭这才意识到自己快要迟到了,连忙带着流霜,风风火火地往殿外走。
汀雪站在原地,看着她们两人亲昵地上了软轿,又目送轿子离去,直到消失不见。
她这才摘下头上那朵刚戴上去的芙蓉花苞。
娇弱的花瓣被碾碎,花萼上碧绿的汁液染绿了光洁莹润的指甲缝。
汀雪将剩下的残枝随手扔在了地上,踢到了一旁的花坛里,转身进了殿内。
18. 群芳
这赏菊宴因为是太后组的局,所以谁也不敢耽误,云昭昭紧赶慢赶,总算赶在太后之前到了,可也是众嫔妃中,最后一个到场的。
时下已过了秋分,天高气爽,惠风和畅,宫里的秋意也越发浓了。
太后这宴会的地点选得极好,正好在春波河畔的一处水榭内,这里有着整个御花园,乃至整个京城最好的秋景。
凭栏远望,天高云阔,远山青黛,山尖蹙着一抹雪白,山麓间青松如翠,红枫似火,黄叶若蝶,雕梁画栋掩映其间,如同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画卷,春波河则像一条碧蓝的缎带,涓涓流过画面的最前方,成群的白鹭或信步,或惊飞,或嬉戏,宛若一片片在画中飘舞的梨花。
近处的御花园内,虽是入了秋,但依旧有各色海棠、芙蓉、桂花争奇斗妍,论热闹一点儿也不输春夏,不过其中最惹眼的还是水榭外那一盆盆怒放的秋菊。
这些菊花皆是从各地跋涉千里栽植入宫的名贵品种,有的金红夺目,如凤凰展翅一样绚丽,有的娇嫩柔弱,像荷花一样清丽多愁,有的花瓣弯弯,如同一个个金黄的月牙,有的花瓣则如同极细的发丝……
就连名字也取得甚为喜人,什么凤凰振羽、西湖柳月,什么瑶台玉凤,胭脂点雪,还有诸如玉壶春、绿云、点绛唇之类的……要多风雅有多风雅。
云昭昭宛若刚进入大观园的刘姥姥,一时间目不暇接,边看边感叹这样程度的展览放在古代要耗费多大的人力物力。
这宫里,连四季的花朵都尚要忙着争奇斗妍,更何况人呢?
很快,她的目光就被水榭里的众美人吸引了。
虽然这个时间节点赵昶后宫的嫔妃并不算多,大部分人她已经烂熟于心,但现在看到真人,她还是有些对不上号。
正好这时,嫔妃中有人率先开了口。
“哟,这云贵妃就是不一般的架子大啊,非得等咱们各宫姐妹们都到齐了才姗姗来迟,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儿个邀请咱们的是云贵妃呢。”
她话中带刺,语气却娇娇柔柔的,带着几分俏皮,若是心大的听了,反倒会觉得她不是在发难,而是在开玩笑。
云昭昭顺着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说话的这位嫔妃穿一身柔粉色衣裙,生得娇俏美丽,如同一朵粉色的荷花,我见犹怜。她鬓发如云,发间珠围翠绕,一看便是个得宠的。
云昭昭几乎是一眼就确定了她的身份。
她就是户部侍郎之女,纯嫔裴若桑,乃是原书中前期最受赵昶宠爱的妃子。
与云昭昭原身这种直接了当的恶毒黑心莲不同,纯嫔是另一个极端,她表面上活泼开朗,小鸟依人,与谁都能成为“朋友”,背地里却极好落井下石,给人使绊子,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绿茶白莲花。因此除了女主易琉璃外,原身在书里最讨厌她,也与她最不对付。
其父裴皓是赵昶登基后一手提拔的朝中新晋红人,短短三年内连升数级,极受赏识。又因为如今的户部尚书年事已高,即将告老,所以很多人相信他便是接任户部尚书的不二人选。
父女俩一个在朝堂春风得意,另一个在后宫圣眷正浓,两人都野心勃勃,是众人竞相巴结的对象。
纯嫔此话一出,身侧另一名妃子立即接过话茬:“裴姐姐,云贵妃一进宫就被禁足抄经,听说今日才被放出来,这都没时间好好在御花园中转过,一时找不到路迟到了也是正常的。”
她话中有刺,云昭昭不用想也知道,这位便是书里与纯嫔交好的李贵人。
她的父亲是京畿小官,因与纯嫔他们裴家有着一层远亲的关系,她在宫里便很自然地成为了纯嫔的跟班,相比纯嫔不动声色的刁难,她的嘲讽则要直白低劣得多。
她在书里表现得心胸狭隘至极,又仗着有点小聪明睚眦必报,凡是被她沾上,就像黏上了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云昭昭根本就懒得同她多费口舌,只尽量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刚才本宫见这御花园中的秋景甚美,一时着迷,便多欣赏了一会儿,让众位姐妹久等了。”
她说着走到主位右边的次席入座,身旁挨着的一名绯衣嫔妃则开口替她辩护:“李贵人,贵妃娘娘乃云阁老之女,按位份也在在座的诸位姐妹之上,正所谓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我们先到先等也是自然的。”
她的衣着饰品皆算得上华丽,甚至不输得宠的纯嫔,云昭昭估摸她的位份并不低,心里已有了几分猜测。
果然,这名绯衣妃子很熟络地向她自我介绍道:“云姐姐,嫔妾贾珂儿,父亲乃兵部尚书贾尉,您今后直接唤我我珂儿便好。”
如此云昭昭便知道她就是书里的贾贵嫔,而兵部尚书贾尉乃云琛的老搭档了。她冲她和善地点了点头说:“你好呀。”
贾珂儿随后嫣然一笑,忍不住恭维道:“早就听说云姐姐仙姿佚貌,如今得见,果然是神仙般的人儿,陛下真是好福气啊。”
“切!”
一声不和谐的嘘声响起,不大不小,但足以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云昭昭依声望去,只见那名妃子看上去就是一副十分不好惹的模样。这种表情她过去见得多了,放现代职场里,这不就是那种郁郁不得志,万年不得晋升的老油条吗?
再细细端详,见她眉目清秀,也算得上是个美人,只是年纪较在座其余嫔妃大了一些,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岁月痕迹。
云昭昭猜测出她就是宋修媛,宋允君。
李贵人则恰到好处地印证了云昭昭的猜测,她嚣张地笑着,说道:“咱们是第一次见贵妃娘娘,宋修媛你这样可不好吧……不过想想也是,贵妃娘娘这么漂亮,咱们在座的各宫姐妹也就宋修媛年纪稍长一点,自然心里慌啊。”
“你!”宋允君闻言,狠狠地剜了李贵人一眼,又看了一眼云昭昭,最终还是忍住了想说的话,只轻哼一声,就不做声了。
云昭昭冷眼旁观,她知道宋修媛乃是赵昶还是太子时候的东宫侍妾,是众嫔妃中资历最老的。其父乃正三品詹士府詹士,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嫡系阵营,但由于才疏智浅,以至于十余年来未曾再被提拔,如今反倒被纯嫔的父亲后来者居上,抢了风头。
而宋修媛在后宫里的境遇则与她父亲一样,虽然在赵昶心里算是个人,想起她时偶尔会去她那里坐坐,但也仅限如此,混到如今也只是个修媛。
如果不是因为资历老、宋家对赵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宋修媛估计也会跟书里的女主易琉璃境况差不多。她的家室、年纪、容貌均不算出众,脾气也不讨喜,因此连小小的李贵人也敢仗着有纯嫔和裴家撑腰而不把她放在眼里。
至此,云昭昭就算是把赵昶后宫里的嫔妃们认得差不多了。
剩下还未说过话的三人,坐在主位下首左边的那位,穿一袭淡蓝色华服,纤秾合度,温文尔雅,便是独孤旻老将军之女,晴妃独孤晴;挨在她后面的那名绿衣妃子,眉宇间一股英气,警觉地打量着云昭昭,应该就是霍婕妤了,她的胞弟乃礼部尚书霍纪安,算是云琛门生中的得意之人。
最后剩下的那位,坐在水榭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裳的,便是原书中的女主,易琉璃了。
云昭昭的目光越过众嫔妃,最终定格在了她的身上。
因为秋儿的死,她见到易琉璃难免有些过意不去,她抱歉地冲她笑笑,结果收到了对方惊恐的目光。
易琉璃与她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同。
至少不像是个拿着言情爽文剧本的女主该有的样子。
书里说她长相温婉可人,属于越看越耐看的类型,但在云昭昭看来,她似乎有些不自信,因此坐在一众出身名门的嫔妃之中的她更是有一种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气。
书里说她性格佛系随和,不争不抢,但在云昭昭看来,她那睁着一双圆乎乎的杏眼,胆怯地不敢注视自己的模样,像极了一只随时都会受惊逃走的兔子。
至于书里描述的她的坚韧,她现在更是一丁点儿都看不出来。
云昭昭突然有些泄气和懊恼,她没想到自己穿越到云贵妃身上,要处处提防、随时小心的所谓的“对照组对手”,竟然是这么一个柔弱的女子。
似乎是感觉到她眼中的失望,易琉璃不安地动了一下,用蚊蝇般的声音叫了一声:“贵妃娘娘……”
很快,在场众嫔妃都注意到了云昭昭一直在盯着易琉璃看。
纯嫔笑着对云昭昭说:“贵妃娘娘真是好眼光啊,那就让嫔妾斗胆向娘娘介绍一下吧,这位便是翠微宫的易常在。”
她说完又似是无意地补充了一句:“娘娘尚在昭阳殿,有所不知,自从陛下那天翻了易常在的牌子以后,连续七日都宿在翠微宫呢,然后前日和昨日,又连续两日去了易常在那里,连嫔妾都有些嫉妒了,如今易常在也是咱们中的红人了。”
她话里话外明显别有意图,哪壶不开提哪壶,却又说得圆满,将云昭昭的禁足说成是“尚在昭阳殿”,最后哪头都不得罪。倒是易琉璃涨红了一张脸,坐立不安地坐在位置上,看上去十分尴尬。
云昭昭心里冷笑,这不就是想要激怒自己吗?
只可惜如今住在这幅身体里的灵魂,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云贵妃了。
她甚至完全可以想象,以原身那种直来直去的火爆脾性,在这种时候绝对会被纯嫔话里递过来的软刀子给激怒。
不过现在换成是她,纯嫔可要失望了。
只不过过她这时还不急着还击,只是冲纯嫔微微一笑道:“是吗?看得出纯嫔确实有些嫉妒易常在啊,否则怎么会对陛下留宿翠微宫的日子这么在意?”
纯嫔被揭了底,有些抹不开面子,“贵妃娘娘您可真会说笑,这不是咱们宫里姐妹们都知道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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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共同侍奉陛下,一心想着陛下,又有谁能不在意呢?”
她说完用帕子轻轻遮面,抿了一口菊花茶,又道:“嫔妾只是想着娘娘在昭阳殿里,可能信息有些滞后,想提醒一下罢了,现在看来是嫔妾多虑了,娘娘就原谅嫔妾的自作主张吧。”
她这样以退为进,又把球踢回了云昭昭这边。
云昭昭深知,自己要是再抓着她不放,反倒显得自己真成了书里原身的样子,心眼狭小,苛责其他嫔妃。
好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啊,云昭昭可给恶心坏了。过去在职场上,她就是个不会让自己轻易吃亏的人,别人待她好,她会待别人更好,别人给她使绊子,她会变本加厉地还回去。
既然纯嫔都“口无遮拦”,那就休怪她“好心办了坏事。”
云昭昭遍观满桌糕点,当即夹了块猪油糕放在纯嫔面前的小碟中,她知道纯嫔向来不喜游戏甜食,而且如果这里的剧情与原书同步,那纯嫔此时应该已经有了身孕,只不过她月份尚小,胎还不稳,便一直瞒着。
这猪油糕入口虽不算太油腻,但已经是桌上含糖含油最高的点心了。对于尚有早孕反应的纯嫔来说,自然够她喝一壶的了。
“害,这怎么能怪纯嫔呢,还多亏你提醒我呢。”云昭昭大大方方,态度爽朗,“来,这个特别特别好吃,本宫过去有幸尝过,就当谢谢纯嫔的好意了。”
果然,纯嫔见到碟中之物,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一时有些尴尬。
云昭昭心里别提有多爽了,她笑道:“怎么,这可是尚食局做的,肯定好吃,而且也安全,纯嫔可别不给本宫面子啊。”
霍婕妤也来落井下石地附和:“是啊,纯嫔姐姐,这应该是贵妃娘娘入宫后第一次赏人东西吧,这样好的福气都落到了你的头上。”
纯嫔看了霍婕妤一样,微微闪动的眸光中藏着恨意,她不是像云昭昭原身那种心里不爽就立刻要发作、要释放的人,为了避免落人口舌,便只好委委屈屈地夹起一块猪油糕,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慢慢吞吞、小口小口地咬着吃了。
云昭昭看得心花怒放,头一次体会到书里恶毒女配的快乐。
“纯嫔妹妹可要全部吃下去啊,你这么瘦,多补充点糖分,丰腴点才好看。”
纯嫔忍得辛苦,眼里甚至有了泪花,但末了还是装模作样舔了舔嘴唇,假意笑道:“谢谢贵妃娘娘。”
云昭昭十分受用,她装她也装,于是她热情洋溢地又夹了一块更大的猪油糕给纯嫔。
“是吧?我就说很好吃的嘛,来来来,再来一块。”
纯嫔不好拒绝,只好又硬着头皮,将第二块猪油糕,连嚼都不嚼,囫囵地咽了下去。艰难咽下最后一口时,她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见云昭昭还要给她夹,吓得脸都绿了,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娘娘,嫔妾吃饱了,也不好再独食,还是让其他姐妹们也尝尝吧。”
云昭昭简直乐不可支,要不是必须保持形象,她估计现在已经笑得跑桌子底下去了。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云昭昭便见好就收,她当即表示遗憾,转而让其他嫔妃也尝尝那盘糕点。不过介于纯嫔刚才的脸色,大家都像约定好了似的绕开了那盘猪油糕,导致那盘猪油糕直到宴会结束都没再被动过一下。
在等待太后前来的空当里,大家继续或真或假,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着。
云昭昭敏锐地发现,这书里的世界,不仅前朝以赵昶为首的新帝一党与云琛一党间斗争激烈,甚至连这后宫的嫔妃间也是如此。
赵昶后宫中为数不多的这几位嫔妃,则以各自家族的立场为背景,也自动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一边以纯嫔为首,李贵人无脑附和她,宋修媛虽然表面向着纯嫔,可似乎又与她不和,而另一边的贾贵嫔与霍婕妤倒是很自然向着自己说话,可不知为什么,霍婕妤又似乎对自己有所不满,如此一来,两边竟形成了一种十分微妙的平衡。
唯独剩下了易琉璃与晴妃独孤晴二人。
云昭昭看过原书,知道易琉璃是个佛系与世无争的,不属于任何一边,其父佥都御史易安国是朝中的老好人,虽向着赵昶,但谁也不得罪。
那么独孤晴呢?
她的父亲独孤旻老将军,在这场新帝与老臣的角逐中,不属于任何一方,是朝中极少数的中立派。如果说云琛乃当今文官中的翘楚的话,那么独孤旻便是武将中的第一人。他战功赫赫,一心为国,是当年平定南海倭寇与武安侯叛乱的第一大功臣,因此,他才能在如今这种局势之下独善其身。
而独孤晴,在刚才暗流涌动的寒暄中,似乎也像她的父亲那样,不偏不倚。
云昭昭有些琢磨不透她。
她正寻思着,随着水榭外面太监的一声通报,太后到场了。
19. 争锋
众嫔妃连忙停止交谈,当即都规规矩矩起身迎接太后的到来。
太后今日打扮得还是同往常那样素净清淡,她和善地让大家坐下,从最边上的易琉璃起头,从右往左,一一关心大家的近况。
轮到云昭昭的时候,想到自己前脚收了太后的簪子后脚就闹出了秋儿那事,云昭昭不免有些抱歉。
她诚恳道:“娘娘,都怪臣妾管教下人不利,才出了那样的事儿,让易常在受惊。”
太后并没有责备她,只是淡淡道:“罢了,你当时才刚入宫,什么管教不管教的。”
“但逐月怎么说也是昭阳殿的女官,臣妾无论如何都有责任,”云昭昭道,“往后,臣妾定会好好约束她,明日臣妾就让她专程去向易常在赔个不是。”她说完冲易琉璃轻轻地点了点头。
太后一边喝着菊花茶,一边将两人的这一点儿互动看在眼里,她点头道:“你有这份心已是很好,这件事情,哀家后来也找人详细了解过,就是一场误会。逐月挨了板子,你也受了罚,秋儿那丫头也是个福气薄,想不开的,回头就让云家出钱,好好葬了便是。”
“谢太后娘娘谅解。”云昭昭道。
接着易琉璃也出来小心翼翼、怯生生地表了个态。
这件事眼看就要这样被揭过,一旁的李贵人再也坐不住了,刚才见纯嫔吃了哑巴亏,她一直都想替她找回场子,眼下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于是她又旧事重提,不依不饶道:“太后娘娘,对这件事,嫔妾尚有疑虑。”
“哦?李贵人,你说。”太后狐疑地看着她。
李贵人说:“太后娘娘,嫔妾就是想不明白。那逐月是云贵妃身边的女官,可那去世的秋儿也是易常在身边的女官。按我朝律法,杀人就要偿命,怎么到云贵妃这里,逐月就只用挨一顿打就行了呢?”
“李贵人,逐月那天早就同本宫回宫了,你怎么就一口咬定人是她杀的呢?”云昭昭反问道,她现在越发庆幸没把逐月带来,不然又会闹得鸡飞狗跳。
“李妹妹,”纯嫔连忙小声制止道,“你就少说两句吧。”
她面上一副担心大家吵起来的样子,可心里却不知道在跟李贵人打着什么算盘。
果然,李贵人更激动了,她义愤填膺地道:“纯嫔姐姐,你别拦我,嫔妾就是要说!就算秋儿不是逐月亲手杀的,但也是因为被她欺负了想不开才跳河的!多么忠心的一个姑娘啊,就这么平白地被人欺负死了,云贵妃的人却不用偿命,难道就因为她姓云?”
她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就连太后也皱起了眉头,示意道:“李贵人!”
但李贵人明显还在为自己的“英勇壮举”而自我感动,她自顾自地说:“太后娘娘,嫔妾只是替那秋儿不值,想为她讨回一个公道。否则今天死的是易常在的宫人,明天说不定就要轮到嫔妾的宫人,那再后天,是不是就要轮到嫔妾了?这后宫里,明显有一个杀人的刽子手啊!”
“李贵人!”太后大怒,当即喝止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说着她狠狠地将手中的菊花茶摔在了地上,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那珍贵的青瓷茶盏一下子摔得粉碎。
李贵人本来还有些洋洋得意,听到这一声响,登时浑身一个激灵,脑子清醒了过来。
太后一向都是个慈眉善目,好脾性的人,如今因为她的话如此动怒,李贵人吓坏了,赶紧跪下道:“哎呀,娘娘,太后娘娘,嫔妾刚才是气坏了,一时糊涂,才口不择言。”
她立马啪啪抽了自己两耳光,“都怪嫔妾这张嘴啊!可嫔妾没有坏心,依我朝律法……”
她还未说完,纯嫔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李贵人赶紧收声了。
太后厉声问道:“在座的都是当主子的人,怎么还自贬身份,把自己当下人了?”
她说着扫了一眼在座的嫔妃,以不容置喙的语气凛然道:“行了,到此为止,此事不许再提。都是陛下的女人,一个宫里就该和和气气的,有什么误会尽早解开才是。哀家今天把大伙儿叫到这里,一来是见秋色正好,菊花开得正艳,二来呢,则是因为今日是晴儿的生辰,可不是让你们在这里争锋吵架的。”
太后此话一出,众人都惊讶地看向独孤晴。
独孤晴则笑了笑,谦虚道:“娘娘,臣妾的生辰算不得什么,不提也罢。只是因为这次难得贵妃娘娘入宫,宫里更热闹了,臣妾就想借着这个机会把大家聚在一起高兴高兴。这不,还得借着太后娘娘的面子才行嘛!”
她这一番话说得甚是得体,令太后十分满意,脸上的怒火也消了不少。她点点头,轻轻地拍着独孤晴的手背,道:
“你这孩子,就光顾着替别人着想了,偶尔也多想想自己呀。你们独孤家满门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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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你爹如今也年事已高,就剩你一个独苗在宫里,你还是早点让他抱上孙子吧。”
独孤晴被太后这么一说,立马羞得红了脸,当场轻声嗔怪道:“娘娘!”
现场剑拔弩张的氛围被这么一打趣,一下子轻松了不少。李贵人彻底老实了,其他人更是不敢轻易惹恼太后,众人便又回到了原本那种微妙的平衡中,表面和谐地唠着不痛不痒的家常。
很快,独孤晴提出大家来玩射覆游戏的提议。
云昭昭眼睛一亮,心道,来了来了。
她纯粹是因为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想吃瓜看戏,才这么激动的。
而其他嫔妃,果然都兴致缺缺,有人甚至当场反对。
“我听说,这个游戏要靠术数卜卦隔空猜物,我们怎么会那些下三滥的玩意儿。”
晴妃解释道:“宋姐姐,您常在宫里有所不知,这射覆游戏虽然起源如此,但如今早已是文人雅士酒桌上的风雅之好了,也不用占卜之术,只需要覆物那人想一句包含所覆之物的诗文,但不能将诗句全说出来,要以诗中另一物作为谜题,让射物一方来猜,同样的,也要回一句包含所覆之物的诗文,以诗中另一物作为应答……”
“这也太难了,”贾贵嫔说,“晴姐姐,谁不知道你是出了名的才女,这游戏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可妹妹我读书的时候那些诗啊词啊,早就还给先生了。”
“是啊是啊。”
就连太后也说:“晴丫头,这个游戏让哀家想起了年轻的时候,可你这规则确实难为大伙儿了。”
“陛下他们平时都是这么玩的,”晴妃莞尔道,“那这样吧,我们就简单一些,等会儿抽签分成两人一组,一个人将自己身上或身边的一样东西藏着,让另一人来猜,覆的人可以回答对方三个问题,猜的人猜对便可找对方讨要一个彩头,如何?”
“这个好,便依你所言吧。”
太后点点头道。她兴致勃勃,一锤定音,众人就算再不情愿,也纷纷强打起精神作陪。
正在这时,不远处果然同原书中的剧情一样,传来了赵昶的声音。
“你们在玩什么,难得见母后这么好的兴致。”
片刻后,赵昶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水榭里,只是他并非如原书中一般只身前来,而是身边跟着几人。
走在最前面的则是云昭昭最不想见到的人,周徵。
20. 所属
周徵像同云昭昭上次遇见时一样,身着劲装,冷着一张脸,看见云昭昭时,他的瞳孔猛然一收,然后瞪了她一眼,带着微微的怒意。
云昭昭:“……”
这人有病吧,拽什么拽,当谁稀罕看他似的,随时摆着张臭脸,真晦气。云昭昭心想。
她也狠狠地回瞪了他一眼,然后向其他人看去。
后面那几人都是太监,看装束应当是司礼监中的人,队内为首一人品阶不低,最后那人则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倒让云昭昭觉得十分熟悉,好像前几天才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而赵昶今日则穿了一件紫金雁翎锁子甲,看样子是刚同周徵从五军营的方向回来,正好路过此地。他一招手,随身的太监为他褪去铠甲,套上暗金绣龙纹的玄色常服。
“朕近来政事缠身,未能及时给母后请安。今日同明彰从宫外回来,路过御花园,想起母后今日在此设了宴,这不,便想着过来看看。”
“不打紧,哀家一介妇人,哪有朝中之事要紧。”太后语气淡淡的,说罢便命人为赵昶和周徵设座。
“今儿个是晴儿的生辰,秋色又正好,大家难得一聚,正准备射覆呢。”
赵昶点点头,从身边那名司礼监的太监吩咐道:“汪厚,去,把上个月缅甸使者进献的那一只透冰的紫罗兰翡翠手镯拿过来,就当赏晴妃的生辰礼了。”
“不错,紫罗兰温婉莹润,似静水深流,哀家也觉着那镯子与晴儿甚搭。”太后认同道。
那冰种紫罗兰手镯千年难遇,不少人心里羡艳却不敢表现,独孤晴则落落大方,面色如常地受了赏。
她看上去清清淡淡,如一株盛开在空谷的幽兰,举手投足之间难掩书卷气,自有一番文士的风流与雅致,一点儿也不像武将之女。
“行了,朕登基以来,也许久未曾玩这射覆了,甚是怀念,今日午后正无其他要事,便也算朕一个吧。”
赵昶说完,水榭中的空气一下子躁动起来,除了云昭昭、易琉璃以及晴妃没什么变化外,其余几位刚才无精打采、怏怏欲睡的嫔妃立刻不约而同地坐直了身子。
周徵眉头动了动,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他朝赵昶与太后抱了个拳,躬身道:
“陛下,太后,臣这便告辞了。”说着便要离开。
但赵昶却叫住了他,笑着说:“不必,明彰,你也来。”
云昭昭一听,原本轻松的心里一下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靠在椅背上的身体不自觉地绷了起来。
周徵愣了一下,推辞道:“此为陛下的后宫家宴,臣乃外臣,于情于理都有些不妥,请陛下恕臣失陪之罪。”
见周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拂了他的面子,赵昶有些不爽。
“什么外臣,既然是朕的家宴,朕让你来,你就得来!”
连太后也叫住他:“明彰,既然陛下都这样说了,你还推辞什么。你从小被昭文太后收养在宫内,与陛下一同长大,本就应该情同手足,这些年陛下成了家纳了妃,你光顾着避嫌,却反而同我们生分了。”
太后的语气很柔和,话却说得极重,就快说周徵忘恩负义了。
周徵像被钉在了原处似的,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臣……臣刚刚数了一遍,诸位娘娘加上太后娘娘陛下,正好不多不少十个人,若臣再加入,便多了。”
“这有什么?”赵昶指着司礼监掌印太监汪厚道,“汪厚,你也来。”
“是,老奴这就作陪便是。”
赵昶看向周徵,语气有些愠怒:“现在正好十二个人了,也不止你一个外臣了,周徵,朕再问你一遍,你来还是不来?!”
“是,陛下。”周徵拗不过他,只好目不斜视地坐到他身侧的空位上,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人数彻底确定后,独孤晴又介绍了一遍规则,然后冲司礼监掌印太监汪厚道:“汪公公,您是陛下身边的人,最为公正,可否请您命人来准备等会儿抽签的木牌?”
汪厚笑呵呵地说:“晴妃娘娘,老奴也得作陪,不能亲自为娘娘陛下分忧,这样吧,就让老奴的干儿子汪海去办,这小子机灵,办事也还算利索。”
刚才走在司礼监众人最后的那名年轻太监受宠若惊地站了出来,“是是是,谢谢陛下,谢谢娘娘,谢谢干爹!奴才这就去办去!”
独孤晴招他过去,朝他仔细叮嘱了一番,让他去准备笔墨和十二块木牌,分别用朱笔和墨笔绘了梅、兰、竹、菊、松、牡丹六种图样,一样两块,到时候抽到一同种图样的为一组,以朱为覆方,以墨为射方。
汪海领了命,便喜气洋洋一路小跑着去了。
他前脚一走,云昭昭便看见纯嫔朝她的大宫女递了个眼色,随后她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不片刻,又有几名随行的宫女从水榭中退了出去。坐在云昭昭对面的周徵忍不住轻轻发出一声冷哼。
少了几个人,原本还算热闹的水榭一下子冷清了许多,赵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抿了一口菊花酒。
“怎么,剩下的三位爱妃,还让自己的宫女在这里干站着?”
他指的剩下三人便是云昭昭、独孤晴与易琉璃。
他一问话,易琉璃方才如梦初醒,脸上写满了疑惑,她好像一只很怕被人注意到的松鼠,一下子羞红了脸,赶紧小声嘱咐自己的宫女退到水榭外去,随后警惕地抬头注视着众人。
赵昶随即爽朗地大笑,脸上带着玩味:“哈哈哈,可爱,可爱!易常在真的甚是可爱!”
纯嫔见他这么说,脸色十分难看,但当着众人之面不好表现出来,只得跟着憋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云昭昭则极力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在心里吐槽道,装什么霸道总裁。
赵昶又看向独孤晴。
独孤晴则回答道:“陛下,今日这赏菊宴虽是太后娘娘做东,却也是臣妾发起,这宴席上总得留人,就让晓珠来伺候大家吧。”
她语气坦荡,赵昶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笑笑,然后将目光停在了云昭昭的脸上。
他的呼吸微微一滞。
这是云昭昭入宫这么久以来他们第一次见面。
他一直听闻云氏之女美得惊心动魄,倾国倾城,当初入宫时,隔着喜帕,他没空也没兴趣得见她真容,如今一见,当真是明珠生晕,顾盼生辉,只淡妆素抹,就如同出水芙蓉,将旁边一众嫔妃衬托得黯然失色。
可惜了,此女生错了地儿,偏偏姓云。
赵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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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想着,嘴上却问:“云贵妃,你呢?”
云昭昭盯着他,见他嘴角虽然勾起一丝弧度,目光却异常的锋利冷峻,如同审视围合间的一只小小蝼蚁。
无形的压迫感充斥在四周。
余光瞥见远处流霜紧张的神情,只见她脸色铁青,额头已冒出冷汗。实际上刚才其他人出去的时候,她就已经跃跃欲试地想要跟出去,但却被她用眼神制止了。
她投以流霜一个安慰似的眼神,随即扯着嘴角,笑了。
“陛下,臣妾以为,臣妾的宫女还是留在这儿比较好,您说呢?”
赵昶是个聪明人,不需要她说太多,只需要这一句便够了。
她盯着赵昶,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想象这人不是九五之尊,而只是一篇言情小说里的角色,就像赵昶那样,尽管嘴角扯着笑,但眼睛却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赵昶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
“知道了,云贵妃所言,朕深以为然。”
赵昶说完便不再看她,威压消除,一切又归于平静。
在等着抽签的空当里,太后问起周徵的近况,忍不住感叹道:“明彰啊,你今年也二十有三了,我大周朝多少男子到了你这个年纪,都娶妻生子了。”
“娘娘,臣掌管锦衣卫,没那个心思,况且连陛下都尚未……”说到此处,周徵突然意识到失言,他飞快地看了一眼云昭昭,闭上了嘴。
太后却笑道:“陛下虽中宫空悬,但那也是迟早的事,你呢?趁着这次中秋夜宴,哀家说什么都要替你物色合适的京中贵女了,这既是哀家,也是昭文太后的心愿。”
见周徵面露难色,一副木头表情,赵昶简直忍俊不禁,在一旁附和道:“母后,朕早就说要替明彰物色了,可这家伙,就是不开窍啊,朕能怎么办?”
纯嫔在一旁忍不住说道:“陛下,太后娘娘,嫔妾有一妹妹,与嫔妾乃是同父同母所出,三个月前刚刚及笄,丫头性子文静,也是个美人,嫔妾瞧着倒与武安侯很是般配。”
“嗯,若桑的妹妹朕见过,确实不错,”赵昶笑道,“明彰,你若看得上裴大人之女,朕便亲自为你们赐婚。”
太后也笑吟吟地说:“看你的意思,明彰。若是无缘,哀家便会在中秋夜宴上为你挑选家室样貌合适的女子。”
周徵:“……”
云昭昭在一旁看得乐不可支,这种吃瓜的快乐简直妙不可言。
纯嫔的父亲虽只有区区四品,但却是赵昶看好的能臣,与周徵这等肱骨联姻,想必是赵昶十分乐意见到的,纯嫔这时候出声替妹妹张罗,实在是高。不过看周徵的表情,却好像并不情愿。
而另一边,太后还提出要为他另觅佳人,这一波周徵就算再骑虎难下,也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了。
云昭昭幸灾乐祸地想,如果她是他,多半都会选纯嫔的妹妹,这是一心辅佐赵昶最好的选择——如果不考虑原书剧情的话。
然而,短暂的沉默之后,周徵给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回答。
“陛下,太后娘娘,纯嫔娘娘,恕臣不能答应,”
周徵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水榭中显得格外突兀。
“因为臣已经心有所属。”他平静地说。
21. 他杀
听到周徵的话,云昭昭惊呆了。
她宛如一只在瓜田里畅游得不亦乐乎的猹,一下子发现了更加惊世骇俗的大瓜,惊得手里的瓜都顾不上了。
这家伙,竟然有心上人了?
说实话,她很难想象被周徵这样冷酷、没有人情味的家伙喜欢,并且还如此广而告之的宣布,当事人这是得有多倒霉啊。
按原书中的发展,周徵应该是喜欢易琉璃的才对。
她的目光在周徵与易琉璃之间来回跳跃,发现两人之间神色自然,并无任何多余的互动,尤其是易琉璃,她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细细地嚼着一块海棠饼,如同一只专注享受着眼前食物的小仓鼠,并未有任何坐立不安的感觉。
看来,周徵目前还是单恋。
身为臣子,既要为自己所追随的君王肝脑涂地,又难以自持地喜欢上了对方后宫的嫔妃,这是什么爱而不得又催心挠腮的古早虐文桥段啊!啧啧,太惨了,实在是太惨了!
云昭昭同情地看了周徵一眼。
这个眼神立马被周徵所捕获,他的脸色难看极了,如同桌上那盘酱腌黄瓜。
云昭昭忍不住在心里笑开了花,并以眼神示意,她懂的,她都懂的。
然而下一秒,只听“啪嗒”一声响,独孤晴手中的茶杯落在桌上,亮黄的茶汤洒了一片,将近处的一盘豆沙糕浇了个透心凉,原本精致的外形一下子坍塌了下来。
小部分茶汤顺着桌子,差点儿流到了一旁的贾贵嫔身上,惹得她当场发出一惊呼。
“晴妃娘娘!”
独孤晴这才如梦方醒,之前的从容娴静早已荡然无存,她慌慌张张道:“哎,珂儿妹妹,是我不好,方才一下走了神,没洒到你身上吧?我让晓珠陪妹妹去换身衣裳。”
“我不妨事,没弄脏衣服,倒是晴妃姐姐,很少见你这样呢。”
独孤晴尴尬地说:“方才正走神着呢,一时没注意手中的杯子,怪我不好。”
“莫不是晴儿也被明彰的话也震惊了?”
独孤晴连忙笑道:“没有,陛下,臣妾刚刚并未听清武安侯所言,刚才只是个意外。”
赵昶笑着对周徵说:“明彰,你看看,你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大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就说吧,是哪家的姑娘,朕这便同太后为你赐婚。”
周徵突然无比郑重地走到一旁,行大礼道:“陛下,太后娘娘,臣爱慕的那位姑娘目前尚不知臣的心意,臣也不想如此突兀行事,给人平添麻烦,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还望陛下和太后娘娘谅解。”
赵昶笑容更甚,指着周徵道:“好好好,你个明彰,看不出你竟是这样的……行吧,那便依你吧,有什么需要朕出面的你提便是。”
“谢陛下。”
云昭昭几乎可以准确地解读出赵昶话中的潜台词,大概就是看不出周徵这种冷酷的木头家伙,骨子里还爱玩纯爱。
果然人类对于吃瓜的需求千百年始终如一,就连赵昶这样高高在上的皇帝,吃起瓜来也变得有人情味了。云昭昭想着,突然注意到这时的晴妃掩饰性地拢了一下头发,笑容有些虚弱。
“!!!”结合刚才独孤晴的表现,她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独孤晴多半是喜欢周徵,而周徵喜欢易琉璃,这两人都是赵昶的妃子。
贵圈真乱。
今天这瓜田,真是惊天大瓜,瓜外有瓜,瓜瓜香甜啊,她这只猹都快被撑死了。
很过了一会儿,司礼监的汪海端着一只托盘回到了水榭,托盘上整齐地码着十二支一模一样木牌,想来是故意摆放的白板一面朝上,有图案的一面朝下。
汪海笑容满面,丝毫不见之前的局促,他最先走到赵昶身边,然而赵昶却摆手让太后与这一侧的嫔妃先抽。
不少嫔妃十分紧张,李贵人拿牌子的时候甚至手抖在发抖,差点把另一块木牌碰落在地,而纯嫔则气定神闲,成竹在胸,一看便给了汪海不少好处。
结果光是这一侧,就有贾贵嫔与太后抽到了一组,李贵人同宋修媛抽到了一组,几人神色黯然,李贵人甚至当场便要朝汪海发火,碍于太后和赵昶在场才忍了,改为狠狠剜了他一眼。
轮到云昭昭抽签时,汪海恭恭敬敬端着托盘的身姿好像随时要作揖叩拜一样,这让她一下想起来了入宫那天,在她的喜轿外,就是此人替她去跑了腿,最后又对她避之不及的。
她仔细地瞧了瞧托盘中剩余的木牌,一下便瞧出了端倪。只见一些牌子的左上角用刀刻着一些不易察觉的划痕,一些则是在右上角。
想来这汪海便是用这种方式做了记号,记下了每个人抽的牌,到时再将给的钱最高者对应的牌子亲自递给赵昶便好。
云昭昭挑了最左侧的一块牌子,掷入掌中一看,是一朵盛放的朱红牡丹,虽是用最简单的白描勾勒而出,却看起来栩栩如生,想来这汪海的画工是极好的,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抽签很快转到了对面,到赵昶的时候,托盘内只剩三支木牌,现在还没有对家的只剩下她、纯嫔与易琉璃了。
而还未进行抽签的只有赵昶、周徵与司礼监掌印太监汪厚。
云昭昭突然意识到,如果按正常抽的话,她会有一多半的可能轮到赵昶与周徵这两个她最不想面对的对象。可即使按原书中的走向,赵昶必定抽到易琉璃,那她也有一半的可能要面对周徵。
她正想着,只见汪海似是无意地将中间的那块牌子直接递给了赵昶,因着之前嫔妃们抽签时他也这样做过,因此也不显得突兀。
“这是做什么?”赵昶脸上挂着一抹莫测的笑意,“抽个签而已,朕自己来。”
说罢他直接绕过汪海,拿起来托盘上的其中一块木牌。
“谁是竹?”他半眯着眼问道。
云昭昭重重地舒了第一口气,其余众人则五味杂陈地等待着回应。过了一会儿,只听角落里的易琉璃有些胆怯地说:“是、是嫔妾。”
一时间,无数道目光聚集在她的脸上,有嫉妒,也有不甘,特别是纯嫔,虽然面上装的若无其事,嘴角依然保持着得体的笑意,但眼底却像点燃了一团火,熊熊燃着,恨不得将易琉璃吞了。
“很好。”赵昶满意道,“明彰,该你了。”
其余人都不再关注场上的抽签结果,只有云昭昭谨慎地盯着汪海和周徵之间的每一个动作。
她在心里盼望着不要抽到周徵,因为从刚刚周徵进场时她就有预感,他的加入,很可能会像一颗乱入的棋子一般,搅乱整场棋局的走向。更重要的是,从她穿书起到现在,每一次遇见周徵的时候,准定没什么好事。
周徵随意选了一块木牌,他不急着翻面看图案,倒是将那牌子拿在手中左看右看,尤其是盯着牌子的一个角反复观看。很明显,他也看出了汪海的把戏。
怕什么来什么,当他将木牌翻面后置于桌上,云昭昭见到那上面用墨笔绘着一朵同样盛放的牡丹。
汪海心知肚明,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替他说道:“武安侯抽中的是牡丹,请问贵妃娘娘与纯嫔娘娘,你们谁……”
“是我。”云昭昭直截了当地回答,然后便注意到晴妃看自己的目光里带着羡艳之色。
“哦?”赵昶眯着眼,脸上笑意莫测,“明彰与云贵妃,这个组合倒是新奇,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他拍了拍身侧周徵的肩膀道:“明彰,云贵妃的彩头可不是那么好拿到的,你可别让朕失望啊……”
赵昶意有所指,云昭昭面如死灰。她来覆,周徵来猜,若是周徵猜对,她已经可以预料到他要提什么古怪的要求了,比如让她解释自己当初为什么要从云府逃跑,又或者让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誓自己不会对赵昶有异心。总之,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她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让周徵猜出自己的谜底。
射覆游戏很快便正式开始,每轮覆的一方都先要退到水榭外,将要藏的物事放在汪海命人准备的一个空匣子里,再像刚才抽签那样用托盘端上来,供射方来猜。
前几组除了太后与贾贵嫔玩得甚为认真外,其余人都是意兴阑珊,草草结束了事。
轮到赵昶与易琉璃时,赵昶则像作弊似的,只放了一颗菊花酥在里面。这水榭地处偏僻,没有什么物品陈设,只能就地取材,除了园子里的花草,各人身上贴身的物件,便只剩这满桌的糕点了。因此只要是个人,都能想到菊花酥上。赵昶这是明摆着给易琉璃放水了。
而易琉璃所要的彩头也甚为无聊,不过是想重新回味一下她家乡的糕点罢了,完美贴合她在书中佛系吃货的人设。若是换作纯嫔贾贵嫔等人,定是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邀宠机会,想来这也是赵昶书里会喜欢上易琉璃的原因。
终于,轮到了云昭昭与周徵这组。
虽然其余人已经对这无聊的游戏彻底厌倦,巴不得宴会赶紧散场,但云昭昭却不敢怠慢丝毫。对她而言,这仿佛已不是一场普通的射覆游戏,而是她与周徵之间的一场较量。
光是思考要放什么东西,她就花了比别人更久的时间,司礼监的汪海都有些不耐烦了,只能委婉地催促她。
终于,她眼前一亮。
她从林边的灌木上,摘下一片白鹭的羽毛,将其放入匣子中。
之前众人装的都是贴身之物,什么簪子,折扇,手帕之类的,要么就是吃的,花朵,谁能想到谜底是一片羽毛呢?而且白鹭多聚于对岸水边,谁会想到正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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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白鹭会飞到御花园里来呢?
云昭昭将匣子交给司礼监后,回到了座位,她胸有成竹,挑衅地看了周徵一眼。
“武安侯,开始吧。”
周徵沉默地打量着云昭昭,墨色眸子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看不出任何情绪,唯有眸中一星寒光,带着锐意。
见他半晌不说话,众人都萌生困意。纯嫔因为刚才替自己亲妹提亲被拒,有些下不来台,此刻便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武安侯,虽然云贵妃姐姐是这里一等一的大美人,可你这样一直盯着人家看,就不怕惹陛下不快吗?”
赵昶嘴角噙着笑道:“若桑,你这话放别人身上朕或许会相信,但明彰嘛……”他看了看周徵道,“朕倒更期待他要如何解云贵妃的谜题……”
“此物乃御花园中之物?”
赵昶刚一说完,周徵便开口了。
云昭昭有些惊讶,但还是镇定道:“正是。”
她料定就算他能想到御花园,最多也只会往花花草草上猜。御花园里汇集天下仙姝奇葩,品种繁多,就算他周徵猜到明早,也报不完名字。
然而下一秒,周徵却问:“可是花草虫石之类?”
他不仅想用一个问题排除花草树木,还要排除另外两类,实在过于犯规,但按这射覆的提问规则又是合理的,云昭昭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非也。”
该不会真让他猜到了吧!云昭昭暗道不好。
周徵又问:“此物可是从园里的灌木上找到的?”
云昭昭一下子变了脸色,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回答道:“是的。”
几乎是想都没有多想,周徵脱口而出道:“里面,应当是白鹭的羽毛。”
周遭顿时鸦雀无声,这是一个在座的绝大多数人从未想过的谜底,他们很难想象周徵是如何这么自信地得到这个结论的。
太后有些好奇地问道:“明彰,你就这么肯定?白鹭不都在对岸,御花园里此时怎么会有白鹭呢?”
周徵抱了下拳,“启禀太后娘娘,臣昨日在御花园调查时,曾在此处水榭附近的灌木丛中,救下一只受伤的白鹭,所以留下白鹭羽毛也是正常的。”
“可你又是怎么确定昭昭放进去的就是白鹭羽毛呢?”
周徵看了一眼面色煞白的云昭昭,回答道:“臣刚才见云贵妃朝着御花园的方向去了,而云贵妃身着白裙,回来时袖口处有被树枝挂到的痕迹,还沾上了一些浮土,臣刚才问贵妃是否是御花园中事物,便是为了确定这个痕迹是她去取所覆事物时留下的。”
太后眼中露出由衷的赞许之色,“很好,你有心了,看来陛下将锦衣卫交由你掌管确实乃明智之举,难得陛下这么多年都对你这么放心。”
“您过誉了,臣不敢当,”周徵道,“臣后来问云贵妃的问题也是为了进一步缩小范围而已。贵妃非寻常女子,自然也不能用常人行迹揣测。”
他的后半句话仿佛意有所指,明褒暗贬,云昭昭一下子火了,反问道:“武安侯,你什么意思?”
司礼监掌印汪厚见势头不对,赶忙出来阻止,“诶,二位贵人主子,还是让大家赶紧看看结果吧。”
他让汪海将那匣子打开,里面果然盛放着一片洁白的羽毛。
众人对周徵顿时刮目相看,只有云昭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她有十足的预感,这家伙接下来要让自己不痛快了。
果然,不等其他人提议,这回周徵主动开口道:“既然是臣猜中了,那作为获胜的一方,臣倒确实有一个请求想要贵妃娘娘答应。”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除了晴妃强装镇定外,其他特别是以纯嫔为首的一众人皆是一副看好戏的心态。
就连赵昶都忍不住调侃道:“明彰,你可别太过分,云贵妃再怎么也是朕的妃子。”
只有云昭昭知道周徵是何意,她咬着牙道:“你说。”
“为了陛下,为了宫里的安全,”周徵用极其平静的语气说出了这句有些露骨的话,“请云贵妃务必管好自己身边的下人。”
在场其余等着看热闹的人大失所望。
云昭昭气得要命,碍于这么多人在场她只能忍着火气道:“武安侯,今日这么多人都在这里,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这般揪着本宫不放,究竟是何意?”
“那臣便当着大家的面向娘娘说个明白。”周徵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笑。
“臣之所以会在御花园里发现那只白鹭,是因为易常在身边的秋儿死的蹊跷,臣这段时间一直在御花园里寻找线索。”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臣现在几乎可以确定,秋儿姑娘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她是被人打晕了,拖着扔到河里的!”
22. 还魄
这场宴会开始到现在,最后话题还是莫名地回到了秋儿的死上,如同一个完整的圆,在周徵掷地有声的判定下,完成了最后的闭合。
各人心怀鬼胎,脸上表情也各有各的精彩。
“呵,本宫都差点被云贵妃大义凛然的坦荡模样给骗了,原来那个宫女不是被逐月那厮逼死的,居然是被害死的,这得多狠毒的心,才能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下这样的毒手啊!”
宋修媛看着这场好戏,一脸嘲讽。
逐月本是她宫里的女官,她喜欢她的精明能干,对她依赖有加,平日里有了什么好便会分她一份。可逐月却为了攀附云家离她而去,这叫她怎能忍得下这口气?如今逢逐月出事,她定是要狠狠踩一脚的。
而李贵人因为刚才提秋儿被太后所喝止,丢了面子,现在终于找到了机会找补回来。
她微抿朱唇,有些委屈地说:“嫔妾就说嘛,嫔妾的担心也不是无缘无故的……”
还未等她说完,只听现场一声惊呼,易琉璃听到自己大宫女秋儿的死,一是不知是悲伤过度还是受了惊吓,竟是抽搐了几下,当场晕过去了。
“常在,常在!您醒醒啊!”她带来的小宫女冬哥扑了上去,焦急地唤着她。
赵昶当场黑了脸,命令道:“汪海,去,去叫太医来!”
说罢他又问:“怎么回事?”
冬哥怯生生地答道:“陛下,我们常在娘娘从秋儿姐姐去世那天起,就经常这样,找太医来看过说是、说是因为秋儿姐姐的死受了刺激,才引起的晕厥。”说着她害怕地看了云昭昭一眼。
赵昶的脸色越发阴沉,他半眯着眼,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般刺向云昭昭。
宋修媛在一旁添油加醋,更多的则是泄愤,“既如此,把易常在害成这般田地,就该把那逐月赐死,一命偿一命才是。”
话说到这份上,刚才一直缄默的云昭昭再也忍不住了,刚才念在太后与赵昶在场,她才憋着心里这口气,现在眼看着逐月在周徵的三言两语下甚至成了真正的杀人凶手,她不可能再无动于衷。
这一切都是周徵,都是他靠着仅仅两句没头没尾,无凭无据的话,就引得所有人将自己当成指使人行凶的幕后刽子手。
可她当时明明是想让秋儿活下去的呀!
为什么,为什么只要这个人出现,她就永远不会有好事呢?
云昭昭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死死盯着周徵,嘶声质问:“武安侯!你究竟什么意思!秋儿到底怎么死的!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给我好好说清楚!”
“臣既然敢当着陛下和太后的面这么说,那必然已掌握了证据。”
周徵面沉如水,没有丝毫惧色,“当日那名叫秋儿的宫女失踪后,臣同禁军在春波河的下游找到她的尸体时,就发现她的后颈处有被利器敲击过的淤青。臣这几日专程沿着春波河边排查,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离此处不远的灌木从中发现了重物拖拽的痕迹,而在五米开外的河岸边,臣捡到了这个。”
说着周徵从怀中取出一件事物,众人定睛一看,是一方白色的手帕,被树枝划破了一角,虽沾了不少泥土和草籽,快要看不出本来颜色,但仍能看出上面绣着淡蓝色的蓝雪花。
这一看便是宫里的女子之物,且这样简单的素色绣花手帕,一般嫔妃是不用的,倒是在宫女里甚为常见。
“虽然现有的证据并不能指认真凶是谁,”周徵的语气里带着笃定,“但翠微宫地处偏僻,而那天赶在臣离开后,恰好知道秋儿在那里的人,只有云贵妃以及您的宫女。”
人愤怒到一定程度反而会想笑,云昭昭闻言登时觉得荒谬极了。
她挑了挑眉道:“侯爷,那日你离开后,我便吩咐汀雪去了翠微宫告知易常在秋儿的情况,她去没去这一点,你随便问个翠微宫的宫女,一问便知!”
她脸上虽带着笑,但眼底却是藏不住的煞气,易琉璃身边冬哥被吓得一愣一愣的。
像是生怕她之后再来找自家主子麻烦一样,她连忙如小鸡啄米般点头,“是,是,那天汀雪姑娘确实来了趟翠微宫……”
“那便是了,易常在的宫女不可能替我撒谎吧。”云昭昭斜着嘴角,目光森然地扫过宋修媛李贵人等人,“至于你们都怀疑的逐月,逐月那天第一时间便陪同我回了昭阳殿,我们一前一后几乎是同时踏入的昭阳殿大门,之后不曾再离开,她又如何有时间回去杀人?你们既疑了她会杀人,不如说我也同样有杀人的嫌疑好了!”
说着她定定地看向周徵,眼中没有丝毫惧色,“既然我有嫌疑,那武安侯你呢?你当时也在场,说不定借着找人的由头,蛰伏在某处再伺机下手,毕竟埋伏于暗处窥视,这不就是你最擅长的事吗?”
她话里多有嘲讽之意,但周徵只是阴着脸,淡定地吐出两个字:“狡辩。”
“你!”
见他这般油盐不进,云昭昭气得发抖,她腾地一下从座位上起身,同周徵对峙道:“我刚刚说的每一句都是实事,你要想证明我在狡辩,就拿出证据!”
“我没法拿出证据,但我确信能做这件事的只有云贵妃你的宫女,如果不是逐月,便是那个汀雪。”
说到这里,周徵放慢了语速,紧紧地盯着云昭昭,一字一句道:“所以,我只能再次警告你,管好你自己,以及你手下的人。”
“周徵!”
云昭昭还想同周徵理论,但水榭外传来了太监通报太医来了的声音,太后摆了摆手道:“昭昭,明彰,你们先打住,也先歇歇,先让太医为易常在诊脉,谁对谁错陛下自有判断。”
云昭昭心想让赵昶判断那就完了,他巴不得云琛倒台,自然也是恨不得自己消失,她还想再说几句,但看见赵昶脸色已如同瓢泼暴雨前的天色,便只好暂时忍住了。
不片刻,一名太医又汪海带路进入水榭,他看上去倒是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相貌很是清俊,赵昶见了他似乎想起什么,问道:“你叫何名?朕最近怎么总不见郭晋原了呢?”
郭晋原便是郭院判的大名,赵昶此话一出,周徵的面色瞬间煞白,他张了张嘴,但碍于这里人多,还是选择了闭嘴不言。
那年轻太医躬身道:“微臣张垚参见陛下,太后娘娘,以及诸位贵人,郭院判乃微臣的恩师,他近来病了,身子不适,便向太医院告了半个月的假。”
“原来如此,太医院一众人里就属你老师医术最佳,好好跟他学着罢。”赵昶点头道,“你请便吧。”
“谢陛下,微臣谨遵陛下教诲。”
张垚便坐下为易琉璃看诊,稍许过后,他判断易琉璃确如她的宫女冬哥所言,乃心脉不畅,受到刺激后一时气血受阻,才导致的昏厥,接着他当场为易琉璃施针,不一会儿,易琉璃便悠悠转醒,茫然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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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面前围着的一群人。
“冬哥,我、我是怎么了……啊,陛下,太后娘娘!”
易琉璃说着便要起身,被太后阻止道:“歇着吧,你身子不好,刚才是不小心晕过去了。”
闻言易琉璃乖乖地靠在原处,她面带疑虑和歉色,以为是自己的原因使得参与宴会的众人无法尽兴。
张垚又看了一下她的舌苔、眼下,才为她写下个方子,嘱咐冬哥按时让她服药,完事后,他将带来的那一套金针一根一根地装进贴身收纳的小布袋里。
这时,周徵踱步到他身边,突然开口道:“张大人,在下有一事想请教,大人刚才所施的针法看上去与寻常针法不同,可是同郭院判学的?”
见他这般恭敬地同自己说话,张垚受宠若惊道:“正是,此乃微臣恩师祖传的一套针法,不知侯爷问这个做什么?”
周徵抬眸看了眼云昭昭,神色微动,他蹲下身,压低声音问道:“不知郭大人的这套针法里,是否有能救人于生死之间的?”为了避免张垚怀疑,他甚至撒了谎道:“在下有一朋友,母亲病入膏肓,药石罔效了,不知可否能救回来呢?”
张垚以为他真是替友人之母求医,便如实说道:“恩师的那套祖传针法中却有一法,是专门针对行将就木的患者的,名曰九曜还魄针,施展此法时,金针所入的九个穴位暗合天上北斗九星宿,此法对施针者手法需求颇高,微臣也只是听说,真正操作恐怕只有恩师才行。”
周徵:“此针法当真能让人起死回生?”
张垚抱歉地摇摇头道:“非也,人若真到了灯尽油枯的时候,就是大罗金仙转世也无药可救,只是有些病人尚有余气,或者说体内阳火未灭,这九曜还魄针便是将这最后的生气激活出来,也权当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而且听恩师说,这针法副作用极大……”
“哦?”周徵的眼眸一下子亮了,“可是什么副作用?”
“这副作用微臣也只是听恩师所说。他老人家在进太医院之前曾云游四方,医过不少疑难杂症,也见过不少稀奇古怪之事。”
说到这里,张垚将最后一根金针装入袋中,然后也压低了声音,有些神秘地说:
“听说,之前曾有个别受施此针法的病人很快便奇迹般地康复了,但好转后却性情大变,而且还失了记忆,对家人一概不认得,对自己过往之事一问三不知。”
“还有这等奇事?”
“可不是,”张垚笑着道,“微臣也觉得像是传说故事来着。更像传说的是,有病人家属见此情状,觉得病患是中了邪,便找了道士来看,而那道士看后说,那人早已不是他本人。”
“什么意思?”
周徵嘴唇微微发木,他仿佛能够听见自己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就是说他被人借尸还魂了,有不知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借了他的肉身活过来了。武安侯,您说,这是不是太扯了?所以恩师他对于此法也甚为谨慎,在教授我针法时便也未将此法传授予我。”
张垚激动地说完,却发现周徵似乎盯着一个方向若有所思。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好对上了云昭昭愠怒的美目,张垚赶紧收回目光。
“嗯,武安侯?”他忍不住叫住他,“要不,让微臣去看看您那位朋友的母亲,或许还有别的法子?”
周徵终于回过神来,动了动嘴唇道:“无妨,那就不必了。”
23. 汀雪
两人的低声交谈很快吸引了他人的注意,赵昶好奇道:“明彰,张垚,你们在说什么?”
张垚嘴快,想也没多想便解释道:“回陛下,武安侯有一友人母亲病重,正向微臣打听师父留下来的救命针法……”
他话音刚落,忽见周徵神色凛若冰霜,一下子意识到什么,立马敛容屏气,噤声不言。
“朕居然不知道武安侯竟有这样一位友人,”赵昶半眯着眼,目光里透出一丝戏谑,“是谁的母亲病重啊?”
周徵面不改色,只是道:“陛下,既然常在娘娘已无事,该让张太医回去了。”
赵昶不置可否,张垚很有眼力见地谢恩,转头离开了。待他走后,周徵便也向太后赵昶告辞道:“臣刚才想起锦衣卫还有要事,请恕臣先行告辞。”说罢他目不斜视,只是在抬头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云昭昭一眼。
碍于这么多人在场,云昭昭一肚子气也不好发作。刚刚她找周徵理论本就是一时气急,在张垚为易琉璃诊病的工夫她已冷静下来了,也意识到到了自己之前太过冲动,反而像是原身附体了一样,现在便渐渐平复下心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再言语。
李贵人见周徵走了,还不依不饶道:“诶,他怎么走了啊?那昭阳殿那个逐月到底该怎么处置啊?”
赵昶闻言白了她一眼,语气有些恼火,“你还说?武安侯也说了没有证据,朕之前该罚的的也罚了,该禁足的也禁足了,不过是死了个宫女而已,往后这宫里无论是谁,最好都安分点,一个月之内,朕不想再见到腌臜事!否则的话,休怪朕无情!”
他说完又唤来汪海,吩咐道:“你让人把易常在送回宫,再去通知尚宫局,给翠微宫多派几名宫女,让太医院日常也仔细照看着点。”说罢他便带着汪厚等人拂袖而去。
接着。太后由于精神不济也早早地回慈宁宫了,她一走,众人神情怏怏,一个接一个地接连离开,原本好端端的赏菊宴,到最后还是闹得不欢而散。
云昭昭心事重重,虽然今日这宴会上的风波就这么勉强揭过了,但最后的结果反而与书中殊途同归。
一边是原身撒泼大闹宴会现场,一边是她因为气不过周徵的莫须有之罪据理力争,她一时间竟分不出孰轻孰重。仔细想来,甚至周徵对自己的指控要影响深远的多。
因为这个指控所引发出的,众嫔妃的戒备,赵昶的猜忌,不知将来又会引出多少事端,就像一个点往后延伸出了数条线,然后又继续裂变,蔓延……
而这一切要怪就只能怪她那天太过掉以轻心,没有看好秋儿,还是让书里的惨剧发生了。她越想越懊悔不已。
从水榭里出来,又走了数百米远,御花园深处秋景萧森,小径上不见人气,只有云昭昭主仆二人,更显得冷清。
刚才宴会上云昭昭就发现流霜表情古怪,似是有话要说,现下见四周无人,便问道:“方才我同姓周的对峙时就见你神色不对,现在没人了,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说了。”
“小姐……”流霜欲言又止,最后小心翼翼地问,“那方手帕还在武安侯手里,你说……他会不会还要继续追查是谁的?”
“不会。”云昭昭肯定道,“那种刺绣的手帕在宫里很常见,就是绣蓝雪花图样的很少见,但这么多宫女,也很难仅凭这个图案找到人,而且秋儿再怎么说身份也只是一个宫女,并不值得他姓周的大动干戈地查明真凶,他之前略作追查估计也只是为了陛下的安全,顺便警告我罢了。现在有了赏菊宴这么一出,不管真凶是谁,他都达到目的了。所以,我赌他都不会再去查了。”
她一说完,瞧见流霜眼里明显松气的神情,心里顿感不妙。
“怎么,你知道那方手帕是谁的?”
流霜一听,立马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再三确定周围真的没人以后,才拉着云昭昭小声道:“小姐,奴婢之前见到汀雪的手帕上绣的正是蓝紫色的花朵……”
“你确定?”云昭昭大为震惊。
流霜忐忑地点头道:“奴婢确定是蓝紫色绣花,至于是不是蓝雪花,奴婢之前也只是瞟了一眼,没细看,奴婢觉得很像……”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咽了下口水,又道:“况且,况且前几天汀雪说她手帕丢了,奴婢见她忧心忡忡的,还调侃她不就是一方手帕吗……”
云昭昭闻言,眼神瞬间黯了下去,她沉默地往回走着,一言不发,甚至自己同手同脚地走了半天也没有察觉。
流霜知她一向看重自己和汀雪,以为她听了自己所言深受打击,有些后悔把这件事告诉她。她想了想,安慰道:“小姐,也不一定就是汀雪的手帕,说不定是奴婢看错了,也有可能别人也有一方相似的手帕呢。而且,说不定是汀雪那天正好看到秋儿跳河,想要救她,把手帕落在灌木丛里了也未可知。”
“绝无可能。”云昭昭笃定道,“汀雪跟我说,她那天从翠微宫回到长廊那以后,便发现秋儿不见了,之后她便遇到了周徵,她并没有说她见到秋儿落水。况且,今日周徵描述的落水地和那天我们遇见的长廊口有数百米的距离,她怎么可能目睹秋儿落水。”
“而且,我了解汀雪。”云昭昭看着远处春波河上的粼粼波光,怅然道,“她性子谨慎,虑事周全,绝不是一个会令自己身陷囹吾,挺身而出的人。若是换了你流霜,倒是很有可能做这等救人的傻事。”
虽被说了傻,但流霜还是觉得小姐这是在夸赞自己,便笑嘻嘻地说:“小姐,就当你是在跨奴婢了。不过依奴婢看啊,汀雪就是有很大嫌疑,入宫前奴婢就跟你说过,这丫头挺不对的,当时你还不以为意。”
她一副看吧都怪你不信我的小表情,令云昭昭哭笑不得。她心里的阴云散了不少,索性刮了一下流霜的脸,笑道:“瞧你这幅小人得志的样子,今日咱们再这里说的话切莫让旁人知道。”
“放心吧小姐,奴婢心里有数。”
“还有,此事千万不要打草惊蛇,你平日里帮我多盯着点汀雪,她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或是一个人单独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都要跟我禀报。”
“小姐,这不用你说,包在奴婢身上,其实从你病了那会儿奴婢就开始留心那丫头了,除了在府里有时候不对劲,进宫后奴婢倒并未瞧出什么古怪,她基本天天都留在昭阳殿,也未见她去过什么别的地方。”
云昭昭闻言蹙了蹙眉,道:“如果真是汀雪……我进宫时间不久,或许,还没到她幕后之人出面之时,亦或许,她幕后之人也是通过其他不为所觉察的方式向她传递的信息。你继续盯着就是,量力行事,无论如何都别让自己置身险境,知道吗?”
说着她忍不住拉过流霜的手道:“如果真的是汀雪,那我更不能再失去一个你了。”
流霜点头道:“放心,小姐,奴婢才不会那么傻,肯定以自己的命最为优先。”
“那便好。”
为了让流霜不再担心,云昭昭故作轻松地应道。
实际她心里还是有诸多顾虑,光要防着一个逐月就已经很累了,现在如果还要防着汀雪,那她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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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以后夜里还能不能像从前那样高枕无忧了。
况且对于逐月,她因为有原书的剧情加持,是逐月在明,她在暗,要防备着她也容易很多;但对于汀雪,这是原书中从来没有涉及的剧情盲点,她不知道她目的何在,不知道她背后之人是谁,目的是什么,一切都是解不开的谜题,是剥不开的迷雾,是看不清的黑暗,她无从下手,无从准备,无从知晓……
这是云昭昭穿书后第一次感觉到害怕,她突然想起入宫前,被周徵带回云府的那个夜里,云琛的嘱咐。
他说宫里这个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对她而已最安全的地方,在宫里都是如此,她完全无法想象,此时的云家又是在经历着怎样的风雨,她名义上的父亲与母亲现下又过得如何……
她想到那天晚上在花园遇到的那名奄奄一息的门子,还有那张纸团上记录的管家王良诡异的行踪,云琛的闭口不谈,再联想到汀雪,她突然感觉到遍体生寒……
云府内部恐怕也是早已遍布眼线,只有书里的原身,还在父母的庇护下蒙在鼓里。
回忆还在往前倒推着,某一瞬间,云昭昭突然抓住了一个之前被所有人忽略的点。
“流霜!”
她有些紧张地抓住了她的手,因为激动,她的食指与中指竟然在微微地颤抖。
“怎么了小姐。”流霜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原身,啊不对,我!我落水那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
云昭昭说完见流霜还是一脸茫然,便只好重新组织了一遍语言。
“听说在我之前病危是因为落水后发起了高烧,听母亲说是汀雪救了我,你还记得那晚发生了什么吗?给我说说呢。”
流霜一听,一边想一边喃喃道:“那几日小姐因为入宫的事跟老爷闹了别扭,甚至绝食相逼,不过虽说是绝食,夫人怕小姐真的出事,便命奴婢每晚偷偷给小姐煮点粥喝,小姐你倒也接受了。”
“那晚呢?”云昭昭急切地问道,“那晚又是什么情形。”
“那晚小姐和老爷又因为入宫的理念不同大吵了一架,回来后小姐你说自己心烦,要去园子里转转,因为奴婢当时偷偷去厨房给小姐煮粥了,所以就让汀雪去陪着小姐转,回来后就发现小姐和汀雪都泡在花园的池子里……”
说到这里流霜眼睛倏地一亮,“汀雪!”
云昭昭也一下子想到了,“是了,极有可能,那晚我不是主动跳进池子的,而是被她推下去的,后来我还没死就看到你来了,她便顺势跳下池子伪装成救我。”
“我说呢,”流霜愤愤然道,“虽然那晚小姐和老爷大吵了一架,但我离开前小姐也只是生气而已啊。我之前还奇怪,以小姐的性子,怎么可能想不开就投湖呢?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是她,就是她干的,难怪那段时间我总是觉得她行迹反常,果然是干了亏心事。”
到此,云昭昭大抵已对汀雪的行迹心中有数,她再三嘱咐流霜不可声张。两人很快走出了御花园,四周殿宇林立,行道上来来往往的宫人多了起来,便也不再多做交谈,只快步往昭阳殿走去。
及至殿内,汀雪正坐在院里同两名二等宫女一起,将新摘的桂花淘洗,筛选,再铺在垫了纱布的簸箕篮子里晾晒,见云昭昭回来了,她面上带着喜气,主动起身去为她沏一杯新摘的桂花茶,那关切的眼神,略带拘谨的神色,似乎与平时并无二致。
云昭昭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情十分复杂,一切已经同从前不一样了。
24. 君怒
司礼监掌印太监汪厚踩着小碎步,拖着肥胖的身躯,像只被驱赶的鸭子一般,亦步亦趋地跟在赵昶身后。他这副模样看上去甚是滑稽。
时下已过了白露时节,秋风瑟瑟,寒意凛人,汪厚边走边冻得打了个喷嚏,然后哆嗦几下身体继续赶路。可跟在他身后的几名司礼监太监却看得分明,他们老祖宗后背上那一大片深色阴影,是被汗水打湿的印迹。
从御花园的水榭中出来这一路上,赵昶脸色格外的阴鸷,半抿的唇线露出一抹杀伐之气,汪厚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他清楚地记得,上次这位年轻君王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那可是让整个养心殿服侍的宫女和太监都换了一拨人,其中有些个特别没眼色的,如今早已成了乱葬岗上,黄土堆下,野狗腹中的白骨烂肉了。甚至连累前任掌印太监也因此革了职,下了狱。
而他能成功上位,便是靠着自己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机警劲儿才得获得赵昶的信赖的。
想到这里,汪厚略略往身后一瞄,余光瞥见自己一名干儿子想要去找地方行方便,他连忙一个眼神恶狠狠地杀过去,示意他无论如何都得憋着,那太监便只好匆匆跟上,颤颤巍巍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这时,一直沉默的赵昶冷不丁地开口:“汪厚。”
“诶,老奴在。”汪厚吓得一个踉跄,他堪堪稳住身形,脸上堆出一个诚恳的笑,“主子您可有吩咐?”
赵昶斜睨他一眼,问道:“刚才宴会上那射覆游戏你也参与了,你觉得云贵妃如何?”
他这问题问得不明所以,汪厚不敢随便回答,只得笑着说:“贵妃娘娘国色天香,气度不凡,当真是有闭月羞花之貌,主子真是好福气。”
“汪厚,朕看你这一年是愈发老态龙钟了,”赵昶眸色渐暗,“朕问你话可不是要听这些。”
汪厚只好尴尬地笑笑,“主子,老奴以为贵妃娘娘与传言中的大不相同。”
赵昶的眉心舒展了一点,“哪里不同?”
汪厚细细寻思后,答道:“贵妃娘娘秀外慧中,虽口齿伶俐若,却也能看出平时是冷静自持之人,若不是今日武安侯……咳,表现得略微咄咄逼人了些,想来娘娘也只会旁观,不会据理力争,如此看来,确实与传言不相符。”
他这一番话分寸拿捏得让人挑不出毛病,赵昶也不再追问,只是低头沉思,很快他们便到了养心殿。只见殿外的银杏树下立着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周徵。
他一身黑色劲装在满是明黄的世界里显得格格不入,几片边缘枯黄蜷曲的银杏叶落在他的发冠上,肩膀上,靴子上……显然,他已经在这里等了有一阵了。
看来刚才他口中的锦衣卫要事乃是托辞。
赵昶打发了汪厚和司礼监一众人,连看也没看周徵,便直接从他身边经进了殿内。周徵转身跟上。如今养心殿的这波太监宫女都是极有眼色之人,不等当主子的吩咐,已备好了茶水熏香,退到了殿外。
周徵知他今日心情不佳,便默默地为他沏了一杯茶,半跪在地上捧至他面前。
赵昶从小一直很享受他类似的侍奉,现在登基后虽不再命他做这些下人才做的事,但偶尔周徵在他心情不快时这样做做,倒总能令他脸色爽快些。
赵昶接过茶,喝了一口,果然眉间的阴云淡了一点。他将瓷盏搁置一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徵道:“今日你到底同张垚那说了什么?”
周徵既来了养心殿候他,便知他会问这等问题,便隐去了张垚关于九曜还魄针的介绍,只说是向他打听了郭院判的家传医术,以便于确认郭院判当日对云昭昭的诊治情况。
“既如此,那你可查出些什么来了?”赵昶说,“朕今日见那云氏,倒觉得你先前的怀疑,以及那日敲响登闻鼓的云家管事所言甚是有理。”
周徵倏然抬眸。
“那云氏行事作风确实与朕过去所听闻的大为不同。”赵昶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他没说出口的是,传闻中云琛之女痴恋于他,刚才宴会上他不仅没从云昭昭脸上看到那副思春少女钟情于自己的小女儿痴态,反而从她看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不屑一顾,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任何情绪。
好像他就是一阵风,在她眼前既看不见,也摸不着,与旁人并无区别。
这一点令他心里没来由地窝火,甚至她在跟周徵对峙的时候都比与自己对视时情绪充沛饱满。
身为九五至尊,从小又是储君,想要爬上他的龙床的女人一直不计其数,他无法忍受自己后宫的嫔妃里有人对自己这般无视,虽然他并不喜欢她,更不打算碰她。
周徵当然不知赵昶心中所想,思虑到云昭昭的身份尚未明确,他便小心地回答道:“此事臣还在探查,不过听闻云府下人间传言,乃是云氏大病一场后失忆了,毕竟以假换真这种事,也只是那王良一家之言,想来按那云氏的长相,云琛要找一个容貌相似的,也绝非易事。”
“哼,失忆?”
赵昶冷笑一声,眉毛一挑,显然并不相信这种说法。
“朕只怕那云氏是借着失忆为幌子,入宫另有目的,说不定这女人过往那些行径都是装出来的。可见云家上上下下没一个好东西。可见云党这最大的隐患一日不除,朕一夜都不能安眠!”
“……”
周徵见他情绪有些激动,诚恳劝道:“陛下,云琛毕竟乃三朝功臣,在先帝时就已稳坐首辅之位,树大根深,党羽众多,要连根清除并非一朝一夕之事,现在并非动他的时候。”
“有何动不得?”赵昶瞬间从龙椅上起身,怒道,“朕是天子!他云琛是先帝封的内阁首辅,朕还是先帝封的储君呢!朕说动得就动得,朕登基已有三载,如何还能看到姓云的骑在朕的头上,简直是倒反天罡了!”
他越说越气,在殿内来回踱步,全不见平时深沉冷静的气场,反而语气格外咄咄逼人。
“你不知道前日内阁议会的情形,裴皓刚一提出要增加军费开支,以应对西北蠢蠢欲动的蒙古,还有南边不时骚乱的倭寇,你猜怎么着,他云琛一个,再加贾尉、霍纪安等人,直接就将朕规划已久的议案给否了,说什么北有聂家军驻守,南有独孤旻震慑,今年钦天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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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测了很可能有天降之大灾,眼下国库余银有限,要为未来那莫须有的天灾做好准备,不可轻易增加军费。一派胡言!简直是一派胡言!”
不等周徵回答,赵昶又道:“谁不知道聂家军是他们的人,不过就是怕朕增加军费到京中四大营上,再加上独孤旻的军队,他们光靠一个聂家军难以对垒罢了!至于钦天监?哼,那帮装神弄鬼的废物说的话也能信?到时候所预备的银两不知又有多少要进入云党的腰包!”
周徵跪在地上,静静地听着赵昶的满腹牢骚。
曾经他们读书时,赵昶除了偶尔会对他撒气以外,还算是能沉得住气,就算挨了太傅的批评心里不痛快,面上也是恭恭敬敬的应下。
没想到经年过去,从储君到天子,这位年轻帝王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阴鸷暴戾,令人感到陌生,有时候就连他也无法预料到他何时会生气。
周徵想了想,还是俯首道:“臣以为,陛下如今已掌控四大营,臣也在日夜加紧操练,而云琛最在乎的女儿也已在宫中,局势主动权尚在陛下手中,云党短期内定不敢轻举妄动,招兵买马增加军费开支等事尚可缓一缓。就算钦天监的预测不准,但今年夏天大旱,各地收成不好,西北蒙古定会来犯中原,很可能会有一场硬仗,届时粮草难以从本地征集,还需从两京、湖广等地借调,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谁知他话音刚落,赵昶便怒骂道:“攘外必先安内!这是从古至今的教训,当初老师教予的东西你是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周徵沉默地忍受着天子的呵斥,见这样也无法劝其冷静,他抿了抿唇,只好决定将之前探查到的情况告知赵昶。这也是他今日守在养心殿门口等他的原因,只是刚才被云昭昭的事一打岔,他还未来得及说出口。
“陛下,臣今日来,其实还有一事相禀。”周徵低头盯着地上繁复的云纹龙凤浮雕,缓缓地说。
“说!”
“太医院院判郭晋原前些时日被臣发现死在了家中。”
“你说什么?!”赵昶脸上的怒气果然暂时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可刚才张垚还说他向太医院告了半个月的假。”
“那是臣让郭晋原的家属代其请的。”
周徵的声音异常平静,紧接着,他将之前如何跟踪郭院判,以及发现他死亡的经过说予了赵昶。
“十日前,因为王良的指控,臣在陛下的应允下调查云氏的身份。因为云氏病危那日乃是郭晋原避开宫里耳目悄悄潜入云府为其诊治的,臣亲眼目睹他深夜擅离职守出宫,便想以此为把柄向他再次确认云氏的病情,哪知道,当臣到了他家时,却发现他已死在家中多时了。”
说到这里,周徵顿了顿,双手指节握紧得有些发白,连声音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他乃服毒而死,所服毒药正是诏狱所独有的见雪尘。”
“臣怀疑,锦衣卫里已经出了叛徒,而这叛徒依臣拙见,并非听从云琛一方。”
“应是另有一方势力在背后操纵此事,其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与云党两方相斗,它们再坐收渔利。”
25. 来客
“哗啦!”
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赵昶将案台上堆着的奏折尽数扫落,一本一本,四仰八叉地尸横了一地。
周徵还未来得及抬头,眼前忽地墨色一晃,紧接着,一方砚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头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浓黑的墨汁,殷红的鲜血,顺着额角,鬓边,脖颈,滴在黑衣上,氤氲出大片大片浑浊的阴影。
周徵跪在那里,头正正地对着赵昶,低垂着眉眼,背挺得笔直,像是一桩雕塑,默默地承受着君王的盛怒。
又是这个姿势,又是这个表情!
赵昶一贯最恨他这副模样,从读书时起,每次他一发火,周徵都是这副低眉顺眼的姿势,仿佛无声的抵抗,以及沉默的嘲讽。
他气急败坏道:“这等事情,你现在才告诉朕!你这锦衣卫指挥使究竟是怎么当的?!”
周徵的声音依然冷静,“此事确是臣的疏忽。”
“好一个疏忽,如今朕的锦衣卫不仅混进了奸细,还跳出了另一拨人!”
赵昶边说边上前拔出周徵腰间佩刀,将雪亮的刀尖指着他,怒道,“你这些年可真是越发长进了,如此骇人听闻的错误在你看来竟不过是个纰漏!你父母当年犯了那样的事,全因朕的母后将你救下,朕这些年也自问待你不薄,你呢,你就是这样来报答朕与母后的吗?”
他说着将刀重重摔在地上,“既当不好这锦衣卫指挥使,就换成别人来当!若对不起这‘武安’二字,朕便免了你这爵位便是!”
周徵的眼皮微微动了动,他没为自己做任何辩白,只是应道:“臣谨遵陛下之命,请陛下再给臣一些时间,待此事查清后,臣自会向陛下辞去指挥使一职。臣的性命亦在陛下手中,届时也任由陛下处置。”
“你!你!”赵昶面红耳赤,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大骂一声,“滚!你给我滚!!!”
周徵闻言,默然撑着僵硬发麻的双腿,捡了地上的绣春刀,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地走出养心殿。
殿外候着的宫人听闻殿内的动静一个个早已是噤若寒蝉,现下看到周徵半张脸上的墨水与漆黑中翻着红肉的伤口,俱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汪厚见周徵这副情形,连忙小心地关切道:“侯爷,要不让老奴替你去叫太医来看……”
“不必了。”
他话还未说完,周徵便略过了他,带着伤直接朝诏狱的方向去了。
·
另一头,昭阳殿内。
云昭昭从赏花宴回来后,便一直想着与汀雪有关的事。
她想起自己穿越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汀雪,当时的情况是什么来着?
她因为不可思议自己的穿越在房间里四处查看,而汀雪突然推门进来,见到自己活着第一反应便是尖叫。后面闻声赶来的流霜柳氏等人见到自己却都是惊喜。
虽然汀雪当时的解释是看见她大半夜照镜子以为见了鬼,这个解释似乎说得通,但也说明,在当时汀雪的心里,她的小姐已经是一个必死无疑的人了。
想到这里,云昭昭越来越觉得自己回宫路上的猜测可能快接近真相了。
“小姐。”
汀雪端着一杯新泡的桂花茶过来,澄黄的茶汤上漂浮着星星点点的桂花,散发出沁人的甜香。
“您手里的书拿反了。”汀雪出声提醒,待看清楚云昭昭手中的书后,她的两颊瞬间浮起一团绯霞。
云昭昭这才如梦方醒,她回来后换了身常服,因为这身子怯冷,便披了件琵琶襟外袄,团缩在花厅的太师椅上。她的手上正拿着方才信手从书格中抽的一本书,因为心里装着不少事,要一件件地慢慢梳理,便以看书作掩饰,目光却一直飘在不远处花圃前忙活的汀雪身上,后来渐渐走了神。现在经汀雪提醒,云昭昭才发现自己随意拿的这本书,竟是一本讲述已婚官家女子与小叔私奔的狗血话本小说。
这种话本子就算是这个世界里的言情小说了,在贵族世家小姐间颇为流行,但也就是私下偷偷传阅,毕竟里面涉及男女情爱,私相授予的内容,在古代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更别说云昭昭手中的这本了。虽然她一个来自现代荤素不忌的老司机早就习以为常了,但对汀雪来说确实劲爆如同晴天霹雳。
想来这本书还是云昭昭从原身的闺房里发现的,与这本在一起的还有另外几本,她很好奇这真正的古代言情小说,便混在一堆正经的诗集经卷中一起带进宫来了,现在没想到自己随手一拿便拿了这本题材最劲爆的出来。
云昭昭随手将书放在一边。她轻咳两声,对汀雪礼貌地笑笑说:“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拿本书在打盹而已。”
“小姐,这书被奴婢看见也就算了,要是被其他人发现……怕是不太好。”汀雪忧心忡忡道。
云昭昭一想,觉得有道理。这时流霜走过来,见汀雪手上端着桂花茶,便一手接过,不等汀雪反应,便一口气喝了下去。
“你!”汀雪目瞪口呆,“这,这是泡给小姐的……”
流霜脸上立马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有些抱歉地说:“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姐,奴婢回来以后实在太口渴了,闻着这茶香一时没忍住。”
她说着擦了擦嘴角,道:“奴婢这就去重新为小姐倒一杯。”说着她便拿着茶杯,在汀雪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一溜烟跑走了。
云昭昭看得直想扶额。
她当然明白流霜的用意,因为自己叮嘱她盯着点汀雪,她便担心汀雪会趁机在自己的茶中下毒。
但这丫头的演技实在是太浮夸了,没有一点技巧,全是感情,反而显得十分刻意。看来,自己还得跟她好好说说。
“小姐。”汀雪垂眸,纤长的睫毛罩下一片阴影,似在思索,又似在犹豫,“今天……你们去赏菊宴上,可是发生了什么?”
“怎么,你已经听说了?”云昭昭闻言,似乎不甚在意地问道。
汀雪眨了下眼睛,有些紧张道:“奴婢,奴婢不是有心要打听的,也是尚食局的姑姑过来,听说的……说是小姐在宴会上同那武安侯吵起来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武安侯看着挺可怕的,小姐,你可千万不能得罪他。”
“已经得罪了。”云昭昭盯着汀雪的眼睛,索性对她说了出来,“武安侯在宴会上指控我,说翠微宫的秋儿不是自己跳河而是被人推下河的,是我指使我的人做的。我就很生气,那天逐月从头到尾一直同我在一起,她哪里有功夫去害秋儿,而你又被我吩咐去了翠微宫报信,那天跟我出宫的就只有你们俩人,你说武安侯凭什么能一口咬定是我做的?”
她故意让自己的语气越说越激动,然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汀雪的反应。
汀雪的手指不自觉地绞了绞裙子,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是啊,这怎么能一口咬定是小姐干的呢?或许武安侯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那个秋儿就是自己想不开跳河的呢。”
“他不可能弄错,锦衣卫检查了尸体,他还找到了秋儿被推下河的现场,甚至他还在现场捡到了一方手帕。”云昭昭试探地说。
“手帕?”果然,汀雪不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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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地皱起了眉头,有些紧张地张了张嘴,“是什么样的手帕呢?”
“是一方绣着蓝雪花的素绢手帕,这种手帕很常见,在宫女里几乎人手一张。但是绣蓝雪花这种图样却很不寻常,”云昭昭定定地盯着她,似乎不经意地问道,“汀雪,你的手帕上绣的是什么图案?”
“奴婢吗?”汀雪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方手帕道,“奴婢的手帕上绣的是紫藤花。”
“不是说丢了吗?”
云昭昭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后悔,不该将流霜出卖,便又补上一句:“我是某天无意中听你说起的。”
“哦。”汀雪看起来倒是面无疑色,“前几日是以为丢了,结果是奴婢太过粗心,压在枕头下没看见罢了。”说罢她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了云昭昭。
云昭昭眼中闪过一丝讶然,她摩挲着那方小小的绢帕,心头逐渐沉重。
汀雪的手帕与周徵捡到的那方手帕无论是颜色,材质都很相似,这本就是时下最常见的素绢手帕,上面也确实如汀雪所言,绣了一簇繁花累枝的紫藤,乍一看一片如云似瀑的蓝紫,但细看汀雪的绣工甚为精巧,一针一线紧密齐整,只是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素绢的部分也有些勾丝,一看就是使用了经年累月,不像临时新换的。
云昭昭:“……”
汀雪笑了笑,嘴角浮起一丝苦涩,“这方手帕还是奴婢当年陪着小姐学女红的时候绣的。”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云昭昭道。
汀雪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怀念,“奴婢五岁的时候老家闹饥荒,家里人都饿死了,一路靠着乞讨流浪到京城,承蒙小姐和夫人垂怜才得以栖身与云府内,这么多年过去,奴婢连从前家人的脸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对于老家的印象也只剩下后院里生长的那一株紫藤了。”
说到动情之处,她不由地落下泪来,“老爷夫人还有小姐待奴婢好,奴婢也早就已经将你们当成了自己的家人。”
“好了,别哭,仔细妆都哭花了。”
云昭昭听了心里也染上一层阴霾,她有些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毕竟按流霜所言,紫藤和蓝雪花的颜色也容易混淆,万一真不是汀雪,那把自己身边一个好端端的丫头弄生分了,也是得不偿失。
“小姐。”汀雪落了几滴泪后忽然抬头,小声道,“蓝雪花绣样的手帕奴婢知道是谁的。”
“你见过?”云昭昭奇道。
汀雪老实地点了点头,嗫嚅道:“是……是逐月姑姑的帕子。”
“什么?!”
云昭昭震惊不已,那日,她明明记得很清楚,她是同逐月一路回的昭阳殿,回来后逐月虽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她眼皮子底下,但这么短的时间内她不太可能出宫,去御花园杀人就几乎更不可能了。
但汀雪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她说:“逐月姑姑是宫里面的老人了,不像奴婢和流霜,人生地不熟,去哪里都要问路,想来她或许知道别的什么捷径也未可知。”
她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云昭昭彻底陷入了沉默,但一切之前设想的与汀雪相关的可能就真的只是巧合吗?
云昭昭想着想着,突然意识到今日从宴会上回宫后,就一直没见着逐月,她正准备着让汀雪把逐月叫来问话,就见外面守门的一名小太监屁颠屁颠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通报道:
“娘娘,娘娘!有客来访!”
“谁呀?”
云昭昭有些心虚,她心想可千万别是赵昶。
那小太监大口喘气,好不容易理顺了呼吸,答道:“是、是易常在。”
26. 蟹羹
云昭昭一听,有些难以置信。
今日宴会上,易琉璃受了刺激都晕过去了,怎么现在还会亲自来昭阳殿。原书里好像没有这剧情吧?
正好这时流霜捧了新沏的桂花茶过来,上面还多加了两颗益气补血的桂圆,云昭昭便命她去门口带易琉璃过来。没过多久,就见她带着人回来了。
易琉璃身上依然穿着赏菊宴上的那件鹅黄色撒花蜀锦云缎裙,走至中庭的桂花树下,一袭袅娜的鹅黄,同顶头的一树金桂相得益彰,配上屋内飘出去的檀香,好一幅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的美人图。
不愧是原书里的女主。云昭昭暗暗感慨,她不由地正了正身体,端坐于太师椅上。
易琉璃只带了身边那名叫冬哥的宫女,她的装束亦同宴会上一模一样,显然主仆二人都是回宫后还未来得及换衣服,便来了这里。
待走近,易琉璃有些局促地行了个礼,难得地开口道:“贵妃娘娘,嫔妾贸然前来,不知可有叨扰娘娘?”
“怎么会?”云昭昭指着八仙桌旁空着的那把太师椅,道,“易常在请坐。”
易琉璃道谢后便拘谨地坐下,她正襟危坐,身体只沾了椅子靠前一小片区域,显然是非常紧张不安,一时也顾不上说话。
云昭昭也难免尴尬,毕竟无论如何在秋儿之死上,她都有巨大嫌疑,理应是她上门赔礼道歉的,现在对方却主动来了,这让她有些措手不及,气氛也一时僵住了。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光景,还是云昭昭率先试图打破沉默。
她推了推桌上的那壶桂花茶道:“易常在,这是新摘桂花沏的茶,很香,你尝尝看?”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冒失,怕易琉璃不放心,她又先替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大口,“嗯,真的很香的。”
易琉璃腼腆道谢,接过茶后小心地捧着,喝完后赞许道:“确实很香,桂花泡茶确实很温补。”
如此有一搭没一搭的尬聊又让现场陷入了沉默,跟着易琉璃前来的冬哥忍不住为自己主子捏了一把汗,她小声提醒道:“主子,你就跟娘娘说吧。”
易琉璃闻言,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鼓起勇气道:“娘娘,嫔妾、嫔妾今日来,是想同娘娘赔不是的。”
“啊?”云昭昭闻言一惊,不过很快她便回过神来,连连摆手道,“别别,别这样,该我同你赔不是才对。”
今日前来易琉璃也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她一向不愿同人起争执,只希望安稳度日,却没想到自己近日不知为何入了陛下的眼,反而得罪了这位新入宫的贵主儿。云家千金娇纵跋扈,脾性暴戾的事迹早已声名远扬,但今日宴会一见,她又觉得她同传闻中大不相同,便起了前来请罪的心思,毕竟这样身份的人与自己有着云泥之别,说不定将来还是中宫之主,多一事肯定不如少一事。
她已准备好接受刁难,却没料到云昭昭会有这样的反应。
她甚至以为云昭昭是在故意诈她,吓得连忙解释道:“不不不,娘娘,是嫔妾不好。嫔妾从小时常惊厥昏迷,刚才只是听到秋儿的名字一时情绪失控,绝对、绝对不是因为娘娘。”
云昭昭自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的晕倒是怎么回事。
原书里,易琉璃的身世十分可怜,她的父亲易安国是先帝三十年的新科探花,母亲元氏则是易安国老家的一户乡绅之女,两人早早地定了婚约。但谁知易安国进京后高中探花,竟被平南县主一眼相中。南平县主母亲是栎阳长公主,父亲乃郑国公嫡子,这等显贵岂是小小乡绅之女可比的?易安国便修书一封,寄回老家,同元氏解除了婚约。
恰好书里易安国老家那地儿属于封建社会里最封建的穷乡僻壤之地,女子婚前凡是被退了婚的,都会被默认存在难言之隐,只能退而求其次,嫁给一些屠户渔夫农户之类的。而元氏又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痴情女子,她不愿放弃易安国,便独自上京,主动找上了门。
彼时易安国同南平县主已育有一子一女,婚后生活的鸡毛蒜皮,南平县主的跋扈专横让易安国越发难以忍受,又恰逢昔日旧情人对自己一片痴心,易安国便在京城置了处宅子,让元氏暂时住了进去,然后再想着慢慢劝说南平县主应允自己纳妾。
不过很快他便失算了,南平县主对他意欲纳妾之举反应相当激烈,也将府中大权咬得很死,直至易琉璃出生,甚至到她本人去世,易琉璃同元氏仍住在易安国当年买下的那处一进小院落里,两人靠着易府里微薄的接济金为生,易琉璃甚至从小就帮着母亲一起做女红出去卖钱。
后来南平县主去世后,易安国终于良心发现,力排众议将易琉璃母女介入府中并扶正,但元氏性子温良懦弱,南平县主留下的儿女便费尽心机地欺负母女俩,没过多久元氏便也含恨而终,而失去母亲庇护的易琉璃在府中受尽了家里恶霸子弟的欺凌,甚至她同父异母的兄长还曾设计过让她失身给自己的纨绔朋友。好在易琉璃福大命大,幸运地躲了过去。
她的惊厥便是在那时留下的。
云昭昭不免有些怜惜,她拉过她的手,安慰道:“我都知道,你那兄长易子骁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定是在家欺负过你吧?”
易琉璃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她赶紧摇了摇头道:“没有,没有娘娘,兄长没有欺负过我。”
云昭昭想起书里易子骁那个不成器的东西乃是易安国花钱托关系才给他在五军营里蒙了一个小官职,虽然随着她的入宫,五军营作为交换已由周徵暂任提督,但因为更迭时间仓促,下面的武将仍有不少是云琛过去任兵部尚书时的旧部下。
她便说道:“怕什么。秋儿的事情,是我欠了你,你那不成器的兄长我记得是在五军营供职,我父亲在那还有些旧人,到时候我托他让人去好好教训他一番,最好整得他屁滚尿流。”
在原书里,易子骁后来为难易琉璃时,还是暗恋她的周徵替她出的这口恶气,一想到自己现在既能弥补易琉璃,又能抢了周徵向女主示好的机会,云昭昭便自觉舒心无比,想到书里易子骁肥胖的身体被教训的丑态,她忍不住咯咯地笑出了声。
易琉璃不知道她为何笑得这么开心,但面前女子嫣然含笑的美目中好像闪烁着某种亮得刺眼的神采,全不似虚情假意惺惺作态,看得她一时有些痴痴的。
过了一会儿,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怎、怎敢这样麻烦娘娘?”
“这怎么能叫麻烦,”云昭昭说,“我早就看你那兄长不爽了。放心,我自会让人找他的麻烦,不会让他怀疑到你身上。”
毕竟她当时熬夜看书的时候,看到易子骁设计欺负易琉璃的时候,气得一激动把新配的眼镜给不小心撞坏了,害得她活活多花了一千大洋!一千大洋!那可是一个社畜含辛茹苦996多少天的回报啊!
易琉璃闻言愣了一下,有些感动道:“娘娘,嫔妾、嫔妾今日其实还有写话想同娘娘说。”
她说话有些结巴,眼神却坚毅无比,云昭昭不急,等着她慢慢组织语言。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她说:“其实秋儿的死,嫔妾相信……相信娘娘不是有意为之。”
“你真这么觉得?”云昭昭心里有些窃喜。
她之前一直想着要避开书里的剧情却避不开,若是她这个“恶毒女配”能同原书女主搞好关系,那今后的剧情岂不是也能就此改变,往好的地方发展了?起码今日易琉璃的意外到访,就是脱离原书剧情的一个良好开端。
易琉璃点点头,诚恳道:“其实秋儿,秋儿她一直嫌嫔妾在宫里过得太窝囊……嫔妾自己忍气吞声倒没什么,但是她,她平白地跟着嫔妾,服侍嫔妾,难免心里委屈,憋着一肚子气。这次,这次好不容易受了陛下的恩宠,她可能觉得可以扬眉吐气了,所以冲撞了娘娘宫的姑姑也是可能的。”
她还是同书里一样善良,善解人意,云昭昭只恨自己不是一个男的,白白便宜了赵昶那厮。她认真道:“不管怎样,是逐月打人不对,我本来说的要待她去翠微宫向你当面道歉,但既然你来了,那让她在这里也是一样。”
她随即问汀雪:“逐月呢?怎么回来都不见她人?”
汀雪道:“娘娘,最近秋蟹肥美,苏州府派人沿运河进贡了不少进京,那蟹儿不仅个头大,黄膏也足,个个都是顶盖儿肥,您下午赴宴的时候,尚食局便派人分了各宫小厨房不少。逐月姑姑现下应该正在小厨房里监督宫人们打理螃蟹呢。”
“你去将她叫来。”云昭昭吩咐道。
不一会儿,逐月慢吞吞地踱来了,她那日挨板子的伤想来是还未痊愈,因此尽管她全力掩盖,但走起路来还是能看出来有些跛。
逐月一进花厅便看见的是云昭昭握着易琉璃的手同她有说有笑的这幅画面。她疑惑地张了张嘴,表情像是吞了只苍蝇一样,她略过了易琉璃,脸色灰白地同云昭昭请安:“娘娘叫奴婢来是有何事?”
“逐月。”云昭昭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今日正好易常在来了,她大人有大量,不和咱们再计较。那日秋儿的事,你同她好好认个错,以后便算了。”
逐月打量了易琉璃一通,神色五味杂陈,十分复杂,但又看云昭昭的态度颇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场,便只得不情愿地说:“易常在,当时打人确是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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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一时冲动。”
说完后,她仍不死心地补了一句,“但,人绝对不是我杀的。”
她明显还不知道今日赏菊宴上的事,因此虽不情愿,态度却也没有像那日同秋儿打架时那般激动。因为易琉璃的在场,云昭昭也不方便问她手帕的事情,只好附和了一句:“易常在,此事我还会继续追查,若真有真凶,定会再给你一个交代。”
易琉璃点了点头道:“都过去了……娘娘,您愿意为嫔妾做的已经,已经够多了。”
说到这里,她刻意压低了一点儿声音,有些吞吞吐吐地说:“其实……娘娘入宫那日,嫔妾真不是故意要……”
云昭昭会意,连忙示意她噤声:“我都知道。”
易琉璃以为她是不想听,便更急着解释,“娘娘,嫔妾,嫔妾真的没有想要同娘娘抢陛下的意思。”
没等云昭昭回答,逐月在一旁说道:“二位主子,已过酉时三刻了,想来主子们在宴会上已垫了肚子,晚饭便可清减些,若是没胃口,奴婢便让厨房做了螃蟹来,也好尝个鲜。”
云昭昭之前听汀雪说起时心里就痒痒的了,穿书前她就好这一口时鲜,现在又可以免费吃到全国最好的,她就差垂涎三尺了。她看了看易琉璃,见她虽然表面克制,但眼里也有渴望之色,她在书里的设定也是个吃货。于是云昭昭欣然答应了。
虽然她对汀雪与逐月均不放心,但想来那种清蒸的螃蟹,也没有让人下毒的机会。
逐月一走,她又同易琉璃聊了聊天,易琉璃由于刚才进殿后太过于紧张,将她带来赔礼的礼物忘得一干二净,现在放松下来,经宫女冬哥一提醒,这才想起来。
她郑重地将一个袖珍的锦盒放在云昭昭手中,云昭昭打开一看,发现是一枚鸡蛋大小的羊脂白玉的如意,看上去奶白奶白,温润又洁净,握在手里冰凉凉、圆乎乎的,手感甚是喜人。
见她爱不释手,易琉璃腼腆地笑了笑,道:“这是嫔妾的娘留给嫔妾的。”
云昭昭不敢相信她将此等贵重之物送予自己,且一开始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所谓的“请罪”,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手中小巧的如意也似是有千金重一样。
所谓礼尚往来,她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要用什么东西来回礼。
也送珠宝玉石?虽不会出错但也太无趣了,显示不出心意;或是送昂贵的人参灵芝之类的珍补品?又怕被有心人利用,搞出事情来。况且除了吃,她是真不知道原书女主到底还喜欢什么。
正想着,逐月已端了食物出来。
许是因为秋儿的事彻底揭过,她一改方才的颓唐,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多了,甚至眼里闪着光,从前的精明劲儿仿佛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她笑盈盈地将两碗蟹肉羹放在八仙桌上,“想着那蟹壳坚硬,还带刺儿,别伤了二位主子的柔夷,又怕主子们剥壳累着,便让厨房把那蟹肉和蟹黄尽数挑出来,拌着同老姜、香叶、黄酒一起蒸了,蒸熟后再用桂花上收集的露水,熬了这蟹肉羹出来,闻着就鲜。奴婢一路从小厨房出来,院子里鸟都追着奴婢飞呢。”
云昭昭看了一眼那两碗蟹肉羹,雪白的蟹肉撕成一丝丝的堆在小米粥上,上面铺着厚厚一层亮红的蟹膏,散发着红彤彤的油润光泽,淡黄的膏油在米汤上漂了一层,上面浮着粒粒金黄的桂花,蟹的鲜香与桂花的甜味丝丝入扣,让人忍不住味蕾萌动。
两碗蟹肉羹上都插着雪白的银质汤匙,宫里吃东西向来讲究,筷子汤匙都必要用银的,也免去了让宫人们试毒这一步骤。摆盘也很是讲究,云昭昭这边的蟹肉羹用哥窑的青瓷碗装着,旁边装饰了一朵新摘的菊花,而易琉璃那边的,则是用一只青花瓷碗装着,一旁放的则是一枝秋海棠。
“二位主子趁热吃吧,那蟹膏凉了就不那么香了。”逐月在一旁提醒道。
易琉璃看到食物,眼睛都在放光,她忍不住率先拿起勺子,但抬眼却望见云昭昭连筷子都没有动一下。
云昭昭面色凝重,刚才她从逐月端上这两碗蟹肉羹时心里便莫名有些紧张,待看到这两碗蟹肉羹的摆盘时那种紧张的情绪更甚。
“怎么了,贵妃娘娘,”易琉璃问,“您是胃口不好吗?”说着她挖了一大勺蟹膏蟹肉想要送进嘴里品尝。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云昭昭的脑海。
她当即扑向易琉璃的方向,在她吃下去之前,一巴掌扇掉了易琉璃的勺子。
易琉璃面前那碗蟹肉羹也被她衣袖席卷的大力带翻,蟹肉羹撒了一桌,青花瓷碗咕噜噜顺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滚落到地上,碎了满地。
27. 还礼
易琉璃完全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她定定地坐在椅子上,右手还保持着拿着勺子的姿势,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云昭昭自然也没同她解释,刚才注意到两只不一样瓷碗,她突然抓住了原书中与螃蟹有关的剧情。
书里赏菊宴过去以后,原身云贵妃易琉璃所获的宠爱嫉妒不已,随着赵昶临幸易琉璃的次数越来越多,间距越来越频繁,她开始整日整夜地担心,如果易琉璃率先怀上龙种会怎么样。
要知道,赵昶加冠后,乃至登基至今,后宫还未有所出,若是谁能最先诞下皇长子或长公主,那定是能母凭子贵,鱼跃龙门。
最受直接威胁的就是原身的地位,而恰恰书里的赵昶又对她态度冷淡,那为数不多的宠幸既像是为了权衡云家,也像是为了施舍她那可怜又泛滥的痴心。
见主子如此忧思过滤,与原身同仇敌忾的逐月势必要为她分忧。
她很快给原身出了个主意,可以确保易琉璃神不知鬼不觉地生不出孩子,至此永绝后患。
她入宫已有多年,在成为嫔妃身边随侍的女官前,她曾于六局中的尚食局工作过很长一段时间,虽然因为后来在宫里的高调行事得罪了不少人,但依然有着一些自己的消息渠道。
比如,她得知了几天后的中秋夜宴当晚菜单中会有螃蟹,而宴会上都是公侯勋贵,千金命妇,都是贵人,宫里为了方便他们,便不会将螃蟹整只整只地端上,通常都是挑出蟹肉蟹膏做成蟹肉羹,除了能锁住鲜味,中和螃蟹的寒凉之外,又能最大程度上方便各位赴宴的贵人。
正好逐月掌握着尚食局一名司膳过去的秘密,便威胁她给易琉璃当晚的蟹肉羹中加入了巨量蟹心,那几乎是正常宴会螃蟹的量。
逐月此计算得十分缜密且歹毒。
蟹心乃极寒之物,本身却无毒,加入大量蟹心熬制的蟹肉羹不仅味道与寻常蟹肉羹无异,极其容易混淆视线,且便于处理,服用后就算伤了身体症状也不明显,还有延迟,追查下来也可以说成是易琉璃在这个季节食用了过量螃蟹,才导致了不孕,最后任谁也查不到尚食局头上。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原书中宴会当晚,负责布菜的女官忙中出错,又因为易琉璃与纯嫔坐得极近,所以纯嫔吃掉了那碗本属于易琉璃的蟹肉羹。
更巧的是,纯嫔在书里的中秋夜宴上突然晕倒,经太医诊断后确定有孕三月。当晚纯嫔回宫后便觉腹痛如绞,当场小产。
她这一胎怀上本就不易,前期又用了大量补药,身体已被耗得差不多,全靠补药撑着,又服用了这等厉害的寒物,人很快便因为出血过多而一命呜呼了。
书中赵昶命周徵十天之内就查清了真相,爱女的离世也让即将上任户部尚书的裴皓裴大人恨毒了云琛。如此中秋夜宴便成了原书里剧情的一个重要节点,纯嫔的死成了牵动云家大厦轰然倾塌的引线。
所以现在看见那两碗蟹肉羹,云昭昭不得不怀揣十二分的警惕。
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易琉璃今日的到访已经超出了原书的剧情走向,那么逐月利用蟹心害人的事件存在提前的可能。
经历了秋儿的死,与上次赏菊宴的事,云昭昭不得不吸取教训。原书所创造的剧情,宿命性实在太强,要想改变云贵妃的剧情走向,她就必须得更小心、更谨慎,稍有疏漏就会导致剧情朝着原定轨迹发展。
此时易琉璃终于回过神来,她惊惶地看着满桌狼藉。
“娘娘,您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昭昭一身冷汗,她当然不能将实话告诉易琉璃,便只好顶着逐月铁青的面色,胡诌道:“抱歉啊,我方才太激动了。因为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秘传养生医书中提到过,咱们女性天生属阴,往往受环境影响更大,所以更需要顺应天时节气变化,顺应四季轮转,日月扭转,食五谷,养五脏,在日常饮食上就要做好滋阴补阳,阴阳平衡。”
易琉璃明显被她这一番唬人的话术弄得一愣一愣的,她充满期待地睁着圆乎乎的杏眼,像极了云昭昭上学时所见过的那种求知若渴的三好学生。
此外,就连包括逐月在内的宫人们,也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好奇地聆听云昭昭胡编乱造的“正理”。
云昭昭想了想,又继续瞎编道:“那么日常饮食要怎么做呢,就是要在时节变迁和日月轮转中遵从这个阴阳平衡之道。比方说啊,这夏季酷暑燥热,因此夏季阳气过盛,人们就爱用冰镇食物,吃凉食,为的呢就是补阴;而冬季天寒地冻,阴盛阳衰,大家也喜欢围炉煮茶,吃火锅炖菜,这也是为了补助阳气。”
易琉璃听得用胳膊撑在桌上,托着腮,神情专注,边听还边连连点头,显然是入了迷。
而流霜越听越佩服自己小姐,她都不知道向来爱玩且常备老爷嫌弃不爱看书的小姐,究竟是什么时候看的书呢?可能是半夜里偷偷在努力吧。她甚至好奇地问:“那像现在秋天呢,秋天不冷也不热的,该怎么吃呢?”
“问得好!”云昭昭说到兴头上,也觉得自己虽然在编,但也编得相当有道理啊。她自信地“解答”道,“秋天虽阴阳相对平和,但秋天是什么,是从夏天转向冬天的过渡阶段,这阳气也是由盛转衰的,虽然什么都可以吃点,但寒凉之物肯定还得少吃。就比如说这螃蟹吧,虽然秋季肥美多膏,吃是肯定能吃,但螃蟹性寒,一定要适量适度地吃。”
“再回到之前我说的每一天的饮食上来,中午旺盛阴衰,午夜阴盛阳衰,所以中午吃食可以补阴,而现在已接近黄昏,晚膳时间,阳气是在向着阴气转换的,这不就正正对应了前面所说的秋天吗?螃蟹属寒,所以这么大量的螃蟹一定不能这个时候吃,要吃也该是中午吃。”
“诶,我也是刚才等蟹肉羹上来之后,才想起来这本书上的内容。”云昭昭说罢只能吩咐宫人将剩下的这碗蟹肉羹端到殿外去喂猫儿。
她几乎是心里流着泪看着宫人将自己面前近在咫尺的蟹肉羹端走的。那满满的膏和鲜香的肉啊,为了扭转原书的剧情走向,她只能暂时地牺牲一下自己的口腹之欲。
“娘娘……可您的书。”易琉璃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么一句。
紧接着,在云昭昭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从一桌洒掉的米粥和蟹肉的混合物中,拯救出了云昭昭之前随手放在桌上的那本话本。
易琉璃用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书脊上的残液,边擦还边看了一眼封皮上的名字,然后,她鬼使神差地翻开了那本书,她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
那一瞬间,云昭昭仿佛能听到易琉璃心中一道惊雷霹过的声音。
毕竟在原书里,易琉璃同她的母亲元氏一样,都是属于温厚善良的传统女性,被人欺负时也总是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不愿意主动与人斗争,甚至都不会主动报复,对于这种离经叛道,甚至可能存在古人违背伦理认知的话本小说,她自然是不能接受。这就好比要一个没见过电脑智能手机的古人,突然去接受不在实体店买东西。
云昭昭只好干笑着掩饰道:“哎,让易常在见笑,这书既然已经弄脏了,那该扔就扔吧。”说着她便要去抢过来。
但下一秒,易琉璃却轻巧地避开了云昭昭的手。她忽然抬头,眼睛亮晶晶地,脸颊有些绯色,却更衬得人红润有神采。
“贵妃娘娘,您这本书,可不可以借嫔妾一看?”
这回反而是云昭昭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这本书她还没仔细看过,之前也只是粗略扫了一眼,只知道是古代小叔文学,但正文里古人有没有偷偷写一些晋江不允许的脖子以下的内容,她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就凭古人那种高超的意识流驾驶技术,大概率该有的内容都会有。
云昭昭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要将无暇的白壁玷污的大恶人,但易琉璃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模样,实在是太像一个渴望糖吃的小孩了,她只好心软了。
“那你拿去吧。”云昭昭痛心疾首道,这本书的内容她还没来得及看呢。“就当送给你了。”
她说完又意识到把这本弄脏了的书用来送人实在过于寒碜,于是又补充道:“我还从家里带了几本进宫,你若感兴趣可以再挑挑。”
“真的吗?多谢娘娘。”易琉璃的语气里明显有了更多的期待,看云昭昭的目光里甚至多了一点崇拜,“贵妃娘娘,您家里的藏书真是丰富,连这些话本和养生医书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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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昭昭掩饰地轻咳一声,起身命宫人收拾桌子,自己则带着易琉璃去挑她当时从云府偷带入宫的话本。
这些话本小说都是原主的私藏,她也只是怕宫中生活过于枯燥无聊,才让流霜偷偷打包了混在陪嫁行礼中带入宫的。
这些古代的破镜重圆文学,先婚后爱文学甚至追妻火葬场文学在她看来套路都有些过时了,但对易琉璃来说就是新的大陆,甚至新的宇宙。她如获至宝。
云昭昭本来还愁怎么回礼呢,现在看来与其送一些没甚实用价值的实物,不如就将这几本书全送给她。毕竟送礼讲究的不是礼物的价值,而是能不能送到人家心坎上。
“看你这么喜欢,这几本书就送给你了。”
“谢谢,谢谢娘娘!”易琉璃激动的脸蛋通红。
云昭昭狡黠地眨了眨眼,笑着说:“不过这宫里人多口杂,陛下又常去你宫里,为了避免被人看见,还是要做些掩护。”
她让流霜去找了一些厚实的白绢布,剪成刚好与书名处空白区域一样的大小,再将沾了浆糊贴上去。最后,她又提笔上书《论语》《大学》等名。
易琉璃:“……”
云昭昭笑着说:“好了,这样便可以了。我让流霜帮你打包打包,你带回去吧。”
两人又有说有笑地从走至外殿花厅,夕阳已半个没入远处的疏疏树影里,清浅的一轮圆月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爬上了树梢。
易琉璃同云昭昭告辞回宫,云昭昭又再次叮嘱了她近期一定要小心自己的吃食,才目送着她和冬哥离开。
待她一走,云昭昭的脸色瞬间阴得如同外面即将落幕的天色,她立即命人关闭了宫门,自己亲自到侧殿小厨房里去检查。
刚一走至小厨房的门口,就见一名负责烧火的小宫女神色匆匆地抱着一个小罐从里面出来,差点就撞上了云昭昭。
“仔细着点儿!”流霜骂道,“差点就撞上娘娘了,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
那小宫女没想到主子千金贵体居然会亲自光临这生火做饭之地,当场吓得半死,连连道歉道:“奴婢错了,奴婢错了,请娘娘原谅!下次一定注意。”说着便低头准备离开。
云昭昭拦住她道:“站住!你手里抱着的是什么?”
面对质问,小宫女结结巴巴地答道:“回娘娘,这是、这是煮粥的罐子,奴婢,奴婢正准备去清洗。”
“厨房又不是没有存干净的清水,清洗个罐子的事,难道还非要到外面去?”
云昭昭的语气格外咄咄逼人,那小宫女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只好喏喏道:“是、是逐月姑姑,让奴婢这么做的。”
“你胡说!”逐月怒道,“我只是让你去清理,可没让你去外面!”
云昭昭不予理会,只让流霜从小宫女手中将罐子夺了过来。接着黄昏时残余的日光,云昭昭看见那罐子里还剩了一小半乳白的粥底,部分蟹柳丝和米浆一起残留在罐子内壁上。看来,这确实是熬螃蟹粥的罐子。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她又从旁抽了支筷子,伸进罐子里搅动。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只见剩余的粥底里混杂了数不清的蟹心、蟹胃,有些已经炖得软烂,和米浆混在一起,看不出原来的形状了。
“这是什么?”云昭昭厉声质问,“这种东西也是可以留着吃的吗!这是给易常在炖的吧?”
那小宫女哭着道:“娘娘饶命!奴婢,奴婢不知道啊!”说着她害怕地看了眼逐月,“逐月姑姑之前说,说这些扔了可惜,可以留起来。她,她在尚食局呆过,我们,我们哪敢反驳……煮粥的事,是她,她说娘娘您让这么安排的,奴婢们,奴婢们也不敢问啊……”
云昭昭已经心里有数,果然随着易琉璃突如其来的提前拜访,逐月也提前将蟹肉羹的计策付诸行动。她让人处理了罐子里的残渣,回到寝殿又屏退了所有宫人,单单只留下了逐月。
“说罢。”云昭昭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本宫可从未吩咐过你要这么做。”
逐月跪在地上,牙齿将嘴唇咬破了一个口子。过了一会儿,她缓缓开口:
“是奴婢自己要这么做的。但是,奴婢不后悔。”
28. 遣仆
“奴婢这么做,是为了娘娘的将来考虑。”
云昭昭看着逐月面上倔强的恨意,心里泛起阵阵凉意,“本宫何时要求你为我的将来考虑了?”
逐月垂眸,认真地答道:“因为奴婢是昭阳殿的女官,为了娘娘,就是为了奴婢自己。娘娘考虑到的事情,奴婢愿意为您出谋划策,娘娘没有考虑到的事情,奴婢也要替娘娘考虑。”
她语气铿锵,言辞恳切,好似真有那么一颗一心为主的赤胆忠心。但云昭昭知道原书里在云贵妃倒台后,逐月是怎么出卖云贵妃的。她看着逐月,嫌弃地皱了皱眉头。
“所以你考虑的结果就只有把你看不顺眼的人统统清理掉这一个办法吗?”
“是的。”逐月的语气没有半分犹豫,“也包括娘娘看不顺眼的人。”
云昭昭当即觉得眼前的人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她摇了摇头,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如何反驳。
逐月却说:“奴婢知道娘娘在怪奴婢没有向娘娘知会就自作主张,但奴婢也没有想到易常在会突然来访,这种送上门的机会,奴婢是一定要去试,要去抓住的。在宫里这么多年来,奴婢也是凭着这个信念才走到今天的。”
“这么说,你之前就已经策划好了?”云昭昭问。
逐月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丝坚毅与疯狂:“奴婢早就替娘娘筹谋多时了。”
“娘娘如今还未能拴住陛下的心,那自然也不能让陛下的心被别人拴了去。虽然娘娘现在仍是这后宫位份之尊,但易常在如果将来还是如此受宠,那她说不定会率先怀上龙种,届时一定会成为娘娘的最大威胁。”
“行了。”云昭昭厌弃道,“本宫不想再听你说这些,你擅自揣测主子心思本就是错,还强行以本宫名义谋害易常在,更是错上加错。听好了,本宫并不嫉妒易常在,也并不觉得她是威胁。”
听了她的话,逐月显然不为所动,她争辩道:“但就算不嫉妒,娘娘也必须往上走才行,只要往上走,就必须要这么做!”
她说完大笑了起来,笑声格外凄厉,让人听了头皮发麻,笑到最后,她的表情甚至呈现出一种苦相,眼里还掉了几滴泪。
“因为这宫里就是这样,你追我赶,只能不断前进,没有退路。别说娘娘今天还只是贵妃,就算将来入主中宫,成为皇后,也还是一样要往上走,走得越高越好,这才是这宫里唯一的生存之道。”
“那我要是不往上走呢?人不害我,我不害人,我若不求陛下的宠爱,就安安稳稳做我的闲散贵妃不好吗?”
逐月充盈着血丝的眼中露出一抹狰狞,她说完又道:“也是,娘娘千金贵女,自然是不懂这些的。但只要进了宫,无论主子还是奴才,都是一样。特别像奴婢这样的人,若是不努力往上爬,稍一松懈便会掉到悬崖底下,若是今天不踩着别人,明天就会被别人踩在脚下……娘娘是不会理解的。”
云昭昭哑然。
她怎么不理解呢?她理解的。
穿书前的她大概就像逐月这样,不放过任何机会,不放弃任何可能。
哪怕一个别人看不起的小小机会她也要抓在手里才放心,甚至连轴转的工作后她也是加班到最后一个离开公司的,别人都说她是劳模。但只有她知道,她孤苦伶仃地只剩这么一条路,只有变得比别人更强,才可能获得想要的生活。
所以结局就是,她猝死来到了这里。
最近她也一直在思考,之前那样拼命到底是为了什么?有人就是天生地命不好,有人就是从出生就含着金汤匙,比如自己的原身。
“本宫比任何人都知道。”云昭昭思索了一下说,“但向上之路,就一定是要将别人踩在脚下吗?”
“今日你踩我,明日我踩你,冤冤相报,就像你说的,若是稍有不慎就会坠落。可你又能有多么强大?能够强大到抵御千人万人的唾骂,无敌到不让自己犯下任何错误吗?”
逐月终于不说话了。其实从上次秋儿死后她在宫正司挨板子的时候就发现了,不知道多少人拿钱贿赂了那施刑的太监,虽然她月俸也不少,但终究一人难敌四手。
从那时候她就开始害怕,害怕以后再被人捉住把柄。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更不愿让自己的弱点暴露,回宫是靠她自己,上药时再痛她也咬着牙,甚至半夜伤口疼得惊醒,她也用被子捂着嘴,争取不发出声音惊动隔壁的流霜等人。
夜里伤口上那种蚀骨的痛意,如同蚂蚁一般,一点点蚕食着她的灵魂,她越是痛苦,就也越清楚地知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她只有往前走这一条路了。
“奴婢……”逐月的声音有些颤抖,“奴婢不会怕,不会后悔,更不会后退。”
见她如此冥顽不灵,云昭昭知道不能再任由其呆在自己身边了。她从自己的妆奁里拿出一个织锦袋子,里面装着几片金叶。逐月个性极强,报复心又重,她不能做得太绝,能好聚好散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既然如此,本宫小小的昭阳殿也装不下姑姑远大的志向了。”说着她将锦袋塞进逐月的手里。
逐月震惊地抓着那只锦袋,眸中尽是不可思议,良久,她神情中还带着茫然,目光空洞地问道:“娘娘……这是要赶奴婢走吗?”
她的语气里仿佛含着一种遭人遗弃和背叛的切肤之痛,云昭昭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她只好说道:“我不是在赶你,只是我确实无法成为你所希冀的可以带你扶摇直上的人,这点金叶子是感念你这些时日待我之心,你另谋出路吧。”
逐月没有说话,沉默地打开锦袋看了看里面的内容,忽然,她扑通一声跪下道:“娘娘,奴婢错了奴婢错了,求您网开一面,不要让奴婢走,奴婢一定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说着她又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
不知逐月是真的知错还是只为了留在昭阳殿,云昭昭见状,也只好晓之以理。“你知道么,今日赏菊宴上武安侯说秋儿是被人为害死的,虽然我据理力争,但大多数人都觉得是你害了她,此事尚存疑,你今日又做了那些事,还好我觉察得早,否则酿成大错,谁也救不了你。”
逐月听后睁大眼睛,眼中既是痛苦又是愤怒,“娘娘,那天您和奴婢一同离开,一同回宫的,您最清楚奴婢根本就没有时间做那种事啊!”
想起之前汀雪说的话,云昭昭问她:“你最近是不是丢了一块绣着蓝雪花图案的素绢手帕?”
逐月闻言惊道:“娘娘如何得知?奴婢那张手帕已经丢失多日了,许是揣在哪身衣服里被浣衣局那群不长眼的给弄丢了吧!”
云昭昭在心里一声叹息,“你的手帕被武安侯捡到了。”
逐月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什么,武安侯?可,可奴婢从那日之后连武安侯的面的没见过啊!”
“武安侯是在秋儿落水处,春波河的岸边灌木从中捡到的,”云昭昭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秋儿是被人用利器敲晕,再推入水里的,今日宴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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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手帕当做物证拿了出来,众目睽睽,无法作假”
“娘娘!奴婢没有,真的没有!”逐月急得都快哭了,或许是受慑于周徵的严酷刑罚,过去的精明干练在她脸上已荡然无存,“娘娘,奴婢是清白的,奴婢没去过什么春波河边,您让人一查便知。”
云昭昭摇头道:“我说你去没去过并不重要,此事就算存疑,我也无法再留你,让你另谋出路既是放你走,也是在救你。”
“娘娘,奴婢,奴婢……”
云昭昭不知道逐月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她第一次见她嚎啕大哭,哭得脸上的妆都花了,胭脂粉黛顺着泪水将素净的脸蛋糊得斑驳。
她心中苦涩,只好转过身背对着她,狠心道:“本宫会再给予你两个月时间,但愿你有了新的去处后,我们不会是敌人。”
“娘娘……”
云昭昭没有再理会逐月,她听着她不甘的啜泣声,心里很不是滋味,说起来,逐月身上倒与她有些相似之处。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横下这条心。
云昭昭盯着墙上挂的那副《春山夜雪图》,耳边逐月的哭声越来越小,一刻钟后,她听见逐月起身离开,脚步声渐渐地远了,殿内很快恢复了寂静。
她叫来流霜与汀雪,吩咐道:“我已劝逐月另觅他处,你们把昭阳殿所有宫人召集起来,传我的话,若是还有其他想要另谋出路的,每人给十两银子,一并打发,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肃清一下昭阳殿的人员。”
流霜与汀雪连声答应,第二天,便有三名太监与两名小宫女主动收拾包裹离开了,剩下的人云昭昭每人又多给了二十两银子,算是一点慰劳。
为了防止逐月在即将到来的中秋夜宴上继续搞事情,云昭昭这回吸取之前的教训,她让流霜盯着她,再让汀雪和另外一名宫女带着银钱,将尚食局并同各宫小厨房内残余的蟹心以高价收购并处理,宫人们见有利可图,就争先恐后地卖给了她们,没过多久,除了尚食局外,各宫小厨房几乎连一只活着的螃蟹都见不到了。
这事儿很快传遍了宫里,甚至还传到了太后的耳朵里,她传了苏嬷嬷来问。云昭昭只说是蟹心大寒,她看了医书发现这东西对女子身体不好,怕有嫔妃误食,太后听了过后还对她的行为表示了赞许。
随着时间慢慢地流逝,原书中改变云家命运的那次中秋夜宴越来越临近了。
虽然纯嫔的死只是让原身云贵妃被打入了冷宫,一个月后她便从冷宫复位回来,但那也只是赵昶为了暂时稳住云家而采用的权宜之计。
原身复位后只收敛了几日,便又仗着自家的权势以及赵昶的故意纵容,在宫里肆意作为。而她却浑然不知,随着朝堂上弹劾她与云琛的奏折越来越多,原本的“云党”官吏也在周徵掌握的把柄威慑下渐渐屈服倒戈,眼看着云党慢慢大势已去,赵昶终于收起了所布的大网。
昔日茂密根深的大树那时已成枯枝,只要是个人,稍微使一点力气,便能将其推倒;
昔年人人巴不得跨入的云府门第,后来随便一个人路过,都能向内吐一口唾沫;
曾经那些以成为云氏门生为傲的读书人,转瞬便以“除奸邪,清君侧”为口号。
真真应了那句,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人心似水,枯荣谁期?
虽然云昭昭这些天,早已对中秋夜宴的剧情烂熟于心,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随着夜空中那轮月亮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圆满,她也不由地紧张了起来。
29. 提督
几日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即是农历八月十五。
尚在白日里,还未等到这一天中夜色最深邃,月光最明亮的时候,阖宫内外,城楼街市,就已经比平常热闹繁华了数倍。归家的游子,在外的商旅,奔忙的农人全都暂停手头之事,返回京城的家中亦或是聚集在鳞次栉比的街头,道路两侧华灯林立,彩带飘飞。
云昭昭远处深宫也能感受到外面街市上的人声鼎沸,她羡慕不已,只想着有朝一日重获自由后能去看看外面的民生烟火,壮丽河山。
这几日宫里也比平时热闹很多,殿外的宫道上随时都能看见太监宫女匆忙的身影。除了各宫嫔妃能忙里偷闲外,上到皇帝太后,下到洒扫宫女,都在为中秋夜的宴会作准备。
大周朝历来奉行日月同尊,同乾坤一样,日为阳,月为阴,因此除了拜日仪式外,也有祭月的习俗,今晚的宫宴恰好分为内外两个场地,外场由皇帝带着皇室宗亲勋贵,文武百官拜月神,念祷文,行焚礼后,在太虚殿内外设席,听曲观舞,饮酒赏月。与其他宴会不同,唯有中秋夜宴时,远在边陲的戍边将领才能有机会受邀回京,受皇帝的接见嘉赏,也能得以与家人团聚。
而内场则全是女眷,太后携各宫嫔妃,公主命妇,京中各贵族千金于望月殿举行家宴,相比外场的饮酒斗诗,参谋政治,内场的氛围要轻松活络得多,席间交谈话题无非就是女眷间的家长里短,有不少贵妇夫人专门在此时相看未来的儿媳人选,这也是后宫普通嫔妃一年中唯一有机会见到自己母亲的时候。
因为晚上的盛宴,宫里大量闲杂人手都被抽去尚仪局,尚食局等处帮忙了,今日早膳午膳菜式都比平时清减。云昭昭心里装着事情,没什么胃口,只随意吃了点东西充数。
虽然宴会正式开始是在戌时,但按照宫里以往惯例,各宫午时刚过便要开始准备了。
云昭昭与原身不同,她不喜打扮过于张扬,因此入宫后几乎很少穿大红大紫的衣裙,也不爱戴过多的首饰。但这次不同,内场除了太后,便是她位份最尊,因此她必须要坐在太后身旁的次位,其余人则坐在大殿两侧。尚功局将宫宴的礼服送来时,云昭昭看着那身百蝶飞花的厚重锦袍与嵌满玉石彩宝的沉重冠冕忍不住咋舌,入宫当日的阴影又蒙上心头。
逐月这几日一直将自己关在房内生闷气,云昭昭便也由着她,只让人一天三顿地将饭食放在她房门口,等过几个时辰再差人去拿。今日因为流霜与汀雪要陪同她去赴宴,所以便换了另一个名叫玉绯的二等宫女帮忙看着她。
当云昭昭费劲地换上华服,坐在铜镜前等着宫女为自己梳妆时,守门的小太监突然又来报:“娘娘,外面又有二人说是来服侍娘娘梳妆更衣,一人自称是尚服局的,还有一人自称是尚衣监的。”
这一下午的时间,才送走几个又来了两个,还是不同局的,云昭昭哭笑不得,直感叹宫里宴会流程之繁琐。
“让他们不必进来了,就说已经在准备了,请二位回去吧。”她吩咐道。
没想到那小太监出去了不到半刻钟,又跑回来道:“娘娘,那二人死活都不走,都说领了上头面的命令,不替娘娘打点好便没法回去交差。”
云昭昭无奈,只好说:“那就请二位进来吧。”
不片刻,小太监便来了两个人进来。
走在前面的那名太监看着不过双十出头的岁数,个头高大,容长脸,细眉细眼,神情谨慎,通身甚至还带着点书卷气,而他的身后跟着一名身材娇小的女人,她披着一件宫女统一制式的斗篷,正好被那名太监挡在身后,看不清容貌。
云昭昭打量了他几眼,笑着说:“你看,本宫基本已收拾妥当,公公同这位嬷嬷可以回去复命了吧?”
她说完后过了几秒,那太监却像脚生了根似的,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只是躬身道:“娘娘今晚的礼服甚为贵重,奴才们还要替娘娘好生检查,确认没有问题了才好回去交差。”
云昭昭简直觉得这人好生无礼,她从未听闻过有什么还要检查衣服的规矩,而且就凭这不知身份的两人,凭什么可以轻易检查一个贵妃的着装。
她正要训斥,却发现随着这名太监的躬身,站在他身后的那名女子的脸露了出来。
待看清她的脸后,云昭昭差一点儿便没忍住惊呼了出来!
片刻后,她屏退了殿内所有宫女,终于提着裙子,连走带跑地扑了上前,紧紧拥住她。
“娘!!!”
分别多日,柳氏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宝贝女儿,也一时间激动得快要哭出来。她放下斗篷的兜帽,伸手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摩挲着云昭昭的俏脸,恨不得把她的面孔永久铭刻在脑海里。
“昭儿,你瘦了。”柳氏眸中缀着泪花,“娘不在身边,你一个人在宫里,定是流霜和汀雪没有照顾好你。”
云昭昭捧着柳氏的脸,发现她脸上比起原来突然多了不少皱纹,原本乌青的两鬓现在竟像沾了霜似的。
她入宫也才半个多月而已,柳氏本来保养得就好,比同龄妇人看着年轻,怎么会短时间内衰老成这副模样?她走了没多久,难道云府内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想到之前被撵出去的管家王良都能公开在府内杀人,大抵云琛和柳氏的日子也不好过。
云昭昭不争气的眼泪几乎是一瞬间就流了下来。
她很少如此感性,但或许是入宫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所有的罪名都指向在她的头上,所以此刻见到给过自己倚仗的家人,哪怕不是亲生的,心里也格外酸涩。
“娘,你怎么……家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云昭昭涩声道。
柳氏轻叹一声,直接略过了她的问题,关切道:“昭儿,你入宫后的事情我和你爹都听说了……好孩子,娘知道你不容易,真是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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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了。听说之前你被罚了好几日禁足,他赵昶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云昭昭摇了摇头,安慰道:“没有,就是禁足罚我抄了十卷佛经,您就别担心了。”
柳氏黛眉一横,愠怒道:“姓赵的也真是过分了,不就是死了个丫鬟吗,他就这么罚你?他虽然视你爹为眼中钉,可你毕竟只是个女孩子,你爹官场上的事,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云昭昭苦笑道:“哪能呢,这后宫就是前朝的照影。”
她说完拉着柳氏坐到旁边的贵妃榻上,又亲自为她沏了一杯温热的桂花茶,围着她的手握在手心。“父亲近日可还好?女儿如今在宫里,可能为他做些什么?”
她不问还好,这一问,柳氏脸上愁云又聚集起来,眼角的鱼尾纹显得更深了。
“哎,他的身子也就那样,你好好在宫里呆着便是,其他的事你都不要操心,你父亲自会应付,娘只希望你这辈子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说到最后,柳氏的声音有了一丝哽咽。
云昭昭闻言,心里已清楚朝中或是家里多半出了什么事。她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那名太监,欲言又止。
注意到她的眼神,柳氏向他介绍道:“这位是御马监提督薛炼,统管禁军,他是你父亲的人,今日我能来见你还全倚仗他,你大可放心就是。”
云昭昭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她记得书里司礼监御马监这两大最关键的宦官机构在赵昶登基后,核心的掌印、提督、监督等人早就换成了他的亲信,却没料到这堂堂禁军提督,换来换去竟还是云琛的人。这也难怪赵昶对云氏一党如此忌惮,登基后费尽心机也要将其一网打尽。
觉察到云昭昭眸中的探究之意,薛炼态度谦卑地解释道:“见过娘娘。陛下登基后为掌禁军,已将御马监大换了一批血,现在的掌印太监孙劭,监督谭卓均等人都是陛下一手提拔的,臣也只能暂时与这些人为伍,以陛下亲信自居。”
敢情这人就是在玩无间道啊!云昭昭心想,她看向薛炼的目光不由地多了几分敬佩。
薛炼不敢正视她,只道:“臣幼年时在宫里因为打碎了掌事公公屋里的一个花瓶,被打得浑身是血,只剩一口气,扔在宫正司后门外。当时还在任兵部尚书的阁老路过救下了臣,臣才得以保全这条贱命至今日。”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郑重地递到云昭昭面前,“阁老昔日救命之恩,臣没齿难忘。这枚玉牌还请娘娘收好,若将来有需要的时候,便可让信得过的人拿着它来御马监找臣。”
柳氏这时也说:“昭儿,你就收下吧,薛炼是信得过的人,将来在宫里头,他也可照应你一二。”
既然柳氏也这么说,云昭昭不敢推脱,只好将那玉牌收好,锁进了妆台下的小格里。
这下她终于可以放心地问出自己的疑虑:“娘,你就跟我说实话,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30. 舐犊
柳氏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云昭昭了,只好选择性地挑了一些事告诉她。
“你还记得娘身边的王妈妈吧?”
云昭昭知道她说的是王良的媳妇,便点了点头,“当然记得。”
柳氏道:“她陪我嫁给你爹后一直侍奉左右,他们夫妻二人勤劳肯干,在最困难的时候为我们付出良多。可谁知道,后来你爹的官越做越大,云府过往贵客越来越多,那王良便飘了,还不知从哪里学起了官老爷的做派。他本就爱喝酒,从那以后更是毫无节制,也越发地在府里肆意胡为,发现下人们夜里饮酒作乐,便向他们收取所谓的保护费。”
“我和你爹这些年念着他们夫妇过去的付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曾想他王良的儿子,也是个不争气的,好的不学,倒把那些官家公子哥们的陋习学了个遍,吃喝嫖赌,不学无术,生生地把他爹娘积蓄下的一点家业败了精光。”
“所以他们便作了不该做的营生?”云昭昭随口问道,却也心下了然。
柳氏满脸戚然,痛心道:“是,我那陪房,也就是王良他媳妇,也是个没主见的,只一味纵容他们父子。结果为了填补家里的窟窿,王良居然借着每日打酒的功夫,向外面传递了不知道多少你爹的消息。这还是你离家出走那天,那门子不小心透露了他的秘密后,我们才知道的。”
云昭昭闻言想起了那天惊险的一幕,看来还是那天那门子冒死塞进自己手中的那张纸团立了大功。看来她当时担心的一切都是真的,只是不知道云琛有没有所准备。
柳氏接着说:“后来即使是这样,我和你爹也没有赶尽杀绝,只是撤了他夫妻二人的职,将他们一家赶去了城外庄子。结果……”
她说到这里轻哼了一声,面上现出鄙夷之色,“哼,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那家人寄生于云府,富贵日子过惯了,怎挨得乡下的清苦日子?为了报复我们,王良便铤而走险,用了更恶毒的法子!”
云昭昭还从未见过柳氏这么温柔的人眼中现出毒蛇般的阴冷,不由地好奇,“什么法子?”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是我们夫妻二人的心头肉,他想借着这次你入宫的机会,毁了你!”
“什么?”云昭昭不解,“毁了我?”
“你可还记得你入宫那天所发生的事?中途迎亲的队伍停了接近两刻钟之久。”
云昭昭还记得那天敲响登闻鼓的男人凄惨的哀嚎,以及司礼监汪海去而复返后奇怪的举动,她登时一个激灵。
“那天敲响登闻鼓的不会就是王良吧,”她急切地问,“他是说了什么跟我有关的事吗?”
见她如此聪慧,一点就通,柳氏更加心疼了。
“当时王良被锦衣卫打死的时候,你父亲的学生,霍纪安霍尚书正好在场,他在当日礼成后就来府里向我们告知此事,那王良简直可笑,死到临头了居然说你是你爹找来假冒的,而我们真正的女儿已经死了!”
云昭昭心里咯噔一下,不过她很快恢复了常色,她人是假的,但这具身子倒是真的,古人又不会理解什么是魂穿,什么是平行时空。
她想了想说:“好啊好啊,‘我’之前病危,差一点儿就让陛下迎个死人进宫了,只要说我是假的,便可引陛下怀疑,再给我们云家安个欺君之罪。”
柳氏赞许道:“是这样的,你爹也是这样说的。”
云昭昭细细琢磨,两道好看的柳眉微微蹙着,纤长浓密的羽睫在白玉般的脸蛋上投下一片阴翳。
柳氏从未见过女儿这般认真的神情,从前她偶尔的认真也都是为了赵昶,而现在她为家族考虑,为自己筹谋能如此专注,是真的长大了。
云昭昭没注意柳氏在盯着自己,她沉浸地思索着王良这件事,终于得出结论:“光凭他王良应该是想不出这等阴毒的计谋,定是背后还有人指点,他们一家去了庄子多半入不敷出,背后指点那人一定是给了他们不少好处。那父亲是怎么应对的?”
被她这么一问,柳氏脸上浮起一抹悲色,“你爹本想着找来当时为你诊治的御医郭晋原郭院判商量,但谁曾想到,他数日前病死在了家中。”
“这个时候病死?”云昭昭惊诧道。
“是啊。”柳氏说,“你爹也觉得奇怪,但那郭晋原的家眷却一口咬定他是病死的,如今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都是赵昶那边的人,与那武安侯一个德行,他也不便让人去查。”
“莫不是有人故意为之,在这个节骨眼上为‘我’诊脉的御医又死了,岂不更坐实了我是假的?”
云昭昭之前还觉得奇怪,为什么自己入宫那天夜里,周徵即使冒着大不敬的风险也要到永麟殿来,现在想来,他一定是白天得了风声,才急着来找自己一探虚实的。
“等等,娘你说那王良当日是被锦衣卫打死的?”
柳氏十分肯定,“是啊,霍大人说他在场亲眼见武安侯下令打死王良的,说他乱敲登闻鼓,还污蔑朝臣……”
“不对……”云昭昭皱起了眉头。
“有什么不对吗?”柳氏终究是久居内宅的妇人,在这些迂回曲折的线索中找不到头绪。
“很不对。”云昭昭肯定道,“之前告发王良的纸团上说他与锦衣卫有联系,假如这是真的,那便是陛下和周徵那边给他出的主意,让他去击鼓告状,周徵当场打死他也算是将他灭口,毁掉来往证据,到这里也都说得通……但是,既如此,周徵后面为何还要来问我是不是父亲找来入宫的替身?”
柳氏已被她的这番论述绕得彻底晕了,她只得抓住这其中她唯一听出的信息。
“昭儿,你进宫后还同武安侯周徵有来往?”
“啊?”
云昭昭这才意识到失言,那日周徵半夜孤身闯入永麟殿的惊险还历历在目,只差一点,他们就要点灯的宫女发现,彻底洗不清了。
不对,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
云昭昭反应过来自己心思里的歧义,脸上火辣辣的。她矢口否认道:“没什么,只偶尔碰面过几次,那人总是看女儿不顺眼,真的好生讨厌!”
柳氏有些狐疑,但还是说:“娘可提醒你啊,你千万要离此人远一些。”
云昭昭闻言,怔怔地看着她,“这怎么说?”
柳氏清了清嗓子,严肃道:“娘也是听你爹说的,此人冷厉恣睢,心志异常坚定,你爹浮沉官场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既看不到他心里的欲望,又找不到他身上的弱点。而且他武艺高强,隐匿之术出神入化,能杀人于无形,就像赵昶养的疯狗一样,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鲜血。对了,我记得你爹还说过此人其实是比赵昶更为麻烦的存在,连他都要时时提防,你以后碰见他再小心都不为过。”
云昭昭不得不感叹云琛看人还是精准,周徵正好就是本书最后的大反派。她不敢跟柳氏说自己其实已经跟周徵结下了梁子,只好向她保证:“好,娘,女儿一定会小心提防着他,您就别担心了嘛。”
柳氏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对了,我想起那武安侯也就比皇帝小一点,却至今尚未成亲,甚至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
她神情异常严肃,一本正经地告诫道:“这个年纪都未娶妻的男人,大概率不太正常。我儿,虽然你已成了赵昶的嫔妃,但谁说得准呢,你这么漂亮,以防万一,以后还是尽量离他越远越好。”
云昭昭听她这么说,心里觉得特别好笑。
且不说周徵已经有了心上人,甚至为此拒绝了与裴氏联姻的机会,而且就连晴妃都对他似乎暗生情愫,柳氏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她努力憋着笑道:“好,女儿以后看着他都绕道走,娘,您就别担心了。”
柳氏还是很不放心,一旁的薛炼这时恰到好处地说:“夫人,娘娘聪慧,臣也会尽量保证她的安全。”
云昭昭看了他一眼,她与他素不相识,又怎能将身家性命寄托在他身上呢,可柳氏却感慨道:“薛炼,我知道你如今的身份与立场,在宫中行事也十分不易,只是万一有那么一天……我的昭儿就交给你了。”
她的脸上愁云笼罩,语气像是风里无力的游丝,云昭昭握紧她的手,道:“娘,不必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有什么是我能帮到家里的?”
柳氏眸光闪动,她一时不知道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最后只得摸着她的头道:“昭儿,你就别管了啊。这段时间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好生在宫里头呆着,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与人为敌,算娘求你了,好不好?”
“娘!”云昭昭眼睛发酸,“那您和父亲怎么办?”
“能怎么办?”柳氏道,“你爹这些年虽然在外头看来已经权倾朝野,一手遮天,但这也非他所愿,先帝当年委托他以重任,久而久之,身边仰仗他的人也多了,这些人便像蛛丝网一般,越结越大,你爹本想等你安定下来后向赵昶申请告老,彻底隐退,但就算这样,他也不愿意放过我们云家!”
云家的结局云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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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按照书里的剧情发展,今夜一过,不出半年,到了来年的春天,现在的云府就只剩“朱雀桥边野草花”了。尽管朝中整个云党看似听从云琛的号令,但历史的洪流并不会随个人意志的变化而停下。
她只好昧着良心安慰道:“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柳氏却不为所动,她咬着牙,眼中带着恨意道:“昭儿,你爹已同我商量好了,若是真到了要与他姓赵的鱼死网破的时候,你就将计就计,到时候我们会找个地方立个衣冠冢,证明你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女儿,你只是我们找来的一个替身。到时候问你什么,你就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还能保住你一条命,薛炼会帮你。”
云昭昭内心感慨万千,看着柳氏那张仿佛苍老了十岁的脸,她再次紧紧拥住了她,被她宽大厚重的锦衣圈着,柳氏的身体在她的怀中显得格外娇小,仿佛需要她的保护。
“我绝不会在宫里坐以待毙,我会想办法。”云昭昭严寒热泪,以一种不容质疑的语气说道。
至少今夜,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逐月不会再有机会搞事,纯嫔也不会死,那云家与裴家之间便尚有缓和的余地,至于之后的事,就走一步看一步了。
如今身在古代,云昭昭终于开始理解古代女子的不易,譬如琉璃,过去面对父兄的欺负,她却无法做出实质性地反抗,只能靠主动代替嫡姐入宫来逃离囹圄,从一堵围墙中逃出,躲进另一堵围墙。
现在的她自己,倘若是个男子,进可在朝堂上挥斥方遒,退可于沙场浴血反抗,为自己的家人争出一方天地。可她偏生是女子,家里唯一的女子,但云琛和柳氏却与这个时代的其他父母不一样,他们倾尽所地保护她,不惜一切地爱护她,只因为她是他们的孩子。
虽然她早已不是属于他们的那个云昭昭,但她依然在心里发誓代替那个云昭昭来保护他们。
他们之间的命运,早已被紧紧捆在了一起。
“娘,你放心。”云昭昭轻轻地说。
殿外的日头越来越斜,白日如流沙般渐渐地逝去。
薛炼和柳氏不可在昭阳殿久待,临走时柳氏亲自为云昭昭绾了髻,之后依依不舍地同她告别。
很快,暮色四合,千万盏琉璃光灯次第点亮,璨如繁星,将朱红的宫墙,金色的阶砖衬得灼灼耀目。阖宫内外,玉壶光转,笙歌骤起,恍若瑶池仙境;京畿上下,火树银花,鱼龙舞跃,恰似不夜天城。
望月殿内,六局女官身着统一的月白色宫装,端着摆盘精致的各色佳肴与时令瓜果鱼贯而入,飘逸的薄纱随着莲步的轻移摇曳出月色般的雾影,宛若月宫里乘云破月而来的仙子。
一众夫人女眷按照身份位次接连入席,殿内衣香鬓影,华服熠熠,一派云蒸霞蔚之景。
比起前朝宴会笙歌曼舞下的暗流涌动,内宫夜宴的氛围算得上平和。
太后只简单说了几句吉利话,便将时间交给大家唠嗑闲谈,甚至殿外的空地上还架起了戏台,请来了戏班子唱戏。
这是一年中各宫嫔妃唯一可以见到自己母亲或是家中女眷的机会。
宫门似海,一朝离家,纵使家中有千万般变化,也难与亲人团聚。
像是宋修媛这样平时难见她好脸色的人,见到自己母亲和妹妹,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弯弯含笑的眉眼衬得她姿容妍丽,巧笑生姿。
纯嫔虽为人做作虚伪,善于逢迎,但今日见到母亲,那泪湿罗衫、梨花带雨的模样也不似往常的惺惺作态。
与前几日的赏菊宴一样,又是云昭昭,易琉璃与独孤晴三人,与周围母女其乐融融的氛围格格不入。
独孤晴是母亲去世的早,独孤旻老将军与亡妻鹣鲽情深,又长居边塞,便一直未曾续弦。
易琉璃也是母亲去世,易安国后来又迎娶了太常寺卿之女,但那时易琉璃已经入宫,因此筵席间二人神情冷淡,态度客套生硬,甚至与陌生人无异。
最后是云昭昭。
无论是刚才的众命妇觐见时间,还是现在的自由活动时间,柳氏都态度冷淡,与之前那个慈爱的母亲派若两人。
云昭昭看向她。
她觉察到她的目光,便会立刻转过脸,同身边的其他贵夫人交谈,只留她一个侧脸。
云昭昭向她走去。
她便又似不经意地转到别处,好像刻意躲着她。
云昭昭知道,这是柳氏在向所有人证明,她不是她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