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凤阙》 楔子 楔子 南祁景泰十七年,天下大旱,河落海干。 旱灾之下,各地农耕不兴,畜牧不旺,粮价物价大幅度上涨,贫苦的灾民为求生计,不得不沿路乞讨,奔向富庶的京城。 自古天灾连人祸,大批民众受灾流亡,抢劫、偷盗、流寇作乱之事也频频发生,百姓苦不堪言。然而平时躬勤政事、宵衣旰食的祁景帝独孤稷却在这紧要关头骤然病倒,卧床数日不起,遂命太子独孤衡监国。 太子独孤衡临危受命,又急于向祁景帝证明自己的贤德与睿智,正好借此机会大展拳脚。一方面,他出兵平定叛乱,安抚受灾百姓;另一方面,他下令各州府开仓赈粮,解决灾民的燃眉之急。同时还想出了个以工代赈的法子,挑选年轻力壮、机敏灵活的灾民进入植被茂密的深山挖掘水源,引入村庄供人畜饮用和庄稼灌溉,这个方法不仅短暂地解救了部分受灾较轻的地方,还有效防止了流民大批量涌入京城。 约两月有余,国内局势逐渐趋于稳定。太子思虑之周全,行事之果决,成效之显著,得到了朝野内外一片好评。 常言道,气忌盛,心忌满,财忌露。在太子之位上战战兢兢多年的独孤衡毕竟还是年轻气盛,在一举取得臣民的信任和拥戴时,也越发沉不住气,不知不觉便开始居功自傲,固执己见,对部分朝臣关于加强边境防御的谏言充耳不闻,一门心思扑在平定内乱和救灾善后上。 六月中旬,北原国果然挥戈南下,十万铁骑长驱直入,势如破竹。不过数日,南祁北边军事重镇居雁关失守,守将宋廷明被斩杀后悬首于城门之上,满门妻儿老小无一幸免,横尸街头。城中百姓仓皇出逃,流离失所,朝廷内外闻之无不惊惶。 病情刚刚有所好转的祁景帝闻讯龙颜大怒,一面训斥太子独孤衡监国不力,刚愎自用,不堪担当大任,一面命皇三子晋王独孤彻挂帅征伐,率赤羽军二十万人,即刻北上御敌,收复失地,并擢越国公夏侯渊为车骑将军,夏侯渊长子夏侯翖为屯骑校尉随军作战。 旌旗蔽日敌若云,兵矢交坠士争先。万里无人收白骨,家家城下招魂葬。北原国的入侵蓄谋已久,且储备充足,行的又是雷霆手段,大军一路势如破竹,所及之处硝烟弥漫,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战争悲壮而惨烈。 南祁被动应战,先前因平定国内动乱已耗费大量资源,从一开始就人心惶惶,士气不振,导致战场上连连失利。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土被践踏,家园被摧毁,同胞被屠戮,却束手无策,无计可施。 面对如狼似虎的北原敌军,晋王独孤彻英勇无畏,率二十万赤羽军浴血奋战数月,也只是暂时遏制了敌军所向披靡的攻势,并无逆转战局的迹象。 两军对峙,战场上战鼓隆隆,士气高昂。然而,随着战事的持续,一鼓作气之后,士气逐渐衰退,再次鼓劲已然不足,三鼓之后更是疲惫不堪。赤羽军历经数月的激战,将士们伤亡惨重,身心疲惫,早已力不从心。他们为了保卫家园和信仰,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和努力,但此刻,他们急需休整和恢复,以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至十月,天气骤然转寒,战事越发吃紧。也不知是谁起的头,赤羽军营中,突然响起一首激昂慷慨、同仇敌忾的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风势越来越猛,沙尘越来越浓厚,气温逐渐下降,冷酷无情。猎猎的秋风裹胁着飞沙,如同刀刃般凌厉地冲向将士们,即使他们满怀报国之志和英雄气概,也难以抵挡亲人离散、故土难归、手足战死的悲痛之情。一时间,国仇家恨、乡愁思念交织在一起,歌声愈发沙哑低沉,连战马的嘶鸣声也充满了凄厉与哀伤。 赤羽军大营的主帐里,晋王独孤彻紧急召集了诸多将领,进行了三次秘密磋商。经过激烈讨论,最终众将领达成了一致共识:决定派遣屯骑校尉夏侯翖率领精锐骑兵,绕道险峻的溟丘峡谷,潜入敌军后方,与正面的赤羽军主力形成完美的前后夹击之势。这场精心策划的战术布局,旨在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歼灭来犯的北原军,确保战局的胜利。 夏侯翖领命,迅速集结了五百名精锐的赤羽骑兵,决心连夜行军,以期在敌军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达成战略目标。 经过一天一夜的艰苦跋涉,他们成功地越过了敌军精心构建的防线,看似胜利在望,目的地已近在咫尺。不料北原军早有防备,在溟丘峡谷这一险要之地设下了埋伏。当赤羽精骑途经溟丘峡谷时,北原军突然发动猛烈袭击,使得夏侯翖和他的部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 刹那间,原本布满枯草的峡谷上方,一片黑压压的景象映入眼帘。那是身着黑色衣甲的北原士兵,如同乌云般密布,令人心生畏惧。他们的大纛旗在风中飘扬,上面的“原”字虽然被风吹得有些模糊,但依然依稀可见。 溟丘峡谷蜿蜒曲折,长约三公里,沿途碎石嶙峋,谷深难行。峡谷两侧,崇山峻岭巍峨耸立,布满了枯黄的荒草,仿佛一片苍茫的荒野。夏侯翖一行人仿佛陷入了绝境,四周如同瓮城一般,让人插翅难飞,无处可逃。 秋天的暮色中,乱箭如雨点般破风射来,无数英勇的赤羽军战士从马背上惨烈地跌落,他们发出沉痛而凄厉的惨叫声。马匹受惊后在峡谷里一阵狂奔,蹄声如雷,扬起的尘土弥漫在空气中。那些身着红色衣甲的赤羽骑兵,原本威武整齐的队伍,在乱箭的袭击下瞬间像落叶一般被冲散,印着“祁”字的大纛旗也被丢弃在血泊之中,随着风轻轻飘动。 在紧急关头,夏侯翖反应迅速,他挥动手中的红缨银枪,准确地挡下了几支射向他的羽箭。随即他发出号令,让将士们迅速躲藏到峡谷深处的大石块下,确保安全。同时,他保持警惕,一边仔细观察敌情,一边分析当前的形势,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纷至沓来的羽箭突然停了,峡谷山头上依旧笼罩在深沉的黑暗中。身披黑色铠甲的北原兵团整齐地列队在“原”字大纛旗下,他们严阵以待,激动地望着山谷地下的南祁骑兵,随时准备再次发起猛烈的冲锋。 峡谷里,残留的赤羽骑兵也在两边石块的遮掩下重新聚集成两阵。他们同样愤怒地望着山头的北原军,准备随时突围。 溟丘峡谷逼仄狭长,一旦进入谷内,便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最怕敌军设伏。按理说,如此危险的路线,又非通往北原军后营的唯一道路,在战局不明的情况下必不可选,但这却是通往敌后距离最近,用时最短的一条路。战场上,时间便是机遇,也是生命和希望。当初选择走这条道,是赤羽军众将领经过反复琢磨探讨,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临行前,夏侯翖已向晋王立下军令状,承诺明日日出之前必须赶到北原军大营后方,配合赤羽军主力部队作战。他深知,如若他们不能如期抵达目的地,那么赤羽军的作战计划将被打乱。一旦两军交战,胜算将会大大低于预期。 面对如此情形,心思敏锐的夏侯翖心中不禁疑窦丛生。 此次行军是秘密进行的,除了当时参加商讨的几个赤羽将领知情,并未通晓全军,就连带出来的这五百精骑,也是临行之际才得知自己的具体任务。为何北原军会知晓他们的行军路线,并提前设下埋伏? 难道赤羽军中有北原的细作? 坏就坏在赤羽骑兵走得匆忙,做的又是速战速决的打算,所以随身携带的粮草并不多,久困在峡谷里必然不是长久之计。而北原军能在峡谷两侧设下埋伏,必然不会忽视峡谷两头的出口。一旦局势完全被敌方掌握,赤羽军骑兵只怕都要命丧于此。 形势紧迫,夏侯翖暂时压制了内心的疑虑,与身边的几位副手深入商议。经过一番审慎的讨论,他们决定待到夜幕降临,借助视线的限制,拼死突围出去。 北原军似乎早已猜到了他们的打算,很快就再次向谷底放箭。他们不仅使用了箭矢,还从山顶投掷了预先准备好的巨石。这些巨石轰隆隆从山顶滚落而下,速度快得让人避无可避。显然,北原军的意图是要将赤羽骑兵困在峡谷之中,一举歼灭。 赤羽骑兵的突围计划被打乱,他们身陷低洼之地,无力进行有效的反击。随行的兵士在敌人的猛攻下纷纷倒下,短短时间内已有三分之一的人丧命。而那些尚未倒下的士兵,也都在不同程度上负伤,战斗能力大打折扣。形势对他们极为不利。 夏侯翖看着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一个接一个地被敌军屠戮,身死异乡,他的内心充满了悲愤与痛苦,渐渐陷入沉思,努力寻找新的突围的契机。 他们此刻已是进退维谷,若是依然按兵不动,那么接下来不是被敌军的乱箭射杀,就是被山上不断滚落的石头砸死,又或是粮尽援绝而饿死。所有的道路似乎都被封死了,生存的希望渺茫。可若他们拼死一搏,以他们的实力,或许还能够杀出一条活路,如约在天亮之前赶到敌方后营。这不仅仅是一场战斗,更是他们寻求生存的唯一希望。 经过深思熟虑,夏侯翖毅然决定带领残存的部队发起最后的反击,他毫不畏惧头顶如雨点般密集的羽箭和不断滚落的山石,骑着骏马一路向北飞驰。 峡谷上万箭齐发,尖锐的破空声伴随着顽石的滚落,激起一片尘土飞扬。峡谷内,百马奔腾,气势如虹,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冲向北边的出口。赤羽精骑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铺出了一条通往北原军后方的血路。 夏侯翖率领着赤羽精骑,在敌军的坚石箭雨下英勇冲杀,直至溟丘峡谷北端的出口。原本五百人的精锐骑兵,如今已折损过半,也是伤的伤,残的残,全无昔日威风飒爽的英姿。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一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黑骑,宛如黑暗的利刃,阻挡在前方。 为首的男子正是北原国大皇子赫连保康。他的面容如刀削般棱角分明,目光凌厉、直射人心。他的身形魁梧,如同高山般巍峨,给人一种无法忽视的存在感。玄色的戎装外面披一件黑色大氅,宛如夜空般深邃,神秘而又充满威严。最独特的是他的肩头立着一只羽毛油黑的碧眼鹰隼。鹰隼的羽毛光滑如丝,每一片都仿佛精心打磨过,黑得发亮。而那独特的碧眼,犹如翡翠般闪烁,充满了智慧与敏锐。它的存在,无疑为赫连保康增添了几分霸气与尊贵。那是他的伙伴,也是他身份的象征。 赫连保康是北原国君赫连鸿烈与皇后塔塔尔氏的长子,他不仅精通军政之道,更擅长运筹帷幄,心思缜密深沉,行事果断狠辣。再北原王的众多子嗣中,赫连保康犹如璀璨的星辰,独领风骚。他神勇威武,素有北原第一勇士的美称,深受北原几个大部族的敬仰和拥戴,是北原国皇储的不二人选。 此番,北原国派赫连保康亲自挂帅出战,必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将才从来不惧生死和输赢,怕的,是生不逢时、战无敌手,英雄无用武之地。 十七岁的夏侯翖亦是年少轻狂,他在探明对方首将的身份后,内心突然涌现出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他的眉眼里闪耀着欣喜与狂热的光芒,仿佛看到了展现自己才华的舞台,已然做好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挑战。 赫连保康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面身着银色铠甲,披红色披风,手握红缨银枪,满脸写着英勇无畏,被南祁誉为少年英才的夏侯翖,展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传言,南祁越国公夏侯渊之长子夏侯翖,自幼习武,智勇双全,堪称人中龙凤,十三岁便混迹于赤羽军中,不到十七岁就已经上过三次战场,且屡获奇功,展现出了令人瞩目的军事才能。他的英勇与智慧,让人们对他的未来充满了期待,大有成为南祁未来“小战神”的潜力。 这些传言背后虽然少不了夏侯氏强大家族势力的加持,以及言传之人的添油加醋,但能将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传得神乎其神,这少年必然也具备了一些非凡的才能和实力。 赫连保康细细地盘算着,他的脑海中回荡着北原军中对于夏侯翖的赞美之词和畏惧之色,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诡异笑容,仿佛藏着某种深不可测的计谋。 随着他大手一挥,他身后的三百黑骑如同饿狼下山,气势汹汹地冲向战场。他们与刚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的赤羽军残余骑兵相遇,瞬间爆发出激烈的战斗。 蒙蒙夜色中,一红一黑两队骑兵厮杀激烈,如同两条巨龙般在战场上交织着,他们的身影在月光下忽明忽暗,显得格外神秘而威严。兵器的碰撞声、呼啸的风声、狂野的马蹄声和哀嚎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血腥而悲壮的画卷。鲜血如同被狂风卷起的鹅毛般四处飞溅,给这个夜晚增添了几分残酷和惨烈。 赤羽骑兵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勇敢地冲向敌人,他们的眼神坚定而决绝,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都抛诸脑后。每一声兵刃的碰撞都伴随着一阵痛苦的哀嚎,但即使如此,他们仍然毫不退缩,继续向前冲锋。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夏侯翖谨记作战要领,于是他手持红缨银枪,犹如烈火中的凤凰,一路过关斩将,气势如虹。他的目标,赫连保康,就在眼前。 夜风如刀,凛冽刺骨,无情地卷起地面的黄沙,将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息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不寒而栗。 夏侯翖的唇角轻轻上扬,勾勒出一抹决然的微笑,他的目光如磐石般坚定,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即便此行注定是身首异处,他也无所畏惧。因为,如果能在临死前的那一刻,一举擒下北原的大皇子,那么这一生的付出与牺牲,便也不算吃亏。 一直保持观战状态的赫连保康,在对夏侯翖的作战招数进行了反复推敲和琢磨之后,最终,他也握紧了手中的大刀,准备投入这场激战。他大喝一声,骑着马朝着夏侯翖疾驰而去。这一刻,他气势磅礴,如同一头狂暴的野兽冲向猎物。而夏侯翖却展现出过人的敏锐与冷静,他迅速将身体后仰,躲避了赫连保康的致命一刀。 刀锋在夏侯翖的鼻尖划过,带起一丝冷意,却未触及肌肤。这一刹那,紧张的气氛达到了顶点,而赫连保康的攻击却并未停止,他继续挥舞着大刀,顺势又是一刀砍来。 这一次,刀锋比前一次稍显低垂,而挥砍的力度却更加猛烈。 眼见赫连保康的刀锋逼近,夏侯翖反应神速,双腿猛地一蹬,身体轻盈地自马背上腾空而起,犹如一只矫健的雄鹰展翅飞翔,巧妙地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刀锋在他身体下方划过,只留下一道凌厉的风声。他身形在空中翻转,稳稳地落回马背之上,动作流畅而潇洒。 紧接着,夏侯翖手中长枪如龙出海,迅猛而凌厉,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犹如银蛇在空中舞动。枪尖直指赫连保康的咽喉,锋利的枪尖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透出一股不可抵挡的杀气。 这一瞬间,赫连保康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他感受到了来自夏侯翖的强烈威胁。 “北原大皇子,也不过如此。” 夏侯翖言罢,脸上随即绽放出一个得意的笑容。然而,他的耳边却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嗖”,紧接着,他感觉胸口如被重锤击中,一阵窒息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他的身体无法抗拒这股巨大的冲击,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倒。他双眼紧盯着天空,眼中闪烁着惊讶、错愕、愤怒和不甘的光芒。然而,最终这双眼睛却没有闭上…… 第一卷 护国寺 第01章 进香 南祁熙平七年,暮春时节,万物复苏。 阴雨连绵大半个月后,天气终于放晴,南祁京郊东南处的迦南山上草木葱茏,鸟语花香,春天的气息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山间小道在某次暴雨后多处坍塌,车马无法通行,但却挡不住那些慕名而来的虔诚香客。 道路两旁的树木在雨水的滋润下更加苍翠欲滴,山间野花在阳光下绽放出绚烂的色彩。轻风拂过,带着清新的草木香和淡淡的花香,让人心旷神怡。虽然山路艰险,但香客们脸上并无惧色,他们心怀敬意,步履坚定,给这座静谧的山增添了一份神圣和庄重,也给山间的生灵带来了生机和活力。 进香队伍中,夏侯纾身上的红色衣裙格外惹眼,在一众素雅的香客中如同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 她的步伐如同山间的溪流,充满了动感和变化。时而疾驰如飞,全身的力量似乎都凝聚在脚下,与这崎岖的山道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和谐;时而缓步徐行,灵动的眼神四处游走,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又像是在欣赏着周围的美景。 春日的阳光透过婆娑树荫,如丝如缕地洒落在夏侯纾得发髻上。她那镶着红宝石的赤金发簪,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犹如繁星点点,与她清丽娇俏的面容相互映衬,令人眼前一亮。而她绣着金线莲花的红色襦裙上,每一针一线都精细入微,随着她的走动,金线莲花仿佛在轻轻摇曳。 然而,她面容上的表情却与这春日的美景格格不入。那一抹讥诮与不耐烦,仿佛对那些香客的虔诚与祈祷早已司空见惯,厌倦至极,如同一股冷风,瞬间打破了周围和谐的气氛。 随身跟着的碧衣侍女云溪察觉到她逐渐转坏的情绪,轻轻走上前去,佯装搀扶着她,并低声安抚道:“姑娘向来坚韧,且再忍耐一下,等到了护国寺,我一定给你做一碗凉凉的龟苓膏吃。” 夏侯纾闻言瞥了云溪一眼,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望梅止渴”这个词,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无名之火。 “云溪啊云溪,你愿意自欺欺人就罢了,可别指望我也跟你一样傻。”夏侯纾极力掩饰住心中的不悦,语气沉闷地说,“从我们进入这片山林开始,这句话你都说几遍了?我到现在可是连护国寺的影子都没见到。别以为一碗龟苓膏就可以忽悠我!” “那……两碗?”云溪朝她举起了两个手指头,目光灵动的在四周游走,似乎在确认周围有没有其他人听到。随后她再次看向夏侯纾,小心翼翼地将竖起的两根手指变成三根,并将声音压低,试探着问:“要不……三碗?” “……” 夏侯纾露出满脸惊愕,难道她刚才的话很容易让人误解吗? 云溪见夏侯纾看着自己不说话,便以为自己是猜对了,于是她便神情紧张地强调道:“三碗已经是极限,不能再多了。这龟苓膏虽然滋补,但吃多了也不好,姑娘还是不要贪嘴。” “……”夏侯纾被云溪的话气得哭笑不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我那是在嫌少吗?” “那姑娘是还想吃点其他的?”云溪一脸困惑,她看着夏侯纾,试图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些什么。然而,她难过的发现,她好像越来越不了解夏侯纾了。因此,她不禁皱起眉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和自责,默默叮嘱自己下一次应该更加细心一些。 “你……”夏侯纾气结,连想要骂她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这样的争辩没有任何意义,便不想在浪费心神。随后,她闭上了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息内心的恼怒,遗憾道:“早知道这里如此乏味,我还不如留在府中禁足呢。” 说完她便黑着脸继续往前走。 云溪尴尬地笑了笑,试图缓和气氛,随即又跟上去讨好地说道:“护国寺乃我朝第一佛寺,香火鼎盛,风景独特。今日只是不凑巧,遇上了车道塌方,才委屈了姑娘要步行上山。不过,我听说礼佛最讲究诚心,心越诚,佛祖就越眷顾。姑娘就暂且再忍耐一下,走完这一遭,回头禁足令也撤了,你想去哪儿都容易些。” 说着她又凑近了些,小声提醒,“郡主可在后面看着呢。” 夏侯纾闻言忽然停住脚步,轻轻地转过身,目光透过人群,落在身后不远处的那位被几名侍女和护卫簇拥着缓缓前行的华裳妇人身上,眼神中逐渐染上了一丝无奈。 一丝叹息从她的唇间溢出,很快就被山间的风吹散了。 那妇人正是云溪口中讳莫如深的“郡主”,也是夏侯纾的母亲——南祁越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先帝亲封的宣和郡主。 宣和郡主本名钟玉卿,出身于曾显赫一时的恭王府,乃已故老恭王钟敬独女,现任恭王钟瓒之妹。 钟玉卿年轻时就名满京城,不仅拥有高贵的出身,还拥有着令人惊叹的美貌和气质。如今她虽然已年过四十,却依然华姿不减,举手投足间皆是岁月沉淀后的从容与大气,温婉矜贵中又带着几分历经风雨的凌厉与豁达。走了这么远,同行的香客中与她年纪相仿的人大多已气喘吁吁,顾不上仪态,唯有她面容平静,举止沉着,仿佛在自家庭院中悠闲漫步。 可就是这么一个时刻端庄得体、思虑周全的人,近一个月来却不知为何总是忧心忡忡、不苟言笑,甚至不顾气候恶劣,坚持带着一众人马翻山越岭来进香,这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想到这里,夏侯纾微眯着眼睛,凝望着前方的迦南山。那险峻的山势,令她心生敬畏。蜿蜒的入山的石阶路上人影憧憧,如一条长龙,盘踞在参天林木中,看不清首尾。而那座高大巍峨的护国寺,掩映在茂密的丛林之中,仿佛近在咫尺,却又似遥不可及。 世人皆言神佛圣明,命途天定,可夏侯纾却觉得虚妄之言不可信。每个人的命运应该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才不算白活一世。 “母亲就是太相信这些了,才会无法释然。”夏侯纾说着,思绪不禁飘向了过往,“她若是能明白这世间本无神佛,人定胜天,便也不会如此惆怅和患得患失。” 云溪知道夏侯纾说的话没错,却也不敢附和。 夏侯纾顾自叹息一声,尚显稚嫩的脸庞上透露出不符合年纪的担忧与通透,随后又道:“与其求神拜佛,把希望寄托在无用之处,倒不如求自己更为实在。” 云溪是夏侯纾的贴身侍女,因而非常了解夏侯纾的性格,深知她不过是发泄发泄情绪罢了,小心安抚就行。然而,此刻听了夏侯纾这番话,云溪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打趣道:“郡主她向来虔心礼佛,若是让她听到你这般言辞,只怕会气得昏倒过去。” “怕什么?”夏侯纾正色道,“我夏侯纾敢说就敢当。” 后面这句话云溪是相信的,因为夏侯纾出身于南祁勋贵夏侯氏,是真正的金枝玉叶,高门贵女,遇事也难免心高气傲,无畏无惧。 夏侯氏钟鸣鼎食之家,人才辈出,深受朝廷器重,为南祁的安定与强盛立下了不朽的功勋,可谓满门英豪,光耀千古。 夏侯氏先祖夏侯光乃南祁开国功臣,世袭一等越国公,他的英名永载史册,身后更是得以配享太庙,为后世子孙所敬仰。 现任家主夏侯渊,胆识过人且骁勇善战,是当今朝廷的肱股之臣,奉旨都督赤羽军西郊大营事务,在朝中和军中素有威望。 夏侯纾作为夏侯渊与宣和郡主的掌上明珠,生来便如天之娇女,从来都是她不找事,事不找她,很少会有什么摆不平的烦心事。因此,她自然对求神拜佛这种事并不感兴趣,更加无心欣赏这佛门净地的雅致与肃穆。 但是云溪不一样。她只是一个小小婢女,生死荣辱全在主家的一念之间。平时夏侯纾说话没个分寸也就罢了,可眼下当着钟玉卿的面,她绝对不敢任由夏侯纾胡言乱语失了大家闺秀的风范和气度,不然不光主子没脸,她这个婢女也要跟着遭殃。 云溪见夏侯纾依旧满脸不服气,不禁面露忧色。她思索了片刻,继续半哄半骗道:“我知道姑娘行事磊落,遇事有担当。可郡主近来心情不佳,气色也不太好,你就当为母尽孝,别再折腾了。” 夏侯纾瞥了一眼云溪,心中明白,她作为丫鬟,既要顺从自己的意愿,又得顾全母亲的指示,的确是左右为难。 她又何必为难云溪呢? 夏侯纾撇了撇嘴,转过身继续默默地向前走去。可没有几步,她又想起母亲近来的状态,不禁眉头微蹙。 “说起来,母亲近来的行事风格,确实有些反常。”夏侯纾小声嘀咕道,“她明知我对进香拜佛这等子事不感兴趣,却坚持要带我来进香,十分不符合她平日开明的性格。” “还有这护国寺,虽然声名远扬,但是上山的路只有一条车道和一条崎岖的山路。我们在山脚下就听到有人说上山的路塌了,山路湿滑,十分危险,他们甚至还好心劝我们最好不要强行上山。可母亲却对所有人的劝告置若罔闻,更是不顾众人的安危,执意要上山。我思想来想去,也琢磨不出究竟是何缘故。这太奇怪了!” 云溪也隐约察觉到此行可能没那么简单,但夏侯纾这么聪明的人都想不明白的事情,她的脑袋瓜子又怎么能参透呢? 与其胡思乱想徒增烦恼,倒不如什么都不要想、不要问,本本分分地按着主子的吩咐做事就好了。 不过,夏侯纾问了,云溪也不能假装没听到。她只好凭着直觉猜测道:“或许是大公子的生辰快到了,郡主心里难过,所以才提前来护国寺祈福吧。” 夏侯纾闻言怔住,脚下也停住了。 是啊,这么重要的日子,她怎么能忘了呢? 夏侯纾回过头,目光再次落在钟玉卿的身上。这些年来,母亲虽然强撑着体面,努力让自己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但人还是一年更胜一年的憔悴了下去。反倒是她这个做女儿和妹妹的粗心大意了,差点忘了四月初七是大哥夏侯翖的生辰。 算算日子,也没几天了。 可是一想到自己那位如天之骄子一般的大哥,夏侯纾又觉得心里一阵苦涩,连呼吸都不痛快。 夏侯纾上面共有两个兄长,即夏侯翖和夏侯翊。 大哥夏侯翖,自幼便天资过人,善谋略,通武艺,一杆长枪舞得出神入化,小小年纪就跟着父亲在军营里打磨,练就了一身好本领。先帝在世时,曾夸他是不可多得的少年将才,因而对他格外看重,常常宣他入宫与众皇子读书习武。 在父亲和先帝的栽培下,夏侯翖很快就崭露头角,成为朝廷和军中备受瞩目的新星。他常常随父出征,屡建奇功,其威名在军中传颂,成为士兵们敬仰的对象。 二哥夏侯翊,丰神俊朗,聪慧睿智,是京城里有名的锦绣公子,凭着高贵的出身和英俊的面容赢得了京中无数女子的芳心。然而,他却始终保持着一份淡然与疏离,万花中过,片叶不沾身,让那些对他魂牵梦萦的女子仿佛活在梦里。 在外人看来,越国公府圣恩眷宠,富贵滔天。越国公的子孙个个才华横溢,出类拔萃,可谓玉树盈阶。 纵观整个京城的勋贵圈子,越国公府已算得上是非常圆满。 然而,月满则亏,慧极必伤。 景泰十七年秋,十七岁的夏侯翖随父亲北上抵御北原国的入侵。 那是夏侯翖第四次上战场,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然而,命运却对他开了残酷的玩笑。在一片混沌的战场上,他率领五百赤羽精骑打算包抄敌军后营,不料却中了敌军的埋伏,下落不明。 自此,这个曾经辉煌一时的将门世家,被一层惨淡的阴云笼罩。 夏侯翖的离去,如同一颗璀璨的星辰在夜空中突然熄灭,留下无尽的黑暗和哀痛。时至今日,人们每每提起当年的那段往事,依然唏嘘不已。 夏侯纾慢慢将自己的思绪从那段悲痛的记忆中拉回现实,暗自叹了口气。随后她侧过脸,轻声吩咐云溪:“记得为我准备好纸笔,我要抄写一本《阿弥陀经》,等大哥生忌的时候一并烧了。” 云溪听完却露出满脸的诧异,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好奇地追问道:“姑娘先前不是不信神佛吗?怎么突然又要给大公子抄写经书了?” 夏侯纾抬眸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庙宇一角,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喃喃道:“我虽然不信,但如果这样能让我大哥得以安息,我也愿意去做。” 第一卷 护国寺 第02章 求人不如求己 日头逐渐升高,湛蓝如湖面的天空中懒洋洋地漂浮着几片薄薄的白云,像被阳光晒化了似的,缱绻在迦南山的山巅,看得人也昏昏欲睡。然而脚下的道路依然长如天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道旁新抽的绿叶被太阳一晒,疲惫的耷拉着脑袋,对过往的香客不屑一顾,与道上神情殷切的香客形成鲜明的对比。 夏侯纾冷眼瞧着路上的香客,默默感慨世人的烦恼真不少。 长龙一般的队伍里,多半是带着儿女同来的锦衣夫人以及面容憔悴的年轻少妇。她们身着华美的衣裳,身上佩戴的饰物叮当作响。仆妇们环绕在她们的周围,跟赶集似的,络绎不绝。每个人都怀着难以言状的心事,有的期待,有的忧虑,有的欢喜,有的悲伤,都在这个长龙般的队伍中默默流淌。 夏侯纾看在眼底,忍不住嗤笑道:“这些人不信自己信鬼神,本末倒置,真是可笑!” 她似乎忘了自己也身在其中。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云溪却突然在她的胳膊上狠狠地掐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满头雾水,原本的不耐烦瞬间化为了怒火。她侧脸瞪视着云溪,质问道:"云溪,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居然敢动手掐我?" 云溪尴尬的笑着,没有说话。 夏侯纾刚准备再骂云溪几句,却见她不停朝自己使眼色。基于她们主仆之间相处多年的默契和信任,夏侯纾立刻明白了云溪的暗示,随即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然后,她发现母亲正在远处静静地注视着她,眉头微皱,似乎正在无声地批评她的言辞和行为。 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还有言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 夏侯纾立刻领悟到了古人话里的真谛,迅速合十双手,装出一副极为虔诚的模样,朝着护国寺的方向恭敬地拜了拜。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后,她如同做了亏心事般,带着一丝心虚,匆忙的继续前行。 云溪也噤了声,抿着嘴唇快步跟上去,再也不敢转头偷看。 她们刚刚迈出几步,山谷中便传来了一阵急促而紧迫的呼救声,令两人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全神贯注地聆听起来。 “救命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的孩子!” 那凄厉的声音源自进香队伍的前方,撕心裂肺般在山谷中回荡,刺耳且令人心悸,瞬间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山道上顿时响起了低声的议论和惊疑之声。 夏侯纾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的行人纷纷驻足,交头接耳,议论声此起彼伏。紧接着,有消息传来,说是由于山道湿滑,香客中有个孩子不慎踩空,跌入了山崖,而发出呼救声的正是那孩子的母亲。 夏侯纾闻言,心头猛地一跳,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石板路外侧那陡峭的山壁。她暗自忖度,这样陡峭的山峰,如此湿滑的路面,人要是不慎掉下去了,那还有生还的机会吗?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前方,道路上人影憧憧,只听他们议论纷纷。 有的人满怀慈悲,急切地追问前方的情况,同时口中念念有词,祈求佛祖的庇佑,仿佛这样做就能撼动天地,让那孩子化险为夷;有的人则是拍着胸脯暗自庆幸,并告诫同伴以此为戒,小心脚下的路,不要再重蹈覆辙;而有的人则化身正义使者,指责苦主不该带着孩子来上香,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简直是在造孽! “求求你们了!救救我的孩子吧!” 妇女的呼救声仍旧回荡在空气中,显然,众人都已经意识到了山路的险峻和潜藏的危险,稍有不慎就可能丢了性命。因此,尽管听到了呼救,却无人敢于轻率地冲上前去进行营救。 看着此情此景,夏侯纾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丝讥诮的弧度。她冷然开口道:“我就说了吧,性命相关的时候,求神、求佛、求他人,都没有用。到头来,能救自己的,终究只有自己。” 云溪看了看她,却未回应。毕竟,她深知自己并无能力伸出援手,所以只能跟着干着急。 夏侯纾深深叹了口气,迈开步子就要往前走。 “纾儿……” 钟玉卿的声音从身后轻轻传来,带着慢慢的担忧和关切。 夏侯纾停下了脚步,缓缓转头,映入眼帘的是母亲那清丽的面容,上面弥漫着淡淡的忧愁,如同晨雾中的湖水,静谧而深邃。 做母亲的,在预见到自己的孩子可能面临危险时,大概都会是这个反应。由此可见,当那位年轻的母亲亲眼目睹自己的孩子从山崖上坠落,她除了嘶吼与求助,别无他法。而这种求告无门的无助和绝望,比任何身体上的创伤都更为痛苦。 夏侯纾露出一个轻松而又灿烂的笑容,柔声安慰道:“母亲不必太过担心,我自有分寸。” 钟玉卿是信佛之人,心存慈悲,这种时候自然做不到对那对母子的苦难袖手旁观。同时她也了解女儿的身手和性格,并非那种不顾自身实力而盲目逞强的人。 “去吧,尽力而为,切记不可逞强。”钟玉卿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又侧过脸去叮嘱云溪,“你赶紧跟上去,看看情况如何。” 夏侯纾迅速拨开拥挤在山道上的香客,向着事发地点疾步前行。 事发处,一位大约三十多岁的妇人跪在冰冷的石板路上放声大哭,悲痛欲绝。她的神情充满了无助和绝望,令人心生同情。旁边跪着的是她的两名仆从。他们均死死的拉着那妇人,急得满脸都是汗水,眼睛却紧紧盯着山崖下的深渊。 那妇人衣着考究,看着也有些家底,只不过此刻的她神情悲切,泪水早已将脸上的妆容掩盖,看着极为狼狈。若非两名忠诚的仆人紧紧拽住她,恐怕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跟随儿子跃下山崖。 此刻,妇人焦急的目光不断在山崖边缘徘徊,同时向四周围观的香客发出哀切的请求,期盼有人能够伸出援手。儿子就如同从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若眼睁睁地看着他陷入危险而不去救援,对她而言,那将比死亡还要痛苦。 然而,围观的香客们除了对她的遭遇表示同情,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伸出援手,哪怕是简单的安慰一句,或者去拉她一把。 “娘,救救我,我不想死!” 崖壁下,男孩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声音持续不断,每一声都比前一声更加微弱,同时也更加充满绝望。这声音深深地牵动着妇人的心神,让她感到无比的心痛和无助。 妇人泪眼婆娑,无助地望着山崖下那个无辜的孩子,心如刀绞。 “求求你们了,帮帮我!救救我的孩子吧!”她一遍又一遍地向周围的人群发出求救的呼声,“我可怜的儿啊!他今年才满十岁,从小就乖巧懂事,孝顺体贴。今天他上山,只是为了给他离家许久不见音信的父亲祈福,没想到却遭遇了这样的不幸。” 人群中有细细的叹息声和嘀咕声,却依旧是没人敢站出来。 男孩所处的位置实在太危险了,一个不小心,不光救不了人,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而他们不顾艰险来护国寺上香,也有自己的使命,没人想把身家性命折在这里。 夏侯纾继续往前走了几步,顺着众人的视线和孩子的哭喊声,她的目光落在了崖壁上。她看见了一个不过十岁左右的小男孩,那张还未完全褪去稚气的脸上,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滑落。值得庆幸的是,男孩的运气似乎还不错,崖壁上正好生长着几棵碗口粗细的松树。这些松树由于环境恶劣和营养的匮乏,并未像其他松树那样高大挺拔,而是以一种歪斜扭曲的姿态生长着。而那个小男孩,就在这生死关头,奇迹般地挂在了其中一棵松树上。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男孩年纪虽小,体格却健壮有力,他紧紧地抱住树干,身体一动不动,仿佛在与自己的恐惧和无力感抗争。他的眼中充满了泪水,流露出深深的恐惧和不安,但他仍然顽强地坚持着,似乎知道自己不能轻易放弃。 但他也撑不了多久了。 夏侯纾迅速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香客,发现其中大多数是老人、妇女和孩子,但也不乏有一些年轻力壮的男子,甚至还有几个看上去像是受过武术训练的练家子。 尽管山道上人数众多,他们却都只是傻傻地站在那里,目光呆滞地看着绝望的妇人和崖壁下的哭泣的男孩,小声地议论着,却没有一个人在想办法解决问题。 夏侯纾心中瞬间涌起一股寒意。 “你看到了吗?”夏侯纾回首看向紧随其后的云溪,叹息道,“这种时候,连佛祖都不保佑这些虔诚的来参拜他的人,何况是其他不相干的人呢?难道他们光这么看着,崖壁下的男孩就能凭空生出翅膀,自己飞上来吗?” 夏侯纾说话的声音不小,除了云溪,周围的人都能听见。 话音刚落,围观的众人便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一般,纷纷皱起了眉头,齐齐将目光投向了身着红衣的夏侯纾。 此刻的夏侯纾,在他们眼里格外的扎眼,而她的话语则如同锋利的刀刃,刺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使得大家都不同程度的展示出了自己的不满和愤怒。偏偏夏侯纾对此视而不见,接着又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好大的口气!”一位好事者立刻瞪大了眼睛,毫不留情地站出来反驳道,“你要是厉害,就赶紧下去救人!光在这里对我们说三道四的,又有什么用处呢?” 夏侯纾原本只是心直口快,才忍不住要讽刺几句,没想过会因此而得罪了旁边的香客,甚至与人产生口角。 这句突如其来的挑衅之言,让她心生不快。她甚至连看对方一眼的兴趣都欠奉,只是冷冷地回应道:“你莫非是我腹中的蛔虫,能洞悉我内心的想法?你又如何断定我不会伸出援手?” 众人眼神的转变如翻书般快速。起初的震惊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怀疑与不解。接着,这种怀疑又迅速转化为嘲讽和蔑视。 连续多日的大雨让崖壁变得湿滑无比,除了几棵粗壮的松树,崖壁上只有肆意生长的几簇杂草和青苔作为点缀。在这样的环境下,即便是身手矫健的男子也不敢随意夸下海口,保证将男孩救上来,更何况她一个娇弱的女子呢? 夏侯纾的豪言壮语顿时在他们眼中变得不切实际,仿佛一个狂妄自大的小女子在无视现实的困境,大放厥词。 “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求助的妇人最先反应过来,她先是一个劲地朝夏侯纾所在的方向磕头,充满了急切与感激。然而,当她抬起头,清晰地看到对面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其年龄不过比她的孩子稍大一些时,她愣住了,眼中的光芒瞬间变得复杂起来,怀疑与疑惑交织在一起。 在短短瞬间,妇人似乎已经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她咬紧牙关说:“姑娘的大恩,民妇没齿难忘。可这山崖陡峭异常,稍有不慎便会摔个粉身碎骨。姑娘虽为女子,却生了一副菩萨心肠,我已经感激不尽。可我也是一个母亲,即便我救子心切,我也不能让你冒这样的生命危险啊!” 夏侯纾还没答话,人群中已是一片骚动。 一位身着书生服饰的男子,环顾四周的同伴后,毅然向前迈出半步,目光如炬地直视夏侯纾,随即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质问道:“你声称要救他,可你凭什么去救?莫不是空口白牙的说上一句,博个虚名罢了?” 说完他做出一副“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的样子。 夏侯纾的嘴角轻轻上扬,带着一抹难以察觉的嘲讽。随后,她以一种睥睨的姿态注视着那位挑衅的男子,声音不疾不徐地回应道:“就凭我出门不光带了一张嘴,还带了脑子。” “你!”男子被气得青筋暴起,但又自持读书人的气度,不能失了体面。他捂了捂胸口,缓了一会儿气,遂指着夏侯纾说:“你一个小女子,如此目中无人,还出言不逊,简直有辱斯文!” “你倒是斯文。”夏侯纾语气平和,笑容清澈,神情平淡的反唇相讥道,“如此紧急的时刻,你不想着怎么救人,反而言语挑衅我一个想要救人的小女子,我看你的圣贤书都白读了。” “牙尖嘴利!毫无教养!”男子气得跺脚大骂起来,动作神态极为夸张,丝毫不减读书人的儒雅。 “我有没有教养,还轮不到你来评说。”夏侯纾轻笑着四两拨千斤,却还不忘继续嘲讽他,“只是你自持读书人的清高,却未见读书人的半分气度。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你的夫子要是知道了你的这般癫狂行径,只怕也会气得不认你这么个学生吧?” “你休得胡言!”男子暴跳如雷,若不是受场地限制,几乎就要扑过去打她。然而,他的同伴们迅速拉住了他,纷纷劝解他,不要和一名女子斤斤计较,有失风度。 那书生见夏侯纾依旧定定的站在那里,未见半点惊慌和害怕,心里便知对方可能不太好惹。恰好有同伴出来劝阻,他便顺势停止了吆喝。不过为了他那点薄得不能再薄的面子,他仍然作出一副看不惯的样子,嘴碎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夏侯纾满脸嫌弃的扫了他们一眼,回敬道:“斯文败类!” 骂完之后,夏侯纾不再理会那书生的继续发疯以及众人的怀疑与嘲笑,她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崖壁下事态的观察中。想要把那男孩救上来,绝非易事,她可得好好筹谋才行。 第一卷 护国寺 第03章 慈悲 夏侯纾曾听家中的花匠说过,松树的根系发达,向来有百尺盘虬龙之说,而那湿漉漉光秃秃的崖壁上,除了男孩抓着的那棵松树,周围还稀稀疏疏的长着四五棵大小相近的松树。这对于营救那个男孩来说绝对是个优势。 计划好如何施救后,夏侯纾再次打量了一下并未散开的香客。见他们都伸长着脖子神色复杂的望着自己,她脸上的表情瞬间收敛起来,语气严肃地说:“我知道你们怀疑我,甚至都想看着我如何自己打自己的脸。可上天有好生之德,也希望你们有一颗慈悲之心,即便帮不上什么忙,也请行个方便,不要挡路。” 云溪早就看不下去了,也帮着在旁边吆喝:“对啊,人命关天的时候,你们都赶紧让开一些吧,我家姑娘才好救人啊!” 云溪的心里除了不满,还有一丝不甘。在场的不乏身强力壮的男人,却都不及夏侯纾一个女子,偏偏苦主还怀疑夏侯纾的能力。她越想越气,又见那些香客只有几人往后站了站,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连带着语气也不太好,便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不帮着救人就算了,可别耽误我家姑娘救人!” 香客们面面相觑,纷纷将目光落回夏侯纾身上。他们似乎从她冷若冰霜却又极为认真的脸上看出了某种坚定,赶紧听话地往旁边挪了几步,本就狭窄的石板路才终于宽敞了些。 夏侯纾这才看向依然跪在地上的妇人,劝说道:“大婶,时间紧迫,请你也站到旁边去吧。” “可是……”妇人看了看崖壁下哭喊着的儿子,又望向夏侯纾,神情感激却又有几分不忍。她虽然一心要救自己的孩子,可碍于自己能力有限,除了焦急和求助,她找不到更好的办法。眼前的女子声称可以帮忙救她的儿子,她心中自然是十分感激,可对方也是别人家的女儿,而且年龄又这么小,看穿着打扮像是个大家闺秀。万一她儿子没救成,还搭上了这姑娘的性命,她岂不是害了别人? 真正的慈悲,从来不是慷他人之慨。 妇人艰难地抹了一把眼泪,又问道:“姑娘果真有把握吗?” 妇人的担忧让夏侯纾稍感欣慰,于是她笑了笑,轻声安慰道:“大婶,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的孩子救上来的。” 妇人再次泪眼婆娑。 夏侯纾见状也不再劝说,她转头看向围观的香客,大声询问道:“你们之中可有人携带绳索?” 大家都是来上香的,自然不会有谁特意带这种无关的东西。众人你望我,我望你,没人回应。 许久之后,人群中响起一个苍老而微弱的声音,试探着问:“我这里倒是有一条牵牛绳,你……需要吗?” 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却是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老者。 老人身量不高,浑身消瘦得只剩皮包骨。他被晒得黝黑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像是上了百年的老树皮。头上稀疏的发丝已经完全苍白了,更显老态龙钟。他背着一个颜色沉闷且脏兮兮的包袱,身边还跟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娃。女娃大约七八岁,怯生生地躲在老者身后,双手紧紧拽着老者缝满针脚的衣角,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交织着好奇与害怕。 两人都是很普通的打扮,甚至还有几分寒酸,与周围干净整洁的香客形成鲜明对比。 老者见众人都盯着他,心中很是忐忑,半晌才低声解释说:“老朽姓韩,乃青州人士,听闻护国寺香火灵验,就带着孙女从青州赶来祈福。” 说到这里,他面露尴尬,默默压低了头,苦笑了一声又说:“年前我那苦命的儿子和儿媳都得病没了,只留下我这个老不死的和一个不经事的女娃娃。” “为了给儿子儿媳治病,家里其他能换钱的都变卖了,就剩一头养了近十年的牛实在太瘦了没人看得上。”仿佛是想到了伤心事,老者不禁叹了口气感慨道,“牛老了不中用,人老了就更不中用了。不过苟延残喘,虚度光阴罢了。若不是为了我这孙女,老朽也不愿苟活于世,早就去陪妻儿,共享天伦了。” 随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小女娃,目光里既温柔、又无奈,眼眶不知不觉就湿润了。 那女娃娃也十分早慧,竟然也跟着红了眼眶。 老者抬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湿痕,继续说道:“我们搭了辆牛车,沿着官道一路赶来。岂料从青州到京城途路遥远,牛老了,还没走到一半就倒地不起。无奈之下,老朽只得将牛卖给了牛肉贩子,好说歹说才换取了些许盘缠。又想着那头牛养了近十年,有了感情,便留了一条牵牛绳做念想。” 在场的虽然都各有各的烦心事需要请求佛祖庇佑的,但是听了老人说的话,大家都沉默了。 老者见众人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以为是在嫌弃他的牵牛绳。他小心翼翼往周围打量了一番,最后才看向夏侯纾,继续解释说:“这牵牛绳虽然残旧,可我洗过了,是干净的。若是姑娘不嫌弃,能够用它救下这崖下的男娃,也是老朽一家的造化。” 夏侯纾虽然过着比老者奢侈千倍万倍的清闲日子,却并不嫌弃他的牵牛绳,反而觉得老人在这个时候能够大胆地把牵牛绳拿出来,更显得弥足珍贵,是雪中送炭。 不过,夏侯纾此刻主要琢磨着怎么营救崖壁上的孩子,也没工夫再想其他。她便冲着老者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大声说:“老伯,好人有好报,您与您的孙女一定会福寿安康的。” 老者先是一愣,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一家身世凄凉,带着个女娃一路赶往京城来拜佛,已是挣扎之后的无奈之举。这一路行来,他们风餐露宿,囊中羞涩,饱受白眼和欺凌。而夏侯纾的这一番话,正是他对未来的期盼,让他如沐春风,顿感欣慰。 老者会心一笑,露出了满脸松散的皱纹,遥遥地向夏侯纾作了个揖,感激道:“借姑娘吉言!” 老者说完赶紧从破旧的包袱里取出了一条牵牛绳,小心翼翼地转交给身边的人,请他传递过来。 “多谢老伯!”夏侯纾遥遥道谢,便看着牵牛绳顺着人群逐渐向自己传递过来,也看到了钟玉卿慢慢地穿过人群跟了上来。 母女俩目光交织在一起,夏侯纾微微一笑,安慰母亲不必担忧。 这山崖下湿滑且深不见底,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钟玉卿怎么可能不担心?只不过,女儿心怀慈悲,又有信心去试一试,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要支持。 夏侯纾没有母亲想的那么多,自顾自地实施着自己的营救计划。她抓着那条用棕榈树皮搓制而成的牵牛绳用力扯了扯,很结实。再低头看向挂在树上的男孩,鼓励道:“你闭上眼睛,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听,也什么都别看,更不用害怕,我会带你上来的。” 男孩双眼噙着泪水,整张脸都因情绪过于激动而涨得通红,他看着夏侯纾坚毅而自信的眼神,一时间分不清是真还是假。 男孩的情绪不稳定,夏侯纾也不敢擅自行动,就蹲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对方,等待着对方平静下来。 春日的微风轻轻拂过,吹起了夏侯纾额间的碎发,也吹落了男孩脸上的泪珠。男孩毕竟十岁了,也懂些事了。他见夏侯纾没动,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渐渐停止了哭喊,用尽最后的力量紧紧抱着松树干,同时也听话地闭上了眼睛,急切地等待着救援。 夏侯纾叫他闭上眼睛,实在是为着男孩的安危着想。一来是让他暂时屏蔽危险环境带来的视觉冲击,稳住心绪,方便实施营救计划;二来也担心男孩看到她突然跳下去被吓到,万一失手再次往下掉,那便是神仙也无能为力。 见男孩如此配合,夏侯纾也不顾那绳子上是否有常年拴牛沾上的特殊气味。她再次用力拉扯了几下,确定牵牛绳还算结实。然后她便快速而熟练地将一头系在石板路里面的一棵铁锅粗的松树上,另一头则绑在了自己腰间。 此刻,男孩听话地闭上了眼睛,众人也屏息凝神,再没什么干扰,正是营救的好时机。夏侯纾便拉紧了绳子,沿着山体慢慢往下挪动。连续经过了几处湿滑的山石后,她轻巧地落在了小男孩左边的一棵松树枝上。松树轻轻晃动了一下,根部几块疏松的泥土随即掉下山崖去,毫无回响。 围观者倒吸一口凉气。 夏侯纾并未在意其他,她打量了一下男孩和他右下方以及再上面一些的几棵松树,测算好距离后,她再次纵身一跃,用左手将男孩拦腰抱住,右手则紧紧抓住了男孩抱着的树干。 “啊——” 感觉到有人靠近,男孩受惊瞬间睁开眼睛,却只看见他们共同抓住的那棵并不粗壮的松树,因为突然多了夏侯纾的重量“咔嚓”一声断裂开来。过度惊吓和害怕让他本能地发出一声尖叫。 围观的众人也随之惊叫出声,沿着山间回荡着。 “凝神静气,不用担心。”夏侯纾轻声安慰男孩。眼看树干就要完全断裂,她再次叮嘱他:“这棵树马上就要断了,待会儿我数三个数,你就立刻松开手,我会带你跳到旁边的树上去。” 男孩早已被吓破了胆,这会儿听了这话更是心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于他而言,如今他紧抓着的树干就如同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哪里敢轻易放手?但他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只得望着夏侯纾,眼眶里盛满了怀疑。 “相信我,我会带你上去的,你母亲还等着你呢。”夏侯纾知道他依然还是害怕,并不责怪他的不信任,又安慰道,“如若我没有把握,又何必白白下来搭上一条性命?” 男孩认真想了想,似乎也觉得夏侯纾的话很有道理。于是,他慢慢收起自己的担忧,再次听话地闭上眼睛,听从夏侯纾的指示。 路上的香客都紧张而好奇地看着崖壁下,他们听不到夏侯纾跟男孩说了什么,但看到两人都抓着一棵不大的松树干,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生怕吓到山崖下的人。 夏侯纾没功夫理会其他,一心观察着周遭的环境,并开始数数。 “一!” 男孩飞快地闭上了眼睛。 “二!” 男孩尝试着松开手指。 “三!” 夏侯纾数到三时,树干正好完全断开,几块木屑崩在男孩稚嫩的脸上,他惊叫的同时本能地睁开眼睛。然而当他看清了眼前的情形,立刻又闭上了眼睛,循着夏侯纾的口令大胆地放开了手,马上便觉得身体被一股力量带着下坠了一段,吓得他又是大叫一声。 上面的人看到他们往下坠,也惊得尖叫起来,但他们很快又恢复平静。 夏侯纾比所有人都镇定,只是觉得耳膜被吵得有点疼,而且腰部被绳子勒住的地方因为方才的突然下坠勒得太紧,隐隐作痛着。 男孩再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落在右下方的树干上,离大路更远了一些。而他们之前抓着的那棵树,已经掉下了山崖,只剩一个裂口参差不齐的树桩在原处。 看来他们是没救了,想着这个,他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第一卷 护国寺 第04章 恩义 夏侯纾心里清楚,这崖壁上的几棵松树,不论是哪一棵,都承受不住他们两个人的重量。好在男孩年纪尚小,体格尚未发育完全,体重轻。而她自己是女子,又习过武,体态也很轻盈,倚着几棵松树稍作停留还是可以的。 “别看了。”夏侯纾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警戒。 男孩似乎有所悟,停止了哭泣。 随后,夏侯纾抱着男孩,借助腰间绳子的力量,脚下一用力,腾空而起,成功抓住了上面的一棵松树,脚则踩在崖壁上凸起的石块上,那是再好不过的借力点。 男孩再也忍不住好奇,忐忑地睁开眼睛,然后目睹夏侯纾带着他再次腾空而起,仿佛长了翅膀似的,最后落在的石板路上。 夏侯纾刚站定,人群里立刻发出一片隆重的掌声。没人再质疑她的年龄、性别和能力,有的只是一派劫后余生的庆喜与赞扬。 夏侯纾没心思关心其他,只是暗自松了口气,她扶着男孩站稳了,方低声询问道:“你还好吗?” 男孩还沉浸在夏侯纾带着他腾空而起的感觉中,竟毫无反应。他母亲赶紧跑过来拉着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见他仍然没有反应,带着哭腔道:“这孩子不会是吓傻了吧?” 众人心中一惊,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那妇人求证的目光一一从旁边人的脸上划过,随即又崩溃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儿啊,你可不要吓我啊!” 在妇人迫切而激烈的摇晃下,男孩终于慢慢回过神来。听了母亲的问话,他恍恍惚惚地摇摇头。随后又看向夏侯纾,眼神里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点燃了一般,闪出一丝亮光。 此刻的夏侯纾在他眼里简直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他从前在说书先生那里听过,许多江湖豪杰武艺高强,会飞檐走壁。他一直以为这样的人大多是那些胡须拉碴的魁梧大汉,哪知道竟会是一个明媚温和的姐姐,而且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没事就好。”判定男孩只是轻微擦伤,夏侯纾彻底放心了。她收回了自己的手,开始解系在自己腰间的牵牛绳。方才抱着男孩落下去的时候,因为突然增加了男孩的重量,她没掌控好力度,腰间被牵牛绳狠狠勒了一下,硌得生疼,但也还在承受范围之内。当着这么多企图看她笑话的人,她并未表现出来,只是眉头微蹙。 这时,一直胆战心惊的妇人终于放松了心中紧绷的弦,激动地拉着儿子就在夏侯纾面前跪下,她大声道:“民妇何罗氏,家住京城西郊何家村。承蒙姑娘大恩,救了我儿一命。民妇一家老小不胜感激,此生必当结草携环以报!” 说着她又拉了拉男孩,“季儿,赶紧谢过这位姑娘救命之恩!” 男孩经母亲提醒,赶紧跪下冲着夏侯纾磕头,嘴里大喊着:“小人何季,谢过神仙姐姐救命之恩!” 夏侯纾听到“神仙姐姐”几个字时颇有些忍俊不禁,可是看着何罗氏,她又很头疼。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哪里敢坦然接受何家母子俩如此大礼,而且,她的母亲也在远处看着呢。 她赶紧伸手将何罗氏扶起来,推辞道:“大婶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你千万别再给我磕头了,这不是折煞我了吗?” 何罗氏脸上神色激动万分,心中有千言万语,万般感激。如此天大的恩情,她觉得这辈子都还不清,只得一边哭哭啼啼地说着感谢的话,一边不住地给夏侯纾磕头。 偏生围观之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劲地夸她们一个侠肝义胆,一个知恩图报。 夏侯纾实在看不下去了,她搀扶何罗氏的手狠狠用了一把力,总算是将她拉起来了,又转身去扶何季。 何罗氏人虽然站起来了,但依然心潮澎湃。她胡乱抹了一把眼泪,看着夏侯纾郑重地说:“姑娘不顾艰险救了我儿一命,于我们家便是如同再造。此等大恩大德,民妇一家没齿难忘。敢问姑娘芳名,家住何方?民妇去到护国寺,一定多添香油钱为姑娘祈福。他日回到家中,告知族老,必当亲自登门重谢!” 尽管南祁民风淳朴,但女子的名字却不能随便告知外人。至于家族背景,夏侯纾更是不便言明。 夏侯氏门庭显赫,族人皆是衣食无忧,但却留有祖训,教导子孙后代务必心怀黎民众生,切不可居功自傲,失了人心。 为了这句祖训,越国公府每年春送种子、夏送凉茶、秋送粮食、冬送木炭,四邻称赞。平日里施医赠药、搭棚施粥、捐建善堂等更是不计人力物力和财力。他们这么做,不求功,不为名,只图个问心无愧,从来不期待能有什么回报。 今日夏侯纾自告奋勇的冒险营救何季,也是秉持初心,做不到见死不救。所以面对一心要报恩的何罗氏,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为了尽快脱身,她赶紧将解下来的牵牛绳递给云溪,请她交还给韩姓老者。看到手里的牵牛绳,她突然有了个想法。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登门重谢更是不必。”夏侯纾对何罗氏说完,便将视线移向站在远处的老者,继续道,“你若要谢,便谢这位老伯慷慨借绳,不然我也无法施救。” 何罗氏顺着夏侯纾的视线看过去,饱含善意地向老者微微颔首,然后又道:“这位老伯要谢,姑娘的大恩更应该重谢!” 看样子是说不通了。 夏侯纾最怕麻烦,对此很是无奈,只得暗自叹了口气。 何罗氏并未察觉出夏侯纾的不耐烦,只当她是不好意思。她赶紧擦了擦眼角的湿润,又说:“民妇的丈夫跟着人学着做生意,经常外出。此次来护国寺上香,只因我丈夫出门两月未归,音信全无。家里公婆姑嫂都忧心不已,也派了人去打听,却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我与季儿无计可施,便来护国寺祈福,惟愿佛祖保佑他平安归来。不料竟遭此险难。若非姑娘相救,只怕我儿性命不保,我也只能随着一起去了。姑娘救的,并非我儿一人,而是我们母子二人啊!若是姑娘执意不肯告知姓名,民妇如何心安?” 来这护国寺的人,多多少少有些缘由。尤其是这个特殊的时节。若非必要,谁会冒险跋涉? 连续听了两个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的故事,夏侯纾免不了再一次心软,更加不忍直言拒绝。但她也不希望何罗氏大张旗鼓搞什么报恩,越国公府并不需要她这点不足挂齿的善举来提升美誉度。 她只想赶紧结束这里的一切,遂拿目光向钟玉卿求助。 不远处,钟玉卿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没有多余的话语。此刻她看穿了女儿的心思,便缓步走过去,出言解救道:“既然大家都没事了,罗夫人也不必如此执着,就当是结个善缘吧。” 何罗氏抬头看向钟玉卿,满脸困惑。她见钟玉卿身上的衣着和配饰十分讲究,又转头看了看夏侯纾,立刻明白这是母女俩。 钟玉卿将何罗氏的反应看在眼里,不紧不慢地说:“小女向来良善,今日出手相救,不过是出于本心。只是她小小年纪,哪里担得起你如此重谢?你若觉得心有不安,不如日后多做善事,也算是为小女积功德了。” 何罗氏听完一阵欣喜,立马又跪下来向钟玉卿磕头致谢,连连道:“夫人有女如此,至纯至善,当真好福气。民妇此生必当多行善事,以告姑娘救命之恩,夫人宽仁之义。” 饶是平日里被人跪惯了的钟玉卿,看到何罗氏这架势也不由得皱了皱眉。 谁也不愿意在这狭长的山道上接受一对刚从生死边缘拉回来的母子跪拜致谢,何况旁边还有一干驻足观望的香客。 夏侯纾担心这事会一直僵持下去,忙提醒道:“何家大婶,你看,你谢了我,也谢了我母亲,这事到此便算是了结了。你也无需再说什么报恩的话。我瞧着何季应该是受了好大的惊吓,你们可得好好照看着,山高路滑,别再出什么意外了。”然后又指了指后面的围观者,“后面还有好多香客等着要去护国寺进香呢,咱们也别一直挡着路,耽误了他人。” 何罗氏喜极而泣,赶紧站起来往里面靠了靠,让钟玉卿和夏侯纾等一行人先行上前,又吩咐仆从收拾好随身携带的包裹细软。她想了想,又从包袱里摸出一个荷包来,稍微打开瞧了瞧,走过去亲自塞到韩姓老者手里,诚恳道:“感谢老伯今日出手相助,小小心意,还望你不要嫌弃。” 韩老头不明所以,低头看了看那荷包,上好的布料上绣着一枝色彩艳丽的牡丹花,他心想这哪是他这样出身贫苦的人曾见过的,赶紧就要还回去,却被何罗氏制止了。 他愣了愣,按照何罗氏的意见颤颤巍巍打开来,便见里面是白花花一袋碎银子,瞬间觉得那荷包有千斤重。他神色慌张,想都不敢多想,几乎是出于本能地递了回去,连连拒绝道:“老朽并未帮上什么忙,愧不敢当,夫人还是拿回去吧!” 何罗氏抿了抿嘴,俯身揽了老者身后面黄肌瘦的小女娃,仔细打量了一会儿。 “瞧这女娃儿生得多么周正,是个美人坯子,就是命苦了些,瘦弱得令人生怜。”何罗氏柔声道,继而又抬头望着老者,接着说,“这娃儿如今虽然还小,但过不了几年就长成大姑娘了。老伯就不要推辞了。进了香回去,你们祖孙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也给女娃儿买点补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别耽误了。” 老者低头怜爱地望着孙女,捧着荷包的手一下子不知该继续伸着,还是收回来。 何罗氏身后的丫鬟眼尖,立刻走上前将荷包轻轻推回,柔声道:“我家夫人是真心实意地想感谢你们,请你们务必收下这份微薄的谢礼。就算是为了孙女的福祉,也请你们不要推辞。” 老者再次瞧了瞧瘦小的孙女,含着泪向何罗氏道谢,又让孙女给何罗氏磕头,双方相互致谢了好一阵。 后面的香客见已无大事,也渐渐流动起来,继续向着山上前行。 钟玉卿的身份摆在那里,因而鲜少遇到这样执着难缠的人,此刻她也是大松了一口气。她像是害怕何罗氏继续跟上来似的,赶紧拉着夏侯纾快步往前走了一段距离。 确定何罗氏母子已经被远远地甩到了后面,钟玉卿才松开女儿的手,叮嘱身后的侍女庆芳:“吩咐下去,不管那对母子如何追问,任何人都不许透露我们的身份,免得惹火烧身。另外,再封二十两银子给方才借牵牛绳的那对祖孙,也是可怜人。” 第一卷 护国寺 第05章 有口难言 夏侯纾成了进香队伍里的红人,沿途都有人在传颂她不顾个人安危英勇救人的风光事迹。而那个质疑她口出狂言的书生则就没那么好运了,自从夏侯纾将何季救起来之后,他就再也横不起来了,连他的同伴都刻意地与他保持着距离,生怕丢了自己的脸似的。 夏侯纾当然不关心这些,她只顾着加快脚步往前走,尽快远离人群和是非。偏偏那些人又对她的身份和来历十分好奇,想尽办法来套近乎,打听她们的身份。 由于钟玉卿提前叮嘱过,所以随行人员面对各种巧妙的询问和打探都保持沉默,只是以微笑回应。 香客们探听不到任何消息,心中自然十分不快。众人见她们带着大批丫鬟仆妇和护卫,又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行事也极为神秘,反而将她们的身份传得更加神乎其神。 有的人说她们是微服出访的皇亲国戚,为了安全不便言明身份;有的人说她们只是家有恒产的富绅家眷,不留名是不想惹上是非,引来祸端;更离谱的,竟然猜测她们是某个神秘的江湖门派,才会行侠仗义不求回报…… 谣言传来传去,真假难分,又得不到正主的肯定或者辟谣,许多人都默认她们是江湖人士了,渐渐地也不敢继续近身追问。 这些传言自然也传到了钟玉卿和夏侯纾耳朵里。 钟玉卿选择无视,夏侯纾却哭笑不得。 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名利是一把双刃剑,既可以让人功成名就,也可以为人招来祸患。整个越国公府自夏侯翖罹难后都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并且时刻谨记于心,付诸于行。 南祁开国以来,夏侯氏子弟为了帝王的江山稳定做出了巨大的牺牲。独孤皇室的皇位传承至第六代,越国公的爵位也承袭了六位,除了尚还健在的夏侯渊,其他历代越国公不是战死沙场,便是在战场上身负重伤不治而亡,更别说其他夏侯氏子弟。可以说,越国公府的荣耀就是靠着无数前辈与后继者的鲜血堆积换来的。 这些年来,南祁君王治下有方,朝野太平,夏侯氏的子弟能够崭露头角的机会就更少了,反而能够平安顺遂,韬光养晦。 今日夏侯纾不顾个人安危大义救人的事,很多香客都看到了,不少男子都自叹不如。这事传出去,或许大多数人会认为是越国公府教导有方,连女子都一片赤诚,侠肝义胆,巾帼不让须眉。但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又会说他们沽名钓誉、拉拢人心了。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这是钟玉卿的处世之道,也是她教育子女的常用名言。 对于夏侯纾而言,她不愿表明身份,并非她清高淡泊,而是怕枪打出头鸟。一则是不想因此落下什么把柄,日后给家族惹麻烦。二则也是不想多事,给自己添麻烦。 至于她为什么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顾虑,恐怕还得从她为何会出现在这进香队伍中说起。 一个月前,正是倒春寒最厉害的时候,不少人都因此染上了风寒,就连恭王钟瓒都不例外,且许久不见好转。钟玉卿忧心兄长的身体,便打发了夏侯翊和夏侯纾兄妹代她前往恭王府探望。 恭王府中,因钟瓒卧病在床,他的几个女儿为表孝心轮流侍疾,就连嫁出去的长女和次女都回来了。难得姐妹相聚,自然是要窝在一起说说女儿家的私密话。 闲聊中,夏侯纾得知钟瓒夫妇正在给三女儿钟绿芙议亲。 钟瓒妻妾众多,但膝下只有五个女儿,个个生得如花似玉,不可方物。除了长女钟金蓉和次女钟红芸已经出嫁,剩余三个女儿中,三女钟绿芙马上就要满十六岁了,亲事却还没有定下来;四女钟青葵是恭王妃秦氏所出,刚满十四岁,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五女钟紫蕖才九岁,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钟绿芙比夏侯纾大六个月,容貌姣好,身形窈窕,琴棋书画均有涉猎,尤擅书画,是个不折不扣的才女。只因她的生母朱氏是个没主见又不受宠的妾室,把她养成了胆小怕事的性子,丝毫没有王府千金的气度。即便是平时在家中与姐妹们相处,她也总是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鲜少展露自己的才华,更别说出风头。因此,她在恭王府也没什么存在感。 按照恭王府的规矩,女子及笄后就要开始议亲了。待定下婚事后,便准备嫁妆,再过一两年才正式出嫁。然而,钟绿芙虽然外形十分出挑,但却是庶出,身份上就有些尴尬。京城里但凡有点脸面的人家,尤其是嫡出之子,都会选择只比她小了不到两岁的钟家嫡女钟青葵。但若说把钟绿芙许配给哪家年龄相仿、品貌端正的庶出公子,朱姨娘又第一个不同意。但凡听到一点风声,朱姨娘就要跑到恭王妃面前去哭闹,说钟绿芙温柔娴静,乖巧懂事,这辈子没福气投胎在恭王妃的肚子里做嫡女已是不幸,绝不能再嫁个庶子,闹得恭王妃十分难堪。 钟家已经出嫁的两个女儿,虽然也是庶出,但却嫁得很好,以致她们的亲娘在府中都被高看一眼。 钟家长女钟金蓉嫁了永川伯府的嫡长子冯敏成,婚后育有一儿一女,如今还跟着婆婆学管家,十分体面。日后冯敏成请封了世子,她便是世子夫人,诰命加身指日可待。 次女钟红芸嫁了大理寺少卿宋家的嫡三子宋启峰,育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很受婆家优待。如今她既不用劳心劳力地操持内宅事务,又与丈夫恩爱有加,如神仙眷侣,生活幸福且美满。 朱姨娘这么闹,无非是希望恭王妃作为原配正妻,能够替她出面,多为钟绿芙物色几个家世、人品、样貌都不输冯敏成和宋启峰,甚至比他们更为优秀的女婿,好让自己以后有个依靠。 恭王妃为人和善,她自己生的嫡长子没能平安长大成人,年近三十了才又生下钟青葵,却因此伤了身体,落下了病根。正因为有过这样不幸的经历,她更能体会身为女子的艰辛与不易,所以她从来不苛待府里的妾室和庶出子女。 恭王妃见朱姨娘平素对自己恭敬顺从,钟绿芙又总是谦和有礼、懂事乖巧,于是她心中的那份不满与疑虑也慢慢消散。 此事最终不了了之。而钟绿芙的婚事就一直高不成,低不就,拖到了现在。 夏侯纾听了几个表姐妹的讨论之后,心里觉得甚是奇怪,目光不由自主的瞟向了旁边闷闷不乐的钟绿芙。 跟钟家姐妹交好的人都知道,钟绿芙从小就心仪夏侯翊。每次见了夏侯翊,她都恨不得把眼睛长在对方身上。也只有在夏侯翊来恭王府的时候,她才会变得活泼起来,不时谈论起她最擅长的书画。 两家的小辈看在眼里,私下玩闹时,偶尔还会拿这个来打趣她。长辈们自然也应该有所耳闻,但偏偏他们似乎都没有亲上加亲的想法,一个个都揣着明白当糊涂,谁也不提这个事。 钟绿芙生性胆小怕事,她对恭王妃面上表现得毕恭毕敬,温柔孝顺,心里却并不亲近。她一边将心事藏于心底,不敢去求嫡母为她做主。另一边,她又担心生母朱姨娘说话做事没有分寸,弄巧成拙反而毁了她的名声,所以她更加不敢告诉朱姨娘。 日子一天天过去,钟绿芙的年龄越来越大,婚事却悬而未定,她的一颗心也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宁。 春节家宴上,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钟瓒终于放下手头的公务,跨出了他的大书房,领着恭王妃和十几个妾室及三个未出嫁的女儿欢聚一堂,共享美味佳肴和天伦之乐。 酒过三巡,众小辈来给长辈们拜年。钟瓒看着温柔漂亮的钟绿芙,才突然发现自己的三女儿已经这么大了,早该给她议亲了。 起初,钟瓒心里还有一丝愧疚,觉得有些对不住女儿。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内宅之事应该由恭王妃来管,而他只用最后审查一下未来女婿的人品家世就行了。所以,这事不能全怪他。 钟瓒痛饮了几杯酒,心中依然不快,便当众责备恭王妃没有尽到做嫡母的本分,耽搁了钟绿芙的婚事。 恭王妃有理无处说,气得浑身发抖。然而,彼时正值新春佳节,难得一家人团聚,又当着众人的面,她不好扫兴,只得将腾腾怒火压抑在心底,默默地承受这份委屈。 过完上元节后,恭王妃就开始找媒人帮着物色人家。为此,她还特意叮嘱朱姨娘不要再掺和,不然她就撒手不管了,让朱姨娘自己去向钟瓒交代。 朱姨娘自知身份卑微,且身为深宅中的一名妾室,她无法与外界自由交往,视野与人脉也远不及恭王妃广阔。为了女儿的婚事,她保证不再轻率插手,而是谨慎地在幕后默默关注媒人的动态。 钟绿芙虽然是庶出,但她也是钟瓒的亲生女儿,恭王府的千金,且才貌俱佳、知书达理,优势还是有的。挑选夫婿时,只要她不把目光盯在世家大族和权贵子嗣之间,想要在京城里找个门第稍稍逊一筹,但人品端正、相貌堂堂的嫡子,也并非难事。 媒人很快就有了回音。 钟绿芙眼瞅着媒人陆陆续续向恭王妃推荐了好几个人选,却唯独没有她心心念念的意中人。这种失落和期待让她倍感压力,整个人因此都消瘦了一圈。 钟绿芙原本认为,恭王妃待她虽然不如亲生女儿那般亲热,但比起京中其他人家府里不受宠的庶女,她的待遇已算是相当优厚。即便是将来盲婚哑嫁,以恭王妃的为人,也不会为她挑选一个品行、相貌或家世都十分糟糕的夫婿。大不了她就认命了,没准也能像钟金蓉和钟红芸那样过得很好,成为他人羡慕的对象。 然而,那日见到夏侯翊兄妹,看到那个扎根在自己心里多年的英俊少年郎,钟绿芙又惊又喜,藏在心底的那份感情如同被风吹开了的湖面,泛起了丝丝波澜,涌起了一种强烈的期待。 那个瞬间,她决定要为自己争取一次。 碍于女儿家的娇羞和矜持,钟绿芙不好当面向夏侯翊表明心意。待众姐妹说完话各自回去,她便悄悄把夏侯纾拉到了一边。 夏侯纾以为钟绿芙有秘密要告诉自己,内心颇为激动。于是,她满怀期待地说:“我方才就注意到三表姐心事重重,还时不时偷瞟我,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想同我说。当着众姐妹的面,我也不好直接问。既然你把我拉出来了,你就直说吧,究竟是什么好事?” 钟绿芙听了脸色微微泛红,谦虚地道:“我就知道纾表妹是个聪明伶俐的,不像我,口拙舌笨,还没什么眼力见。” 夏侯纾听完不由得眉头一皱。 几个表姐妹中,若说察言观色,钟绿芙自认第二,应该就没有人敢居第一了。只是钟绿芙向来是个闷葫芦,喜形不显于色,所以才会给人一种笨拙的感觉。 可夏侯纾不傻,她不至于被钟绿芙三言两语就骗了过去。因此,她对钟绿芙的话始终保持警惕。 “自家姐妹,你说这些做什么?”夏侯纾一本正经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必遮遮掩掩拐弯抹角的。” 钟绿芙见夏侯纾面上不虞,这才进入正题,便道:“纾表妹经常来府上走动,对我应该也有所了解。我这人虽然没什么长处,但待人向来一片赤诚,绝不是那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刚才你也听到了,如今母亲正在为我挑选夫婿。母亲心善,她选中的那些人虽然家世清白,人品也端正,却他们都非我心中所愿。” 夏侯纾立马就听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便故意不接茬,反问道:“三表姐方才说的这些,先前可有跟舅母明说?” 钟绿芙摇了摇头,她要是有那个胆子,也不至于蹉跎到今天。 钟绿芙自己都不敢去说的事,夏侯纾可不当这个冤大头。 “舅母向来宽厚仁慈,最是能体谅诸位姐妹的心思。你不妨先去跟她说清楚,她必然会为你考虑的。”夏侯纾劝说道。 “哪有那么容易?”钟绿芙低下了头,目光悲戚,幽幽道,“我自是知道母亲一向待我们姐妹几个如同亲生女儿般疼爱,衣食住行上无不精细,所以她挑的人肯定都是极好的,大姐姐和二姐姐的婚事便是最好的例子。可你也知道,我人微言轻,平时都不敢乱说话,这种事情更不敢亲自去说了。” “那么,三表姐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夏侯纾继续装傻。 “妹妹。”钟绿芙突然拉住夏侯纾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随即楚楚可怜地说,“我是什么心思,全府上下都看得明白,你也是清楚的。我知道翊表哥是嫡子,各方面都十分优秀,将来还会继承越国公府的偌大家业。而我只是个庶女,人微言轻,配不上他。可即便只是嫁给他做个妾室,我也愿意。” 第一卷 护国寺 第06章 明哲保身 夏侯纾知道京城里有许多女子喜欢夏侯翊,喜欢得有点疯狂。她们喜欢他的家世、他的学识、他的样貌。为了这些,她们做梦都希望能嫁给夏侯翊为妻,甚至也有不少人在知道不可能之后,便退而求其次,表示愿意嫁他为妾。可是她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听到这句话从钟绿芙的嘴里说出来。 “三表姐,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夏侯纾正色道,语气不知不觉中也冷了下来,“即便是庶出,你也是恭王府的人,是舅父亲生的女儿。朱姨娘光是听说媒人给你找的是个庶子,就要去找舅母闹,她怎么会同意你去做妾?况且你我两家本就是亲戚,就算你愿意,长辈们也不会同意的。” 钟绿芙听了面色一片迷茫,手中绣着君子兰的丝帕也被她绞得如同咸菜干,邹邹巴巴的。 夏侯纾看着钟绿芙,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她知道钟绿芙远远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柔弱,但她也不希望对方因为一时的痴迷而误入歧途。 于是,夏侯纾语重心长地提醒道:“三表姐,你要想清楚,即便是嫁给二哥做妾,那也只是个妾。妾是什么身份地位,我不说,你也心知肚明。大表姐和二表姐同你一样是庶出,她们尚且能自尊自爱闯出一片天地,而你如此聪慧,又何苦作践自己?” 钟绿芙的眼眶瞬间湿润,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双手紧握着帕子,绞动着,仿佛在寻找一丝安慰。 “如果能嫁翊表哥为妻,谁愿意做妾?”钟绿芙低声哽咽道,“可我的身份摆在这里,自然不敢有太多的奢望。” 自察觉到钟绿芙对夏侯翊的心思的那一天起,夏侯纾就曾琢磨过钟绿芙是否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嫂嫂,但这念头很快就被长辈们的态度打消了。毕竟,夏侯翖不在了,作为长房次子的夏侯翊将来就要接任越国公之位,担起一家之主的职责。 作为下一任国公夫人,夏侯翊将来的妻子必然得是个知书识礼,有胸襟、有谋略、有远见、有魄力,且在关键时刻能够从容坚定、独当一面的女子。而钟绿芙的性格和眼界显然达不到这个标准。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夏侯翊的态度。 据夏侯纾观察,夏侯翊平日里虽然待众姐妹都不错,但从来都是有理有节,从未对钟绿芙展现出超越兄妹界限的特殊情感。只怕钟绿芙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若钟绿芙无法及时收敛自己的感情,可能会给夏侯翊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困扰。 夏侯纾思来想去,不论她现在是作为钟绿芙的表妹,还是作为夏侯翊的亲妹妹,她都觉得自己没有合适的立场去干涉那些长辈们都避而不谈的事情。 “三表姐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是……”夏侯纾抬头看向她,神色为难道,“你跟我说的这件事,我也做不了主呀。” 钟绿芙以为说动了夏侯纾,离开拭去眼角的泪水,情绪激动地握住夏侯纾的手,诚恳地说:“不,纾表妹,我并不期望你也为我出头,我只希望你能代我向父亲和母亲,或是向姑父姑母言明我的心意。你自幼聪明伶俐,深受长辈们的喜爱,你的话他们一定会听。若是我有幸能嫁给翊表哥,我保证,将来在府里,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会坚决地站在你这边,全力支持你。” “三表姐太看得起我了吧?”夏侯纾心里泛起微微不悦,“平日里,长辈们总说我任性胡闹,又如何听得进我的意见呢?更何况,这是你的终身大事,非同小可。我一个未出阁的表妹,哪里敢随意掺和?表姐还是亲自去向舅母解释清楚吧。” “我若是能在长辈那里说得上话,又何必劳烦妹妹?”钟绿芙伤心不已,说着眼泪就吧嗒吧嗒往下掉,“这些年来,父亲一心求子,何曾管过我们这些姐妹?即便是母亲亲生的四妹妹,也不过是比我们多见几次父亲,多得一些赏赐罢了。” 长辈们之间的事情,夏侯纾不便评说,也不想听钟绿芙毫无意义地诉苦。她态度坚决地说:“三表姐,并非我不肯帮你,而是此事关系重大,我亦感棘手。” 钟绿芙鼓起勇气向夏侯纾倾诉心声,已经展现出了她对夏侯纾最大的信任和期待。然而,当她的心意遭到拒绝,她瞬间如遭雷击,整个人呆立在原地。她眼中的夏侯纾变得陌生而不可思议,她的震惊中还夹杂着一丝难以名状的愤怒。这份愤怒源于她对自己情感的失望,对夏侯纾反应的困惑,以及对她心中理想破灭的痛苦。 同为女子,夏侯纾活得潇洒自在、万事皆顺,要体面有体面,要荣宠有荣宠。哪里像她,一出生就是个不受待见的庶女。生母懦弱无能,遇到事情只会哭哭啼啼,半点正经主意都没有。她长这么大,她那一心求子的父亲都没正眼瞧过她几回,更别说关心她的想法,体谅她的难处。因此,她连自己喜欢谁都不敢轻易表露,更不敢奢求得到他人的理解与支持,这也导致了她的婚事一拖再拖。若是她能有夏侯纾一半的宠爱和体面,她又何至于此? 钟绿芙心中的委屈如潮水般汹涌,难以抑制,于是她紧紧抓着夏侯纾的袖子,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流得更加汹涌。 夏侯纾努力抽回自己的袖子,可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钟绿芙平时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不声不响、委曲求全的柔弱女子。但今日,她一改常态,紧握着夏侯纾的手,哭得梨花带雨,柔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她这副模样,反倒像是受了夏侯纾的欺负,令人不禁心生怜悯。周围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哭闹感到好奇和惊讶。 一个婆子说:“我就说了嘛,表姑娘每次来访,不掀起些风浪就绝不罢休。没想到这次她居然把矛头指向了三姑娘。” “可不是嘛。”另一个婆子附和道,颇有一副替钟绿芙打抱不平的架势,"咱们的三姑娘性格最是温柔善良,平时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如今却哭得如此伤心,这得受了多大委屈呀?” 前一个婆子拍了拍后者,一副洞察全局的模样:“表姑娘是越国公府的人,又是郡主唯一的女儿,我们招惹不起,可也不能任由着她欺负三姑娘,还是赶紧去禀报王妃吧。” 后者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两人就赶紧往恭王妃的住处去。现场还有其他没眼力的,也只敢远远站着偷偷嘀咕,不敢上前劝说。 夏侯纾本就被钟绿芙的哭泣和拉扯搞得心烦意乱,此刻听了那些婆子的话,更是怒火中烧。她环视围观的人群,愤怒地斥道:“你们都没事可做吗?有时间在这里嚼舌根,倒不如把你们温柔良善的三姑娘送回去,免得在这里被我欺负。” 自然是没人敢上前去。 钟绿芙的泪水仿佛没有止境,反而随着围观人数的增加,她哭得越厉害。在旁人看来,就真像是夏侯纾欺负了她一般。 慢慢的,夏侯纾逐渐领悟了钟绿芙行为背后的原因——钟绿芙不过是想利用自己的弱势地位来施加影响,逼她屈从罢了。 夏侯纾却不是个容易服软的性子,钟绿芙的以弱相挟,反而使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三表姐,就算你哭晕过去,我也还是那句话。这事儿我做不了主,也不想掺和。”夏侯纾毫不客气地说,“你有功夫在我这里哭闹撒泼,让人误会,倒不如此刻就去找你的嫡母,我的舅母说清楚,免得夜长梦多,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你……”钟绿芙没想到夏侯纾会如此坚定而决绝,心里既委屈又无助,彷徨不知所措。 钟绿芙想不到反驳的话,索性又哭闹了一会儿。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时交头接耳。夏侯纾却连看都不愿意再看钟绿芙一眼,任由她拉着自己的袖子继续哭。 钟绿芙顾自哭了一会儿,见夏侯纾依然不为所动,才缓缓站起身来,让自己的目光与夏侯纾的目光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随后,她饱含委屈和泪水的眼睛突然瞪大,透出眼底的失望和愤怒。 “我一向当你是亲妹妹,什么话都跟你说,也不怕被你笑话。可没想到你竟然也跟其他人一样,看不起我这个庶出之女,连这么一件小事都不肯相帮。”钟绿芙一边抽泣一边大声控诉,“也罢,你本来就是金尊玉贵的越国公府嫡女,怎会明白我的处境?我不怪你,要怪就怪我自己看走了眼,信错了人!” 夏侯纾听得一头雾水,她这又是要演哪一出? 围观的人立马就议论起来:这位表姑娘可不得了,仗着自己是越国公府的嫡女,蛮横强势,闹出不少事端,就连宣和郡主都对她感到十分头疼。如今看来,她会欺负舅舅家性格软弱的庶出表姐,也就不足为奇了。 夏侯纾这些年时常出入恭王府,待人接物始终不失礼貌与谦逊。尽管偶尔会遇到一些不愉快的小插曲,但总体来说,她的行为举止并未达到十恶不赦的地步。怎么落在这些人眼里竟是这个形象? 听了那些闲言碎语,夏侯纾气得脑仁疼,便顺势拉着钟绿芙理论道:“这些年,我自问对众位表姐妹一视同仁,从未因嫡庶之别而轻视过谁,也未因关系亲疏而怠慢过谁。怎么到了三表姐嘴里,我就成了欺负你是庶出的恶人了?如今当着大家的面,咱们把话说清楚,不然谁也别好过!” 钟绿芙并未回应,只是默默地用帕子捂住脸庞,低声啜泣。 夏侯纾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有理无处说。辩解无门的她头疼不已,而钟绿芙的哭泣声更是让她心烦意乱,手足无措。 愤怒之下,夏侯纾忘了自己是客人,叉着腰就跟钟绿芙吵了起来,引来了更多人的围观。 不知道是谁叫来了钟青葵。她一来就看到夏侯纾咄咄逼人地瞪着自家亲姐姐,一副要争个是非对错的样子。而钟绿芙则像只无助的流浪小猫,委屈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目睹此景,钟青葵如同其他人一般,先入为主地认定夏侯纾是欺负钟绿芙的罪魁祸首。正义感爆棚的她立刻拧紧眉头,对夏侯纾说道:“纾表姐,这里是恭王府,不是你们越国公府,你总得顾及些场合。况且我们都是姐妹,即便三姐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呀。” 夏侯纾被钟绿芙的一番话气得胸口发闷,如今再加一个不问缘由就要当礼中客的钟青葵,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她目光在钟家姐妹之间流转,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四表妹想当和事佬,好歹也得先弄清楚事情的经过吧?怎么能不问青红皂白,一味地认为是我错了呢?你何不问问你的三姐姐,她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究竟是我让她难堪下不来台,还是她自己的言行让她自己颜面扫地?” 钟绿芙内心忐忑不安,生怕夏侯纾会把她之前的秘密抖落出去。于是,她迅速抹去眼角的泪水,决定先发制人。 “一切都是我的错。”钟绿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庶女,本来就不该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纾表妹对我心生不满,也是情理之中的。” 钟绿芙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含糊不清,却更加激起了人们的好奇心,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夏侯纾愤怒地盯着钟绿芙,原本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毕竟,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不仅涉及女子的私密,还涉及的两个家族的荣誉和利益,她不好当众揭露钟绿芙的嘴脸。 钟青葵眼中闪过一丝警觉,此事显然非同小可,她明智地选择了沉默,不敢继续追问。于是,她迅速吩咐身边的人去催促恭王妃。 没过多久,恭王妃便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她看到夏侯纾在,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然后轻轻挥手,驱散了围观的人群,才将几位姑娘带进了自己的屋中,详细地询问的事情的经过。 消息很快传回了越国公府,夏侯纾因对表姐的无礼顶撞和出言不逊,被钟玉卿严厉地训斥了一顿,并禁足一个月,以示惩戒。 如外界传言那般,夏侯纾是个能折腾的主儿。禁足对她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即便被罚,也难以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因此,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反而借此机会摆脱了钟绿芙的纠缠,每日里得过且过,过得倒也潇洒自在。直到钟玉卿突然出现她所居住的清风阁,声称要带她前往护国寺进香。 彼时夏侯纾已被禁足了整整一个月,终日如同笼中的金丝雀,被禁锢在自己的小院里。日复一日,她只能装模作样地弹琴练字,或者抄写佛经,早就沉闷得要发霉长芽了。忽然听到能正大光明出门,她一时间高兴得分不清南北,也就顾不得是去御苑赏花,围场赛马,还是去护国寺上香,满心欢喜地应下了。 岂料这趟护国寺之行并不顺利。 她们到了迦南山脚下,才发现往常畅通无阻的车道,因连续暴雨引发的山洪,已经变得面目全非。道路多处塌方,马车难以通行。然而,钟玉卿却说拜佛须得诚心,要有遇山开路,遇水架桥的恒心和毅力,不能因为路途艰难就轻易放弃,否则菩萨是不会保佑的。随后,她还下令除了看管车马的人留在山下等候外,其他人自行携带随身细软,徒步攀登迦南山。 迫于母亲的威严,夏侯纾不敢当面违抗,只好想着办法偷懒,因而这一路十分辛苦。 如今再回想起当日在恭王府的事,夏侯纾仍然后悔不已。 如若当日她不是顾及姐妹情谊,看到钟绿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而心生怜悯,跟着她出去倾听她的苦衷,两人后面又怎会因为意见不合而争执起来?又或者,她当时能沉得住气,或者更加理智一些,看到钟绿芙纠缠起来,直接掉头就走,又怎会把事情闹大,最终导致自己遭到一个月的禁足惩罚? 每当想及此处,夏侯纾都忍不住感叹。对她而言,那一个月的禁足并不算什么,但整天被人监视着,困在屋子里不能出门,这种束缚和无聊的感觉确实令人难以忍受。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经历过那件事之后,夏侯纾已经逐渐领悟到,明哲保身的智慧在于少管闲事、远离是非,方能保自己的平安。因此,面对何罗氏母子的感激与众人的追问,她内心充满了恐惧,只想迅速逃离现场,躲得远远的。 第一卷 护国寺 第07章 姻缘树 护国寺是百年古刹,也是南祁第一佛寺,香火鼎盛,天下闻名。 每天清晨,寺庙里燃烧的香烛气息与山里升起的云雾融为一体,如丝带一般环绕在迦南山的山腰间。彼时苍山青翠空灵,云雾缥缈缭绕、飞鸟盘旋翱翔,自成一景,如同一幅名家笔下的水墨画。而到了中午,浓雾徐徐散去,香烛烟火袅袅升起,山间潺潺的溪流水瀑伴着古朴而肃穆的庙宇楼台才渐渐明晰。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庙宇的金顶上,闪耀着璀璨的光芒。山间绿树成荫,流水潺潺,伴随着微风的吹拂,带来一阵阵清新的气息。这一切都透露出一种深山藏古寺的神秘感,让人感受到一种超越尘世的宁静与安详。 大概是护国寺的香火灵验,又或是有忧虑疑惑的世人太多,上山的石阶路都被熙熙攘攘的香客磨得光滑圆润,无一处尖锐的棱角。人们步履稳健地走在这些被岁月打磨平和的台阶上,内心仿佛也在这宁静的氛围中得到了片刻的安宁与慰藉。 未时过后,夏侯纾一行才终于抵达了护国寺庄严的大门口。他们的脚步疲惫而沉重,与其他虔诚的香客一样,每个人都气喘吁吁,期盼着能找到一处宁静之地,躺下休息,恢复体力。 在大门之外,知客和尚已经静静地等待着他们,面带微笑,和蔼可亲地与每一位到来的香客交谈。他的话语充满了尊重和关怀,让人在疲惫之中也能感受到一丝温暖和宁静。 夏侯纾一行人在知客和尚的引导下,缓缓走进护国寺的大门。寺庙的庭院静谧而庄重,古木参天,绿意盎然。微风拂过,树叶轻轻摇曳,仿佛在欢迎他们的到来。 夏侯纾预见到母亲必然会让她去大雄宝殿上香,便趁着母亲在与知客和尚交涉之际,私下劝说云溪代她排队。哪知云溪这丫头平时看着憨憨的,关键时候却机灵得很,推三阻四地不肯同意。她甚至还拿郡主在旁边看着,不敢越俎代庖为由来拒绝。 夏侯纾机智应对,又是一通威逼利诱,眼看就要把云溪说服了,钟玉卿却突然开口,说进香拜佛一定要亲力亲为方显诚意。 夏侯纾暗自翻了个白眼,自知逃不掉,才心不甘情不愿跟着进香队伍一步一步往里走。 穿过院门,夏侯纾的目光立即被西南角的一棵菩提树吸引。 那菩提树高耸入云,粗壮得需两人合力方能环抱。树枝上挂满了红绳,风一吹便轻轻摇曳,如花串飞舞般翩翩起舞,为这色调古朴且单一的佛寺增添了一抹生动的色彩。 菩提树下聚集了十几位女性,她们年龄各异,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在众多身影中,尤为引人注目的是两个正值碧玉年华的女孩子,一个身着白衣,另一个穿着粉裙。她们手中各握着一把红绳,欢快地跳跃着,用力地将红绳抛向菩提树的枝头,动作灵动而优美,犹如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每一次的跳跃与挥洒,都仿佛在为这古老的菩提树注入了新的活力。 那条红绳在力道的推动下轻盈地飞向了空中,欢快地在树枝间跳跃。有的优雅地悬挂在高高的树梢,有的则安逸地低垂在较低的枝桠,而有的则调皮地未能挂住任何树枝,只是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又轻轻地落回了地面的怀抱。 围观的亲信女使们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女孩手中的红绳上,每当看到自家主子成功地将其挂上,她们便欢呼雀跃,互相鼓劲打气,喊着再挂高一些;若未能如愿,她们就默不作声,默默去捡回地上的红绳,然后恭敬地交回给主子,以便继续投掷。 距离菩提树不远处,一个黄衣女子静静地站立着。她的神情变化莫测,既充满了期待,又透露出一丝忧郁。她默默地注视着那群热闹不已的女子,却没有上前与她们交流的意愿,仿佛她们之间并不熟悉。而在她的身旁,一位衣着矜贵的夫人和三四个丫鬟陪伴着,为这场景增添了几分庄重与雅致。 夏侯纾初次踏足护国寺,她对那几个女孩子执着地往菩提树上投掷红绳的行为感到十分好奇,不由得停住脚步多看了几眼,然后转头问云溪:“她们这是在做什么?” 云溪虽然比夏侯纾大不了多少,但她热衷于搜集小道消息和八卦,再加上她性子憨厚,别人对她没什么防备,因而总能听到不少新奇有趣的事情,堪称越国公府的“百事通”,同时也是夏侯纾极为信赖的“包打听”。 此刻,云溪的目光也被菩提树下的情景吸引了过去。她内心的艳羡之情如泉水般涌动,难以掩饰。听到夏侯纾的询问,她眯起双眼,满脸向往地说:“她们在求姻缘呢。” 夏侯纾听得满头雾水,目光不由得再次看向菩提树和树下的少女。向一棵树祈求姻缘,这是什么诡异的仪式? 云溪注意到她微微皱起的眉头,赶紧解释说:“我早就听说护国寺有棵上百年的姻缘树,极具灵性。传闻,未出阁的女子只要将红绳挂到树上,便能求得姻缘神庇佑,觅得好夫婿,以期永结同心,白头偕老。想来这便是传说中的姻缘树了。” 随着云溪的话音落下,夏侯纾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未曾料到市井之间竟流传着如此荒谬的传闻。带着几分好奇与惊讶,她细细地观察起了那棵被称为“姻缘树”的老菩提树:粗粗的树干和苍老的树皮看上去确实是有些历史感和沧桑感了,只因挂满了丝丝缕缕的红绳,颇有几分老树逢春的喜感。 但这并不足以让她相信那是一棵能掌控他人姻缘的“神树”。 夏侯纾端详了许久,依然未能洞悉其中的奥妙,便忍不住讥诮道:“若说往树上挂上几根红绳就能求得美满姻缘,那么,全天下的女子都不用发愁了。她们只需在家中强身健体,养精蓄锐,到了婚嫁的年纪,便来这护国寺,抡起胳膊往树上挂一根红绳,便能心想事成,美梦成真。多简单的事儿呀!” 她说到这里,稍作停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笑声过后,她继续说道:“你既知道这个传闻,就应该早些告诉钟绿芙。这样的话,她也不必为了自己的婚事忧心忡忡,寝食难安,更不会在众人面前与我争执,无端让我背负欺负她的恶名。她若真有心,完全可以找块如意的牌子,把二哥和她的名字刻上去,再系上红绳,拿来挂在这棵树上,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当然了,如果最终没有成,也不会有人说是我欺负她,只能说他们缘分未到,连菩萨都没有让他们在一起。” 云溪听出了她话里的嘲讽,但她的心中也有自己的算盘,所以她并不愿意接受夏侯纾对姻缘树名不副实的指责。 “姑娘尽说胡话。”云溪尝试着进行反驳,“护国寺是南祁第一佛寺,每天香客如流,还有那么多人祈求姻缘,姻缘神肯定忙不过来,自然无法一一应验,一切还得看姻缘神的眼缘和祈祷者的诚意。所以说,心诚则灵嘛。” “所谓的心诚则灵,不过是努力后的谦虚之词罢了。”夏侯纾对此不以为然。她一边说着,一边用脚尖轻轻地踢着地砖缝隙里的一颗小石子。大概是力道掌握得不好,那颗小石子仿佛一只机敏的蟋蟀,瞬间跃入草丛,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溪知道她是不耐烦了。 然而,夏侯纾并未就此打住。她沉吟了片刻,方说:“钟家的人都说大表姐和二表姐嫁得好,衣食无忧,风光无限。可谁又关心过她们为了这表面的风光付出了多少,承受着什么?” “大表姐作为庶出的长姐,在家要敬重嫡母、扶持生母,疼爱幼妹,时时刻刻要给妹妹们做榜样。如今出嫁了,事事都要看婆家的脸色。既要孝顺公婆、又要体贴丈夫,教育子女,还要操持内务,打理一大家子的生活琐事,不能有半点行差踏错。就这样,也未必得到一句好话,她活得有多累?” “还有二表姐,她性子好,待人和善,平时总是笑嘻嘻的,不争不抢,也从不说人是非。可她夫家的两个嫂嫂又岂是好相与的?她们不是挤兑她的出身不好,就是暗地里克扣她的份例,没个消停。二表姐进门晚没根基,几不好跟丈夫坦白,也不好意思在长辈那里搬弄口舌,只能忍气吞声,拿自己的嫁妆来补贴屋里的吃穿用度。若不是她乐观大度,又拼死生下双生子,得了婆婆的重视,丈夫的怜悯,日子哪会像现在这般好过?” 没等云溪开口,夏侯纾继续说道:“众人眼里的好姻缘,对于当事人来说,未必真的称心如意。两位表姐有如今的造化,不过是她们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经营和维护,结果也比大多数人幸运些罢了。所以说,不论做人做事,还是要尽人事,才能听天命。如果只是空想,或者过度依赖他人,那么最终什么也得不到。” 云溪跟随夏侯纾多年,十分了解她的性格,因而并不接话。 关于恭王府两位表小姐的婚后生活内幕,云溪也有所耳闻。但是对于她来说,表面的风光那也是风光,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苦点也无所谓。况且夏侯纾无论出身还是个性都比恭王府两位庶出的姑娘强太多,又有宣和郡主如珠如玉的捧在手心,她并不担心夏侯纾以后在婚事上会吃亏。 夏侯纾也从来不是那个会让自己吃亏的人。 反倒是她自己…… 再过几个月,云溪就要满十八岁了。寻常人家的女儿到了这个年纪早该出嫁了。然而,她是越国公府的家生子,没到年龄,或者没有主家的准许,她是不能随意婚配的。好在夏侯纾看重她,曾许诺在她二十岁之前,一定会为她挑个好夫婿。现在,距离她二十岁只剩两年时间了,她的内心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期待和憧憬,渴望早日遇见那位能与她共度一生的心上人。 云溪看着菩提树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夏侯纾很少见到云溪露出这副痴迷之态,便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菩提树下,两个少女仍在不断往树上投掷红绳,似乎一点儿不觉得累,反而越挫越勇。 夏侯纾颇感不解,困惑地问道:“她们如此频繁地抛掷红绳,难道是想多为自己祈求几段姻缘吗?” 多求几段姻缘? “当然不是!”云溪恨不能立刻堵住夏侯纾的嘴,小声警示道,“这样的话是能随便乱说的吗?” 尽管被捂了嘴,夏侯纾还是努力挣开,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那她们这般执着,又是为了什么?” 云溪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内心的情绪波动。然后她偷偷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发现他们大多数都被菩提树那边所吸引,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存在。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严肃而坚定:“她们只是想把红绳挂得更高一些而已。” 夏侯纾这才注意到,这棵可怜的菩提树上,树冠下端红绳挂得密密麻麻,交织成一片,犹如密集的蛛网。而抬头望去,树冠顶端却未见几点红色,仿佛暗示着大多数人未能如愿。 尽管心中装满了鄙夷,夏侯纾还是努力保持谦逊的态度,轻声询问道:“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讲究?” 云溪见她神色平淡,便不疑有他,转而耐心地解释道:“听说红绳挂得越高,嫁得越好。” “真的?”夏侯纾好奇地追问道。 “当然是真的!”云溪十分肯定地说。随后她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仿佛是在自怨自怜,“这世间,哪个女子不期盼自己未来的婚姻能够顺遂如意,家庭安宁,生活美满呢?” 云溪说完之后,又抬眸偷偷瞥了一眼夏侯纾,然后低声问道:“回头姑娘也来试试?” 夏侯纾嗤之以鼻,轻蔑地说道:“一棵老树而已,连自己能活多少年都无法预知,还妄想管我的姻缘,真是荒谬至极!” 尽管她的声音不算特别响亮,却仍然清晰地传入了周围众人的耳中,引起了那位远远观望的黄衣女子及其随行人员的频频侧目。 云溪心中暗自警觉,不安地环顾四周,急忙劝阻道:“姑娘,切莫轻言妄语,以免触怒姻缘神,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夏侯纾望着满脸紧张的云溪,差点没笑出声来。 随后,夏侯纾轻轻扬起下巴,脸上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语气清冷而又俏皮地说道:“一个子虚乌有的神仙,就算是得罪了,它又能怎样?难道它真有能力让我孤独终老?即使他真有这样神奇的力量,我也不怕它。更何况,它如今不过是一棵秃了皮的老树而已,即便它再厉害,还能有柴刀和斧头厉害?” 第一卷 护国寺 第08章 无所求 夏侯纾刚对姻缘神发表了一通激烈的言论,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一名黄衣女子在远处观望,随后在身旁妇人的陪同下,优雅地向她们走来。她向钟玉卿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 钟玉卿在京城里是有口皆碑的好名声。对内,她操持家业、教育子女,团结妯娌,堪称巾帼之典范;对外,她聪慧大义,玲珑通透,能为夫君出谋划策,尽心辅佐。因此,在护国寺这种贵族云集之地,偶尔遇到几个认识她的人,并不稀奇。 只是这样一来,母亲少不了又要谴责她言谈举止不够得体了。 夏侯纾默默在心里祈祷着母亲别太较真。 那妇人身形丰满,圆润饱满的脸上透露着让人难以拒绝的祥和与贵气。当她注意到钟玉卿看向自己时眼中流露出的几分迷茫,她并未因此动怒,反而笑容温和的解释道:“我家老爷年前刚升任了宗正寺少卿一职,承蒙郡主厚爱,还特意派人送来了贺礼。只不过随后又逢年节,这一耽搁就没有登门致谢。今日能在此地与您相遇,实乃天意,深感荣幸。” 说着她又给钟玉卿行了个谢礼,仪态端庄而优雅。 宗正寺少卿,那便是四品大员了。 经她这么提醒,钟玉卿立马就想了起来。年前原任礼部员外郎的孙励文迁任宗正寺少卿。这种连升几级的跨领域提拔在京城里传唱一时,人们都在猜测孙励文究竟是走了什么路子。 越国公府与孙家原本并无交情,但因两家都住在京城,且夏侯渊与孙励文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算得上是点头之交。而宗正寺掌管皇族事务,在朝官员保不准哪天就会与之打交道。既然知道了,越国公府多少要有点表示。恰好钟玉卿那阵子正在忙着筹备夏侯纾的及笄礼,无暇抽身,便只让手下的人按府中的惯例备了贺礼送过去,连孙家人的面貌都未曾见过。 后来,派去送礼的人回来禀报,说孙少卿的夫人刘氏是个和蔼可亲,八面玲珑的人。不仅热情接待了他们,还回赠了谢礼。 钟玉卿微微颔首,客套道:“刘夫人不必客气。孙少卿新官上任,又身居要职,事务繁忙是必然的。” 言罢,她的目光转向刘氏身旁那位面带羞涩的黄衣少女,语气柔和道:“这位便是令嫒吧?” “正是小女。”刘夫人不禁喜上眉梢,转头对女儿说,“嘉柔,赶紧见过郡主。” 那女孩儿立即向钟玉卿屈身行礼:“小女孙嘉柔,见过郡主。” 见此情状,夏侯纾也顺势向对方回礼问好。 “孙家的姑娘果然是温柔娴静,知书识礼,有大家风范。”钟玉卿目光柔和地望着孙嘉柔,然后示意身后的庆芳递给她一个荷包,解释道,“是几枚戒指,孙姑娘拿去戴着玩吧。” 孙嘉柔回头看了刘氏一眼,得到首肯后才接过去,又道了谢。 刘夫人立马就招了身边的一个女使过来,也拿了一个荷包递给夏侯纾,算作是回礼。 夏侯纾道过谢,便将荷包转交给了云溪收好。后来云溪告诉她,荷包里面装着一条银质的小手链,样式比较别致。但相对于钟玉卿送出去的几枚赤金戒指,倒也不算厚重。 刘夫人大概是觉得双方都互相送了见面礼,就算是熟人了。于是,她立马就亲亲热热地拉着夏侯纾的手,笑眯眯将她一通夸赞,溢美之词层出不穷,仿佛一本活的礼赞宝典。 夏侯纾默默听着,嘴角的弧度难以抑制地微微上扬。她心中暗自好奇,刘夫人究竟是如何在听完她方才那番言辞后,仍然能够昧着良心说出这些漂亮话来。 钟玉卿眉眼弯弯,统统笑纳。 刘夫人见钟玉卿始终态度温和,不像传言中那样有距离感,便像是受了鼓舞似的,态度越发热切,话语之间越发亲昵,说着说着她就邀了钟玉卿去旁边的树荫下乘凉。 钟玉卿有片刻的犹豫。这一路来,车马颠簸,又沿途跋涉,她早就觉得累了。可宗正寺掌管皇族事务,最是注重礼教伦常,而刘夫人是宗正寺少卿的家眷,又是个能言善辩的,万一她哪天无意间将夏侯纾方才的狂妄之言说了出去,岂不就坏了女儿的名声? 她略一思索,便让随从先去跟寺里的知客和尚打个招呼,提前安置好行李,自己则应了刘夫人的邀约,到一旁的石凳上歇脚喝茶。 夏侯纾对长辈们之间家长里短的寒暄并不感兴趣,但她又不能不顾礼仪先行离开,只好从周围找点乐子消遣时光。 不远处那棵巨大的菩提树下,两个挂红绳的女孩逐渐在蹦蹦跳跳中耗尽了力气,扔出去的红绳也如落叶般纷纷掉落在地。夏侯纾见状,内心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恨不得冲过去帮忙。 然而,那两名少女似乎很快就如愿以偿地挂完了红绳,随后她们便带着随行的仆妇,满面春风地离开了。 不知她们的姻缘是否真能像她们期待的那样美满幸福。 夏侯纾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暗暗思忖着。 钟玉卿虽然在跟刘夫人寒暄,但她的注意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夏侯纾,也早就看出了女儿心不在焉。好在女儿虽然有些不耐烦了,但到底没有做出更加荒唐的言行举止,她才稍稍安心些。再加上刘夫人话里话外都没提及女儿言行的不妥,她更是松了口气。于是,她便打发夏侯纾先去佛堂求签。 刘夫人闻言,也让她美丽娇羞的女儿跟着夏侯纾一起去。 孙嘉柔比夏侯纾还小一个月,年初时才及笄。她模样生得标致,穿着一件浅黄色的对襟儒裙,外面罩着一件绣着梅花的粉白色薄衫,与裙摆上的点点梅花交相呼应,衬得她肤白如雪,娇嫩可爱。 孙家家教严谨,孙嘉柔虽然气质不俗,却内敛含蓄,性格腼腆得很。她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常带着淡淡的谨慎与忧郁,说话也轻声细语,唯恐惊扰了他人似的。再加上她身子纤瘦娇弱,几乎一路上都由婢女紧紧搀扶着,仿佛一阵风都能将她吹倒。 两人随便聊了几句就再也找不到共同话题,只好各自沉默。 雨后的山林在太阳的照射下,地面的湿气和山中的水雾逐渐蒸发,倒是比平时还要热一些。夏侯纾和孙嘉柔一前一后的站在排队求签的人群里,可过了很久,长长的求签队伍似乎毫无挪动的迹象。 在烈日的无情炙烤下,周围越来越热,不少人都开始冒汗。本就娇弱的孙嘉柔更显得力不从心,仿佛娇弱的花朵在强烈的阳光下逐渐枯萎。她努力保持平衡,然而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只能勉强支撑她站立。 孙家随行的两个婢女见孙嘉柔的情况不太妙,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稍有动静就会让她倒下。随后,她们急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孙嘉柔,将她带到一旁阴凉的地方休息。 两个婢女眼神中满是担忧,她们不停的给孙嘉柔掐人中,手法娴熟而轻柔,试图唤醒她疲惫的身体。很快,孙嘉柔的身体逐渐得到了缓解,而那两个婢女也松了一口气。 夏侯纾对此十分吃惊,心中越发觉得怪异。即便是京中权贵家里娇生惯养的姑娘,也不至于娇弱成这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她一边疑惑着,一边观察孙嘉柔的神态,始终觉得孙嘉柔并非天生体质虚弱,更像是后天所致。 然而,两人只是初次见面,夏侯纾不便过多询问。 夏侯纾收敛了自己的好奇心,轻轻地掏出一方手绢,细心地擦拭着额头渗出的细汗。随后她微微眯起眼睛,仰望那广阔无垠的天空,只见晴空如洗,万里无云,甚至连一只飞鸟的影子都寻不见。这样的天气,最适合躲在阴凉处吃点冰镇的果子消遣时光。然而,护国寺山高水远,此刻别说冰镇果子,连一丝凉风都难以寻觅。只有潮热的空气汹涌着往人的身上贴。 百无聊赖之际,夏侯纾便开始左顾右盼,试图寻找一丝乐趣。她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不远处那棵浓荫如盖的百年菩提树下。钟玉卿跟刘夫人正悠闲地喝着茶,两人言笑晏晏,好不惬意。 看着她们如此闲适,夏侯纾不禁有些羡慕。而她已经在烈日下晒了许久,喉咙里仿佛要喷出火来。于是,她决定不再继续求签,而是大大方方地走到树荫下,让侍女也为自己倒上一杯茶。 看到女儿突然折回来,钟玉卿立刻中断了与刘夫人谈话。她看着夏侯纾愣了一会儿,满脸疑惑的询问道:“纾儿,你不是在排队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夏侯纾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清凉的茶水如同甘霖滋润了她干涸的喉咙,也让她疲惫的心灵舒缓了许多。 “母亲,我实在太累了,您就饶了我,让我先歇歇吧。”夏侯纾央求道。随后她又满不在乎地说:“求佛问道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母亲如此深明大义之人,不必执着于此。” 钟玉卿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而刘夫人脸上的惊讶仅仅只是一闪而过,随后便假装没听到一样,赶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夏侯纾缓缓放下茶杯,接着解释道:“佛家常言,世人营营扰扰,如溺海中,而佛以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既是如此,大慈大悲的佛祖必然也不忍心看到我们顶着烈日前来上香。我们一路跋涉至此,还是趁早找个清凉之地稍作休息吧。” 钟玉卿闻言大惊失色,连忙双手合一朝大殿方向拜了拜:“阿弥陀佛!小女年幼无知,口无遮拦,罪过罪过!” 告完罪,她又回过头来看着夏侯纾,低声斥责道:“纾儿,佛门净地,不可胡言乱语!还不赶紧向佛祖请罪!” 夏侯纾不由得瞥了一眼大殿的方向,心里充满鄙夷:不过是尊贴了金的泥菩萨而已,哪里有掌控人命运的本事? 如果真有,那就让他怪罪吧。 夏侯纾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继续喝着茶。 “纾儿,求签要有诚意,你还是接着排队去吧。”钟玉卿突然正色道。她也不管夏侯纾是何反应,又冷冷地强调一句:“我便在这里等你,待你求到了签,我们便去禅院歇息。” 这是在告诫她不规规矩矩去求签,就不能休息。 夏侯纾愣了愣,感觉脑海中突然响起一阵嗡鸣,仿佛无数小虫子疾飞而过。她一口茶水含在口中,却来不及咽下,呛得眼泪不由自主地溢出了眼眶。 尽管内心充满了慌乱,夏侯纾却不愿在外人面前失态。她努力保持镇定,然后抬头看向母亲,希望母亲能够收回自己的话。可是从母亲那严肃而坚定的眼神中,她感受到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悲鸣,看来这佛签是非求不可了! 然而,当她再次转头看向求签的队伍里那些不知何时多出来的香客,她心中的悲痛与悔恨就更加强烈了。 她没事跟母亲较什么真啊! 此刻,她真希望自己能像孙嘉柔一样弱柳扶风,趁机找个地方装晕,那样应该就没有人会逼着她去求签了。 奈何钟玉卿向来说一不二,整个越国公府就没有人敢正面违抗她的指令。如今就在母亲眼皮底下,夏侯纾也委实想不出什么阳奉阴违的法子来,只得满怀怨念地回去继续排队。 刘夫人静静地看着她们母女俩斗法,几乎全程都低着头,从容而优雅地品味着杯中的香茗,仿佛外界的纷争都与她无关。直到锤音落定,她才轻声细语地劝解钟玉卿。 “儿女都是债,我们这些做父母的,不过是在尽力偿还罢了。郡主如此通透的一个人,早该想明白了才是,千万别因为这些事情气坏了身体。”她顿了一下,又看了夏侯纾一眼,才继续笑着说,“不过,我瞧着夏侯姑娘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年纪尚小,难免有些孩子气。郡主不妨慢慢教导,她总会体谅你的一片苦心。” 钟玉卿笑而不语,端起茶水继续喝了起来。 大概又过了一炷香时间,夏侯纾终于进到香火缭绕的大雄宝殿。 殿内金碧辉煌,香火缭绕,高至屋顶的金身如来盘坐在金莲上,面部丰腴而慈祥,似在笑纳世间百态。两侧十八罗汉塑像身躯魁伟、造型优美、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夏侯纾满头大汗,两腿无力地跪在蒲团上,内心的烦躁使得她几乎想对那莲花宝座上慈眉善目的佛祖翻白眼。不过她并非全无分寸,毕竟现在是大庭广众之下,旁边还有那么多念经的小和尚与流水一般路过的香客看着,她的举止也算得体。 不过是求支佛前而已,早点完事,早点能歇息。 夏侯纾这么想着,便紧闭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调整了自己的姿态,以示尊重。紧接着,她恭敬地拿起一炷香,虔诚地祈祷后,将其插入了香炉之中。随后,她再次跪在蒲团上,用额头轻触地面,连续磕了三个响头,动作看上去充满了敬畏与虔诚。 完成这些仪式后,她才将目光转向供台上的签筒。 站在供台前的维纳和尚似乎并未注意到夏侯纾之前对佛祖的不敬之举,单单只看见了她后面的恭敬之举,便也十分郑重地向她行了一个佛礼,随后问道:“施主,你想要求取何签?” 夏侯纾微微抬起头,见到维纳和尚面容清秀,眉目之间流露出深深的虔诚,她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敬畏之情,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维纳和尚的话却把她给问住了。 她仔细想了想,此次来到护国寺是母亲的意愿,而求签也是母亲的指示,她只是顺从执行,实际上她并无具体所求。 在这瞬间,她感到有些迷茫,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母亲明明知道她从小在泊云观长大,学的都是道家无为而治的那一套,为何非要带着她来护国寺求签呢?若是觉得她在家里太闹腾,看着心烦,直接罚她去泊云观小住即可。 夏侯纾心中疑云密布,犹如河岸鹅卵石堆积,无人能解其惑。 随后,她轻转蛾眉,目光投向大殿之外,便见钟玉卿已经结束了与刘夫人的寒暄,正步履从容地向大殿走来。 夏侯纾凝视着这一幕,心中不禁泛起波澜。她想到母亲一生操劳,即便在痛失爱子之后,依然能够坚韧不拔,这份毅力与坚韧让她心生敬意。于是,她嘴角微扬,轻声说道:“我想为我母亲求一支平安签,愿她一生平安顺遂,福寿安康。” “阿弥陀佛!”维纳尚便将签筒交给夏侯纾,大概是觉得她孝心可嘉,连动作都极其温柔。 夏侯纾紧抱着签筒,双眼紧闭,模样虔诚,心中默默祈祷着母亲的平安与健康。同时,她也期盼母亲能够放宽对她的管束,不再过分关注她的行踪。 “纾儿。”钟玉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扰乱了夏侯纾的心绪。随后,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夏侯纾身旁站定。她朝着座上的大佛拜了拜,才对夏侯纾说:“护国寺的佛签最是灵验,你就为自己求支姻缘签吧。” 第一卷 护国寺 第09章 佛签 夏侯纾突然睁开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转头看向钟玉卿,眼中充满了疑惑和不解,不敢置信的确认道:“母亲,您刚才说的是让我求姻缘签吗?” 钟玉卿轻轻点头,神态不容置疑。 夏侯纾不由得在心里犯起了嘀咕。母亲今天是怎么了?好好的求姻缘签做什么?难道方才那两名女子挂红绳求姻缘的事也刺激到了母亲某根敏感的神经? 虽然她已经及笄了,按规矩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但夏侯氏一族历来因为女孩子稀少而格外珍惜。因此,族中长辈从不担心嫁女的问题,反而会在众多求婚者中精挑细选,通常要把女儿留到十七八岁才让她们出嫁。记得他们祖上有位太姑婆,自幼沉迷于剑术,十二岁上山拜师学艺,说是及芨了就回家,结果硬是拖到二十五岁了才下山。消息一传出,也是一家有女千家求。 因此,她从未料到母亲带她来进香会有这样的意图。 “你没听错,求姻缘签。”钟玉卿开口说道。她的表情严肃,字句清晰,不像是在开玩笑。 夏侯纾内心充满了抵触。她刚才在众人面前,毫不留情地对那棵被称为“姻缘树”的菩提树冷嘲热讽,这一幕被许多人目睹。而现在,她却要来到这里,假装虔诚地向菩萨祈求能找到美好的姻缘。这样的行为岂不是在狠狠地打自己的脸吗? 可是,她婚事又有什么好操心的呢? 相比起刚刚及笄的她,她反而觉得父母应该多花些心思在夏侯翊身上,毕竟夏侯翊马上就要弱冠,却依然没有定亲。哪有兄长的婚事尚未落定,就急着给他这个妹妹说亲的道理? 当着外人的面,夏侯纾到底不好忤逆母亲的意思。她假装虔诚地闭上眼睛,继续在心底默念着求支平安签。随后她握着签筒,像模像样地摇了摇,然后倒出一支来。随着一声清脆的“啪”声响起,一支竹签从签筒中滑落,轻轻地落在了蒲团前。 夏侯纾立刻小心地放下签筒,准备俯身去捡起那支竹签,却被钟玉卿抢先了一步。 钟玉卿迅速地将竹签捡了起来,仔细端详着。竹签上仅仅书写着一个数字,并没有什么玄机。她随即向维纳和尚恭敬地施了一礼,然后拉着夏侯纾的手朝着偏殿的方向快步走去。 夏侯纾对母亲的行为举止深感困惑,便踉跄地跟了上去。在即将跨出门槛的瞬间,她回头瞥了一眼正殿里笑容满面的佛像,眼中闪过一丝不满,无声地威胁道:别以为这样就可以拿捏住我! 大殿右侧的偏殿内烛火摇曳,光影斑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烛火的交融气息。其中一面墙上挂满了标着数字的黄布袋子,它们整齐地排列着,像是诉说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 钟玉卿走到那面墙前,目光一一扫过那些黄布袋子上的标签,最终停在了一个与佛签上的数字一样的袋子上,便顺手取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从袋子里取出一张黄色布条,慢慢展开。然而仅仅只是一眼,她便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她抬头看向夏侯纾,目光中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夏侯纾注意到了母亲的神色异常,但她没有插话,而是静静等待着母亲主动开口。 钟玉卿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心中的波澜。然后,她警惕地将黄布条捏成一团,紧紧握在手心里。 烛火在微风中摇曳,为这神秘而充满悬念的时刻增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夏侯纾的目光在母亲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试图探寻她内心深处的想法。可钟玉卿始终没有开口,她便忍不住好奇,轻声问道:“母亲,布条上写了什么?” 钟玉卿轻轻咬了咬唇,似乎在犹豫是否要将布条上的内容告诉女儿。但最终,她只是狠狠地扫了女儿一眼,并未透露半个字。 夏侯纾满脸茫然,但也只能把满腔好奇咽了下去。 她这个人向来知情识趣,别人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她是绝对不会当面多问一句的。反正她想知道的,总能想办法弄清楚。 偏殿靠后的角落里摆着一张用旧黄布铺面的长条桌,桌上堆积着各式各样的香烛、纸钱和一些破损严重的古籍。在这些杂物的簇拥下,坐着一位胡子斑白的老和尚。 老和尚看上去年纪很长了,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他的手脚也不再灵活,甚至显得有些笨拙。尽管他努力地想要修补手中那本残破不堪的古籍,但半晌过去,似乎仍未能取得什么进展。他的眼睛紧盯着书页,手指轻轻地翻动着,试图找到最佳的修补方式。然而,每一次尝试都似乎只让古籍的破损程度雪上加霜。 尽管如此,老和尚并未放弃,甚至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执着,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着。他的身影在偏殿的角落里显得孤独而坚韧,成为这个空间中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钟玉卿径自走向那位老和尚,态度恭敬地行了一个礼,随后简洁明了地阐述了自己的来意。接着,她递上了手中的黄布条。 老和尚停下手中的活计,他缓缓伸出那双历经岁月磨砺的手,轻轻地接过那条黄布条。借着偏殿内摇曳的昏黄烛光,他仔细地端详着它。或许是因为年岁已高,他的眼神有些模糊,于是他揉了揉双眼,想要更清晰地看清楚。然而,当他真的看清楚布条上的内容时,原本就布满皱纹的额头更是如同海波般汹涌起伏,无法平静。 老和尚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眼神似乎穿透了时间的迷雾,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又像是去到了神秘莫测的未来。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既有震惊也有激动,这些复杂的情感在他的苍老面容上交织出了一幅古怪的画面。 过了一会儿,老和尚才从那种奇怪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落在了钟玉卿的身上,那是一种充满故事和智慧的注视。随后,他的视线又轻轻滑过夏侯纾那鲜艳的红衣,仿佛在那短暂的瞬间里,看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他伸出手,从面前的古籍堆中抽出了一本泛黄的书籍,小心翼翼地翻开,手指在书页上轻轻滑过,一页一页地仔细寻找着,仿佛在触摸着那些尘封的记忆和故事。他的眼神中闪烁着期待和紧张,仿佛在寻找着某种能够解答他心中疑惑的答案。 整个场景在这一刻变得格外宁静,只有老和尚翻阅书籍的轻微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周围的一切都仿佛静止了,只有他的心在跳动,带着期待和激动,向着那个未知的答案靠近。 夏侯纾以为他是倚老卖老,拿乔装大,心里便有些不悦。她想上前追问一番,却被钟玉卿不着痕迹地按住了。 她疑惑不解地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老和尚,只好撇撇嘴作罢。 许久之后,老和尚放弃了翻找。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钟玉卿的身上,语气平和地说:“施主,此签无解。” 夏侯纾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了几步。她的目光迅速地掠过那条黄布条,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那黄布条上分明一个字也没有! 一般而言,佛签往往会被划分为上、中、下三等,或者凶吉两种。然而,她所求的签却与众不同,上面竟无一字一句。而且在母亲看来,那还是她的姻缘签。 这个空白就很耐人寻味了。究竟是代表她没有姻缘呢,还是说,连世人心中无所不能的神佛都觉得她心不诚,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撒手不管了? 看来神佛也是欺软怕硬之辈,知道她不信,管都不敢管。 夏侯纾这么想着,再看向老和尚时,眼里便多了几分怜悯和嘲讽。心想这老和尚也是个道貌岸然、看人下菜碟的家伙。不过是一支签而已,什么都没有,是好是坏全凭他一张嘴。而他却因一时拿不准求签人的心思,不敢随口乱说,反而把那佛签说得神乎其神。 不会解就不会解吧,都一把年纪了,非装得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故弄玄虚惹人心中不安。真是枉为出家人! 夏侯纾这厢十分鄙夷,而深信佛法的钟玉卿却越发愁眉深锁。 “大师这话是何意?”钟玉卿的心情越来越烦乱,她焦急地追问道,“难道是说我儿的姻缘虚无缥缈,不可捉摸?还是这解释佛签的黄布条原本就是放错了位置?误断了?” 夏侯纾震惊地望着母亲,不得不佩服她们果然是亲母女,连想法都大差不差。但同时她又不得不欣赏母亲的思虑周全,居然会想到是那黄布条放错了位置。可即便如此,母亲似乎也没转过弯来。既然所有黄布条都是寺里的僧人写的,那么结果好坏都是他人之言。而她的姻缘是自己的事,为什么非要听别人怎么说呢? 回溯往昔,若非双亲受术士蛊惑,她岂会在襁褓之中就被送到泊云观?说是清修,但那些没有父母呵护与陪伴的日子,她是怎么咬着牙熬过来的,只有她自己清楚。正因如此,她如今才会对各大佛寺与道观充满了抵触。 钟玉卿显然没有精力去琢磨女儿此时的想法,她的注意力完全被手中的佛签以及老和尚的阐释所吸引,并且愁眉不展。 老和尚仿佛是于心不忍,他捋了捋胡子,不慌不忙道:“缘生缘灭,皆有因法。前世种因,今生得果。顺其自然,尽释前缘。” 夏侯纾一个字也没听懂,全当王八念经。 钟玉卿的愁容却愈发深重,仿佛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过了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夏侯纾不忍心看到母亲这般难过,便宽慰道:“我早说我不信这个,母亲偏偏要我去求签,如今可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 钟玉卿茫然地看了女儿一眼,依然没有说话。 “母亲不妨仔细想想,我们家的姑娘何时就差了,怎么就得不到好姻缘?还需要特意来祈求吗?”夏侯纾说着,有意无意地瞟向那黄布桌后面神态自若的老和尚,随后她故意提高音量,“与其听信这些子虚乌有、怪力乱神之语,倒不如把心放宽一点,就像这位大师所说的,顺其自然吧。” 老和尚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对外界的一切声音充耳不闻。他的面容依然保持着那份从容和宁静,就像天空中的云朵随风轻轻飘动,山间的微风拂过树梢,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而自然。 他没有因为周围的喧嚣而分心,反而顺手将桌面上散落的古籍捡了起来。他的眼神专注而深邃,动作慢条斯理,一丝不苟,耐心地修补着每一页破损的地方。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而重要的仪式。 夏侯纾的心里瞬间窝了一团火,如滚水般翻腾,却又不好发泄。她努力想要平息,但那怒火却如狂风中的火焰,越燃越旺,看向那老和尚的眼神就多了几分责备和厌恶。 你老人家真实惠故弄玄虚,三言两语把别人搞得心神不宁,自己倒是相当惬意嘛!若是这天底下的出家人都像你这样说话行事,只怕也没几座庙宇可以流芳百世了。 夏侯纾越想越气,便紧盯着那位老和尚。见他丝毫没有为自己的言行而反思,她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故意开口询问道:“敢问这位大师,您的法号是什么?贵庚几何?您是本寺的常住僧人,还是外来的挂单和尚?我素来听闻,年岁渐长之人,眼神会变得模糊,脑子也可能变得不太灵光。不知大师您……” “不得无礼!”钟玉卿的面容上充满了惊愕与愤怒,她严厉地斥责道,“你小小年纪,懂什么?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言罢,她立刻转向老和尚,满脸歉意地向他赔罪。 老和尚一笑了之。 夏侯纾满腔怒火,然而出于对母亲的尊重,她选择隐忍不发,只能发出一声冷笑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她侧过身去,正好看到一个中年和尚走过来,面容清秀明净,似乎有些熟悉。 中年和尚先恭敬地向老和尚行了一个礼,然后转向钟玉卿,微微低头致意,声音温和地说:“小僧子深,乃智空大师坐下弟子。我家师傅得知施主已上山,诚邀施主到禅房一叙。” 夏侯纾恍然大悟,难怪她觉得眼熟,竟然真是熟人。于是,她如同见了救星一般看着子深和尚。 子深和尚是智空大师最钟爱的弟子,他性格谦逊有礼,行事周到细致,在医术上也有着非凡的造诣。先前他曾随智空大师到越国公府做过几场法事,因而夏侯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 说起这位智空大师,那可是声名远扬,比着偏殿里解签的老和尚靠谱多了。 智空大师南祁有名的得道高僧,可谓上知天文,下通古今,言谈举止更是高深莫测,又常常叫人如迷糊灌顶,茅塞顿开。整个南祁,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都对他极为尊崇。人们不远万里跋山涉水来护国寺,除了上香许愿,最大的渴求就是见上他一面,领会佛经教义,了结心中不平。 以往每年秋天,钟玉卿都会派人来请智空大师去府里小住几日,一来是给英年早逝的长子夏侯翖诵经超度,二来也是慰藉她缠绵多年的丧子之痛。但智空大师如今已年逾古稀,行动渐渐不如从前灵便,身体也每况日下,日日由弟子在旁服侍。近些年来,除了皇家的祭祀礼,他对其他人事物一概不理会,只一心参禅。 今日有幸能见上,实属难得。 钟玉卿听了子深和尚的话,眼中立马闪烁着热切的光芒。她凝视着面前的子深小和尚,仿佛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也照亮了她内心深处的迷茫与不安。 “阿弥陀佛!”钟玉卿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喜悦的神色。她接着便双手合十,感激道:“智空大师愿意相见,实乃幸事!” 看着母亲眼中闪烁的激动与欣慰,夏侯纾的心中犹如卸下了千斤重担。她在心底暗暗感谢智空大师如同春雨般的及时出现。有了大师的耐心开导,母亲定能驱散心头的阴霾,不再被杂念所困扰。于是,夏侯纾赶紧催促母亲去见智空大师,而她自己则与知客和尚一同前往为香客们准备的禅房安置。 第一卷 护国寺 第10章 浮躁 护国寺的禅房,不仅是修行者的居所,更是他们心灵的港湾。两排石墙将禅房巧妙地分隔开来,一边是男客的清修之地,一边则是女客的静谧之所。墙旁,青翠的松柏挺拔而立,仿佛在默默守护着每一位虔诚者的心灵。 住女客的院子里面的布局是半开放式的,显得通透而宁静。每个小院子之间只隔着一堵花墙或者一个月洞门,将外界的纷扰与嘈杂隔绝在外,却又不失连贯与和谐。香客行走其间,轻轻松松便可以去到任意一个小院,不仅体现了佛家众生平等的理念,也便于佛寺的管理,但私密性相对就差了一些。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毕竟住在这里的女客基本都有些身份和家底,多的是仆妇环绕,派个人守着院门就是了,想来也没有谁会乱闯。再者,大家都是来拜佛上香的,谁也没有心思去关心其他人。 夏侯纾一行被安排在了最靠里面的一间禅院,这里只与一侧相邻有香客居住,与那些两侧都住着香客的禅院相比,这里如同世外桃源,少了些喧嚣,多了分宁静。她们刚住进来,就听知客和尚说,隔壁的邻居是一位年长的老妇人。据说那位夫人性格恬淡,喜欢清静,每日作息规律得如同寺院里的钟声,从不逾越分毫。因此,整个禅院都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平和与宁静。 夏侯纾等人初来乍到,还没来得及摸清情况,隔壁的院子便派了一位女使站在月洞门边观望。最后,那女使选择了一位看起来地位较高的丫鬟前来交涉,说是她们家老夫人在养病,睡眠浅,希望夏侯纾一行能够理解并多加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不要打扰到老夫人的休息。 当时听到这话的是钟玉卿身边一个叫红螺的二等丫鬟,她虽然笑着应下了对方的要求,甚至还笑容满面地从食盒里挑了一碟子点心送过去,但一回到屋里,她就拉着庆芳大吐苦水。 “隔壁院子也不知道是住着哪家的女眷,初次打照面竟然连礼节都不顾了,开口闭口就是她家夫人身体不好睡眠浅,让我们不要扰了他们的清净。真是狗眼看人低!也不看看咱们是什么人家,哪里就没规矩到扰得四邻不安了?” 庆芳正指使着小丫鬟在打扫禅房,听了红螺的抱怨,她沉吟了片刻,便笑着安慰道:“护国寺深受皇家器重,向来藏龙卧虎,即便是隔壁住着皇亲国戚也不稀奇。如今我们住在这里,自然比不上在府中自由,说话做事都得多留个心眼,免得落人口实。你刚才就做得很好,既给了她们面子,也没有少了我们的礼数。她们若是有眼力的,也不会再来说什么。” 得到了庆芳的夸奖,红螺这才心里宽慰些。随即她又自告奋勇地说:“今日她们并未表明身份,我心里有气也没有多问。等明日我再寻个机会过去打探一番,看看她们究竟是哪家的女眷,免得真是皇亲国戚,得罪了不好。” 庆芳微微思索,再度开口道:“你的想法很是周全,我们如今既然毗邻而居,彼此间心里有个数,自然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误会。不过,此事还需等郡主归来后再做定夺。若那隔壁真住着皇亲贵胄,唯有郡主出面拜访,方能既不显唐突,又不失体面。” 红螺觉得庆芳说的话在理,也就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忙了。 待仆妇们各自安顿妥当,夜幕已悄然而至。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在迦南山巅流连,将周围的云彩涂抹成淡淡的橘红,如梦似幻。随着时间慢慢推移,那色彩在山的另一边渐渐淡去,消失于无形,只留下一片唯美的绚烂,仿佛在诉说着一天的告别。 晚风轻轻吹拂,佛寺内的喧嚣如同被晚风带走,整个庙宇仿佛一壶被抽去薪火的沸水,慢慢冷却,恢复了它应有的宁静。古寺的静谧在夜色中愈发明显,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只留下古寺本身的那份古朴与庄重。 往来护国寺的香客大多有些身份,寺内深恐有所怠慢,每日都安排了僧人进行清扫。可是钟玉卿比较讲究,她虽然从来不嫌弃别人住过的屋子,但内心深处,她总觉得亲自打扫一遍方能安心入住。因此,伺候在屋里的一众丫鬟仆妇就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将整个禅院里里外外都重新打扫了一遍,这才把时间拖晚了。 夏侯纾得闲在禅房里喝了会儿茶,又取几块家中带来的点心充饥。随后她便百无聊赖地看着云溪与两个小丫鬟忙碌地整理着从府中带来的衣物和细软,心中更是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索然之感。于是,她缓缓起身,在房内踱步,熟悉一下屋子的布局。 护国寺建在半山腰,地势所限,空间颇为局促,无法肆意扩建,因而每一间小禅院都显得十分紧凑。若是哪家的丫鬟仆妇人数较多,便只能三四个人挤一间屋子。而禅房的布置也很简单和普通,只有几件摆放的整整齐齐的松木家具,擦得铮亮铮亮的,散发出一种古朴而宁静的气息。 转了一圈之后,夏侯纾的目光便被靠墙的书架吸引。书架上面摆放着寥寥无几的书籍,稀稀落落的分布着,宛如岁月的见证者,静静地诉说着流转的时光,给这禅房添了几分书卷之气。 夏侯纾轻轻抚摸着书脊,最后抽出了其中一本,翻开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本抄录的佛经,字迹优美,让人赞叹。然而,对于夏侯纾来说,那内容却如同雾中的风景,一知半解,更觉乏味。于是,她又将书丢了回去。 云溪轻轻抬起头,正好看见夏侯纾满脸嫌弃的将书本扔回书架上,看上去十分浮躁。她无奈地笑了笑,调侃道:“姑娘白日里还在喊累,这才休息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 夏侯纾白了云溪一眼,心中暗自觉得自己平日里果然是太纵着她了,居然敢当着众人的面这样开自己的玩笑。 云溪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话有失分寸,她不由得吐了吐舌头,然后转移了话题:“姑娘一定很想知道,为何今日会这么巧合地遇到智空大师吧?” 夏侯纾其实并无太多好奇。毕竟,智空大师身为护国寺的耆宿,年岁已高,步履蹒跚,除了此地,又能有何去处? 不过,云溪并不是愚昧之人,她突然提及此事,肯定有她的原因。夏侯纾扫了周围忙碌的女使一眼,索性顺水推舟,装出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追问道:“你又听闻了些什么风声?” 云溪见夏侯纾接了自己的话茬,心中稍安,她继续道:“先前姑娘去求签的时候,我听庆芳姐姐说,这次来护国寺,并非郡主临时起意,实则是早就安排好了的。为此,郡主还提前送了帖子来。这或许就是为何郡主不顾一切非要上山的原因。不过所幸的是,此行虽然惊险,但却没有出什么差池。而且白日里姑娘还救下了何家母子,这可真是行善积德之事。” 提及何家母子,夏侯纾的情绪立刻变得烦躁起来。她不由得提高警惕,看向门口,随后疑惑地追问道:“那何家母子不依不饶的跟了我们一路,这会子不会又跟过来吧?” “那怎么可能?”云溪马上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然后一脸骄傲地说,“何家的孩子年纪已经不小了,京城里那些功勋世家的同龄孩子,有的都已经知事了,怎能让他跟女眷们住在一起?再说,郡主也不希望被叨扰,所以我们进来的时候就特地跟知客和尚说清楚了,让寺里给他们安排了别处的禅院。那里住的都是像他们这种孩子半大不小的香客,谁也不嫌谁吵闹。” 夏侯纾松了口气,又问起那对韩姓祖孙。 “那对祖孙当真是可怜,今日能遇上姑娘,他们也算是苦尽甘来了。”云溪的声音中透露出几分激动,“先前郡主瞧着他们可怜,赏了二十两银子。后来那何罗氏为了表示感谢,也封了近二十两银子给他们。有了这些银子,他们祖孙无论是返回青州,还是在京城附近租个小院子住着,四五年内也可以衣食无虞了。待那女娃再大些,日子就好过了。” 好人就该有好报。夏侯纾觉得这样甚好。 随后,夏侯纾的目光转向了窗外渐渐褪去的晚霞,她的思绪也随之飘远。 母亲突然让她求姻缘签的提议,让她暗暗有些不安和担心。 她从前没往这方面想,是因为夏侯氏有着女儿不早嫁的先例。但是,经过今天的事情,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条不成文的规矩。她不知道父母对她婚事的真正打算,这已让她感到莫名的烦躁。而母亲却将希望寄托在了那虚无缥缈的神佛之上,企图用一支佛签来断定她的姻缘,这让她更加无法理解和接受。这种无法预知和防备的挫败感,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心。 夏侯纾抬头仰望,夜色如墨,笼罩着整个大地。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内心充满了无奈与迷茫。于是,她努力让自己冷静,想点儿其他的事情,却始终无法抗拒那种对未来的不安和担忧。 这种矛盾的心理让她感到十分疲惫,越发坐立难安。 估摸着母亲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夏侯纾顺手从案上拿起一本佛经抄本,准备出门。她特意叮嘱云溪,如果母亲回来了,就告诉她自己去找寺庙里的小师父讨论经书了。 钟玉卿诚心礼佛,即便知道她是在骗她,听了这个理由,想必也不会多说什么。 云溪深知自己无力劝阻,只得无奈叹气,点头应允,随后继续忙碌地整理着手中的物品。 夏侯纾沿着禅院的墙角漫无目的地徘徊了一圈,心中暗自揣测母亲坚持上山的真正意图。 天色渐晚,众人都开始回到自己的禅院,所以她时不时就能碰到住在这里的其他香客。其间也不乏丫鬟打扮的女子,手捧食盒,步履匆匆的前往膳房领取晚餐。而她刚喝了茶,吃了糕点,此刻并无饥饿之感,反而希望找个清净的地方消消食。 当她从禅院走出时,恰好看到白日里往菩提树上系红绳的那两位少女。两人皆是步履匆匆,神色凝重,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夏侯纾立马就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八卦气息。好奇心促使她想要一探究竟,但又不想打破这份宁静。于是,她赶紧闪身躲进了一旁花坛里,犹如一阵轻风般融入了花坛的怀抱。 花坛里,几株开着黄色小花的植物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为她提供了一道完美的掩体。她能看到对方,而对方如果不仔细留意,是看不到她的。 穿粉衣的女孩子小脸红彤彤的,气呼呼地走在前面。她身后,白衣女子焦急地追赶着,口中不住地唤她等等自己。 粉衣女子终于停下了脚步,她见四周无人,便气急败坏地说:“方才那人真可恶!明明是他先撞了我们,我才不得已与他搭话。他道歉没有诚意就罢了,还如此不解风情,说走就走,简直目中无人!若非他那张脸还算得上俊朗,我怎会愿意与他多费口舌!” 白衣女子年纪比前者稍长一两岁的样子,立马跟上去拉住她,气喘吁吁地安慰道:“好妹妹,你生来便有着优越的家世,容貌亦是倾国倾城。京中多少世家大族的儿郎巴巴的上你们家求娶,却都未能入你法眼。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真不值得你如此生气,伤了身体,岂不是得不偿失?” 粉衣女子听了白衣女子的话,心中略感宽慰,她下巴微扬,带着几分得意与傲慢,冷冷哼了一声。 白衣女子见她神色稍缓,便松了口气,继续轻声细语地安慰道:“俗话说,画虎容易画皮难。了解一个人的外表容易,了解他的心却难如登天。你光看到他模样俊朗,衣着讲究,风度翩翩,但这些都只是表象,谁又能保证他内心不是一片荒芜呢?须知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你说得对。”粉衣女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心头的阴霾似乎被一阵微风吹散,突然就释怀了。她抬头望向天空,眼里闪过一丝轻蔑和恨意,轻声道:“夜色已深,众人都急于返回禅院,唯恐触犯寺规。唯独他们行踪诡异,竟然还要往后山去,想必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还有那个与他们同行的男子,看面相也非善类。若他们是好人,那才怪了。” 白衣女子见她终于明白了其中的蹊跷,便温言安慰道:“既然你已经明白了,就无需再纠结。世间之事,总是充满了变数,我们只需保持警惕,静观其变便是。” 两人相视一笑,心情大好,手拉着手继续往禅院深处走。 四周顿时一片肃静。 绿植背后,夏侯纾听得云里雾里的。虽然她不太明白她们具体在说什么,但却注意到了“后山”这个关键词。她静静地等待着,直到那两个女孩子的身影在转角处消失,她才慢慢走了出来。 站立片刻后,她鬼使神差地往后山方向走去。 第一卷 护国寺 第11章 竹林剑影 迦南山巍峨耸立,峭壁如削。护国寺藏于山腰之间,背后延展出一片茂密的竹林,直抵山顶。那竹子,根根青翠,挺拔入云,郁郁葱葱,遮天蔽日。远远望去,仿佛一片翠绿的海洋,走得近了,便觉得踏入了世外桃源。 夏侯纾沿着竹林间青石铺就的小径,拾级而上。她一边呼吸着竹子独有的清香,一边感慨这所谓的佛门净地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连竹子都跟沾染了仙气似的,比别的地方的长得好些。 太阳渐渐西沉,后山的地势仿佛更高远,使得此处比寺庙内凉爽得多。微风不时穿过翠绿的竹林,带来丝丝清凉。夏侯纾悠然前行,一边欣赏着周围的景色。 这里的竹子高大而挺拔,宛如忠诚的卫士。雨季刚过,竹林里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竹笋,生机勃勃。有的竹笋已经快速生长,抽出了嫩绿色的枝条,点缀着一片一片的小叶子,像是刚用开水泡开的毛尖。而有的竹笋则刚刚冒出一小截尖尖的头,像只躲在土壤里的小怪物,探头探脑的,憨态可掬。 泊云观也有一片竹林,幼时夏侯纾也经常去那里玩,而且她还知道有一种竹子叫伞柄竹,又名苦竹。苦竹的幼秆总是覆盖着一层细腻的白色粉末,箨鞘是细长三角形,呈纸革质,枯黄色的外表上,点缀着棕色的或白色的小刺毛。每当春天来临,新长出的苦竹笋便成为夏侯纾的中意的野味。那些鲜嫩的竹笋,无需复杂的烹饪,只需轻轻一剥,便可直接生食。清新的口感,夹杂着淡淡的苦涩和甜味,让她回味无穷。如今想起来还有点怀念。 夏侯纾沿路找了很久,并未寻到苦竹的踪迹。不过看着满地的竹笋,她也不由得心情畅快,想着如此鲜嫩的竹笋,若是烧成了菜端上饭桌,味道估计也是极好的,定能让母亲胃口大开。于是她打定主意明日一早便叫上云溪和几个小厮上山来摘些竹笋回去。 护国寺虽然严戒荤腥,但竹笋是野菜,还是素的,不在戒律之内,想必也没有人会阻止。 光是这么想着,夏侯纾就仿佛已经闻到了酸辣鲜笋的香味,心里美滋滋的,暂时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当当当……似乎有什么声音传来,忽远忽近。 本是日落西山头,鸟向巢中飞的静谧时刻,这不属于山林的声音就显得格外刺耳。夏侯纾是习武之人,自然比常人更警觉些,立即停住脚步仔细听了一会儿。 温和的晚风迎面吹来,“当当当”的声音似乎就更清晰了。 确定声音来自竹林深处,夏侯纾又加快脚步往前走了半刻,隐约听到竹林里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惊起竹林里的飞鸟一片。 鸟儿无枝可依,在竹林上头盘旋啼叫一阵之后,慢慢平息,不知又飞向了何处。 护国寺是南祁名寺,往来人员复杂,就像庆芳说的那样,说是藏龙卧虎也不足为过。奇人异士聚集多了,难免会想切磋一番,论个高下。那场面一定十分精彩。 夏侯纾对武艺高强的江湖名士有着天然的好感和崇拜,首先想到的就是有高人在此切磋。但是细细一听,又觉得打斗的声音很是混乱,不像是两个高手之间的对决,反而像是一场混战。 只是,护国寺深受朝廷仰仗,大事小务都有朝廷过问,什么样的人会在这个地方大打出手?难道他们就不怕把事情闹大吗? 带着满腹的疑问,夏侯纾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走去。 夏侯纾穿过密密的竹林,又走了许久,便听到打斗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她逐渐放缓脚步,一面小心翼翼的将经书藏进怀里,一面在竹林里寻找隐匿之处。最终,她选择了一处茂密的竹丛,悄然躲入其中,静静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竹林深处,一场激烈的战斗正在上演。十来个身影在竹叶间穿梭,他们的刀光剑影交织在一起,发出刺耳的撞击声,令人心悸。 夏侯纾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同时也为自己能够在这场混战中找到一席藏身之地而庆幸。 暮色霭霭,林风阵阵,夏侯纾微微眯起双眼,努力在混乱的战斗中分辨出正在被围攻的两人。终于,她看清了,那是一对青年男子,一青一紫,宛若山林间的精灵与隐士。 青衣男子身手矫健,剑术高超,每一次挥剑都如同流水般流畅,每一次闪避都似风般轻盈。他的脸色冷峻,如同手中的青锋剑,透出一股不可侵犯的凛冽之气。而他身后的紫衣男子则如山间的古松,虽未出手,却自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丝毫未因身处险境而露出半点慌乱之色,仿佛这混乱的战局与他无关。 袭围攻他们的黑衣人共有十五名,他们手持寒光闪闪的大刀,身着统一的黑衣,脸上戴着黑色的傀儡面罩,只露出一双凶神恶煞的眼睛,甚是吓人。 黑衣人人多势众,配合默契,出刀也干净利落,攻势如潮。两名男子身处围剿中心,如同困兽,搏斗激烈而缠绵。 双方阵容和实力悬殊如此之大,却在这场战斗中相持不下。十几个回合过去,胜负依旧难料。 对此,夏侯纾的内心充满了疑惑与钦佩。她的注意力全在那两名陷入围攻的男子身上,尤其是那名青衣男子。他的剑术之精湛,令人叹为观止。一柄泛着青光的长剑被他使得出神入化,仿佛那剑原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舞动间随心所欲,收放自如,尽显剑客的高深莫测和雄浑气势。 夏侯纾的记忆里,穿梭着无数剑影。她二哥夏侯翊,亦是个剑法高手,偶尔在自家院子里舞剑,剑光如练,凌厉而轻快,仿佛是自娱自乐的侠客。然而,与夏侯翊的潇洒自如相比,眼前的青衣男子仿佛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他的剑法,犹如长虹破空,气势万钧。一剑挥出,仿佛有千钧之力,威力惊人,令人不敢小觑。 尽管青衣男子身手不凡,但在众多敌手的围攻下,他逐渐陷入了困境。因为他不仅要应对眼前的敌人猛烈进攻,还要时刻留意身后的紫衣男子,确保他的安全。这使得他在战斗中处处受制,只能以防守为主。对然他多次巧妙地避开了敌人的攻击,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他却始终无法占据上风,局势对他越来越不利。 夏侯纾此刻才恍然大悟,那个一度桀骜不驯,身着一袭紫衣的男子,似乎只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他的身上,没有半点武林高手应有的气息,甚至连最基本的防身技巧都显得生疏。 这真是一个出人意料的发现,让夏侯纾不禁对这个紫衣男子产生了更多的好奇和疑惑。 经过二十多个回合的激战,青衣男子逐渐力不从心,防守之中显露出了破绽。一群黑衣人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机会,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默契的暗号,然后再次联手发动猛烈的攻击。 青衣男子虽然身怀绝技,但在持续的战斗中已经疲惫不堪,对面黑衣人的群起奋击,他应对得越发吃力。 习武之人多有崇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侠气,夏侯纾自然也不例外。她见青衣男子孤身对抗群敌,如猛虎下山,威风凛凛,那份威武不屈的姿态,让她心生敬意。又见他四面楚歌,既要应对前方的敌人,又要留心身后的暗箭,还要保护身后的紫衣男子,显然分身乏术,她恨不能立刻跳出来助他一臂之力。 但是,理智却让她止住了脚步。 她今日上山时曾大出风头,赢得了众人的瞩目。此刻,她的面孔对于许多人来说已经不再陌生。若是贸然出手,很可能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从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再者,黑衣刺客人手众多,配合默契,显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实力不容小觑。她就算出手相助,也未必就是对手。 更何况,她对于青衣男子的身份和此场混战的原因一无所知,断然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暗自祈祷着青衣男子能够化险为夷。 因此,尽管夏侯纾心中充满了对青衣男子的钦佩和同情,她还是选择了按兵不动。她甚至还担心被人发现,又小心翼翼地往竹林密处挪了挪,以便继续观察着战局的发展。 刀光剑影间,几个黑衣人趁青衣男子注意力分散之际,施展出声东击西的战术。其中一部分人继续与青衣男子缠斗,迫使他分身乏术,而另一部分人则趁机挥刀突袭他身后的紫衣男子。 紫衣男子虽然气质不俗,但没有功夫傍身,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危险,他反应不及,胳膊上被黑衣人狠狠划了一道,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虽然伤势并未触及要害,但那鲜艳的红色仍让人不忍直视。而他似乎也是难以忍受这样的疼痛,不禁脸色大变。 夏侯纾全神贯注地关注着那两位被围攻的男子,无声地为他们加油鼓劲,她的心跳随着他们的每一次挥剑而不停加速,充满了担忧和紧张。当她看到那位紫衣男子突然受伤,她的心跳猛地一沉,手中的力气失控地拍打在旁边的竹子上。 清脆的竹子击打声,如同晨钟暮鼓,瞬间打破了这片竹林中的寂静。正在激烈交战的众人立刻警觉地停下动作,他们目光如电,四处搜寻声音的来源。 “谁在那儿!” 一个黑衣人怒喝一声,仿佛要将整个山林都震慑住。随后,他的目光犀利地扫过竹林,最终定格在夏侯纾身上。 夏侯纾此刻还蹲在竹林中,一脸的发懵和茫然。她身上的红衣实在过于鲜艳,即便是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耀眼,如同山林中一朵盛开的火红花朵,无法掩饰其存在。 人们总是热衷于围观热闹,那是因为事不关己,才能高高挂起。但若危险真正落到自己头上,那份好奇心和新鲜感便会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恐惧和逃避。 夏侯纾恨不得立刻找个地道遁了去,装作是自己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了,他还在禅院里,一切如常。 从发现这场混战开始,夏侯纾就只是好奇,并没有见义勇为的冲动。而刺客被发现了踪迹,她只想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提起裙摆,转身就跑。 竹林里的地面凹凸不平,夏侯纾一心只想逃离,未曾注意脚下,再加上天色渐晚影响了视线,她没跑几步就被一根露在外面的竹根绊倒在地,狼狈地摔了个狗吃屎,贴地的身体部位一阵钝痛。 她刚哎哟了一声,尚未来得及起身,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犹如催命的鼓点。她心中一紧,慌忙回头望去,只见三个黑衣人如鬼魅般迅速逼近,手中明晃晃的大刀闪烁着寒光,仿佛要将她这只愚蠢的羔羊剁成肉酱。 真是好奇害死猫! 夏侯纾悔不当初,没事她跑来看人家打什么架?待在禅房里看看书、打打瞌睡不好吗? 果然,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古人诚不欺我! 夏侯纾懊恼得直咬牙,她忍着疼痛,勉强挣扎着站起身来。眼瞅着三个黑衣人恶狠狠地越追越近,手里的刀光闪闪,杀气腾腾,她想要置身事外是绝不可能了。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出生于将门世家的夏侯纾从小耳濡目染,深谙这个道理。这个时候,她也不会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当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 既然逃无可逃,那就唯有从容迎战。 夏侯纾抛开了原先的自责和懊恼,没有丝毫踌躇和犹豫。她迅速地拔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朝着黑衣人招呼上去。等对方反应过来,她已经成功地划伤了其中一个黑衣人。 突如其来的反击让冲上来的黑衣人措手不及。他们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她的身手如此敏捷,出手狠辣,完全颠覆了他们的预期。 意识到自己轻敌才吃了闷亏,几个黑衣人既震惊,又愤怒。 其中一人紧盯着夏侯纾,眼中闪烁着凶狠的光芒,冷冷发问道:“你是何人?” 夏侯纾瞥了瞥眼前几名黑衣人,唇角轻勾,绽放出一抹媚人的笑容。她声音悠扬,充满自信:“难不成,只要我报上名号,你等便会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当然不会。 黑衣人仿佛听到了一个极为荒谬的笑话,放肆的大笑起来。随后,其中一人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阴阳怪气道:“真是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主动送上门来!” “送上门来?”夏侯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这辈子光想着怎么活了,还真没仔细琢磨过怎么死。于是,她轻轻地将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手中匕首一扬,笑容灿烂如春花绽放:“那就得问问我手里的这把匕首,看它答不答应了!”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为首的黑衣人被彻底激怒,脸色阴沉如水。随后他挥了挥手,他身后的几名黑衣人也逐渐向他靠拢,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 为首的黑衣人目光如炬,如同看猎物一样看着夏侯纾,语气冰冷道:“杀了她!” 第一卷 护国寺 第12章 敌人的敌人 夜幕低垂,如墨的夜色渐渐侵蚀着这片茂密的竹林,为其披上了一层深邃而神秘的面纱。层层叠叠的竹叶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几乎将落日的余晖彻底隔绝在外,仅留下斑驳的光影在林间游走。 随着夜幕的降临,林中的血腥味愈发浓烈,仿佛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暗处悄然涌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空气中弥漫着簌簌落下的竹叶声,它们轻盈地飘落在地,仿佛下了一场罕见的竹叶雨。在这静谧而紧张的氛围中,他们展开了激烈的厮杀,每一次交锋都充满了力量与技巧的对决。 十几个回合过去,胜负依旧难分,双方都在寻找着对方的破绽,试图一举定胜负。 夏侯纾对自身实力向来有比较清晰的认知。正因为这份自知之明,她从不小觑任何一个对手。面对黑衣人一波更胜一波猛烈的进攻,她渐渐意识到继续纠缠下去只会不断消耗自身的体力,即便她神功盖世,最后也讨不着什么便宜。 在这进退维谷之际,夏侯纾不得不暂时从激战中抽离思绪,为自己筹谋一二。 她之所以被卷入这场杀戮,完全是因为自己那点该死的好奇心作祟。这简直就是飞来横祸! 可那些黑衣人并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也不会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更不会对她的突然出现视而不见。 既然误会已经产生,杀戮已经开始,她也不至于天真地以为可以靠几句话来解释清楚,从而抽身离去。 所以,她无处可逃。 不过,必要的时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至少在这一刻,她与被围攻的两名男子有着共同的敌人。这无疑是他们结盟的基础和必然选择。 思及至此,夏侯纾决定先跟两名被围攻的男子统一战线。 俗话说,一根筷子容易折,一把筷子不易折。他们虽然只有三个人,但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助力。结盟之后,他们彼此之间便有个照应,不至于腹背受敌,手忙脚乱。同时也可以聚集力量,合力反击,早点结束这场致命的乌龙。 打定主意后,夏侯纾便趁着与黑衣人交手之际,悄然向那两个陷入困境的男子接近。 她小心翼翼地移动着,步步为营,确保自己不会腹背受敌。 青衣男子眼明手快,亦是个善于洞察局势的高手。他敏锐地洞悉了夏侯纾的意图,非但没有拒绝她的加入,反而主动为她清除了一方障碍,使得战局更加有利于他们。 转眼间,原本的两人受困,变成了三人的联手抵抗。 兵器的撞击声在暮色中回响,清脆而刺耳,如同战鼓般鼓舞着每个人的斗志,同时也无情地挑战着他们内心的防线。 这场战斗持久而激烈,两拨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却仍然难分伯仲。林中的竹子因为他们的打斗不时被折损,周遭到处都是纷纷扬扬的竹叶,空气中还夹杂着灰尘和血液的浑浊气息,刺激着人们的神经,既让人热血沸腾,又让人心力交瘁。 他们就像是被命运囚禁在铁笼中的猛兽,除了拼死一搏,再无他路可选。 趁着黑衣人休整和重新布阵进攻的空档,夏侯纾的目光转向了那位紫衣男子。他自从受伤之初短暂地显露了痛苦之色,随后便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沉稳。此刻他立在那里,展现出一种蔑视群雄的王者之姿。那种气势,那种威严,让人难以直视。 对此,夏侯纾心中充满疑惑与好奇。人皆有五识七情六欲,但眼前的这男子,却像是超脱于世俗之外。他的冷静,像是一座永不融化的冰山,又像是一尊泥塑的菩萨,无悲无喜,无欲无求。夏侯纾甚至开始怀疑,这男子是否真的拥有凡人的情感,是否真的能够感知到痛觉和喜怒哀乐。 在这种险恶的情境中,即便是夏侯纾这样习过武的人,也不禁为自己的安危捏了把冷汗。然而,那个一直依赖他人庇护的紫衣男子,却展现出了令人惊讶的冷静,似乎连痛苦都未曾感受到。难道他们还有什么后招?又或者,他对青衣男子的实力十分自信? 夏侯纾忍不住开口询问:“你的伤势如何?” 紫衣男子犹如一尊静止的泥塑,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当夏侯纾的话语传入他的耳中,他的目光才从那些刺客身上缓缓挪开。 两人的目光交汇后,夏侯纾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因为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刺骨的寒意,如同冬日里的北风,冰冷而无情。 然而,紫衣却未发一言,只是冷漠的看着夏侯纾,沉默得仿佛能听见周围的空气都在凝固。 夏侯纾立马读懂了那眼神中的冷漠与疏离,也明白是自己多管闲事。她心中暗自责怪自己,为何要多事。 “看来是我多虑了!”夏侯纾沉闷道。恍惚之间,她想起了禅院里两个女孩子的对话。起先她还认为是那两个姑娘自讨没趣后的诋毁之词,如今想来不禁感慨万千。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啊!这个男人明明连武功都不会,却还如此孤高自傲,拒人千里之外,冷酷得近乎没有人性。被骂也是活该! 夏侯纾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五味杂陈。 紫衣男子脸庞上依旧难觅情绪波动,只是眼中对夏侯纾的疑惑更甚。他审视着她,仿佛在探寻她出手相助的真正动机。 夏侯纾心中涌起一阵深深的寒意,心中的不满与失落悄然化作脸上的讥讽。她能理解在这腹背受敌时,大家难免心生疑忌,草木皆兵,但她已倾尽全力相助,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她的诚意吗? 戒备心太重了吧! 紫衣男子在夏侯纾那锐利而充满谴责与嘲讽的目光下,不禁眉头微皱。他似乎在试图解读她眼中深藏的复杂情绪,同时也开始反思自己的怀疑是否过于武断。 话不投机半句多。夏侯纾并不想再浪费唇舌解释什么。她再次打量了在场的黑衣人,深感此刻的纷争已不再是单纯的较量,而是生死之间的挣扎,她不能抱有任何侥幸心理。 正当此时,一名黑衣人如鬼魅般闪现,挥舞着巨大的刀刃,向他们猛烈袭来。夏侯纾反应还算迅速,一个转身便巧妙地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踉跄着退了几步之后,她的后背便抵在了一根竹子上。随后她便借助竹子的阻力,探身而起,再次与黑衣人交战。 夏侯纾的兵器是平时用于防身的匕首,虽然她早已用得得心应手,但在面对黑衣人那如长龙般挥舞的大刀时,仍显得力不从心。更令她感到威胁的是,黑衣人数量众多,她一人之力难以抵挡。 随着时间的推移,夏侯纾的体力逐渐消耗,她的动作也开始变得迟缓,防御的漏洞也越来越多。然而,她并未放弃,仍在拼尽全力,只盼着能在这场生死之战中找到一线生机。 左手手臂一阵剧痛传来,痛感电击雷劈般瞬间穿透夏侯纾的大脑皮层。她忍不住闷哼一声,眉头紧皱,目光迅速移向那处伤口。原本鲜红的衣衫,此刻已被鲜血浸染,颜色深沉得如同黑夜,即便在微弱的光线中也显得格外醒目。 疼痛如同冷水浇头,让夏侯纾瞬间清醒。她再也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和侥幸,目光转向敌人时,多了几分痛恨。 黑衣人尝到了甜头,变得异常兴奋。他手中刀光闪烁,再次破风而来。 夏侯纾紧咬牙关,心中一股不屈之气喷涌而出。她紧握匕首,仿佛能感觉到那冰冷的金属传来的力量。时机就在一瞬间,她身形灵动一闪,巧妙地避开了黑衣人的刀锋,瞬间出现在其右侧。她毫不犹豫,以黑衣人刚才的攻击方式反击回去。她的动作迅捷而准确,仿佛一道闪电划破夜空,让人眼前一亮。 “啊——” 黑衣人突然惨叫一声,手中紧握的长刀瞬间脱手而落,刀尖上斑驳的血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随着他的一声惨叫,鲜血如注般从他手腕处喷涌而出,滴落在地面上,也加重了空气中的血腥之气。经此一伤,恐怕他此生再也无法用右手握刀了。 当然,如果他还有命活的话。 夏侯纾自幼便被教导做人要仁慈和善良,需进退有度,更要知恩图报。然而,随着岁月的流转,她见过的人和经历过的事越来越多,她又明白了另一个道理,那便是有仇最好当面就报! 给自己报完仇后,夏侯纾依然不敢放松警惕。她一边继续与围上来的黑衣人交战,一边揣摩着这些黑衣人的意图。他们究竟为何而来?他们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阴谋? 每一个疑问都像是一根刺,深深地扎在她的心头。 在持续不断的战斗中,黑衣人始终紧盯着中央的紫衣男子,他们的攻击如潮水般汹涌,却未能撼动他分毫。 紫衣男子宛如一座孤峰,岿然不动,他的脸上始终挂着那副不可一世的表情,仿佛对周围的混乱毫不在意。他的防身之术几乎为零,但他的存在却像是一种无形的力量,让周围的战斗更加激烈。 青衣男子为了保护他,如同猛虎下山,毫不保留地挥洒着自己的力量。他的眼神坚定,动作果断,每一次挥剑都仿佛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只为了保护那个看似冷漠却令人无法忽视的紫衣男子。 他们被这么多人围击,这得多大仇多大怨啊? 夏侯纾心中充满了疑惑。她目光不自觉地就飘向了紫衣男子。只见他在混乱的人群中如同仙人般遗世独立,他的神情淡漠而安静,仿佛在看一场与他无关的戏。这场战斗仿佛成了他的背景,他的存在就像是一幅画中的主角,而周围的厮杀只是他的陪衬。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输人不输阵? 当然,夏侯纾也不傻。她心里明白,这样的沉稳与魄力绝非寻常人所能具备。即便是她自己,习武这么多年,面对如此错综复杂的局势,也难以做到临危不乱。此人的身份,定然非同小可。 那么,他究竟是谁?身上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又为何会在这名震朝野的护国寺中遭受暗杀? 夏侯纾眼前猛地一亮,一道刺眼的白光如闪电般划过。她瞬间回过神来,脱口而出的“小心身后”还回荡在空气中,身体已不受控制地飞扑而出,结结实实地将紫衣男子扑倒在地。随后两人顺着山势翻滚而下,成功避开了一次致命袭击。 那名黑衣人偷袭未遂,甚是遗憾。在短暂的愣神后,他立刻挥舞着手中的刀再次发起攻击。然而,就在这时,青衣男子如幽灵般飞身而来,手中的剑光一闪而过,黑衣人的生命便如凋零的花朵般迅速枯萎。飞溅的血液在空中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然后缓缓落下,留下了一地的悲凉和惊恐。 青衣男子眼疾手快,虽然他刚刚取得了一时的胜利,却并未因此放松警惕。他迅速扫视了一眼紫衣男子,确认对方并无生命之忧后,立刻收回目光,全神贯注地应对接下来的战斗。 又一个黑衣人冲了上来,青衣男子毫不畏惧,身形灵动如风,瞬间便来到对方身前。他出手果断,招招致命,将黑衣人逼得节节败退。最终,青衣男子以一记精妙绝伦的招式,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对手,整个战斗过程如行云流水般顺畅。 "唔——" 夏侯纾与紫衣男子一同翻滚,连续数圈之后,终于受到阻力而停了下来。不幸的是,她的腰部恰好撞在一截裸露在外的竹根上,那种尖锐的刺痛感瞬间传遍全身,让她忍不住低呼出声。 疼!太疼了! 剧烈的疼痛如同烈火燎原,夏侯纾的心中充满了无奈和懊恼。 夏侯纾感觉浑身的神经如同被无形之火燎烧,疼痛感挥之不去,额头上冷汗直冒。再看看半个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上的紫衣男子,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从天而降的巨石所击中,五脏六腑仿佛要撕裂开来。眼眶中的酸涩让她几乎无法忍受,连呼喊疼痛的力气都失去了,只能紧锁眉头,努力想要推开身上的重物。 紫衣男子见状,立刻从之前的冷漠中惊醒,他脸上的神色如同被春风吹拂的寒冰,迅速融化。随后他迅速起身,小心翼翼地扶起夏侯纾,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与不解。 看着夏侯纾疼得龇牙咧嘴的模样,他不禁有些发愣。随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下移动,最后停留在她受伤的手臂上。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受伤了。” 无关痛痒的平淡语气,听不出是惊讶,还是关心。 身为习武之人,夏侯纾从前没少受伤,早就习以为常。而且伤口在她身上,不用紫衣男子特意提醒,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处痛楚的侵袭。因此,当他试图关心她的伤势时,她只是淡然处之,将所有的情绪深深埋藏——刚才那重重的一摔,不仅让她的腰部承受了巨大的冲击,更让手臂上的伤口再次撕裂,鲜血染红了衣袖。她感觉眼睛里有一股热流就要夺眶而出。 夏侯纾年纪不大,但是遇到的事情却不少,能让她感到畏惧的东西少之又少,但唯独对死亡和疼痛抱有深深的恐惧。因为痛,就意味着受到了伤害或者失去,那是一种难以愈合的创伤;而死亡,会让一切归零,什么都没有了。 她到底还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做不到视死如归。 但为了维护自己的行侠仗义的光辉形象,她慌忙把脸别到一边,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她甚至还洒脱的摆了摆手,故作镇定的笑道:“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小伤?”紫衣男子显然被夏侯纾态度的急剧转变搞得一头雾水,明明她先前还是一副热心肠,转眼间就冷若冰霜。他不明白她究竟怎么了,只是顿了顿,再次追问道:“你真的没事吗?” “倘若我说有事,你当如何?”夏侯纾反问道,语气里充满了挑衅。她的伤在手臂上,此刻正淌着血,浸透了衣裳,开出一朵朵妖艳的花朵。然而,在这荒凉之地,那些杀手如同饿狼般,迫不及待地想要夺取他们的性命。他是能立即变个法术,将那些杀手如同烟雾般驱散?还是能让时间倒流,让她在危险降临的那一刻,如鹰般迅速逃离,彻底摆脱这场腥风血雨的纷争? 紫衣男子被她的问题给问住了。他低下头,默默地注视着她,仿佛在寻找答案。 他其实并没有真的期待她会回答,那只是他出于礼貌随口问的一句话。然而,这个问题突然在他心中变得有趣起来。 眼前这位小姑娘,穿着打扮看似非富即贵,娇滴滴的模样,却偏偏有着一副倔强的性子,似乎吃不得半点亏。她的身手也相当不错,面对这样的情况,别的女子可能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了,但她不仅没有害怕,反而能在反抗的同时,用尖酸刻薄的言辞来挖苦他。这确实让他觉得非常有趣。 “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夏侯纾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内心的不满与咆哮。这种时候,任何多余的言语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也最讨厌。她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确保脸上不露出任何破绽,这才将目光投向那个正与黑衣人激烈交锋的青衣身影。 自紫衣男子受伤后,青衣男子的攻击便愈发凌厉与迅疾,仿佛狂风骤雨般不可阻挡。而夏侯纾的及时援手,为紫衣男子筑起一道坚实屏障,令他再无后顾之忧。 剑光闪烁间,黑衣人接连倒下,粘稠的血液喷溅在竹子上,绘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猩红痕迹。 尽管黑衣人已经被歼灭了一大半,但战况依然胶着。剩余的黑衣人似乎已抱定必死之心,他们的攻击变得更加迅猛而狠辣,仿佛要在这最后的时刻拼尽全力。 夏侯纾心里非常清楚,若非青衣男子一身好本事,他们三个今天估计没有人能够活着离开。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盘旋,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出来心中四五困惑:“这些人出手如此狠辣,每一招都意在取人性命,恐怕不只是一般的寻仇吧?” 第一卷 护国寺 第13章 不如你以身相许 紫衣男子在听完夏侯纾的疑问后,脸上的神情瞬间又变得疏离而诡异。他静静地凝视着夏侯纾,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被一层寒冰覆盖,里面关着一条吐着信子的蛇,随时可能冲破冰层,狠狠地咬她一口。但他也只是这样静默无声的看着她,既不明确表态,也不否认什么,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如果不是刚才亲耳听到他的声音,夏侯纾几乎要怀疑他是个哑巴。她收回目光,便不觉得对方的眼神那么瘆人了。 夏侯纾一直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是相互的。因此,她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擅长事事为他人考虑的人,更不是一个愿意用热脸贴别人冷屁股的人。尤其看到对方又换上一副爱答不理、拒人千里之外的神色,她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嘲讽之意。 “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如果你觉得有,那可能就是你在无意间得罪了别人而不自知。”夏侯纾丝毫不给他好脸色,“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既然做了亏心事,就别怕鬼敲门,只是别牵连他人。我这条命可金贵着呢,我还要去看这世间万物,可不想莫名其妙折在这里!” 即便是傻子,也能从她这番含沙射影的话语中嗅出几分讥讽与不满,可又碍于某些原因不好直接开骂。 夏侯纾的话音刚落,紫衣男子的神情便如春风拂过冻土,逐渐和缓,恍若换了一个人。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夏侯纾,似乎在试图解读她话语中的每一层含义。 长久的沉默后,他突兀地开口:“姑娘认得我?” 夏侯纾微微一怔。她原本以为对方在憋什么大招,却没想到他沉默了半晌,就问出了这么个不着边际的问题来,反倒让她一时间接不上话茬,也摸不准他此问的真正用意。 她认识他吗? 答案昭然若揭,她并不认识他。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在听到打斗声时立马转身离去,绝不趟这一潭浑水。她大好的青春年华,拿来干点啥不行?非要耗在这些不知感恩的人身上? 夏侯纾的短暂沉默,使得神色刚刚有所缓和的紫衣男子再次警觉起来。他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神色晦涩不明。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夏侯纾的心情突然沉重起来,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寒意。回想白日里那对何氏母子,言辞之间句句都要报答她救命之恩。再看眼前这位紫衣男子,态度竟是如此天壤之别。若是知道自己不顾生死,最终却换来这样的猜疑与冷漠,她当初又何必奋不顾身地去相助呢? 在这微妙的气氛中,夏侯纾不禁感到一丝苦涩。她并不强迫每个受助者都能像那何氏母子般感恩戴德,但至少,她的善举应该得到基本的尊重和理解。眼前的紫衣男子,却让她看到了人性中最为凉薄的一面。 “我与你素昧平生,此刻不想深究你的身份,以后也不必相识。”夏侯纾的面容冷漠,带着几分不屑,随后又似乎自嘲地勾起唇角,“本姑娘不过是路见不平,仗义相助罢了。若早知此事费力而不讨好,我才懒得掺和。” 话语一出,夏侯纾自己都觉得这话含酸带涩的。于是她干脆不再伪装大方,狠狠地瞪了紫衣男子一眼,不满地说道:“你这人,难道就没有一点良心吗?无论如何,我总算是救了你一命吧,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吗?” 紫衣男子听后,嘴角微勾,那表情中似带着几分讥嘲,又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夏侯纾在心中默默地将这笑容归类为“笑”的范畴,毕竟这男子总是吝啬得连一丝笑容都不愿轻易展露。 夏侯纾盲目的自我安慰着。 既然他有所回应,那就说明这个话题或许还有继续下去的余地。 夏侯纾心中充满了愤懑与不甘,同时还夹杂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恶劣趣味。她并不打算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她故意提高了声音,摆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说道:“俗话说得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可不是一般的小恩小惠,你且说说,打算如何报答我?” 紫衣男子似乎来了兴致,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夏侯纾,嘴角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意:“姑娘想我如何报答?”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好奇与玩味,而他的表情却认真得让人无法忽视。但这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夏侯纾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她意识到自己的好奇心可能已经让这个男子误解了她的意图。 事实上,她只是想试探一下他的态度。他太桀骜和冷淡了,所以她想看看,他是否会因为她的言语刺激而有所动容。是置若罔闻,还是暴跳如雷,矢口否认? 可是他这么一反问,却像是认真了,还一脸期待的看着她,似乎得不到答案就不会罢休。 这是个什么情况?冷若冰霜的紫衣男子突然之间就转性了? 山风轻轻拂过,燥热中带着丝丝血腥味,穿梭在山林之间,刀剑交锋的声响仍未平息,实在不是心猿意马的时候。而且被一个陌生男人这么近距离地盯着,其实是件非常尴尬的事。 夏侯纾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身体本能地向后倾了一下,却不慎撞到了身后的一根竹子,疼得她一个激灵。 疼痛感让她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才是这场对峙中应该掌握主动权的人。她这个短暂的失神,倒显得她心虚了。 紫衣男子依然静静的看着她,眼中闪烁着挑衅与深不可测,仿佛在等待着她的反应。 夏侯纾越发觉得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犯怂露怯。于是她狠狠地咬紧牙关,赶紧将身体调回原来的弧度,硬着头皮直视着对方。 对视而已,谁怕谁啊!难不成他以为他一个眼神就能让她服软,不再追究?谁给他的脸! 风陆陆续续吹过竹林,竹林摇曳生姿,起起伏伏,仿佛在描绘风的形状。一束天光从竹子摇晃后的缝隙里照进来,悄然洒落在紫衣男子的面容上,一明一暗中勾勒出他精致的五官和轮廓。他的脸庞光洁如玉,白皙细腻,即便在这渐浓的暮色中,也依然显得如刀削般棱角分明,冷峻而深邃。他的眼睛,黑如夜空,深邃而神秘,如同广袤的夜幕,闪烁着点点繁星;又像是深冷的湖水,荡漾着丝丝波澜,但若仔细探索,却又看不清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夏侯纾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男子虽然性格孤高桀骜,言语冷淡,疑心很重,情绪也如同风云变化无常,甚至还有点拎不清形势,可却长着一副好皮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了下来,连风都安静了,周遭的纷乱逐渐遁入了另一个世界。只有他们彼此凝视着对方,试图窥探对方内心的秘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面对这么一张个性分明,除了冷淡和疏离,丝毫不给人粗鲁无礼的印象的容颜,夏侯纾一时间竟找不到任何词汇来形容他不同寻常的美。他就像是戏文里的男主角,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夏侯纾的脑海中不期然地浮现出了戏文中关于报恩的情节。 听说江湖人士最是重情重义,讲究有诺必践,有恩必报。尤其是这种如同再造的救命之恩,更要诚心相报,决不食言。只要不违背道义,受益者基本上是有求必应,哪怕是让他们把性命交出来。 夏侯纾心中默默想道,眼前的这位紫衣男子,是否也懂得知恩图报呢? 她倒不期待他能以命相报,她只是觉得戏文里的情节过于空洞和虚幻,远不如听听现实生活中的真实故事来得有趣。毕竟,人性是最难以捉摸的,尤其是像眼前这位自视甚高,目中无人的男子。他会领情吗?他懂得感恩吗? 如果他会,他又会以何种方式来表达感激呢? 夏侯纾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一副调皮的坏笑,大着胆子调侃道:“不如你以身相许?” 这话带着点匪气,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子不会说出口的言辞。 夏侯纾原以为紫衣男子会惊讶、生气,甚至愤怒,然后毫不留情地痛斥她无耻下流,伤风败俗。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他似乎并未觉得她的言行有何唐突之处,反而笑容更加灿烂。浮在他眼眸里的那层坚冰瞬间化为虚无,如一片汪洋大海,波光粼粼,倒映着满天繁星。 紫衣男子饶有兴趣地凝视着她,嘴角还挂着几分挑衅的笑意,低声问道:“此话可当真?” 夏侯纾这才明白,真正的流氓,是那些能够游刃有余于世俗规则之外的人。她自嘲地笑了笑,原来在她眼中那些狡猾的伪装,在这对方面前,只是小孩子过家家般的把戏。 果然,假流氓不如真流氓,假流氓见了真流氓还是得缴械投降。 夏侯纾自叹不如,赶紧摆摆手道:“开个玩笑罢了,不必当真。” 偏偏紫衣男子并不罢休,还一副勤学好问的样子,仿佛真的在探讨一个深奥的哲理:“难道姑娘又不想让我报恩了吗?” 夏侯纾点点头:“嗯,我不想了。” 紫衣男子眉头微蹙,迟疑道:“你之前不是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 夏侯纾赶紧摇头,仿佛要把自己变成一个拨浪鼓,急切地想要撇清与这男子的关系。她挥挥手,语气中带着无奈和坚决:"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她并非那种没有原则的人,就冲着紫衣男子这手无缚鸡之力却被那么多杀手追杀的天煞体质,她也要敬而远之。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满脸写着“神功盖世,生人勿近”的冷面神。 这样的人,光站在那里就已经很容易招惹是非了,何况这还是杀身之祸。她可不敢再跟他们扯上关系! 紫衣男子却丝毫没有自觉,甚至还不依不饶的追问道:“姑娘是没有想好,还是真的无意于此?” 他的神情十分恳切,与他方才睥睨万物的气质截然相反。 “这有什么区别吗?”夏侯纾眉头微蹙,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心想这人怎么婆婆妈妈的,一个事绕来绕去还没完没了。看他年纪也不小了,一个玩笑而已,他至于吗? 然而,在紫衣男子那越来越炽热的目光下,夏侯纾竟然有点无所适从。他虽然面带和蔼笑容,但她却能隐约感受到他眼神中藏着的试探与戏谑。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羞愤与懊恼,一种调戏不成反被撩拨的愤怒让她的脸上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烫起来。 “当然有区别。”紫衣男子的脸上依然保持着认真之色,“心中有所欲求,却尚未明确所求之物,与毫无欲望,完全是两码事。你若还在犹豫,我大可给你时间慢慢想,甚至可以助你理清思路。但你若是根本就不想讨要这个人情,那我……” “等等!”夏侯纾急忙打断了他的话。她的思绪被他的话绕得一片混乱,差点就要掉沟里了。 给她时间慢慢想?难道他真的打算以身相许来偿还她的恩情不成?那真的大可不必! 毕竟她的身份也不一般,又是个本该待字闺中的女子,即便紫衣男子长着一张俊朗不凡的脸,她日后也不希望再见到他了。 而且,她误打误撞卷入这场纷争,本来就已经很惊骇了,她现在更多的是想要自保,早早远离是非。 “公子——” 夏侯纾还没有想好找什么理由糊弄过去,身后就传来一个讨厌的声音,打断了他们原本就难以持续的对话,也扰乱了两人的思路。 夏侯纾顿时就有些不悦。套用紫衣男子的逻辑,她主动结束话题是一回事,被别人无礼打断却又是另一回事。于是,她不满地皱了皱眉,回头望去,只见青衣男子手握长剑,正一脸无辜地站在那里,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打断有多么不合时宜。 她狠狠地瞪了青衣男子一眼,心中的不满愈发强烈,恨不能在他身上挖出两个洞来。 好好的男人,怎么就长了一张嘴呢? 第一卷 护国寺 第14章 过河拆桥 夜色中,青衣男子如同风卷残云,很快就解决了所有的刺客,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此刻,青衣男子收剑入鞘,步履铿锵地朝他们走来,整个人威风凛凛,仿佛一位横扫千军、得胜归来的大将军。然而,他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突然出声扫了别人的兴,甚至完全无视夏侯纾眼睛里飞出的刀子,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向紫衣男子。 他朝着紫衣男子谦逊地拱了拱手,满脸关切地问道:“公子,您的伤势如何,可有大碍?” 从他们的互动中不难看出,两人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彼此间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与忠诚。他们眼中只有对方,仿佛整个世界都已被他们抛诸脑后。 夏侯纾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游走,试图解开他们身份的谜团。在这权贵云集的京城,他们究竟是哪家的公子呢? 夏侯纾在记忆中搜寻了一遍,依然没有找到一个年纪、心性、气质和手腕都如此出类拔萃的世家子弟。如若真的有这样的人,恐怕早已名扬四海,不可能默默无闻。但他们那地道的京城口音,又让她确定他们与这座皇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便他们不是从小就长在京城,也该是在京城住了许多年了。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现:他们或许并非出身于世家大族,而是在京城里生活多年的江湖人士? 这样的念头如猫爪般挠得她心痒难耐,更加想要深入了解这两个神秘的人物,一探究竟。夏侯纾继续在记忆里搜寻各方面都与之相匹配的名人异士,可她想了半晌,却依然是一无所获。 看来,这事终究需要向夏侯翊寻求帮助。 紫衣男子似乎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臂上的伤,面色从容地站起身来,轻描淡写道:“小伤而已,不必担忧。” 他的神情依然沉稳如初,仿佛时间倒流,回到了他们初次相遇的那一刻。然而,夏侯纾却清晰地看到了他衣袖下那一抹深色的痕迹,那是被锐物划破的迹象。 他竟然能够如此沉着冷静地忍受这样的伤害,这份坚韧与自制力确实令人叹为观止。 夏侯纾正苦思着该说点什么刷刷自己的存在感,突然感到紫衣男子的目光聚焦在她的手臂上。随后他微微抬头,对青衣男子示意道:“这位姑娘伤得不轻,你先把药给她吧。” 青衣男子怔了怔,随后极不友善地扫了夏侯纾一眼,手掌紧握着药瓶,显得十分不情愿。 夏侯纾不想让他为难,于是轻声说道:“我真的没事。” 青衣男子似乎并不领情。他再次冷冷地扫了夏侯纾一眼,然后丝毫不顾及情面的转向紫衣男子,声音冰冷道:“这位姑娘形迹可疑,公子还是小心为上,不要轻信。” 这翻脸的速度简直比翻书还要快!简直是现实版的农夫与蛇,东郭先生与狼,让人啼笑皆非。 夏侯纾如同被重锤击中,头脑瞬间一片混沌。 形迹可疑?不可轻信?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刚才并肩作战的默契,难道只是场戏?她手臂上的伤痕和鲜血,难道也是假的?他们真的以为她在演一出苦肉计吗? 他以为他们是谁! 真当自己是香饽饽了,人人都要上来啃一口? 短短的一瞬间,夏侯纾深切地体会到了人性的善变,同时也领悟了两个深刻的道理。其一,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即便对方武功盖世,也难以抵挡品行恶劣之人的侵蚀。其二,饭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说,人更不能随意向他人伸出援手。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谁也无法保证自己帮助的会不会是一只白眼狼。而这只白眼狼,说不定还会回过头来狠狠地咬你一口。 这种极度的失望让她对青衣男子在武术造诣上仅存的那点钦佩,也片刻间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深的震惊和愤怒在心中翻涌。 “真是可笑!”夏侯纾瞪着青衣男子,语气也极度不满,“你说我形迹可疑,那么我倒要问问你,我到底哪里形迹可疑了?” 青衣男子目光如冰,毫不示弱地回瞪着夏侯纾,声音冷淡而坚定:“如今天色已晚,你一个姑娘家不留在禅院里,却独自跑到这荒无人迹的山上来,难道还不可疑吗?” 夏侯纾微微一愣,随即便笑了。她承认青衣男子的话有几分道理,若是换做她处在他的位置,在这个时候遇上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恐怕也会心生疑虑和防备。但仅凭这点就断定她形迹可疑,未免太过草率。于是,她反问道:“既然你对我如此起疑,为何又愿意接受我的帮助?” 青衣男子嘴角微翘,带着几分轻蔑的笑意,他缓缓开口:“姑娘,有些话语虽刺耳,却是事实。实话告诉你,即便没有你,这十来个人对我来说也构不成太大的威胁,只是多费些功夫罢了。先前我没有拆穿你,只是因为我对你的真正目的抱有好奇。而你所谓的帮助,在我看来,不过是我及时出手,让你免遭厄运而已。” “你……”夏侯纾呆愣当场,眼前的两个人仿佛瞬间变得陌生起来。她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甚至连开口骂他们几句的冲动都烟消云散了。 这对主仆,当真是绝配。一个如天煞孤星般冷傲,一个则像冷面神一样无情。两人高高在上的姿态如出一辙,仿佛世间万物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甚至能将白的说成黑的。 回想刚才并肩作战的情景,他们主仆可不是这个反应。这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过河拆桥、上树拔梯、卸磨杀驴、兔死狗烹? 夏侯纾几乎将所有形容忘恩负义的词语都想了一遍,却仍觉得无法完全表达她此刻的愤怒与失望。 “把药给她吧。”紫衣男子仿佛是出来打圆场。随后,他又刻意强调了一句:“这也算是我们对她好心相助的微薄谢意。” 这句话算是间接承认了夏侯纾的援助,从而使得青衣男子的傲慢言辞显得空洞无力。然而,夏侯纾已经无意再听他们的任何辩解,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凉。 “不必了!”夏侯纾赌气道。她对于这对身份成谜的主仆原本并未寄予太多期望,只是因为自己在其中劳心劳力却得不到应有的感激,她心中的那份不甘和恼怒让才她难以平静。即使是她在街头随手施舍几个铜板给乞讨的人,也能换来一声真诚的谢意。怎么如今,救了别人的性命,却反被当成了贼一般? 紫衣男子仿佛没听到她话里的愤怒和拒绝之意,他只是低头,目光深沉地凝望着她那张清丽而倔强的脸。随后她的目光又轻轻扫过她殷红一片的手臂,声音温和而低沉道:“我看你手上的伤口颇深,这瓶金创药对你的伤口恢复大有裨益。” 夏侯纾嗤之以鼻。刚恶心完她,现在就想用一瓶来历不明的药来打发她? 呸!看不起谁呢? “既然你们问心无愧,又何必费心在我眼前上演这出虚伪的戏码?”夏侯纾说着便将目光转向远处凌乱不堪的尸体,嘴角不禁勾起一抹讥诮,接着道,“更何况,我可不敢随意碰你们的东西。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在里面下了毒,企图借此机会灭口。” 紫衣男子却不以为意,微微上扬的唇角透出一丝轻蔑。随后他悠然起身,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望着夏侯纾,仿佛她才是那个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蛮横无理的人。 时间似乎慢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紧张感,仿佛连最轻微的响动都可能引发一场风暴。 夏侯纾的内心在悄然翻涌,她反复回味着青衣男子之前的话语,再结合他刚才对付刺客时的雷霆手段,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再次投向远处的尸体。那些尸体如同破碎的玩偶,无声地躺在黑夜中,提醒着她,这里是一个生命的终结地。 对于他们来说,她与那些黑衣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正如青衣男子所言,那些武艺高强的杀手只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障碍。他解决他们,就如同驱散一阵轻烟,踩死一只蚂蚁,只是多费了些力气。此刻,他站在月光下,除了几缕别人溅在衣服上的血迹,他的脸、颈、手都洁净如初,连一丝擦伤都寻不见。这样登峰造极的武艺,若是真的打起来,恐怕她连三招都难以接下。 他们想让她闭嘴,简直易如反掌。 此刻夜黑风高,偏僻无人,可不正是杀人灭口的好地方吗? 夏侯纾感觉自己的胸口突然剧烈而不安的跳动起来,连表情都失去了管理。她再次抬头看向面前的紫衣男子,月光下的他如同一个冷酷的雕像,让人无法揣摩他内心的想法。 他们……真的会对她下手吗? 疑虑和恐惧让夏侯纾意识到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想出一个对策,来应对可能到来的危机,绝不能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紫衣男子静静地凝视着眼前年轻而娇艳的红衣少女,见她悄悄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整个身体紧绷,呈现出一种高度戒备的姿态。这一幕让他的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没想到这个方才还张牙舞爪,装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居然会露出这个表情来。不过,他转念一想,便理解了她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她胆子再大,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无辜地被卷入这场血腥的纷争,还受了不轻的伤,更是目睹他们杀了那么多人,不害怕才更奇怪吧。 随着思绪的流转,紫衣男子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于是他又向夏侯纾走近了一步。 “你站住!”夏侯纾怒目圆瞪,满脸的戒备。她默默后挪动了一些,随后厉声斥道:“我知道你们很厉害,但如果你们想杀我灭口,那我宁愿玉石俱焚,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话音未落,夏侯纾已经握紧手中的匕首,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她心中默默做好了打算,虽然那紫衣男子不懂武艺,但只要他敢再向前踏一步,她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拉个垫背的。 紫衣男子静静地注视了她许久,随后轻轻叹息一声,才缓缓开口:“不管你信不信,但我从未想过要加害于你。” 这话夏侯纾连脚趾头都不相信。她的目光越过他,径直落在他身后的青衣男子身上,眼里充满了委屈和愤怒。 “那他呢?”夏侯纾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仿佛要将所有的不满都倾诉出来。 紫衣男子侧目瞥了同伴一眼,幽幽叹了口气,随后他从后者手中接过一只白色药瓶。再次走向夏侯纾,随后他蹲下身,默默将药瓶塞入她的掌心。 夏侯纾一时间没有弄清楚情况,以为紫衣男子打定主意要灭口,本能地挥起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刺向对方。 “哐当——” 随着一声脆响,夏侯纾只觉手腕一阵刺痛,整个人都在冒冷汗。而她手中的匕首也被青衣男子用剑挑飞了好远,远远地扎入泥土之中,明晃晃、孤零零的,既凄凉,又滑稽。 紫衣男子依旧保持着半蹲的姿态,他侧眼轻瞥了一下那把锋利且光洁如镜的匕首,眼中快速闪过一丝惊讶。而当他再次转过头时,脸上却已恢复了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我只是想把这个给你应急,没有恶意。”紫衣男子指了指那个白瓷瓶,语气中充满了善意,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而后他又瞥了她受伤的手臂,温声叮嘱道:“你回去之后记得好好医治。姑娘家,身上还是不要留疤才好。” 他的话音一落,不仅夏侯纾惊愕不已,就连旁边的青衣男子也露出了些许困惑的神情。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 “公子,你……”青衣男子眼见自家主子对那陌生人深信不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阻止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可是看到紫衣男子轻轻挥了挥手,他只得生生忍住,然后瞪视着夏侯纾,眼中的寒意犹如腊月里的冰棱,冷锐得几乎能刺破人的皮肤。 紫衣男子没有再做解释,他缓缓站起,目光在四周游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然而,这竹林间除了肃杀之气和浓重的血腥味,再无其他。随后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去,衣袂飘飘,如同仙子。 青衣男子见状,再次瞪了夏侯纾一眼,便大步跟了上去。 待夏侯纾终于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已经走了好远,只留下一个白瓷瓶躺在手心里。她顾不上手臂上还有伤,突然跳起来朝着他们消失的地方喊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夜色中轻轻吹拂的晚风,带走了她的疑问,也带走了那两人的踪迹,留下目光所及处的满地血腥。 酉时的钟声就在此刻响起,悠扬而肃穆。夏侯纾这才察觉山间已悄然起雾。暮色苍茫,几乎将迦南山整个笼罩,方才还热闹的竹林一下子陷入死寂。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肆虐,与暮色交织,更添阴森恐怖之感。她感觉伤口的疼痛在这一刻变得尤为清晰,仿佛被放大了数倍,让她无法忽视。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夏侯纾咬了咬牙,忍着剧痛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捡回了自己的匕首,紧握在手心。 她捂着伤口走远了些,直接进入了一片更加茂密的竹林。等到确定自己脱离了危险,她才停下脚步,靠着一根粗壮的竹子坐了下来,然后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太险了!真的太危险了! 她好几次都以为自己这条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尽管已经远离了事发之地,夏侯纾还是能够闻到一股来自自己身上的浓重血腥味。于是她忍着疼痛,慢慢褪下左肩的衣裳,露出了鲜血淋漓的伤口。照这个出血量,若是再不处理,她很快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昏厥,更别说下山了。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马咬紧牙关,用匕首从贴身的裙子上割下一块布料,再用右手为自己进行简单的包扎。待伤口处的流血终于止住,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后她用袖子胡乱的拭去额头上的汗珠,靠着竹子稍作休息。 夜风凉凉吹过,慢慢吹干了她身上的冷汗,也带走了不少血腥味。待她终于恢复了一些体力,她才又从拿出先前的那卷经书,沿着原路小心翼翼地往山下走去。 不远处的竹林深处,一紫一青两个身影静静地伫立着,宛如两抹清逸的色彩。他们的视线纷纷落在那个在微风中略显单薄的红色身影上,神色各异。 青衣男子似乎为了避嫌,早在夏侯纾褪下左肩衣裳的那一刻就已经迅速的转过身去,将脸庞侧向了旁边。然而,他的目光虽然避开了那抹鲜艳的红色,耳朵却并未错过竹林间其他微妙的动静。 紫衣男子则不同,他目光如炬,丝毫没有避讳,甚至直勾勾地锁定了那个小小的红色身影,眼神逐渐变得深邃起来。 “她与那些杀手,应该不是同伙。”紫衣男子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随后,他微微侧脸,对身旁的青衣男子说:“你放心,她不会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的,你也不要再去打扰她了。至于这竹林中的其他人,你就看着处理吧。”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仿佛在这宁静的竹林中,他就是掌控一切的主宰。 青衣男子则微微颔首,随即转身走向了竹林深处,去处理那些被紫衣男子提及的“其他人”。 第一卷 护国寺 第15章 禅房花木深 禅院内花木扶苏,绿意盎然,环境静谧而幽深。禅房中灯火摇曳,如同点点繁星,营造出一种神秘而宁静的氛围。 夏侯纾站在禅房门前,皱着眉头用袖口轻轻拭去额头因为疼痛和惊慌而渗出的细汗。随后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呼吸,让自己看起来更加镇定自若,才轻轻推开禅房的门。 钟玉卿正坐在靠右边的矮几前翻看经书。昏黄的烛光映照着她温婉清丽的脸庞,虽然她努力保持平静,但面色仍显得有些苍白。 夏侯纾的步伐微微一顿,她本能地向一侧挪了挪身子,避免母亲看到她左肩上的伤势。好在她今天穿的是红色的衣裳,又在外面吹了那么久的风,即使沾上了血污,在摇曳的昏黄烛光下也不是很明显。可即便如此,她仍旧不敢有丝毫懈怠。 钟玉卿在与智空大师交谈过后,心中的郁结似乎并未得到舒解。她手中的经书也翻得漫不经心,目光停留在某处,久久未能回神。即便是听到开门的声音,也未能引起她的注意。 夏侯纾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轻轻唤了声“母亲”。 钟玉卿的思绪终于被打断,这才微微抬起头来,将目光从经书上流转至女儿的身上,柔和中带着一丝迷惘。大概是心里想着事,她并未注意到夏侯纾身上的异样,只是看到她略显狼狈的模样,便以为她又贪玩捣蛋了,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你这孩子,平时在家里任性妄为也就罢了,如今出门在外,怎么还是这般没规矩?”钟玉卿轻轻地责备着,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无奈,“白天你说太累了,我便让你先回禅房歇息,不许到处乱跑。哪里知道你竟然又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就这么一会儿,你便跑得无影无踪,斋饭也不曾回来吃,活脱脱一匹脱缰的野马。你老实交代,方才又跑到哪里野去了?” 夏侯纾暗暗分析着母亲的话。看样子,母亲并不清楚她的真实去向。于是她偷偷地将目光转向旁边,便见云溪正神态自若地在斟茶,举止间从容不迫。 凭着她们主仆之间相处多年的默契,夏侯纾立马确信了自己的猜测,顿时如释重负。 “下午我在屋子里吃了些糕点,便不觉得饿。”夏侯纾满脸殷勤的说,“母亲从前总是跟我们说护国寺有多好多好,我第一次来,甚是好奇,就趁着时间还早出去逛了逛,一睹这寺院的风光。后来我在外面碰到几个小师父在讨论经书,看着十分有趣,我就多待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晚,倒让母亲担心了。” 俗话说,知女莫若母。钟玉卿太了解女儿的性格和喜好了,又怎么会被她三言两语就忽悠过去? 钟玉卿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异常,她轻轻瞥了女儿一眼,奇怪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经书产生了兴趣?”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母亲的眼睛!”夏侯纾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笑,接着解释道,“今天下午我的确是按照您的吩咐在禅房里休息,我还看了别人抄录的经书呢!” 说着,她忙不迭地将手中的佛经递给母亲,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钟玉卿接过经书,随意地翻了几页,脸色稍稍缓和。 夏侯纾随后又说:“只是这些经书都太过深奥,晦涩难懂,我看得一头雾水,实在是看不明白。” 钟玉卿闻言,眉头微蹙。她再次将目光落在女儿身上,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既然看不明白,为何还逗留至此刻才回来?” 夏侯纾低头沉思了片刻,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过了一会儿,她抬头望向母亲,眼中闪烁着坦诚与窘迫,小声说:“母亲,我听说寺中的放生池里,鱼儿与乌龟因食物而起了争执。我一时好奇就去瞧了瞧。谁料那乌龟行动迟缓,而鱼儿却灵动异常,两者相斗良久,无法平息。因此……” 夏侯纾在下山的途中确实经过了那个放生池,池中乌龟肥硕,鲢鱼活泼。这鱼和龟养在一处,可不得争食嘛! “住口!”钟玉卿胸中怒火熊熊,手捂胸口,“看来,平日教你的规矩,你都白学了!” 她到底养了个什么?是一个贴心懂事的女儿,还是一个整日只知道惹是生非的小子? 钟玉卿越想越生气,便斥责道:“你怎会如此没长进?一只乌龟和鱼打架,这和你有何相干?你竟然能看得下去一个下午?” 钟玉卿嘴上骂得痛快,但她心中的怒气仍未消解。可转念一想,她能怎么办?自己亲生的女儿,再怎么胡闹和不成器,她都不能放任不管,也不得不心软。 夏侯纾赶紧耷拉着脑袋作反思状:“母亲,我错了,您别生气。” “你……”钟玉卿微微张口,却又突然止住。随后她审视般打量着夏侯纾,见她垂首低眉,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是在等待着训斥。看到女儿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钟玉卿心中的怒火逐渐平息,转而化为了一缕柔和。她暗想,或许让女儿观看那些鱼儿与乌龟的争斗,总比让她四处闯祸要好得多。于是,她生生地将那些责备的话语咽了回去,只留下一声无奈的叹息。 作为夏侯纾的母亲,钟玉卿非常清楚她的脾性,心头常为她悬着一颗石头。夏侯纾虽然是个女儿身,却不像其他名门闺秀那般端庄娴静。她的性子跳脱,机敏灵动而不安分。比起养育男儿,她似乎更让钟玉卿费心。 平日在府里,夏侯纾总喜欢胡闹,因此闯下了不少祸端。若是不被发现,她自是逍遥自在;然而一旦被抓到现行,她认错速度比谁都快,态度比谁都好,漂亮话也会说,让人无法对她发火。但下一次,她依旧会故技重施,只不过会更精明谨慎一些罢了。 身为越国公府的主母,钟玉卿的每一天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操持着府内大小事务,管理着上百号仆从。她的肩膀,承载着整个府邸的运转与和谐,早已疲惫不堪。而长子的罹难,更是成了压在她心里的一块巨石,让她久久不能释怀,时常觉得力不从心。偏偏夏侯纾小时候寄养在泊云观,没有京城里那么多规矩和束缚,性子难免就散漫和任性了些。钟玉卿理解女儿的这种性格,甚至对此感到愧疚,因为那是她作为母亲未能陪伴她成长的遗憾。因此,只要夏侯纾的行为不逾越底线,她都选择宽容与包容。 然而,时光荏苒,情势已非往昔。夏侯纾已经不是个可以继续任性妄为的小姑娘了。若非一月前夏侯纾与钟绿芙的那场争执,钟玉卿或许还未能察觉,女儿早已过了及笄,该是议亲的时候了。 可在这权贵云集的京城之中,谁又能成为真心爱护和陪伴女儿走完余生的那个人呢? 夏侯纾自然是没法知道母亲的担忧,她只是敏锐地感觉到母亲并未真的打算责怪她,只不过是一时生气骂她两句罢了。这让她稍微安心了一些。然而,她身上的伤势仍然是一个隐患,尤其是在母亲面前,这让她不禁担忧秘密可能会被揭露。 可如何才能委婉地请母亲离开呢? 夏侯纾琢磨了半晌,突然想起了下午求的那支无字佛签,她决定利用这个机会转移话题。接着,她轻声问道:“母亲,您下午去见了智空大师,他老人家可还好?我听寺里的僧人说,智空大师近一年来都不怎么见客,他是不是病了?” 钟玉卿心事重重,却未曾起疑,诚恳地回应道:“智空大师毕竟年岁已高,身子骨自然不能与往昔相提并论了。” 夏侯纾见母亲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到了智空大师身上,便迅速乘胜追击,轻声道:“智空大师乃得道高僧,受佛祖庇佑,必然福寿无疆。母亲常说智空大师聪慧过人,佛法造诣深厚,肯定比我们中午遇到了那位解签的和尚厉害,不知智空大师是否已为我们解开了那支无字佛签的奥秘?”” 钟玉卿原本平和的面容在听到“无字佛签”四字后瞬间变得凝重,声音低沉地道:“纾儿,你既然不信这些,今日就当不曾求过什么签,日后也不要再问了。” “这是为何?”夏侯纾见母亲反应如此之大,心中不禁生起一股好奇。见母亲迟迟没有回答,她紧追不舍,继续问道:“莫非这佛签所寓意的,是些什么不祥之兆?” 夏侯纾其实并不太在意那支无字佛签究竟意味着什么。因为在她的眼里,那不过是一些人随意解读的符号,是好是坏,全凭他们一张嘴。她更想知道的是,为何母亲会露出如此惆怅的神情。 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有失分寸,夏侯纾忙宽慰道:“神佛之言最是虚无缥缈。信则有,不信则无。佛签亦是如此。如果签文寓意吉祥,的确能给人带来慰籍和鼓舞;但如果寓意不好,我们也不能盲目地去相信,那样只会给自己增添烦恼。反正我是不太信这些的,还望母亲不必介怀。” “纾儿!”钟玉卿的声音突然响起,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肃。她双手紧握,眉头紧锁,“我再说一次,不要再提了!” 夏侯纾被母亲的反应吓了一跳,立刻屏住了呼吸,不敢再言语。她从未见过母亲像现在这样没有理由的发脾气。但她心里也清楚,母亲一旦决定的事情,就没有人可以改变。因此,她只能默默地低下头,心中却充满了困惑和不解。 钟玉卿看着她的样子,心中也有些不忍。但她知道,有些事情一旦揭开,就无法再掩盖。她不能让女儿再陷入其中,否则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和痛苦。 钟玉卿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柔和了一些:“纾儿,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只需要相信我,我会处理好一切。” 夏侯纾抬头看着母亲,心想母亲既然这样说,想来那支无字佛签确实就像先前解签的老和尚说的那样,必定没有什么好寓意,否则母亲也不会如此讳莫如深。所幸她本不迷信,对这事也看得开,倒不如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权当没发生过。 夏侯纾压下满心的疑惑,温顺乖巧的笑了笑:“女儿知道了。” 钟玉卿心头沉重,如同被无形的枷锁束缚,她的思绪纷乱,难以言明自己对那支无字佛签的深深忧虑与恐惧。她试图寻找合适的词汇,来描绘内心的感受,却发现言语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更让她困惑的是,她无法确定女儿是真的对那支签文毫无兴趣,还是只是为了安慰她而故作欢颜。这种不确定性让她的心情愈发烦躁,如同被秋风中的落叶,飘摇不定,难以安宁。 下午她如约去见了智空大师,照例是研讨了一番佛经要义,也诉说了一些对长子夏侯翖的无尽思念。在智空大师的开导下,她渐渐感觉到内心的压抑得到了释放。 随后,她便顺势提到了夏侯纾下午所求的那支无字的姻缘签。她本以为智空大师会给予更多指引,没想到他只是轻轻一笑,目光深邃地望着她,缓缓道: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无则生万变。此乃天命,既是可为,也可不为。倒不如按解签的老和尚所言,顺其自然,静观其变。 钟玉卿明白智空大师用心良苦。他是在劝她放下心中的执着,让她生活得轻松些。然而,身为人母,她也有自己的私心和执念。夏侯纾不仅是她历经艰辛才生下的女儿,更是她此生唯一的女儿。她怎能对女儿的婚事和未来不闻不问?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对于女儿,她心中本就充满了未能尽到母亲职责的愧疚。如今,她更不能对女儿的婚事袖手旁观。 当然,这些作为母亲的忧虑和牵挂,她无法向夏侯纾直言。 钟玉卿的眼中显露出几分疲惫,她摆了摆手,轻声说:“纾儿,天色不早了,今日我有些乏了,你也早些安置吧。” 随后,她转向云溪,眼中闪烁着严肃的光芒,特地嘱咐道:“禅院人来人往,口舌如刀。你务必看顾好三姑娘,别让她四处游荡,免得失了体统,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至于今日她所说的那些轻率之言,刘夫人是因为顾及我们的颜面才选择了装聋作哑。但下次,未必会有这么好的运气。若再犯此类错误,一旦传扬出去,说不定哪一天我们的声誉就会荡然无存。” 云溪赶紧点头应下,表示自己一定寸步不离。 夏侯纾正挖空心思想着怎么请母亲回房。听了这话,她立马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谨言慎行,不给家族蒙羞。 尽管钟玉卿并不相信女儿会突然间变得乖巧听话,可她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她也是真的累了,便不想在这个问题是继续纠结。于是她放下手中的经书,缓缓站起身来。 大概是坐得太久了,她的腿部微微有些发麻,险些没站稳。旁边的庆芳眼疾手快,赶紧上去扶了她一把,然后顺势扶着她离开了夏侯纾住的禅房。 随后,庆芳回头向夏侯纾使了一个眼色,让她赶紧回屋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给她。 夏侯纾立马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第一卷 护国寺 第16章 难眠 夏侯纾站在房门前目送母亲回了房间,才急匆匆地拉着云溪往里面走。进门后,她立刻探着脑袋四处张望了一会儿,确认无人窥视,她才安心地关上门,又示意云溪把门闩牢。 云溪心头掠过一丝不安,正准备开口询问,转身却发现夏侯纾的表情透露出几分隐忍,她心中瞬间警铃大作。 夏侯纾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白色小瓷瓶来闻了闻,随后轻轻放置在桌上。她的目光虽然没有看向云溪,但心中早已猜到了对方的心思,便压低了声音说:“我知道你心里有许多疑惑,但这事儿一句两句解释不清楚。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 云溪一听这话便不敢再问追问,她怀着满脸的好奇走到夏侯纾身边,正好看到了她左边肩膀上的衣裳颜色颇深,原本鲜艳的红色被染成了暗红色。离得近了,她还能闻到一股奇怪的腥味儿。 “姑娘,你……”云溪的惊呼刚刚溢出唇边,便如被寒风突然冻结。她赶紧捂住嘴巴,耳朵如兔般竖立,细细聆听外界的动静。在确定四周并无异常后,她才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受伤了?” “嘘——” 夏侯纾向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暂时不要说话。 “你不是说就出去走走吗?”云溪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夏侯纾身上的那片暗红,试图从中窥探出伤势的深浅。她的焦虑如同涟漪般扩散,使得她的话语显得有些凌乱,问题也如同连珠炮般抛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的伤势如何?要不要告知郡主?” 夏侯纾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回答云溪那一连串迫切的疑问。她尽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然后淡淡地说道:“先别急着追问,我有分寸的。刚才我已经想办法止住了血,现在我需要你给我上些药,好好包扎一下伤口。我快疼死了!” 夏侯纾说完便咬着牙缓缓脱下外裳,接着开始褪去里面的中衣,露出了左侧的手臂。在那白皙柔嫩的肌肤上,一条猩红色的伤口格外醒目,大约有一根手指那么长。尽管这伤口看起来狰狞可怖,但因为她及时的躲避,并未伤及骨头,且经过简单的处理,血液已经凝固,只是伤口周围有些红肿。 然而,云溪却像被惊吓到的小鹿,盯着她的伤口,久久无法言语。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愕和担忧,仿佛在看着那伤口的同时,也在想象着夏侯纾受伤时的痛苦和恐惧。 “刚才在竹林里遇到了歹人,轻敌了。”夏侯纾清楚隐瞒并非明智之举,便简短地解释了一句。说着她瞥了云溪一眼,加重语气,郑重告诫:“此事不宜张扬,尤其是不能让母亲知晓。” 云溪听后震惊不已,她难以想象,这看似宁静的护国寺内,竟潜藏着如此险恶。她的疑惑也如泉涌而出:“这里可是护国寺,清净之地,怎么会遇到歹人?” “谁知道呢。”夏侯纾不以为意道。然而,她的思绪却飘向了竹林中遇到的那两个神秘男子。她心中的疑惑如同浓雾,越来越浓厚,看不明,猜不透。 他们现在身在何处?是否还会再来找她的麻烦? 这些念头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都说这里是佛门净地,可谁又能知道是不是藏污纳垢,窝藏奸邪呢?”夏侯纾突然开口,神情中流露出深深的鄙夷。 云溪明白夏侯纾对这些佛寺道观有种天然的抵触,她自动忽略她话语里的嘲讽,继续追问道:“那伤了你的歹人呢?可有看清他的面目?他会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护国寺就这么大,想要找个人并不难。再加上夏侯纾白天因救何家孩子而大出风头,此刻更像是一个活靶子。 回想起白天在山道上救人的场景,云溪不禁想起那位自称读书人的男子。联想到两人曾有过口头争执,这让云溪不得不怀疑夏侯纾可能是因此而遭到了报复。 夏侯纾看穿了云溪的心思,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道:“不是他,他没那个胆子。” “那会是谁?”云溪努力的回忆着这一路来遇到的人和事。夏侯纾除了那个的读书人斯文扫地,便只有在求签的口出狂言得罪了解签的老和尚。可那老和尚看着也一把年纪了,行动也不太方便的样子,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和下狠手吧? “你别再胡乱猜测了,应该不是寺里的人。”夏侯纾提醒道。 听到不是寺里的人,云溪脸上的神色更加惊恐。 夏侯纾瞥了云溪一眼,知道自己不再解释点什么,这事便过不去。于是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你看我是那种吃了亏还闷不吭声的人吗?怎么着也得如数奉还吧。” 云溪有点发懵,她不明白夏侯纾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侯纾见云溪依然一筹莫展,又安慰说:“放心吧,那个伤我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再来找我麻烦了。” 至于另外两人,那就不好说了。 云溪听明白了夏侯纾“这辈子都不会再来找麻烦”的意思。尽管她心头的疑惑依然如薄雾般萦绕,但也不敢再多问了。可她内心的波澜却无法平息,忧虑如同秋日的落叶,轻轻飘落在心头。 云溪沉吟片刻,忧心忡忡道:“姑娘的伤势如此之重,可见对方出手极其狠辣。如今我们与郡主住在一个院子里,朝夕相处,她又岂能长久不察?与其日后被郡主无意中发现,引来更大的风波,不如早些坦白,求得一个心安。” “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夏侯纾的眉头轻轻皱起,语气中带着几分烦躁,“我刚刚解了禁足令,母亲就急匆匆地拉着我来这护国寺上香,还要我求什么姻缘签。我至今都搞不懂她的真实意图,只能小心应付着。若是让她知道我偷跑出去还弄得一身伤,那以后我还有自由可言吗?” 云溪察觉到夏侯纾的不满,便识趣地不再追问。她转而拿起桌上的小瓷瓶,轻轻嗅了嗅,眼神中带着几分疑惑:“这是什么东西?你从哪儿得来的?” “这是别人送的,说是金创药。”夏侯纾解释道。她方才闻过了,药瓶里的气味跟她从前常用的金创药颇为相似。 原本,她们是来这里上香的,未曾预料会发生这等意外,因此身边并未携带类似功效的药物。但现在情况紧急,她们只能将死马当作活马医,碰碰运气了。若真是那对主仆做了一场戏给她看,诓着她用了下毒的药,那也是她命数将尽。 云溪立刻抓住了话中的关键,脸色瞬间变得骇然:“姑娘的意思是,还有其他人知道你受伤了?” 夏侯纾微微点头,沉思片刻后又补充道:“大晚上,到处黑灯瞎火的,他们未必能看得真切。寺里这么多人,即便他们看清了我的面容,也未必能认出我的身份。” 尽管夏侯纾嘴上这么说着,但她心中却不禁涌起一抹忧虑。他们当时距离那么近,只要对方不瞎,应该都能看清她的长相。以他们的手段和能力,如果真要追查她的身份,恐怕并非难事。 云溪瞥见夏侯纾神情的迷离,心中忧虑更甚。她慌忙伸出手在夏侯纾眼前轻轻晃动,语气充满关切:“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夏侯纾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烦躁地摇了摇头,撇了撇嘴道:“别想那么多了,快点给我涂上吧。” “可是……”云溪微微皱眉,神色十分为难。作为贴身丫鬟,她一向以夏侯纾的吩咐为第一要务,可她也知道,药物更不可滥用。尤其是这种来历不明的药膏,她万万不敢随便用在夏侯纾身上。 夏侯纾瞥见云溪仍然站在原地发愣,她不禁抬头瞪了对方一眼,催促道:“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趁着没人,赶紧给我上药吧。难不成你想眼睁睁看着我的伤口感染化脓吗?” 云溪辩不过夏侯纾,看到对方坚持的神情,她只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执行命令。 夏侯纾咬紧牙关,忍受着伤口敷药后的刺痛,却仍不忘安慰云溪:“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过你放心,我的命硬着呢,这药毒不死我。至于母亲那里,我也会小心应对。这件事情,只要我们两人守口如瓶,谁又能知道真相呢?你看,刚才在母亲面前,我们不是都掩饰得很好吗?” 云溪红着眼眶,细心地为夏侯纾涂抹着药膏,然后像个碎嘴子的老妈子一样小声嘀咕着:“你总是这样,让人不放心。可我又能说什么呢?只希望这药真有用,不要再出什么乱子才好。” 涂完药后,云溪将药瓶和带血的衣物收拾干净,最后找了件干净的衣服给夏侯纾换上,才熄了灯就寝。 夜里,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闷热得让人窒息。 夏侯纾躺在床上,伤口传来的疼痛如同针扎,使她难以入眠。尽管身体已经疲惫不堪,但她的思绪却如脱缰的野马,肆意奔腾,不断回放着后山那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画面。 换做任何一个人,无缘无故地被卷入这场腥风血雨,也不可能天真地以为事情就此了结。 夏侯纾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静下心来,然后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梳理一遍。然而,越是深入思考,她越是觉得此事充满了蹊跷和疑团。 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开始的?为何她会莫名其妙地卷入其中?那些血腥的场面,那些神秘的人物,还有那些令人费解的线索,都如同一张张无形的网,将她紧紧地束缚其中。 护国寺地势险峻,宛如天险。唯一上山的车道,由寺里的僧人日夜把守,近期还因连续下大暴雨,使得这条道路不堪重负,终于在一夜之间崩塌。抢修工作仍在进行,行人已然无法通过。即便那两名男子可以借着烧香礼佛的名义随着人群从石阶小路上山,可那十来个训练有素、装备齐全的杀手,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潜入其中,而未被众人所察觉呢? 还有那两名男子的衣着与举止皆非凡俗,绝非泛泛之辈,但他们并未流露出大奸大恶的气质,反倒像是身世显赫的贵族子弟。特别是那位态度傲慢、冷漠如冰的青衣男子,他的傲气与武艺皆非寻常,显然不是一般人能够驾驭的。然而,他对紫衣男子的维护却是毫无保留,仿佛紫衣男子身上有着某种重大的秘密或使命。 由此可见,紫衣男子的身份非同一般。 那么,他们二人有着怎样的真实身份?又因何被众多人追杀,身陷险境? 这座古老而神秘的护国寺,究竟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成为了他们命运的交汇点? 这其中的谜团,如同寺庙深处的迷雾,让人琢磨不透。又如阴影般在夏侯纾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盘旋往复,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将她原本清晰的思绪搅得一片混乱。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中的波澜。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夏侯翊,他那么聪明,必定能帮她找到那困扰已久的答案。 同样辗转难眠的还有云溪。 云溪伺候了夏侯纾快七年,早已成为夏侯纾的心腹。这么多年来,夏侯纾的秘密,她只怕比钟玉卿这个做母亲的知道的还多。但这一次,夏侯纾却不愿向她透露具体的情节和接下来的打算。这让她如何能不焦虑?可是夏侯纾不肯多说,她也只能干着急。 此外,她还要更加小心地隐藏自己心中的不安,避免被钟玉卿看出破绽来。 跟着这么一位不让人省心的主子,云溪深感自己肩负着重重压力,生活变得异常艰难。 二更时分,窗外忽然大雨倾盆,卷走了空气中的闷热,渐渐有湿气灌进来,夏侯纾感觉伤口也疼得有些麻木了,才渐渐有了睡意。 云溪却在这雨夜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看着天色由一片漆黑变成幽蓝色,然后又被橘红色的朝霞替代。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纸糊的窗扇照进屋内,这糟心的一夜才总算是过去了。 雨渐渐小了,淅淅沥沥的,如断线的珠子缠绵不绝。被雨水冲刷后的清晨格外清凉,禅院里静悄悄的,雨雾氤氲,增添了几分神秘与诗意。泥土与青草的香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芬芳,让人心旷神怡。而那些留宿的香客们,似乎还沉浸在甜美的梦境之中,并未被这清晨的宁静与美丽所打扰。 云溪早早便起了,她打算在众人还沉浸在梦乡中时,先为夏侯纾换药并重新包扎伤口,以防露出破绽。然而,当她轻步走到夏侯纾的床榻前时,却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迅速地伸出手,轻轻触碰夏侯纾的额头,那热度如烫手的火炭,让她心中瞬间慌乱。 乱中易出错,但现在绝对不能着急出错! 云溪按照夏侯纾曾经教给她的方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认真分析接下来该如何处置才能找到既不引起他人注意,又能妥善处理夏侯纾病情的方法。 夏侯纾莫名其妙受了伤,除了一个“遇到歹人”,她并未言明受伤的具体原因,更加不知道凶手是谁。如果她这个时候去请寺里懂医术的师父来看诊,那么夏侯纾千叮咛万嘱咐要保密的事情势必会暴露。钟玉卿一旦得知此事,定会追究到底,少不了会引起轩然大波。但若她也不能放任夏侯纾的伤势继续恶化,万一有个闪失,她这个贴身侍女又将如何自处? 知情不报,已是大罪。若再因服侍不周而使得夏侯纾的伤势加重,那钟玉卿的怒火,恐怕足以将她焚烧殆尽。 怎么办?是坚守秘密,还是坦白一切? 云溪正左右为难,榻上的夏侯纾却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焦虑,突然微微睁开双眼,迷迷糊糊地握住了她的手,轻声细语道:“别声张,尤其是别让母亲知道。让我再躺一会儿,不会有事的。” 云溪的心乱如麻,听到这话,她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眼眶中的泪水在打转,带着一丝哭腔哀求道:“姑娘,你给我指条明路吧,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做?” “你别急,别急……”夏侯纾努力地睁大眼睛,看到云溪那双布满血丝且眼下泛着黑青的眼睛,心中便明白了对方定是担忧了一夜未眠。她无奈地笑了笑,低声说道:“真是个傻丫头,遇事总是这么沉不住气。我都说了,不会有事的,你还担心什么?” “怎么就没事了?”云溪不满地嘟起嘴,然后伸手握住了夏侯纾的手,泪眼婆娑道,“你自己摸摸看,你都烫成什么样了。” 夏侯纾的手指轻轻触碰道云溪细腻如丝的肌肤,感觉她的手感如云朵般柔软,还透着一丝凉意,仿佛在炎炎夏日中找到了一缕清凉。她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想要更紧密地贴近那份清凉。然而,理智还是及时拉住了她,让她按捺住了那份冲动。 夏侯纾松开了云溪的手,然后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镇定:“定是昨晚这伤口处理不及时才引起的发热。我知道你心中担忧我,但也不必着急,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再过一会儿这热度就该消退了。” 云溪仍旧愁苦不已。她知道夏侯纾是习武之人,常年锻炼,身体素质异于寻常女子。然而这发热之症,又岂能轻易在片刻之间消退?如今,天已经亮了,时辰也不早了,很快其他随行的丫鬟就会进来伺候夏侯纾洗漱,说不定钟玉卿还会叫她过去一起用早膳。若是屋里的丫鬟,她还能应付得过去,不让她们近身服侍就行了,可钟玉卿那边可如何瞒得住? 第一卷 护国寺 第17章 心中无愧便无鬼 夏侯纾见云溪一张脸都要纠结成苦瓜了,她觉得自己不做点什么,云溪就会一直在旁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她就不用休息了。可她现在除了伤口疼得厉害,还有点受到惊吓以及体力耗尽后的身心俱疲,只觉得连眼皮子都快要睁不开了。 夏侯纾挣扎着要坐起身来,打算好好跟云溪说说。 云溪见状,眼圈更红了,赶紧扶了她一把。 “横竖我这会儿是没力气起来了,这事也不让你为难。”夏侯纾故意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你去告诉母亲,就说我昨天上山走得太急累着了,再加上新换了住处,晚上也没睡好,想再多睡一会儿。母亲听了只会当我是在闹脾气,不会怀疑的。然后你再去找子深小师父,说我夜里贪凉开着窗睡觉,结果受了寒,嗓子疼得难受,让他给我准备些清热驱火或者消毒止痛的草药或者汤药。他心细如尘,又懂医术,听了必然会妥当处置。回头你再悄悄地把药带回来,千万别让母亲和其他人看见了。” “可你这哪里是受了风寒……”云溪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握着夏侯纾的手,任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平时糊弄糊弄我也就算了,这么大的事,怎么糊弄得了其他人?” “你放心,家里人都说我命硬,轻易死不了的,想必阎王爷也不敢随便收我。”夏侯纾快被她给气清醒了,只得挥了挥手,催她赶紧按自己说的去办,“但你若再不去,后果可就真严重了。难道你真想看到那样吗?” 云溪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也觉得夏侯纾说的话很有道理。于是她扶着夏侯纾躺下,又去丫鬟住的屋子里叮嘱她们不要去打扰夏侯纾睡觉,才去见钟玉卿。 钟玉卿也是一夜没有睡好,听了云溪的汇报之后不疑有他,便说自己昨天步行上山也累着了,准备用些斋饭后就在禅房里休息,让夏侯纾好好歇息,早饭就不用一起吃了,晚点再过去请安。 云溪这才稍微放心了,赶紧又去找子深和尚要治风寒的汤药。 那子深小师父从前陪着智空大师去过越国公府好几次,多多少少听府里的人提到过夏侯纾,也知道她并非身体娇弱之人。听了云溪的叙述,他立刻有了头绪,赶紧从自己的房间里寻了几粒药丸,借着送斋饭的名头亲自到夏侯纾的禅房里走了一遭。 这一日,夏侯纾昏睡到日上三竿才觉得回过神来,而且服了子深小师父给的药丸后,伤口没那么疼了,高热也退了下去。 夏侯纾躺在床榻上缓了一会儿,才挣扎着坐起身来,便看到云溪靠在榻前打瞌睡。也不知道云溪是不是做了不好的梦,眉头皱得都快打结了。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很温馨,好像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云溪在,她就可以毫无防备。 许是她的动作幅度较大,云溪很快就醒了。 “姑娘终于醒了!”云溪喜极而泣,说着便探了探她的额头,大松一口气道,“总算是没那么烫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夏侯纾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感觉还好,然后望向半开着的窗户,外面的日头已经很高了。 “快到午饭时间了吧?”夏侯纾若有所思道。 “姑娘这是饿了吧?”云溪善解人意道,脸上的愁容也渐渐舒展开来,“早上郡主派人去取了斋饭,我看都是白米粥和馒头,还有一小碟子腌萝卜,放凉了你也不爱吃,就没有留。你这会儿要是饿了,我就先去拿些糕点来给你垫垫肚子,等到吃午饭了,再过去跟郡主一起用饭。” “我不饿。”夏侯纾摇头道。她刚退热,这会儿只觉得身上很乏力,没什么胃口。随后她扫了一眼屋内,没见着其他人,方压低了声音问:“我睡的这一上午,寺里可曾发生什么大事?” 云溪一门心思都扑在夏侯纾的伤势和病情上,猛然被她这么一问,脑袋里也糊里糊涂的。她反应了半晌,才摇了摇头,疑惑不解地问:“姑娘说的大事是指什么?” 夏侯纾闻言扶额直叹气,心想自己果真是收了个傻丫头在身边。云溪跟了她这么多年,竟然也是光长年纪和个头,却不长脑子。她都这个样子了,能联系到的大事还能有什么? 不过转念一想,连云溪都没反应过来,想必还没有人发现后山的事。只要事情还没有闹大,那她暂时就还是安全的。 随后,夏侯纾便让云溪给自己打了些热水来擦洗身上的汗渍,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伤处,才挑了一件颜色较深的衣裳换上。 云溪看着夏侯纾几度欲言又止,见她始终对昨晚的事只字不提,她也不好再问,最后索性放弃了寻根究底。 夏侯纾虽然不露声色,但还将云溪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心中不免暗暗感慨,云溪这丫头就这点好,简单又识趣,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她总是把握得非常好。 稍晚一些,雨终于停了,禅院的雾气也薄了一层,空气中带着丝丝凉意,而禅院里的树木被雨水冲洗过后,似乎更绿了。 不一会儿便有个小和尚挨个到各间禅院通知,说是昨日夜里下了大暴雨,下山的路面湿滑,又有几处山体滑坡,负责下山采购蔬果的小师父也空手而返,接下来的斋饭可能会简陋一些。还说寺里已派了人去抢修,朝廷也派了人来增援,不日就能通行。同时,他们再三叮嘱留宿的香客注意安全,尤其不要随意下山。 夏侯纾身体有恙,并不想走动,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休养几天。然而想着昨晚的事,她仍然有些忐忑不安。毕竟后山发生了命案,死了那么多人,都大半天过去了,总该有人发现才对。 而她曾出现在现场,打斗中难保不会留下蛛丝马迹。万一到时候朝廷彻查起来,她会不会受到牵连…… 夏侯纾越想越心神不宁,赶紧让云溪找个机会把她昨天穿的衣服收好,再寻个机会处偷偷理掉,免得留下什么痕迹。 云溪却向她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昨晚就收好了,保证不会被人发现,让她不用担心。 又过了一会儿,庆芳来了,说是郡主请她过去一起用饭。 夏侯纾不好推脱,便强忍着伤口的疼痛起身跟着过去了。 钟玉卿已经坐在桌子前,静静地听着红螺向她汇报事情。不大的桌子上,随身服侍的丫鬟已经布好了菜。 夏侯纾略略扫了一眼,桌子上分别是两碗米饭,一碟鲜笋、一碟鲜蘑菇、一碟腌萝卜,还有一道白菜豆腐汤,菜式十分朴素清淡,分量也很少。她的目光不由得停在了鲜笋上,心想看来不用自己带人上山挖笋就有现成的了。 夏侯纾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坐下,正好也跟着听了起来。 红螺稍稍向夏侯纾行了个礼,继续向钟玉卿汇报说:“早上我按照您的吩咐又给隔壁送了一碟子马蹄糕和一碟子红枣糕,还有一包新制的雨前龙井。东西是昨天那个叫梓莲的丫鬟收的,没见着里面的人。我就趁机跟她聊了几句。那梓莲口风非常紧,问了半晌也只说她们的主子是从前在宫里服侍过贵人的,姓江,她们都叫她江夫人。至于江夫人从前服侍过的贵人是谁,她十分谨慎,不肯细说。倒是听说那江夫人如今是年纪大了才得了恩典出宫荣养,今年正月刚过完就住到护国寺来了,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红螺说完顿了顿,见钟玉卿没有提出任何疑问,她才接着又说:“我瞧着她们不愿意多透露,也不好一直追问。但我觉得她们既然住了那么久,寺里的僧人肯定熟悉,所以刚才我去膳房领斋饭的时候,趁机就问了知客和尚。那知客和尚知道咱们是越国公府的人,就悄悄跟我透了个底。他说隔壁住的那位江夫人的确是从宫里出来的老嬷嬷,还说江夫人身子骨似乎不太好,平时不怎么出门,也不喜欢与人结交,甚至连院子都懒得出。她每日的斋饭和汤药都是她身边的丫鬟亲自去膳房那边守着做,从不假手于人。” 钟玉卿一边吃着饭,一边静静地听着,见红螺没有继续往下说了,方道:“既然那江夫人是从宫里出来的,你们务必以礼相待,一言一行都谨慎些,别让人家觉得我们府里的人没规矩。” 听到“没规矩”三个字,红螺立马就想起了昨天下午她们刚住进来时梓莲那趾高气扬叮嘱她们不要吵吵闹闹的样子,她不由得撇撇嘴,最后言不由衷地答了个“是”。 钟玉卿心细如尘,立刻就察觉到红螺的语气不对,又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想跟我母亲说的?” 这么快就被看穿了,红螺的耳根子立马就浮起了可疑的红晕。她想了想,才试探着说:“其实是我从其他人那里还听到了一些事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适才没敢跟郡主汇报。” 钟玉卿索性放下筷子,然后扫了红螺一眼,摇头感慨道:“你这丫头,明明是个直肠子,藏不住半句话,还想在我跟前装深沉。说说吧,你还听到了什么?” 红螺咂咂舌,只好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说了:“我听寺里的小师父说,那江夫人原先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同来的还有她的一个老姐妹,姓李,他们都称她为李夫人,原先就住在咱们现在住的这个院子。不过前几天她们好像发生了争执,李夫人就带着随行的人冒雨下山了,不料遇上山体坍塌,至今没找到人。” 她的话音刚落,屋里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山道的险阻以及夏侯纾爬下山崖救人的事还历历在目,如今又听说上一个住在这间院子里香客已经罹难,大家都有些忌讳。 庆芳立马就沉不住气了,愤愤道:“我这就去找知客和尚。我倒要问问他是怎么安排的,是瞧不上咱们越国公府还是怎的,竟然让我们住一个刚死了人的院子。” 说着她就要往外走。 “你站住!”钟玉卿叫住了庆芳,语气也变得凌厉起来,“你这样去问他能问到什么?这天底下有几间屋子没死过人?难不成都得拆了重建或者直接废弃?更何况这人也不是死在寺里,更不是死在这间屋子里。他既然敢安排我们住这间院子,那便是笃定我们不会闹,你又何必去自讨没趣?” 庆芳在钟玉卿跟前服侍了十多年,从来没有见到钟玉卿在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尽管钟玉卿明确表示不计较,她仍然心有不平:“可是郡主,难道咱们就默默吃下这个哑巴亏了?” 钟玉卿器重庆芳,并不仅仅是因为庆芳用惯了,还因庆芳是个说话做事都沉稳周到的人。而她之所以这么冲动,不过是看不惯别人怠慢自己。随后她放缓了神色,笑着说:“心中无愧便无鬼。既然我们问心无愧,又何必怕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 夏侯纾很是认同母亲这句话,心中无愧便无鬼。但是看看屋子里其他人的神情和反应,她又迟疑了,便小声劝说道:“要不,我们还是跟知客和尚说一声,换一间院子住吧?” “不必。”钟玉卿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她的提议,坚持说,“护国寺香客云集,每天留宿的香客不知凡几。但凡是人,总有生老病死,阳寿殆尽的那一天。谁敢保证哪间禅院住过的人现如今都活得好好的?我们若是连这个都要计较,那就索性别住了。” 夏侯纾又扫了在场的众人一眼,见大家依然神色复杂,便继续说:“人的生老病死还是有区别的,若是寿终正寝,那也没什么,可那位李夫人却是死于灾祸,这才没几天,难免心有怨念。” 这话正好说到了庆芳的心坎上,于是她赶紧附和道:“三姑娘说得有理,郡主还是忌讳一些好。” “这里是佛门净地,有什么好忌讳的?”钟玉卿说完看向女儿,似笑非笑道,“纾儿,你不是说你不信这些的吗?” 夏侯纾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夏侯纾只好撇撇嘴不再说话。 钟玉卿这才侧脸对庆芳和红螺等人说:“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半夜不怕鬼敲门。吩咐下去,这事不许乱传。谁要是敢乱嚼舌根子,就赶出府去。这院子我们该住还是得住着,我就不信还真有鬼混半夜来敲门。要真有,那我也得会会他,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夏侯纾很是诧异,她是真没想到,母亲那么信佛的一个人,别人说一句话,或者一点异象她就奉为真理,深信不疑,如今遇到这样的事,她居然还是靠着佛理来说服自己,连带着说服身边的人。这不正是应了那句话,玄学打败玄学吗? 但是她不敢说,只能埋头乖乖吃饭。 第一卷 护国寺 第18章 虚伪 夏侯纾与钟玉卿吃完午饭后,母女俩聊了会儿天,钟玉卿便又去大殿诵经了,吩咐下面的人各自待在禅房里歇息。夏侯纾求之不得,便趁着这个时机待在禅房里养伤。 翌日上午,天气算不上好,但雨小了不少。 夏侯纾早早便起来,在云溪的掩护下处理了伤口,随后她梳洗一番,照例去跟母亲一同用早饭。 进门的时候,钟玉卿正坐在窗前抄写佛经,神色十分宁静。庆芳服侍在侧,而平时话最多的红螺去膳房领斋饭了,还没有回来。 夏侯纾问安后便先坐在旁边看母亲抄写经书。 钟玉卿写得一手隽秀的小楷,力道均匀,笔顺连贯,一笔一划都十分工整,看得出她此刻心思十分纯澈。 庆芳见夏侯纾脸上带着些许疑惑,便凑到她耳边偷偷告诉她,这些经书都是打算在大公子的生忌时烧的。 夏侯纾听完后,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看向钟玉卿的眼神便带着几分不忍。 钟玉卿显然也察觉到了,她抬眸看了她们一眼,问道:“你们当着我的面说什么悄悄话呢?” 夏侯纾当然不会如实相告,而是带着几分怒意,气呼呼地说:“庆芳她刚才说我的字还不如母亲写的一半好,让我好好学学。母亲,我知道她是你看重的人,可你也不能由着她欺负我啊。” 庆芳闻言愣了愣,嘴上没说话,心里却在咆哮:你就算不想让郡主伤心而撒谎胡诌,也别污蔑我欺负你啊!我连你写的字都没见过几次,哪里会嘲讽你?更何况,人要有自知之明,你的字比起郡主的字确实还差一大截,还不能让人说了? 钟玉卿不疑有他,居然还笑了一声,十分认同的点了点头:“她说的没错,你的字迹着实难看,根本就拿不出手。上次你给我抄的那本佛经后来被你姑母看到了,我都不好意思说是你写的。” 钟玉卿说的佛经是去年她过生辰时夏侯纾为表孝心一个字一个字抄写的,可费了一番心思,没想到居然会被嫌弃字写得难看。 随便撒个谎还扯出这么多糗事出来,夏侯纾不悦地撇撇嘴,继续反驳道:“这字写出来,最主要的是看得清,辨得明,意思到位就行了,何必在意那么多细节?若是人人都以母亲为榜样,那不都成了书法圣手了?” 钟玉卿与庆芳对视了一眼,十分默契地笑了笑:“你瞧,说她的字难看,她还不高兴了,尽会给自己找借口。难怪会说你欺负她。” 庆芳无奈的笑了笑,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 夏侯纾见状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钟玉卿见女儿满脸不以为然,这才认真说道:“俗话说,字如其人。我倒不期望你能成为书法圣手,只盼着你能把字写得工整规范些,日后成了家,少不了要用上。” 夏侯纾索性也不装大度了,没好气道:“母亲既然在我身边安排了那么多得力的人,以后自然是要帮着我的。我不会的,或是做不好的,有他们帮衬着,我还愁什么?” 钟玉卿闻言不由得愣住,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下去。她先前挑选办事沉稳又牢靠的人放在女儿屋里,确实是为了用心服侍她,必要时还能替自己看着她。哪成想她竟然就将此当成了可以散漫偷懒的理由,如今还说出如此大言不惭的话来。看来,她得想想该怎么改变女儿的这个认知。 夏侯纾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她故意忽略母亲的叹息,转身坐到了另一边,假装生闷气。 钟玉卿摇摇头,继续埋首抄经书,庆芳则在方便伺候笔墨。 夏侯纾见没人再理她了,便开始琢磨后山的事情来。 这都过去一天两夜了,后山的事今天该有个结果了吧? 就算寺里的香客没有像她这样有冒险精神或者喜欢到处乱窜的,巡山的僧人也该发现了才是。而且这两天一会儿雨一会晴的,只怕那地方已经惨不忍睹了。 夏侯纾就这样胡思乱想了很久,便看到红螺拎着食盒回来了,与她一同进来的,还有先前接待过她们的知客和尚。 那知客和尚法号慧能,惯会察言观色,说话做事八面玲珑,因而很受香客的欢迎。 他一进门就满脸诚恳地跟钟玉卿道歉:“听其他师兄弟说昨日郡主在打听原先住在这间院子里的那位李施主,小僧这才赶紧过来向郡主解释一番,免得郡主听了不实的传言造成误会。” 钟玉卿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红螺,似乎在责备她做事没有分寸。 红螺担心钟玉卿怀疑自己乱嚼舌根才把知客和尚给招来了,立马鼓起勇气解释说:“我昨天也是无意间听到别人在说,才多问了一句,并未刻意去打听什么。” 见钟玉卿神色稍缓,她才看向慧能,皱着眉头说:“先前在外面碰到小师父,小师父只说是有要事要见郡主,却不肯透露半分,我还疑惑着呢。” 红螺这一番说辞,既表明了自己并没有违背钟玉卿的指令乱嚼舌根,也解释了她是在门外遇到的慧能和尚,并未多说什么。 庆芳最先反应过来。她是跟在钟玉卿身边多年的人了,有时候就是钟玉卿的另一张嘴,许多钟玉卿不好说的话,就得她来说。 没等钟玉卿开口,庆芳便说:“慧能小师父这话说得好生没道理,我家郡主和姑娘在这里住得好好的,小师父做什么要道歉?” 慧能听了眉头微蹙,定定地看了钟玉卿一会儿,见对方神色从容,不愠不怒,心想难道传言有误,或许宣和郡主根本就不介意? 有了庆芳开门见山的铺垫,钟玉卿这才笑容可掬地说:“小师父的话也让我好生疑惑,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话都说到这里了,慧能也就不好隐瞒了,便说:“郡主前些日子递了帖子来,小僧就已经为郡主安排了这间院子。当时这间院子确实是空着的。后来住在隔壁的两位女施主发生了龃龉,李施主就提出要搬过来住几天,回头寻个天晴的日子再下山。不曾想近半个月来一直阴雨连绵,留宿的香客下不了山,而寺里的禅院都住满了,实在是腾不出其他院子来。我们想着还未到郡主要来的日子,就让李施主在这间院子里稍住几日。后来那位李施主也确实信守承诺提前将院子退了出来,谁料她下山时竟遇上了滑坡……” 慧能说完又打量了一下钟玉卿的神色,见她依旧面色和煦,才继续说:“虽然人不是在我们寺里没的,但终归是刚从这里离开。我们也担心郡主忌讳,原想着重新给郡主安排一个干净的院子。可郡主也瞧见了,自车道被毁以来,这寺里的人下不去,山下的人却不停地往寺里来。佛家讲究的是众生平等,小僧也不能拦着不让他们来,以致近来这禅院更是紧俏。小僧就是想给郡主换一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说完他又像是怕钟玉卿突然震怒似的,赶紧又说:“这事原本前日郡主上山时就应当面告知郡主的,可那日人多,小僧不好直言。后来又听说郡主去见智空师父了,这事就给耽搁了。如今听了外面的谣言,这才赶紧来给郡主赔个不是。还望郡主宽宏大量。” 夏侯纾觉得这知客和尚真虚伪,明明一开始就没打算告知她们上一个住过这间院子的人发生了意外,企图蒙混过关。要不是她们从其他渠道听到了,他担心得罪不起越国公府,这才不得不来道个歉。而且这道歉也挺没诚意,全程是在推卸责任和甩锅。 其实这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像钟玉卿说的,这天底下有几间屋子没死过人?只不过这件事就这么不凑巧,偏偏就发生在他们上山的前一天。关键是知客和尚的态度不行。要知道,这事提前知晓和事后被他人告知,感受完全不一样。 然而,以钟玉卿的性格,她昨天刚听到的时候都没有生气,此刻当着慧能和尚的面,更加不会介意。 果然,钟玉卿听完只是淡淡地说:“小师父有心了。如今我们住在这里,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慧能和尚这才算松了口气,又是一番施礼道歉。 钟玉卿不喜欢把事情颠来倒去反复赘述,就没再说话。 站在旁边的庆芳立刻心领神会,笑了一声说:“小师父这般小心翼翼,难不成是忘了我们府上是做什么的了?我们国公爷上过那么多次战场,出生入死,马革裹尸,可从来没听说因为一个传言就胆怯了的。郡主与国公爷夫妻一体,又怎会惧怕这些?” 慧能和尚讪讪地笑了笑,又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告辞了。 夏侯纾却觉得很可笑。世人都说出家人淡泊名利,视金钱如粪土,还成天念叨着什么众生平等,可是在绝对的权势和利益面前,还不是卑躬屈膝,小心翼翼地讨好着? 谁的地位高,谁给的香油钱多,谁就有话语权,也就能享受到更优渥的待遇。 护国寺的地位高、名气盛,与之打交道的皇亲国戚数不胜数,所以即便他们是越国公府的女眷,在这里也没有多大优势。 红螺很快就跟其他几个小丫鬟布好了菜,庆芳则伺候着钟玉卿净了手,准备用斋饭。 夏侯纾顺势扫了一眼今天的早饭,依然还是白米粥和馒头,只是把腌萝卜换成了咸菜,看上去就没什么胃口。 红螺也是个有眼力见的,她见夏侯纾脸上挂着一丝不悦,立马解释说:“我听膳房的人说,自上山的车道坍塌后,寺里的一应吃食都只能由僧人们从山下背上来,十分不易。近来寺里留宿的香客又极多,这吃食方面就更加紧俏了。如果这雨要是再继续下下去,只怕后山的竹笋都要被挖空了。” 虽然红螺说得有点夸张,也不好笑,但夏侯纾还是忍俊不禁。 去后山挖笋好啊,只要有人去,就能发现异常。说不定还有一场好戏看呢! 钟玉卿听了红螺这句调侃,又看了看浅笑着的女儿,忍不住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这样的饭菜寻常百姓家吃得,我们这样的勋贵人家自然也是吃得的。可不能因为饭菜粗简了些就生了厌弃之心。再说了,我们来寺里,就不是为了来享清福的。” 夏侯纾没想到自己只是稍微显露了一下情绪,就被教育了一通,心里顿时有些不忿。她不是看不上清粥小菜,只是对类似于腌萝卜、腌黄瓜、咸菜这样的食物不感兴趣。毕竟佛门与道观的餐食都差不多,从前在泊云观的那几年,这些菜她都要吃吐了。如今天天珍馐美味的养着,嘴也叼了。人们常说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然而,钟玉卿说的确实在理,她也只能虚心受教。 饭后天气放晴了,夏侯纾便陪着钟玉卿到院子里散步消食。 钟玉卿见夏侯纾依然心不在焉,以为她还惦记着换禅院的事,便说:“你知道我为何坚持不肯换院子吗?” 夏侯纾实则是在担忧后山的事,猛然听母亲提起换禅院,就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顺口问道:“母亲为何不肯换?” 钟玉卿抬眸看向院墙处高大的柏树,淡淡的笑了笑,然而神色看上去却写满了忧伤。 “我虽然礼佛,却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钟玉卿说。 夏侯纾会心一笑,她也不信。 钟玉卿又是一声叹息,然后说:“如果世上真有鬼,那么翖儿一定会来看我。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次也没有。” 第一卷 护国寺 第19章 看破不点破 天气逐渐好起来后,寺里的香客也开始活络起来。这日没有下雨,钟玉卿母女刚午休完,刘夫人就带着女儿找来了。 刘夫人一进门就说:“知道郡主上山累着了,昨日就没敢过来叨扰。我估摸着郡主今日应该休息得差不多了,又看天气难得放晴,就厚着脸皮过来了,还望郡主不要嫌弃我没规矩。” 上门皆是客,钟玉卿就算心里真有什么不悦,也不会当面拒绝。更何况孙家的地位现在也是水涨船高,大家同在京城住着,日后免不了要打交道,实在没有必要在这种小事上落人口舌。 钟玉卿赶紧请刘夫人母女进屋入座,一边吩咐红螺去泡茶,一边命庆芳去请夏侯纾过来陪孙嘉柔。 刘夫人笑盈盈的坐了下来,红螺赶紧奉上茶水。 刘夫人十分健谈,她先抱怨了一通这鬼天气,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出门散步都不方便,让人很不自在。随即又说这雨下得好,正好可以闲下来与钟玉卿再聊聊天。她甚至还客套地请钟玉卿不要嫌她话多。随即又看到了钟玉卿手抄的佛经,毫不吝啬地夸赞她字如其人,言语动作都十分浮夸。 夏侯纾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刘夫人夸张的表情,暗暗皱了皱眉。 双方见过礼,夏侯纾就挨着钟玉卿端坐在了另一边的杌子上,与孙嘉柔一样静静地听两家长辈说话。 钟玉卿平日里并不是个话多的人,也鲜少与人深交,交往的人中关系最密切的两个女人,都是至亲之人。一个是她娘家的嫂子,即恭王妃秦氏,另一个则是大姑姐夏侯湄。今日也不知道是那刘夫人说话太有感染力,还是这护国寺过于冷清了,让人生出了寂寥感,钟玉卿竟然与刘夫人相谈甚欢。 两人静坐着闲话家常,像是相识多年的好友。 夏侯纾大致听了一下她们的谈话,大概说的是孙少卿家的小儿子染了怪病,久治不愈,刘夫人便带着女儿来护国寺祈福。母女俩至今已经在护国寺住了将近一个月,原本打算这几天就下山回家,不料遇到大暴雨,车道毁了,马车下不去,只好继续留宿。 刘夫人说得情真意切,语气哀怨中还带着几分遗憾。 夏侯纾听得仔细,她不知道孙少卿膝下有几个儿子,也不知道刘夫人口中的那个儿子是嫡子还是庶子。但她总觉得刘夫人的话前后矛盾,根本经不起推敲。试想一个家中有幼子卧病在床的母亲,光是照顾孩子都已经用光了所有时间和精力了,哪里还有心思带着女儿到护国寺长住?更别说她还能这样轻松地与人说笑。 这个说法十有八九是用来忽悠人的。 夏侯纾的疑惑很快在一直沉默不言的孙嘉柔那里得到了答案。看孙嘉柔的反应,似乎对她母亲的说辞并不认同,可又不敢多言,只好不停地绞着手中绣着梅花图案的手帕,仿佛刻意隐瞒着什么。 钟玉卿是个精明人,不至于听不出刘夫人话里的蹊跷,不过那毕竟别人的家事,与她们并无关系,因而她看破不点破,只是静静地听对方说,偶尔回应一两句。 有了钟玉卿的回应,刘夫人就像是完全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天南地北的聊着。她们从年前太后娘娘的寿宴聊到了京中几位显贵家的花宴,接着又从某位夫人的衣料和配饰,再聊到他们家的内宅之事,五花八门,精彩纷呈。 钟玉卿对别人家的家长里短没什么兴致,不过有刘夫人陪着东拉西扯地说着话,她的心情似乎有所好转,愁容也渐渐散去了。 夏侯纾对她们的聊天内容既不感兴趣,也没有耐心,想来孙嘉柔也是如此。于是她默默将屋内的人都扫了一眼,突然灵机一动,便起身向钟玉卿行了个礼,彬彬有礼道:“母亲,今日天气极好,我能跟孙家妹妹出去逛逛吗?” 孙嘉柔听到这个提议后眼睛里立刻露出几分喜色,如晨曦里照进来的一束光。但这抹亮光很快便淹没在她细长乌黑的眸子里,因为刘夫人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为难。 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相约一起出去走走,放在哪家哪户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偏生刘夫人就像是手里的金翅鸟要飞了一般,眉头深锁,却又碍于钟玉卿的面子不好直言拒绝。 钟玉卿的目光轻轻落在两个如花般娇俏的女孩子身上。她明白她们对长辈们的谈话没什么兴趣,硬生生把她们掬在屋子里,只怕夏侯纾第一个要闹脾气。但孙嘉柔却是个病恹恹且很守规矩的样子,即便放她们在寺中走走,想来也闯不出什么祸来。 “刘夫人,你太过谨慎了。”钟玉卿忽然笑道,“护国寺是佛门净地,你就让她们俩出去走走吧,多派些人跟着便是。” 刘夫人听了钟玉卿的话,思索了片刻,遂点头同意了。随后她又交代了几句,还命身边叫芸枝和桂枝两个婢女跟着。 夏侯纾与孙嘉柔从禅房出来,一路沿着石阶小路往后山方向走。云溪则和孙嘉柔的两个婢女像尾巴一样紧紧跟在后面,寸步不离。 夏侯纾看出了些门道,便拉了拉孙嘉柔,悄声问道:“妹妹这般忧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孙嘉柔苦笑,暗示有人跟着不方便说。 夏侯纾会意,立马转身对云溪和另外两个婢女说:“我跟孙妹妹一见如故,有几句体己话要说,你们都离得远一些。” 芸枝和桂枝有些诧异,心想这两人统共就见过两次面,话都没有说上几句,哪里就有什么体己话要说了? 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叫芸枝的便说:“夏侯姑娘,我家姑娘身子娇弱,经不起劳累。出来时夫人特意交代奴婢要照看好姑娘,万一有什么闪失,奴婢们担不起罪责,还望姑娘体谅。” 夏侯纾见她们如此不识趣,立刻冷了脸色,语气不善地说:“你家夫人的话,你自然要听着,但嘉柔妹妹也是你们的主子,难道她的话你们就不用听了吗?还是说,你们不放心我,怕我撺掇,把你们家姑娘拐走了?” “奴婢不敢!”两个婢女吓了一跳,连忙解释说,“姑娘乃国公府千金,宣和郡主的掌上明珠,自然是最良善之人。” “口是心非!”夏侯纾继续冷笑道,“你们若真觉得我良善,又何必步步紧跟,防贼一样防着我?你们家姑娘不是囚犯,我也不是人贩子,何必呢?” 两个婢女闻言吓得连忙跪地求饶,齐声说:“夏侯姑娘慎言!两位姑娘都是金贵之躯,奴婢们都是些低贱愚昧的蠢货,哪敢胡乱猜忌?实在是我家夫人有命在先,奴婢们不敢不听!” 夏侯纾说这么多,不过是想威吓一下她们,让她们识趣点,不要跟得那么紧。如今目的已经达到,她也不继续仗着身份耍威风,便勉为其难地说:“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你们,你们就跟得远一些,可千万别偷听哦。” 说完夏侯纾便拉着孙嘉柔往前走了几步。直到确定对方听不到她们说话了,她才追问孙嘉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多谢夏侯姐姐的好意,只是姐姐能帮得了嘉柔一回,却帮不了嘉柔一世。”孙嘉柔说完这话不由得伤感起来,一双眸子里起了雾,吹都吹不散。 夏侯纾这才注意到孙嘉柔美则美矣,身形却极为消瘦,面上没有血色就罢了,整个人也没什么精神,像是生过一场大病。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疼吧。 见她如此娇弱,夏侯纾不禁怜香惜玉起来。她拍了拍孙嘉柔的肩膀,小声宽慰道:“你要是不介意,不妨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好想想看能不能帮你。” 孙嘉柔闻言,浓雾弥漫的眸子里似有一弯清泉缓缓流出,带着几分欣喜和期待,而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沉吟许久才咬了咬嘴唇说:“其实母亲带我来护国寺并非为弟弟祈福。” 夏侯纾一点儿也不意外,因为这个答案她刚才就已经看出来了。 孙嘉柔见她丝毫不惊讶,还有点诧异,但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她抿了抿嘴唇,才说:“正月里我那庶弟确实是感染风寒病了一场,闹得府上人仰马翻。可后来父亲去宫里请了御医来为他诊治,早就痊愈了。而且弟弟身边有他亲娘照顾着,母亲并不需要操心太多。他们把我送到这里来,只是想把我软禁起来。” “软禁?”夏侯纾的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她认真回想着刘夫人的言谈举止,也算是个处事周到、玲珑剔透的人了,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为此,她不由得疑惑道:“我瞧着令堂面容和善,不像是苛刻的人。你又是她亲生的女儿,怎么会……” 孙嘉柔低头苦涩地笑了笑,幽幽道:“父亲和母亲自然是护着我的,只是我有愧为人子女罢了。” 夏侯纾立刻察觉到这里面还有不为人知的故事,她转身飞快地向云溪使了个眼色,让她把芸枝和桂枝看好些。 云溪心领神会,当下停住了脚步,眼睛往芸枝和桂枝身上一扫,立刻找到了话题。她指着芸枝腰间的荷包直夸针法罕见,绣工了得,随即便拉着她俩要讨教一番。 芸枝的针线活一直都是她引以为傲的本领,此刻听了云溪的夸赞,不禁喜上眉梢,也顾不上自己是否有任务在身,热心地传授起技法来,生怕自己的才能被埋没似的。 桂枝却对她们讨论的内容不感兴趣,心中暗暗骂了芸枝一句“蠢货”,眼睛却盯着孙嘉柔。她刚要跟上去,就被云溪一把拉住。 “这位姐姐看着也是个精明强干的,不知道你会什么针法?可否也跟我们分享心得?”云溪笑着说,露出满脸的谦虚和诚恳。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又是越国公府的人,桂枝不好甩脸子。但她一门心思都在孙嘉柔身上,便随口答道:“我是夫人屋里的梳头丫鬟,不擅长女红,没有什么可以与你分享的。” “难怪我瞧着刘夫人的发髻十分精巧别致,原来是姐姐长了一双巧手。”云溪立马顺着她的长处聊了起来,“我家姑娘就常说我们梳的发髻没有新意,一直想要重新找个人。我正为此苦恼着呢,赶巧就遇上了姐姐这样心灵手巧的人。”说着她又看了芸枝一眼,兴致勃勃道,“今日难得与两位姐姐投缘,还请两位姐姐不吝赐教,跟我说说这里头可有什么诀窍?” 芸枝和桂枝不敢托大,连忙谦虚地表示都是自己长年累月做事琢磨出来的经验,说不上什么诀窍。 云溪听了更是一脸崇拜,拉着她俩要进一步交流心得。 芸枝和桂枝两人被云溪缠得有些烦躁,但又碍于云溪是夏侯纾的贴身侍女,敢怒不敢言,只好半真半假地说了些自己的经验。 云溪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提出自己的疑问,竟像真要学习针线和梳头似的。 一前一后的两拨人自然又拉开了些距离。 孙嘉柔见此情状,先是有些惊愕,没想到自己费尽了心思都甩不掉的“尾巴”,原来还可以这样忽悠住。随后她会心一笑,对夏侯纾的态度也就亲切了许多,才幽幽道:“其实我心里装了一个人,我一直在等他……” 第一卷 护国寺 第20章 少女的心事 去年夏天,孙嘉柔受邀去姨母家的庄子上避暑。 庄子里有一个大大的湖泊,里面种满了莲花。正当时节,莲池里莲花相竞盛开,粉白相间,引来蝴蝶蜻蜓翩翩起舞,十分热闹,女孩子们没事便聚在旁边的八角亭里斗诗说笑。 那日不知是谁起的头,她们抓着一个刚刚定亲的表姐聊起了她未婚夫婿的家世和样貌,说着说着便调侃了表姐几句。女孩子脸皮薄,没说几句就羞红了脸,嚷嚷着要撕了她们的嘴,姐妹几个顺势就在八角亭里打闹起来。 追逐中,孙嘉柔脚下一滑,不慎跌入莲池。 莲池中淤泥多,孙嘉柔不识水性,惊慌之下就胡乱地扑腾起来,未成想她越用力,身子越往下沉,吓得姐妹们惊叫连连。 那会儿正好有人路过,听到呼救声,那人想都没有多想就飞身跳进莲池,很快就将孙嘉柔救了起来,并一路将她送回了住处。 孙家姨母吓坏了,她听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便将同行的表姐妹都叫到跟前训斥了一顿,罚跪的罚跪,抄书的抄书,禁足的禁足,此后孙家姨母阖府上下便将孙嘉柔视为重点保护对象,只让她在屋子里养病,再不敢让她随意出门走动。 孙嘉柔的日子就显得更加无趣了。 一日,贴身丫鬟彩霞突然告诉孙嘉柔,有个自称是她救命恩人的年轻公子求见,问她见还是不见。 孙嘉柔醒来后曾听姨母家的表姐妹们提起过这件事,知道当时将她从莲池里救起来的是一个借住在庄子上的书生。只不过那书生把她送到住处后就离开了,既没邀功讨赏,也没有对外透露一句,可见其人品高洁。 孙嘉柔想着自己到底欠了对方一个人情,于是便见了。 那书生名叫余修源,是孙家姨母府上的门客。他身姿挺拔,长得眉清目秀,性格也温儒端正,还颇有几分文采,因而年纪轻轻便得到了主家的赏识,与府上的公子同窗共读,大有前途。 孙嘉柔久居闺阁,鲜少接触到外男,偶然见到这么一个品行端庄、气质不凡的少年郎,又有着救命的恩情,她不禁红鸾星动。 余修源当初救人时太过慌乱,并未记住孙嘉柔的容貌,只记得是个身形柔弱的女子,他抱着孙嘉柔从莲池一路走到她的闺房都不觉得累。那日见了正在养病的孙嘉柔,柔弱中又带着几分娇媚和憨态,他顿生怜爱,恨不能时刻将她护在自己的臂膀之下。 此后,余修源时常借故前来探望,或是送她一支笔,或是送她一本书,又或者只是假装路过,顺道进来看看。 不知不觉间,两人互生情愫,一头扎进了情爱之中。 孙嘉柔当时才十四岁,正是人比花娇的好年纪。孙家家教森严,而且孙励文刚升了官,倒不急着要把她嫁出去,只是已经暗中物色好了女婿人选,是个家世不错的贡生。 余修源血气方刚,又志向高远,他在信中请求孙嘉柔给他三年时间,届时他一定会金榜题名,挣个一官半职便来迎娶她。 俗话说,易求无价宝,难觅有情郎。孙嘉柔情窦初开,又少不更事,突然间听到这样的海誓山盟自然是心中欢喜如小鹿乱撞,只盼着这三年早早过去,余修源榜上有名,骑着高头大马,抬着八抬花轿敲锣打鼓来娶她。 二人互许终身,凭着一封封情意绵绵的书信传达相思之情,满心满眼里都是对未来的计划和期许,浑然不知他们之间的私相授受早已被长辈们看出了端倪,并抓到了把柄。 孙家礼教森严,而且那时候正是孙励文提拔的关键时期,即便知道了孙嘉柔的不耻行为,他们也不敢声张。 孙励文不相信自己平日里温顺乖巧、善解人意的女儿会做出有损家族颜面和自己官声的事情来,笃定是余修源在背后教唆,诱拐官家少女。于是他派人去查了余修源的底细。 探子很快就回来禀报。余家祖上不过是猎户出生,后来改行做药材生意才有了微薄的家底。余修源上过几年学堂,又凭着自己的努力中了秀才,得到监察史的举荐,才到孙家姨母的府上做了门客,并非大富大贵之人。即便有朝一日余修源奋发图强受到主家的重用和举荐,有个一官半职,改变了卑微的出身,家里也清贫得很。 而孙家虽然不是什么皇亲贵胄,但也世代为官,算得上书香门第,在京城里是有头有脸的清流人家。 如此门不当户不对,孙励文自然不同意女儿继续与余修源来往。 孙嘉柔年纪轻,不懂得世故迂回,铁了心要嫁给余修源。她见家里长辈企图拆散他们,便偷偷让侍女彩霞帮忙传递书信,暗中与余修源约好一起私奔。 岂料他们的小把戏早就被阅人无数的孙励文看在眼里,他们人还没出京城,就双双被抓了个正着。随后,彩霞因纵容主子私奔被孙家活活打死,还连累一家老小都被发卖了。而孙嘉柔虽未受皮肉之苦,却被关在家里锁了数月,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幽禁期间,孙嘉柔每日过得浑浑噩噩。她曾绝食反抗,装病逃跑,甚至以死相逼,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最后都被父母及时救了回来。支撑着她活下来的大概就是情郎的许诺。 在孙嘉柔的多番以死威胁后,孙励文终于失去耐心。他告诫孙嘉柔,如果她继续闹下去,他就只当自己没有生过她这个女儿,立刻去官府状告余修源诱拐官家少女。到时候不仅余修源现有的功名保不住,还可能被发配边疆做奴役,他们将永生永世不得相见。 孙嘉柔如迷糊灌顶,终于大彻大悟。她意识到,即便她不再寻死觅活,她跟余修源此生也是有缘无分了。但她好歹是孙家的女儿,即便孙励文不留情面,也不会真对她下狠手。但余修源不一样,他出生本就低微,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成就,如果孙励文真的因此把余修源的前程断了,那她就是彻底害了他。 明白了这个道理,孙嘉柔慢慢的就安分了。她不哭不闹,只是成日郁郁寡欢,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 刘夫人看上去热情活泼,但骨子里还是个保守且要脸面的人。她虽然对孙嘉柔的种种出格行为感到羞耻,但女儿毕竟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看到女儿日渐消瘦,她心疼不已,所以才带了孙嘉柔来这佛门净地住一阵,希望她能够早日悔悟,重新开始。 回忆是一座小小的城,困住了孙嘉柔以及她梦中了的那个人。她走不出,忘不掉,好不了,便只能在相思的渡口,守望一枕残梦,任誓言在脑海中痴缠,着上忧伤的颜色,爬满少女年轻的面容。 听完孙嘉柔的叙述,夏侯纾既感到震惊,又觉得惋惜,整个人都有种说不出来的同情和惆怅。 她尚未经历情爱的甘苦,没法对孙嘉柔的感情经历做到感同身受,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孙嘉柔。不过她从前听过许多戏文,知道像这种得不到长辈祝福的感情,大概也就两种结局,要么历尽艰险,相濡以沫;要么彼此妥协,相忘于江湖。 为了表现得更真诚和恳切一点,夏侯纾只好假设有一天自己面临跟孙嘉柔一样的困境,又会怎么做。毕竟前有钟绿芙为了婚事一哭二闹三上吊,后有孙嘉柔为了心仪之人对家人以死相逼。又这么两个鲜活的例子摆在眼前,她也不得不为自己斟酌一二。也不知道将来在婚事上,她能不能自己做主,如愿以偿。 事实上,夏侯纾对嫁人这件事没有任何期待,甚至还有几分不屑。大概是因为幼时的经历,她的人生计划里从来没有为人妻为人母这种事。她甚至觉得,如果可以,她愿意选择一辈子不嫁人。这样她就可以专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而且以她与夏侯翊之间的兄妹感情,想来他日夏侯翊成了亲,也不会亏待她这个妹妹。 不过,按照钟玉卿这两日又是带着她来进香,又是逼着她求姻缘签的状况,夏侯纾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烦躁来。恐怕不出一年,父母就会给她安排亲事。 但她转念一想,既然是父亲和母亲替她相中的人,那么对方的家世和人品都不会差到哪里去,嫁不嫁都没有多大关系。最好是对方家世没有自己好,这样就算她嫁过去了,对方也不敢对她干涉太多,她还是可以腾出大把时间来做自己的事。 当然,万事都没有那么绝对。 夏侯纾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如此理智的思考问题和权衡利弊,皆因事情还没有落在她的身上,更因为她还没有遇到真心喜欢的人。万一哪天她有幸有了相爱之人,突然有了想要成亲的想法,而父母却横加阻拦,或者执意要把她嫁给其他人,那她大概也会如同孙嘉柔一般,奋力反抗、控诉、逃跑,甚至以死相逼。 只要这是一场双向奔赴的感情,她就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守护。 夏侯纾默默思忖着。 想到这里,夏侯纾突然发现,自己光听孙嘉柔在说她的感情经历,那么余修源呢?那个让孙嘉柔心心念念甚至以命相搏的翩翩少年郎,他是早就认命,屈服于不匹配的门庭之下,还是跟孙嘉柔一样思念成疾,守望相助,打定主意抗争到底? 如果余修源屈服了,那么孙嘉柔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场独角戏,最后也只能感动了她自己,根本就不值得。但如果余修源还在坚守,那么,她也支持孙嘉柔为自己再搏一搏。 不去争一争,谁知道最后是输是赢呢? “他呢?”夏侯纾问道,“他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和想法吗?” 孙嘉柔愣了愣,但她很快就听明白了夏侯纾的意思。想到自己与余修源之间的白首之约,她的眼里闪烁着一束亮光。但她随后却又苦涩地点点头,小声道:“他说他这辈子非我不娶。” 第一卷 护国寺 第21章 各怀心思 非卿不娶,非君不嫁。这是戏文里最常见也最老套的情节,也是一切悲欢离合的开始。 戏文里那些爱得天崩地裂、海枯石烂的痴男怨女,他们在承诺的时候,都认为彼此之间情比金坚,至死不渝。只不过世事无常,后来的他们,有的信守承诺,天长地久,比翼双飞;有的却相思相望不相亲,直至形同陌路。 世间男女多为盲婚哑嫁,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决定了无数人的婚事和后半生的悲欢。若是夫妻婚后能相敬如宾、琴瑟和鸣,那也算是运气好。可若是所遇非人,便也只能听天由命,抱憾终身。 从孙嘉柔和余修源的角度来看,他们难得在未婚的年龄遇上一个品貌俱佳且两情相悦的人,自然不能轻易放弃。 夏侯纾明白了孙嘉柔为何会这般惆怅而坚韧。换做是她自己,也不会听之任之。就冲着孙嘉柔这股子韧劲,她决定支持对方再争取一下,不然连成功的可能都没有。但鼓励的话却不能从她这个仅仅只有两面之缘的陌生人嘴里说出来,因为那太虚空无力,对于当事人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我虽有心帮妹妹,可在男女之事上我却没什么经验可谈,万一说错了,反而误了妹妹。”夏侯纾想了想,索性把钟绿芙的事稍加改编和美化后用来做正面例子鼓励她,“我有位远房表姐,也是因为不满父母安排的婚事,在家里大闹了一场。尽管她最后也没能如愿嫁给心仪之人,但却让其他人看到了她的真心,开始关注她的想法。即便她日后另嫁他人,但有朝一日回想起来,至少自己努力争取过,便也不会有太多遗憾。” 孙嘉柔默默地回味着她的话。 夏侯纾不方便多言,便侧脸看向隐匿在竹林里的青石板台阶,意有所指道:“诗中有言,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今日难得能出来一趟,不如妹妹就随我一同登山,放松一下心情,如何?” 此时她们已经走到了半山腰,两旁都是亭亭玉立的翠竹,有风从竹林间吹过,吹得竹叶沙沙直响。 孙嘉柔看向沿着山体延绵而上的石阶,似乎永远走不到头。她一边喘着气,一边问:“夏侯姐姐,我们还要往上走吗?” “难道妹妹要半途而废吗?”夏侯纾反问道。 从私心来说,夏侯纾当然希望继续往上走,这也是她故意领着孙嘉柔过来的目的。如此一来,她便有理由去那日打斗处看看,消除自己心中的疑虑。然而,看着已经累得一身薄汗、满脸苍白的孙嘉柔,她又不知道该不该劝她继续往上爬。 夏侯纾不想就此放弃,但也不愿过多劝说,只好模棱两可地说:“上山的路确实很难走,也会很累,甚至我们都不知道山上究竟有什么。可能是片芳草地,百花竞放、蝴蝶纷飞,美不胜收。也可能只是一片竹林,平淡无奇,与这里别无二致。不过,我们都已经爬到半山腰了,离山顶也不过千步之遥,要不要继续往上走,这得看你自己愿不愿意了。” 孙嘉柔定定地看着夏侯纾,似乎明白她话里有话。是啊,她都已经走了一半了,苦也吃了,累也受了,为什么要半途而废? “我愿意。”孙嘉柔的目光直直地望着上山的石阶,眼神也变得坚毅果断起来,“不管前面是什么,我都愿意试一试。即便最后看到的依然只是一片竹林,我也要亲自去看一看,才不辜负我今日所受的苦和累。” 然后她又转头看向夏侯纾,衷心道:“夏侯姐姐,谢谢你!” 跟上来的芸枝和桂枝闻言不仅对视了一眼,面露尴尬和不解,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可当着主子的面,他们谁也不敢插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夏侯纾带着孙嘉柔爬山。 其实后山并不高,比起从迦南山脚爬到护国寺的艰险,这里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只不过孙嘉柔是深闺千金,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再加上大病一场后身子十分娇弱,稍微活动一下就会觉得吃力。她并未走多远,就已经累得气若游丝。 夏侯纾身上有伤,也不适合剧烈运动。手臂上的伤口被薄汗浸湿后,火辣辣的疼。但因她心里装着事,早就忘记了身上的疲惫和伤痛,领着孙嘉柔几乎是一口气从山腰爬到了山顶。 孙嘉柔累得脸色苍白,却倔强地咬着牙继续往上爬。 对此,芸枝和桂枝两人很是诧异。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家小姐这般精神,跟打了鸡血似的,仿佛回到了一年前。 那时候的孙嘉柔笑容温婉明媚,单纯善良。她听说屋里养的猫摔伤了,都能哭上好几天,还要去请大夫来诊治。大夫匆匆赶来,一看是只猫,气得直骂她荒唐,负气而去。而她却不明所以,继续命人去请大夫,直到后面终于有人请来了兽医。府中的丫鬟婆子都曾私下议论,以后哪家公子有幸能娶到自家小姐这样的可人儿。 可自从发生那件事之后,孙嘉柔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她的脸上不再有笑容,成日病殃殃的,也不怎么关心身边的人和事,就连她养的猫莫名其妙的死了,她也没什么反应,甚至都没有多问,只是叫人带出去草草埋了。 此刻,芸枝和桂枝既感激夏侯纾三言两语就把孙嘉柔的情绪带动了起来,又害怕孙嘉柔强撑着病躯登山闹出事来,她们担不起责任。两人忧心忡忡,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防止意外的发生。 眼看就要到那日的打斗地点了,夏侯纾忽然停住了脚步。她思索了片刻,转身看向孙嘉柔,温和道:“我看我们差不多登顶了,不如先休息一下吧。” 夏侯纾看似在征求孙嘉柔的意见,实际上是在通知她暂时止步。而她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停下,也是想给自己留条退路。 今日她虽然是故意忽悠着孙嘉柔主仆来登山,但那晚的事实在过于惊骇,她并不希望孙嘉柔真看到那样血腥的场面。毕竟孙嘉柔刚经历过一桩丢魂失魄的伤心事,万一再把她吓出个三长两短来,她可没法向双方长辈交代。 孙嘉柔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文官千金,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折腾,早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不过自己夸下了海口,也不方便出尔反尔。如今听了夏侯纾的提议,她顿时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表示同意,然后扶住旁边的一根竹子歇脚。 芸枝和桂枝如蒙大恩,赶紧扶着孙嘉柔问她是否有哪里不适。 孙嘉柔心情格外高兴,对芸枝和桂枝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她笑嘻嘻地说自己好久没有觉得浑身这么通畅了。 孙嘉柔浅浅地笑着,连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 芸枝和桂枝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看到孙嘉柔开心得像个孩子,夏侯纾也打心底替她高兴,更加不忍心让她看到血腥的场面。于是她向一旁的云溪使了个眼色,才对孙嘉柔主仆三人说:“你们就地休息一下,我去前面探探路,若是还有更好的风景,我再来叫你们一同前往。” 孙嘉柔愣了愣,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 芸枝和桂枝却露出满脸的难色,就算前面的景色天下一绝,她们也不想再走了。 夏侯纾把众人的表情看在眼里,但也没有再多说,然后示意云溪跟着自己继续往上走。 云溪会意,紧紧跟上她的脚步。 夏侯纾心中越发忐忑,她故作镇定地拉着云溪向前走了不到二百米,便到了前一晚的打斗地点。出人意料的是,这里干干净净,四周除了凌乱不堪的竹子和落叶,便只有稀稀疏疏的杂草和露在外面的竹根,别说尸体,连血迹都没有……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侯纾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像头顶炸了个响雷,连心跳都漏了半拍。难道是她眼花了?或者记错了地方? 折断的竹子上整齐光滑的刀痕和被践踏过的杂草显示这里就是前晚的打斗地点,可除此之外,她再也找不到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生死搏斗,并且还死过十几个人。 虽说这两天的雨下得有些大,可能冲刷掉了一些痕迹,但也不至于让十几具尸体不翼而飞啊。 除非事后有人将这里彻底清理过! 然而以护国寺目前的路况,能在短短一天内就无声无息把十几具尸体运走,并且把现场收拾如此干净,绝非一般人能做到! 众观整个京城,能够不声不响就完成这些的,除了护国寺的僧人,便只有当事的两名男子。然而,护国寺是皇家寺庙,一般人肯定指使不动寺中的僧人。她虽然对这护国寺无感,却也不相信寺里的僧人会做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来。 那么,清理现场的就只有可能是那两名男子了。 可他们究竟是何身份?为何能在护国寺如入无人之境? 夏侯纾很想回到那个晚上,在他们离开之前把一切问个清楚。 云溪看出了夏侯纾的不对劲,不免有些担忧,再联想起她莫名其妙受的伤,赶紧问:“姑娘是哪里不舒服吗?” 夏侯纾回过神来,连忙摆手道:“我没事。” 云溪不愧跟了夏侯纾六七年,立刻就明白过来。她连忙小声追问道:“姑娘前日夜里遇袭,难不成就是在这里?” 夏侯纾点了点头,却没有过多解释。 山上的风很清凉,若有似无地缱绻而来,吹面不寒,可夏侯纾却觉得脊背发凉。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就好像是压在自己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了,但是又压上了另一块巨石,沉重得她要喘不过气来。但她不敢想得太多,也不愿意去联想这件事闹大了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只是隐隐预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就像山洪暴发一样,她无处可逃。 夏侯纾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淡淡地说:“这里没什么好看的风景,我们还是回去吧,别让嘉柔妹妹等久了。” 随后,夏侯纾深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回走。 看到天真单纯的孙嘉柔还在调息,丝毫没有起疑,夏侯纾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想了想,非常遗憾地告诉她此处已经是山顶,前面依然还是一片竹林,平平无奇,不如早些下山。 孙嘉柔许久没有出来活动,着实有些累了,又听到前面没什么特别的景色,她的脸上不由得飘过一丝失望。但她马上又换上浅浅的笑容,点头表示同意。随后,她便由两名婢女搀扶着往山下走。 寺院里依旧晨钟暮鼓、香火缭绕,香客们诚心礼佛,诵读经书,或相互串个门。一切都与以往的每一个寻常日子没什么区别。没有人注意她们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后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侯纾用右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左臂,如果不是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大概也会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个梦。 这可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噩梦! 第二卷 浮生梦 第22章 幕僚 从护国寺回来后,钟玉卿非但没有解开郁结,反而更加愁眉不展。夏侯纾旁敲侧击问了几次,母亲不仅没有告诉她原因,还推说近来府中事务繁多,自己要忙些日子,让她没事不要去打扰她。 夏侯纾寻思着自己手臂上的伤还没有痊愈,常在母亲面前待着难免会露出破绽,既然母亲让自己少去她面前晃悠,她便借着整理琴谱的名义在住处养伤。 此外,她认认真真的还把之前承诺的《阿弥陀经》抄写了一遍,并亲自送到了祠堂里,等着夏侯翖生忌的时候一同化了。 紫衣男子给的药十分有效,夏侯纾用了三四天,她的伤口就已经开始结痂,约半月有余,便只剩下一道淡淡的疤痕。如果不仔细看,那痕迹就如同被轻微擦伤了一样,平时包扎好了,再用袖子盖住,倒也看不出异常来。 反倒是云溪每次看到这个伤口就高兴不起来,忧心忡忡的,几度欲言又止。 云溪一直都清楚夏侯纾那日带着孙嘉柔去爬山是有意为之。可是当她们看到了那片乱糟糟的竹林时,夏侯纾除了表现出失望和震惊,并未再说其他,她就已经明白了个大概。再后来,通往护国寺的车道修好了,她们便顺利下了山,谁也不知道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回府后,夏侯纾的淡然处之更让她心里十分不安。 事实上,夏侯纾确实是刻意地要忘却那一段非同寻常的经历。只有这样,她才会停止追查那两个人的身份。而忘掉一件事最好的方式就是转移注意力,让自己没有时间去想这件事。 夏侯纾是个爱凑热闹的人,眼看着手臂上的伤口渐渐愈合,屋里的琴谱也整理得差不多了,她更是闲不住。趁着天气好,她便带着云溪在府中找乐子。 越国公府是在夏侯氏祖宅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随着后世子孙的兴旺发达,宅院也越建越大。从庄重典雅的府门进去,便是一个大海子,深约五六米,约占整个庄园的五分之一。池中常年积水,随着季节变化而呈现出不同的风光,成了府中一道独有的景致。夏天,一池碧水荷花香,蜻蜓点水蝴蝶忙;冬天,琼浆玉液蓄满塘,清若明镜映天光。尤其是到了晚上,天空中的星子映在水面上,如同沐浴在池中,因而取名洗星池。 洗星池中心有一座水榭,一条曲廊南北蜿蜒相续,移步换景,直通北边的花园。花园里亭榭林立、山石错置、草木繁盛、花团锦簇,十分养眼。花园背面是一片宽阔的青石板小广场,广场东西两侧沿着花园各建了一排工整的套院,东为沐春院,西为隆秋院,住着夏侯渊的众多幕僚。 广场以北则是一正两偏、坐北朝南的三座大门。三进深的宅院,正门内沿南北中轴线依次是前堂、中堂和后堂。前堂最宏伟,屋宇高大宽敞,典雅肃穆,厅堂正中悬挂有太宗皇帝亲笔御赐家匾,两边整齐有序地摆放着样式考究的黄花梨木家具和瓷器摆件,是议事、待客之地。中堂又称颂雅堂,是夏侯氏历代家主寝居之处,屋内装饰雅致,左右厢房分别为家主的内书房和私库。后堂为家庙,供奉着夏侯氏各代先祖牌位,长日香火不断,远远地便能闻到一股香烛气味。后堂以北积土成山,山上盖了几间别院,古木参天,藤葛攀壁,乃夏日避暑纳凉的胜地。 东偏门内是一排排布局严整的别致套院,乃夏侯氏子孙居住之所。各个小院落都是按照主人的喜好布置,因而景色各异。再往后便是一片夹杂着柏树的竹林和小花园,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家眷的居所和教育子孙的书塾隔离开来。书塾后还有一道小门,方便坐馆的夫子进出。 西偏门内则井然有序地分布着车棚、牲口棚、库房及仆人住房,丫鬟小厮们进进出出,热热闹闹,烟火气息十足。 而整个越国公府最热闹的地方,却是幕僚们居住的沐春院和隆秋院。 闲来无事,夏侯纾最喜欢去这两处看幕僚们辩论或格斗,也因此经常会听到一些朝中发生的大事和京中的传闻与八卦。 最近讨论得最激烈的便是当朝天子喜得皇长子,大赦天下之事。 当朝天子独孤彻,乃先帝第三子,登基七年有余,是南祁开国以来的第六位君主。这位年方二十七的年轻帝王精明强干,仁厚礼贤。在他的治理下,朝政清明,边境安定,百姓安居乐业。人们都说他有太宗皇帝的遗风,有望创下南祁的另一个辉煌盛世。 然而身为九五之尊的天子,却也不能事事遂心如愿。 据说独孤彻登基以来,曾两次采选秀女充盈后宫,如今宫中叫得上名号的妃嫔就有十几个,且个个温良贤淑、才色双绝。可怪就怪在天子春秋正盛,后宫佳丽无数,而多年来除了大行皇后萧氏为天子诞下了一位公主,竟再无一人成功诞下子嗣。 说道萧皇后,传闻她敦厚仁慈、贤德淑顺,与天子识于微时,夫妻感情极为深厚。奈何自古红颜多薄命,萧皇后临产前遇上宫中大乱,导致其受惊早产,诞下公主后不久便气血亏空,撒手人寰。天子亦是重情重义,深爱发妻而迟迟未再册立新后,后宫诸事皆由其生母,即帝太后姚氏操持。 这么多年过去了,尽管天子年富力强,可皇嗣不兴、储位空虚这一事实还是让朝臣担忧和诟病。尤其是独孤彻还有两位各方面都非常优秀的异母弟弟。其中,一位是妻妾众多、子嗣兴旺的璞王独孤衍,一位则是刚满十八岁,但尚未婚配的纪王独孤征。 皇长子的出生给皇室带来了新的曙光,却也打破了宫内宫外原有的平衡,掀起了朝堂和后宫之间的暗流。 一则是皇长子生母吕氏出身低微,如今也只是区区一介四品美人,不堪担当养育皇子的重任;二则是天子春秋鼎盛,中宫之位却悬置多年,帝太后长期代掌凤印,既不符合祖制,也不能平衡六宫。 更有甚者,直言宫中多年未有皇子出生,即便偶有妃嫔怀孕,也难以保住胎儿,与六宫无主有关。若立贤德之人正位中宫,母仪天下,届时宗庙告慰,皇嗣延绵,国家必然长盛不衰。 朝臣们请求册立新后的奏章中,早已对新后人选有了主张。其中,呼声最高的分别是贵妃姚氏和淑妃佟氏。 姚贵妃是帝太后姚氏的内侄女,天子的亲表妹,其人个性张扬,艳丽奢华,宠冠后宫。 佟淑妃则是皇太后杨氏的外甥女,其人端庄谦和,温柔贤惠,深得帝心。 新一轮的后位之争,表面看起来像是姚佟两家的竞争,实际上也是两宫太后之间的斗争。 天下皆知,独孤彻并非先帝嫡子,生母姚氏仅为先帝的德妃。独孤彻即位后,按礼制尊先帝原配皇后杨氏为皇太后,居济和宫;生母德妃姚氏则为帝太后,居毓韶宫。因济和宫与毓韶宫分别居于后宫的东西两侧,故两宫太后分别又被称为东太后和西太后。 这些年来,杨太后一直避居济和宫吃斋念佛,诸事不问,渐渐没了当年做皇后时的势头。而姚太后是天子的生母,又掌控着后宫的实际大权,自然是处处都要压杨太后一头。 因此,尽管姚贵妃与佟淑妃皆出生高门,且都入宫多年,在宫中的荣宠也不相上下,但是姚贵妃背后有以姚太后为首的姚氏家族的全力支持,又有多年协助姚太后打理后宫的经验和手段,似乎在中宫之位的角逐中更占优势。 可佟淑妃也不差。 先帝在世时,佟淑妃就经常随母亲进宫拜见当时贵为皇后的姨母杨氏,自幼与宫中的皇子公主们玩在一块儿,言行有范,举止得体,堪称典范。而且她与独孤彻的原配发妻萧皇后祖上有亲,因而长相与萧皇后有几分相似,性子也温婉,就连萧皇后诞下的福乐公主都与她十分亲近。 夏侯纾托着腮坐在屏风后面听了许久,见幕僚们争来争去都是这些说辞,越发没了兴趣。 姚、佟、杨三家虽然在南祁位高权重,与皇室历来有着姻亲关系,但世代做的都是文官,而夏侯氏是武将世家,可谓泾渭分明。 文武官员在政见上向来有所差异,言语冲撞更是屡见不鲜。因而大家不过是同朝为官,共事一君的情谊,私下并无深交。所以不论皇后之位最后花落谁家,对越国公府来说都没有什么大的影响,倒不如安安静静当个看客,坐山观虎斗。 再者,出生将门的夏侯氏女子,向来不以温柔贤惠、知书达理见长,也从来不是后妃的最佳人选,所以南祁开国以来,历经数百年,均未有夏侯氏女子嫁入皇家的先例。 因此,越国公府在这场后位之争中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府中幕僚们聚集在这里舌枪唇战、高谈阔论,不过是想展示一番自己的才识和远见罢了。 而夏侯纾,也只当是听了回不算多么精彩的戏文。 “依我说,还是立佟氏为后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个叫丁运生的幕僚在一众支持立姚氏为后的呼声中占据了音量的优势,瞬间将其他争辩之声压了下来,“诸位不妨想想,陛下登基这么多年都不肯册立新后,难道是因为宫中没有合适的人选吗?” 说到这里,丁羽生顿了一下,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在场的众人一眼,似乎在观察大家的反应。 “当然不是!”丁羽生没等他人抢答,又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按理说,姚氏与陛下有着血浓于水的情义,自然更亲近一些。可姚贵妃入宫多年,再怎么受宠,如今也只是个贵妃,而且膝下无子。那同样无子的佟淑妃的优势在哪里呢?自然是她与大行萧皇后祖上的渊源,且如今陛下唯一的爱女福乐公主也与之亲近。那么,佟淑妃无子,便也是有子了。” 丁运生的措辞很是大胆,甚至有些自负和放肆,但周围的听众们却像是恍然大悟般明白了其中的深意。随后便有人附和起来,连带着先前还鼓吹姚氏有胜算的好几个人都倒戈了。 那些坚定的姚氏支持者自然不同意,立马有人反驳道:“即便福乐公主与佟淑妃亲近,可福乐公主终究是个女子,将来继承大统的还得是皇子才行。照丁兄这么说,若是姚贵妃抚养了皇长子,岂不是稳操胜券?” 丁运生并不赞同,又说:“如今皇长子还未满月,朝中就已经为立后一事闹得沸沸扬扬。陛下是明君,这个时候,他是不会把皇长子交给除了皇子生母之外的任何人抚养的。不然你我今日也不会在此争论了。” “……” 幕僚们还在争相发表自己的见解,夏侯纾却再也没有兴致听下去了。她撇撇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众人虽然都认识夏侯纾,也知道她经常出没于此,但是看到她突然从屏风后面出来,还是吓了一跳,立马有人向她行礼。 夏侯纾打着哈欠扫了众人一眼,漫不经心地说:“你们在这里争论了半天,至今也没有分出个胜负来,实在无趣。不如你们直接开一场赌局好了,我就勉为其难的做个庄,你们觉得如何?” 第二卷 浮生梦 第23章 裴浪 夏侯纾领着云溪慢悠悠往外走,到了一个巷子,她见四周无人,便拐进了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子。 沐春院里住着夏侯渊招揽的大批江湖名士、文人墨客及武林高手。这些人,身怀绝技,各有所长,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也是夏侯渊戎马生涯中的强大助力,名副其实的智囊团。 其中便有个精通医术的年轻幕僚叫裴浪。 听管家说,裴浪是个孤儿,是前幕僚裴允晨年轻时上山采药捡回来的。彼时裴浪尚在襁褓之中,饿得面色蜡黄、奄奄一息。裴允晨大概是觉得他被丢弃在山里好几天,既没有被饿死,也没有被野兽叼走果腹,很是稀奇,就大发善心将他带了回来,勉强养在了身边,并取名为裴浪,以师徒相称。 随着裴浪一天天长大,裴允晨发现他竟然颇有学医的天赋,不论是书本上的医理知识,还是山里的草药,他都能很快地记住,并能准确地说出它们的功效、用法和用量。 裴允晨大喜过望,感慨自己一身好医术总算是后继有人了,此后待裴浪就更加重视了。 裴浪十二岁那年,裴允晨带着他来了越国公府。 夏侯渊年轻时因战功赫赫得罪了不少人,曾多次遇袭。有一次,他与手下的将士被冲散了,还受了重伤,好不容易逃出包围,他已经筋疲力尽,累倒在一个山洞里,幸得遇上了上山采药的裴允晨才保住了性命。听到裴允晨主动提出要留在越国公府效力,夏侯渊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还命人赶紧收拾了一个小套院。于是,裴允晨师徒就这样住了下来,并且一住就是十几年,而他们住的那个小院也成了府中人人皆知的药庐。 这些年,府中的幕僚来来去去。有人生,有人死,有人不知所踪。有人入仕为官,平步青云,志得意满;有人勘破纷扰、远离朝堂,闲云野鹤;也有人浑水摸鱼,仗着曾经的某次功劳在越国公府滥竽充数,得过且过。只有裴浪无欲无求,一直独自住在药庐里。大有生是越国公的人,死是越国公的鬼的意思。即便是裴允晨已经过世多年,他也不忘初心,每天不是捧着一本医书从早看到晚,就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捣鼓药材,研究新的配方。偶尔,他也会进山采药,好几天见不到人影。 裴允晨虽然医术了得,但他脾气暴躁又执拗,常常因为在医术上的无法突破而冲着裴浪发火。裴浪在这样的氛围下长大,性子比较孤僻,既不善言辞,也不懂社交,所以他基本没什么知心朋友,也没有红颜知己或者妻儿。 裴允晨去世后,裴浪更是深居简出,因而在一众善于表现自己的幕僚中十分不起眼。幸得有一手精湛的医术,府中的人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会去找他看诊,基本上不用去外面请大夫。往往也只有这个时候,大家才会想起他。 夏侯纾与裴浪交好,也是看重他的医术。 夏侯纾是习武之人,又是个能折腾的,经常会受点小伤,可受伤原因又不方便告知他人,只能自己偷偷想办法治疗和保养。而裴浪医术精湛,人际关系简单,嘴巴又严实,长此以往便有了默契。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便是夏侯纾曾听二哥夏侯翊提起,从前大哥夏侯翖还在时,与裴浪相交甚欢,经常与之对弈。 夏侯翖是个多么骄傲和万众瞩目的人,裴浪能入他的眼,必然不简单,至少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夏侯纾收起自己的思绪,继续快步往前走。人还未踏进药庐,她就已经闻到了一股浓烈的中草药味,便知裴浪又在晒他从各处搜罗来的珍贵药材。 药庐的院门虚掩着,夏侯纾轻轻一推便跨了进去。只见院子里整整齐齐的摆满了大小不一的竹编簸箕,每个簸箕里都装着不同的药材,有灵芝、人参、鹿茸等名贵品种,也有天麻、杜仲、当归等常见的普通药材,还有一些她叫不上名字的。各种药材在太阳的暴晒下,气味十分浓烈,多种气味交织在一起便显得有几分怪异,以致府中其他幕僚平时无事大都不愿靠近。 不过,这反而合了裴浪的心意,让他可以专心研究医术。 夏侯纾不懂医术,她的心思也没有放在这些药材上面。她站在院子里四下扫了一眼,没看见裴浪,便径直向屋内走去。 裴浪正在屋子里研磨药材,整个人全神贯注,细致而温柔。 听到脚步声,裴浪缓缓抬起头来。看见是夏侯纾,他的脸上瞬间绽开了一个温暖而明朗的笑容,像是开在清晨的山茶花。 “三姑娘来了。你先坐在旁边等一等,你要的药马上就好了。”裴浪说完继续埋头捣鼓药材。 夏侯纾顺势扫了一眼他手中正在研磨的药粉,顾自点了点头,然后找了个凳子坐下来静静地看他制药。 在护国寺受伤一事,除了贴身服侍的云溪和口风严谨的裴浪,夏侯纾没敢让其他人知道。府里人多嘴杂,即便是她自己住的清风阁,她也辨不清哪些是忠于自己的,哪些又是母亲的眼线。所以她沐浴更衣时从来不留云溪和雨湖以外的丫鬟在房中服侍,就怕哪天被人看到了伤口,再多嘴传到母亲耳朵里。 雨湖跟云溪一样都是她房里的大丫鬟,管着她的钱匣子和库房。前些日子雨湖的母亲病重,夏侯纾特许她回家侍疾去了。 回府这段时间,夏侯纾一直很重视手臂上的伤口的治疗和保养。听说裴浪研制了一种祛瘀除疤的膏药,但这药制成之后只能保持三天的功效,所以她便隔三岔五来跟裴浪讨药。 后面她想想,自己的伤口之所以好得那么快,并非仅仅得益于紫衣男子及时给的金创药,主要还是仰仗于裴浪精湛的医术。 裴浪丝毫不避讳夏侯纾的目光,他郑重其事地将几味药材研磨成粉末,再倒入半杯琥珀色的膏体与药粉细细搅拌均匀,整个过程他的神情都非常严肃,像是在做一件极为神圣的大事。 夏侯纾盯着裴浪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他:“裴大哥,你今年多少岁了?” 大概是夏侯纾的问题太过突兀,裴浪不禁抬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但他似乎并未觉得这很冒昧,反而笑着说:“我比大公子长三岁,今年二十七了。三姑娘问这个,也是想给我寻门亲事吗?” 夏侯纾愣了愣,心里十分纳闷。究竟是谁说裴浪性格孤僻、不善言辞的?这明明就很会说话嘛!都会跟她开玩笑了。 说到亲事,夏侯纾倒是听说从前裴允晨在世时,曾张罗着要给裴浪娶亲,只不过不清楚最后发生了什么,这事就不了了之。 其实夏侯纾也不太明白,以裴浪的条件,为何这么多年都没有女子看上他,或者嫁给他。但凡她们多花些心思,就会发现裴浪除了不善言辞和交际之外,不论是外形还是人品都十分经得起考验。再加上他一身精湛医术的加持,养家糊口乃至买田置地都没有问题。而且他性子温吞和善,绝对不会对另一半不好。综合来看,他的确是个非常适合居家过日子的男人。 “那裴大哥想过要娶亲吗?”夏侯纾好奇道,“或者说,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子?我听说你曾经是说过一门亲事的。” 突然被问及个人隐私,裴浪并不觉得尴尬,而是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方回答说:“我若说我从未想过要娶亲,你信吗?” “我信。”夏侯纾说,“因为我也没有想过要嫁人。” 裴浪微微一笑,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云溪却慌了神,看着夏侯纾说:“姑娘,你说的是什么胡话?哪有女子不想嫁人的?” 夏侯纾指着自己说:“我就是女子,可我确实没有想过啊。” 云溪还是不能接受她的说辞,皱着眉头说:“就算你心里是这么想的,你也不能随便跟裴大夫说啊。” 裴浪闻言笑了笑,不置可否。 “为什么不能说?”夏侯纾露出满脸疑惑,“是不能跟裴大哥说,还是不能跟所有人说?” “自然是对谁都不能乱说!”云溪面露难色,苦口婆心道,“更何况,裴大夫是男子,姑娘尚未出阁,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夏侯纾哑然失笑,奇怪道:“我与裴大哥相识多年,彼此坦诚相待,心里皎洁如明月,怎能因他是男子,而我是女子就要遮遮掩掩,刻意欺瞒?” “哎呀!”云溪说不过她,急得直跺脚,“你这话要是让外人听了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名声固然重要,但我与裴大哥之间的情义也很重要。”夏侯纾不以为然。说着她看了裴浪一眼,又道:“我听说裴大哥的生辰与我大哥是同一天,只是年份不同罢了,所以我视裴大哥如亲兄长一般。亲兄妹之间,何须讲究那么多规矩?” 这回不光是云溪吃惊,连裴浪都稍微走了一会儿神。 夏侯纾说这句话,不说有十分的真心,起码也有七八分。 裴浪真正的生辰是哪一天,怕是只有他那不知姓是名谁的亲生父母知道,他现在的生辰是从他师父捡到他的那一天算起的,正好是四月初七,与夏侯翓的生辰是同一天。 大概因为这个,从前夏侯翖才会注意到他,年年拉着他一起庆生。也因为这个,在夏侯翖罹难后,裴浪便再也没有过生辰。 这府中,除了父母兄弟,最了解夏侯翖的人便是裴浪。所以夏侯纾不得不接近他,讨好他,然后发现他确实是个值得深交的人。 裴浪默默调制好药膏后,又从木柜里找了一个白色的广口瓷瓶装好,然后小心翼翼地用纱布将粘在瓷瓶封口处的药膏擦干净,才交给夏侯纾,并叮嘱她照老样子早晚涂抹患处以及忌口。 夏侯纾接过药膏,顺手将带来的一袋珍珠递给裴浪,解释道:“上次来的时候,你说想找些品质好的珍珠来调配一款养颜膏。正好年前二哥游历回来送了我一袋,我放着也没有多大用处,便让人找了出来,就当是借花献佛了。” 裴浪如获至宝,他随手打开袋子,抓了几颗光洁圆润的珍珠对着日光瞧了瞧,连连感叹了几句“甚好”。然后他笑了笑,也不故作推辞,只跟夏侯纾道了声谢便悉数收下了。 夏侯纾喜欢跟裴浪打交道,不光是因为他医术精湛和废话少,还因为他的聪明和识大体。 与聪明人谋事,大方磊落,点到即止。 第二卷 浮生梦 第24章 笼中鸟 夏侯纾拿到了新的药之后,心情大好。从沐春院出来,她便看到门口有个清瘦的小身影,正趴着门探头探脑的,形迹鬼祟。 她停住脚步,定睛细看,那不正是夏侯氏三房嫡子夏侯翎嘛。 夏侯翎是夏侯氏三房夏侯泽的独子,今年刚满十岁,在从兄弟中排行第六,是同辈里最小的孩子。 夏侯泽虽然生在武将之家,但自小体弱多病,没熬过二十五岁便过世了,留下遗孀郭连璧与独子夏侯翎相依为命。 郭连璧性情冷淡,平时寡言少语,也很少出门走动。 夏侯泽在世时,郭连璧一边照料体弱多病的丈夫,一边养育年幼的儿子,日子虽然辛苦,性情倒也还算平和。夏侯泽过世后,她就将全部精力和情感都寄托在儿子身上,因而对夏侯翎看管得极为严苛。平日里,夏侯翎除了去私塾上课,其余时间基本都是被郭连璧关在霞飞院里念书习字,哪怕是夏侯翊和夏侯纾等一干从兄从姐,也不许他经常接触和玩闹。 寡母幼子住在一处,又不愿与他人来往,时间久了就把夏侯翎养成了腼腆怯懦的性子。再加上夏侯翎身形、长相、品性都随他父亲,单薄而斯文,这都十岁的人了,竟看不出半点男子的气概来。 夏侯翎也看到了夏侯纾,自知躲不过,索性抱着一本书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喊了声“三姐姐”。 走得近了,夏侯纾才注意到夏侯翎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身旁也没跟着其他人,十分不符合郭连璧平日里严防死守的风格。 事出反常必有妖。 夏侯纾四下环顾了一圈,才盯着夏侯翎问道:“你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平时跟着你那些人呢?” “我,我没有鬼鬼祟祟。”夏侯翎赶紧否认,随后赧然一笑,解释道,“三姐姐千万别误会。我今日本是要上学堂的,只是魏夫子讲到一半,他家里人急急忙忙来报,说是魏老夫人摔了一跤,伤了胳膊,疼得昏死了过去。夫子心里着急,便提前告假回去了。母亲此时正在小祠堂为父亲诵经,我不好去打扰。闲来无事,我便想着沐春院的众位先生才学过人,就避开了嬷嬷们,过来请教一二。” 给夏侯翎授课的魏夫子年过半百,博学多识,温厚纯善,不端架子,是从前在鸣鹿书院坐过馆的,桃李满天下。魏夫子一向教导弟子要尊师重道,他自己也以身作则,从不懈怠。因家中老母亲年迈多病,而鸣鹿书院离京较远,往返一趟不容易,魏夫子便毅然辞馆回京,只为方便照顾老母亲。后来,郭连璧不知从哪里听了魏夫子的名号,便求夏侯渊出面请了他来府中给夏侯翎授课,是以夏侯翎这两年的课业突飞猛进。 夏侯纾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听出夏侯翎的话只能信前面一半。想来郭连璧此时确实是在小佛堂诵经祈福,但肯定不知道魏夫子提前回去了,只怕还当夏侯翎乖乖在书塾上课呢。 可她并不打算揭穿。 看着事事谨小慎微的堂弟,夏侯纾既心疼又觉得好笑,忍不住多嘴道:“翎儿,你是夏侯氏的男儿,日后即便不进军营不上战场,也是个铮铮男子汉。在自己家里,你想去哪儿就大大方方地去,想说什么就痛痛快快地说,不必畏首畏尾、瞻前顾后地。” 夏侯翎脸上一红,十分不自然地笑了笑,然后规规矩矩地点头称是,听话得像个提线木偶。 夏侯纾觉得自己的一番话白说了,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如果三叔还在世,看到夏侯翎这幅胆小懦弱的样子,只怕也会难过吧。 夏侯泽离世前最大的遗憾就是自己拖着一副病躯,无法像他的两位兄长一样上战场,征战杀敌,报效家国,最后还拖累了妻儿。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往事已矣,来事可待。 夏侯纾并不想仗着自己是姐姐,就像个老妈子一样对夏侯翎喋喋不休,毕竟他身边有的是教他如何做人处事的人,只怕他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 “你想请教先生们什么呢?”夏侯纾顺手拿过夏侯翎手里的书瞧了瞧,不过是本《千字文》,算是启蒙书籍了。以夏侯翎的聪明,早就倒背如流了,哪里还需要请教他人?估摸着他是想趁着郭连璧和魏夫子都不在,便趁机甩开了身边的仆从,寻个借口去哪里野一会儿罢了。 贪玩是孩子的天性,尤其是像夏侯翎这样如笼中之鸟,圈养着长大的孩子,但凡抓住机会,就会想尽办法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夏侯纾是过来人,深谙夏侯翎此举的目的。 夏侯纾假装看不透夏侯翎的心思,反而善解人意地说:“沐春院的先生们此刻正在争论朝政之事,我想你也不感兴趣。正好我今日也闲着,不如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吧。” 夏侯翎听到堂姐说要带他去个好玩的地方,眼睛里瞬间光彩四溢,兴奋得有些不知所措。但这种开心转瞬即逝。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立刻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生怕隔墙有耳,坏了他的美好愿景。 夏侯纾看着他面部一连的串表情变化,并没有给他寻找借口推辞的时间,转头对云溪说:“云溪,你让人去霞飞院那边走一趟,就说魏夫子告假了,翎儿同我在一处。晚些时候我便送他回去,请三叔母不必担心。” “可是……”云溪为难地看向夏侯纾,随后又看了看夏侯翎。在府里耳濡目染这么多年,她怎会不知道郭连璧的厉害。 自夏侯泽离世后,郭连璧将夏侯翎视若骨中骨,肉中肉,片刻也不准他离开自己的可控范围,护犊子的狠劲只怕连执掌中馈的钟玉卿都要逊色几分。 如果夏侯纾就这么把夏侯翎带走,郭连璧知道了势必会不高兴。而且夏侯纾也不是个省心的主儿,再带个小白兔一样的夏侯翎,万一出点什么差池,只怕日后大家都不得安宁。 夏侯纾看出了云溪的担忧,她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笑道:“翎儿是我的弟弟,难道我会害他吗?三叔母若是怪罪起来,回头我自己去解释,不会连累你们。你只管派人过去通报一声,免得三叔母找不到人着急上火。” 云溪明白自己永远说不过夏侯纾,与其费尽心思劝她放弃,别惹事,还不如按照她说的把事情做得更加圆范,把影响降到最小。做丫鬟的,可不就得处处为主子着想吗? 这么想来,云溪心中便开阔了许多。她不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立刻找人去霞飞院禀报,然后又叫人套了马车,与夏侯纾姐弟一路出了越国公府,沿着东大街往城东的积云巷去。 积云巷里有一个叫崇喜班的杂耍团,养着三十多个伎人,伎人们有男有女,个个身怀绝艺,有唱曲儿的,有说书的,还有表演杂耍的……技艺精绝,令人惊叹。 崇喜班的班主为人仗义,长袖善舞,结交甚广,京城里但凡有脸面的人家,每逢遇上结亲、添丁、过寿等喜事,总是会请他们去唱上一场。平日里没活的时候,伎人们也会在巷子里表演,不光能换取赏银,还能精进技艺,扩大宣传和名气。他们每天当街表演,十分热闹有趣。京中大到王公贵族、小到平头百姓,闲暇时都会来此观看,来来往往的马车经常将巷子堵得水泄不通。 夏侯翎虽然从小在京城里长大,但因郭连璧管得严,他出府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他每次出门都有一大群丫鬟仆妇前前后后簇拥着,根本没有机会去观察周围的环境,实打实的路痴一个。就算把他丢在越国公府方圆一里内,他都可能找不到回家的路。 难得避开了郭连璧的关注,甩掉了身边的仆从,轻轻松松出来逛一次,夏侯翎一路上都挑着马车的帘子往外看,对什么都觉得新奇,不停地询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有什么用处。 云溪把他当作小孩子,也就高高兴兴地回答他。 突然,夏侯翎指着一个抱着糖葫芦棒子走街串巷叫卖的卖货郎问:“云溪姐姐,他手里拿的是什么果树?上面的果子好漂亮!” 云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真是稀奇,居然有人觉得糖葫芦像一棵树。不过仔细一看,她又觉得夏侯翎形容得极为贴切。那些糖葫芦密密麻麻的插在稻草棒子上,可不就像一棵硕果累累的树么? “那是糖葫芦。”云溪的语气颇有些无奈,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回答这个大众孰能相知的问题。 夏侯翎没有留意到云溪片刻的失神,邹着眉头继续问:“糖葫芦是什么?” 他只在书上看到过葫芦,却从未听过什么糖葫芦。 书上记载,葫芦是藤生植物,新鲜的葫芦皮是嫩绿色,果肉为白色。葫芦形状大小各异,有棒状、瓢状、壶状等,未成熟的时候可收割作为蔬菜食用,晒干后掏空其内,又可作为容器,可盛酒水等物,与这红彤彤的果子大相径庭。 看来,他读的书还是不够多啊! 云溪先是一惊,心想六公子不会连糖葫芦都没吃过吧? 东大街的糖葫芦用材新鲜,酸甜可口,一文钱一串,即便是她一个月钱并不富足的丫鬟,一个月也是要出来买几串尝尝,更别提一个月五两月银的夏侯纾了。 带着满腹的震惊和好奇,云溪目光如炬地盯着夏侯翎。在他稚气未脱的脸上,她忽然就看到了另一张脸,那是已故的夏侯泽。他们父子不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太像了。随后两张脸逐渐重合,变成了郭连璧冰冷而严肃的面庞,吓得她打了一个激灵。 云溪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再看向夏侯翎时,她的眼神里就多了几分怜悯。明明自己才是个丫鬟,却心疼含着金汤是出生的小公子,她觉得自己病得不轻。 夏侯翎并不知道云溪已经默默上演了一场内心大戏,他以为对方是不知道如何解释,便好心安慰道:“云溪姐姐,就算你也不知道糖葫芦是什么,也不必如此懊恼,更不必拍打自己的脑袋。女孩子的脸那么重要,万一伤着了,岂不可惜?” 第二卷 浮生梦 第25章 惊吓 云溪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夏侯翎一本正经地说她不认识糖葫芦,因此气得想翻白眼,但她还是努力克制住了冲动,暗暗劝自己不要跟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一般见识。 “谁说我不知道了?”云溪不服气地说,“我知道的可多了。” “那你快跟我说说。”夏侯翎立刻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云溪撇了撇嘴,耐心解释道:“糖葫芦就是用糖浆包裹着的野果。他们采了山楂、大枣、小苹果等野果,洗净之后用竹签串成串,再蘸上麦芽糖。糖浆遇上风,很快就凝固在果子表面,所以它看起来晶莹剔透的。其味酸甜适口,老少皆宜,府里的丫鬟小厮们都非常喜欢,时常买回去当零嘴。” 夏侯翎点头表示明白了,转头又指着其他的物件询问。 起初云溪还耐心地一一回答,然而夏侯翎问得多了,云溪也招架不起,忍不住调侃道:“六公子,你怎么跟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似的?难道平时嬷嬷们带你出来都没跟你说过这些吗?” 云溪满脸写着“你怎么会这么没有生活常识?” 夏侯翎闻言,瞬间涨红了脸。他胆子小,嘴又笨,不会仗着自己主子的身份回怼,偏偏自尊心又极强,听到云溪明里暗里嘲笑他,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憋得红彤彤的,但又抑制不住眼里的惊喜和求知欲,坐在那里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半晌,他才满腹委屈地小声说:“我从来没见过,嬷嬷们也未曾告诉过我这些。” 云溪也察觉到自己失言了,不禁尴尬地抿了抿嘴唇。 他们家的六公子,除了是个男儿身,衣食住行可比夏侯纾这个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还娇惯,可不就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么?所以他不知道这些市井吃食和风俗也是常理之中。 夏侯纾是个好姐姐,即便她也觉得云溪说的话很有道理,但也看不得夏侯翎这般委屈巴巴的样子,便站出来打圆场。 “好了,云溪,你别仗着自己对这些市井之事有所了解就尾巴翘上天了。”夏侯纾故意斥责云溪,“你知道翎儿平时不怎么出府的,嬷嬷们也不敢随便把外面的东西带到他跟前。他不清楚,你告诉他就是了,还敢嘲笑他,回头我可要好好罚你。” 云溪吐了吐舌头,立刻换上一张笑脸转向夏侯翎,讨好道:“六公子是男子汉大丈夫,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生我的气。我们姑娘说得对,是我不知深浅、胡说八道。我没读过书,也就只知道这些市井里的小玩意儿。六公子你可就不一样了,你读的是圣贤书,讲的是大道理,未来可是要封官进爵,光耀门楣的。” 听完这一番巴结,夏侯翎的脸更红了。他垂着头道:“我,我其实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夏侯翎毕竟只是个孩子,被云溪一通巴结,很快就心花怒放了。他继续拉着帘子往外瞧,只是不再东问西问。 马车很快就到了积云巷。巷子里人来人往,两侧都停满了马车,仅仅只留出能过一辆马车的宽度供他人穿行。夏侯纾担心马车进去后找不到地方停放,便让车夫在巷子口的街边找个地方安置,自己则带着大家步行进去。 积云巷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杂技团的伎人们正在卖力表演。有表演飞丸的,有表演走索的,有表演胸口碎大石的……每个杂技艺人周围都围满了人,男女老少皆有,不分贫富贵贱。他们时而屏息凝神,时而大声惊呼,无不被表演吸引着视线,牵动着情绪。 夏侯纾和云溪算得上是半个大人了,但她毕竟是女子,身个子在男人堆里不占优势。而夏侯翎还是个孩子,身形单薄矮小,更加没有优势。主仆三人站在围得严严实实的人群外,连着换了几个地方,都挤不进去,完全看不清里面的表演内容。 夏侯翎生平第一次近身观看这样精彩的表演,他既好奇,又心急,围着人群转了好几圈,连蹦带跳,见缝插针,不一会儿却又被人群给挤了出来。他气得直跺脚,不甘心地握紧了拳头。随后他瞅准了时机,也顾不上姐姐的担心,一头钻进人群里。借着身子瘦小的便利,他拼命挤到了人群的最前方。等他再回头时,哪里还有姐姐的身影,瞬间有些慌乱。奈何眼前的表演过于新奇和精彩,他索性不辜负这个好机会,盯着台上的表演看得津津有味。 夏侯纾在发现自己挤不进去后,便一门心思的观察附近的几间茶楼,最后目光锁定了其中一间视野宽阔的,便说:“翎儿,我们就别去挤了,还是去旁边的茶楼要个雅间吧。” 说着她回过头,却没见着夏侯翎。她再往四周一看,正好看见夏侯翎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 云溪也注意到夏侯翊挤进人群里去了,她急忙冲过去扒拉那些围观的人,恨不能踩了高跷看看里面的情况,再把夏侯翎抓出来狠狠数落一顿。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挤不进去,反而弄得自己灰头土脸一身汗。 云溪终于放弃了,一边跳脚,一边气呼呼地说:“这六公子平时看着胆小怕事,不声不响的,这个时候倒是机敏得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往里面冲,也不怕被人推了或者踩了。这要是伤到了,回去可如何向三夫人交代?” 听了云溪的话,夏侯纾更加担心了。 夏侯翎年纪小,身子也单薄,弱不禁风的,很容易出事。可里面人挤人,夏侯纾喊了好几声也没得到回应,只好放弃了,转而拉着云溪站在旁边留意着里面的动静。 杂技表演一个接一个,喝彩声连绵不断,振聋发聩。 一个光膀子的大汉刚表演完喷火,烧得台上一片火旺,博得围观群众一阵欢呼,立马又换上一个人表演跳剑。 只见一身形高大的褐衣男子手提三四把短剑走上台来,众人还没看真切他的面容,他便不由分说倏地一下将手中的短剑全部抛向高空,如疾鹰飞窜而去,直击长空。 众人正惊叹着那人好臂力,那短剑却已经到达了峰顶,立即掉转方向直直往下落,若电光下射,剑刃在日光的映射下闪烁着银色十分刺眼,眼看就要落到头上……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惊喝了一声,其他人便像是被传染了一样,立刻跟着尖叫起来,瞬间便作鸟兽散。 一时间,尖叫声,逃窜声不绝于耳。 众人还未平息过来,褐衣男子已经轻松地抓起旁边的剑鞘将四五柄短剑一一接住,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没有半分踌躇。 众人停住脚步,定神再往台上瞅了瞅,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是回归原位。随即人群中便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褐衣男子却只是轻轻鞠了一躬,缓缓退场,深藏功与名。 夏侯纾早在众人慌乱退散之际就已经冲进去将看傻了的夏侯翎拉到一边,直到表演者退场了,她才算松了口气。 夏侯纾是经历过刺杀的人,因而她对一些潜在的风险非常敏感。早知道夏侯翎这般痴迷,她就不带他来看这么危险的表演了。 夏侯翎被吓傻了,一张脸都惨白惨白的,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许久,他抬头看着夏侯纾,心有余悸道:“方才实在太惊险了,还好三姐姐及时将我救了出来!” “你这个呆子!”夏侯纾心里着急,说话也少了分寸,“我看你就是平时读书读傻了。看到那么多剑落下来,竟然都不知道躲开。难道你没看见其他人都散开了吗?” 这事不怪夏侯纾大惊小怪,而是夏侯翎的安危牵连甚广。如若他今日真因此有个什么闪失,且不说常日冷着脸的郭连璧会不会撕了她,就是她父母那里都不好交代。 夏侯翎没想到姐姐真的生气了,颇为自责。他低垂着脑袋,轻轻说了句“对不起,都是我太贪玩了。” 夏侯纾听到这声道歉,立马察觉到自己着急过头了。看到夏侯翎难过的样子,她终究是于心不忍。 “这事本不该怪你,是我没有事先跟你说清楚。”夏侯纾一边拍着夏侯翎的肩膀安抚,一边耐心解释着,“这里鱼龙混杂,难保不会遇到危险。当然了,我也不是对他们的表演没有信心,只不过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万一他失手伤了你,我如何向你母亲交代?” 夏侯翎闻言赶紧说:“三姐姐不必担心,你好心带我出来玩,我已经十分感激了。方才是我莽撞,才让三姐姐担心了。如若是真不慎出了事,我必然不会怪你的。” 他怕夏侯纾不相信,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正色道:“至于母亲那边,我也会自己向她解释。” 男孩子嘛,不论年长年幼,都得有个男子汉的模样才行。 难得夏侯翎有这份担当,夏侯纾很是欣慰。 夏侯翎并不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孩子,他只是自幼失怙,少了父亲的倚仗和鼓励,又被母亲管得太紧,害怕让别人失望罢了。 记得夏侯泽还在世时,夏侯翎也曾天真烂漫,活泼开朗,时常囔囔着让嬷嬷带他来找哥哥姐姐们玩,甚至还自告奋勇要跟夏侯翊学射箭。尽管他那时候年幼力气小,身子才跟弓一般高,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却连弓都拉不开。 后来夏侯泽不幸病逝,郭连璧便将注意力全都放在夏侯翎身上,逼着他读书练字,放弃自己原来的喜好,远离曾经的玩伴。过度的关心和期待都像山一样压在夏侯翎肩头,让他小小年纪就承受着巨大的重量。他不敢贪玩,不敢有主见,不敢违逆母亲的意思,害怕稍有不慎就担上不孝的骂名。 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多年,夏侯纾渐渐也明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言不由衷,迫不得已。 越是了解,越是慈悲。 夏侯纾掏出手绢替夏侯翎擦了擦他额间因过于惊吓而冒出的细密汗珠,笑着柔声道:“有你这句话,也不枉我疼你一场。” 夏侯翎露出满脸的感激。 随后夏侯纾便指了指一旁老槐树下的那间茶铺,对他说:“走吧,我们去那儿喝杯茶压压惊。” 第二卷 浮生梦 第26章 槐花树下 夏侯纾领着夏侯翎在茶铺中找了张空桌子坐下,云溪便去找掌柜要了一壶茶和两碟点心。 茶铺里掌柜是一对满脸堆笑的中年夫妻,他们成日里忙出忙进,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大概是因为地理位置优越,客流量也大,茶铺的生意很好,因而掌柜都没有心思更换那些老旧的陈设,茶具碗碟也是陶土的,看上去很粗糙,但却别有一番韵味,与这简陋古朴的装修十分融洽。 夏侯翎从小养尊处优,吃穿用度都有郭连璧和霞飞院的仆从精心照料,自然是没见过这样粗糙简陋的茶具。他犹犹豫豫地端起茶杯,睁大眼睛凑近仔细瞧了瞧,确认茶杯只是质地不佳,并无污渍后,才松了口气似的轻轻抿了一口。然而味道也与他平日喝的茶不一样,还有一股子涩味,他的脸色立马就变了。 “这是益甘茶。”夏侯纾看着他苦不堪言的表情不由得嘴角含笑,随后又解释说,“里面有金银花、决明子、大枣、苦荞、蒲公英、葛根、栀子、桑叶等花和药材,有清热解毒、通经活络等疗效。这个夏季湿热,喝益甘茶正好。” 夏侯翎点点头,照着姐姐的样子大胆地品了一口,然后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桌子上的点心,却不敢下手。 桌面上的两碟糕点,一碟是槐花糕,一碟是花生酥。 夏侯纾看着堂弟的一连串表情变化,立马猜到他是谨记郭连璧的教导,不敢随意在外进食。她也不打算劝他,而是伸手拿了一块槐花糕,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循循善诱道:“这是槐花糕,你别看它样式简单,入口却能闻到槐花的香味。” 她见夏侯翎面露疑色,便指了指茶铺前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你瞧,那便是槐花树。这槐花糕就是用它的花瓣来做的。” 夏侯翎顺着姐姐的指引看过去,便见茶铺前高大的老槐树上,挂满了粉白色的花串,一条又一条的花串如帘子一般将老槐树装饰得焕然一新,还散发着阵阵扑鼻的清香。 夏侯翎平时在府中最大的乐趣就是完成了课业后可以去逛逛自家的后花园,看看花,看看草,转换一下心情。花园里春有玉兰、海棠、桃花、梨花等满园芬芳;夏有牡丹、芍药、睡莲争奇斗艳;秋有菊花、金桂处处飘香;冬有腊梅凌寒傲雪。每当身处花园,无拘无束的感受着花草的清香,那是他最惬意的时光。 见惯了奇花异草的夏侯翎,突然看到如此普通却又热闹无比的槐树和花串,心中竟然生出几分惊艳来。他在心中暗暗感慨,读万卷书,果然不如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欺我。 有了这个认知,夏侯翎便学着夏侯纾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抓了一块槐花糕送入口中,细细品尝起来。嗅觉和味觉仿佛在刹那间合二为一,让他整个人如同畅游在槐花树瀑布里。 夏侯纾静静地看着他吃完一块槐花糕,才问:“味道如何?” “味道好极了!”夏侯翎忙不迭地点头,一脸的意犹未尽。随后他又看着桌面上剩下的槐花糕,感慨万千:“枉我自幼长在京城,竟不知道京城里还有这样的好地方。不光有好玩的,还有好吃的。尤其是这槐花糕,看着平平无奇,却比府里小厨房做的糕点好吃多了,这应该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糕点了。” “这里可没人逼着你说好话。”夏侯纾忍俊不禁,“你若觉得好,便多吃一些,不用这么夸张,尽管实话实说。” “我说的全都是大实话!”夏侯翎立马反驳道。 夏侯纾摇摇头说:“你这明显就是吃惯了山珍海味,觉得腻了,偶然吃了一口粗茶淡饭,便觉这槐花糕世间绝无仅有。若是真让你天天吃这些,只怕你就要怀念自家小厨房的手艺了。” 夏侯纾说的是实打实的真心话。小孩子嘛,总不能因为他年纪小没见过世面,就欺骗他粗茶淡饭才是真,放着国公府里的荣华富贵不要。不然日后他受够了清贫,回想起来当初是被自家姐姐给忽悠了,还不得记恨她? “可是这槐花糕就是比府中小厨房做的糕点好吃啊。”夏侯翎依然固执己见,“三姐姐为何不肯承认?” 夏侯纾没想到夏侯翎还较真了,无奈地揉了揉额头。 夏侯纾明白夏侯翎为何会产生这种错觉,毕竟整个越国公府的人都知道郭连璧对夏侯翎的饮食极为重视。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什么时候能吃,什么时候不能吃都有严格的规定。别说是外面茶铺里的样式简单的槐花糕,就连一杯水、一盏茶,那也是不能随便喝的。如今才是一壶茶、一碟子糕点就能让夏侯翎产生世间绝无仅有的错觉,甚至还与她据理力争,这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若是换做落月坊的美酒佳肴,那他岂不是更加惊艳? 想到这里,夏侯纾灵机一动,岔开话题说:“要说好吃的,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那里的菜肴才是真的人间美味,比咱们府里小厨房的手艺还好。只不过他们的厨子都是签了长期契约的,轻易挖不走,不然二哥都打算带两个回府给大家换换口味。” 能被夏侯翊惦记的厨子,那还能差到哪里去? “真的吗?”夏侯翎一脸兴奋,瞬间就将方才还念念不忘的槐花糕忘到了九霄云外。他向夏侯纾靠近了一些,迫切地追问道:“是什么样的地方?也在京城吗?” “当然。”夏侯纾见他如此感兴趣,她也不卖关子,又问他,“你听说过落月坊吗?” 夏侯翎沮丧地摇摇头,怅然道:“那也是个很有名的地方吗?” 夏侯纾点点头:“起码在京城是很有名气的。” 夏侯翎顿时觉得有点遗憾和难过,原来他不知道的东西还有那么多。亏得他还以为自己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明白了许多大道理,就能立足于世的好男儿。如果不是亲自出来走一走,看了看,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要在幻境里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难怪连云溪都敢嘲笑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个姑娘。 不过与这些遗憾相比,夏侯翎更多的是顿悟和好奇。对他而言,越国公府之外的世界,光怪陆离,多姿多彩,他从未真正踏入,所以他迫切地想要去了解、去融入、去感受。 他拽了拽夏侯纾的手,央求道:“那你跟我说说吧。” 说到落月坊,夏侯纾就有太多可说的了。随后,她便简单的将落月坊的拿手菜介绍了一遍,顺便还夸赞了那里的服务周到,就是名气太大了,客人太多,不凑巧的时候还得提前预定。 夏侯翎听得一愣一愣的,眼睛里全是羡慕与向往,像是夜空中的星星,璀璨而明亮。他知道夏侯纾经常跟着二堂兄一起出门,可他竟不知道原来他们的生活内容那么丰富多彩,知道得那么多。如果今后自己也能跟着他们出门,那该有多好! “三姐姐能带我去吗?”夏侯翎试探着问。 “当然可以。”夏侯纾笑道。说完她看了看天色,又说:“不过今天不行,今天我们出门有段时间了,得早些回去,不然你母亲该着急了。而且我们这个点过去,只怕也找不到什么好位置。” 听到没法去,夏侯翎有片刻的失落。但没过一会儿,他又笑了笑,拉着夏侯纾的手说:“那我们约好了,下次三姐姐一定要带我去,不许反悔和耍赖。” “瞧你这点小心思,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吗?”夏侯纾乜了他一眼,承诺道,“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保准让你大饱口福。” 夏侯翎立马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随后,夏侯纾便将两碟糕点都推到夏侯翎面前,柔声道:“难得出来一趟,你再尝尝。” 夏侯翎心花怒放,笑眯眯地抓了一块槐花糕塞进嘴里,细细咀嚼,仿佛在品尝一道美味佳肴。 “槐花糕甜腻,喝点茶水解腻。”夏侯纾说着忙提起茶壶给夏侯翎空了的茶杯里添上茶水,静静地看着他吃。 夏侯翎像个饿了几顿的孩子一样,一边喝茶,一边大快朵颐,两碟糕点基本上都进了他的肚子。 云溪突然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三串糖葫芦,献宝一般笑着说:“正好看到有个老头在卖糖葫芦,我想着六公子没吃过,就买了几串,也不知道比不比得上东大街的味道。” 说着云溪就给每个人发了一串。 夏侯翎握着自己的那串糖葫芦,小心翼翼地端详了很久,满目的欣喜,像是得到了一件贵重的宝物。 夏侯纾倒没觉得多么新鲜,她直接拿着自己的那串糖葫芦咬了半颗细细品尝起来,随后点点头说:“不比东大街的差。” 云溪很高兴,也尝了半颗。 三人其乐融融地品尝着糖葫芦,完全没有察觉到对面投射的两束异样的目光。 茶铺对面二楼靠窗的位置,两名男子正在喝茶。 紫衣男子玉冠束发,神色从容。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远处文文静静吃着糖葫芦的红衣少女,嘴角慢慢浮起一丝笑意。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她了。 第一次是在护国寺那场乱斗里。那时候,她张牙舞爪的,反应果断敏捷,毫不手软,心眼也特别多,还有些沉不住气。她不敢问他们的身份,却又敢以恩相挟,甚至让他以身相许。 而这一次,她又像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行为举止都落落大方,拉着个半大的孩子各种讨好献殷勤。 她究竟还有多少面呢? 紫衣男子思忖着。 片刻后,紫衣男子挥了挥手,问旁边的人:“你上次可查清楚了,她真的是越国公府的人?” 旁边的青衣男子闻言,不禁抬眼瞥向对面笑容可掬的女子,眉头皱得都快打结了。别说紫衣男子诧异,就是他也不大愿意相信对方竟然跟素有威名的越国公府有关。 随后,青衣男子转过头来,看着紫衣男子恭敬地回答道:“属下查过了,她的确是越国公与宣和郡主的亲生女儿,名叫夏侯纾。据说她因命格过硬,幼时便被寄养在泊云观,熙平元年才接回京。这些年来,宣和郡主鲜少带她出门,也从未带她入宫觐见。因而外面的人只知宣和郡主膝下有一个女儿,却不曾见过她本人。当日在护国寺,她们母女就住在江氏隔壁的院子里。听说她还因为不瞒执殿和尚解的佛签,当众把那和尚辱骂了一通。” 紫衣男子听完后却是挑了挑眉,满眼欣赏地说:“果然虎父无犬女,这姑娘是个妙人。” 第二卷 浮生梦 第27章 隐秘之殇 不知不觉间暮色已经降临,夕阳将云彩的弧度勾勒出来,渲染得如一片片私彩斑斓的锦缎。夏侯纾三人喝了茶、吃了糕点,看了杂技表演,又找了家馆子吃了晚饭,便心满意足的打道回府。 夏侯翎很久没有玩得这般快活了,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一路上都在追问夏侯纾什么时候再带他出来玩,尤其是她说的那个厨艺比府中大厨还好的神秘所在,他光是想想就心动不已。 夏侯纾就给他讲落月坊的几样拿手菜,馋得夏侯翎直咽口水。 下了马车,一行人刚进东偏门,夏侯翎脚下突然就停住了,方才的活泼与喜悦也瞬间一扫而尽,换上了一脸的担忧和害怕,甚至连身体都有些微微颤抖。 夏侯纾以为他是馋了,便笑着调侃道:“我竟不知道你还是个小馋猫呢。不过听到好吃的也不至于惊讶成这样吧?” 夏侯纾说完,方看到夏侯翎惨白的脸色,脸上的笑意也瞬间凝固。她顺着夏侯翎的视线抬首往前望去,便看到进门处的假山前,郭连璧领着三五个随身伺候的仆妇等在那里,表情极为凝重。 夏侯纾瞬间明白夏侯翎在害怕什么了。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夏侯纾用力地握紧了夏侯翎的手,企图以此安抚他。然后她拉他径直走到郭连璧面前,大大方方的行了晚辈礼。 “三叔母。” 夏侯翎也跟在后面喊了声“母亲”,却是声若蚊蝇。 夏侯纾有点诧异,目光不由得瞥了夏侯翎一眼。她有时候也会顾及自己母亲的威严,但那只是不想被责罚,或者说不想让母亲担心和失望。而夏侯翎看郭连璧的眼神,更像是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惊慌,丝毫不像一个儿子面对母亲该有的反应。 郭连璧出身浔州郭氏,而浔州郭氏在当地是有名的书香世家,家风优良,子嗣也都温恭谦让、宽厚仁慈。可这些美好的词汇,与夏侯纾心中的三叔母却都不沾边。 郭连璧冷冷地看着他们姐弟之间的小动作,直到夏侯纾在行礼时放开了夏侯翎的手,她才觉得自己那一颗被揪出了褶皱的心渐渐松散,恢复成平整的模样。 郭连璧仿佛没有看到夏侯纾,目光直接越过她落在夏侯翎身上。她将儿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之后,心里又开始不平衡。 为什么平日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连笑容都吝啬的儿子,会在他人面前如此放松? 偏偏这个人还是她最不喜欢的夏侯纾! 郭连璧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付出不值得。 当年越国公府老夫人请了官媒不远千里去浔州郭家提亲,几乎所有人都说越国公府的三公子温文儒雅,擅文不擅武,乃是良配。而且以郭家的家世和地位,他们能与越国公府结亲,那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郭连璧也没有多想,便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带着丰厚的嫁妆满心欢喜地嫁了过来。 岂料夏侯泽此人虽然性情温和,待人体贴,但他并非传言中那般康健,还有胎里带来的羸弱。她嫁过来不过几年光阴,夏侯泽便撒手人寰,留下他们孤儿寡母守在这冷冷清清的深宅大院。 从嫁进越国公府到现在,郭连璧苦守了十余年,她把自己毕生的精力和心血都奉献给了丈夫和儿子。现在他们一个永远的走了,连音容相貌都逐渐模糊了,只留下一块冷冰冰的牌匾,另一个也在试图脱离她的掌控……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换来这样的结果? 她对他们尽心尽力,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郭连璧极力压制住心中腾腾烧起的不甘和怒火,冷冷道:“翎儿,想来你是觉得自己长大了,翅膀硬了,就不需要为娘了,更不用听从为娘的话了,便敢甩开服侍的人私自出府了。” “母亲,我……”夏侯翎一张脸憋得通红。他的目光在母亲和堂姐之间来回流转,急得额头上冒起了细细的汗珠。他想为自己辩解,告诉母亲自己只是跟着堂姐出去逛了逛,并未惹是生非,也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可是他又觉得舌头却又像被什么扣住了一样,到口的话就被生生咽了下去。 想起白天对堂姐的承诺,他很是愧疚。可是面对母亲哀伤的脸,他又不忍心说出半句违逆的话来。 夏侯纾明白夏侯翎内心的挣扎与不忍,也不怪他出尔反尔不讲义气。于是她冲着郭连璧俏皮的笑了笑,语气诚恳道:“三叔母莫怪翎儿。今日魏夫子家中突发急事告了假,翎儿本来是要回霞飞院的,是我自作主张带着他出去逛了逛。不过三叔母放心,我们身边有人跟着,绝对没有惹是生非,也没有让翎儿受罪。您瞧,我这会儿正要送他回去呢,赶巧就遇上您了。” 郭连璧仿佛这才注意到夏侯纾的存在,她将目光移向夏侯纾,冷着脸说:“三姑娘,我教训自己的儿子,你也要掺和吗?” 夏侯纾是晚辈,别说郭连璧是在教训自己的儿子,就算是有什么看不顺眼的教训她几句,按规矩,她也得先好好听着。 夏侯纾意识到郭连璧要向她发难了,只好先顺着对方的话来说:“三叔母是长辈,您若要管教翎儿,纾儿自然不敢置喙。” 郭连璧的情绪并未得到安抚,依旧对她怒目相对。 夏侯纾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主。她又看了一眼依然不知所措的夏侯翎,又说:“今天的事是纾儿思虑不周。我原先还以为派个人跟三叔母通传一声就好了,没想到竟然惹得三叔母如此动怒。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望三叔母大人有大量,切勿责怪翎儿。” 她以为自己把所有责任揽在身上,就能将夏侯翎从风暴中心摘出来。未料郭连璧却不给这个情面,也没打算顺着她给出的台阶下。 “三姑娘身份尊贵,又有父母护着,我哪里敢责怪你,只是——”郭连璧盯着夏侯纾,丝毫没有长辈对小辈的怜爱,语气也是冷漠而尖刻,“翎儿是我与你三叔唯一的骨血,年纪尚幼且不知轻重,不能明辨是非。你若念及我这么多年对他的苦心栽培,日后请不要随意带他乱跑。不然就是闹到祖宗牌位前,我也不会轻易作罢。” 这话说得重,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却一个个都装聋作哑,大气不敢出,就连几度欲言又止的夏侯翎也低着头不敢再有任何想法。 夏侯纾用余光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想来大家都习惯了郭连璧的冷漠与刻薄,又顾忌她是主子,不敢反驳,所以纷纷耷拉着脑袋装鹌鹑。 夏侯纾忽然有点难过。 说起来,他们姐弟俩出府玩一趟,原本是件寻常且开心的事。换做别人家,只会认为他们是姐弟情深。然而在郭连璧眼里,却仿佛是她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大奸大恶之事。 当着这么多丫鬟仆妇的面,夏侯纾也不好直接顶撞,毕竟把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终归是两败俱伤。倒不如她这个做小辈的主动认错,赔礼道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打定主意,夏侯纾又换上了笑脸,诚恳道:“阖府皆知三叔母疼惜翎儿,纾儿自然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咱们翎儿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连魏夫子都夸他聪颖正直,赤诚孝顺,他哪里就不知轻重不能明辨是非了?纾儿将翎儿视作亲弟,想着带他出去逛逛也不算什么大事,这才先斩后奏。现在仔细想想,此番也确实是纾儿有错在先,纾儿在此给您赔个不是。” 郭连璧并未领会到夏侯纾的苦心,依然冷冷道:“三姑娘的赔礼道歉,我担不起!” 未等夏侯纾有任何反应,她又接着说:“三姑娘尚未婚育,自然不懂我们孤儿寡母的艰难。但三姑娘身为长房嫡女,也该知道如今国公府了人丁寥落,经不起你这般折腾。翎儿若有个闪失,你叫我如何面见亡夫和夏侯氏列祖列宗?” 郭连璧软硬不吃,这倒是夏侯纾没料到的。 不过,郭连璧说得没错,夏侯氏确实人丁单薄。偌大的越国公府里,真正姓夏侯的人并不多。 这一代的越国公爵位由长房夏侯渊承袭,而夏侯渊下面有两个同母胞弟。 二房夏侯潭也是个武将,熙平二年封镇西将军,奉旨戍守西境锦凤城。随后他的妻妾和膝下的三子二女都跟过去了。夏侯潭作为边关守将,无召不得入京,他的家眷们一年也难得回来一趟。 三房夏侯泽善文不善武,但先天不足,自幼便体弱多病,不到二十五岁便英年早逝,留下一对孤儿寡母。 其他夏侯氏旁支亲戚早就分出去了,要么从军,要么从商,或在京中择一处风水宝地自立门户,或住在京郊的庄子上,各自有营生,逢年过节才会来府中拜贺。 因此,越国公府住着的其实只有夏侯渊一脉和夏侯泽的遗属。 平日里,因钟玉卿礼佛喜静,下人们进进出出都不敢高声言语。郭连璧守寡后常年深居简出,很少有大的动静。年纪最小的夏侯翎因母亲管教严格,也鲜少出来闲逛。所以越国公府总是冷冷清清的,少有欢声笑语。 渐渐地,住在里面的人也开始变得魔怔起来。 如果说夏侯翖罹难是越国公府已经揭开了的伤疤,给整个家族都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云,挥之不去。那么,夏侯泽的病逝则是整个越国公府的顽疾,久治难愈,时不时还会流脓生疮。它就像是郭连璧的武器、护甲和盾牌,不论何时,不论何事,郭连璧只要不顺心,总要将它拿出来说一说,辩一辩,没有人不向她缴械投降的。 而这,正是夏侯翎最隐秘的痛。 第二卷 浮生梦 第28章 伸手专打笑脸人 夏侯纾年纪小,但她耳聪目明。她早就明白,有的伤口必须挑破了,剜去腐肉和脓血,然后敷上药,展露在阳光和空气中才能好得快,但眼下这情景却不是最佳时机。 郭连璧再怎么不讲情面和言语刻薄,那也是二房的主母,是夏侯翎的母亲,更是她夏侯纾的长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夏侯纾不能让她面子上过不去,否则就是在打夏侯翎的脸。 夏侯纾并未打算与郭连璧计较,而是再次恭恭敬敬向她施了一礼,诚心诚意地说:“三叔母的教训纾儿必当谨记。今日之事确实是我的错,我一定好好反省,还望三叔母不要怪罪翎儿。”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还是个放低姿态,笑嘻嘻地向自己示好的小辈。 郭连璧却愣住了。她似乎没料到一贯娇纵,连自己母亲都敢敷衍的夏侯纾竟然会表现得如此恭敬温顺,半句怨言都没有。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原本也不是那种喜欢斤斤计较,得理不饶人的人,只不过是气急了才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她正思索着要不这件事就这么算了,自己把儿子带回去好好管教就是。可当她看向垂着头的夏侯翎,想到唯一的儿子竟然被夏侯纾从自己眼皮子底下带出逛了一圈,还玩到这么晚才回来,她就方寸大乱,心里始终无法释怀。 “翎儿是我的儿子,要怎么管教他,那是我的事,不用你来操心。”郭连璧冷声道,眼神里写满了疏离,“三姑娘已经及笄,也算是个大人了,不成想做事还这般没有分寸,不顾及他人感受,实在是白费了大嫂的一番苦心。” 夏侯纾满目诧异,她抬头看了郭连璧一眼,不由得抿紧了嘴唇。 她实在不好接茬啊。 郭连璧见夏侯纾不说话了,只当对方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她心里的那团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正欲再说点什么发泄一下,她便看见了匆匆赶来的钟玉卿,后面还跟着好些个丫鬟仆妇。 郭连璧见状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冷笑。这府里的耳报神可真是多如牛毛,这才多大功夫,他们就把当家主母给请来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敲打敲打府中的其他人,不要企图妨碍她管教儿子。 钟玉卿走到她们中间才停住脚步,目光凌厉地将在场的人都扫了一眼,最后才将目光落在夏侯纾身上。 “怎么回事?”钟玉卿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严肃。 夏侯纾知道郭连璧此刻心中不快,担心她当着母亲的面添油加醋地说点什么,只怕回头遭殃的是自己。与其把自己的福祸交由别人决定,还不如自己掌握主动权。 “母亲,这事说起来都怪我。”夏侯纾露出满脸的愧疚之色,尽量简洁明了地解释道,“我未经三叔母允许就私自带着翎儿出府游玩,还给他吃了市井里的吃食。现在想想,我虽然是一片好心,想让翎儿高兴,结果却让三叔母担心受怕了。我实在是不该。” 夏侯纾说完,又神色谦虚的转向郭连璧,继续说:“三叔母若是不肯原谅纾儿,纾儿自愿领家法。” 夏侯氏出生行伍,家法也特殊,既不是常见的竹条,也不是戒尺,而是军棍。执行者挥着军棍打下去,用不了几下,受罚者便会皮开肉绽,没个十天半月下不来床。正因如此,家中族老轻易不会请出来这道家法,尤其是不会用来惩戒女眷。 郭连璧见夏侯纾主动交代了事情的原委,并且丝毫没有隐瞒和为自己开脱的意思,她倒也还算满意。尤其是听到夏侯纾后面那句“自愿领家法”,她立刻就联想起供在祠堂里那柄军棍。她嫁进越国公府十几年来,就从来没有见到谁被家法伺候过。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不仅没有觉得这个惩罚太重,反而觉得心里有几分痛快。 于是,她将目光移向钟玉卿,想看看对方作何反应。 夏侯纾故意当着众人的面提“家法”,就是笃定母亲不会真打她军棍,碍于颜面只能换作其他惩罚方式,或是禁足,或是抄书,又或者扣她一两个月的月钱。这些惩罚对她而言都无伤大雅。只要三叔母把这口气顺了,也就免得夏侯翎事后再遭罪。 “不过小孩子家玩闹而已,我当是什么事呢。”钟玉卿早就猜透了大家的心思,语气十分冷淡,仿佛这件事根本不足为道。说着她又扫了一眼现场大气都不敢出的丫鬟仆妇,才对郭连璧说:“如今这府中住着的小辈就他们兄妹三人,走得近些也很正常。” 庆芳见势,连忙打圆场:“方才下面的人来找郡主,说得十万火急。郡主还以为是三姑娘冲撞了三夫人,这才火急火燎地赶过来。要我说,三姑娘疼爱幼弟,带六公子出去走走,也不是什么打紧事。平日里,二公子也时常带三姑娘出去走动。这京城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三姑娘可是比我们这些下人还清楚呢。” 待庆芳说完,钟玉卿方看向郭连璧,缓缓开口道:“说起来,翎儿今年也有十岁了。都说男儿志在四方,他也该多出去走走,增长一番见识。三弟妹是不是过于担心了?” 郭连璧不可置信地望着钟玉卿,完全没料到她会是这个态度。 同为女人,她们一个失去了作为依靠的丈夫,一个失去了最优秀的儿子。两人都因失去了至亲至爱而郁郁寡欢,沉痛多年,更应该同病相怜才对。可她怎么会是这个态度? 难道她想包庇自己的女儿? 郭连璧越想越不明白,于是她看着钟玉卿的眼睛说:“大嫂,我的苦楚别人不明白,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看吧,又来了!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愿意,她都能搬出她的致胜法宝。 夏侯纾眉头微蹙。她几乎已经可以预料到郭连璧接下来会说什么。无非是她大老远从浔州嫁到这里来,没有娘家的帮衬和扶持,又年纪轻轻就丧夫,抚育幼子有多么多么不容易等等。 府中的人知道她辛苦,也早就听惯了他的那套重复多年的说辞,但从来没有人敢驳斥她。 然而这一次,钟玉卿似乎并不打算继续受她挟制。 “你说得没错,我都明白,甚至感同身受。”钟玉卿神色从容,她凝视着郭连璧,毫不避让地反问道,“难道我们自己承受着痛楚还不够,非得让孩子们也一起受着吗?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呢?” 郭连璧愕然。 钟玉卿并未就此打住,接着又说:“越国公府世代出良将,男儿们身先士卒、保家卫国,不畏生死。我的翖儿亦是继承祖志,自小便进了军营,上阵杀敌不在话下。只不过他没那么好运气,最后死在了战场上。我这个做母亲的即便有千般不愿,万般不忍,我也以他为荣。而翊儿和纾儿虽然是翖儿的弟弟妹妹,但他们也有自己的人生。我不需要他们为翖儿的死而悲痛欲绝,我只希望他们能够为自己拥有这样的兄长而骄傲自豪。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吗? 郭连璧很是诧异,她望着钟玉卿久久没有言语。 夏侯纾也很惊讶。这些年,她亲眼看着愁绪和思念怎么一点一点爬上母亲的眼角与眉梢,又是怎么蚕食母亲的睡眠和回忆。因此,她从来不敢在母亲面前提起大哥,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刺激到母亲脆弱的神经。她万万没想到,原来母亲心里竟然是这样想的。 原来母亲从未打算让他们一起背负这些痛苦。 这些年来,夏侯翊与夏侯纾兄妹面上不说,但他们一直都将夏侯翖视作他们的骄傲,但同时,他们也有自己的私心和遗憾。如果可以,他们倒希望夏侯翖不要那么光彩夺目,做个平凡的高门子弟,能够承欢膝下、娶妻生子,兄友弟恭,安稳一生。 又或者,他运气好一些,没有死在战场上,那该多好。 钟玉卿没有理会众人心里的百转千回,继续对郭连璧说:“翎儿身为三房嫡子,即便他将来不打算上战场建功立业,也不能总是像个女子一般终日养在院子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三弟妹,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希望你能想明白。” 郭连璧还是没接话。她心里其实也认为钟玉卿说得有几分道理。做父母的,谁不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是个平庸之辈,一辈子碌碌无为,只能依附着越国公府平淡度日,最后还要怪她这个做母亲的当初没有教好。 然而,她一想到英年早逝的丈夫,再想到如今三房就剩下夏侯翎这么一个独苗,她却是万万不敢放手。 郭连璧抬眸望向钟玉卿,怅然道:“大嫂,我知道你教育子女一向是有方法的。今天的事,我也不是有心要责备谁,实在是翎儿这孩子自幼身体就不好,再加上胆子小,遇事没什么主意。万一他惹出事来,或者有个什么好歹,我可怎么活呀?” 夏侯翎听到母亲这么说,脸上的愧疚之色更深了。 钟玉卿闻言,侧脸看向夏侯翎。她希望,夏侯翎作为当事人,能够跟他的几位哥哥姐姐学学,如何为自己的利益争取。 然而,夏侯翎除了满脸愧色,他根本就不敢看钟玉卿的眼睛,直接把头埋得更低了。 钟玉卿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只能默默叹了口气。 “几个孩子中,翎儿年纪最小,且凡事都有你这个母亲周全着,他自然是不用自己拿主意。”钟玉卿看着郭连璧说,“可他终究会一天天长大,三弟妹又能为他做主到何时呢?既然三弟妹觉得他遇事没什么主意,何不从现在开始培养他?” 钟玉卿说完,见郭连璧面露犹豫之色,便继续说:“你只需稍微松松手,大事上继续由你把关,小事上则让他自己做决定。” 话音刚落,夏侯翎忽然抬起头来,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期待。然而,当他再次转向郭连璧,目光对上母亲眼中的惊讶与疑惑,他又像是突然被烈火灼伤了一般,迅速收起了光亮,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默默埋下头去。 钟玉卿心中一阵悲哀。 这对母子,真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做母亲的性格中透着一股独断专横的劲儿,凡事喜欢大包大揽,仿佛整个世界都得按照她的意愿来运转。然而,每当她回过头来审视儿子,却又不禁叹息,觉得他缺乏主见,仿佛一个无法独立思考的木偶。当儿子的心中则怀揣着对自由的无限渴望,盼望着能够挣脱母亲的束缚,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天空。然而,或许是长久以来受到母亲的影响,他却又总是畏首畏尾,什么都不敢说出口。 既然如此,她这个做大嫂和伯母的还能说什么呢? 钟玉卿与郭连璧母子朝夕相处了十来年,早就习惯了郭连璧说话做事的态度,也习惯了夏侯翎的胆小怕事。因此,她心中的不快也只是一闪即逝。而且今天的事情,她也不打算追究谁的对错,只是不希望事情继续闹大,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钟玉卿一锤定音。 众人都不敢说话,默默祈祷着郭连璧能见好就收,息事宁人。 郭连璧紧紧抿着嘴唇,似乎还在思考钟玉卿方才的劝告。 钟玉卿见大家都没有反对,转而叮嘱服侍夏侯翎的仆妇:“你们都是三夫人从浔州带来的老人,个个忠心得力,处事谨慎妥帖。可六公子毕竟年幼,还是个孩子心性,许多事情都还懵懵懂懂,少不了要好奇,日后还得劳烦诸位好生看护,切勿再出差池。” 一干装聋作哑许久了的丫鬟仆妇赶紧点头答应,暗自庆幸有人通风报信将当家主母请了来,不然这场闹剧还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郭连璧也想得七七八八了,她原本还有话要说,可是听到钟玉卿特意吩咐大家要关照夏侯翎,她也不好再开口,遂领着儿子和仆妇转身离去,清瘦高挑的背影略显不甘。 警报解除,夏侯纾便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纾儿。”钟玉卿叫住了她。 夏侯纾脚下一滞,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暗自咬了咬牙,赶紧耷拉着脑袋听候发落。 可等了半晌,她没有等来母亲的责骂与训斥,而是听到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她不由得狐疑地抬头看向母亲。 “你既已知错,便自己回房自我反省吧。”钟玉卿的语气充满了无奈,神色凝重中带着些许疲惫。 钟玉卿说完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女儿,然后转身离去。 夏侯纾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只得看向云溪征求答案。 云溪赶紧摇摇头表示自己也看不懂。 夏侯纾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然后才带着满心疑惑与云溪往清风阁的方向走。 回到清风阁,夏侯纾刚踏进卧房的门槛,便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她微微侧目,便看见支开的窗户上站着一只气白鸽。 那白鸽定神闲的站在那里,像是等了一会儿的样子,听到声音后,正歪着头往屋内看,模样十分可爱。 夏侯纾心中一紧,赶紧回头朝云溪使了个眼色。 云溪会意,立马往外瞧了瞧,并迅速关上了房门。 夏侯纾这才走到窗前,伸手抓住那只白鸽,从白鸽的腿上取下一支小小的布条。 第二卷 浮生梦 第29章 往事入梦 一片茂密的树林里,晨间的薄雾尚未散去,夜露在草叶尖头闪着晶莹剔透的光,空气带着浅浅的潮湿。七八个带着狰狞鬼面具的杀手缓缓前行,沿着丛林一寸一寸地搜索着,范围逐渐缩小。 树枝上,一只毛色乌黑的百舌鸟突然开始鸣叫,清越的叫声在寂静的山林里远远传开,带着几分肃杀之气。 夏侯纾像只走散的小兽,忐忑而无辜地匍匐在一簇灌木丛里,一动也不敢动。视野之内皆是茂密的茅草和丛生的灌木,如她此刻的处境一般无路可退,无路可逃。 随着杀手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窒息感也逐渐放大。 紧张之余,夏侯纾赶紧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防止自己尖叫出声,暴露了行迹,另一只手则紧紧抓住一簇茅草,恨不得连呼吸都藏匿起来,化身为丛林的一部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太阳慢慢爬上头顶,金色的光线透过树叶之间的空隙照进来,投下一地斑驳。光与影的交错,让这山林逐渐活了起来。潮湿的地气被阳光的灼热一激,慢慢又腾起薄薄的白雾,萦绕在丛林之间,久久无法散去。雾气中混合了草木特有清香和植物腐烂的气息,几种气味混杂在一起,闻起来竟有几分刺鼻的辛辣。 随着阳光不断炙烤,草木的清香逐渐消散,腐烂的味道却越发浓烈,一丝一丝涌入鼻腔,肆无忌惮地挑衅着她的嗅觉。 待得久了,夏侯纾终究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毫不意外地吸引了不远处几名杀手的注意。 脚步声渐渐靠近,衣料擦过植物的窸窣声仿佛近在眼前,仿佛下一秒,草丛里就会突然伸出一双冰冷的长满老茧的大手,顷刻间将她狠狠拎起,然后撕碎。 怎么办?庄护卫生死未知,这个时候,还有谁能来救救她? 夏侯纾被吓得轻轻颤抖着,脑子里却飞速地运转着。 鬼面人越搜越近,她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换个地方继续躲藏,不然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她。然而,她实在匍匐得太久了,四肢早已因为长时间保持同样的姿势而麻木,显得极为累赘。她刚准备行动,便觉得整个身子都僵硬得不听使唤。 她尝试了好几次,始终无法挪动半步。 眼看着杀手越靠越近,夏侯纾却宛如废人一般动弹不得。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助感让她整个人都非常乏力和悲哀。 难道她真的要死了吗? 她没有死在母亲艰难的孕育和生产过程中,也没有死在体弱多病的婴儿时期,更没有死在泊云观孤独等待的八年时光里,却要死在回家的路上吗? 一种从心底升起的不甘和恐惧感逐渐占据了夏侯纾的思维。她没办法再理性思考,只觉得孤立无援,像是被点了穴一样僵在原地,急得冷汗直冒,手里拽着的几根茅草几乎要被她连根拔起。 有温热的湿润自眼眶溢出,顺着脸颊滴滴掉落。她心中的惊慌、怨愤、恐惧都被无限放大。 她在泊云观生活了近八年,几乎与世隔绝。她最大的愿望便是早日回京与家人团聚,共享天伦。如今父母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来接她,她高高兴兴地跟师父和众师姐妹们告别,直到坐上了回京的马车,才找到一点真实感。 然而,这种愉悦没有持续多久,他们就受到了埋伏。 夏侯纾心中一阵悲鸣,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真像预言一样,她就是个灾星,注定此生都会给自己和家人带来厄运吗? 如果她死了,是不是就不会让家里人为难了? 就在夏侯纾绝望之际,离她不到三米的地方突然蹿出一只小山羊,箭一样钻进另一边的小树林里,随后又恢复宁静。 杀手们停住脚步,看着山羊消失的方向愣了愣。他们料定这边没什么可疑之物后便放松了警惕,换了个方向继续搜索。 听着脚步声慢慢远离,夏侯纾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得以回归原位。她轻轻调整着呼吸,以此缓解从骨子里生出来的恐惧,然后微微弓起身子,小心翼翼的换了个姿势继续潜伏。 这次的险象环生并没有让夏侯纾感到一丝丝庆幸,反而让她更加担心接下来的处境,也更加的绝望。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响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爬上了她的后背,冰凉的感觉一路透进心底,令她周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她强忍着害怕,硬着头皮微微侧脸,抬眸,还没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便觉得胸口一窒,一支羽箭直直插进她的胸膛…… “不要——” 夏侯纾自梦中惊醒,眼前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让她一时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但眼角的湿润却又如此真切,连她的心都像被什么紧紧揪着似的。 自八岁那年回京途中经历过刺杀后,她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重复这个梦了。梦里总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羽箭刺穿胸膛的那一刹那,说不清是要救她,还是要杀她。 因为这个梦,她不得不回想那些关于她的身世和命格的传言。 夏侯纾生于先帝景泰九年腊月初九。那是南祁有史以来最冷的一个冬天,不到九月就开始下雪,举国上下一片冰天雪地。 大雪冰封数月之后,各地的粮食、炭火、寒衣等物资都十分紧俏,不少贫苦人家都因为买不起粮食和御寒物资而饱受折磨。 偏偏在这个时候,北边的北原国和西边的西岳国跟约好了似的,接连在边境扰民生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边境百姓苦不堪言。南祁朝廷不得不派兵前往平乱。 北原国地势广阔且平坦,水草丰美,以畜牧为主。国中男女皆是胆识过人之辈,且骁勇好战,颇有傲视群雄之态。 西岳国则为高山之国,地势陡峭,易守难攻。虽然农耕不兴,却盛产金矿和铁矿,因而富甲一方。 年岁好的时候,北原和西岳两国都是称霸一方的霸主,与南祁呈三足鼎立之势。然而一旦遇上寒冻这样的天灾,抗灾能力却不如以农耕桑织为主,储备充足的南祁。 因为这次天灾,北原和西岳的经济民生都受到了重创。有权有势的贵族们纷纷囤积粮食和御寒物资,导致物价大幅度上涨,一天几个样。家中尚有结余的人,倒还能勒紧裤腰带勉强度日,而贫苦的百姓无钱采买,便只能在饥寒交迫中不甘的咽下最后一口气。 极度的贫富差距加剧了两国的内部矛盾,民众争斗偷抢事件层出不穷,族派势力纷争不断。两国君主们权衡之后,都将目光投向了水土肥沃,物产富饶的南祁。 他们几乎是一拍即合,于是故意纵容边境将领带兵骚扰南祁,抢夺财物,不停制造摩擦和矛盾,挑起事端,引得南祁守军不得不奋起反抗。这样一来,他们就有了出兵的借口,祸水东引。 通过发动战乱,他们不仅可以暂时制止国内频发的骚乱,将民众的注意力和矛头指向南祁。同时,他们还可以趁机从南祁夺取物资,填补自己的空缺,甚至谋划着将南祁收为囊中之物。 彼时,越国公府里包括长房夏侯渊和二房夏侯潭等能人将士都分别被派往东西两处平乱,只留下年事已高的越国公老夫人林氏,即将临盆的钟玉卿,刚出小月子的二房夫人章氏,病弱的三房夏侯泽以及一干幼子。大家都过得提心吊胆。 边关战事吃紧,持续数月未有战果,朝中君臣殚精竭虑,而越国公府的琐事也繁复而杂乱。 先是护卫发现有神秘人夜闯内院,然后又凭空消失。但他们检查了一遍之后,却并未发现府中丢失任何财物,也未出现人员伤亡。 紧接着,府中大大小小的几个孩子接连病倒,陆续出现发热呕吐等状况,几乎天天都有大夫进府问诊。 大家这才知道,那个夜闯内院之人并非什么都没做,而是在水井里投了毒。这种毒药对抵抗力强的大人没什么影响,但体质较弱的小孩子却招架不住。万幸的是,这种毒药只是伤身,不至于要人性命,但足以牵制所有人的精力。 钟玉卿作为家中内宅的主事之人,又挺着个大肚子,整日忧心操劳,过得很不安稳。 一天,恭王府突然派了人来传话,说是恭王妃所生的世子病情加重,请了宫里的御医来看了几回也无济于事,恭王妃哭得晕了过去。恭王又是跪祠堂拜祖宗,又是遍寻天下名医,愁得华发早生。 恭王府向来子嗣艰难,恭王妃受了很多苦才生下了嫡子钟玄黎,如珠如玉般养到十来岁,却在那个寒冬受了凉,病情一天比一天重,最后急剧恶化,如今已是药石无医。 钟玉卿光是想着娘家的事就坐立难安,她也顾不上自己有孕在身,赶紧让人套了马车要回娘家看看。 她们刚出大门就被一个疯疯癫癫的道士拦下了马车。 那道士衣衫褴褛,抱着个巨大的酒葫芦,喝得醉醺醺的连站都站不稳,却指着钟玉卿的肚子说她腹中的胎儿命中带煞,会给全府上下带来灾难,让她趁早处置,免得害人害命。 好端端的诅咒一个尚未出世,连是男是女都不清楚的孩子,实非君子所为。钟玉卿听了很生气,但她心里记挂着娘家的侄儿,也没怎么把疯道士的浑话放在心上,只叫人将疯道士赶走。 不料她身边的人却心生疑窦,不仅对疯道士的话深信不疑,还将谣言传了出去。 内忧外患之时,谣言的传播速度也极为迅猛,就像瘟疫一样在越国公府里蔓延开来。每个隐秘的角落,都有人在窃窃私语,甚至公开场合,也有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钟玉卿的肚子,仿佛那里真的装着让全府上下不得安宁的洪水猛兽。 第二卷 浮生梦 第30章 逃不掉 景泰九年腊月初八,是一年一度的腊八节。 这日,越国公府难得热闹一番。钟玉卿早早便命人煮了腊八粥分给各房,自己也跟着吃了些。哪知到了夜里,她突然腹痛难忍,羊水也破了,情况十分危急。 钟玉卿的产期原本应该是来年的正月中旬,为此,她早已提前安排好了稳婆和奶娘住到府中。但因当天是腊八节,钟玉卿想着离产期还有些日子,且当下正值边关战乱,京中物资也极为紧缺,便赏了粮食和寒衣给稳婆及奶娘,特许她们回家过节,与家人团聚,只是期盼将来她生了孩子,她们会更加尽心尽力。 稳婆和奶娘不在,府上一时间也没有懂得生产的人。 钟玉卿是生过两个孩子的人,她见自己情况不好,倒也不慌乱,而是强撑着将贴身嬷嬷馥佩、李管家、二房夫人章氏以及尚未婚娶的夏侯泽都叫到跟前来,注意交代了交代后续事务。 情急之下,大家都忘了府中那些难听且恶毒的流言,紧紧拧成一根绳,纷纷行动起来。 李管家领命后派了三队人马出去,一队快马加鞭去请擅长妇科的大夫,一队去接稳婆,还有一队去接奶娘。 馥佩嬷嬷负责调动内宅的人马,提前准备好生产所需的热水、剪刀、参汤、衣料、棉被等物品,确保钟玉卿平安生产。 章夫人派人将府中的所有孩子都召集到林老夫人居住的颐鹤堂,并亲自带人看护。 夏侯泽作为唯一年长的男主人,则带领府中所有护卫守好各个出口,不给有心人任何可乘之机,保障家宅安宁。 李管家带着稳婆回来时已是四更天。钟玉卿因疼痛多时,早已意识涣散,但她却在尚有几分清醒时叮嘱馥佩嬷嬷万一出现危急情况,务必保住孩子。 那一夜,整个越国公府灯火通明,所有人都祈祷着、盼望着,也担忧着,整颗心被揪成了一块皱巴巴的抹布。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天快亮的时候,颂雅堂里终于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声,打破了夜的宁静,带来了黎明的曙光。 钟玉卿因产程过长,精力耗尽而昏睡过去,却无性命之忧。 看到她们母女平安,众人皆松了口气。 也是在这天,大雪冰封了三个月的南祁京城迎来了第一个阳光明媚的晴天,城中百姓直呼祥瑞。 北原战场上,夏侯渊带领麾下将士取得了首胜,并斩获敌军首将,俘虏敌军两千人,切断了敌军运送军需的重要通道,逼得北原国不得不投降求和。 北原国退兵后,西岳国也因后方粮草供给不足递来降书。 至此,这场劳民伤财的战争落下帷幕。 夏侯渊和夏侯潭领兵回朝时,正好赶上景泰十年的元日岁首。 彼时,京城里已经连续放晴十来日了。祁景帝独孤稷祭拜天地和宗庙之后,便在宫中设宴。一是祈祷寒灾早日过去,新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二是庆祝平乱将士凯旋还朝,保卫疆土有功。 夏侯渊交还兵符后,在宫宴上连饮了三杯酒,还未等到宴会结束便奏明了祁景帝,然后马不停蹄赶回了越国公府。 看到全府上下都安然无事,钟玉卿也在大夫的调理下逐渐恢复气色,夏侯渊才终于松了口气。再看襁褓中因早产而瘦小稚嫩、呼吸微弱的小女儿,他既心疼,又欣喜,遂为其取名为纾,意为纾危解难,逢凶化吉。 然而夏侯纾的名字并未像父亲预想的那样给她带来好运。 夏侯纾是个早产儿,生下来就比哥哥姐姐们瘦弱。民间有句俗语,叫七活八不活。夏侯纾出生时尚不足九个月,又生在那样一个天寒地冻的季节里,还在生产过程中呛到了羊水,一直大病小灾不断,好几次都险些丧命。为此,夏侯渊夫妇请遍了京城里所有有名的大夫前来医治,却久久不见好转。 后来有个道士路过越国公府,便站在门前喃喃自语。 门房立马就认出他是当初拦下钟玉卿的马车,并说她肚子里的孩子命中带煞的疯道士。又听到他口中念叨着“命数”“大凶”之类的话语,门房不禁联想到府内近半年来的各种诡异之事和流言,不免心中大骇。他既担心疯道士到处乱说坏了刚出生的三姑娘的名声,又害怕府内真的有什么邪祟作乱,自己知情不报害了大家。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将疯道士请了进去让人看管着,自己则赶紧上报给了上面的管事。 那管事也不敢私自做决定,便继续上报给了夏侯渊。 夏侯渊是武将,在战场上倒在他刀下的敌兵数不胜数,因而他比较相信自己的本事,从来不信江湖术士的鬼话。可他并未多问,那疯道士就说出了府中近一年来所发生的怪事,还说出了夏侯纾的生辰八字,让他不禁开始疑惑。 疯道士丝毫不在意夏侯渊的态度和其他人的质疑,也不多说其他,只说夏侯纾的命格承受不住这泼天的富贵,必须送去道观里清修,才能度化厄运,永葆平安。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分文未取。 疯道士走后,夏侯纾又连着病了大半个月,日夜啼哭不止,气息一日比一日虚弱。钟玉卿在生产过程中损耗较大,尚未调养好,又要忧心病儿,整个人都瘦得没了人形。 夏侯渊不忍妻子女儿受苦,也不想流言持续蔓延下去,他斟酌了几日后,不得不挥泪让人送走夏侯纾。 于是不足半岁的夏侯纾就被送到了离京城不远的泊云观。 说来也神奇,夏侯纾去了泊云观后,果然无灾无难,竟一天天精神起来。到了两岁,她就长成了一个白净圆润的糯米团子。 夏侯纾八岁那年,夏侯翖在北原战场不幸罹难,夏侯氏族人也遭遇了多次袭击和刺杀,几乎是死里逃生。这场变故对夏侯渊和钟玉卿夫妇打击很大,于是他们就想起远在泊云观的小女儿。 经过一番斟酌,夫妻俩都不忍心看到女儿继续流落在外,有家不能回。于是他们便不顾流言,派人前往泊云观将夏侯纾接回京城。 回京的路上,夏侯纾满心欢喜,不想却在途中遭到刺客的埋伏。 当时去接夏侯纾的十来个人都是夏侯渊的亲卫,都是上过战场的人,个个训练有素,身手不凡。亲卫的头领叫庄桦,是个非常俊朗且机敏的男子,夏侯纾初次见到他,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赖。 庄桦也对得起夏侯纾对他的信赖,在遭遇袭击之后,他始终拼尽全力的护着夏侯纾,未曾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刺客身份不明,但准备充分,他们的人数是夏侯渊亲卫的三倍以上,还提前在兵器上淬了毒,下手也极为歹毒。不少亲卫受伤后都流血不止,不久便毒发身亡,不到三刻钟就损失大半。 庄桦为了护着夏侯纾,在躲避过程中也不慎中了一箭。乌红色的血液顺着他的伤口不停往外流,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但他自始至终连吭都没有吭一声。 那是夏侯纾第一次看到真实的杀戮,她整个人都处于惊吓和迷茫状态,全程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听从庄桦的安排。 刺客一波接一波地冲上来,剩余的亲卫们奋起反击。可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亲卫似乎并没有什么胜算。 庄桦略一思索,他担心自己继续带着夏侯纾躲避和逃跑可能会辜负家主的重托,于是便将夏侯纾从马车上抱下来,快速藏在了一处灌木丛里,并叮嘱她在越国公府的援兵赶来之前绝对不能出来,而他自己则驾着马车坠入悬崖…… 半睡半醒之间,夏侯纾仿佛被回忆和梦境紧紧掐住了喉咙,痛苦着、挣扎着,却怎么也逃不掉。 过了很久,夏侯纾才缓过神来,有了一点真实感。这里是越国公府,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周围没有鬼面人,也没有那支来历不明的羽箭,更没有鲜血淋漓的杀戮。 而她,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八岁小女孩。 夏侯纾住的清风阁是东偏门内最靠后的院子,与书塾中间只隔着一道抄手游廊和一片青翠的竹林。从院门进去,入眼的便是一口巨大的水缸,里面种着睡莲,层层叠叠的叶子下面养了几条色彩斑斓的锦鲤。沿墙搭着一排木架子,紫藤萝的藤蔓沿着木架攀爬而上,叶片绿油油的。到了花开的时节,满架花帘,一院幽香。 清风阁的正房共有三间上房,均由夏侯纾一人使用。 正屋是起居室,中央放着一张圆木桌,配四只雕刻喜鹊登梅图样的木凳。左边的客桌上放着一只插着花的浅碧色歪脖子花瓶,右边则摆着一个棋盘,棋子还未下完。 东屋是书房,摆着一套雕花的檀木书桌,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上好的笔墨纸砚,书桌后是一张雕花的白蜡木椅子,背后的墙上挂着几幅画,绘着简单的花草,虽非名家之作,却也清雅得宜。靠窗的位置摆着一架古琴,琴上盖着薄薄的白色蚕丝罩子。靠墙处竖着一排白蜡木书架和博古架,书架上的书并不多,大部分是琴谱。博古架上也只是稀稀落落的摆着几件别致的瓷瓶和雕饰。 西屋是夏侯纾的卧室,进门处放置着一幅白檀木制的折叠式的屏风,装饰屏风的白绢上绣着浅粉色的花朵,与从房顶悬挂而下的珠帘相互映衬,温柔而灵动。靠北边的黄梨木雕花绣床上挂着柔软的纱帐,每个角上系了一个装了花瓣和安神香的月白色绣花香囊,与浅粉色的绣花被子和枕头十分融洽。西南角的梳妆台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几盒脂粉与一个大而精致的多层首饰盒,整体布置温馨素雅且不失女子的柔美。 正房左右两侧各有一间供丫鬟婆子当值居住用的耳房。 屋外静悄悄,屋内温度刚刚好,正是深夜好眠时。 夏侯纾当初选择住在这里,便是希望能离书塾近一些,早上上学前能够多睡一会儿。谁知住了这些年后,才发现到了晚上,这里竟成了府中最寂静的地方,除了巡逻的护卫,几乎没人会到这里来。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外头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一瞬间,夏侯纾突然生出了一种长夜漫漫,无人相伴的孤独和惆怅之感。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湮灭在黑暗里。 夏侯纾无声地叹了口气,用手指轻轻揉了揉额头。当下这情形,她无论如何是睡不着了,索性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顺手拿过挂在衣架上的外裳随意披着,然后摸黑点了一盏灯,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想要散一散心中的烦闷之气。 窗前月色清冷,竹影婆娑,隔着一道抄手游廊的是一排高大的柏树,像是忠诚的卫士,一动不动地守在院子周围。 有微风吹过,顺着洞开的窗户钻进了屋里,瞬间一室清凉。 夏侯纾闭上眼睛,静静体会微风拂过的轻柔感,恍惚觉得风中带着几分奇异的酒香。 大晚上的,哪里来的酒香? 墙外便是夏侯氏家塾,这个时间该是没有人的啊。 夏侯纾眯了眯眼睛,下意识顺着风吹来的方向看过去,便见竹林后的假山上,俨然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一手支在脑后,一手握着酒壶,有一口没一口的饮着,十分惬意。 “又做噩梦了?”夏侯翊语气带笑,看着她远远扬了扬手中的酒壶,“一起喝点吗?” 第二卷 浮生梦 第31章 兄妹 看着夏侯翊温和的笑脸,夏侯纾轻轻摇了摇头。 她手臂上的伤口还没有痊愈,裴浪也多次叮嘱她用药期间忌食辛辣刺激之物。她可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就让原本光洁无瑕的胳膊上留下一道丑陋可怖的疤。那太难看了。 夏侯翊似乎早就料到夏侯纾会拒绝,并没有继续劝她,而是自顾自地又喝了一口,心中若有所思。 前两日他看到夏侯纾带着云溪鬼鬼祟祟地进了沐春院的药庐,便猜到她身上有伤,肯定是去找裴浪讨药。后来他在裴浪那里看到了自己送给夏侯纾的珍珠,也就完全明白了。只不过每个人都有不便告知他人的秘密,夏侯纾不主动说,他也不会问。 而夏侯纾也在思索着兄长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夏侯翊住的春熹居与大哥夏侯翖从前住的畅旭堂紧挨在一起,夏侯翖不在后,畅旭堂一直空置着,除了每日负责洒扫的下人,钟玉卿不许其他人随意进出,那院子渐渐便显得有些冷清。后来夏侯翊搬进隔壁的春熹居,带着丫鬟小厮十来个人,每日吵吵闹闹,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烟火气息。再加上夏侯翊交友甚广,平时来往的人员较多,时常还将交情较深的友人请到春熹居把酒言欢,那一带俨然成了东偏门内最热闹的所在。府中女眷为了避嫌,白日里基本上都是绕开春熹居走。 而今夜,夏侯翊却抛开了他的热闹,躲在她这偏僻的小院里喝闷酒,显然是有心事。 夏侯纾盯着夏侯翊的神情观察了许久,见他得意飞扬的眉眼之间果然含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愁绪,但她却依然装作看不明白的样子,好奇地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睡不着。”夏侯翊的语调带着几分醉意。 夏侯纾白了他一眼,见他面上笑意盈盈,却不似往日那般精神,这让她不得不琢磨着他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夏侯纾正琢磨着,假山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随后便见夏侯翊从假山上跳下来,身姿矫健,然后慢悠悠走到她面前。 兄妹俩隔着窗,一人窗外,一人窗里。 夜风轻轻拂过,温热中带着一丝清凉,将酒香扩散开来,光是闻着都有几分醉意了。 夏侯翊再次扬了扬手中的酒壶,眉眼含笑地望着夏侯纾,漫不经心解释道:“今日得了壶好酒,原本想过来找你共饮,但我见你房里静悄悄的,又怕吵醒你,所以在外面等你醒来。” 夏侯纾不由得笑道:“你怎么就笃定我会中途醒来?要是我没有醒来,你岂不是要等到天亮?” 夏侯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却不说话。 夏侯纾见状,心中骤然一紧。夏侯翊的这个表情……是不是说明他来了很久了?那么,他是不是也听到了她说梦话? 当年夏侯渊夫妇决定将夏侯纾从泊云观接回来时,夏侯翊正在鸣鹿书院求学,起初他并不知情。后来他是听府里去给他送衣服的小厮说起京中的事,他才陆陆续续知晓了家里的真实情况。 彼时夏侯翊还不到十三岁,在长兄夏侯翖罹难后,即便他知道了常年居住在泊云观的妹妹在回京途中遭遇刺杀,差点身首异处,可除了气愤,他什么也不能做,也做不到。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此刻站在夏侯纾眼前的,不再是当年那个势单力薄的二哥夏侯翊,而是越国公府未来的掌门人。如果让他知道,她从前的那段经历依然还梦魇一般纠缠着她,他会做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为人所知的小心思,夏侯翊有,夏侯纾也如是。 夏侯纾并不打算将自己的梦魇和盘托出。她不由分说从夏侯翊手中抢过酒壶,猛灌了一口,哪知是壶烈酒,辛辣的味道瞬间从喉咙直达鼻腔,呛得她连眼睛都不受控制溢出泪花。 “咳咳咳……” 夏侯翊赶紧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顺手从她手中接过酒壶,哭笑不得道:“若是人人都像你这么喝酒,再好的酒都是浪费。” 夏侯纾抬起头来,泪眼迷离的瞪了夏侯翊一眼。情绪一激动,她又连续咳了几声,连还嘴的机会都没有。 夏侯翊见她咳得泪眼花花的,十分狼狈,也不忍心继续打趣她。他殷勤而温柔地给她拍后背顺气,但脸上却又控制不住笑意,随即调侃道:“都这么大的人了,做事还毛毛躁躁的,以后谁娶了你,不得天天来找我吐苦水?” 听了这话,夏侯纾很是诧异。虽然夏侯翊经常会开她的玩笑,但是她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她未来的夫君要来找他吐苦水? 夏侯翊一副看穿了她心思的样子,满脸自豪地说:“俗话说,长兄如父,如今大哥不在了,当然就得靠我这个二哥了。” 夏侯纾面无表情的反驳道:“父亲母亲尚在,即便真有那么一天,想来也找不到你头上。” “你就不懂了吧?”夏侯翊满脸得意的朝她眨了眨眼睛,“谁家的女婿胆子大,敢去老丈人跟前告自己妻子的状啊?这种事情,自然还是同辈之间好说话些。” 他见夏侯纾眉头紧蹙,又继续说:“抛开这个不说,你觉得以咱们父亲的威名,有几个人敢在他面前说你的不是?” “说得跟真的一样。”夏侯纾翻了个白眼。 话题就这么岔过去了,夏侯翊自始至终没有问起妹妹在梦里发生了什么。 夏侯纾又咳了半晌,才终于好受些,方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脸和嘴角。她缓缓抬眸,望着夏侯翊俊朗的面容,忍不住揶揄道:“大晚上的,你不会真是为了来灌我一壶酒,然后看我笑话吧?” 夏侯翊眼角依旧噙着笑意:“是又如何?” “是吗?”夏侯纾不以为意,然后她伸出手,放在他的胸口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仿佛漫不经心地问,“你撒谎的时候,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夏侯翊随手打开了她的魔爪,举起酒壶仰头喝了一口。随即,他的眼眸中又换上了常见的戏谑,嘴上却说:“我听说你白日里带翎儿出去了,还被三叔母斥责了一通。我担心你半夜躲在被子里哭鼻子,才特意来安慰你。” “多大点事,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夏侯纾故意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然而眼里却写满了不屑。 “真的没有哭鼻子?”夏侯翊满脸好奇。 “当然没有!”夏侯纾语气坚定地说。 夏侯翊但笑不语。 夏侯纾看着兄长,忍不住吐槽道:“三叔母的性子,全府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多的是被她言语刻薄又敢怒不敢言的人。如今这府中,同辈的也就你我和翎儿三人。可这些年来,你我兄妹何曾在她那里得过好脸色?尤其是牵涉到翎儿的事情,她更是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可怜翎儿,小小年纪就要背负这么多,却还不能反抗。我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不过难得的是,今日这事母亲居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劝三叔母不要把翎儿管得那么紧。我瞧着这翎儿若是再不觉悟,恐怕以后还有得苦头吃。” 夏侯翊平日虽然不爱掺和家中女眷的事,但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但是听了妹妹的吐槽,他也不禁笑了起来,半真半假地说:“三叔母要是知道你在背后这么说她,肯定会跟你拼命的。” 夏侯纾丝毫不畏惧,反而笑着说:“忠言逆耳,我才不怕她,大不了就正大光明的辩个明白。更何况,三叔母的脾气虽然古怪了些,但也不是爱主动挑事的人。” 夏侯纾摇了摇头,宠溺中又带着些无奈:“我看你也就仗着三叔母不会真拿你怎样。” 夏侯纾连连点头道:“她好歹也是我们的在长辈。” 夏侯翊笑了笑,然后便回想起了儿时的事情。随后他叹息了一声,感慨道:“我记得三叔母刚嫁入府中的时候,也是个知书知礼、温婉大方的人,凡事进退有度,有理有节,待我与大哥也十分亲切。岂料三叔的病情突然恶化,没拖几年就去了。偏偏翎儿的身子骨也随三叔,大意不得。这些年来,三叔母为了他们父子,着实不容易,性情大变也是情有可原。” 夏侯纾知道郭连璧过得不容易,但她却并不完全认可兄长的说辞,立马反驳道:“这世上,但凡为人妻为人母的人,有几个是容易的?难道咱们的母亲这些年就好过吗?三叔母明明知道母亲的心结,还要刻意当面提起大哥的事,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夏侯翊知道妹妹是心疼母亲,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只叮嘱她:“你以后没事就别去招惹她了。” “我又不傻,我避都避不及,才不会主动去招惹她呢!”夏侯纾冷哼一声,随后又愤愤不平道,“三叔母若是连翎儿的将来都不好好做打算,却要跟我这个小辈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才是有失身份。以后的事,谁哭还不一定呢!” “我知道你不傻。”夏侯翊笑道,目光紧紧盯着她的脸,似乎在寻找什么,“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么聪明的一面呢?” 夏侯纾噘着嘴又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说:“那是因为你把眼睛看向别处了,都不关心我。” 夏侯翊愣了愣,反驳道:“你说话可得凭良心。” “我怎么没良心了?”夏侯纾秀眉紧拧,望着兄长一本正经地说,“你若关心我,便会知道我除了聪明伶俐,还活泼开朗,善解人意。能有我这样的妹妹,是你的福气。” 夏侯翊笑而不语,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方说:“对了,我还听说,你上午去了沐春院,扬言要开赌局,还要自己坐庄?” 夏侯纾闻言不由得脸色一黑。她闭了闭眼睛,才沉闷道:“二哥,你不觉得咱们家里的这些人都不太靠谱吗?我白天说的一句玩笑话,晚上就传到你的耳朵里了,想必父亲和母亲那里也听说了吧。这个家真的漏得跟筛子一样。” 夏侯翊笑着点了点头,说的却是:“你放心,这件事也就在家里传一下罢了,出不了门的。” 这样的传播速度,夏侯纾哪里能放心? “那你也得多上点心,提醒父亲好好管一管他们呀。”夏侯纾皱着眉头说,“他们这些人,一个个号称正人君子,看上去也人模狗样的,怎么总喜欢背后嚼舌根?” 夏侯翊也不喜欢看到下面的人乱传话,便说:“父亲知道怎么做,这倒不用你操心。不过,你说你要做庄,又是怎么回事?”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夏侯纾呵呵直笑,随后解释道,“那些人就是太闲了,没事就喜欢卖弄文采,天天争论不休博人眼球。我就不喜欢他们这么假惺惺,所以故意把这事换成赌局。而我来做庄,不论他们赌谁赢,那我就稳赚不赔。” “你怎么就知道自己稳赚不赔?”夏侯翊疑惑道。 “这不是明摆着吗?”夏侯纾笑得更欢心了,“他们不是押姚氏赢,就是押佟氏赢。等到事情尘埃落定,输的那一方总得心甘情愿掏钱吧?我就赚个中间差价,那也不是一笔小钱。” “你最近很缺银子吗?”夏侯翊露出满脸的鄙夷,“万一他们最后谁都没赢呢?” “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夏侯纾胸有成竹。 “你如何这般肯定?”夏侯翊有些好奇。 “二哥,我知道你耳聪目明,背靠着恭王府这棵大树,手里的情报也多,但你别拿这个问题来试探我啊。”夏侯纾望着兄长打趣道,“你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中宫之位,只会落在她们其中一人身上,不会有第三个人的。” “万一有呢?”夏侯翊依然坚持。 “不会有万一。”夏侯纾斩钉截铁道,“如果有,早就出现了,何必等到这个时候?” 夏侯翊觉得妹妹的想法很有道理,但好像又差点什么。 夏侯纾说见兄长神色迷茫,便笑道:“难不成二哥觉得皇长子之母有这个能力吗?吕氏连皇子都生下了,却依然还只是个四品美人,想必她如今忙得很,大概正费尽心思的琢磨着如何才将皇子留在身边抚养吧?如此一来,她哪里还有精力来思考其他的事?” 夏侯翊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她的话。 夏侯纾又瞥了一眼夏侯翊手中的酒壶,转移话题道:“好酒需得配好菜,你这样独酌可真没意思。” 夏侯翊知道这个话题不宜继续下去,便识趣的没有再提。 过了一会儿,夏侯翊瞄了妹妹一眼,笑着说:“看你这么馋,不如明天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吧?” 夏侯纾皱了皱眉,抬头仔细打量夏侯翊的表情。听他这话,再联想起他今晚的种种反常行径,并不像是临时起意。 夏侯翊也不打算过多解释,只说:“明日午时,你先带着云溪去游湖,我晚些时候便到。” “你为何不与我同去?”夏侯纾疑惑道。 “还挺谨慎。”夏侯翊笑道,“你今日才得罪了三叔母,我这不是怕明日一同出门太过招摇了?” 夏侯纾要笑不笑的看着他,仿佛在说: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夏侯翊抬手放在眉心蹭了蹭,才说,“我有要事需处理。” “我明白了。”夏侯纾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你约我游湖散心,不过是个幌子罢了。你这人,想让我和云溪给你打掩护就直说嘛!” 第二卷 浮生梦 第32章 铁骨柔情 次日一大早,夏侯纾便让云溪去吩咐小厨房做些糕点,晚些好带出门,她自己梳洗好后便去正院给母亲请安。 夏侯纾来到父母居住的颂雅堂,正好碰到准备出门的夏侯渊。 夏侯渊身形高大魁梧,常年行军打仗的人,举手投足间仿佛有种浑然天成的霸气,远远的就给人一种威慑感,但又让人莫名的安心。仿佛只要有他在,这个家就能平安顺遂,固若金汤。 夏侯渊平时忙于军务,不怎么着家,话也不多,但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指令,下面的人都遵之照之,不敢违抗。然而面对妻子和女儿,他又总是很有耐心,说话总是和颜悦色的。 夏侯纾八岁之前没有长在父母跟前,但并不耽误她与父母亲近。尤其是对父亲,她是发自内心的钦佩和爱戴。 她抬头瞧了瞧天色,已经过了卯时正刻。以往这个时候,父亲应该去上早朝了,可今日并非休沐日,他怎会在家? 夏侯纾没来得及多想,赶紧迎上去请安。 夏侯渊看到女儿来了,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他先是看了看卧房的方向,确定里面的人没有追出来,才看向女儿,轻声说:“你母亲还在梳妆,若是没有其他事,你就陪我走走吧。” “那我送父亲出门。”夏侯纾心领神会,满心欢喜地跟上父亲的脚步,边走边问,“父亲今日不用去上早朝吗?” “近来军营里事务繁多,陛下体谅,特许我不去上早朝,直接去军营就行。”夏侯渊说话的时候,脸上不由自主地绽开了一个更深的笑。然后他指了指卧房的方向,小声说:“这不,上午又可以在家多陪你母亲半个时辰了。” 常年在军营里和战场上摸爬打滚的人,突然露出这个表情来,夏侯纾立马就想到了“铁骨柔情”这个词。她非常羡慕父母之间的感情,瞬间笑得见牙不见眼,心里却暗自琢磨,原来昨天母亲没有罚自己,是父亲的功劳。那她可得讨好父亲这道保命符。 “难怪母亲近来的心情和气色都好了许多。”夏侯纾笑着说,“父亲若是能再多留些时间陪伴母亲,母亲肯定更高兴。” “你母亲心情好不好,可不仅仅是因为我,而是你们兄妹平安顺遂,感情和睦。”夏侯渊如老生常谈。说完他顿了一下,看着女儿突然正色道:“纾儿,昨天的事,你母亲跟我说了。” 一听父亲提到昨天的事,夏侯纾心里立马咯噔了一下,暗叫不好。昨天的事可不止一件,就是不知道父亲指的是哪一件。 夏侯纾心虚地打量着父亲的神色,心思百转千回。母亲掌管内宅,除非遇到一时不能抉择的大事,不然她是不会劳烦父亲的。那么,母亲把昨天的事情告诉父亲,是为什么?父亲特意跟她旧事重提,又有什么意图? 夏侯渊看出了女儿脸上的忐忑,捋了捋胡须,笑道:“你紧张什么?以为你母亲向我告状了,怀疑我要惩罚你?” 洞察力如此敏锐,不愧是带兵打仗的人。 夏侯纾尴尬地笑了笑,随即她灵机一动,赶紧给父亲戴高帽,说道:“父亲心里装着的是家国天下,盼着的是民富国强、朝政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哪会有心力来管这内宅的事情?” “那你可说错了。”夏侯渊毫不留情地否定了她的说法,然后非常认真地解释说,“你们都以为是你母亲在操持这个家,而我对府中事务一窍不通,好忽悠,是吧?其实你们都想错了。我虽然在军营里待的时间比较长,但府中的动静也瞒不过我。我们这个家里,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事务需要你母亲经手,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若是都由她来做处理,哪里还有喘气的机会?也就你成天只知道胡闹,不知道心疼你母亲。” 夏侯纾听完愣了愣,看向夏侯渊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疑惑。她一直以为父亲只操心军营里的事,未曾想他原来这么关心母亲,还帮着母亲处理内宅的事务。这么说来,她平日里干的那些自以为很聪明的事儿,父亲也可能是知情的,只是他从来没有点破。 不管父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是什么,夏侯纾都对此十分感激和庆幸。她赶紧恭维道:“父亲如此关爱母亲,处处为母亲着想,事事妥善周到,母亲一定很高兴。纾儿受教了,此后必定以父亲为榜样,恪守本分,好好孝顺母亲。” 夏侯渊闻言忽然停住脚步,他微微侧身,伸出食指在夏侯纾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责备中又带着几分宠溺:“你母亲操持家务不容易,尤其是你大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忽然提起这些陈年旧事有些不合时宜,遂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叮嘱她:“日后少给你母亲找气受,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夏侯纾心里明白,父亲没说出的那句话,应该是说大哥没了后,母亲长年累月的忧思过度,明显比往常疲惫和苍老了许多。但是夏侯翖的名字在越国公府里就像是一个禁忌,即便是父亲先主动提起,她也不敢接茬,只得低着头默默地听着。 “大清早的,不说这些。”夏侯渊说着叹了口气,似乎也不愿意被那种悲伤的情绪困扰。随后他再次凝视着女儿,又说:“翎儿是你三叔唯一的骨血,自幼被你三叔母捧在手心,这份舐犊之情,就是我看了也自叹不如。为人父母者,担心子女也是人之常情,说话难免就急了些。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别放在心上。” “父亲多虑了,女儿从未埋怨过三叔母,也不会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夏侯纾赶紧解释说,“我只是觉得,翎儿始终是个男孩子,不能总是关在府里,该带他出去见见世面。”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的盯着夏侯渊的神色,试探着问:“难道父亲不是这么认为吗?” 夏侯渊抬起头,目光没有焦距的看向了远处,叹息道:“作为夏侯氏的家主,我自然是希望我夏侯氏的男儿自立自强,百折不挠,将来成就一番大事业,为祖上增光。但是,我还是一个父亲,也是你两位叔叔的兄长,翎儿的伯父。你三叔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们母子,再三恳求我和你母亲要多多关照。” 夏侯渊说着又看了看女儿,怅然道:“纾儿,你还小,不太明白为人父母却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的那种心情。等你以后出嫁了,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就会明白的。” 夏侯纾微微一笑,认真地说:“父亲,我虽未为人父母,但有父亲和母亲的教诲,我也能够明白三叔母的拳拳爱子之心。关于翎儿的事,之前是我鲁莽了,才会惹得三叔母不高兴,也让父亲和母亲为难了。日后我必然小心应对,努力为父亲母亲分忧。” 夏侯渊目光灼灼的看着女儿,说不出是欣慰,还是无奈。半晌,他才说:“看来,我的纾儿也长大了。” 夏侯纾假装没听懂父亲话里的深意,笑着说:“我年前就已经行了及笄之礼了,早就是大人了,父亲难道忘了?” 从记事起,夏侯纾就期盼着自己快点长大。在泊云观的时候,她希望自己快点长大,才能摆脱师门的桎梏,早点回到越国公府,回到父母身边,承欢膝下。后来她回来了,但是大哥却没了,她更加希望自己能够快点长大,有能力好去寻找当年的真相。 “是啊。”夏侯渊点点头,“纾儿已经是个大人了。” 父女俩又无声的走了一段距离,夏侯渊忽然说:“沐春院和隆秋院你以后还是少去吧。就是去了,也尽量少说话,别惹事。” 果然还是逃不掉这茬。 夏侯纾抿了抿嘴,识趣的低下了头装鹌鹑。 夏侯渊像是认真思索了很久,又说:“我也不是说不让你接触我手底下的人,你们若是能多听听外面的声音,开阔一下眼界也是好的。只是别做多余的事,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 听完父亲的这一番话,夏侯纾反而松了一口气。 未料夏侯渊接下来却说:“你上次到隆秋院找谢霄比武,结果被打得落花流水,你可还记得?” 自然是记得的。 夏侯纾的头又低了一些。 谢霄是越国公府众多门客中的一名剑客,性格孤僻,特立独行。他跟药庐里的裴浪一样,都是那种平时默默无闻,不显山露水,但关键时刻又不可忽视的存在。 谢霄原先也是个孤儿,被他师父收养长大,并教习武艺。后来,他师父被仇家杀死了,他气愤难当,就背着一柄剑独自去报仇。结果仇报了,他自己也受了重伤,倒在路边奄奄一息,正好被从西郊大营回家的夏侯渊遇到了。于是夏侯渊将他带了回来交给了裴浪医治,没想到养了半年,他竟然又生龙活虎了。为了感谢夏侯渊的救命之恩,谢霄决定留在越国公府效力,以十年为期。 夏侯纾偷看过谢霄练剑,自然是知道他的厉害,也清楚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可她那日执意要跟谢霄比武,并非她自不量力,而是因为她在外面受了伤,担心瞒不过身边的人,所以假装找谢霄比武输了,还受了伤,企图以此蒙混过关。 谢霄起初是不同意跟夏侯纾比武的。在他看来,夏侯纾就是个冲动冒进的小姑娘,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他也不屑于与之较量。而且夏侯纾还是他的救命恩人的女儿,于情于理他都不方便出手。但是夏侯纾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和刺激他,活像个泼皮无赖。他被逼急了才不得不出招制止。可他刚出了三招,就察觉到夏侯纾的不对劲,于是第四招,他就把夏侯纾打趴在地。 那日为了把戏做足,夏侯纾故意大声嚷嚷,气焰十分嚣张,所以围观看热闹的人非常多,于是她狂妄自大,被谢霄四招制服的事就传得全府皆知了。 此后夏侯纾就谎称是被谢霄打伤了,心安理得的窝在清风阁养了半个月。而谢霄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导致大家都以为夏侯纾真是被谢霄所伤。 为此,夏侯纾被府里的人明里暗里的笑话了很久。 夏侯渊以为女儿是在反省,便也不打算继续说她,但他心中始终有疑惑,便忍不住问道:“那谢霄是什么样的人,功夫如何,你是清楚的。你那日为何非要死乞白赖的找他比武?” 夏侯纾面露尴尬,她当然不会告诉父亲自己的真实目的,只好悻悻地说:“我一直都想见识一下谢霄的实力,可他觉得我是个柔弱女子,不配做他的对手。正好那阵子我跟二哥新学了几招,就想去试试看。没想到我还是太大意了,这才闹了笑话。” “你啊……”夏侯渊叹了口气,却没有继续指责她。 父女俩不知不觉便已走到正院大门口,贴身护卫林岐已经牵着夏侯渊的坐骑飞卢在候着了。 夏侯渊停住脚步,转头看了看正院的大门,不知道在想设么。随后他又看向夏侯纾,语重心长道:“纾儿,为父不能时刻在家陪着你们,你要帮着你母亲守好这个家。” 这话不用他说,夏侯纾也知道该怎么做,于是她郑重地点了点头:“父亲放心,女儿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夏侯渊面带笑意,遂挥了挥手示意她先回去。随后他便接过林护卫手中的缰绳,飞身坐上马鞍。骑在马背上,他又低头看了夏侯纾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他思索了片刻,却终究什么也没说,然后他挥动手中的马鞭,与林岐往府门方向奔驰而去。 第二卷 浮生梦 第33章 姑母 夏侯纾目送父亲骑着马走远了,才回到颂雅堂给钟玉卿请安。 钟玉卿已经快梳洗完毕,正在选簪子,但似乎一直没选到如意的。看到夏侯纾进来了,她微微抬眸,笑着说:“方才便听红螺说你到门口了,却没见人进来。庆芳又说你去送你父亲出门了,这倒是难得。你父亲都跟你说什么了?” 夏侯纾看着镜中雍容华贵的母亲,甜甜一笑:“父亲最关心母亲,自然是教导女儿多听母亲的话,为母亲分忧了。” 钟玉卿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心情不错,嘴上却说:“你何时跟你二哥学得油腔滑调的了?” “母亲这可就冤枉我了!”夏侯纾一个劲地喊冤,“父亲真是这么跟我说的,您要是不信,回头您自己去问父亲。” “小小年纪,没个正形。”钟玉卿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十分高兴。她看了看镜中不再年轻的自己,总觉得头上那支赤金镶蓝宝石点翠花簪怎么看着都怪怪的,遂取了下来放在妆奁里,侧脸对夏侯纾说:“今日你姑母要来,你过来替我挑支簪子吧。” 钟玉卿口中的姑母,正是夏侯渊一母同胞的姐姐夏侯湄,越国公府里赫赫有名的女性人物,即便她已出嫁多年,但府中之人每每提到她的名字,都会默默表现出一派肃然。 夏侯氏器重男儿,也是靠着男儿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事实上,家中长辈对女儿也宝贝得紧。尤其是在夏侯湄出生前,越国公府嫡系已经连续两代没有女孩出生了,都盼着能有个女儿。 夏侯湄作为家中长女,又是同辈中唯一的女孩,她自小便享受着最优越的待遇,衣食住行无不精细,随身服侍的丫鬟婆子都有十几个。在长辈的宠溺之下,夏侯湄的性子难免娇纵了些,对人对事总是带着几分睥睨众生的傲气。 夏侯湄及笄后,她的父亲夏侯逊将她许配给了门庭清贵的荣安侯府嫡长子许尚瑜。国公府嫡女嫁侯府嫡子,这在当时算是低嫁,而且许尚瑜也不是什么特别优秀的青年才俊,一辈子都没什么建树。因此,夏侯湄不论是在婆家还是娘家,总是端着一口气,什么事都要插上一脚,摆摆她国公府嫡女的谱儿。 夏侯逊夫妇觉得在婚事上有愧于她,不好斥责。荣安侯府和许尚瑜忌惮越国公府的权势,对她也是百般隐忍。久而久之,夏侯湄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钟玉卿刚嫁入越国公府时,夏侯湄认为恭王府没落了,就想拿捏住这个新进门的弟媳。她人虽然在荣安侯府,但心里却时刻关心着娘家的内宅之事。为此,她不仅安插了眼线在越国公府监视钟玉卿的一举一动,还隔三岔五就回娘家晃悠,处处与钟玉卿作对,各种言语挑拨给钟玉卿难堪。 钟玉卿当时年轻,又是新妇,但也只是看上去文静客气,不是个吃素的。面对夏侯湄的多番挑衅,她毫不退缩,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戳穿夏侯湄的用心险恶,将对方怼得哑口无言。 夏侯湄在钟玉卿那里数次栽了跟头,落得个里外不是人,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她跑到林老夫人跟前去吹耳边风,试图借用林老夫人的手来治一治钟玉卿。 林老夫人是个明白人,但她也拿这个被娇惯坏了的女儿没有办法,又不想得罪长媳和恭王府,索性把越国公府的管家大权交给了钟玉卿,自己则躲到颐鹤堂吃斋念佛图个清静。 夏侯湄吃了亏,又没能得到母亲的支持,就此收敛,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掺和娘家内务。但私底下,她却总是与钟玉卿较着劲,随后又把目光投向相继进门的二房和三房夫人,企图拉她们做帮手。可是二房先夫人况氏婚后没两年就过世了,续弦的章氏是个贤惠的,对她的挑拨离间不怎么搭腔;三房的郭氏因夏侯泽常年生病需静养,也不爱搭理她。 渐渐地,夏侯湄意识到自己在娘家越来越遭人嫌,说话也越来越没有分量。无处发泄的她只能把气撒在身边的人身上,尤其是丈夫许尚瑜,搞得荣安侯府家宅不宁。 彼时许尚瑜刚继任荣安侯的爵位,本该人逢喜事精神爽。可在妻子的高压下生活多年的他却半点没有喜色,面对妻子的没事找事,他早就习以为常,甚至放弃了争辩和反抗,总是听之任之。 夏侯湄见丈夫态度敷衍,也不为自己说话,她更加怒不可遏,搞得府中天天鸡飞狗跳。 许尚瑜为了图个耳根清净,索性什么都不管了,拉着一帮好友组了个清谈会,整日饮酒赋诗不着家。后来他还迷上了五石散,每每服食后便放浪形骸,日子过得飘飘欲仙,醉生梦死。 后来,清谈会里有人谋逆,许尚瑜也受到牵连,还下了狱。 紧接着,荣安侯府被查封,许家老小全被赶出来监视起居,人人自危。夏侯湄四处奔走却求告无门,不得不回娘家求助。 当时夏侯逊已经过世,新任家主夏侯渊出征在外,越国公府内宅由钟玉卿当家。听闻荣安侯府的事情后,钟玉卿不计前嫌,多方打探斡旋,并动用了恭王府的力量,才帮许尚瑜洗清嫌疑。 自那之后,夏侯湄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突然与钟玉卿热络了起来。她一个月总要往越国公府跑三四回,回回都是带着礼品欢欢喜喜的来,意犹未尽的去。尤其是夏侯翖出事后,夏侯湄更是悲天悯人,对钟玉卿也关怀备注,俨然一对亲姐妹。 夏侯纾刚回越国公府时就听过身边人对夏侯湄的评价,因而她也对这位姑母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很多时候都很感激有这么个姑母,感谢她时常来陪母亲说说话,解解闷,让母亲不至于整天胡思乱想,白了头发。 想到这里,夏侯纾赶紧往母亲的妆台凑了过去。她快速的将妆奁里的数十根材质花色各不相同的簪子都扫了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一支玉质的如意簪上。 “方才那支赤金镶蓝宝石点翠花簪样式工艺都是顶好的,可是过于华丽,不太家常。”夏侯纾一边说,一边将玉簪子往母亲的发髻上簪,又看了看镜子,十分满意地说,“还是这支如意簪好,素净不失贵气,更显得母亲温婉大气,平易近人。” “确实不错。”钟玉卿也对着镜子看了看,对女儿选的眼光很是赞赏。随后又转身看了看女儿的打扮,又说:“你姑母上次来的时候特别提起了你,想必是许久未见你,想念得紧。你也回去收拾一下,晚些时候再过来拜见你姑母。” 夏侯纾想着姑母近年来总喜欢唠叨,并不是很想见她,便说:“今日二哥约了我去游湖,我一会儿就要出门,恐怕是见不到姑母了。还请母亲代我向姑母问好。” 钟玉卿闻言笑了笑,便说:“你二哥他一早就过来请安了,说是有事要先出门一趟,还说与你约了午时出门游玩。我还奇怪他往日可没有这么多礼数,怎么今日这般殷勤,原来是想替你说话呢。” 夏侯纾不想母亲误会,连忙解释说:“二哥是昨晚才跟我说游湖的事,确实不知道今日姑母会来。” 钟玉卿笑而不语,然后转头从半开的窗户向外望出去,又说:“这会儿时间还早着呢,你姑母也说会早些过来。我看你也别回去了,陪我一同用早膳,等你姑母过来,说会儿话再走。” 夏侯纾嬷嬷算了算时辰,再也没有理由推辞。 母女俩一起吃过早饭,钟玉卿就先到花厅里安排府中这一日的事务,让夏侯纾也在旁边听着,学习如何管家。 夏侯纾对管家一事并无兴趣,就东一耳朵、西一耳朵的听着。府中的管事和婆子汇报的无非都是些厨房菜品配备、花园修理、物资采买等等繁琐之事。她听了半晌也没听出点新鲜有趣的事情来,便有些乏了,甚至有点想回去睡个回笼觉。 好不容易熬了小半个时辰,夏侯纾已经无聊得有些昏昏欲睡了。直到有人来报,说是姑太太到了,她才重新打起精神来。 夏侯湄照例是带了一堆礼物过来,她身边的林嬷嬷不停地在跟庆芳解释每件礼物分别是给谁的,有什么功用,十分细致。 夏侯湄跟钟玉卿打了招呼,立马热情的拉着向她行晚辈礼的夏侯纾上下打量了一番,惊喜道:“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许久不见,这孩子越发出落得娇俏可人了,我是越看越喜欢。” 夏侯纾对姑母的这一番说辞相当腹诽。明明年初她们串门拜年时才见过,当时夏侯湄还拉着钟玉卿的手感慨时光易逝,她们都老了。如今才过去几个月而已,哪里有那么多变化。 但她不能说出来,只好笑了笑。 夏侯湄的手却没有打算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继续说:“早知道今日你也在,我就带若谦一起过来了。你们表兄妹也是很久没有见过了,往后也该多走动才是。” 许若谦是夏侯湄与许尚瑜的次子,在荣安侯府许家同辈中排行第八。许若谦不善言辞,但对诗词歌赋很有见解,平时就喜欢把自己关在家里读书。不过夏侯纾与他并不对脾气,因而每次见了面也只是相互见个礼,并没有什么深交。 夏侯纾满心疑惑,一时之间想不明白姑母让她跟许若谦多走动是什么意思。 钟玉卿却先一步反应过来,立马打圆场说:“纾儿这孩子年纪一天天大起来了,只是这性子却收不住,整天胡闹没个正形。若谦那孩子文雅喜静,只怕他们兄妹俩见了也处不来。”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夏侯纾与许若谦就是后者。 夏侯纾立马感激的看向母亲。 钟玉卿却假装没有看到女儿冲自己挤眉弄眼,依然笑盈盈的望着夏侯湄,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 夏侯湄像是没有听懂钟玉卿刻意强调“兄妹”两个字一般,温和的笑了笑。随后她岔开了话题:“府中这一辈的三个姑娘,我从前觉得绮儿的模样和脾气都像我,如今看来,还是纾儿最像我。我一看到纾儿,就想起了我年轻的时候,所以格外亲切。” 夏侯湄口中的“绮儿”便是二房夏侯潭与已过世的先夫人况氏所生的大女儿夏侯绮,比夏侯纾大七岁,也是她们这一辈中最大的姑娘。夏侯绮随她父亲搬到锦凤城的第二年就嫁给了锦凤城城主的嫡长子韩廷誉,如今已是儿女双全。 此外,夏侯潭与继室章夫人还有一个小女儿夏侯纯,比夏侯纾大两岁,也是个十分有趣的人。 钟玉卿看得明白,便顺着夏侯湄的话说:“都说外甥肖舅,侄女随姑。其实三个姑娘的性子都像你,只不过这两年就纾儿一个人常在你眼前晃悠,你才会觉得她最像你。” 夏侯湄听了,似乎也觉得是那么回事,这才放开了夏侯纾的手,稳稳地坐到了座椅上。 夏侯纾松了口气,挨着母亲在下首坐了下来。 但夏侯湄似乎并没有缓过神来。她接过女使奉上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怅然若失道:“平心而论,三个姑娘里,绮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也是最上心的。她母亲去世的时候,她才牙牙学语,路都不会走,找不到母亲了就哇哇大哭,我看着心都要碎了。好在章氏是个敦厚良善的,进门之后也没亏待她,还把她教养得很好。” 钟玉卿轻轻点头表示认同,章夫人确实将夏侯绮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疼爱,所以夏侯绮也不见外,一直将章夫人当做母亲。 夏侯湄并未就此打住,继续说:“眼瞅着绮儿一天天平安长大,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我这里心也欢喜。原是打算在京中给她说门好亲事,娘家离得近,遇到什么事都有个帮衬。她父亲要去锦凤城赴任时,我就想把她留下。哪里知道她性子倔,怎么都不肯听劝,执意要跟过去,随后不到一年就嫁给了韩廷誉。”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语气中也多了几分责备:“锦凤城我没去过,但是听人说,那里气候不好,夏天热得慌,冬天又极为寒冷。而且锦凤城地处南祁与西岳两国交界,不怎么太平。她当初若是肯听我的劝,不嫁得那么远,平时也还能跟娘家走动走动。如今也就逢年过节送来节礼和几封请安的书信,也不知道她是胖是瘦,日子过得如何。唉,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第二卷 浮生梦 第34章 有福之女 钟玉卿的神色早在夏侯湄提到夏侯绮不肯留在京城时就变得凝重起来。她耐着性子待夏侯湄说完,便毫不客气地说:“这都过去多久的事了,阿姐还提它做什么?如今大姑娘与大姑爷琴瑟和谐,儿女双全,乃是世间美事。而且大姑娘是个和善懂事的孩子,她那两个孩子都还小,这两年也是被两个孩子牵绊住了才没能回京。等过几年孩子们大些了,还怕她不回来看你?” 夏侯湄听了钟玉卿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但钟玉卿说的都在理,她又不好反驳,就愣在那里半晌没说话。 夏侯纾默默听着,不由得想起了当年的往事来。 夏侯纾刚从泊云观回府时,夏侯绮和夏侯纯还没有离京。彼时她们姐妹三人相处得很不错,所以她也知道很多夏侯绮的事儿。 二房先夫人况氏因产后虚弱,久治不愈,最终气血两亏而亡,留下了还不到八个月,正牙牙学语的夏侯绮。 后来夏侯潭又求娶了章氏进门。 章氏本名章婉莹,是个十分贤德良善的人。她非但没有计较夏侯潭发妻亡故,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儿,还将夏侯绮视如亲生,衣食住行无不尽心。因而夏侯绮也没有像其他继母带出来的孩子那样谨小慎微,处处要看人脸色。相反,她与继母章婉莹亲密无间,无话不说。再加上越国公府本就偏宠女儿,所以夏侯绮的性格也非常张扬,心里有事从来不憋着,更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夏侯潭去锦凤城赴任是熙平二年的八月份,中秋节过后。而在那之前,夏侯绮早就与征南将军蒋家的嫡长子蒋沣珉交换了庚帖,签了订婚书。原本是定好等夏侯绮满了十八岁就嫁过去的,婚期就定在熙平三年的五月。 然而,熙平二年初,蒋家却突然派人来商量提前举办婚礼。 婚期是两家请人合了八字才定下来的,哪里能说改就改。 章婉莹见蒋家催得急,便觉得这事不太对劲,于是派人暗中去打听究竟怎么回事。没过几天,探子便回来了,才知道是蒋沣珉屋里服侍的丫鬟怀了身孕,孩子是蒋沣珉的,发现时已经快四个月了,那丫鬟实在瞒不住了才坦白的。 尽管蒋沣珉一口咬定那是他酒后失德才惹下的祸根,可是错误已经酿成,说什么都晚了。而且蒋家子嗣单薄,蒋家长辈看着那丫鬟的肚子已经开始显怀,就希望能留下那个孩子,这才来找章婉莹商量提前举办婚礼。 知道实情后章婉莹气得当即就摔了一个茶碗,但是念及夏侯绮与蒋沣珉的感情,她不好自作主张,就去问了夏侯绮的意见。 夏侯绮与蒋沣珉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感情颇为深厚,所以之前两家定亲的时候她也是很满意的。为此,她甚至还学习绣花,亲自绣起了自己的嫁衣。然而听说蒋家是因为蒋沣珉屋里的丫鬟怀了身孕才要求提前办婚礼,企图以此掩盖蒋沣珉做下的丑事,她想都没有多想就回绝了。顺便还让章婉莹带话给蒋家,她夏侯绮是正经人家的女儿,要嫁人就得三书六礼,风光大嫁,每一步都得按照礼制来,绝不委屈自己去给别人擦屁股。 蒋家人听了,非但没有认识到自己的失礼,反而责怪夏侯绮心高气傲,不识大体,随后便让蒋沣珉亲自来找夏侯绮说好话。 蒋沣珉游说完,信心满满的回了家。 蒋家一刻也不敢耽搁,立马就开始筹备婚礼。 到了第三天,蒋家人正热火朝天的在挂红灯笼,布置庭院,夏侯绮突然穿着一身艳丽的红装走进了蒋家大门。而她手上拿着的是她事先写好并签了自己名字的退婚书,以及蒋沣珉的庚帖。 蒋家人听说夏侯绮是去退婚的,当下就翻了脸,对着夏侯绮各种指责和辱骂,说什么丧妇长女不能娶,出尔反尔一点教养都没有。同时还派了人到越国公府谴责章婉莹教女不严。 章婉莹当时正愁容满面的与钟玉卿商量着蒋家要提前办婚礼的事,顺便盯着夏侯纯和夏侯纾两姐妹练字。因而她并不知道夏侯绮去了蒋家,也不知道夏侯绮是去退婚的。 听了蒋家人的陈述和指责,一向好脾气的章婉莹立马就拉下了脸,对着那蒋家来的传信之人破口大骂,还让人直接将他们赶了出去,吓得屋里练字的两个女孩子大气不敢出。 钟玉卿也听明白了怎么回事,她便让人将夏侯纯和夏侯纾姐妹俩带下去玩,随后她俩亲自去了一趟蒋家。 等她们再回来的时候,均是一脸痛快,身后还跟着红衣夏侯绮。 没等两个妹妹开口询问,夏侯绮就骄傲地向她们展示了自己的庚帖,以及蒋沣珉签了字,而且加盖了官府印鉴的退婚书,那气势犹如打了胜仗的将军。 当时夏侯纯十二岁,夏侯纾十岁,正是似懂非懂的年纪。彼时的她们还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长姐明明就很喜欢蒋沣珉,却非要退婚不可,但她们却十分钦佩长姐的勇气,纷纷夸她做得好,还顺势把蒋家和蒋沣珉臭骂了一顿。 后来她们才知道,蒋家之所以那么痛快地答应退婚,是因为章婉莹和钟玉卿上门替夏侯绮撑腰。 章婉莹当着蒋家众人和围观群众的面,声色厉苒的谴责蒋家家风不正,蒋沣珉私德不修,尚未娶妻就与屋里的丫鬟有了苟且,让丫鬟怀了身孕不说,还想利用夏侯绮来兜底遮羞,简直欺人太甚。此外,她还强调夏侯氏的女儿向来有骨气,也要脸面,绝不会嫁到这样道德败坏还倒打一耙的人家。 也是那一次,夏侯纯和夏侯纾才发现,原来一向要强的长姐居然也会哭,而且哭得那么伤心,两个眼睛肿得像核桃似的。 不过夏侯绮的脆弱也只在那段时间展露过一次。 随后,夏侯潭接了调令,远赴锦凤城任职。他原本打算留在京中的家眷也都跟过去了,越国公府一下子就空了许多。 夏侯绮到锦凤城的第二年春天,就风风光光的嫁给了锦凤城城主之子韩廷誉,次年生下长子韩怀钦。 再过了两年,她又生下了长女韩怀锦。 听夏侯纯在信中说,夏侯绮嫁给韩廷誉并非一时冲动,而是那韩廷誉人品贵重,洁身自好,与夏侯绮一见如故,志趣相投。两人日久生情,才在长辈的祝福下结了亲。 而蒋沣珉在退婚后,很快就找官媒说了一个外地小官家的女儿唐氏。唐氏欢欢喜喜的嫁进了蒋家,才发现一切都是一场骗局。但事实已成定局,她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隔三岔五就要闹上一回,把家丑嚷嚷得满京城都知道了。最后那个与蒋沣珉珠胎暗结的丫鬟虽然平安诞下一个男婴,可唐氏就是不愿给她妾室的名分,致使那孩子也名不正言不顺的,处处让人笑话。 这么些年过去了,唐氏与蒋沣珉夫妻不和,膝下并无一男半女。而蒋沣珉被唐氏闹得满头满脑的包,再无心思去考虑男女之事,成日混迹在军营里不着家,他那孩子则交由蒋家二老抚养。 夏侯纾觉得,缘起缘灭就在刹那之间。一念之差,便会造成不一样的结局。如果夏侯绮当初妥协了,如约嫁给了蒋沣珉,以她那吃不得半点亏的性格,没准今日她的处境就跟唐氏一样,甚至比唐氏闹得还惨烈。所以她很庆幸当年夏侯绮小小年纪能那么清醒理智,毫不犹豫地斩断孽缘,然后潇潇洒洒地远走他乡,另寻所爱。 想来母亲和章氏叔母也不曾后悔去帮她退婚。 然而此刻夏侯湄突然提起这茬来,话里话外的遗憾之情着实让人听了心里不舒服。尤其是钟玉卿,她当年可是亲自出面为夏侯绮撑腰的人之一。 夏侯湄沉默了许久,大概也是不想伤了钟玉卿的心,她连忙赔笑着说:“瞧我,真是年纪大了就容易犯糊涂,说话也没个分寸了。当年那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的,对绮儿的名声多少有些影响。她若是留在京中,只怕也过得不开心。锦凤城虽然偏远,但她有韩姑爷疼惜,还有两个孩子日日陪在身边,而且她父亲也在那里,能够照看着,想来她不会过得不好。这么一想,她也是个有福气的。” 钟玉卿点头道:“阿姐能这么想就好。俗话说,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家。绮儿本就是个有主见的好孩子,行事光明磊落,若真是逼着她做不喜欢的事,那才是折辱了她。” 夏侯纾赞同母亲的说法,却不完全认同姑母的话,便插嘴道:“姑母这话说得好像是大姐姐落荒而逃的样子。依我看,大姐姐当初去锦凤城就只是单纯的想去散散心,只不过恰好遇到了韩姐夫,彼此交心了才会嫁给他。若是没有韩姐夫,大姐姐留在京城里,照样能过得开开心心的,何须在意别人的眼光?” 夏侯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连连道:“纾儿说得对,绮儿就是这样的性子,所以我才说她最像我嘛。换做是我,我也要留在京城,然后重新挑选一户好人家,嫁过去,夫妻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气死蒋家那些不要脸的狗东西!” 夏侯纾还是摇头:“那件事之前,大姐姐或许对蒋沣珉还有几分情谊。可是蒋沣珉不仅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还敢舔着脸来商量提前办婚礼,那就是看轻了大姐姐的一片真心。从此,大姐姐的心里便再也没有他了。所以不论是蒋家,还是蒋沣珉,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她也不必花费心思去气他。她现在能过得好,完全是因为她行事坦荡磊落,聪明果断,拿得起也放得下。” “哎哟!哎哟!”夏侯湄突然夸张的大叫起来,然后指着夏侯纾,情绪激动的对钟玉卿说,“我就说了吧,这孩子大一岁是一岁的事。纾儿及笄后,果然就懂事了许多。你听她说的这番话,条理清晰,不卑不亢,真不愧是我们越国公府的女儿!” 钟玉卿面上笑着,但那笑容却没有到达眼底。她心想,夏侯湄说得没错,大一岁是大一岁的事。夏侯纾确实不小了,她得打起精神来,认真给她的婚事做打算了。 夏侯湄心里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夏侯纾,直白的问:“纾儿如今也及笄了,可曾想过自己的婚事?” 夏侯纾心里愰铛一声,如同一面光滑明亮的镜子突然被哪里飞来的锐器敲了一下,镜面就沿着受力点呈放射状裂开了无数道细缝,然后稀稀拉拉的碎了一地。 难道她们不是在说夏侯绮的事儿吗? 这也能扯到她的身上来了? 夏侯纾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补救,只得求助的看向母亲。 未料钟玉卿竟然也跟着附和了起来,笑盈盈地说:“你姑母方才的话倒是提醒了我。纾儿,从前我觉得你年纪还小,也就没有问过你对自己婚事的看法。既然今日提到了,索性也不遮遮掩掩。你若有什么想法,大可私下告诉我。我也不是那独断专横之人,你的婚事,我会尊重你的意见。” 夏侯湄闻言,不可置信的看了钟玉卿一眼,惊讶之色溢于言表。但她似乎很快就想明白了,然后她语重心长的对夏侯纾说:“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你能自己做主,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你真是有个好母亲。” 夏侯纾立马就猜到姑母是想起了她从前在婚事上没能自己做主,心里有无限的遗憾,所以才会有此感慨。 “我才刚及笄,你们就开始关心我的婚事了。难道我昨天还是个孩子,就因为今天满了十五岁,就得是个大人了?”夏侯纾一脸的不解,“再说了,咱们府上也没有女儿早嫁的先例呀。” 夏侯湄瞬间就被她的话逗笑了,赞同道:“你说的没错,咱们府上确实没有女儿早嫁的先例,也断然没有让女儿受委屈的道理。这事儿不着急,咱们睁大眼睛慢慢挑,满京城的高门子弟,总能挑到合心顺眼的。” “我可没那闲工夫。”夏侯纾立刻拒绝了,然后语气坚定地说,“我幼时没能长在父母跟前,现在就想安安心心陪在父亲和母亲身边。若是哪日父亲母亲都觉得我烦了,我就上泊云观去找我师父和师姐她们,那里清净,她们也不会嫌弃我。” 钟玉卿若有所思,没说话。 夏侯湄却呸了一声,安慰道:“从前是因为那疯道士危言耸听,你父亲母亲才不得不送你去泊云观。如今你都回来好几年了,也没见着府上有什么不好的事,可见那疯道士就是胡说八道。泊云观虽好,可你终归是越国公府的姑娘,将来还是要嫁人的。” 夏侯纾可不想再与她扯什么嫁人不嫁人的事儿,赶紧转移话题问:“姑母,您今日这么早来找我母亲,是有什么事吗?” “瞧我这记性!”夏侯湄一拍大腿,仿佛这才想起来正事,兴致勃勃道,“前两天庄子上送了几头野山羊过来,我瞧着肉质精瘦细腻,味道也鲜嫩可口,所以今日特意叫人早点送了一只过来,方才进门的时候已经吩咐下面的人牵去宰了,午饭就能吃上。” 夏侯纾闻言不由得向外面望去。四月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但气温已经一日比一日高,再过些日子大家就得换上夏装了。她不由得幽幽道:“姑母,这个季节吃羊肉,是不是太早了些?” 第二卷 浮生梦 第35章 忠仆 夏侯湄吃过午饭后就回去了,夏侯纾才终于能够脱身。她从颂雅堂出来,一个人往郭连璧母子居住的霞飞院踱去。 昨晚因钟玉卿的及时出现和劝说,郭连璧没有再跟她计较,但不代表夏侯翎回去之后不会受到惩罚。 郭连璧的脾气古怪,眼里揉不得沙子。往日夏侯翎做了让她不高兴的事,她总是不留情面的斥责和惩罚,好像那样就能让夏侯翎长教训,并服从她的安排。若是有其他长辈帮着夏侯翎说好话,她还会罚得更重一些。或是跪祠堂,或是罚抄书,或是背孝经,虽然不伤皮肉,却伤人心。 郭连璧乃浔州郭氏家主的长女,自幼便跟随女师读书习字,再大点,又跟着母亲学习管家算账,算得上是才貌双全。 浔州郭氏历代均有子弟入仕为官,只不过品阶不高,且大多都是外放。他们一家子从老到幼都没什么钻营和攀附之心,既不懂得巴结讨好上司,也不善于结交权贵,因而对京城里各大世家的情况没什么了解。所以当年越国公老夫人请了官媒去求亲时,郭家连夏侯泽的身体状况都没打听清楚,只是听人说夏侯泽品貌俱佳,为人正直,他们便将郭连璧嫁了过来。 郭连璧嫁到越国公府的头两年,与夏侯泽也是夫妻和睦,恩爱有加,犹如神仙眷侣,只是一直没有孩子。 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成亲两年却无子这事儿让郭连璧很是愧疚,偷偷抹了不少眼泪。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的问题,背着夏侯泽悄悄看了许多擅长妇科的妙手,喝了无数助孕的汤药,却没有半点用处,反而让她更加焦虑。 夏侯泽知道后既心疼又愧疚,于是他便道出了实情,让郭连璧别再为难自己,胡乱喝药反而伤身体。 那之后,夏侯泽便不顾外人的眼光,花重金请了大夫进府为自己诊治,各种药材补品流水一般送进他的院子。 调养了三年,郭连璧终于如愿怀上了身孕,并且顺利的生了下来,也就是现在的夏侯翎。 夫妻俩高兴坏了,几乎日日焚香祈祷。 未料夏侯翎的体质也随他父亲,生下来就孱弱,悉心将养到快两岁,看大夫的次数才少了些。 眼看着日子渐渐明朗起来,夏侯泽却因虚不受补,再加上一直担心儿子的健康,忧思过度而一病不起,不过一年光阴就含恨而终。 夏侯泽病故后,郭连璧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原本柔和温婉的她,逐渐变得冷淡、多疑且刻薄,还整日将自己关在霞飞院里过日子,不怎么与外面的人接触,大有画地为牢的意思。越国公府里的事情,只要不涉及他们母子,她绝不多看一眼,或者多问一句。 这些年来,霞飞院里的仆人们见郭连璧将夏侯翎看管得十分严厉,远远超过一个孩子的承受范围,心里也有些不忍,但他们又无力劝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因为每次郭连璧都会用夏侯翎没有父亲可以依靠,只能靠自己这个理由堵回来。所以她们看在夏侯纾待夏侯翎亲厚的份上,私底下也愿意将三房的事情透露一二,还让夏侯纾多多照顾夏侯翎这个命苦的堂弟。 夏侯纾觉得自己会管夏侯翎的事,除了血脉这种神奇力量的促使,以及可怜他年幼丧父,失去依靠,另一个原因就是霞飞院里除了郭连璧之外的其他人的怂恿和纵容。 霞飞院的女使嬷嬷们大多是郭连璧娘家陪嫁过来的,都是些得力的,一个个锦心绣口,精明能干,丝毫不输钟玉卿身边的人。 夏侯纾甚至觉得,以郭连璧的胆识和才干,以及她身边那些人的忠心和精明,如若不是被夏侯泽与夏侯翎父子所拖累,她未必做不得这越国公府的女主人。 霞飞院大门常年紧闭,由一个叫郭顺的门房看守着。 郭顺也是郭连璧从浔州娘家带来的人,对郭连璧十分忠心。整个越国公府,他只认郭连璧和夏侯翎两个主子。没有郭连璧的首肯,他绝不会乱放任何一个人进霞飞院。哪怕是主持越国公府中馈的钟玉卿,已要提前通报了才能踏足霞飞院。 不过钟玉卿也知道霞飞院的规矩,从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夏侯纾照例是没能进霞飞院的门,便在门口等里面的人出来。 好不容易等到郭连璧身边的冯嬷嬷提着个篮子出来,夏侯纾赶紧迎了上去。可出人意料的是,往常待她极为和善的冯嬷嬷,这次却一反常态,看到她后,冯嬷嬷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就直接走了,留了一个骄傲硬挺的背影给她。 夏侯纾又连着叫了她几声,冯嬷嬷都无动于衷。 冯嬷嬷是郭连璧从娘家带过来的老人。据说郭连璧还未出阁前,冯嬷嬷就已经在她身边服侍了,因而主仆感情十分深厚,说是形同母女都不过分。也因为这个原因,郭连璧身边的人都很敬重她。 冯嬷嬷在越国公府待了十多年,尽管她每月都领着越国公府的月钱,但她的卖身契一直在郭连璧手里。按照几房多年相处的默契,冯嬷嬷并不受大房和二房的遣使。而冯嬷嬷也很会做人,她对霞飞院以外的人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既不深交,也不得罪,说话做事有条不紊、滴水不漏。府中的人知道她不是个能轻易攀交的人,也不会上赶着来巴结她。 夏侯纾寻思着自己这段日子先后因为禁足和养伤,连清风阁的院门都没踏出过几次,不至于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冯嬷嬷。而冯嬷嬷这个态度转变过于明显,她一时间想不明白对方闹的哪门子脾气。 夏侯纾正纳闷着,转头却见郭连璧身边的大丫鬟舒秀匆匆走了过来。她刚想招呼一声,舒秀就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快步走到她面前,又拉着她往旁边的假山后面走。 夏侯纾不明所以,由着舒秀将她拉到假山背后,静静等候下文。 舒秀颇为神秘地伸着脖子四下环顾了一圈,没见到有其他人在偷听,她才看向夏侯纾,小声说:“我听文竹她们说三姑娘来了,就赶紧出来看看。方才多有唐突,还望三姑娘勿怪。我也是怕隔墙有耳,传来传去徒生事端。” 文竹是郭连璧屋里伺候膳食的丫鬟,这个时间正好是饭点,所以她才会看到夏侯纾在门外徘徊,又悄悄告诉了舒秀。 夏侯纾原本还一头雾水,此刻受舒秀影响,也开始谨慎起来。她压低了声音问:“霞飞院里出了什么事吗?还是翎儿怎么了?冯嬷嬷之前待我还算亲厚,怎么今日看都不看我一眼?” “没什么大事。”舒秀先给她吃了一粒定心丸,接着说,“说到底,还是因为三姑娘昨天私自带六公子出府。” “可是昨天的事情,不是当场就已经说开了吗?”夏侯纾不解的喃喃道,“何况我是带翎儿出去增长见识,又没有把他怎么样,三叔母怎么还记恨上我了?” 没等舒秀回答,夏侯纾就想敲一下自己的脑袋,让自己清醒清醒。昨天的事,哪里叫说开了啊!明显就是郭连璧不想与钟玉卿正面起冲突,所以才看在钟玉卿的面子上暂且放过了她而已。不然她又何必眼巴巴跑过来打听呢? 这事只怕永远都要记在郭连璧的账本上了,日后她夏侯纾就是霞飞院众人排斥的对象。 舒秀看着她,摇着头解释说:“冯嬷嬷是我家夫人身边的老人了,行事向来妥帖周到,深得夫人信任。原来在浔州老家时,连我家老夫人都要高看她几眼的。平日里我们都不敢在她面前胡言乱语,以免开罪她,回头又被告到夫人那里去。偏生她跟夫人一样,将六公子看得极重。夫人因着昨日的事情心里不痛快,冯嬷嬷自然也跟着不痛快了,这才让三姑娘受了委屈。” 夏侯纾哭笑不得,只说:“冯嬷嬷当真是疼爱翎儿。” 舒秀听出夏侯纾话里有话,依旧是叹了口气,继续道:“平心而论,冯嬷嬷虽然眼里揉不得沙子,待人却是极好的,尤其对我们这些陪嫁过来的丫鬟小厮多有庇护。与我一同跟着夫人从浔州来的华梅,从前不慎将纸鸢放进了大公子原先住的院子。她害怕被发现就偷偷溜进去捡,犯了郡主的忌讳。夫人当时拿了她的身契,说要将她打发回浔州。可怜那华梅在浔州的家里就只有一对嗜赌如命的父兄,原本就是因为输光了家产才将她卖到郭家。她要是被遣回去了,她那见钱眼开的父兄还不知道要再把她卖到哪里去呢。最后还是冯嬷嬷极力劝说,夫人才同意她留下来。” 听起来,冯嬷嬷确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舒秀暗暗观察着夏侯纾的脸色,见她没有生气,才接着说:“今日怠慢了三姑娘,确实是冯嬷嬷的不对。但她也只是跟夫人一样,太过紧张六公子的安危了。三姑娘聪明伶俐,应该也能想明白。所以,还望三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冯嬷嬷计较。” 这一上午,舒秀是第二个说她聪明的。 因为她聪明,所以有些不好听的话不必说出口,她也能想明白。 夏侯纾算是明白了,舒秀不是来向她透露什么惊天秘密的,而是要维护他们霞飞院众人之间的团结。尽管霞飞院里大多数人都觉得郭连璧对夏侯翎的管教方式有问题,但是遇到有可能影响他们团结的外人和事情时,大家还是一致对外的。 郭连璧有如此忠仆,是她的福气,以后也会是夏侯翎的福气。 夏侯纾摆手道:“你都说了,冯嬷嬷是三叔母身边的老人,又将翎儿视若珍宝,我怎么会怪她呢?我感谢她都来不及呢!” “三姑娘能这么想便是最好不过了。”舒秀喜笑颜开,随后又欠了欠身,继续道,“舒秀也在此谢过三姑娘对六公子的关照。” “姐姐爱护弟弟,不也是应该的吗?”夏侯纾就着她的话说。随后她思索了一会儿,又问:“你跟我说一声实话,昨晚翎儿回去后,三叔母罚他了吗?” “罚了。”舒秀诚实地说,看上去很是无奈,“昨晚六公子回来后,夫人就将他带到小佛堂训斥了一通,又罚他在小佛堂里跪了半个时辰,才让我们备了热水和姜汤服侍六公子睡下了。” 夏侯纾听了直摇头,心想郭连璧真的是魔怔了,明明心疼儿子,还叫人提前备下热水和姜汤,却又非逼着让夏侯翎去罚跪。难道她自己不觉得很矛盾吗? 昨天夏侯翎跟着她出去一阵疯玩,本来就精疲力尽了,回到家里又被罚跪半个时辰,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站起来好好走路。 舒秀似乎猜到了夏侯纾的担忧,立即说:“六公子今早确实说他的两条腿不听使唤,酸胀疼痛,走几步就直流泪。不过三姑娘也不必担心,这事我们都有经验,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确实是有经验! 夏侯纾咂舌,心里泛起了无限的心疼和酸楚。但她识趣的没再多问,便辞别了舒秀,往清风阁的方向走去。 霞飞院的事她是插不上手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开开心心去赴夏侯翊约呢。她倒要看看,夏侯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二卷 浮生梦 第36章 历史烟云 夏侯纾和云溪赶到约定的湖边,夏侯翊依然还未到,只有一条小小的游船停靠在岸边等人。 游船是夏侯翊提前订好的,说好今天就直接他们这一单。船夫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翁,姓罗,半白的胡子半白的头发,因常年撑船劳作,皮肤晒得黝黑,手臂也很结实。 大概是等得太久了,老翁此刻正盖着个斗笠半躺在船头打瞌睡。 云溪淘气,她在路边抽了根狗尾巴草,放轻脚步走过去,缓缓揭开了罗老翁盖在脸上的斗笠,然后用狗尾巴草挠他的鼻子,害得老翁惊醒之余还打了好大一个喷嚏,她却在旁边咯咯直笑。 罗老翁定睛一看,发现对方是个女娇娃,笑骂了一句“丫头好生无礼”。得知她们就是乘船之人,他便笑呵呵地领着她们上了船。 云溪淘气归淘气,还是诚心诚意的把从家里带来的糕点分了一些给老翁,算是给他赔罪。 罗老翁笑嘻嘻地收下了糕点,连连道谢,然后热心地帮她们生了炭火烹茶。 天色不算好,湖面的风很大,湖边的柳条被吹得晃来晃去,像是在水中起舞,婀娜多姿,让整个湖面都生动了起来。 罗老翁帮着生了火,便进船舱里来,朝着夏侯纾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问道:“昨日来下定的公子说姑娘会先到,是否开船皆由姑娘来决定。可近来多雨,我瞧着这天色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变天,姑娘要不要先沿湖游览一番?若是一会儿下了雨,湖面雾茫茫的门客就没什么好看的了。” 夏侯纾仔细观察了一下天色,上午还有些光亮的云层此刻都暗淡下来,乌央乌央的堆在半空中,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破开一条口子,泄下倾盆大雨。 罗老翁常年风餐露宿,看天吃饭,对天气的变化自然比寻常人要敏感些。夏侯纾琢磨着兄长也不知何时才能赶到,而她们一直待在原处等着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先逛逛。 夏侯纾思索了片刻,便同意了罗老翁的提议。 小船沿着湖游行了一段,天色也越来越暗,果然不出老翁所料,不一会儿外面就下起雨来。湖面很快就升起了水雾,目光所及处,一片烟雨濛濛。近处几株杨柳垂下碧绿的枝条,在微风的搀扶下摇曳生姿,与湖面上荡起的涟漪相映成趣。 两岸景色依次向后漂移,山映水中,水绕山行,繁花似锦,演绎着美丽的蜕变。水汽氤氲中,夏侯纾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白色布条,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思绪也逐渐飞远了。 史书上记载,南祁开国之初,太宗皇帝独孤靖为了表彰几位得力功臣,破格加封了十位异姓藩王,以示君臣一家,共享太平。 这十位异姓藩王分别是襄王长孙铎、荆王孔承钦、肃王罗可敦、惠王张明瑛、敬王郑嘉、信王章怀素、陵王宇文洄、恭王钟朔之、顺王司徒献、益王薛从绩。 其中,恭王钟朔之便是现任恭王钟瓒和钟玉卿兄妹的先祖,还是太宗皇帝的女婿。 恭王在十位异姓藩王中虽然排位比较靠后,也没有什么军功,却深得南祁历代皇帝的信任和仰仗,还成为了除了襄王长孙氏和陵王宇文氏之外,获得世袭罔替的三大异姓王之一。 这样的荣耀,不仅是因为钟朔之是太宗皇帝的女婿,还因为恭王手里掌管着神秘组织长青门。 钟家祖上原是前朝大颐王朝司马氏的重臣,专司秘职,为帝王监察百官,同时搜集天下情报。 大颐王朝末代皇帝司马固骄奢淫逸,不善治国之道。他一边派使臣网罗天下美女充盈六宫,使各地出现“万家生女不敢言,违心矫作男儿养,一朝礼成婚约定,沐浴梳妆变娇娘”的怪象;一边又大兴徭役,花巨资修建行宫供自己游玩。如此好大喜功,劳民伤财,逼得治下的百姓不得不揭竿起义。 钟氏一族见大颐王朝日渐式微,司马固视人命如草芥,不得民心,且劝谏多次无果后,毅然解散情报网,辞官归田。 司马固虽然昏庸,却不蠢笨。他忌惮钟氏一族手中的情报网,随后派人前来刺杀。钟朔之身负重伤,死里逃生,他的发妻和不足三岁的幼子却不幸被捕、命丧敌手。但司马固并未就此罢手,甚至还加派了亲卫军多番围追堵截,企图将钟氏一族赶尽杀绝。 钟氏一族为求自保,一怒之下加入了当时由独孤靖领导的义军。 独孤靖出身世家,胸有雄才伟略,为人豪爽仗义,用人不拘一格,且礼贤下士。他不仅散尽家财厚待自己的追随者,还通过联姻进一步巩固与盟友的关系,更是将自己唯一的女儿温亭公主许配给了当时身为钟氏掌门人的钟朔之作续弦。 钟朔之也没有辜负独孤靖对他的器重。他怀着对原配发妻和儿子的思念与愧疚,以及对大颐王朝的仇恨与憎恶,迅速召集旧部,重建了情报网,专为独孤靖搜罗情报,一路辅佐独孤靖东征西讨,建立了南祁王朝。 独孤靖称帝后,第一件事便是加封功臣,史称“太宗赐恩”。 数百年来,长青门和恭王府钟氏一族互为依托,荣辱与共。 钟氏一族因把控长青门而受到帝王的重用,跻身于皇亲贵族之中;长青门也因钟氏族人的前赴后继而不断发展壮大,成为南祁历代君主的眼睛、鼻子和耳朵,同时也是最尖锐的兵器。 长青门的核心分为死士和密探两个部分。死士大多出生低微,或者是家境贫寒的流浪儿和孤儿,后被长青门收留,教习武艺,并经过严苛的训练和筛选后成为君主最忠诚的利刃。而密探的出身则不一致,有出身世家的公子,也有身手敏捷、头脑灵活的平民布衣,不论贵贱。身份的不一致,也更加易于隐藏和探听消息。 此外,密探还有严格的等级和权限划分。 目前,长青门密探共分为四个部分,分别以紫戒、蓝戒、绿戒、银戒作为信物。各级密探直接听命于恭王府,大家各司其职,互不相干,甚至见了面都不一定认识对方。 钟朔之在世时,钟家外有开国之功,内有南祁公主为妻,风头无两,也成就了长青门的辉煌巅峰。彼时,长青门的死士和密探均由恭王府统领,效忠于君主,诸王皆不敢小瞧恭王府。 然而时至今日,恭王府名义上掌管着长青门,事实上大权早已分裂成了两个部分,仅有密探部分由恭王府统领,死士则直接听命于君主,从人员筛选到任用,恭王府皆无权过问。 恭王府的辉煌如昙花一现,一方面是因为南祁君主对恭王府掌握的隐秘势力的畏惧,害怕恭王府和长青门不受控制,对皇权造成威胁,重蹈大颐王朝的覆灭的后尘;另一方年也是因为长青门的存在损害了部分士族的利益,从而遭到排挤和陷害,让恭王府不得不更加低调的为人处世。 当然,还有一个不得不提的原因,便是钟家人丁不兴,已连续三代都是一脉单传,后继者资质良莠不济还没得选择,以致大权旁落。尤其是到了钟瓒这一代,更是子嗣凋零,门庭衰落。 夏侯纾的外祖父钟敬膝下仅有一子一女。长子钟瓒自幼便抱有振兴家族之志,然而他成年后虽然娶了妻,也纳了好几门妾室,分别生下了子女,但至今未有一个健康长大的儿子。 早前,恭王妃和另外几名妾室都曾诞下过男孩。不过他们最终不是病逝了,便是因其他各种原因离奇夭折了。其嫡长子钟玄黎生来体弱,好不容易长到了十二岁,却被一场风寒夺去了生命。另一个庶子钟蓝江倒是健康又活泼,然而十三岁时与别人纵马,不慎坠马而亡。如今,恭王府里只余下五个女儿,倒是一个胜似一个娇艳。 外面有传言这是因为恭王府历代豢养的死士和密探造下太多罪孽,才导致钟家无人继承香火。 长青门经手之事极为隐秘,且危险重重,因而门主之位历来传男不传女。钟瓒在发现自己的振兴之路十分艰难时,便想把这份重任交托给下一代继续完成,实现他的宏图壮志。然而,他一直没有可以继承意志的儿子,这无疑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随着钟瓒的年纪越来越大,他对生一个儿子来继承家业这件事慢慢失去了信心。后来他想着妹妹钟玉卿育有两子,便把主意打到了善于伪装的外甥夏侯翊身上。毕竟夏侯翊身上也流着一半恭王府的血液。与其将来过继钟氏不知道隔了多少代的旁支子弟来继承家业,倒不如把长青门交给自己的亲外甥,也不算是后继无人。 彼时夏侯翖尚在,钟玉卿在听了兄长的游说后,觉得日后长子夏侯翖要承袭越国公的爵位,而次子夏侯翊无心军营,将来继承恭王府统领的长青门也未尝不可,所以她并没有反对钟瓒的提议,反倒有意无意地暗中培养夏侯翊。 夏侯纾刚回越国公府时,只知道自己是越国公夏侯渊的独女,母亲是先帝亲封的宣和郡主,外祖父和舅舅都先后承袭了恭王的爵位,门庭高贵,家世显赫,走到哪里都是众人关注的焦点。她并不知晓恭王府手里掌握着什么样的势力,也加不清楚夏侯翊早就被选定为恭王府的继承人。每每看到整日与三五好友谈笑风生,不思进取的夏侯翊,她都只当他是个胸无大志,一心只想等父亲百年后袭爵的浪荡子。 直到后来她发现了猫腻。 第二卷 浮生梦 第37章 烟雨迷茫处 夏侯纾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舅舅钟瓒醉心于指导夏侯翊识人用人之道,一门心思要将他培养成长青门最优秀的接班人,完成他的理想与抱负。因此,夏侯翊隔三岔五就往恭王府跑,有时候甚至直接住在恭王府,十天半月的不归家。 对于他们舅甥之间那份浓烈到近乎异样的情感,夏侯纾是既羡慕,又好奇。于是,她找了个与表姐妹们亲近的机会,顺理成章地住进了恭王府。表面上,她是因为贪玩才不肯回家,实则是为了方便偷偷观察夏侯翊的踪迹。 在恭王府的日子里,夏侯纾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夏侯翊的一举一动。她发现,夏侯翊与舅舅之间的相处方式与众不同,既像是最亲密的父子,又像是无话不谈的挚友。他们的眼神交流、言谈举止,都透露出一种诡异的默契。 最令人费解的是,夏侯翊每次进入舅舅的大书房后就会消失不见。而过一段时间,他又会大变活人一样出现在书房。 这样的事情连续出现几次后,夏侯纾就开始怀疑舅舅的大书房里藏着一间密室,而且这间密室规模还不小,不然他们也不可能在里面待那么久。但是她后面好几次借着找舅舅借书的名义去过大书房查探,却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这不禁激起了她的胜负欲。于是她下定决心要找到真相,勘破他们舅甥俩在书房消失的秘密。 后来有一次,夏侯纾趁着守门的护卫没注意,再次紧随夏侯翊的脚步偷偷溜进了大书房,发现里面依然是空无一人。 那一次,夏侯纾没有像往常一样急不可耐地到处翻找,而是直接坐在舅舅书桌后的太师椅上,捧着本从坊间搜罗来的话本子悠哉悠哉地看了起来。 直到黄昏时分,身后传来一声响动。 夏侯纾正看到话本最精彩的部分,完全没有留意时间过去多久。听到声音,她蓦然转头,便见椅子后的书架从中间分开,随即里面的一堵厚厚的墙也裂开了来。 墙后面是一排通往地下的石板台阶,错落有致,深不见底。通道两旁平滑的石壁上镶嵌着用于照明的萤石,散发着淡淡的幽光。而钟瓒和夏侯翊,正负着手,一前一后地沿着台阶走上来。 六目相对,每个人都掩饰不住惊讶,尤其是夏侯纾。 夏侯纾之前也怀疑过书房里那些看上去工工整整的书架有问题,她还一边翻找查看是不是有什么机关,一边沿着墙壁敲打了一回,岂料书架后面的那堵墙故意加厚了,就算她敲破了手指也听不出后面是空的。 钟瓒不愧掌管长青门多年,心思敏捷,反应迅速。他先是捏着胡子怒气冲冲地质问夏侯纾为何会出现在他的书房,接着又斥责她不该随便来他的书房,最后告诫她以后绝不可靠近书房半步,更不能将今日的事说出去,否则就不准她再踏入恭王府。 钟瓒的一席话几乎一气呵成,不留给人半点思考的空隙。 夏侯纾当时年纪小,一下子接收了太多信息,又冷不丁被舅舅狠狠训斥了一通,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含着眼泪离开了书房,走了好远才察觉到事情不对,好像自己才是该提出疑问的那个人,怎么就这么灰溜溜被赶出来了? 但她也不敢再回去找舅舅理论。毕竟恭王府有明令,任何人不得乱闯钟瓒的书房。 而她不请自来,还撞破了别人的秘密,理亏在先。 就算她不要命,壮着胆子问了,以钟瓒的身份和性格,她也不会问出什么来。 于是夏侯纾将目标转移到了夏侯翊身上。 夏侯翊当时才满十六岁,涉世不深,处事也还没有如今这般沉着和圆滑。在夏侯纾的多番胡搅蛮缠和威逼利诱之下,他不得不缴械投降并如实招供。 得知夏侯翊还有这么一层不为外人所知的特殊身份,夏侯纾起初是惊讶,接着是钦佩,最后是羡慕和向往。然后她回去思考了一个晚上,便以此为把柄威胁夏侯翊也帮她在长青门谋个职,不然她就嚷嚷得让恭王府的表姐妹们都知道。 恭王府的诸位姑娘对夏侯翊的事向来上心,一定会多加关注。 夏侯翊傻了眼。他没想到妹妹不仅人小鬼大,居然还得寸进尺想进长青门。但长青门是什么地方,那是她该去的地方吗? 于是夏侯翊以长青门行事危险为由,果断拒绝了她。 夏侯纾也不气馁,继续发挥她软磨硬泡的本事,每天雷打不动的往夏侯翊的院子里跑,或是装模作样的在他眼前练功,或是给他弹一支曲子,又或者啥也不说,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往他屋里一坐,拿着本书漫不经心的看着。待茶喝足了,点心也吃够了,她才娉娉婷婷的回自己的院子。 夏侯纾如此反复纠缠了两个多月,夏侯翊的心理阴影非常大,就连晚上做梦都是夏侯纾坐在他的床边,双手托腮,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问他考虑得怎么样了。 夏侯翊扛不住了,只能妥协。 在夏侯翊的大力支持和掩护下,夏侯纾虽然一路过关斩将,顺利通过了长青门的试炼与考核,但也只堪堪捞了个最低等级的银戒密使,至今连长青门的总舵都没去过,更别说接触到长青门的核心。 而她做的这些事一直都瞒着双亲,就连掌管长青门的舅舅钟瓒都不知道实情,因为她进入长青门时用的身份叫莫真。 如果有一天她的身份暴露了,也不知父母和舅舅会是什么表情。 想到这里,夏侯纾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无所事事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慢,也容易让人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往事。而如今记忆里的那段历史已经飞远,他们得马不停蹄做好当下的事,才能朝着自己的目标持续靠近。 夏侯纾将布条收回了袖中,深吸一口气,再看香炉里的燃着的香,已经是第二支了,却依然不见夏侯翊的踪影。 她心中不由得狐疑起来。越国公府那么大,屋子那么多,即便是二叔一家都在京城,只怕也住不过来。他们想要找个偏僻没人的地方说话还不容易?那么,夏侯翊为何偏偏要选在这里见面呢? 云溪是个贪吃的,只顾着手里的吃食,因而并未留意到夏侯纾心思的百转千回。她煮好茶后便去找罗老翁打听附近哪里有好玩的和好吃的,两人到时志趣相投,聊得不亦乐乎。 夏侯纾却有些坐不住了,便起身走到船舱口问船夫:“船家,昨天订船的公子可有说他何时上船?在哪里上船?” 罗老翁见他们郎才女貌,还一前一后的赶来,便在心里琢磨他们是不是出来幽会的小情侣。可方才他与云溪聊了半晌,却听说他们只是兄妹,他还是狠狠吃了一惊。如今再看到夏侯纾着急的样子,他又在心里嘀咕自己是不是被云溪这个小丫头给骗了。 他在这片湖上谋生了大半辈子,可还没见过哪家的兄妹二人相约出来游湖的。多的是打着兄妹的幌子掩人耳目,实则吟诗作赋,谈情说爱的。他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看不透? 罗老翁心里想着事,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他安慰道:“姑娘莫慌,昨天那位公子虽然没有说具体什么时候来,但我瞧着他风度翩翩,是个诚恳的人,定然不会抛下姑娘的。”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夏侯纾一时之间也说不出哪里怪。 云溪却马上接话说:“那是肯定的了,我家二公子向来言出必行,他既然约了姑娘来游湖,就不会食言的。” 罗老翁一听,又看了看夏侯纾的神情,心想难道还真是兄妹? 夏侯纾并不知道罗老翁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看着满湖的薄雾和岸边朦朦胧胧的山色思索了一会儿。随后她说:“咱们也沿湖走了一段了,还是往回走吧。这湖面雾大,万一兄长到了,也看不到我们在哪儿。” 罗老翁立马笑着说:“姑娘不必担心,这片湖虽然大,中间还有许多小山,可上下船的口岸也多,但我常年在此摆渡,还是清楚路线的,大概也猜得到那位公子会从哪几个地方上船。” 夏侯纾觉得他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度,便说:“那就劳烦船家先返航,去你说的那几个地方看看。” 罗老翁得令,立马调转了船头。不过他并没有完全沿着来时的岸边往回走,而是把船划到了对岸,然后沿着另一边的风景返航。 夏侯纾对这里不熟悉,自知站在那里干着急也没什么用,便又回到船舱里坐下,握住茶杯看着外面久久出神。 昨天晚上夏侯翊来找她的时候就心事重重的,还一个人躲在假山上面喝闷酒。随后他便假装不经意的约她来游湖,结果又说他上午有事,让她先来。可他到底在忙什么呢? 是不是长青门那边出了什么事? 如果长青门真出了什么事,最担忧的难道不是他们的舅舅吗?怎么也轮不到夏侯翊着急上火呀。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会让夏侯翊那般失态呢? 夏侯纾想不明白,索性就劝自己别去想了。等夏侯翊到了,直接问他,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打定主意后,夏侯纾也就真的不去想了。 她凝神聚目,抬眼往外面望去,隐约看见离他们不过三十来丈的湖面漂着一艘小船,船上有一个身影若隐若现,像极了自己的那个梦,朦朦胧胧的,却怎么也看不清。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便继续低头喝茶。一杯茶喝完了,她又给自己添了一杯。刚喝了一口,抬头便见那艘小船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真切,连着那道身影都清晰起来。 一袭紫衣在灰蒙蒙的薄雾中如谪仙,如鬼魅,偏偏又气质卓然,仿佛这满湖的烟雨都无法将他浸染。 夏侯纾愣了一会儿,然后丢下茶盏,鬼使神差地跑到船头。她睁大眼睛远远地望着那个立在船头若隐若现的人影,只觉得那人有好看的眉眼。 而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夏侯纾探视的目光,侧目瞥了她一眼。 夏侯纾顿时觉得胸口一窒,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怎么会是他? 那个在护国寺睥睨众生的紫衣男子,他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夏侯纾胡思乱想之际,那道身影连着船忽然消失在浓雾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而先前的一切都只是假象。 夏侯纾不服气,睁大眼睛继续寻找,却一无所获。视线之内唯余一片水雾迷茫,船夫惬意的撑着船桨,云溪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炉火,新的一壶茶又要煮好了。 难道,她真的看花眼了? 夏侯纾正自我怀疑着,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亲切的呼唤。 “纾儿。” 随着声音落下,小船微微一震,夏侯翊像片羽毛一样落在夏侯纾身后,雪白的衣裳把他衬托得似神仙下凡般飘逸。 第二卷 浮生梦 第38章 提醒 夏侯翊偏爱着白衣。他的衣柜里有很多衣服,不同的面料,不同的款式,不同的花纹,但颜色总是这种梨花一般的白。而且夏侯翊身形高挑,肌肉紧致,皮肤白皙光洁,这样素净的颜色反而衬托得他面如冠玉,气质卓绝,不知道俘获了多少小姑娘的芳心。 可夏侯纾此刻却没有什么心情关心他穿什么衣裳。 她烦躁地转身看着夏侯翊,又看了看他身后,再看了看周围,视线之内除了水就是雾。这里虽然靠近岸边,却不是罗老翁说的渡口,他是从哪里上船的? 不过眼下这都不是夏侯纾最关心的问题,她紧紧盯着兄长,好奇道:“方才就你一个人吗?” 夏侯翊愣了一下,视线往船舱里看去:“你还约了其他人?” 可船舱里空无一人,只有桌上的香即将燃尽。 “当然没有。”夏侯纾嘴上回答着,心里却有些失望。心想大概真是自己看花眼了,湖面根本就没有其他人。 可这也不符合常理啊!就算是她看花了眼,那她怎么会把对方看成是那个紫衣男子呢? 真是晦气! 她不由自主地抚上了左手臂,那里的伤口还没有恢复如初。 或许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她一直惦记着手臂上的伤口,忘不掉伤口的来历,所以才会看花了眼,甚至潜意识里看到了那张冷淡而疏离的脸。 这么一想,她似乎就没那么纠结了。 夏侯翊并未多想,他神情淡然,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仿佛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并不感兴趣。他抬手,随意地拍了拍身上沾染的雨滴,那些晶莹的水珠在他的触碰下,纷纷四散飞溅,留下一串串细小的水珠轨迹。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夏侯纾身上,眼中带着一丝探究和随意,柔声询问道:“你方才在找什么呢?” “也没什么。”夏侯纾不想多说,然后指了指外面的雨雾,捂着嘴笑道,“我就想看看这世上还有没有像我们一般志趣高洁的人,大风大雨的还出来游湖,实在是精神可嘉!” 夏侯翊对妹妹的冷嘲热讽不屑一顾,他转身径直走进船舱,坐下来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喝。被雨水淋湿的发丝安静的披落在他肩头,看上去有几分凌乱,但他全然不顾。 在另一头烹茶的云溪听到了声响,立刻端着一壶热茶走了进来。 “二公子,你终于来了!” 云溪的声音里充满了欣喜,两只眼睛都亮晶晶的,像个怀春的小姑娘。一见到夏侯翊,她立刻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湿润气息。她急忙将手中的茶壶轻放在小几上,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块洁白的帕子,细心地想要替夏侯翊擦拭头发上挂着的水珠。 “二公子,你这是在雨中行走了多久啊?”云溪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关切和担忧,仿佛他的安危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怎么湿成了这个样子?若是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夏侯翊微微侧身,轻捷地避开了云溪递过来的手帕。除了他屋中常年侍奉左右的撷英和撷芳,他素来不习惯其他丫鬟的触碰,总是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 云溪的手在空中顿了顿,然后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中的帕子。对于夏侯翊这种时近时远的态度,她早已习以为常,因此并未觉得有多么委屈或是失了面子。 她迅速调整心态,转身看向一旁的小几,勤快地替换了上面那杯即将见底的温茶。随后,她指了指白瓷盘中摆放整齐的点心,轻声对夏侯翊说道:“二公子,你饿了么?这是今早小厨房刚出炉的点心,特意少放了糖,还热乎着呢。” 夏侯翊闻言,目光轻轻扫过小几上摆放的茶点,似乎对眼前的这些小食并不十分满意。然而,在两个女孩子面前,他并未显露出过多的挑剔,只是微微皱了皱眉,随后勉强伸手挑了一块点心,放入口中细细品尝。 “味道如何?”云溪满含期待地望着他,一双明亮的眸子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二公子,这些茶点可还合你的口味?” 夏侯翊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淡淡地道:“尚可。” 他的语气虽然委婉,但脸上的表情却毫不掩饰地透露出了他的真实感受。 云溪见状,心中微微一沉,但也没有再勉强他继续品尝。 “你先到后面去吧。”夏侯翊挥了挥手,对云溪说道,“别让那船夫进来打扰,我与纾儿有些私事要谈。” 云溪闻言,乖巧地点了点头,赶紧将换下来的茶壶收进托盘里,端着欢天喜地出去了。 夏侯纾始终冷眼旁观。目送云溪的背影出去,她才走近了些,含酸带涩的调侃道:“有时候我真的很庆幸你是我的兄长,不然光是看着我屋里的人一个个都把心扑在你身上,都能把我气死。” 夏侯翊自动忽略了妹妹话语里的调侃,神情自若地喝着茶。从小到大,他都知道自己招人喜欢,尤其招女孩子喜欢。可那不代表他就要事事有回应。 夏侯纾默默瞪了他一眼,才在他对面盘腿坐下,言归正传道:“你这一上午去了哪里?” 夏侯翊笑笑不说话。 他们一个是长青门的未来接班人,一个是银戒密使,级别不同,职责也不同。所以他们很早就做过约定,如果遇到不方便告知对方的事,大家就一笑了之。 夏侯纾立即明白,夏侯翊上午去办的事涉及机密,不能随便告诉她。既然如此,她也不会厚着脸皮追问,便换了个角度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还顺利吗?” 夏侯翊认真地思索着这个问题,如果他回答的话,似乎也不算违反规定。 半晌,他说:“有些棘手。” 夏侯纾听了眼睛一亮,瞬间打起了精神。她目光灼热地盯着夏侯翊。平日里仿佛无所不能的夏侯翊,遇到美女纠缠都面不改色,如今他露出这个表情,肯定是遇到了特别棘手的事。 会是什么事呢? 或许是自己的两位兄长都过于优秀,且声名在外,夏侯纾长在这种光环下,难免就会有压力。所以当她得知夏侯翊遇到了比较头疼的事,她除了几分好奇,便是幸灾乐祸。 但她也不是那种没有良心的人。她始终惦记着夏侯翊待自己不薄,因而也不好把幸灾乐祸表现得太过明显。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你……要帮我?”夏侯翊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他的脑子里也蹦出当初夏侯纾能力不足却又费尽心思逼他帮忙的情形。几乎是一瞬间,他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于是他缓了缓神,赶紧摆了摆手,毫不留情地说:“那倒不必,你只会越帮越忙。” 夏侯纾狠狠挖了他一眼:“你可别把好心当成驴肝肺!” 她虽然只是礼貌性地问一句,还带着几分戏谑,但得到这样的答复,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她努力收敛自己的表情,继而愤愤道:“你也别小瞧了我。想当初,我虽然是靠着你伪造了身份,但后面也是凭自己的真本事通过考核的,不然也不会留到现在。” “我可不敢小瞧你,至于你的能力吧……”夏侯翊努力地想着用什么词来形容才最贴切。他斟酌半晌之后才说出“见仁见智”四个字,并不忘提醒:“重要的是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夏侯翊方才的话有两层意思。一层是让夏侯纾别忘了自己是个女儿身,还是出身越国公府的高门贵女,背后牵连着越国公府和恭王府,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切勿一时得意忘形就暴露自己的身份,让自己处于险境。另一层便是委婉地提醒夏侯纾不要越级。毕竟银戒密使在长青门只是最低级别的密使,探查的也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情报,根本就不起眼。而他夏侯翊却是长青门未来的接班人,谁更有话语权,不言而喻。 夏侯纾对于夏侯翊话里的第一层含义不置可否,但对于让她不要越级的忠告,她听了却相当腹诽。 事实上,夏侯翊就不怎么遵守这个规矩。准确地说,是经常干降级的事。例如他就常常暗中协助她调查案件或打探情报,为她在长青门站稳脚跟铺就了一条康庄大道。 当然,夏侯纾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对于兄长的告诫,她无从反驳,也不想做毫无意义的辩驳。 她直接忽略夏侯翊对她实力的质疑,乖巧的点头道:“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夏侯翊这回倒是没有再给她泼冷水,而是端起茶杯又呷了一口。随后他抬眸,见夏侯纾神色恹恹的,挑眉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又接到新的任务了吧。” 他怎么会知道? 夏侯纾愣了愣,心里一阵狐疑。 虽然夏侯翊已在舅舅钟瓒的扶持下开始接手长青门的部分事务,但长青门的真正掌权人依然还是钟瓒。所以,夏侯翊并不是对长青门的每一件事都了如指掌。 “你会读心术吗?”夏侯纾说着便从袖子里拿出之前看过的那张布条递给夏侯翊,有意试探他是否知情。 这是昨日信鸽送来的新任务,只写了“丞相府易舞”五个小楷。 长青门分配任务的方式就像花灯节猜字谜,给你一个谜题,然后你必须在规定时间内找到谜底。 不问过程,只要结果。 夏侯翊未作回答,而是接过布条,看清上面的小字后竟然愣住了。熟悉的字迹确实出自他们的舅舅钟瓒之手,但这五个字背后的含义却让他惊讶不已。如果舅舅知道接这个任务的人是自己的外甥女,他会不会后悔? 夏侯翊的脸色很快又恢复如常,他随手将布条还了回去,故意装作很平静的样子:“看来这次还是个大任务。” 夏侯纾将兄长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心中暗自认定这个任务是由舅舅钟瓒发出来的,夏侯翊应该也不知情。 当朝丞相王崇厚是京官,而且是文官之首,与各藩王关系密切,想要探查他的事情,可不就像夏侯翊说的那样,是个大任务? 其实接到这个任务后,夏侯纾就已经认真琢磨过了,但至今毫无头绪,不知道该从何着手。如今夏侯翊主动提起,不就是给她指明了方向吗? “这些年你没少接触到跟丞相府相关的人和事,你对丞相府的了解有多少?”夏侯纾笑容殷切的望着兄长,心想如果他这次依然肯出手相助,自己岂不是事半功倍? “不多不多。”夏侯翊谦虚道,假装听不懂妹妹话里的意思,随口又说,“倒是听说不久前死了个宠妾。” “宠妾?”夏侯纾满心的狐疑和震惊。 京中权贵多如牛毛,家里三妻四妾的更是数不胜数。内宅之中,今天这个风光无限,明天那个满面春风,却是花无百日红,出来主事的依然还得是当家的主母。因此,偌大一个丞相府,死了个宠妾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 可这事连夏侯翊都注意到了,肯定有蹊跷。 夏侯纾又认真看了一遍那张布条,暗暗思索了一会儿。突然灵机一动,她追问道:“那个宠妾叫什么?” “说来也巧。”夏侯翊指了指她手里的布条,“正好叫易舞。” “易舞死了?”夏侯纾又是一脸震惊。看来,这个任务比她原先预计的还要复杂。 夏侯翊面无波澜的点了点头。 “怎么会这么巧?”夏侯纾喃喃道。她一直希望能接到一些有意义的大任务,可是这次突然接了一个涉及朝廷大员的情报,她心里还真有些没底。随后她看着兄长,再次确认:“所以说,这次是让我去查易舞的死因?” “有什么问题吗?”夏侯翊反问道。 “不是……”夏侯纾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二哥,我既不是仵作,也不在大理寺任职,为什么要让我去查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的死因呢?” 夏侯翊耸耸肩,挑眉道:“你去查了不就知道了。” 第二卷 浮生梦 第39章 心照不宣 夏侯纾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惊讶与好奇,她双手撑在小几上,身子往前凑了凑,如同看怪物一样观察着夏侯翊的表情变化。 “二哥,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次任务是什么了?还是说,这次任务其实是你故意让舅舅分配给我的?”夏侯纾似笑非笑的看着夏侯翊,同时压低了声音,“你们这样安排究竟有何意图?是想考验我,还是认为我能力有限,想看我的笑话?” 面对夏侯纾突然凑近的脸和一连串的发问,夏侯翊不着痕迹地往后避了避。确保了安全距离,他才佯装镇定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然后不紧不慢地说:“这件事我知不知情其实并不重要,是否有意为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如期完成任务。不过,我觉得你能问出这些问题,足以证明你不够理智,也不适合做这件事。” 没等夏侯纾发飙,他又将茶杯抬高了一些,正好挡在夏侯纾的视线中间,双眼含笑的挑衅道:“要不,还是算了吧?” 得不到兄长的正面回答,还被质疑能力和奚落,她心里很不服气,微怒道:“你休想!” 可除了说一句气话,她也做不了什么。 夏侯翊瞥了她一眼,继续说:“实话伤人,你这样气鼓鼓的看着我有什么用?有这功夫,你不如好好想想我刚才说的话。” 夏侯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哼道:“知道伤人你还说?” 回想当初,夏侯翊确实是因为受不了她的死缠烂打,才不情不愿的帮她伪造了一个身份,并成功混进了长青门。 对此,夏侯纾十分感激。 可自从她通过考核成为密使后,夏侯翊突然又反悔了,隔三岔五就来劝她放弃。可她哪是那么容易就放弃的人? 她费尽心思要进长青门,就不是闹着玩的。她看中的也不是密使本身,而是长青门的情报网。她要利用它达成自己的目的。 说到底,这也是他们越国公府的一个心结。 当年夏侯翖深陷敌军埋伏,北原国只说夏侯翖及其手下的五百骑精兵均被伏诛,战场惨烈,尸首无法辨认,自始至终没有交还夏侯翊的尸身。后来夏侯渊奉命班师回朝,也只带回了夏侯翖从前穿过的一套银色铠甲。他们在夏侯氏的祖坟处为夏侯翖修建了衣冠冢,并立了长生牌位供奉在祠堂里。 也因为这个,坊间有传言夏侯翖其实并没有死,只是与军队走散了,又或者是被敌国作为人质关起来了。 更有甚者,说夏侯翖之所以被俘,是有人故意向敌军泄露了他的行踪,目的就是打压风头正盛的夏侯氏,从而削弱夏侯氏在赤羽军中的影响力,进而牵制南祁军队的攻势。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却没有任何消息证明夏侯翖尚在人世。 传言归传言,对于越国公府的人来说,不论夏侯翊是生是死,总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就始终是个心结。 夏侯纾生得晚,出生后又被寄养在泊云观,她对自己的这位大哥并没有什么深刻印象,只记得他从前跟随母亲去泊云观看望过自己,还给她带了山上吃不到的饴糖。 那个时候,她还有点羡慕,甚至嫉妒夏侯翖。都是一母同胞的孩子,凭什么他就可以待在家里,陪在父母身边,而她却被丢在山上,连家里的大门朝东朝西都不知道? 因为不懂事的羡慕和嫉妒,她刻意的回避着夏侯翖的示好,连话都没怎么跟他说过几句。 夏侯翖大概已察觉到妹妹不喜欢自己,所以自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上山看望过她,只有夏侯翊偶尔会去。 回京后的这几年,夏侯纾没少看到母亲独自坐在祠堂里,望着夏侯翖的牌位发呆或者默默流泪,也常常撞见父亲盯着夏侯翖年少时留下的书画暗自神伤。甚至父亲书桌上那支常年放置在笔架上却不让任何人碰的狼毫,也是当年夏侯翖读书时用过的…… 夏侯翖是越国公府这一辈中最为优秀的孩子,从小就被寄予厚望,也散发过迷人的光彩。夏侯纾自然知道他在父母心中的分量以及在整个越国公府的地位。 天之骄子骤然陨落,还尸骨无存,坊间却流言四起,即便是寻常人家,也没有办法坦然接受。 夏侯翖的罹难,对于整个越国公府来说都过于沉痛。 所以,她加入长青门的目的,与夏侯翊这些年暗中谋划的事,都是为了追查夏侯翖的下落。 他们兄妹,也算得上是殊途同归。 这是夏侯纾与夏侯翊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夏侯纾不想旧话重提,便岔开话题,继续分析道:“你先前不是说,我这样的身份,尽量不要去接触京官,尤其是三品以上的大员吗?可王丞相是京官,还是文官之首,而我只是银戒密使,丞相府的事根本就不在我探查的权限范围内,你说舅舅怎么会让我来查这个事呢?他会不会是故意的?” “我觉得你想多了。”夏侯翊没有执着于自己刚才抛出的话题,而是直接打消了她的疑惑,“舅舅至今都不知道莫真就是你。” 莫真,换个意思就是不真实,不存在。 当初为了伪造莫真这个身份,夏侯翊还去特意结交了户部尚书温家的公子,这才伪造了一份以假乱真的户籍资料。然后他又在密使选拔中做了手脚,确保夏侯纾在长青门的考察中一路顺利通过。 他们同期通过密使考核的一共有九个人,而夏侯纾化名的莫真既不是最优秀的那个,也不是垫底的那个,所以她的真实身份才没有引起钟瓒的怀疑。 夏侯纾见兄长坚称自己不清楚舅舅让她越级查探易舞死因的用意,也就识趣的没有再多问。她了解夏侯翊,自从他被她胁迫后,他就学得有些铁石心肠了。只要是他不想说的,就算是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他也不会轻易吐露半个字。 其实,不论是谁下达指令要追查易舞的死因,又或者这个易舞之死背后有什么隐情,她作为长青门的银戒密使,都没有权利质疑。 既然非查不可,那她也不会胆怯。 夏侯翊见妹妹的思绪又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突然瞧了瞧桌面,提醒道:“你最近在府中风头太盛,母亲对你的事情也格外上心,我建议你还是收敛一点,免得成了靶心。母亲是个聪明人,若是让她知道了这些事,只怕我也担不起。” 夏侯纾说:“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夏侯翊却不敢放心,但他也不愿意再多说。 话题聊到了自己身上,夏侯纾还真想起了自己有事要问他,便说:“我前阵子跟母亲去护国寺,遇到了一件怪事,之前一直没想好怎么跟你说,可今日我又突然想起了这件事,心里有些疑惑。我觉得还是说出来,听听你的意见也好。” 夏侯翊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是说你受伤的事?” “你已经知道了?”夏侯纾很是诧异。她自以为掩藏得很好,这世上除了她本人、云溪和裴浪,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可终究还是没有逃过夏侯翊的眼睛。 夏侯纾眉头紧拧,忍不住调侃道:“你的眼睛是用鹤顶红泡过的吗?这么毒!” “你这张嘴……整天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夏侯翊哭笑不得,“我看到你偷偷去找裴浪讨药,便猜测你受了伤,而且还不是小伤。至于你在护国寺发生了什么,其实我也很好奇。但我觉得你好像并不希望我知道,那我就只好装作不感兴趣了。” 难得有个人可以坐下来认真的听她说话,又不至于表现得太过夸张,夏侯纾立马就有了倾诉欲。于是她便把自己在护国寺的惊险经历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 说出来之后,夏侯纾终于觉得轻松了许多。 夏侯翊却没那么轻松。 他思忖着妹妹的话,沉吟了片刻,方说:“护国寺并非一般佛寺,这件事你不声张是对的。可即便是我,暂时也很难探听到里面的消息。至于你说的那两个人,我确实没有什么线索。当然,也不排除是我手里的情报不够多。我会多加留意的。还有,这件事肯定没那么简单,你也要多加小心,切勿再牵连进去。” 夏侯纾赶紧点头表示认同,又心有余悸地说:“你都不知道当日有多凶险,我到现在想起来还后怕。要不是那个青衣冷面神,我可能就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事后再仔细回想,我才觉得那两名男子的可怕。那段时间连续下暴雨,我们好不容易上了山,却没几个敢随意下山的。而他们却在十几个时辰里就将现场清理得那么干净,实在是匪夷所思。”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先不想了,一切都有我呢。”夏侯翊说着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船舱外面。 夏侯纾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外面。恰好雨停了,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撇下一抹光辉,暖洋洋地包裹着大地。湖面上的浓雾慢慢散去,露出了两岸清秀的高山以及依山而建的小镇和亭台水阁。 夏侯纾明显被这样的景色感染到了,缱绻多日的愁容瞬间消散殆尽。她转头望着兄长,欣喜道:“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好地方的?” 夏侯翊却不直接回答,笑着说:“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夏侯纾立刻撅了嘴,嗔道:“你这个时候卖什么关子?” 随后他们便让船夫寻了个渡口下船。 刚下过大雨,小镇上人影稀少,偶尔有几个人从家中走出来,或走向田间侍弄蔬果,开渠放水,或去检查岸边早早撒下的网里有没有捕捉到鱼。 走得近了,夏侯纾才看清小镇入口的牌匾上写着“桃溪镇”三个字,字迹遒劲飞扬,却因年代久远而满是风雨侵蚀的痕迹。 夏侯纾不禁感慨:“果然是个世外桃源!” 夏侯翊便在旁边解释说:“据说他们当初也是效仿书中桃源村的样子修建的,因此还在后面的山上种满了桃树。只不过我们来得晚了些,没赶上最好的时节。” 夏侯翊说着他指了指小镇后面的山上。如今已经入四月,山上的桃花早已芳华谢幕,结出了毛茸茸的绿色桃子。 虽然来得不是时候,但夏侯纾还是很高兴。她拉着云溪沿着湖边的栈道走了半晌,才到临水的亭子里与夏侯翊汇合。 亭子里有夏侯翊让人提前准备的吃食,远远地就闻到了香味。 夏侯纾这才明白,夏侯翊约她出来游湖,并非只是个幌子,原来真的早有安排。她再次好奇道:“你究竟怎么找到这里的?” 夏侯翊指了指湖面说:“先前我有件事情想不明白,就租了一条船,一个人坐着慢慢的想。不知不觉间,船就飘到这里来了。那会儿桃花还未谢,漫山如霞,是真好看。” 夏侯纾想象着那样的景致,不由得点头道:“现在也不差。” 随后兄妹二人落座,送菜的客栈掌柜忙不迭地介绍了一下菜品,得意中又带着几分世故。 出来久了,夏侯纾这会儿倒真觉得有些饿了。她哪里有工夫理会他的鱼是不是当日清晨才钓上来的,蔬菜时不时新采摘的,只管用筷子尝了尝,发现味道确实鲜美,才让云溪拿了钱打赏。 掌柜收了钱,识趣地退出了亭子。 夏侯纾赶紧招呼云溪过来一起享用。 第三卷 探相府 第40章 同心同德 自景泰十七年与北原和西岳的那场大战以来,南祁已经近七年没有过大规模的战争,边境的小摩擦倒是时有发生。国泰民安之时,武将的风头就会被文官压下去,而各地驻军却也没有闲着。 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一支强大的军队,不仅仅在于人数的众多,兵器的精良,更在于士兵们内心的坚定与团结。虽然这些将士们并非每日都需血战沙场,但他们的心神,却需时刻紧绷如弦,随时准备为国家稳定、为百姓福祉挺身而出,挥洒热血。而要让这支大军长久保持那份警惕与骁勇,便需时常操演,时常磨砺。 天子自然也深谙其道,于是,在端午节即将到来之际,他决定亲自驾临赤羽军西郊大营,检阅这支他寄予厚望的军队。 赤羽军西郊大营驻扎在京城西边的一个两面环山的平原上,距离京城约五十里地,共有守军二十万,主要职责是拱卫京城,直接关系着皇权的稳固,责任重大。因而历代天子均对西郊大营的日常操练和实战能力十分关注,派驻的将领也都是天子亲近之人。 夏侯渊作为赤羽军西郊大营大都督,他深知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阅兵,更是对士兵们精神风貌、战斗意志的一次全面检验。天子希望通过这次校阅,看到他们的风采,感受到他们的力量,更加坚定自己保卫国家、守护百姓的决心。 为此,夏侯渊已经连续很长一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 难得到了休沐日,天子阅兵一事也基本安排妥当,夏侯翊才终于回家休息一日。 夏侯渊本是个闲不住的人,平常遇到休沐日,他多半是陪着钟玉卿闲话家常,偶尔也会约上三五故交畅谈一番,日子过得十分充实。因而府中经常出现的一幕场景就是夏侯渊在院子里专心致志地练习枪法,钟玉卿则坐在廊下的躺椅里看书,或者做针线活,平静又温馨,俨然一对神仙眷侣。 而这一日,夏侯渊却没什么心思练枪,甚至因着这段时间的连轴转,他觉得有些疲惫,回到家里连动都不想动。他便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翻看着一本古人留下来的兵法著作。 钟玉卿安排完府中事务,便急急忙忙地往书房去。她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跟丈夫商量了。当前最要紧的就是女儿的事。 “纾儿这孩子眼看着是个大姑娘了,可这心性却还是不沉稳。当着我们的面,她装得乖巧懂事,背着我们就如同一匹脱缰了的野马,成日里只知道瞎胡闹。长此以往,只怕她以后要吃亏的。”钟玉卿一提到女儿就满脸担忧。 夏侯渊顿时放下来手中的兵书,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妻子的身上,好言安慰道:“我是个粗人,虽然不及夫人心思细腻,但自认看人的眼光还不错。纾儿这孩子性子是跳脱了些,却是个有主见、明是非的好孩子,这点随你。我知道夫人担心她以后会因为性格而吃亏,但她终究年龄还小,往后还得劳烦夫人多费些心思,慢慢教导。随着年龄增长,她也会体谅你我的苦心。” 钟玉卿却不敢苟同。她自己生的女儿,她当然清楚。她承认夏侯纾的本性不坏,有主见,明是非,可她就是太有主意了。隔三岔五就惹出些事来,总是不叫人放心。她也知道这事需得徐徐图之,然而女儿从泊云观回来也差不多六七年了,性子虽然收敛了一些,但比起京中同龄的贵女,还是有一定差距。 “说起来,这事也怪我。”钟玉卿深深的叹息着,随后自责道,“当初我若能顶着流言再坚持一下,把她留在身边教养,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夫人怎么又提起这事来了?”夏侯渊再也坐不住了。他走过去将妻子扶到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方继续安抚道:“当初那疯道士说的话确实唬人,惹来了诸多流言蜚语。可纾儿是早产儿,当时又病成那个样子,若是不狠心将她送到泊云观清修,只怕也长不了这般大。我现在瞧着她,也不期待她能知书达理,乖巧懂事,就只希望她能平安健康,无忧无虑。你是她的母亲,经历了这么些事,想来也是与我同心同德的。” “我又何尝不是同你一样的想法。”钟玉卿望着丈夫惆怅不已,“只是这孩子总是不叫人省心。我原想着等她大一些就好了。可她年龄越大就越能折腾,说话做事越发没有分寸。如今还在家里,她再怎么胡闹,我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惩大戒。可若以后许了人家,哪里还能由着她胡来?” 夏侯渊闻言一怔。他想起年前女儿及笄时,他满心满眼都是欢喜和激动,却没想得那么长远。 女子及笄后就该议亲了。 说起来,他的这个小女儿虽然没能从小在自己膝下看着长大,可她如今能长成这般活奔乱跳的模样,他已经非常欣慰。然而一想到要将她许配人家,他心里是一万个不乐意。 钟玉卿心里也不乐意,估计天底下就没有几个母亲愿意把女儿放到别人家去,听从别人家的规矩。可女大不中留,夏侯纾现在对自己的婚事没有什么想法,不代表以后就没有。她这个当娘的总不能装聋作哑,听之任之。再想起大姑姐夏侯湄前阵子来串门时说的那番话,她更加不能松懈,便说:“前些日子阿姐来府上说了好些话,我瞧着她那意思,是想打咱们纾儿的主意。” 一提到自己的这位长姐,夏侯渊的眉头就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作为一母同胞的弟弟,他对夏侯湄是有尊敬的。尤其是近些年来,看着夏侯湄时常来府中宽慰钟玉卿,他更是由衷的感激。可是事情一码归一码,夏侯湄做的这些事,并不足以抵消她曾经对这个家里的人造成的伤害。而她在荣安侯府的闹法,也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每次碰到许尚瑜,看着许尚瑜越发胆小怕事,他的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好像自己也有责任。 “阿姐她跟你说了什么?”夏侯渊追问道,“你说她打纾儿的主意,又是怎么回事?” 钟玉卿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有所隐瞒,便说:“阿姐这人心思不坏,看起来威风八面,其实是个纸老虎。尤其是荣安侯出了那件事之后,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再强迫荣安侯谋取功名,反倒是把心思放在了子女身上。先前翖儿还在的时候,她就想把若水许给翖儿,可后来……” 说到这里,钟玉卿顿了一下。她默默扫了一眼丈夫的表情,刻意避开了长子已然身故的事实,继续喃喃道:“好在若水后来也许了好人家,这事儿也就作罢了。不过,阿姐她并未放弃,转头又把目标放在了翊儿身上。她先是说要把荣安侯府二房生的五姑娘嫁过来,后来又说要将她家庶出的六姑娘嫁过来给翊儿做妾。我不好直接拒绝,只得推说翊儿尚未及冠,不着急婚事,她才肯罢休。岂料如今纾儿刚及芨,她又看上了纾儿。” 夏侯渊越听脸色越黑,却一直隐忍不发。他们是同母姐弟,自小一块儿长大,彼此什么心性再清楚不过。他敬重夏侯湄是长姐,几十年来都没有当面跟她红过脸,即便是钟玉卿刚嫁进来时她处处使绊子,他也忍了,只一边安抚妻子,一边请求母亲去劝导长姐。可如今大家都是做人父母甚至祖父母的人了,她若再不摆正自己的位置,他也不想继续客气了。 钟玉卿心里想着女儿的事,也就没注意丈夫的神色。她又说:“若谦那孩子只比翊儿小了不到半岁,当时怀着的时候,老夫人还说这两个孩子有缘分,要放在一起当双胞胎来教养。岂料他们的性格天差地别,喜好也不一样,从小就玩不到一块儿去。公平公正地说,若谦是个实心眼的,性子也温吞,行为举止没什么不妥。可纾儿就是同他不对脾气,回府这几年,话都没与他说过几句。阿姐也不是不知道情况,她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 “阿姐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夏侯渊终于忍不住了,气得一拳打在案几上,愤愤道,“纾儿是我的掌上明珠,父母兄长俱在,婚事岂能由她这个做姑母的来安排?若谦那孩子做我的外甥,我无话可说,毕竟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不出什么大事,我也管不着他。可他若想做我的女婿,那是万万不能的!就他那个软弱的性子,再加上阿姐的跋扈,哪家的女儿能在他家过得舒坦?” 在军营里摸爬打滚几十年的人,肯定看不上许若谦的柔弱。 钟玉卿心里对丈夫的态度很是满意,毕竟有的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和从夏侯渊的嘴里说出来是不一样的。她嫁给夏侯渊近三十年,即便她对这一大家子的行事作风不甚满意,也受过不少气,咽下了不少委屈,却从来没有在夏侯渊面前说过兄弟妯娌或者姑姐的半句坏话,为的就是不让丈夫觉得她是个没有肚量的长舌妇。而今夏侯渊能看得这般透彻,又亲自说出这番话,她也就放心了不少。 夏侯渊还在气头上,显然没有注意到妻子的小心思。他想了想,极为严肃地说:“以后阿姐再跟你提起纾儿的婚事,你就说我还没有打算给纾儿相看人家,让她趁早死心,不要打不该有的主意。她要是还纠缠不休,就让她直接来找我,我亲自跟她说道说道!” 摸清了丈夫的态度,钟玉卿的目的也达到了,便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而开始安慰起丈夫来。 夏侯渊心里却不痛快,晚膳后他到书房接见了一位匆匆赶来商讨军务的部下,随后就让人去唤夏侯纾到他的书房问话。 派出去传话的丫鬟很快就回来了,不过跟着过来的并不是夏侯纾,而是夏侯翊。 夏侯渊看着儿子,原本还有些疑惑,可他望着儿子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立马意识到他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与自己商量。 他挥手让随身服侍的人都退下去,然后指了指靠窗的案几上的棋盘:“你我父子许久没有对弈了。来,陪为父下一局吧。” 夏侯翊脸上的笑意浓了几分,老实不客气地走到父亲对面盘腿坐下,一本正经地说:“父亲若是输了,可不许耍赖。” 夏侯渊白了他一眼:“你先赢了我再说吧。” “又不是没赢过。”夏侯翊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十分自觉的拿了白子,目光挑衅的望着夏侯渊。 夏侯渊哼了一声,坐下来,两指夹了一粒黑子落在棋盘中央。 父子两人互不相让,就这么在棋盘上你追我赶的较量起来,谁也没说多余的话。 过了一会儿,夏侯渊扫了儿子一眼,心想这臭小子可真沉得住气啊!明明是他主动找上门来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却又偏偏什么也不说,就等着他这个当爹的主动问呢! 既然如此,他还真就不问了,看他能憋到什么时候。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夏侯翊没等来父亲的问询,不得不妥协了,故作轻松地说:“父亲,我前几日见了个人。” 第三卷 探相府 第41章 起疑 夏侯翊结交甚广,他平日里的生活,除了暗中跟舅舅学习管理长青门,便是呼朋唤友,四处寻觅美食美酒,尽情玩乐。这般行径,使得他在京城中得了个纨绔子弟的名头。因而他出门去见个把人,也不过是寻常之事,引不起旁人的半分关注。 可他突然强调自己去见了个人,想来这个人的身份不一般。 此言一出,夏侯渊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惑。他抬眼望向儿子,只见夏侯翊往日里吊儿郎当的神情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极为严肃的面孔,似乎对那人的身份讳莫如深。 夏侯渊心知,既然儿子已经提到了此事,自己便不能当作没有听见。他轻轻放下手中的棋子,调整了一下坐姿,方才缓缓开口问道:“你见了何人?” “当今圣上。”夏侯翊的语气依然平静,但其中却悄然藏匿着几分难以言明的深沉与迷茫,仿佛一个秘密即将破壳而出,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 夏侯渊的眉头微微一挑,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称谓所触动。他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从那盘正激战正酣的棋局上抽离,转而投向了夏侯翊,似乎想从儿子身上得到更多信息。 自夏侯翖罹难后,外面的人都理所当然的将夏侯翊视为下一代越国公的继承人。可夏侯渊仍然对长子存着一丝难以名状的希冀,迟迟没有上书请封次子为世子。因此,夏侯翊至今仍然还是白身,没道理会得到天子的单独召见。 这段时间,他因公务繁忙,鲜少着家,却也未曾听闻夏侯翊入宫的消息。 既然不是在皇宫中相见,那必然是在宫外。 更巧的是,他也曾听有人私下透露,天子近来时常微服出宫,至于所为何事,却无人得知。 这一切似乎都透露着不寻常的气息。 夏侯渊尽量表现得很平静,追问道:“何时的事?” 夏侯翊眉头微蹙,心中盘算着如何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向父亲汇报,同时他的手指轻轻一动,一颗棋子悄然落下,不偏不倚地堵住了夏侯渊的退路。 夏侯渊的目光轻轻掠过棋盘,瞬间便捕捉到了其中的微妙变化,眉头不禁微微一皱,心中暗自嗔怪儿子狡猾如狐。他甚至怀疑儿子是故意以此话题为饵,企图扰乱他的心绪,再伺机发动攻势。 真是后生可畏! 夏侯翊虽然暂时在棋盘上占了优势,但他的脸上并未因此而露出半丝喜悦之色。他冷静地继续落子,一连下了两三颗,才缓缓开口道:“那日我特意约了纾儿去游湖,实则是用她做掩护,暗中去见了陛下。” 夏侯渊听罢,脑海中逐渐回忆起了那天的事情。那天他因为不用上早朝,故而出门的时间比往常晚了些许。夏侯翊正是在那个时段前来请安,并提及了他与妹妹相约游湖之事。随后,纾儿也前来请安,他们父女还一起出门,顺便说了一会儿话。 夏侯渊心中不禁对夏侯翊的谋略与城府感到欣慰,同时也对那日的游湖之事产生了更多的疑惑。 “那你妹妹……” 夏侯翊知道父亲想问什么,不等他话音落地,他迅速抢过话头,宽慰道:“父亲放心,陛下并未见过纾儿。” 夏侯渊闻言,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地,紧绷的神情也稍稍舒缓开来。他定了定神,正色问道:“陛下为何要召见你?” 这件事在夏侯翊心中萦绕多日,他一直在反复思量,试图找到最合适的应对之策,却始终未能得出满意的答案。如今既然话已至此,他也不再隐瞒,直言不讳地道:“乃因长青门一事。” 夏侯渊闻言,顿时愣住,连眼前的棋局都无暇顾及了。 夏侯翊略一思索,继续说:“长青门密使共分为四个部,舅父的意思是让我先接手其中两部。我原先是打算应下来的,正好可以历练一番。不成想,陛下突然传了话要见我。我当时也没有多想,便去了。听陛下的意思,似乎并不希望我这么快接手。当时他虽然说了些原因,可在我看来,不过是托辞罢了。” 夏侯渊听完儿子的话语,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那沉默,仿佛深不见底的湖水,掩藏着层层涟漪与未知的暗流。他似乎在咀嚼着每一个字句,试图从中探寻出天子的真实意图。 过了许久,他终于打破了这沉寂,一声叹息,如秋风扫过落叶,带着几分无奈与悲凉:“陛下他终究还是起疑了。” 夏侯翊则静静地坐在一旁,手中捏着一粒白子,轻轻地在指尖摩挲着。他担忧的,不仅仅是天子对越国公府的疑忌,更有夏侯纾那突如其来的,且超出她的职权范围的任务。 夏侯翊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中暗自思量: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在背后暗中操控? 一切似乎都太过凑巧了,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隐藏着什么阴谋。 如果夏侯纾的身份因此而暴露,难保不会被人拿捏。所以他的速度只能再快一些,赶在事情暴露之前把隐患解决掉。 夏侯渊见儿子半晌没有反应,又问:“依你之见,陛下是想收回我手中的兵权,还是想要恭王府的手中的长青门?” “陛下心思深沉,我看不明白,也不敢妄加揣测。”夏侯翊摇了摇头,满脑子的疑惑全都显示在了脸上。随后他不确定地说:“也许他都想要,也许他又什么都不想要。” 夏侯翊见父亲神色复杂,又补充道:“不过,那日陛下只说让我不要急于接手长青门,却并未提及父亲。我寻思着,陛下若是真想收回父亲手中的兵权,应该也不至于只是暗中召见我吧。” 夏侯渊轻笑了一声,只是那笑意却未到达眼底。 夏侯渊沉吟片刻,忽然又笑道:“别说你看不透他,我看着他从一个襁褓中的奶娃娃长到这么大,二十多年了,也没能将他看透。这些年,我更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陛下若让我交出兵权,我绝无二话,必定双手奉上,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说。” 夏侯翊微微一愣,眉宇间流露出几分迟疑。他沉声道:“父亲在军中的威望,绝非单凭一枚兵符便能铸就。军心的归属,岂是轻易可以被他人所替代的?至于长青门,它在钟氏一族的经营下历经数百年风雨,早已根深蒂固,绝非谁人想要便能轻易取走的。即便我是恭王府的外甥,既有舅父的鼎力支持,又在长青门中历练了这么多年,可底下的众人也并非全然对我心服口服。正因如此,舅父才会深思熟虑后,决定让我先从接手其中的两部开始历练。陛下乃英明之主,洞察秋毫,他不至于连这些都看不明白。” 夏侯渊肃然说道:“军令如山,此乃铁律。我若没了兵权,即便威名赫赫,也难以指挥赤羽军。否则,便会落入谋逆之嫌,有悖忠诚之道。” 夏侯翊听闻此言,脸上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压力所笼罩。他深知父亲所言非虚,军令如山,兵权乃军队之根本,若无兵权,即便再高的威信也难以施展。 “其实我倒无所谓。”夏侯渊发自内心的感慨道,“自从你大哥走了之后,我也算是看明白了。什么军功,什么荣耀,什么权势,都是过眼云烟。若是这些可以换来你大哥的安生,我宁愿做个无权无势的山野村夫,带着你们母子去过平静安宁的日子。” 夏侯翊听着父亲的话,脑海里不由得描绘起父亲叙述的画面来。那样的生活,似乎也不错。可是,那也仅仅只是幻想罢了。他们如今就如同这棋盘上的棋子,是弃是留,全看下棋的人怎么布局。 夏侯渊也没有沉浸在自己构想的隐居世界里,而是接着说:“倒是你舅父那里,怕是有些麻烦了。” 夏侯翊点头称是:“这事我还没有告诉舅父,这几天就琢磨着该如何跟他说,正好也请父亲帮忙拿个主意。” “照实说吧。”夏侯渊语气平淡。他的心思似乎已经回到了棋局之上,这才看中了一个极佳的位置,遂轻轻落下一子,才说:“你舅父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那我明日就去趟恭王府。”夏侯翊说着也跟着落了一子。 父子俩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默契的没再说话。 书房之外是一片辽阔的大池塘,连着外面的洗星池,仿佛一幅连绵不绝的水墨画卷。池塘内莲藕丛生,宛如碧玉般点缀其间,虽尚未到莲花盛开的季节,但莲叶已然茂盛无比,翠绿欲滴,层层叠叠,铺满了整个池塘。莲叶之间藏匿着许多青蛙,它们迎着月色低声吟唱。那蛙声此起彼伏,像是自然的乐章,又似是大自然的低语,持续不断的传入书房之内。 书房内,父子俩静坐于棋盘两侧。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同玉珠落盘,叮当作响。然而,这琳琅之声却并未扰乱两人的思绪,他们的面容沉静如水,依旧专注地凝视着棋盘,心无旁骛地思考着下一步棋局。 过了许久,夏侯翊突然再度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名状的惆怅和迷茫:“父亲,您常说世事如棋,局局新。那么,倘若这世间没有了长青门的存在,那恭王府,它还会是我们所熟知的那个恭王府吗?” 武将世家的荣光,源自一代代子孙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挥舞着锋利的刀剑,拼尽全力地厮杀。那种荣耀,是真实而具体的,可以清晰地看见,触手可及。 然而,恭王府的辉煌却截然不同。它并非来自战场上的英勇与胜利,而是无数人在黑暗与隐秘中,默默付出,前赴后继地奋斗。这份荣耀,如同雾中的月影,朦胧而难以捉摸,既看不见也摸不着。 世人往往只羡慕恭王府的富贵荣华,却鲜少有人去思考,这华丽背后所隐藏的沉重代价。那是一座座由无数尸骸堆砌而成的山丘,那是一条条由鲜血汇聚而成的长河。这些,都是恭王府荣耀的真相,却鲜为人知,被深深地隐藏在岁月的尘埃之中。 自南祁立国以来,钟家一脉绵延五代,代代恭王皆矢志不渝,忠诚于君王,勤勉不懈,守护朝政的稳固和家国安宁。然而,命运多舛,帝王之心难测,钟家竟然因帝王的猜忌而逐渐失势,昔日的荣耀与辉煌似乎已渐行渐渐远。 更为可悲的是,钟家子孙日渐凋零,血脉传承岌岌可危。尤其是到了钟瓒这一代,竟然连一个嫡系子嗣都未能留下,无法继承钟家的衣钵和荣耀,令人扼腕叹息。 这是何等的悲哀啊! 钟氏一族的命运,早已与长青门的兴衰紧密相连,宛如两条古老的藤蔓,交织缠绕了数百个春秋。长青们的存在给钟氏族人带来了荣耀与庇护,也带来了沉重的束缚与桎梏。他们如同一艘被困在漩涡中的船只,虽然勉强维持着平衡,但随时都可能被巨浪吞噬。 倘若钟氏一族能够挣脱与长青门那千丝万缕、纠缠不清的命运枷锁,得以获得一丝喘息的时机,进而在这片天地之间自由繁衍生息,那无疑将是一件值得庆幸之事。 然而,问题的核心在于,肩负着家族振兴重任的钟瓒,他是否愿意放下这一切,又该如何去放下呢? 他的心中,必然充满了挣扎与矛盾,毕竟这不仅仅是他个人的选择,更是关乎整个钟氏一族的未来命运。 夏侯翊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中的烦躁与不安。 夏侯渊被儿子突如其来的问题搞得有些措手不及,他微微一愣,随即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他才扬起一抹微笑,带着几分调侃地说道:“这事儿,该是你舅父去考虑才对,哪里轮得到我来操心?” 夏侯翊没有立刻回应,但他心里明镜似的。恭王府毕竟是母亲的娘家,父亲不会真的对那里的事情置若罔闻。虽然父亲表面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但他相信,父亲的心里一定有着自己的盘算和考量。而他只需静静地等待着,时间会给出答案。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默,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氛围。夏侯渊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邃的光芒,仿佛在思考着更为深远的问题。随即他话锋一转,从另一个角度说起了这件事。 “当年太宗皇帝加封的十位异姓王,如今也只剩下三家。钟家除了你舅父,便只剩满门妇孺,不足为惧。陛下是个明君,倒不至于赶尽杀绝,落人口实。而且我听你母亲说,你舅父打算让青葵招婿入赘,若是能诞下男孙,继承爵位也不是难事。” 夏侯翊的眉头深深皱起,如同被乌云笼罩的夜空,沉重而压抑。 钟青葵今年才十四岁,尚未及笄。等到她成亲生子,少说也得三四年吧。再等她的孩子长大成人,至少还得十几年。 十几年的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足以让一个家族崛起,也可以让一个家族覆灭。万一到时候钟青葵还是没有诞下男孩,恭王府又该走向什么样的结局? 更让夏侯翊感到担忧的是,舅舅如今已年过半百,他是否还能等到那个时候? 夏侯翊还在为恭王府的事情忧虑着,而另一边,夏侯纾却已经乔装完毕。随后,她拿出之前从夏侯翊那里软磨硬泡来的丞相府地图仔细研究起来,努力的将丞相府的大致布局印记在脑子里。 夜幕如浓稠的墨汁,缓缓铺陈开来。微风像是一个轻手轻脚的窃贼,悄悄地掠过,带来了些许凉爽,也搅动了夜色的宁静。朦胧的月光从云层间洒落,宛如细碎的银沙,铺满了大地,为这座灯火辉煌的皇城增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 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夏侯纾收起地图,然后悄然起身,潜入了夜色之中。她的动作轻盈而迅速,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最终消失在了黑暗的尽头。 第三卷 探相府 第42章 夜探相府 丞相府坐落在城西岐水河畔,规模宏大,占地极广,素有“京城第一府”之称,引得无数才子英雄竞折腰。 丞相府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丞相府”三个大字。三进三出的高门大院,前为厅室,后为官舍,如果从上往下俯瞰,整个相府庄园就像两个套在一起的“回”字,数十个院落紧紧将主人环护于宅院中心,象征着主人举足轻重的核心地位。府内景致布局也是相当考究,甬道纵横,曲径通幽,园中亭台林立,楼阁相连,假山如屏,池沼片布,绿树环绕,景物交互错置,宛如鬼斧神工。 在京高官贵胄均豢养府兵,闲时用来看家护院,遇上骚乱还能上阵杀敌。堂堂一国丞相的府邸,更是戒备森严。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忐忑与激动压下,随后寻得一处幽深僻静的角落。她悄然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自怀中取出一张地图来,细心地将自己刚刚踏足过的地方与地图上那细致的标记和指引进行对照,从而推断出她接下来该往哪里走。 按照地图上的指示,夏侯纾小心翼翼地穿过曲折的回廊,避开了巡逻的侍卫,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谨慎。 大约过来半个时辰,她才终于找到易舞生前的居所。 易舞的住处叫翠玉馆,坐落于丞相府后院西侧的幽深之处。院子虽不宽敞,但布置得十分雅致。雨季刚过,墙根处种着的奇花异草争相竞放,艳丽非常,散发着独特的芬芳。这些花香混合在一起,却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气息,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 夏侯纾轻轻地揉了揉鼻子,试图驱散那股怪异的香味。她不想被这些外界的因素干扰了计划,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潜入了附近的花丛之中,身体紧贴着花草,仿佛成为了花坛的一部分。 借着从翠玉馆窗户里透出的微弱烛光,夏侯纾可以清晰地看到屋子外面把守的一队护卫。他们身形魁梧,肌肉虬结,目光警惕如鹰,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精英。他们的目光警惕地巡视着四周,似乎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无法逃过他们的眼睛。 佳人已逝,但易舞的居所却依旧保持着往日的繁华,甚至还有这么多人把守,这显然有蹊跷。 好在,夏侯纾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来之前,她就已经查到了一些信息。 王丞相的宠妾易舞,乃陵都人士,正值青春年华,年仅二十。 易舞之名,如同她本人一般,轻盈灵动,擅长舞蹈。她的容颜更是美艳绝伦,妖娆之中又带着几分媚态,仿佛天生便懂得如何吸引男人的目光,让男人为她倾倒。否则,年近五旬的王丞相也不会心甘情愿上了她的床榻,还处处护着她。 然而,就在一个月前,一直是专房之宠的易舞却突然在自己的住处离奇暴毙。更令人费解的是,她的丧事处理得异常匆忙,很快就被火葬了,仿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需要掩盖。 自此之后,易舞的名字便像是被风吹散的尘埃,无人再提及,仿佛她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般。 依照南祁的风俗,人死后,通常都是选择土葬。即便是那些恶贯满盈、被判处斩首极刑之人,在行刑之后,官府也会秉持着人道精神,通知其家属或亲族前来领取头颅与尸身,以便他们能够一同入土为安,让逝者的灵魂得以安息。至于选择火葬的,则往往是出于一些特殊的原因。或是身患某种极具传染性的不治之症,为了避免病气扩散而危及他人,不得不选择这种方式;又或是遭遇了他人毒手,火葬则成了毁尸灭迹、掩盖真相的手段。 如果易舞真的是因为染上了什么可怕的绝症而离世,那么长青门自然没有必要再去深究她的死因。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易舞是死于他人之手。 对于这件事,夏侯纾的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初步的猜测。 在这座皇城之中,高门大院矗立,宛如一座座沉寂的堡垒,隐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而在这堡垒的深处,后院之中,争宠夺爱的戏码却从未停歇,上演着一出出永恒不变的大戏。无数才情惊艳或温良贤惠的女子在这里沉沦、堕落。她们为了争夺那一点点可怜的宠爱,不惜用尽心思,斗得你死我活,徒留一地残花败柳。 而易舞这样一个常年霸占着王崇厚的宠爱,却没有子嗣傍身的宠妾,自然会引来无数嫉妒与仇恨。这就很难不让人怀疑,她突然离奇暴毙的原因,与后院争宠有关。 毕竟,侯门之深,犹如浩渺沧海,难以窥其全貌。尤其是这关系错综复杂的丞相府。 世人皆知,当朝丞相王崇厚出生于黎川王氏,那是一个煊赫了几百年的世家大族。 黎川王氏最早发迹于司马氏掌权的大颐王朝,以来便以识人心、懂进退、善权谋而著称,祖上曾出过十六位帝师,十一位丞相,入朝为官者更是多如过江之鲫。王氏之名,如雷贯耳,威望如日中天,风头无两,成为当前最为显赫的世家之一。 王崇厚出生在这样一个百年世家,他自幼便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接受着家族中最优质的教育。他的世界,充满了富贵与权谋,那些与他往来之人,无一不是非富即贵。这样的成长环境,使得他的眼界、胆识、智谋都远超常人。 年轻时的王崇厚,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引得无数佳人倾心。他也曾凭借着家世与才华,肆意游戏人间,留下了不少风流韵事。而随着岁月的流逝,身份和地位的变化,王崇厚也逐渐收敛了自己的荒唐,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家族和事业之中。 王崇厚的正妻乃老魏王独孤骁之女,封号明嘉郡主,是名副其实的宗室之女,身份极为尊贵。而王崇厚与明嘉郡主的结合,无疑是政治与情感的双重联姻,可谓强强联合。夫妻二人育有一子一女,长女已出嫁,儿子名叫王昱坤,尚未及冠。 然而,在这光辉耀眼的联姻背后,却并不光彩。 王崇厚年轻时放浪形骸,游戏人生。在他迎娶明嘉郡主之前,便已有了一子三女,而这四个孩子的生母也身份各异。其中一位,是他的外室,那个女子与他识于微时,虽无名分,却为他诞下了一个女儿。另一位,则是勾栏画舫中的花魁,她风华绝代,一曲歌舞便能倾倒众生,王崇厚亦是被她的美貌与才情所迷倒,两人情投意合,育有一女。还有一位,是他母亲身边的丫鬟,那个女子温婉贤淑,默默地在他的身边守候,最终也得到了他的垂青,并为他生下了庶长子王昱桢。而最令人震惊的,莫过于他与族弟的妾室所生的那个女儿,那段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至今仍是王家的一个秘密。 按理说,像王崇厚这样的世家子弟,本应恪守伦常,品行高尚,方可为人所敬仰。可他却偏偏是个例外,不仅行为放荡不羁,而且劣迹昭彰,以至于他的名声在世家圈子中几乎臭名昭著。更何况,当时的他并无一官半职,仅凭家族背景,想要求娶一位身份地位相当的女子为妻,无疑是难如登天。 然而,王崇厚却是个野心勃勃且不甘寂寞的人。他满腹经纶,口才了得,总能凭借那张三寸不烂之舌,将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就这样,他居然神奇般地俘获了明嘉郡主的芳心,令整个京城都为之哗然。 随后,他更是摇身一变成了郡马爷,身份地位瞬间水涨船高,还得到了岳父老魏王的全力支持。 老魏王是先帝的亲叔叔,当今陛下的皇叔公,也是宗室的族长,如今还兼任着宗正寺卿一职,德高望重,人人敬仰。 在老魏王的鼎力支持下,王崇厚如虎添翼,他的政治生涯也由此翻开了崭新的篇章。凭借着出众的才华和过人的胆识,他在朝政大事上屡出奇招,其独到的见解和大胆的言论更是赢得了祁景帝独孤稷的青睐。自此,他的政治生涯便如日中天,灿烂辉煌。 在接下来的二十几年里,他又凭借着卓越的政治智慧和非凡的领导才能,不断结交权贵,推动朝政的革新与发展,一路加官进爵,仕途畅通无阻,逐渐走向权力的巅峰。 在王崇厚的诸多绯色传闻里,每一则都仿佛是他传奇人生的华丽注脚,同时也在无声地展示着明嘉郡主那宽广的胸怀与非凡的气度。他们,一个是风流浪子,一个是贤良淑德之典范,两人之间的相处之道,早已成为世人传颂的佳话,被誉为夫妻相处的楷模。 然而,真实的情况却并非如此简单。在这些光鲜亮丽的传闻背后,隐藏着太多的复杂与虚假。 王崇厚的风流韵事,只是他人生中的一个侧面,而明嘉郡主的宽容大度,也绝非毫无缘由的盲目包容。 夏侯纾曾无意间听到母亲与舅母恭王妃提起过这位明嘉郡主,言语之间都对她颇有微词。 明嘉郡主自恃宗室血脉,尊贵非凡,又嫁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如意郎君,从来都是眼高于顶。哪怕是见到了正统皇室出生的平辈公主,或是与她位分相当的妃嫔,她也从未流露出丝毫的恭敬之意,更别说对那些辈分比她小,或是出身不如她的人了。 像明嘉郡主这般心高气傲之人,又如何能容忍王崇厚身边围绕着诸多新欢旧爱,还有那些庶子庶女呢? 这其中的纠葛与矛盾,怕是比外人想象的还要复杂许多。 王崇厚成亲之前所生的四个子女,皆是他政治棋盘上的棋子,最后成为了无辜的牺牲品。他那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都是尚未及笄就被指婚给了权贵之家,用来换取政治上的利益。 至于那个庶出的长子王昱桢,更是命运多舛。他虽为王家血脉,却因生母出身低微未能得到应有的重视,至今仍然在为家族琐事跑腿,始终未能得到一个正经的差事,或者一个施展才华的平台。就连他的原配发妻,嫁到府中还未满一年便香消玉殒…… 这些,很难说跟明嘉郡主没有关系。 相比之下,易舞是一个舞妓出身的贱籍女子,低微如尘埃泥沼。明嘉郡主连看她一眼,都会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睛,她又怎么可能容忍这样一个女子独占王崇厚的宠爱? 京城里有多少世家大族,就有比这还多十倍百倍的腌臜事,如同暗夜中的阴霾,难以窥见全貌。 为了摸清事情的真伪,夏侯纾毅然决定继续潜伏在那片郁郁葱葱的草丛之中,静候着局势的变动。 气候暖和起来后,蚊虫也愈发猖獗起来。夏侯纾虽然穿着夜行衣,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但在花丛里藏匿久了,她那裸露在外的肌肤还是不幸被蚊虫叮出了几个红肿的疙瘩,奇痒难耐。 偏偏翠玉馆里的那些护卫像是生了根一般,一动也不动站在那儿,仿佛没有什么可以撼动他们分毫。 无奈之下,夏侯纾只得在确保不惊动那些护卫的前提下,蹑手蹑脚地挪动着脚步,寻找一个更为隐蔽的藏身之处。 经过一番寻觅,她终于找到了一处满意的藏身之所,随即小心翼翼地爬上了房顶,想要从高处一探究竟。 夏侯纾趴在房顶上,轻手轻脚地揭开了几片瓦,透过瓦片的缝隙,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下方的动静。 易舞的闺房内,花朵竞相绽放,如锦绣般簇拥,缤纷绚烂。银烛摇曳,其光映照在精致的雕花屏风上,流淌着朦胧而神秘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香气,仿佛每一缕风都带着馥郁的芬芳。那曼妙的粉色纱幔,轻盈如梦,随着夜风的轻抚,缓缓摇曳,营造出一种飘逸而暧昧的氛围。 可见王丞相对易舞的宠爱,当真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随后,她轻轻扫视屋内的情况,目光落在床沿上坐着的人的身上,她顿时明白了为何外面会守着那么多人。 那人正是老当益壮的丞相王崇厚。 王崇厚身体颓然的坐在床沿,神情悲切的凝视着手中的那块羊脂玉牌,仿佛在缅怀故人。 那块玉牌质地纯净得如同凝固的琥珀,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其做工更是精细绝伦,每一处都流露出匠人的匠心独运。而最令人瞩目的是,这块玉牌的样式极为罕见,竟是以芍药花为形,花瓣层层叠叠,仿佛一朵盛开的芍药花正在掌心中悄然绽放。 夏侯纾见状,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更是感慨万分。 她原本以为王丞相这位年近五旬的权谋者,早已将儿女情长抛诸脑后,却不曾想到他竟对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怀有如此深厚的情感,以至于此刻仍无法掩饰内心的悲伤。看来,身份并非决定人与人之间距离的唯一因素,年龄也并非情感的障碍。多情之人,不论年少还是年老,都能为情所困,为情所伤。 当然,这些情感纠葛在夏侯纾眼中皆是过眼云烟,她并不会因此而对王丞相产生任何偏见或不满。她关心的,只有王崇厚手中的那块造型奇特的玉牌。 易舞生前曾受尽宠爱,她的珍宝定然不止于此,可王丞相却唯独对那块玉牌情有独钟,紧紧攥在手中不肯释怀。不难想象,这玉牌必定是易舞随身携带的贴身之物。 或许,这块玉牌隐藏着什么关键线索,而她正好可以把它当做一把钥匙,逐步揭开易舞离奇死亡的幕后真相。 夏侯纾蹲在房檐之上,静静地俯瞰着下方的景象,心中暗自盘算着当前的局势。 王丞相身边侍卫如林,犹如铜墙铁壁,她若硬闯,无疑是自寻死路。至于智取,那更是难如登天,无异于痴人说梦。 毕竟,王丞相贵为文官之首,历经风雨,阅人无数。他的圆滑与狡诈,连那位以刚正不阿著称的老魏王都为之折服,心甘情愿地将爱女嫁与他,并助他一路攀升,成就了一段辉煌的政治传奇。在这世间,又有几人能与他比肩,能在智谋上胜过他呢? 她必须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不能有丝毫的疏忽和大意。 正当夏侯纾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突然从身后传来,宛如夜里的幽灵,轻盈得如同风过无痕。那声音在寂静中逐渐放大,越来越近,让人不禁感到脊背发凉。 夏侯纾警觉地转过头,目光在夜色中搜索着声音的来源。这时,她才发现房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影。 在巨大的银白色月辉里,那个黑影显得格外诡异,仿佛是一个来自地狱的鬼魅,充满了桀骜与阴鸷的气息,下一秒就能冲到她面前来,瞬间将她生吞活剥。 夏侯纾不禁打了个寒颤,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她缓缓睁开半眯的眼眸,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只见来人身材修长挺拔,一身紧身黑衣如同暗夜中的猎豹,紧紧贴合着矫健的身形,更显得英姿勃发,充满力量之美。而那独特的银色面具,犹如狡黠的狐狸脸庞,增添了几分神秘与不羁。面具下,一双深邃的眼睛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即使在漆黑的夜色中也透出凛冽的寒气和锐利的精光。 夏侯纾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这是遇上了同道中人?还是说,她早已成为猎物,而对方才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黄雀? 这场突如其来的相遇,让夏侯纾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挑战。她迅速调整心态,站起身来,目光戒备地锁定在黑衣人身上,试图从对方那看不到表情的狐狸面具下,寻找出一丝可能的破绽。 然而,那黑衣人似乎也是个久经沙场的高手,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没有任何破绽可寻。 夏侯纾感到一阵棘手,她心中的警惕更是提升到了极点。 这一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有他们两人,如同两尊对峙的雕像,静静地矗立在清冷的月光下之下。他们的目光在夜空中交汇,彼此打量着对方,试图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更多的信息。上演着一场无声的较量。 一股肃杀之气如暗潮般在夜空中悄然涌动,一场激烈的搏斗似乎在所难免。 然而,出乎夏侯纾意料的是,那个黑影并未如她所想般扑上来,而是突然一晃,就像一道幽灵般消失在了茫茫黑夜之中。 夏侯纾愣在了原地,她望着黑影消失的方向,眼中闪烁着困惑与警惕的光芒,一时间搞不明白这消失的黑影到底是敌是友。 据她目测,那黑影的身形矫健,显然是个男子。可是,他究竟是谁?又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夏侯纾的脑海中不禁闪过一个个问号,这些问号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忽明忽暗,让人捉摸不透。 联想到易舞暴毙的谜团,夏侯纾更是觉得此事绝不简单。难道这个神秘的黑影与易舞的死有关? 她心中一阵悸动,决定沿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第三卷 探相府 第43章 刀剑无眼 丞相府屋宇密布,院落相接,如同一个巨大的迷宫,深不可测。 夏侯纾小心翼翼地在府中穿梭,尽力避开巡夜的护卫锐利的目光。她兜了几圈,却始终未能觅得那黑影的踪迹,仿佛那黑影已化作一缕轻烟,在这深宅大院中消散得无影无踪。她心知继续盲目搜寻只会让自己迷失在这深宅大院里,于是她在一个冷清的院子里停下了脚步。她轻轻取出地图,借着朦胧的月色仔细查看起来,希望能从中找到些许线索。 月光洒在地图上,映出斑驳的光影,她的目光在地图上游走,试图找到那黑影可能藏身的地方。然而,这丞相府如同一个巨大的谜团,即便有地图指引,她依然感到迷茫和无助。 依照眼下的景致与地图上所标,这处院落已然是丞相府的外围,与这里只有一墙之隔的便是一条僻静幽深小巷,延伸至铺舍林立的西大街。这个时辰,京城已经宵禁了,外面十分冷清。如果她愿意,只需要从这里跳出去就安全了。 她伫立在院落的暗影中,心中却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她并不是冲动冒进的人,比起真相,她更在乎自己的安危。但一想到自己费尽心思才潜入这戒备森严的丞相府,却至今未能找到一丝一毫有价值的线索,心中便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不甘。 要想解开这谜团,还是得回到翠玉馆,从易舞生前留下的痕迹查起。 夏侯纾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将手中的地图小心翼翼地收起。她的心中已经开始默默地规划着下一步的行动,每一个步骤都需要谨慎而精准。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从背后刮过,她瞬间感到一阵寒意袭来,脖子上似乎也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一片冰凉。她手中的地图也因这一瞬间的失神掉落在地上。 “你是何人?” 夏侯纾的耳畔,突然响起一声冰冷而陌生的男音,宛如冬夜里的寒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从头凉到脚。 她心中一惊,却又因对方手中的利剑紧贴着她的脖颈,不敢有任何动作。 身后之人,仿佛一道幽灵般的存在,无声无息地逼近,她竟毫无察觉。 夏侯纾的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此人的武功,恐怕远在自己之上。 她不敢再有任何大幅度的动作,生怕惊动了身后那把紧贴着她脖颈的利剑。那剑刃,冷冽而锋利,仿佛只要她稍有反抗,便会毫不留情地划破她的肌肤,让她成为这剑下的亡魂。 夜风凉凉的吹在身上,夏侯纾先前那股自信仿佛被这股夜风一点点吹散,化为无形。心底深处,一股莫名的凉意和恐惧悄然滋生,如同幽暗的湖水,慢慢将她淹没,冷得她透不过气来。 慌乱与无助的交织中,夏侯纾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夏侯翊那带着嘲讽的面孔,这段时间,他似乎频繁的在劝她知难而退。这让她不禁开始怀疑,身后的人是夏侯翊故意派来吓唬自己的。 长青门高手如云,以夏侯翊在长青门的身份,他想要指使几个高手来刁难她也不是什么难事。 未料她刚试图动一下脖子,脖子上的剑刃就贴得更近了。冰冷的利刃让她瞬间清醒过来。这下,她几乎可以判定对方确实没有在跟他开玩笑,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方才追踪的黑衣人。 他会是谁呢?他真的会杀了她吗? 夏侯纾不敢确定,也不敢轻举妄动。 从前在泊云观时,夏侯纾被师父逼着和其他师姐妹一起练习打坐和扎马步,吃了许多苦头,流了无数辛酸泪,也因此练就了不错的功夫底子。回府后又跟着夏侯翊的师父灵丘道人学了剑术,进步很快,所以她自认武功尚可,平时路见不平,对付三四个地痞流氓都绰绰有余,但若遇上真正的高手,也就侥幸能过上七八招。 显然,身后的面具人并非泛泛之辈,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自从进入长青门,夏侯纾执行过大大小小数十次任务,有的容易有的难,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比这更危险的情况。但以前总有夏侯翊暗中助她一臂之力,时时护她周全,是以她每次都能心无旁骛地顺利完成任务,从未出现过什么大的差错。 然而,此番为了向夏侯翊证明自己的能力,她一早就拒绝了夏侯翊的帮助。此刻被人拿捏在手,她竟然半点办法都没有。 面具人见夏侯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手上不禁又使了一把力。 夏侯纾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剑刃在自己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小痕,有火热的液体沿着口子浸了出来,与金属相碰后又慢慢堆积、凝固。阵阵冰冷瞬间传到她的大脑皮层,令她动弹不得。 这种情况下,说不慌是假的,但她也逃不掉。 除了面对,似乎别无他法。 夏侯纾不是没有见识过大场面。她一直对父母亲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着心驰神往,又经历过年幼时的追杀以及长青门的多番考验,自然不会轻易露怯。 而且兵书上也说了,遇事要沉着冷静,方能以不变应万变。越是危急时刻,越不能慌不择路失了分寸。 于是她不着痕迹的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复自己紧张的情绪,强作镇定道:“刀剑无眼,壮士可千万要当心手上。” 面具人眼神中透露出几分诧异,好奇道:“你不害怕吗?” “怕啊!我当然害怕!”夏侯纾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神情也非常恳切。仿佛为了缓和气氛,她又不知死活地接了句:“毕竟这剑刃就贴在我的脖子上,换做是你,你能不怕吗?” 面具人没料到她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后又冷哼一声,不耐烦地说:“我看你倒是镇定得很!” 夏侯纾只是想试探一下面具人的性情如何,没想到对方还真跟自己搭上了话,她心里紧绷的弦反倒松了几分。 能够沟通,至少说明对方并非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进而说明她还有脱身的机会。 “难道你看不出我是装的吗?”夏侯纾继续装憨示弱,企图分散对方的注意力,“我要是大喊大叫,你也不会放了我吧?” “我劝你还是老实一点,否则,休怪刀剑无眼!” 面具人语气冷硬,暗含怒意,不仅完全领悟不到夏侯纾的冷幽默,甚至还想手起刀落,解决了眼前这个麻烦的家伙。 真是软硬不吃呢! 夏侯纾无奈的撇撇嘴。 她想了想,换了个方式继续说:“壮士,相逢即是缘,你我深夜同游至此,何不交个朋友?” 面具人冷哼一声,如同听了个笑话。 夏侯纾见他虽然表现得十分不屑,但却也没有出言反驳,便继续装傻充愣,顺便胡说八道,“我听说这京城第一府气势恢宏,风景如画,早就想来看看了。” “哦?”面具人语气略带玩味,目光紧紧盯着夏侯纾的背影,似乎这会儿才注意到她的身形比起正常的成年男子较为娇小,声音也比较尖细。意识到她可能是个女子后,他的兴致更浓了,故意顺着她的话问:“你的意思是,你是来这里散步?” 谁会闲得大半夜跑到别人家的房顶上散步?而且还是位高权重的一国丞相家的房顶,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夏侯纾不傻,肯定不会说是。 夏侯纾故意做出一副很失望的样子:“这位兄台,我看你也是混江湖的吧。有的话,说得太直白了可就没意思了。” “那倒也是。”面具人表示认可,随后话锋一转,又道,“杀个人而已,又何必还要告诉他我要杀他呢?” “哎哎哎!”夏侯纾马上抗议,“你这人怎么开口闭口就是死不死的?人活着,不比死了好吗?” 不是有句话叫做“好死不如赖活着”么? “不然呢?”面具人配合着勤学好问,然后慢慢走到了夏侯纾的正对面,手上的剑却丝毫没有离开她的脖子。 借着月光,夏侯纾这才看清了对方正是自己在追踪的黑影。只可惜夜太黑,对方又带着狐狸面具,她看不到他的脸和表情,只能看到面具下那一双黑洞洞的没有半点温度的眼睛。 夏侯纾轻轻叹了口气,既为自己的愚蠢惋惜,也为对方的不解风情叹息。随即她说:“盗亦有道。既是同道中人,又何必自相残杀?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面具人看着她,并不言语,似乎在等候下文。 夏侯纾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丞相府这么大,宝物应有尽有,你我各取所需,本该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你又何必装作正人君子,非要揪着我不放?” 面具人依然不为所动。 夏侯纾心想这样不行,赶紧伸手要去掏衣兜。手刚动,面具人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一些,剑刃刺破皮肤的感觉更加真切了。 “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拿个东西!”夏侯纾赶紧解释。 没等面具人再说话,夏侯纾便试探着往衣袋里掏了掏,取出了一颗龙眼大的夜明珠。随后她抬起手来,将夜明珠在面具人眼前晃了晃:“喏,你瞧这形状、大小和光泽度,不说价值连城,但也足够我等逍遥快活好些年了。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你若肯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可以把它让给你。” 夏侯纾有意误导对方,于是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入室偷盗的小贼。如果面具人是丞相府的暗卫,自然不必大半夜的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这里;但如果他是丞相府的敌人,那么她作为一个盗贼,偷盗丞相府的东西自然也与他无关。 面具人用余光瞄了一眼夏侯纾手中的夜明珠,眼里的疑惑与不解又深了一些。他以为她是在衣袋里藏了什么暗器,因而十分防备。紧接着就看到她掏出一颗夜明珠,还故作大方的说要让给他,只求换回一条命。这倒让他对她的应变能力很感兴趣。 的确,钱财乃身外之物,比起生死,根本不值一提。若是连命都没了,留下钱财还不知道给谁花。 但面具人手上并未松动,丝毫没有消除对夏侯纾的戒心,仍旧冷声道:“丞相府戒备何等的森严,居然有人敢打它的主意?” “戒备森严又如何?”夏侯纾笑道,“我听说丞相府刚死了一个宠姬,所遗物件价值万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顿了顿,看着对方若有所指道,“再说了,你说相府戒备森严,可你不也进来了么?我要是你,就不会管这些闲事,拿了这颗夜明珠赶紧走人,不然你我都脱不了身。” 面具人大概也觉得她言之有理,便开始思考。 夜风习习,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躲进了云层里,一会儿又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清冷地洒在他们身上,忽明忽暗,捉迷藏似的。 他们无人欣赏这份美色,只是僵持着,各怀鬼胎。 “汪——汪——汪——” 几声激烈的犬吠打破了夜的宁静,不一会儿便见几条身形健硕的大狗从院子的各个出入口狂奔而来,龇牙咧嘴的,眼神也很凶煞,在月光下闪着绿光,如同饥肠辘辘的狼群看到了猎物。 自然,那猎物就是夏侯纾和身份不明的面具人。 早闻王丞相生平除了爱美人、金钱和权力,还爱养猎犬。为此,他专门修建了一座犬舍,命人精心饲养。据说他家每年饲养猎犬的花销,足够一个普通的百姓之家十年温饱无虞。每次皇家行围狩猎,王丞相都会献上几条精挑细选出来的猎犬给皇帝,帮着追捕猎物,因而深得皇帝的欢心。当然了,这些猎犬除了在皇帝围猎的时候被当成礼物献出去,平时养在家里,也是看家护院的一把好手。 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趁着面具人惊愕的一刹那,夏侯纾突然侧身一闪,及时避开对方的剑,并顺势掏出匕首在他的手腕上划了一道。 猎犬是嗅觉极为灵敏的动物,它们闻到血腥味后迅速锁定了目标,随即恶狠狠地向这边扑过来。 面具人没有料到夏侯纾行事如此卑鄙无赖,受伤后不禁发出一声闷哼。可眼看那些猎犬越来越近,他也顾不上要教训夏侯纾,情急之下便要越墙逃走。 夏侯纾好不容易才摆脱他的桎梏,又岂会给他这个逃走的机会。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突然从背后偷袭了他一掌,将他推入狗群。 看着被七八条恶犬团团围住的面具人,夏侯纾趁机跃上了高墙。墙外面是一条安静的巷子,此时并无巡卫。 夏侯纾对着月亮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转头对着面具人灿烂一笑,晃了晃手中的夜明珠,洋洋得意道:“早就叫你见好就收,不要多事,可你偏偏不听,这下落得个人财两空了吧?我看这些恶犬挺喜欢你的,你就陪它们慢慢玩吧,我先告辞了!” “后会无期!” 夏侯纾说完纵身跳下高墙,然后拍了拍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只听墙内传来一阵悲壮的犬吠。 第三卷 探相府 第44章 翩翩少年郎 夜探相府却无功而返,还差点成了别人的剑下亡魂,这让夏侯纾一整晚都没有睡好。 翌日清晨,夏侯纾梳妆完毕,又刻意用胭脂遮盖了脖子上的划痕,才打发云溪去春熹居找撷英和撷芳聊天。 撷英和撷芳是对亲姐妹,主要照顾夏侯翊的日常起居,管着春熹居的大小事务,自然也清楚夏侯翊的动向。 云溪心领神会,赶紧按照吩咐去春熹居走了一趟。 撷英和撷芳奉了钟玉卿的命令,正准备出门为夏侯翊挑选做新衣服的布料,没有空理会云溪,三言两语就把她给打发了回来。 云溪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但却旁敲侧击得知夏侯翊今早起得晚,目前还没有出门。于是她赶紧又折回清风阁来禀报。 夏侯翊跟同辈的其他兄弟不一样,他的心思不在军营,更不在征战杀敌光耀门楣上。相对于承袭越国公的爵位,掌管越国公府偌大的家业,他似乎对舅舅手中的长青门更感兴趣。 为了方便行事,这些年,夏侯翊结交了不少吃喝玩乐的朋友,经常与他们厮混在一起,放浪形骸之事屡见不鲜,但在家中却还是安分守己的。只要遇上休沐日,父亲在家,他必然是行为规矩、作息规律,不会有日上三竿还赖在床上的举动。 而今日恰好就是休沐日。 按照惯例,夏侯渊这天通常会待在家里,接见客人或者召见下面的门客,又或者帮着钟玉卿处理一些需要家主拿主意的庶务。而这样的日子,夏侯翊竟然破天荒地赖床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夏侯翊昨晚根本就没有早睡! 那他又为什么没有早睡呢? 答案显而易见。 夏侯纾笑得一脸诡异。 云溪被她的笑容吓了一跳,望着她战战兢兢地问:“姑娘,你打听二公子的去向究竟有何图谋?” 夏侯纾收起笑容,白了云溪一眼,一本正经地说,“他是我兄长,我敬他爱他还来不及,能对他有什么图谋?” 云溪静静地看着她,满脸写着:你看我相信吗? 夏侯纾啧了一声,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你是我的人,只管按照我的意思办事就是了,有什么后果我担着。至于其他的,你也别问那么多。”夏侯纾清了清嗓子,准备绕开这个话题。随后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盯着云溪意有所指道:“你知道有句话叫做好奇心害死猫吧?想必你心里也清楚,我身上经常都会有伤,但这些年我从来不告诉你,其实是不想给你招来麻烦。有的事,你知道得太多了反而没什么好处。” 她的话音刚落,云溪的目光就紧紧盯着她的脖子。 今天早上,夏侯纾特意用脂粉遮盖伤痕,还换了一身能够遮挡脖子的衣裳。不仔细看确实不会引起怀疑,但她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人可就没那么好糊弄了。方才负责梳洗的小丫鬟翠烟进来服侍,看到夏侯纾脖子上的淡痕后就随口问了一嘴,吓得云溪大气不敢出。而夏侯纾却只是对着镜子淡淡扫了一眼,十分平静地说是昨晚忘了关窗,被蚊子咬了,有点痒,她挠的时候不小心挠伤了。 那伤口细长细长的,看着确实有几分像抓痕,翠烟才没有多问。 云溪的一颗心像是被劈成了好多瓣吊在半空中,七上八下的,脑海里也浮现出夏侯纾历次受伤后咬牙撑着,再偷偷去找裴浪医治的情景。尽管那些都不是什么致命的伤,但是伤口看着也是触目惊心,令人望而生畏。有时候,云溪希望夏侯纾能多透露一些讯息,不至于让她整天担惊受怕、胡思乱想。可夏侯纾自始至终只想让她装聋作哑,如今又提醒她知道太多不是好事,她还能怎么办? 云溪立马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借口称自己还有事先出去了。 夏侯纾对云溪的反应和态度十分满意,见她走了,立马就出门,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着来到夏侯翊住的春熹居。 春熹居的院子里种着几棵梨花树,但此时已经过了花期,正是绿树成荫,兰花将息的季节,草木的气息在晨曦中格外清新。夏侯纾刚进院子,便看见连廊下站着一道修长的白色身影在喂鸟,远看着侧颜如画,气质超然,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夏侯纾有一瞬间的失神。 中秋节后,便是夏侯翊的冠礼。按照越国公府的规矩,男子弱冠,或者女子及笄后便要开始议亲。可夏侯翊的出身和长相摆在那里,即便他如今尚未及冠,可上门提亲的媒人都快把越国公府的门槛踏烂了,京中对夏侯翊心存幻想的女子能从宫门前排到家门口。偏偏夏侯翊不屑一顾,通通委婉拒绝了。而且还不知道他私底下跟双亲谈了什么条件,导致钟玉卿对他的婚事也暂且撒手不管,反而成日里盯着夏侯纾规不规矩。 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夏侯纾闷闷的撇撇嘴,随后视线落在夏侯翊的鸟笼上。 那两只画眉鸟是夏侯翊两年前从眠象山带回来的,据说是灵丘道人送给夏侯翊学成下山的道别礼,这两年来一直被夏侯翊当作心肝宝贝似的供养着。府里的人背地里都在嘀咕二公子对两只鸟儿过于偏爱,都没有心思亲近那些对他情有独钟的姑娘了。 说起来,灵丘道人也算夏侯纾的半个师父。可惜灵丘道人偏心,他对夏侯翊亲若父子,但对夏侯纾就扣得很。对于夏侯翊,他不仅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还毫不吝啬的赠送个人收藏。而夏侯纾这些年绞尽脑汁给他送礼,变着法的讨他老人家欢心,只求他能看在她一片赤诚之心的份儿上多传授一点武艺。可灵丘道人收了礼,除了面容和悦了些,却连一根鸟毛都没送过她。 当然了,灵丘道人送给夏侯翊的东西最后也没少落入夏侯纾的手里,所以她也就不计较这茬了。 这两只画眉鸟也是机灵可爱,公的唤作小画,母的唤作小眉,正是夏侯纾一时兴起给取的。虽然说就是把它们的本名拆开而已,不过一向挑剔的夏侯翊也默认了,这一叫便是好几年。 夏侯翊自从得了这两只画眉后,更是像极了京城里的那些斗鸡遛狗、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每天都会带两只画眉鸟出来溜一圈,跟自个儿媳妇似的宝贝着。 夏侯纾常到春熹居走动,时不时投喂一番,因而两只画眉鸟见了她也格外亲近,激动得直叫唤。但夏侯纾心里装着更重要的事情,实在没有心情跟两只画眉鸟逗乐,便兴致索然地乜了它们一眼。 两只画眉鸟很有灵性,立刻低头乖乖啄着白瓷盒里的鸟食。 夏侯翊头也不回地继续给画眉鸟喂食,漫不经心地说:“我记得云溪刚走没多久,你这来得可真够快的。” 云溪巴结撷英和撷芳这事儿在府里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不清楚内情的人都以为是因为云溪心仪夏侯翊,想借机接近,但夏侯翊作为当事人之一,自然是知道真实原因。 夏侯纾假装听不懂兄长话里话外的嘲讽,只是看着他笑了笑。 夏侯翊侧脸扫了妹妹一眼,见她低眉顺目的像个受了委屈却不敢说的孩子,心里暗自窃喜,挑眉道:“你如今倒是学得乖了,知道求人该用什么态度了。” 夏侯纾心里不服气,但脸上的笑意不减。 夏侯翊也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回头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询问道:“你大清早的找我做什么?” 夏侯纾见周围没有其他人,便说:“昨晚我去了丞相府。” 夏侯纾说完便目不转睛的看着夏侯翊喂食,心中暗暗盘算着怎样才能从他的嘴里套出点线索。以往她有任务,也会有意无意的在夏侯翊面前透露一些信息,然后夏侯翊也很上道,总会假装不经意间给出几个很有指导性的建议,从而大大提高她的办事效率。 夏侯纾习惯性地等待着下文,可是夏侯翊光顾着喂鸟,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关心来。 夏侯纾见状,心里不免有些着急了,便问:“你就不问问我昨晚出去打探的结果如何吗?” 夏侯翊神色从容,慢条斯理地说:“我没记错的话,你之前让我不要插手你的事。” 夏侯纾噎住。 难道他们之间还真的要亲兄弟明算账不成? 夏侯翊像是铁了心要袖手旁观,他没有再关注夏侯纾的表情,随后便收拾好没吃完的鸟食,顺手将鸟笼挂在廊檐上,一边欣赏着两只画眉,一边逗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两只画眉鸟吃饱了也不歇着,在笼子里跳来跳去,十分欢畅。 从前只听说狗仗人势,没想到鸟也如此。 夏侯纾便瞪着两只画眉鸟生闷气。 昨晚在相府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丞相府必然会加强戒备,只怕会影响到她的下一步行动。但是事已至此,追究对错已经毫无意义,她得好好筹谋才是。且不说她顶着越国公之女的名头不方便随时出府继续追查,就是这事本身也怪异,让人毫无头绪,但又觉得处处都是线索。可若是仔细推敲,又不得其宗旨。 除了求助夏侯翊,她实在找不到其他更快捷的办法。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所以现在不是她嘴硬的时候。 “之前不让你相助,确实是我高估了自己。但你是我的兄长,也是我进长青门的引路人,不能真的什么都不管了吧。”夏侯纾一边说一边打量着他的神色变化,随即又试探着问,“我昨晚差点就没命了,这个……你也不关心吗?” 这京中,除了恭王府那几个对他虎视眈眈的表姐妹,她可是他唯一的亲妹妹了。她就不信他真能无动于衷。 “是吗?”夏侯翊侧目扫了夏侯纾一眼,面色平静地道,“你如今好好地站在我面前,能说能吼的,想必也没什么大碍。” 这模棱两可的态度,反而让夏侯纾有点不自信了。她不禁回想起从前夏侯翊为了帮她进入长青门的煞费苦心。从最初的考核到后面独立接办任务,他总是有意无意的向她透露一些重要线索,还经常跟在她身后替她解决麻烦,不然她也不会那么顺利地进入长青门,更加不可能在短短三年的时间里就在长青门站稳脚跟。 可是他今天的表现过于疏离,与那时的态度千差万别,像是故意要与她撇清关系一样。 这有点反常。 夏侯纾思索片刻,索性直接问道:“你昨晚真没有跟踪我?” 第三卷 探相府 第45章 君子有所为 夏侯翊轻挑眉梢,似笑非笑地看着夏侯纾。她的那些小心思和伎俩,他可是太熟悉了。说了这么多,她不就是想在他面前示弱装可怜,好让他同情心泛滥么? 这一回,他偏不让她得逞! “我昨晚在书房陪父亲下棋,三更天才回房休息,我就是想跟踪你,也分身乏术。”夏侯翊坦然道。 “你若没有跟踪我,又如何知道我出去了?”夏侯纾明显不信,还对自己抓住了他话里的破绽而沾沾自喜。 夏侯翊对妹妹眉眼里的喜色嗤之以鼻,随后无情地掐断了她心里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昨日父亲未出门,原本是派了人要唤你去与他对弈的,若不是我提前知道了,还自告奋勇替你挡了雷,你认为你有时间出去吗?” 有这事吗?她怎么不知道? 夏侯纾一脸不相信。 夏侯翊睥睨着她,不紧不慢地说:“你房里的云溪跟我院里的撷英和撷芳一向交好,这几天尤其殷勤。不如,你让她去问问?” 夏侯纾哭笑不得,赶紧说:“看来我还得谢谢你。” 说起来,这件事的确是她太过高估自己。 那天他们一起游湖回来,夏侯纾就逼着夏侯翊给她画丞相府的地图,还承诺除此之外绝不再找他帮忙,甚至还让夏侯翊保证绝不插手,不然就是看不起她。现在弄得自己灰头土脸的,却反过来责怪他不出手相助,确实有点作过头了。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没实际上手之前,夏侯纾也不知道这次的任务会有这么多巧合。不过夏侯翊在长青门熏陶多年,早已练就了一双识人辨物的慧眼和一颗能迅速勘破奥秘的七窍玲珑心,如果能得到他的提点,完成任务指日可待。 至于面子,那算什么? 于是夏侯纾将自己昨晚的见闻跟夏侯翊细细地说了一遍。 夏侯翊听得仔细,时不时还会询问几句细节,然而越听到后面,他的眉头就皱得越来越紧,几乎形成了一个“川”字。尤其是听到银色狐狸面具人的时候,他看夏侯纾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担忧。 夏侯纾顿时明白那个戴银色面具的人并不是夏侯翊派去的。可是,那个人又是谁呢?为何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里? “他那副面具倒是精致又罕见,一看就是你会喜欢的样式。如若不是他后来真伤了我,我还以为是你派去看我笑话的了。”夏侯纾心有余悸地说着,手指也不自觉地抚上了脖子上细长的伤口,似乎还能感觉到那里在隐隐作疼。 夏侯翊的目光也落在了她极力掩盖的脖子上,欲言又止。 夏侯纾见状,心中一喜,立即追问道:“我方才说了那么多,依你所见,此人会不会跟易舞有关?” 话刚问出口,夏侯纾就发现自己的目的过于明显了,与当日夸下的海口时的气势背道而驰。她赶紧装作随口问问的样子,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鸟笼里的两只画眉,耳朵却竖得跟兔子似的,生怕错过什么有利的话语。 夏侯翊连假装思考的样子都懒得装,摇了摇头,神色如常地说:“暂时难以断定。” 夏侯纾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诧异地看着兄长。他今天太反常了,就像是故意再跟她作对,故意气她一样。 夏侯翊对她的反应视而不见,不慌不忙地说:“丞相府乃京城第一府,戒备森严,闲人勿近,谁会大半夜的没事去那里晃悠?入室盗窃更是无稽之谈。那人敢只身前往,而且还能近身将你擒获,可见并非凡品。你若是聪明,一早避开就是了。可你却去跟踪他,还指望他不对你起杀心,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夏侯纾心想大道理我懂,可事情都发生了,再说又有何意义? “你这是因小失大。”夏侯翊继续批判道,“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非但没有查到有关易舞的半点线索,反而打草惊蛇,甚至差点害了自己的性命。日后再查,只怕更加难以着手,实乃下策。” 夏侯纾紧张的拉扯着裙摆间的两条衣带,继续做小伏低:“我当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只是当时的情况确实不容我多想,这才莽撞了些,还差点招来杀身之祸。” 说完她又偷偷看了夏侯翊一眼,见他只是看着自己不说话,便厚着脸皮撒娇道:“我这不是一大早就来向你请教了嘛。看在咱们兄妹的情分上,你也不能袖手旁观是不是?” “你说得不错,看在兄妹情分上,我不得不帮,不然倒显得我这做兄长的小气。”夏侯翊点着头,对她的话表示认可。随后他话锋一转,又说:“你我既是兄妹,你便应该知道,我是一个很有原则并且守承诺的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之前交代过,此事我千万不能插手,不然就无法证明你的实力。我觉得吧,为了表示对你的支持,同时证明你的实力,我还是不插手为好。” “你……”夏侯纾登时哑口无言。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算是深刻领会到了。 两只画眉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兴奋地开始叫唤,似乎在为夏侯翊的四两拨千斤摇旗呐喊。 夏侯纾正好找不到撒气的地儿,便冲着它俩没好气地吼道:“吵什么吵!没看见我正烦着呢!再吵我把你们炖汤喝了!” 两只可怜的画眉鸟仿佛听懂了夏侯纾的话,立刻挤在一起,屏息凝视着她,浑身微微颤抖。 夏侯翊叹着气摇头,取下鸟笼安慰道:“今儿个某人火气太旺,咱们招惹不起,还是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吧。” 说罢,他就真的真的提着鸟笼走了。 夏侯纾直接愣住,心想自己可能真的火气太旺了,心中不免有些懊悔。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很没骨气地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你到底帮不帮我?” 夏侯翊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扬长而去。 眼看夏侯翊不肯相助,夏侯纾的骨气又长了回来,嘴硬道:“不帮就不帮!你放心,我不会给你嘲笑我的机会!” 随后夏侯纾一个人气呼呼的回清风阁。 路上,夏侯纾看到几个管事嬷嬷带着一干丫鬟小厮扛着扫帚端着盆,风风火火往霞飞院去。 看到这仗势,夏侯纾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便跟过去瞧了瞧,却见她们跟霞飞院的管事冯嬷嬷打了照面,说是按规矩来打扫,随后便进去了。 虚惊一场,夏侯纾便继续往自己的住处走。 清风阁内,云溪也在指挥着院子里的几个大小丫鬟在做大扫除,顺便还将屋子里的被褥全都抱了出来晾在当阳处,十来个人屋里屋外的忙活着,丝毫没发现正主已经回来了。 夏侯纾抬头看了看湛蓝如洗的天空,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确实是个好天气,适合洒扫和晾晒。不过雨季刚过时,府中上下不是刚做过一次大扫除吗?这才不到一个月而已,何必如此频繁? 夏侯纾心中疑惑,便叫云溪过来问话。 云溪听到夏侯纾在叫她,连忙向手下几个洒扫丫鬟交代了几句,然后飞快跑了过来,笑嘻嘻地回答说:“姑娘,今日你出门早,还没来得及用早饭,该饿了吧?我瞧着清风阁现在灰烟瘴气的,就让小厨房将早饭温在灶上了,有你喜欢的粳米粥、鲜笋炖鸡汤、葱香煎饼、金乳酥、红枣糕、酸豆角。你这会儿可要吃些?我让人安排在院子里用吧。” 夏侯纾摇摇头。她在夏侯翊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哪里还有心情吃饭?遂指了指近处忙活的小丫鬟问她:“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大伙儿都跟商量好了似的在打扫屋子?” 云溪转头示意旁边的小丫鬟去通知小厨房把早饭端过来,才笑着解释说:“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只不过刚才郡主派了庆芳姐姐到各个院子通传,让大家将院子彻彻底底清扫一遍。咱们的院子虽然日日都有人打扫,但还是遵照郡主的意思忙碌了起来。” “前些日子不是刚洒扫过吗?”夏侯纾很是不解,“近来天气都不错,也没有下雨,不至于受潮发霉吧?” “倒也不是怕受潮。”云溪笑着说,“听说太常寺卿霍家的小公子前些日子在府中游玩时不慎被毒虫叮咬,已经连续昏迷发热好几天了,连宫中的太医都请了几回,依然没见好转。郡主想着夏日里蚊虫多,担心府上也出现类似的情况,便让我们再做一次清扫,提前预防罢了。” “原来如此。”夏侯纾点头表示了解。忽然,她又想起昨晚自己在丞相府潜伏时也曾被蚊虫叮咬过,便赶紧拉开自己的袖子瞧了瞧,发现手上被蚊虫叮咬后留下的红肿也消了,才舒了一口气。 “确实是该彻底清扫一番,那你们继续打扫吧。” 夏侯纾没有继续往屋里走,转身在紫藤萝花架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细细思考易舞的事。 云溪很快就带小丫鬟过来布了菜,夏侯纾确实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扒拉了几口,然后就兴致缺缺让人撤了。 夏侯纾方才对夏侯翊说的并非只是气话。她向来以聪明伶俐、秀外慧中自居,再加上她还有一身好武艺,因而她坚信,即便没有夏侯翊的提点和帮助,她照样能把易舞的事查个明明白白。 听说城南有一间名唤苍澜斋的古玩店,其主人见闻广博,慧眼独到,店里藏品无数,其中不乏金银玉器。而夏侯纾目前所知的线索里,值得留意的便是那块样式奇特的羊脂玉牌。 也许,她可以从苍澜斋打听到些线索。 打定主意后,夏侯纾便凭着记忆将那块白玉牌的大概样子画了下来,然后从库房里找了块差不多的羊脂玉,命云溪乔装一番后在城中寻了一家门面不大的玉器店照着样子仿制了一块。 不出几日,云溪又去将玉牌取了回来。 夏侯纾端着羊脂玉牌看了又看,与记忆中的白玉牌对比一番,便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大大方方地从越国公府的正门走了出来。 这日正好是十五,夏侯渊一早便去军营练兵了,按惯例,他得日落后才能赶回来。而钟玉卿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吃斋,她通常是在花厅里吩咐完府中事务,然后便会去佛堂静坐,必然不会叫他们兄妹过去一同用午饭。 天时、地利、人和,正是她出门的绝佳时机。 第三卷 探相府 第46章 羊脂玉牌 南祁京城是在大颐王朝宫城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四四方方的一座城。全城布局严谨美观,由宫城、皇城、外廓城三部分组成,波澜壮阔的岐水河自西向东穿城而过,孕育了满城的繁荣。 外廓城从东西南三面拱卫皇室居住的皇城与衙署林立的宫城,这是百姓和官员的住宅区,也是京城商业区所在地。外城郭每面各开三门,一正两副,共十二个门。城内的街道东西和南北方向排列,相互垂直,呈棋盘状,共有十四条东西大街,十一条南北大街,无数的胡同和巷子。其中,最宽的四条大街呈十字形连接外郭城的四个正大门,按东西南北向分别叫青龙大街、白虎大街、玄武大街、朱雀大街。这些纵横交叉的大街把京城分隔成一百余个坊里,每个坊里都有不同的名字,分布着大大小小的住宅、寺院、书院及市场,而其中最大的三个市场,分别是东市、西市和南市。 苍澜斋就坐落在城南靠近南市的一个幽深且清静的巷子里。 越国公府在城东,因而夏侯纾平时鲜少到城南一带走动,对城南的布局并不熟悉。不过苍澜斋在城中颇具名气,且往来无白丁,她只需随便打听一下就找到了。 苍澜斋的铺面不大,掩在一众老宅子里毫不起眼,甚至有点儿冷清,就连门头上的书有“苍澜斋”三个字的牌匾也因常年风吹日晒而有些掉漆了,处处透露出一股子古朴与年久失修的沧桑感,与它的名气十分不相符。 夏侯纾揣着一块玉进了苍澜斋,却见里面安静得出奇,连个上来打招呼的人都没有,一点儿也不像是开门做生意的。而后她略略一扫,不大的铺子里,只摆了五六个博古架,视线可及处,称得上极品的古玩并不多,但每件物品看上去都有着属于它自己的历史和故事。靠墙的架子上则零零散散的放着一些半新不旧的书籍,像是从别处寻来的孤本,在等着赏识它们的主人。 再往里面走了几步,夏侯纾才发现颇有些年代感的紫檀木屏风后面坐着一个身形清瘦但精神尚可的老者。 日光透过糊了纸的雕花窗户照进来,被窗户纸过滤后显得格外温柔,懒洋洋的洒在地上和烹茶的小桌子上。此刻,老者正悠闲地喝着茶,不时翻看着手中泛黄的书本,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在做生意,还是在消遣时光。甚至都分不清他是苍澜斋的主人,还是客人。 夏侯纾平日里常跟府中的幕僚打交道,因而她清楚那些学识广博且与世无争的人,多半有些古怪脾气,或是自恃清高,不愿与他们眼里的凡夫俗子为伍,甚至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或是自得其乐,厌恶别人突然扰乱他的生活节奏。又或是为人古板,喜欢独行其是,与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而今她是有求于人,自然不想给对方留下个粗俗无礼的印象。 眼见老者握着书卷看得入迷,夏侯纾不敢突兀打扰,便随手从博古架上拿了一本有着明显修补痕迹的书籍,那是一本前朝游士记载山川河流和各地风土人情的册子,像是誊抄的。 她一边翻看,一边耐心地等候。 老者的日子过得清闲,书卷也看得慢。他一边翻看,一边思考,整个人都沉浸在书海里,神游其中,不可自拔。大概看了四五页,他低头喝茶时才发现杯中的茶水空了,便提起小炉子上温着的茶壶添了一杯,随即十分惬意的呷了一口。 喝了茶,老者放下茶杯,又拿起那本书翻了一页,余光却瞄到一抹艳丽的红色,在他这间颜色暗淡老旧的铺子里显得十分亮眼。他不由得抬眸望向靠门的方向,正安安静静看书的红衣少女就落入他的视线。 像一幅画。 老者这么想着,索性也不看书了,目光柔和的望着对面的少女。 进出苍澜斋的多上了年纪的同好之人,又或者文人雅士,鲜少有像夏侯纾这样年轻生涩的女子。 见夏侯纾看得入迷,老者又等了一会儿,方询问道:“姑娘光临小店,所谓何事?” 夏侯纾闻声,赶忙将视线从书中移向老者。意识到对方可能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她微微欠身,恭恭敬敬道:“小女有一物件想请教苍澜斋主人,不知老伯可否引见?” 老者见她是个小姑娘,做事不急不躁,又彬彬有礼的,很是满意,遂爽朗一笑:“老朽便是,姑娘请进来说话吧。” 苍澜斋的主人姓常,名字不详,人们都尊称他为“常翁”,为人随和,如传言中那般温文尔雅、淡泊宁静,颇有些老庄风范。 夏侯纾没想到自己能合常翁的眼缘,心中一喜,连忙将手中的游记合上,并轻轻放回原处,然后随着常翁的邀请在他对面坐下。 常翁亲自为夏侯纾斟了茶,才细问她的来意。 夏侯纾也不卖关子,便将提前仿制的白玉牌拿出来给常翁看,苦恼道:“这块玉牌是我前些日子出门时捡到的,至今无人来寻。我听说您博闻强记、慧眼独到,特来请教,不知您是否见过?” 常翁接过玉牌端详了许久,又摩挲了一下上面雕刻的花纹,越发眉头深锁,也不知是那玉牌仿制得不够逼真被他看出了端倪,还是玉牌的来历非比寻常。 半晌,他抬起头来,问道:“姑娘这玉牌果真是捡来的?” 夏侯纾怕被他看出破绽,只好笑着点了点头,避重就轻道:“我看这玉牌玲珑剔透,色如琼脂,不像是寻常之物,想来丢失玉牌的人定是烦恼焦急,只是不知道丢在了哪里,才没有找回来吧。您若是知道他的来历,还请相告,也好让这玉牌早日物归原主。” “确实非寻常之物。”常翁捋了捋胡须,将羊脂玉牌交还给夏侯纾,随即又道,“不过,你这块是赝品。” “赝品?”尽管知道是假的,夏侯纾还是做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来,甚至她还望着那块玉牌露出几分失望之色,“难怪这么久都没有人来寻它,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我多虑了。” 常翁又捋了捋胡子,仿佛安慰她一般笑呵呵地说:“虽是赝品,但这块玉确实是块好玉,姑娘不必觉得可惜。” “先生此话何意?”夏侯纾抬头看着常翁,继续装傻充愣。当初为了让这块玉牌仿制得更真切一点,她确实是从自己的仓库了选了块好玉,没想到还是被见多识广的常翁看出来了。 常翁不疑有他,指着玉牌缓缓解释道:“就这块玉的成色来说,在羊脂玉中算得上是上品了,只不过比起玉上镌刻的图案来,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图案比玉牌本身的质地还重要? 看来,这玉牌果然有玄机! 夏侯纾心中暗喜,却故意装作不在乎的样子,随意的摆弄着手中的芍药花玉牌,轻笑道:“不过是朵芍药花而已,倒像是女儿家随身佩戴的玩意儿。我之所以想要寻找原主,也是因为我是女子,深知这种贴身之物若是不小心落到了有心之人手里,可能有损名节,这才不得不慎重。” 女子担心名声受损,这个理由听起来似乎很完美。 然而,常翁却没有完全相信,只不过他目前对夏侯纾的印象还不错,倒也不打算隐瞒。于是她瞥了夏侯纾一眼,轻笑着说:“若是要探知它的来历,只怕是跟陵王府有关。” “陵王府?”夏侯纾脸上的笑意僵住,攥着玉牌的手指也紧了紧,极不自然的说,“先生怕不是看错了?” 常翁看着她,申请高深莫测。 夏侯纾很快就放松了警惕,挤出一个笑容来。 这个答案看起来不着边,但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当年太宗皇帝所封的十位异姓藩王,历经几代早已不复从前风光。其中,荆王孔氏、顺王司徒氏因造反被诛了三族,再无后人。肃王罗氏因叛国通敌被抄家,全族覆灭。惠王张氏因科举舞弊被流放,病的病,死的死。信王章氏因族中女子谋害皇嗣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门庭没落。敬王郑氏和益王薛氏因子孙过于平庸而在多年的争斗和内耗中消耗殆尽,连爵位都无人继承。目前,仅有襄王长孙氏、陵王宇文氏、恭王钟氏三家得到了世袭罔替。而这仅存的三位异姓藩王中,又以陵王风头最盛。 现任陵王名叫宇文盛,手握重兵且战功赫赫,曾在朝廷叱咤风云,连皇帝都要敬他三分。 祁惠帝独孤骋在位时,朝中战事不断。祁惠帝为了笼络宇文盛,还将自己的女儿照云公主嫁与他为妻。不过那位照云公主福薄,嫁到陵王府十几载,仅仅生下一个女儿,最后也不幸夭折了。身心受挫的照云公主眼看着宇文盛的其他姬妾陆续诞下子嗣,深感自己愧对宇文家的先祖,便向她当时已登基为帝的兄长祁景帝独孤稷请了旨,自愿将陵王妃的位置让出来,然后削发出家了。 太平盛世,又无国丧,堂堂一国公主却要剃度出家,这在南祁可是破天荒的大事,不仅陵王府的面子上过不去,就连皇室的颜面都不好看。但是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祁景帝居然应允了照云公主出家的请求,却保留了她“公主”和“陵王妃”的尊号,继续享受朝廷供奉及护卫。甚至为了能让她专心修行,祁景帝还下令在陵都城郊专门为她修建了一座庵堂,名为水月庵。 照云公主出家后,陵王突然性情大变。昔日骁勇善战,神采奕奕的他终日沉迷于酒色,多年来一直待在封地,几乎不问朝政。 世人都说陵王宇文盛对照云公主情深义重,但又割舍不下封地的子民,内心苦闷,所以才如此放浪形骸。 然而,夏侯翊打探到的情报却又是另一个版本。 这些年,陵王非但没有颐养天年的打算,还动作频繁,他不仅以担心自身安危为由广纳江湖中的奇人异士,还公开招募府兵,其野心有多大,不难看出。 王丞相是京官,也是文官之首,深受皇恩,更应该明哲保身,尤其是与各路藩王保持距离,他怎么会跟陵王扯上关系? 也许,这就是当今天子会关心丞相府死了一个宠妾的原因。 想来陵王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才会引起大内的注意。 这是个关系到国泰民安的大线索。 夏侯纾琢磨着回头得找机会跟夏侯翊互相交换一下情报。 常翁注意到夏侯纾走神了,只当她是被自己方才的话吓着了,便半是安慰半是提醒道:“姑娘拾金不昧固然值得赞许,但老朽劝姑娘还是不要与这玉牌牵扯太多,以免惹祸上身。” 常翁语气虽平常,但却带着善意的劝告与警示。 夏侯纾明白其中的利害,但她如今的身份只是一个捡到了可能含有特殊意义的玉牌的普通女子,主要目的是寻找“失主”,也不好继续盘根究底。不过,今日能打探到这玉牌的出处,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接下来,她便有了更加明确的方向。 于是她谢过常翁,信心满满的打道回府。 第三卷 探相府 第47章 漏网之鱼 顺着羊脂玉牌和陵王府这条线索,夏侯纾乔装打扮后在丞相府附近蹲守了好些天,终于取得了重大突破 丞相府的一个车夫喝醉了酒,曾向旁人提起易舞生前有一个贴身婢女名唤银香,年纪与易舞相仿。银香的长相不算出众,贵在脑子机灵,办事稳妥。易舞初入丞相府时,银香便跟在她身边了,一直忠心耿耿,因而深得易舞的信任。 奇怪的是,易舞死后,银香却突然失踪了。这些日子,丞相府的人也在暗地里找她。 夏侯纾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里居然还会有漏网之鱼,真是天助我也! 她因此高兴得一个晚上没睡好。 有了新的线索,夏侯纾的思路也就更清晰了。 很快,她便在漱玉阁的后厨里找到了那个叫银香的婢女。 漱玉阁是京城最大的青楼,平时客流云集,龙蛇混杂,因而请了许多门房和护卫,想进到后厨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为了能成功混进漱玉阁的后厨,夏侯纾花了两锭金子买通了每日给漱玉阁送新鲜蔬果的一对老夫妻。 老夫妻中男的姓邱,女的姓胡,面容和善,一看就是个很好打交道的人。夫妻二人虽然与漱玉阁做着生意,却完全没有其他商人的圆滑与世故,想来这也是漱玉阁选择与他们做生意的原因。 夏侯纾打听到邱姓老夫妻有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儿,于是她就扮作他们的女儿,谎称平时来送菜的胡大娘得了风寒不便出门,邱大叔一个人运送不了那么大批量的蔬果,所以跟着过来帮忙。 邱大叔天天给漱玉阁送菜,门房自然是认识他的,并未过多刁难,只不过看到他身后跟着的陌生女子时,还是例行盘问了一番。 夏侯纾此时身着一身浅碧色粗布衣裳,简单的发髻上插着一支木制的发簪,脸上也特意抹黑了些,目光怯懦,看上去就是一个常年劳作的农家女的样子。门房不疑有他,按照惯例盘问了几句就没了兴趣,但却半是调侃半认真地叮嘱邱大叔千万要看好自己的女儿,毕竟这漱玉阁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所居之地,别被不长眼的恩客当成了这里的姑娘给调戏了。 邱大叔连忙道谢,转头招呼夏侯纾将木板车上的蔬菜搬进去,他自己则殷勤地陪着负责采买的厨娘清点货物。 夏侯纾是习武之人,力气比普通女子大些,搬几筐蔬菜完全不在话下。她一面随着邱大叔的指示将新鲜蔬菜一筐又一筐的搬进厨房,一面借机留意厨房的情形。 厨房里大约有十几个人,有的洗菜、有的切菜、有的炒菜、有的装盘、有的端菜,大家各司其职,杂而不乱。众人都忙得脚下起风,没人注意到邱大叔是否带了个女儿来。 夏侯纾瞧了半晌,也分辨不出哪一个是银香。 等到夏侯纾搬第四筐蔬菜时,突然听到厨房里传来一阵咒骂声。她循着声音的源头看过去,便见不远处的灶台旁围着几个五大三粗的胖厨娘,她们正对着灶台口的一个小小的身影虎视眈眈,不时破口大骂,内容极为难听。再仔细一看,她才发现灶台前蹲着一个衣着粗陋且满身油污,头发也乱糟糟的年轻女子,此刻正一个劲地往灶孔里面添柴火。 邱大叔似乎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抑或是不想惹事上身,对眼前的欺凌与咒骂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他自顾自地搬着蔬菜,陪着笑请管事的清点和签收,生怕晚了就会生出事端来。 夏侯纾既然扮作邱大叔的女儿,自然也不敢添麻烦,所以她尽量不正眼去瞧那边,继续搬着菜,把事情的原委听了个大概。 只听一个满脸横肉的厨娘戳着粗布女子的脸恶狠狠地骂道:“好个下贱蹄子!你以为在大户人家当了几天丫鬟,你就是主子了?依我看,你就是个命贱的废物,天生的奴才命!” 旁边另一个稍微瘦一些的厨娘也跟着骂道:“要我说,说她是奴才都是抬举她了,给我端洗脚水我都嫌晦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阿猫阿狗,在厨房里待了这么久了,连个火都看不好,半点用处都没有。这样的人,还敢说自己从前在大户人家当过差,试问哪个大户人家敢用?” “也不知道到底哪里来的野丫头,尽会做梦!”胖厨娘很是认同,随后她故意提着嗓子说,“你若是真有本事,何必到这腌臜的厨房来添乱?卖身去前面院子里当个花魁娘子不好?再不济,去伺候花魁娘子洗澡梳头也行,把娘子们哄高兴了,说不定哪日花魁娘子赎身从良,或是给哪位大官人做了妾,你还真能跟着到大户人家做丫鬟。” 旁边围观的人闻言纷纷嘲笑起来。 胖厨娘尤不解恨,又瞪了那粗布女子一眼,见她还在抽泣,面上不喜,突然抡起胳膊就是一巴掌打下去,唾骂道:“哭!一天天的就会哭,奔丧呢?这么要脸皮,怎的不一头撞死了轻松?” 粗布女子大概是被骂得太伤心了,突然又挨了打,整个人都失去重心跌倒在灶台前,乱糟糟的发丝立刻被灶台里的火苗舔了一簇,一股烧焦的气味瞬间四散开来。她本人也被火苗吓得大叫了一声,连忙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将火苗熄灭了,但她身上原本就破烂的衣裳更加凌乱,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全是深浅不同的伤口,看不出是被什么弄伤的,但是时间都不长。 旁边的人看着粗布女子的样子,大概觉得她很滑稽,接着又是一阵大笑。随后胖厨娘直接一记飞腿踹在她的腰间,疼得她眼泪哗哗直流,双手捂着腰部缩成一团。然而她还是不敢反抗,只得忍着痛,赶紧起身,跪在散乱的柴火上一边低声抽泣,一边苦苦求饶,然后又在厨娘的呵斥中继续往灶台里添柴火。 如此忍辱负重,确实不简单。 夏侯纾将一切看在眼里,越发相信那个粗布女子就是易舞生前的侍女银香,而她宁愿藏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过着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只能说明她身上确实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这个秘密肯定与易舞的死有关,不然她就不会突然离开丞相府。 夏侯纾将一切看在眼里,却并不打算此刻为银香打抱不平,而是筹谋着等到她走投无路了,再给她指条明路。毕竟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更容易击溃心理防线。 在厨娘越来越难听的辱骂声中,银香愈发心神不宁,腰间的疼痛感也越来越清晰,可她顾不上,依旧疯狂的往灶膛里添柴火。 灶膛里,由于银香塞了太多柴火,空气不足,火苗作对似的越来越小,最后竟然熄灭了,反倒弄了一屋子刺鼻的浓烟。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厨娘们被熏得直咳嗽,骂骂咧咧地提着裙子往外面跑,仿佛里面有洪水猛兽。 银香自己也熏得泪流满面,手上的动作却不敢停下来。有那么一刻,她下定了决心要跟那些常日欺辱她的人同归于尽。 厨房里的浓烟越来越大,火星蹦到助燃的干草上,立马烧了起来。厨娘们从门口看见了,一边呼喊着其他人来帮忙,一边提着木桶、木盆、陶罐等一切能装水的东西去井边打水,再往往浓烟滚滚的厨房浇,整个后厨顿时乱做一片…… 邱大叔知道漱玉阁不是清净之地,原本就不想管闲事徒惹是非,只想赶紧离开。偏偏管事的厨娘刚才一直在教训不中用的仆人,也没来得及跟他对个账。虽说他们彼此都是老熟人了,可漱玉阁的规矩就是讲求钱货当面点清,事后概不负责,他自然是不敢贸然离开。毕竟这几筐蔬果都是他和老伴精心栽培,又精挑细选出来的,值不少铜板。 眼看现场越来越混乱,邱大叔既不敢走,也不敢多问,免得触了霉头,只能满脸愁苦地站在厨房不远处等候下文,时不时又向夏侯纾使个眼色,让她赶紧想办法离开。 夏侯纾心里也很着急。银香是她费了很多功夫才找到的新线索,为了找到银香,她跑断了腿,还花了好大一笔钱,若是就这么葬身火海了,岂不就前功尽弃白忙活一场了? 然而她如今的身份是邱大叔的女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否则暴露自己事小,连累邱大叔一家事大。 夏侯纾思索再三,决定静观其变。于是她伸手拍了拍邱大叔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他不必惊慌,且看看事态发展再说。 邱大叔见夏侯纾神态自若,既不想办法离开,也不掺和厨房的事,不禁怀疑起她非要假扮自己的女儿混进漱玉阁的真实意图,心里越发忐忑不安。 邱大叔是农户出身,全家靠着祖上留下的几亩薄地种菜、卖菜换点银两糊口,全家老小一辈子本本分分,老实巴交的,不成想为了贪夏侯纾的两锭金子,居然碰上这样的事。 尽管如此,邱大叔心里也明白自己光着急没什么用,还不如像夏侯纾说的静观其变。他赶紧又往后面较安全的地方退了几步,免得挡住了急着打水救火的人群,更怕不小心连累到自己。 厨房里烟雾缭绕,气味刺鼻。 滚滚浓烟里,银香突然睁开眼睛,马上就被熏得泪如雨下,好像扎了一把绣花针进眼睛里,嘴巴和鼻子也几乎不能呼吸。于是她凭着记忆慢慢摸索到了旁边的大水缸,舀了几瓢水就往自己头上淋,浑身湿了个透。 前来救火的人越来越多,冷水一桶一桶地泼上去,浓烟渐渐变小,最后连个火星子都没看见了,大伙儿才松了口气,然后十分狼狈的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气,再没了力气骂人。 肥厨娘气不过,突然扔了手中的木桶,挽起袖子气鼓鼓地冲进厨房。没过一会儿,她便像拎小鸡一样将浑身湿漉漉的银香揪了出来,随后一把扔在地上,并当着众人的面“啪”的一巴掌扇过去,接着又踢了几脚,旁若无人地宣泄着自己的怒火。 “下贱的胚子!自己不想活了还想拉着我们陪葬?”胖厨娘一边咒骂着,一边对地上匍匐着的女子拳脚相加,“看我不打死你!” 被浓烟熏得晕乎乎的银香猛然又被扇了一巴掌,还被踢了几脚,只觉得浑身所有感官都是刺痛的,竟然还清醒了不少。她缓缓抬起头来,红着眼睛将周围饿狼一般盯着她、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的厨娘和杂役都扫视了一遍,心里的悲凉渐渐转为愤怒。 胖厨娘并未停歇,最后更是蹲下去揪着银香的头发扇耳光。 银香呜咽了几声,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她突然目露凶光,抓住桎梏着自己的肥胖厨娘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趁厨娘吃痛之际拼命地往外跑。 胖胖的厨娘未料到平日里忍气吞声如同哑巴一般的银香会反抗,抱着一只肥硕的手臂嚎得惊天动地。 大伙儿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全都傻愣愣的站着、看着。 “抓住她!”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才如梦初醒。随后众人纷纷拾起家伙,沿着银香逃跑的方向去追。 夏侯纾嘴角弯弯,她知道机会来了,便小声叮嘱邱大叔:“你先去后门等我,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帮着后厨抓纵火之人不慎与我走散了,要等我一起回去。” 邱大叔先是愣了愣,继而狂点头,马上就往后门出口处跑。 夏侯纾突然又叫住了他,继续道:“你可千万别忘了我现在是你的女儿,你要是一着急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自己却跑了,不光会引起怀疑,就连我许诺你了尾金,你也拿不到了。” 邱大叔这下才算明白夏侯纾的意图。他看着夏侯纾愣了一会儿,深知她的话不仅只是威胁那么简单。于是他认真思考一番后,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第三卷 探相府 第48章 苦衷 银香的反击十分决绝果断,及时对自己悲惨命运的抗争,也是在宣泄自己隐忍多日的不满。这段日子,她每天趁着干活的机会,已经将漱玉阁后院的各个出口摸熟了,所以她从厨房里跑出来后就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拼命地往前跑。心想被抓到横竖就是个死,万一有幸逃出去,说不定还有另一种活法。但她没想到夏侯纾已经在她的必经之路上等待她多时,她刚从后厨跑出来没多远,就被夏侯纾截住了。 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银香,夏侯纾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制服了,然后用一块从厨房顺来的粗纱布捂住了她的嘴,并快速将她拉进了一间堆放杂物的屋子,成功躲过了其他人的追赶。 眼看追赶的人走远了,夏侯纾才蹲下身,一只手抓着银香胸口处的衣襟,一只手取出来放才塞在她嘴里的布条,冷声警告道:“别挣扎了。银香,你跑不掉的。” 银香躲藏得太久了,早就如惊弓之鸟,紧咬着牙关表现出一股不怕死的样子,浑身却瑟瑟发抖。然而听到夏侯纾叫出了她的名字,她却愣住了,然后满脸迷茫的望着夏侯纾:“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没有告诉过这里的任何人……” 先前在厨房,银香因被几个厨娘围着骂,光顾着埋头伤心和摆脱困顿,根本没有留意到夏侯纾是跟着邱大叔一块儿来送菜的。她瞧着看夏侯纾没有加害她的意思,却也没有要救她的意思,心里不由得心擂起了小鼓。 夏侯纾见她一脸迷茫和惊恐,便提示道:“我既然能叫出你的名字,你便该知道我为何要找你。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想为难你,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把易舞的事情交代一遍吧。” 银香听到易舞的名字后,脸色瞬间惨白。她以为夏侯纾是丞相府的人,便暗自合计着。想着自己横竖都是死,也顾不得哪边死得更惨,趁夏侯纾有所松懈,她起身就走。 夏侯纾眼疾手快,再次将银香控制住。她担心银香不怕死,继续横冲直撞惊动了其他人而误了正事,只好拔出藏在鞋里的匕首架在她的脖颈处,小声警告道:“你要是敢乱叫,我就杀了你!” 银香立马就乖了,眨着一双无辜的杏眼拼命向夏侯纾点头。 “姑娘饶命!”银香颤颤巍巍地说,“只要姑娘放过我,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那就要看你说的有没有价值了!”夏侯纾嘴角弯弯,但手上的匕首却没有离开,轻轻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游走,继续威胁道,“你说你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放着大户人家体面的丫鬟不做,为何非要跑到这样的地方来呢?可真是让我好找啊!” 话音刚落,银香的脸色又是一片惨白,眼眶也红了,声音沙哑道:“我也是有苦衷的!” 夏侯纾看着银香的狼狈模样,打心底质疑她话里的可信度。好像每个犯了事的人在为自己辩解的时候都会这么说,所以“苦衷”两个字反而显得特别廉价。 想到这里,夏侯纾不由得嗤笑道:“我看你在丞相府时就敢杀了人一走了之,如今到了这里还闹得人仰马翻、鸡犬不宁,挺有本事的,你能有什么苦衷?” 一说到丞相府,银香就委屈得眼泪吧嗒吧嗒直掉,抽泣着说:“我没有害易夫人,她的死真的跟我没有关系!” 银香满腹哀怨与委屈。她原先在丞相府时,做的都是伺候主子梳妆洗漱和吃食的精细活,可自从来到漱玉阁,她连个物件都不如。长期遭受的折辱和迫害,让她的心理防线也顿时化为齑粉。 银香越想越伤心,便掩面呜呜哭起来:“从前我以为跟着易夫人,就可以一辈子衣食无虞。没想到易夫人好好的,却突然暴毙而亡,我害怕王丞相怀疑是我干的,所以我连夜偷溜了出来。” “我在京中没有家人和亲戚,昔日要好的姐妹也在我跟了易夫人之后得罪光了,一个个都避而不见。我没办法,正好看到漱玉阁在招后厨杂役,就偷了一个外地来的小姑娘的文契混了进来,做个生火丫鬟,想等风头过去了再换个身份混出城去。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漱玉阁看上去光彩亮丽,背地里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每天天未亮便要起床干活,夜深人静了还要帮着收拾厨余残料。光是这些劳苦也就罢了,可他们依旧不肯放过我,动辄对我折辱打骂,甚至还要被杂役轻薄……” “我不过是想苟且偷生而已,为何就这般难?” 夏侯纾微微侧目,见她神情恳切,似乎并未说谎。但她也不是个耳根子软的人,不至于被对方几句话就给蒙骗过去。 若银香跟易舞的死真无半点关系,她又何必放着丞相府轻松体面的大丫鬟不做,非要躲藏在这暗无天日的青楼后厨里受罪? 这分明就是自相矛盾。 夏侯纾的眸色沉了沉,冷声道:“既然易舞的死跟你没关系,那你为何要躲在这里?” 银香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整个身子抖得跟筛糠一样,突然大声说:“我要是不躲起来,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夏侯纾未料到她会突然发疯,恐防惊动了正在四处搜寻的人,只得再次将粗布塞进她的嘴里,恶狠狠地威胁道:“你要是不想被外面那些人抓起来大卸八块,就省省力气吧!” 银香意识到自己方才太过激动,遂听话地点点头。 夏侯纾耐着性子替她取下粗布块,同时也放下了匕首,然后继续追问道:“你方才说他们不会放过你,他们是谁?” 银香并没有正面回答夏侯纾提出的疑问,而是含着泪说:“往常,丞相大人最是宠爱易夫人,不光赏了易夫人许多奇珍异宝,还允许易夫人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整个府里那么多姨娘,只有易夫人不用去给明嘉郡主请安。可是两个月前的一天,丞相大人从外面回来后就直接去了翠玉馆,跟易夫人大吵了一架。” “他们为何争吵?”夏侯纾忍不住插嘴询问。 “我也不清楚。”银香摇着头,满脸迷茫与不解,“我记得当时丞相大人的脸色很难看,他让我们都在外面等候,没人敢近身,也听不清楚他们为何发生争执。我从来没见过丞相大人对易夫人那般生气过,还摔坏了好多花瓶、瓷器和首饰。后来我私下问易夫人出了什么事,还被她狠狠地训斥了一通,说我多嘴多舌,居然敢管她的事,并罚了一个月的月钱。再后来,丞相大人就不来翠玉馆了。又没过几天,易夫人就突然死在房间里……” “她怎么死的?”夏侯纾再次追问。 银香一边仔细回忆易舞去世当天的情况,一边说:“当日易夫人用过午饭后便说很困,想睡一会儿,叫我们都在门外候着。易夫人平日里就有午睡的习惯,再加上那阵子她心情不佳,我们也没有多想。我只知道易夫人那一觉睡得特别长,直到晚饭时辰都到了都还不见起来。我瞧着天都快黑了,就进去看了会儿,她确实是睡着了。我们都知道易夫人最讨厌睡觉的时候有人打扰,所以谁也没敢叫醒她。后来才知道,原来易夫人就是在睡梦中就没了。” 夏侯纾觉得这个说法很荒谬。好好的一个人,年纪轻轻的,又没病没痛,怎么可能睡一觉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银香这么说,肯定有其他用意,可能就是易舞猝死的真相。 在这件事上,夏侯纾已经耗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和金钱,如今抓到了银香,她也懒得猜了,索性直接问她:“易舞之前可曾有隐疾?她死后,府上可有请仵作验尸?” 银香摇了摇头说;“易夫人自幼习舞,身子一向很好。府中每月有大夫来请平安脉,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我记得她刚没了的时候,确实跟睡着了一般,面色红润,肌肤如雪。可是没过半个时辰,我们再进去看的时候,就发现她整个人发黑发紫,还伴随着一股奇怪的异香。若非如此,我们根本就不会相信易夫人是真的没了。” 银香回忆起这些的时候,仍然满脸的惊恐,似乎那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接着又说:“后来管事请了仵作来验尸,说易夫人是中毒了,却没说中了什么毒。可是易夫人当时的样子就跟睡着了一样,一点儿也看不出中毒。” 夏侯纾想象了一下那种画面,也觉得甚是怪异,她竟不知道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毒药,可以让人在死后保持一段时间容颜不变,然后再迅速溃烂,还会发出异香。 如此蹊跷的死法,简直闻所未闻。 “既然她是中毒了,你又为何要偷偷离开丞相府?”夏侯纾满脑子的疑惑,“难道易舞中毒跟你有关?” “我……我没有毒害易夫人。至于离开丞相府,实在也是被逼无奈。”银香眼里噙着泪颤抖着说,“我是易夫人的贴身丫鬟,平时都是我伺候易夫人梳洗和午休的。可自从易夫人因为我私下问她丞相大人的事罚了我之后,她便不怎么让我近身服侍了。偏偏我那日担心易夫人睡过头,错过了晚饭时间,中途去过她的房间。我听到仵作说易夫人是中毒而亡,我害怕他们怀疑是我下的毒手,所以我才逃了出来……” 银香顿了顿,然后用手拍打起自己的胸口来,悔恨交加道:“天地良心,易夫人待我有再造之恩,我怎会想要去谋害她?她若是还在,丞相府便还有我的容身之处。她不在了,我连猪狗都不如!” 夏侯纾盯着她,不由得嗤笑道:“易舞死得那么不寻常,就凭你也能做到?你逃走了,不就坐实你是凶手了吗?” 银香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一把鼻涕和眼泪,忙不迭地点头道:“我也是逃出来之后才想明白这层关系。可即便易夫人之死跟我没有关系,我也不想再回去了。易夫人生前将府里的其他夫人都得罪尽了,明嘉郡主更是视她为眼中钉,早就想除之而后快。如今没有易夫人的庇护,她们哪里还容得下我?我若回去也是百口莫辩!” 夏侯纾不打算继续与银香探讨她到底该不该逃走,也不想听她痛心疾首的悔恨之言,她只关心易舞的事。于是她便问:“易夫人死前可有其他异常举动?” 第三卷 探相府 第49章 求助 银香跟着易舞的时间比较长,因而她非常清楚易舞的个人喜好和日常生活习惯及动向。听了夏侯纾的问询,她便认真地回忆起易舞生前的事情来。 过了一会儿,银香摇摇头,语气肯定的说:“没有。丞相府的内宅是由明嘉郡主主事,另外几位如夫人、公子和姑娘们都对明嘉郡主马首是瞻。易夫人进府一年多,平时鲜少出门,也很少跟府中的其他夫人来往,就是明嘉郡主召见,她也不愿去见。丞相大人喜爱易夫人,就下令免除了她给主母晨昏定省的规矩,而她住的翠玉馆也不许除了丞相大人之外的男子进入。丞相大人不来的时候,易夫人便把自己关在房中跳舞,不让我们伺候。” 这么硬气的侍妾,夏侯纾还是第一次听说。尤其是丞相府的当家主母还是鼎鼎大名,号称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明嘉郡主。而易舞居然还在丞相府生活了一年多,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看来王崇厚与明嘉郡主这对夫妻,相处得还挺有意思的。 银香见夏侯纾神色变化莫测,也不说话,便以为夏侯纾是在责备她没有把事情说全面,她赶紧绞尽脑汁的继续回忆。这一努力,她还真就想起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事情来,忙说:“要说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易夫人暴毙前几天曾邀了丹青妙手崔阆公子为她画像,当时还是我陪着夫人去的呢!” 夏侯纾闻言一脸愕然。 南祁民风淳朴,在绘画方面偏好奇山异水、花鸟鱼虫,鲜少画人像。通常情况下,女子请人为自己画像分三种:一种是未出嫁的女儿家,由父母请了画师到府中为其画像,议亲时方便交由媒人带去给相中的男子家说亲,这种一般都是孤本,相看之后女方父母马上就要收回去命人妥善保管,不会轻易流出。一种是红楼楚馆的花魁,用来吸引或者答谢恩客,这类画像基本都流向了经常流连于烟花柳巷的纨绔子弟和文人墨客。还有一种便是纪念已亡人,通常是追思者挂在家里,也不会随便流出。 易舞虽然出身不高,但彼时已脱了贱籍,是王丞相心尖尖上的枕边人,又无病无痛、锦衣玉食,她似乎没有什么理由为自己画像。 夏侯纾追问道:“好好的,她为何突然要请人为自己画像?” 银香虽然是易舞生前所信赖之人,可她到底不是易舞肚子里的蛔虫。她猜不准易舞的心思,只好模棱两可地说:“去画像的路上,我曾问过易夫人缘由,可她没有回答我,只是感叹岁月无情、红颜易逝。我想她大概是担心自己会一天天慢慢老去,丞相大人再也不来看她了吧……” 以色侍人者,最担心的应该就是色衰而爱驰。可易舞这样正值青春年华且荣宠正盛的美人,她也会有这样的顾虑吗? 单就年龄而言,王丞相的年纪足以做她的父亲了。说难听点,他已是个半截身子埋黄土的人。等到易舞半老徐娘时,王丞相只怕都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吧。而且目前的种种迹象都表明,易舞跟陵王府有关,陵王府总不至于白白扔了这么大一颗棋子吧。 银香跟在易舞身边这么久,居然都没有把她看透,可见她其实知道的也不多。 不过,能从银香的嘴里听到这些,也不枉费她花了那么多钱。 “你刚才说易夫人找的谁为她画像?”侯纾又问。 都说易舞是个美人,可美人与美人之间还是有区别的,或是美在皮囊,或是美在骨相,或是美在独特的风姿神韵……总有一处闪光点,而各方面都恰到好处的屈指可数。 她很好奇易舞是哪一种。 “是京城里鼎鼎有名的崔阆公子。”银香忙说,“崔阆公子是赫赫有名的丹青圣手,肯定能把易夫人画得倾城倾国。”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易舞的绝色容颜,银香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不由得浮起一丝与有荣焉的骄傲之色。 崔阆公子的名号夏侯纾偶有耳闻。听说京城里许多到了议亲年龄的官家女子也经常请他为自己画像,因而崔阆公子十分抢手。先前恭王府两个年纪较长的表姐在出嫁前就曾请过他为自己画像,两个表姐夫都是看到了她们的画像,深深地被她们的美貌折服,才让媒人安排了见面,所以后面男方家也就没那么介意她俩是庶出。 夏侯纾没见过崔阆公子的画,但她清楚钟家的几个表姐妹长相都十分出色,再加上恭王妃非常注重她们的教养,她们的行为举止和气质也不差,即便崔阆公子画技没有传闻中那么精湛,也不至于把她们画成丑八怪。 如果能看看易舞的画像,也许她会对易舞这个人更加了解。 想到这里,夏侯纾又问:“你说的那幅画可有取回?” 银香叹了一口气,遗憾道:“可惜还没来得及取回画像,易夫人就没了,想来那幅画现在还在崔阆公子手中。” 如果没有取回,那应该还在画师手里。可崔阆公子因为名声在外,并不是那么容易约得到的人。 夏侯纾暗自琢磨了一会儿,方说:“我听说崔阆公子虽然画得一手好丹青,脾气却非常古怪,并非谁请他作画,他都会答应。给谁画,何时画,都得看他的心情,是个随心所欲,恃才自傲的人物。而且他行踪诡秘,神龙见首不见尾,至今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这样的人,你们当时是如何见上他的?” 银香赶紧回答说:“崔阆公子虽然行踪不定,可他常有画作经常挂在晒月斋出售,因而他与晒月斋的赵掌柜十分熟稔。当初易夫人也是通过赵掌柜才联系上崔阆公子的,后来作画时是选在了百鹤原。” 百鹤原是京中一大奇景,位于城东与城南的交界处,地处岐水河的下游,因那一处地势平坦,穿城而过的河水被各条岔道分流后水流量大大减少,在此积滞,形成了一片天然的湿地,引来了几百只鹤在此栖息,因而名为百鹤原。而百鹤原上的鹤,不仅数量多,种类也多,有象征长寿,吉祥和高雅的丹顶鹤、也有白头鹤、赤颈鹤、灰鹤等常见品种。又因人们常常将鹤与神仙联系在一起,所以百鹤原在很早之前就成了达官名流空闲时间游玩的好去处。天气好的时候,京中不少年轻男女也会选择在那里约会。 易舞请崔阆公子在百鹤原替自己画像,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夏侯纾搜肠刮肚的又想了半晌,才又问:“你可见过崔阆公子本人长什么样?如果他现在站在你面前,你能认出他来吗?” “我没有见过他的真容。”银香把头要的跟拨浪鼓似的,“我确实陪着易夫人去了百鹤原,也见到了崔阆公子,可他始终带着面具,连作画时都没有揭下来,我们看不清他的长相,即便我现在再看到他,我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夏侯纾眉头微蹙,脑海中立马就想起自己在丞相府遇到的那个神秘的狐狸面具人。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于是她又追问道:“他戴的什么样的面具?” 银香闻言愣了愣,一时之间没弄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追问这个。她抬头看了看夏侯纾,察觉到对方的表情很认真,便又仔细回忆了当日所见到的人,随后她不太确定地说:“是白色的,样式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跟他那一身湖绿色的衣裳倒是很配。” “你确定是白色吗?”夏侯纾再次求证。 “是白色的。”银香的语气很肯定,“丞相府规矩多,为了避嫌,崔阆公子给易夫人画像时我也没有离开过屋子,一直在旁边伺候茶水。我看得真真的,崔阆公子戴的就是白色面具。而且他的话特别少,我问他大概需要画多久,他没有回答;后来我再问他要不要喝茶,他也没有回答。我原先还觉得他这样十分无礼,可易夫人却觉得大才子就得有这种傲气。” 既然崔阆公子所戴的面具是白色的,那就跟自己那晚在丞相府遇到的不是同一个人了。 夏侯纾心里刚升起的那点希望的小火苗瞬间就湮灭了。 银香见她一直在追问画师的事,便试探着问道:“姑娘也想找崔阆公子为自己画像吗?” 夏侯纾摆摆手说:“我只是想了解一下这个崔阆公子罢了。” 银香听了有点沮丧,但她也没有表现得过于明显,想了想再次问道:“姑娘问得这么仔细,是否想拿到易夫人的画像?” 夏侯纾不由得郑重地看了银香一眼,看来她也不是个傻的。 银香心领神会,赶紧说:“崔阆公子的规矩跟其他画师不一样。当初我们去晒月斋找赵掌柜牵线搭桥时,赵掌柜曾让我们先付了定金,然后订好了时间,选好了地方,我们就直接过去了。崔阆公子画完之后,说是还需润色,接下来再由赵掌柜负责装裱。我们后面就先回府了。原本定好十日之后去取回画像,不过还没到日子,易夫人就出事了,也就没有机会去取回画像。如果姑娘想要那幅画,只需要带上尾金去晒月斋找那赵掌柜。” 夏侯纾当然不会相信会这么容易就能拿到易舞的画像,不然岂不是谁都能把别人的画取走? 银香抿了抿嘴唇,忙说:“易夫人原先是打算待那幅画装裱好之后让我去取的,所以就留了我的名字和暗号,如果你真的需要那幅画的话,我可以把暗号告诉你。” 银香知道自己不方便露面,所以只说给出暗号。 确实是个聪明人。 夏侯纾在心里默默称赞,便打算接下来去晒月斋碰碰运气。 银香见夏侯纾的心思已经不在自己身上,担心自己再无任何价值,又说:“姑娘,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清楚你为何要查易夫人的事,可我看得出来,你不是个坏人。我如今在这里生不如死,求你看在我提供了这么多线索的份上,救救我吧!” 坏人也不会把“坏人”两个字写在脸上呀。 夏侯纾看着银香,觉得她虽然有些小聪明,却不是个能成事的。至于救她脱离苦海这件事,她更是爱莫能助。 漱玉阁的门房不是摆设,她自己都是花了重金假扮邱大叔的女儿才混进来的,再带个人出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银香见夏侯纾犹豫不决,立马就跪下来给她磕头,言辞恳切道:“我知道姑娘为难,可我今日闯了大祸,漱玉阁肯定是容不下我了,只求姑娘能给我一条生路,出了漱玉阁,我绝不会再打扰!” 第三卷 探相府 第50章 脱身 夏侯纾到底还是心软,在银香的苦苦哀求下,她决定在去晒月斋之前顺便将她带出漱玉阁,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毕竟在易舞的死因上,银香可能真的是无辜的,因为她确实没有动机。不然,谁会放着大好前途不要,来做这过街老鼠呢? 不过,眼下最紧要的是怎么把银香带出去。 联想到银香的卖身契仍在丞相府,而她混进漱玉阁不过是冒用他人之名,夏侯纾顿时有了主意。 夏侯纾猫在杂物间外面光线昏暗的走廊转角处,看着那群人去而复返,到处搜索银香的踪迹,但他们搜来搜去都没有搜杂物间,反而很快就离开了这一片。 就在夏侯纾以为他们已经走远之际,有个杂役突然折返了回来。他似乎是对这几间几乎废弃的杂物间起了疑,一边慢慢地往紧闭的大门处走,一边竖着耳朵听动静。 越靠近,他的脚步越轻。 夏侯纾正愁着去哪里找个冤大头,没想到机会就送上门来了。于是她故意敲了敲墙壁,弄出了不大不小的声响。 那杂役果然中计,看着转角处露出一抹诡异的笑,然后他轻手轻脚地沿着声音传出的地方好奇地走过去。 夏侯纾立刻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那杂役从自己面前走过,待他信心满满的走到转角深处,整个人都掩在阴影里,她突然从他背后跳出来,趁他没反应过来就快速将他打晕。 杂役失去意识后便如一趟烂泥一般倒在地上。 夏侯纾怕他倒下的声音太过响亮而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还特意用手扶了一把。 那杂役年纪不大,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身形不高,有些清瘦,却还是比女子重许多,夏侯纾拖了几下也没有将他拖多远。 杂物间的门突然从里面开了一条小缝,随后银香露出一个头来。她惊慌失措地四下扫了一眼,才赶紧又把门打开了些,快步出来帮着夏侯纾将那杂役抬了进去,又快速地关上了门。 夏侯纾扫了银香一样,然后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杂役的身形和装扮,随后指着他身上脏兮兮的衣服对银香说:“我看他身形与你差不多,你把他的衣服脱下来换上。” “这……”银香看了看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杂役,又看了看夏侯纾,满脸的疑惑和为难。她虽然沦落至此,到底还是个姑娘家。让她去扒陌生男人的衣服,她总觉得有些别扭。 夏侯纾也发现了其中的尴尬之处,但现在绝不是顾及男女有别的时候,遂提醒她:“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虑那么多?你多犹豫一刻,我们就多一分被发现的危险。” 银香听了把心一横,立马就蹲下去扒杂役身上的衣裳。 如今天气已经热起来了,那杂役平时干的是在后厨跑腿和体力活,出汗重,又不爱洗澡,身上的粗布衣服都馊了,臭烘烘的远远的就能闻到。银香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了,连厨房那样油污腌臜的地方都能忍受下来,性命攸关的时候,自然也不怕这点汗臭味。 夏侯纾微微侧身,一边用余光留意着杂役的情况,防着他突然醒过来坏事,一边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就怕那些人找了半晌没找到人忽然又搜回来。 银香很快就换好了衣裳,顺便还就着杂物间里的灰往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看上去的确有几分做杂役的样子了。 夏侯纾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她从一堆积满灰尘的杂物里找了一条绳子,试了试,还挺结实,于是她便蹲下将那被扒得只剩亵裤的杂役的手脚绑住,又从银香换下来的粗布衣裳上撕了一块下来塞进他的嘴里,防止他突然醒过来大喊大叫。 做完这些,夏侯纾才嫌弃的丛杂物间里扯了一块看着还算干净的布来擦了擦手,随后小心翼翼出了杂物间,带着银香一路躲躲闪闪避开到处寻找的人往后门方向去。 后厨冒那么大的烟,附近的人都看到了,但除了后厨的人和杂役,前后门的门房不便擅自离岗,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漱玉阁不是什么善堂,规矩也多,越是这个时候,门房越是责任重大,更要严防死守,以免放走了什么不该放的人。 先前邱大叔跑到后门向两个门房诉说里面的情况,并央求他们帮忙寻找女儿时,两个门房已经了解了个大概,这会儿听到里面闹哄哄的,他们更加不着急,反正也急不来。因而面对邱大叔走失了女儿的心情,他们只能表示遗憾,却不能感同身受。 夏侯纾和银香一前一后来到后门,并未急着要出去,而是先躲在一面墙后观察四周的情况。 搜寻的人跟两个门房交流了几句便往其他地方去了,两个门房也打起精神站在进门处守住,邱大叔则一边焦急地搓着手,一边在原地转圈,像极了女儿走丢的老父亲。 夏侯纾见状,便示意银香先按计划上去跟门房沟通。 银香虽然心里打着退堂鼓,但到底是在大户人家待过的,见过大场面,而且如今事关自己的生死存亡,她更是不能退缩。于是她咬咬牙,硬着头皮便迎了上去,对门房谎称后厨有人纵火伤了人,自己奉命去请郎中。 门房眼瞧着银香面容有些生疏,却又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便照惯例盘问了几句。 银香平时不出门,门房对她自然没有什么印象,但她在后厨待了一阵子了,对于漱玉阁的事多少也能答上几句。 两个门房是经过严格训练过的,再加上刚有人特别叮嘱过他们不要掉以轻心,他们便有些犹豫,半晌不肯放人。 夏侯纾见门房迟迟不肯放行,担心搜寻的人还会再折回来,连忙往自己的脸上也抹了些烟灰,佯装惊慌失措地往大门处跑过去。 “阿爹救命!”夏侯纾一路跑一路大喊,眼角竟然不知不觉间就挤出了一丝泪痕,失魂落魄的样子十分逼真。 门房的视线和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了过来。 比起那个灰头土脸的杂役,夏侯纾这样长得娇滴滴又惊慌失措的模样更让他们心生怜悯。 在门口等候多时的邱大叔闻声看了过来,仿佛寻回丢失的女儿的老父亲,又惊又喜,差点没掉出眼泪来。 邱大叔一边朝天作揖,一边激动地对门房说:“两位爷,你看我没说错吧,里面有人纵火,大伙都帮着抓那纵火之人,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也不敢往前凑,只好赶紧出来报信。岂料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我这可怜的女儿就找不着了!天可怜见!好在她还算机灵,总算是出来了!谢天谢地!” 两个门房早就叮嘱过邱大叔要看好自己的女儿,未曾想到竟然一语成谶,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他们一面吹嘘自己未卜先知,一面嘲笑邱大叔老糊涂,要是真把女儿丢在里面了,只怕他日见到的就不是这么个人了。 邱大叔顿时老泪纵横,一面奉承两个门房是救人的活菩萨,叮嘱得十分在理,都是金句良言,一面责备自己果真老糊涂了,差点就铸成大错,回去无法跟老婆子交代,还发誓以后就算自己这把老骨头散架了,也不敢再带女儿来这样的地方冒险。 两个门房瞧着邱大叔哭得情真意切,又瞅了瞅夏侯纾一副受惊的可怜样,也不再调侃他们,便让他们赶紧离开。 邱大叔赶紧作揖道谢,又慌乱地从胸口的袋子里摸出一串铜板来直往门房的手里塞,感激涕零道:“两位爷的大恩大德,老朽没齿难忘。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两位爷千万收下!” 两个门房哪里想到自己三言两语的玩笑话不仅得了邱大叔一个人情,还有钱拿,顿时乐开了怀。他们安慰了夏侯纾几句,便亲自将他们送出后门,还叮嘱他们路上当心。 邱大叔又是千恩万谢,方哭哭啼啼的带着夏侯纾离开。 两个门房分了铜板,心情十分愉悦,高一点的那个不由得哼起了小曲儿。矮一点的立马用手捅了捅他,示意他不要得意忘形,然后两人就开始小声商量晚上去哪里找个地方喝酒消遣消遣。 两人讨论了半晌,刚做好打算,矮一点的门房突然拍了拍脑袋,想起方才那个被自己盘问的杂役。 他们睁大眼睛再一看,那个面黄肌瘦的杂役早已不见踪影,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高个子的门房也有些慌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两人都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大祸,赶紧四下查看了一番,却没有见到人,也不知道那杂役究竟有没有出门。 不过,他们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小声议论这事。 高个子十分坦然:“我们的职责不过是看守大门而已,至于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与我们何干?” 矮个子附和道:“那杂役说是去请郎中,我们哪里知道是真是假,万一因我们的阻拦而误了事,岂不给自己找麻烦?” “就是就是,我们根本就没有看见什么杂役!”高个子的连连点头,语气肯定地说,“我们在这里守了一个上午,除了邱家那对送菜的父女,没有看到任何人进出!” 矮个子的立刻领会了对方的意思,又坚定的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杂役不仅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正大光明出了漱玉阁的后门,而且再也没有回来。等到他们知道他们放走的可能就是纵火之人时,两人也很有默契地保持口径一致,坚称自己一直守在后门,没有看到任何可疑人员从后门出去过。至于是否是混在客人里面从前门出去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前门的门房自然不敢担下这个雷,但他们又拿不出证据来,这事就这么成了一桩悬案。 而此刻已经成功离开漱玉阁的夏侯纾就更加轻松了。 夏侯纾原本就无心掺和漱玉阁的事,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通过银香打探可靠的情报,从而查清易舞的死因。她后面将银香从泥潭里解救出来,不过是顺手为之。至于银香从漱玉阁出来后又去了哪里,她并不关心。 毕竟,别人的生死,她也关心不过来啊! 第三卷 探相府 第51章 顺水人情 夏侯纾与邱大叔推着木板车走了一段路程,直到确定远离了漱玉阁,后面也没人跟踪后,他们才停了下来。 夏侯纾把木板车交还给邱大叔,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方说:“邱大叔,今天您辛苦了。您放心,您这般帮我,我也不会亏待您的。”说着她从腰间取下一个锦袋递给邱大叔,“这是尾金。” 眼看夏侯纾承诺兑现,邱大叔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他提起袖子擦了擦额间不知何时冒出的细汗,接过锦袋掂了掂重量,又打开来瞧了瞧,瞬间脸色大变,忙说:“姑娘,你给多了。先前我们说好是五锭金子,来之前你已经给过我两锭金子了,怎的还给五锭金子?” “没有给多。”夏侯纾挥了挥手解释说,“先前你我商定的确实是五锭金子,但看在您信守约定的份上,多出来的这两锭金子,便算是我对您的谢意和补偿了。” 邱大叔听完感激涕零,感念自己没有白忙活这一趟。他先前对着两个门房又是作揖又是哭,还破了财,都值了。 夏侯纾见邱大叔如此容易满足,忍不住又叮嘱一句:“经此一闹,只怕你日后再跟漱玉阁做生意也没那么容易了。我看这些钱也够你们再添置几亩地或做点其他买卖,不如你就说是被今天的事吓着了,或是以后送往漱玉阁的蔬果品质差些,漱玉阁注重品质,看你越来越敷衍,慢慢地就断了这桩生意。” “姑娘言之有理。”邱大叔忙点头道,“这漱玉阁确实是个是非之地,对蔬菜果子的要求也颇多,大小颜色新鲜程度处处是规矩。先前我那老婆子就说家里还有未嫁的闺女,劝我少同这些不清不楚的地方做生意,可我寻思着这里的管事出手大方,结账也不含糊,也就一直没舍得。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正好也断了我的念头。” 邱大叔说得诚恳,夏侯纾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庄稼人能够找到一个出手大方且从不赊账的长期买家并不容易。 不过任何选择都是有得必有失,没了跟漱玉阁的这桩挑剔但稳定的生意,邱大叔拿着那些酬金去做点其他的也不错,即便什么都不做,也够他们一家舒舒服服的花好些年了。 这样一想,夏侯纾心中的愧意便淡了许多。 与邱大叔辞别后,夏侯纾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后来她路过一片小树林,看到一条小河,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想起自己刚才往脸上抹了烟灰,便径直往河边走过去。 河水清澈见底,倒映着蓝天白云以及河岸上的树影,鱼儿不时游过,竟像是在天上翱翔。 夏侯纾在岸边蹲下,然后捧起河水洗自己脸上的污渍。镜子一般的水面上,她的眉眼逐渐变得干净而清晰。她的眉眼长得跟母亲有几分相似,但鼻子和嘴巴又比较像父亲,说不出的清丽明媚。 对着水面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容颜后,夏侯纾才缓缓掏出一张丝帕擦了擦脸上和手上的水渍,然后她起身看向身后不远处的大树,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还想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大树后,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缓缓走出来,正是银香。 夏侯纾满脸警惕的看着她,蹙眉道:“我们先前不是说好,我助你离开漱玉阁,之后你我便互不相识,再不打扰吗?那你现在又跟着我做什么?” 银香蹑手蹑脚在离夏侯纾大约五米处站定,懦懦道:“姑娘虽然将我从漱玉阁那个泥潭里救了出来,但丞相府的人还在到处找我……我,我现在无处可去。” “所以呢?”夏侯纾凝视着她问,“你就打算一直跟着我吗?” 夏侯纾非常痛恨这种言而无信且阴魂不散的人。 银香有些紧张,但还是强装镇定,态度诚恳且谦卑地说:“姑娘既然肯救我出来,我便知姑娘不是丞相府的人,不会害我。至于姑娘究竟是何身份,追查易夫人的死因究竟有何图谋,我不敢推测。只是我毕竟侍奉过易夫人,姑娘若肯留下我,我必当尽心为姑娘办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求人,但也带着几分威胁。 可夏侯纾并不是那个会受她威胁的人。 夏侯纾轻挑眉梢:“你的意思是,你方才跟我说的话并不是全部事实?你还有其他事瞒着我?” 没等银香回答,夏侯纾又无所谓的笑了笑:“你只不过是一个突破口而已,并不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对吧?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片面之词吗?” 银香面色僵住,生怕激怒了夏侯纾,赶紧解释说:“姑娘误会了。我方才对姑娘所说的句句是真话,绝不敢有半点隐瞒。只是方才过于慌乱,我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给漏了。姑娘若是不介意,可以把我带在身边,待我慢慢回忆,说给姑娘听。” 慢慢回忆?那不就得花很长的时间吗? 她可没这个闲工夫。 夏侯纾并不喜欢这个交易,而且她身份特殊,银香现在又是丞相府正四处追杀的人,若是把银香留在身边,只会给她带来麻烦。 “我并不想知道其他的事,你还是走吧。”夏侯纾说。 银香顿时脸色苍白,她以为夏侯纾已经放弃她了,吓得突然跪倒在地,凄声道:“姑娘,你若不留下我,我就没有活路了!” 又是这一套! 说得好像她不发善心就是罪过一样。 这不是道德绑架吗? 夏侯纾有点想笑。她最讨厌别人拿生死来威胁她。钟绿芙是她的亲表姐,尚且不能打动她,何况是与她毫不相关的银香。 夏侯纾看着她,冷漠道:“你若想死,又与我何干?” 银香愣了愣,望着夏侯纾冷若冰霜的脸,彻底绝望了。随后她缓缓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往河边走。 夏侯纾本想一走了之,眼不见心不烦,可当她看着河水漫到银香的腰间时,她终究还是心软了。 夏侯纾默默对着天空叹了口气,然后对着银香的背影说:“我可以再帮你一次,但你得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并且此后你不可再对任何人提起,就算日后再见到我,也要装作不认识。” 银香顿了顿,许久才转过身来问:“姑娘说的当真?” 夏侯纾耸耸肩,满脸无所谓地说:“你若不信,便继续往河中间走吧。我绝对不会拦着你。” 银香不想死,她立刻就转身,从河里爬上了岸。 出城前,银香向夏侯纾表达了最后的忠心。 据银香回忆,易舞当初请崔阆公子画像时并未声张,所以知道这事的人不多,就连晒月斋的赵掌柜也不清楚她的真实身份。而且易舞生前已付过画像的定金,只待画像装裱好后去取时结清尾金。 崔阆公子的画作从来不缺人追捧,但凡打着他的名号,画作总能比别人贵上几倍,还有价无市。不过晒月斋也是个讲规矩和信誉的地方,有主的画像他们是绝对不会随便出售的。好在易舞去世的消息并没有传开,晒月斋的人也不清楚具体情况,所以夏侯纾带了头纱,自称是易舞的丫鬟,又按照银香的指示对了暗号,回答了几个提问,并按照约定好的尾金结完账后就轻松拿到了画像。 看到画像的时,候夏侯纾都不禁惊叹于崔阆公子的画技卓绝,真是入木三分,简直把人都画活了。 画上的美人不仅有出色的容颜,还有着让男人无法抗拒的万种风情。最让人着迷的是她那柔弱无骨的身段,眼神里的百媚千娇与楚楚可怜,仿佛下一秒就能从画里走出来翩翩起舞。 难怪年纪都可以当她父亲的王崇厚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有了新的线索,夏侯纾很快就弄清了易舞的来龙去脉。 易舞原先是陵王府中的舞姬,生得美艳动人,不可方物。王崇厚前年冬天奉旨出使陵都,陵王宇文盛设宴款待。 彼时陵王将自己府中的谋士能臣都叫出来作陪,还安排了歌舞表演。易舞便是当晚献舞之人。 府外白雪皑皑,冰天雪地,陵王府内却一派春光融融、歌舞升平。一向酒量很好的王崇厚看着舞池中翩翩起舞的美人儿,惊为天人,几盏酒下肚竟然就醉了,对舞姬的身形姿容赞不绝口。 宇文盛见状,忙唤领舞的易舞亲自侍奉,做了个顺水人情。 当夜,易舞装扮一新,进了王崇厚的卧房。 后来,王崇厚返京。 不到三日,陵王便将易舞送到了丞相府,让他独自欣赏。 或许因为易舞的背后站着的是陵王,向来跋扈的明嘉郡主居然也没有极力反对,反而在日后的相处中处处容忍,以致易舞成了丞相大人的新宠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中的世家大族。 只不过这样的消息基本都是在长辈和那些经常在外的男子才能知道,很难传到像夏侯纾这样未出阁的名门闺秀耳里。 夏侯纾原本以为易舞姿色卓绝,又深得王崇厚宠爱,难免侍宠生娇,因而与府中其他姬妾积怨颇深,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排除易舞是被王崇厚的其他姬妾所杀。但据银香所言,易舞平时深居简出,不善与人来往,除了跳舞就是与王崇厚寻欢作乐。丞相府的女人怨恨她,不过是嫉妒她的美貌和宠爱。可在明嘉郡主面前,她们那些争风吃醋的手段都是纸老虎。 那么,易舞的死会不会跟明嘉郡主有关呢? 明嘉郡主的彪悍之名和行事之狠辣在京城的勋贵圈里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这事要说是她干的,倒也说得过去。可是,易舞是陵王府费心费力调教出来的舞姬,宇文盛先是千方百计将她送上王崇厚的床榻,再千里迢迢将她送到京城第一府。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心无城府的弱女子? 易舞的盛宠众所周知,明嘉郡主若是要杀她,断然不会容忍她一年之久。况且易舞死了,明嘉郡主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而丞相府的其他姬妾,成日活在明嘉郡主的强压下,就怕行差踏错被明嘉郡主抓住把柄,更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杀了易舞。 夏侯纾认真的将自己收集到的情报从头到尾重新捋了一遍,结合易舞在丞相府的身份和受宠程度,再联系起她死前与王崇厚的那次激烈的争吵,最后她将重点放在了王崇厚身上。 放眼整个丞相府,有能力杀易舞而不会引起他人追究的,除了明嘉郡主,就是王崇厚了。 美人而已,对于身居高位且阅女无数的王崇厚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物。 夏侯纾正想夸自己越来越聪明了,却又发现一个疑点——如果易舞真为王崇厚所杀,那王崇厚又何必那般悲切? 当时并没有外人在场,王崇厚没必要演戏给谁看。 情报还是太少了。 思索再三,夏侯纾决定再冒险去一次丞相府。 第三卷 探相府 第52章 再探相府 静静的夜空,无边无际,宛如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笼罩着地面。月光轻柔的洒下一片淡淡的银辉,地面仿佛沉醉在千年佳酿之中,静谧得没有一点声音。待众人都睡下后,夏侯纾才轻手轻脚地换上夜行衣,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隔壁的二房,见云溪已经熟睡,气息平稳而均匀,她便在香炉里加了一把猛料,这才放心大胆地翻墙离开了越国公府。 月色如水,穿透繁密的树梢,肆意倾泻着,地面上有了一片银色的池塘。晚风拂过的地方,树枝也随之轻舞,池塘里也立刻泛起一道道美丽的涟漪。此刻,夏侯纾像只野猫一般在丞相府的房顶缓缓前行。 上一次,由于那个戴狐狸面具的人的出现,打乱了夏侯纾的计划,也让她弄丢了夏侯翊帮忙绘制的相府地图,所以她凭着记忆去找易舞的房子。好在她的运气还不错,很快就找到了翠玉馆。只是距离第一次来相府已经过去好些天了,翠玉馆周围的戒备已经撤去,四处静悄悄的,除了她,连只出来溜达的猫都没有。 夜黑风高,四下寂寥,这种诡异的安静不由得让夏侯纾犹豫要不要冒这个险,毕竟有时候越是风平浪静,越是危险重重。 夏侯纾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可转念一想,时间拖得越久,易舞留下的线索就越少,她也就越难查清易舞的死因。于是她索性把心一横,轻快地跳下房顶,从侧门偷偷溜进易舞的房间。 屋子里很暗,夏侯纾第一次进来,不熟悉屋子里的格局,只好先蹲在门背后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定没有任何人靠近,她才掏出夜明珠,借着珠子微弱的光芒到处翻找查看。 屋里的摆设还跟原来一样,精细打磨过的家具上没有一点儿灰尘,女人的钗环首饰、胭脂唇膏、锦衣华服都整齐有序地放在该放的位置上,仿佛它的主人从来没有离开过。 夜深人静,时间也仿佛慢了下来。夏侯纾耐着性子把屋子里翻找了一遍,连妆奁的夹层都仔细打开来看过,然而不知是易舞为人处世过于谨慎,还是屋子早就被王崇厚派人仔细搜查过,她翻遍了所有角落也没能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看来又是白忙一场了。 夏侯纾沮丧地叹了口气,正准备收起夜明珠离开,便听到“轰隆”一声巨响,震得她耳膜发疼——一个仿佛从天而降的大铁笼牢牢将她罩住。 瞬间,她便如同一只掉入陷阱的猎物,无处可逃。 夏侯纾揉了揉眼睛,还没有弄清楚情况,房间里顿时灯火通明,一队穿戴整齐的侍卫刹那间将她团团围住。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眼睛才能适应这里的光线变化,接着便看见一个身形高大、衣冠整洁奢华的男人昂首阔步向她所在的位置走来,正是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丞相王崇厚。 夏侯纾虽是女眷,可也曾在宴会上见过这位名扬天下的南祁首辅大臣,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王崇厚虽然已年过五十,却依然容貌迤逦,精神抖擞,上好的衣料和华丽的暗纹更加衬托出他的身份高贵。纵横官场多年的他仿佛自带气场,光是往那里一站,便已经让人感受到他那有内而发的威严。 夏侯纾想起银香说易舞曾在请画师画像时感叹岁月无情,红颜易逝,那么这岁月对于诸如王崇厚这样的男人来说就太过仁慈了,除了在他的脸上增添了些许皱纹,更多的却是沉淀后的沉着和气度。 看这仗势,王崇厚像是早就知道她要来似的。 夏侯纾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突然意识到王崇厚就像那个守株待兔的农夫,而自己则是那只愚蠢的兔子。 王崇厚步伐平缓地沿着铁笼子绕了一圈,像是观赏猎物一般饶有兴致地将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夏侯纾细细打量了一遍,最后才在她面前停住,一面气定神闲地把玩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一面慢悠悠地问:“壮士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夏侯纾瞅了瞅将自己团团围住的侍卫,又顺着敞开的大门看了看对面黑压压、偶尔反射出点点星光的屋顶,突然就泄了气。她太大意了。且不说她现在如困囹圄,插翅难飞,即便是她神通广大能够逃脱这铁笼,也会被潜伏在对面房顶上的弓箭手射成刺猬。 王崇厚设下此局,必然做了万全之策。然而他如今将她困在此处,而不是直接诛杀,或许就是想要留个活口,以便套她的话。所以无论她说什么,似乎都不合适,一不小心还可能中了对方的圈套,失去生存的机会。既然如此,她还不如先看看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意图。 “原本还以为是个聪明的,看来是我高估了。”王崇厚等不到夏侯纾的回答,也没了耐心,语气颇为遗憾。而后他面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侧脸对着旁边的侍从说:“既是无用之人,那便杀了吧! “等等!”夏侯纾大惊道。她光盘算着自己的那点利弊,却万万没想到王崇厚平日里看着端庄威严,号称宅心仁厚,在说出“杀了吧”三个字时竟然如此随意,仿佛在说“这杯茶凉了,倒了吧”一样轻松寻常。 王崇厚很满意夏侯纾的反应,继续睥睨着她。 在王崇厚静听下文的同时,夏侯纾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和所搜集到的线索。如果她没猜错,王崇厚与陵王宇文盛的关系非同寻常,并且这层关系是不能摆在明面上来说的,所以才会大肆宣扬易舞的来历,用一段风流韵事来掩盖他们真实的交情和目的。 事已至此,夏侯纾不认为自己还能像上次那样装成江洋大盗就能忽悠过去,既然逃不掉,倒不如将计就计,诈他一回。于是她鼓足勇气,故作镇定地说道:“丞相大人怕不是忘了与陵王的君子之约?” “陵王?”王崇厚愣了一下,目光深沉,似乎在思考这话的可信度,抑或是想起了他们之间某个真实存在的约定。 夏侯纾以为自己猜对了,稍稍松了口气。 不料王崇厚突然变了脸色,嗤笑道:“本相杀一个潜入府中的刺客,与陵王何干?” 这是摆明了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啊。 夏侯纾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继续挑衅道:“那易夫人呢?” “易夫人如何?”王崇厚反问道,眼神里多了几分狠厉。 夏侯纾脑子一转,立即模棱两可地说:“明人不说暗话,易夫人的事,难道还要让我来提醒丞相大人吗?” 王崇厚露出一丝异色,微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概是“易夫人”几个字触动了他心里的某个柔软处,又或者说是易舞的死过于突然和诡异,王崇厚终于动怒了,音量都提高了不少。 总算是蒙对了一回,夏侯纾暗自庆幸。 夏侯纾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接着正色道:“易夫人是陵王府调教出来的美人儿,如珠如玉般交给了丞相大人,可你却让她碎了,你觉得陵王还会再信任你吗?” 夏侯纾话说得硬气,心里却没有底。她原本也只是猜测易舞是陵王安插在丞相府的棋子,再加上银香曾告诉她易舞在去世前与王崇厚发生过激烈的争吵,所以她就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在当事人面前难保不被拆穿。 她暗暗祈祷自己能瞎猫碰上死老鼠! 王崇厚一阵沉默。 夏侯纾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只得静静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以便猜测他的下一步打算。 “自作聪明!”王崇厚忽然说,阴冷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狡黠,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本相与易夫人的事,岂是你等小儿可以置喙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夏侯纾硬着头皮说,“丞相大人若是心中坦荡,又何须在意别人的言论?” 王崇厚依然只是睥睨着她,并未表现出任何慌乱,只是表现得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恼和狠厉。 “究竟是谁派你来的?”王崇厚的声音透露出一股子阴冷,未等夏侯纾做出反应,他又看向大铁笼,眼神犀利如鹰,继续冷声道,“你三番五次的闯入我的府邸,又有何目的?”说着他又靠近了些,骤然提高了音量,你若够聪明的话,就老老实实的交代吧,没准我还能留你个全尸。” “三番五次?”夏侯纾细细琢磨着王崇厚的用词,心想这明明是她第二次深夜造访丞相府,怎么就成三番五次了?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误解? 思及至此,夏侯纾立马想起了上次来丞相府时遇到的那个戴狐狸面具的人。那人自从被她推进狗群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而夏侯纾也曾在事后来打探过,据丞相府附近的街坊反应,丞相府放出的消息是当夜有仆人犯了病,府中的人连夜将人送医才闹出了响动,不仅没有透露有人夜闯相府,反而赢得了丞相府宅心仁厚的好名声。可如今王崇厚特意让人设下这天罗地网,难道是那个狐狸面具的人也逃出去了? 夏侯纾心想这回真完了,王崇厚把所有的罪责都集中算在她身上了,那还不得把她撕碎了? 夏侯纾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大通,突然福至心灵,既然王崇厚觉得她是受人指使,那她何不将计就计?比如说……她身后站的是陵王呢? 于是夏侯纾坚称自己就是陵王的人。 “看来你是不肯说实话了。”王崇厚见她如此冥顽不灵,越发没了耐心,大手一挥,“杀了吧!把尸体拖出去喂狗!” 喂……狗? 夏侯纾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上次见过的那些身形健硕、牙尖嘴利、目光凶猛的猎犬,浑身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等一下!”夏侯纾再次出言制止。她宁愿被乱箭射死,也不要被那群猎犬撕咬、吞食。 王崇厚眉头微蹙,心想这人真有意思,真以为他是吓唬他不成? 夏侯纾死死瞪着王崇厚身后那些刀都拔了三分之一的侍卫,就怕他们全都扑上来。即便他们一人一刀,她也没命活着出去了。 “丞相大人身为百官之首,居然如此草菅人命,真叫我辈汗颜!”夏侯纾瞪着王崇厚,既紧张又愤怒。 “草菅人命又如何?”王崇厚低笑一声,抬眸时眼里已然换上了一股子狠厉,“那也得你能活着离开,证明本相确实草菅人命了才行。” 死人是不能说话的,她确实得先想办法离开才行。可她如今如同困兽,生死都握在别人手里,又如何离开呢? 夏侯纾想了想,方目光坚定地看向王崇厚,道:“我还知道令公子的一个秘密,如果今晚我死在这里的话,明天这个秘密就会传遍整个京城。届时,不光令公子要受罪,丞相大人的日子估计也不会好过。” “雕虫小技!”王崇厚嗤之以鼻。 “此言差矣!”夏侯纾也不示弱,故作镇定继续说,“我既然敢孤身前来,就是把身家性命置之度外了。但人嘛,总是贪生怕死的,所以不论什么时候,总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是?如果丞相大人觉得我是在吓唬你,尽管可以立刻杀了我,但你想要掩盖的那个秘密就藏不住了。” 王崇厚这才终于正眼瞧她,并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道:“那我倒要听听是什么样的秘密了。” 第53章 无耻 夏侯纾的脸上并未浮现出半分喜悦,眼眸在此刻犹如深潭,平静中藏着难以名状的波澜。她的内心仿佛被一根无形的弦拉得更紧,几乎要断裂开来。 这是她最后的筹码,亮完这一张底牌,再无退路可寻。 更何况,她心里清楚,就算王崇厚此刻真杀了她,他的秘密也不会泄露出去,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提前做过任何安排。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早知如此,她就应该多给自己留点后手,即便她有朝一日真的时运不济,不幸一命呜呼,也能拉个垫背的。 如果这个垫背的是王崇厚,她也算死得其所了。 想到这里,夏侯纾再度将视线投向王崇厚,见对方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周围的风云变幻都无法撼动他的内心。 这一眼,夏侯纾看到了自己的无奈,也看到了前方的荆棘密布。她已经没有了退路,每一步都只能向前,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一条路走到黑。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她倒要看看,这位权倾朝野、老谋深算的王丞相,究竟能将她逼到怎样的境地,又能将他的阴谋和算计发挥到何种程度。 夏侯纾定了定神,想起了夏侯翊之前跟她提过的一件异闻。 说是秀水胡同有一户姓张的人家,夫妻和睦,子女孝顺,日子过得十分殷实。张家四口在胡同里租了间不大的铺子,以卖丝织布匹为生。张家女儿张氏模样生得极好,邻里之间遇到了都要多看她几眼的那种,因而张家铺子里的生意也非常兴隆。 张氏早年受父母之命许了一个家境殷实的读书人,只因张家父母觉得女儿年龄还小,所以尚未成亲宴客。 三个月前,王昱坤与几个狐朋狗友游荡到秀水胡同,随意调戏过往的年轻女子。后来,他听闻张氏貌美,就带着人寻了过去。 适逢张家父子外出进货了,铺子里只有张家母女在照看着。王昱坤仗着人多势众,直接赶走了铺子里的其他顾客,于是便当着张母的面肆无忌惮地调戏张氏。 张母性子柔软,但为母则刚,她也不能容忍登徒子随意调戏自己的女儿,就斥责了王昱坤几句。原以为这样就能逼退王昱坤等人。岂料王昱坤非但没有离开,反而示意随行打手砸了张家的铺子。张母阻拦无果,还被打得头破血流,昏死过去。 最后,王昱坤直接将张氏绑走了。 王昱坤在学业上没有遗传到他父亲的半点天赋,但在拈花惹草这方面却深得其父真传,甚至更加肆无忌惮。他平时欺男霸女蛮横惯了,青天白日的就将那张氏绑得严严实实地塞进了马车,径直带回了丞相府,各种折磨凌辱。而那张氏性情刚烈,不堪其辱便投缳自尽了,随后就被丞相府的人用一卷草席胡乱裹着扔到了乱葬岗。 张家父子听到消息后匆匆赶回来,然后带着张氏的未婚夫婿去乱葬岗找回了张氏残破不堪的尸首,再带着状子和人证去报官。 京兆府尹一看张家状告的是当朝丞相之子,一边做出要秉公执法的样子,一边派人去缉拿嫌犯,实则是去通风报信。 报信人很快就回来了,还带来了丞相府的一个管事。 京兆府尹与那管事去后堂交谈一番后,京兆府尹再出来时就变了脸。随后,他以盗窃之名将张家三口以及张氏的未婚夫婿全部收了监,还指认张家是诬告。而张家带来的那些证人也纷纷改了口称只是路过,并未看见铺子里发生了什么,实在不清楚具体情况。 没过几天,张父因突发“恶疾”死在了大牢里;张母受不了打击,情绪激动之下就疯了;张氏的兄长因盗窃顾客财物被判了刑收了监,还被断了三指;张氏那未婚夫婿也反了水,说是受张氏父母蒙骗才会诬告王二公子。 最后案子结了,王昱坤并未受到半点牵扯,反倒是张家四口死的死、残的残、疯的疯,还背上了一身污名。 这事儿要说没有王崇厚或者明嘉郡主的包庇,是个人都不信。 但在京城,谁又敢说丞相府的半句不是呢? 夏侯纾却不信邪,非要将此事挑明了,当成自救的筹码。 夏侯纾看着王崇厚,不紧不慢道:“听说王二公子三个月前在市集上遇到一个姓张的良家女子,便不顾那女子已有婚约的事实,强行抢了回去,百般凌辱,最后折磨致死,抛尸荒野。不仅如此,王二公子还反告张家以商贩之名,行盗窃之实,害得张家家破人亡,就连跟他家定过亲的未婚夫婿都没有放过。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丞相大人的手笔吧?” 王崇厚不置可否。 不说话,那就相当于默认了。 夏侯纾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无耻。 王昱坤仗着家世无恶不作,人人唾弃,王崇厚也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以权谋私,残害无辜百姓。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王家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夏侯纾心里满是鄙夷,面上带着几分嗤笑:“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丞相大人贵为文官之首,却不修私德,还教子无方,甚至为了包庇自己的儿子而栽赃嫁祸,倒打一耙,真是好手段。只不过我朝纪法严明,若是陛下知道了这事,不知会作何感想。” 王崇厚听到有关自己儿子的混账事时便显得有几分不悦,但这不悦也仅仅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在他的脸上消散殆尽。他轻轻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眼神冷冽而深邃,望向夏侯纾时,更是带着一抹难以言喻的狠厉与不屑。 “看来,你对我儿的了解,倒是颇为深入。”王崇厚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既有对夏侯纾的嘲讽,也有对自己儿子的失望与愤怒。 不过是简短的一句话,却让夏侯纾感到一阵寒意。她面上表现得波澜不惊,心里却是虚的。毕竟,她知道的事情真的不多,甚至都不足以保命。 不过,王崇厚的这个反应多少让夏侯纾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处庙堂之高而宠辱不惊的王崇厚居然会有软肋,而这软肋竟然是他与明嘉郡主所生的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可见明嘉郡主能够容忍他的风流无度也是有道理的。正应了那句“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夏侯纾自以为抓到了对方把柄,恍惚中看到了一丝希望,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于是,她继续胡诌道:“陵王对丞相大人的真心早有疑虑,因而他对丞相大人的动向十分关注。若是丞相大人能以礼相待,我倒是可以坦诚相告,并做个中间人,将丞相大人的诚意如实传达给陵王。” 王崇厚静静地审视着夏侯纾那双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眼睛,并未流露出半点慌乱,反而显得从容不迫。随即,他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意,仿佛早已看穿了夏侯纾的计谋。 夏侯纾看着王崇厚那越发放肆的笑容,心中不禁升起一丝疑惑。她不明白,为何王崇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还能如此镇定自若。难道他真的有恃无恐?还是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思绪如乱线般纠缠在一起,她不禁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局势。 半晌,王崇厚慢条斯理道:“张家铺子本来就有问题,不少顾客都反映在他们家铺子里丢过钱袋和佩饰,还被他们母子哄得团团转。他儿子所犯之罪证据确凿,并非什么良善之辈,就算闹到了大理寺也无法翻案。至于他那不识好歹的父母,胆敢攀诬我儿,就该知道会是什么下场。本相能够大发慈悲留着他们母子的性命,也算是便宜他们了。他家那女婿倒是个识时务的,可这又有什么用?他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了,竟敢攀咬岳丈和舅兄,又能是什么好东西?这样的人,就算本相轻饶了他,日后保不准还会祸害他人。” 所以张家女婿被罚了五十大板,打得半身不遂,最后被丢在路边苟延残喘,连乞丐都不愿靠近。他的亲朋好友知道他得罪了当朝丞相,竟无人敢上前救治,也不知如今是死是活。 夏侯纾听了简直三观震裂。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像王崇厚这么不要脸的! 有句话叫做“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王崇厚就是那个有文化的大流氓。就他那一张嘴,真是白的能被他说成黑的,黑的也能被他说成白的。难怪当初他名声差成那样,还能说动明嘉郡主,取得老魏王的信任,并且力排众议抱得美人归。 王崇厚仿佛并未看见夏侯纾脸上的惊愕,继续说:“至于我儿的事,不过是那张氏贪慕虚荣、朝秦暮楚,抛弃了无权无势的未婚夫婿来勾引我儿。我儿年纪尚小不懂事,受张氏蛊惑才带她回了府。那张氏不过一介出身低微、见识浅薄的粗鄙女子,到了府中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竟然容不得我儿与他人相好,最后还做出轻生之举,真是晦气!她也不想想,她能得我儿的青睐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却偏偏身在福中不知福,寻了短见,这就怨不得别人了。” 王崇厚仍然说得义正辞严,不知内情的还真以为他是受害者。 夏侯纾早已被王崇厚的一番诡辩惊得目瞪口呆。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愕与不解,语气中透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愤怒:“丞相大人,你这颠倒黑白的本事,当真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人在做,天在看。那张家人是如何死的死,伤的伤,疯的疯,丞相大人应该心知肚明吧?你就不怕会遭报应吗?” “报应?”王崇厚听后,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仿佛是在嘲笑夏侯纾的天真与幼稚,“什么报应?你未免也太过天真了吧。张家母子如今能否苟延残喘都还是个未知数,他们又如何能掀起什么风浪?不过是一群蝼蚁,何足挂齿。我王崇厚行事,向来只求目的,不问手段,报应?哼,那不过是弱者的哀嚎罢了。” 夏侯纾紧锁眉头,愤怒如烈火燎原:“张家母子确实已经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了,可当日在秀水胡同目睹真相的人并不在少数。他们当时或许迫于你的权势选择了沉默,但日后未必就能守口如瓶。届时,丞相大人又如何堵住悠悠众口呢?” 夏侯纾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张家怕你,可总有人不惧你。据我所知,丞相大人的这个位置,可是有不少人暗中觊觎,期盼有朝一日能够取而代之。” “我在朝堂之上浸淫数十载,还会被几句闲言碎语所动摇吗?”王崇厚神色坚定,并不受其威胁。他微微一扬眉,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接着道:“倘若这件事闹大了,上达天听,陛下又能奈我何?无非是责备我管教不严,兴许还会减我些许俸禄,但那又如何?我的相位,依旧稳固如山。至于陵王……”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戏谑,目光在夏侯纾身上轻轻掠过,仿佛在看一个无足轻重的跳梁小丑:“陵王若是知道有人胆敢顶着他的名义冒犯本相,只怕出手更快吧。” 夏侯纾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恍然,她终于理解了夏侯翊当初为何会向她透露丞相府那些深藏的秘辛。那些言辞,那些描绘,原来并非单纯的恐吓,而是为了阻止她接近丞相府。 她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中满是苦涩与失望。她曾以为夏侯翊的言辞不过是夸大其词,意在吓唬她,让她知难而退。但如今看来,她却是太过天真,忽略了那背后的深沉与狠辣。 可是,人怎能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 夏侯纾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她冷冷地开口,声音中充满了讥讽与失望:“我原来还想不明白令公子的狠辣是从何而来,如今看来,竟与丞相大人是一脉相承呀!” 夏侯纾的嘴角虽然还在勉强维持着那丝倔强的笑意,但她的心却如同被寒冬的霜雪一点点冻结。 她确实低估了王崇厚的狠毒与奸猾。 她此刻不过是一介无名刺客,在王崇厚眼里连蝼蚁都不如,还妄想用他儿子的事威胁他,甚至跟他谈条件,岂不是自作聪明? 可怜!可悲!可叹! 王崇厚得意地望着夏侯纾,随后他缓缓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嘲讽:“你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交代?交代什么?又向谁交代? 夏侯纾的心一点点沉到了谷底,沉重得几乎要穿透她的胸腔。她曾经拥有的豪情壮志,此刻如同火焰在寒风中熄灭,只留下一片死寂的灰烬。于是她缓缓闭上了眼眸,仿佛要将这世间的残酷与不公,都一并隔绝在外。 紧接着,王崇厚的命令如同冰冷的箭矢,无情地穿透了寂静。他一声令下,空气仿佛都在颤抖。随即,侍卫们的动作如同暴风骤雨般猛烈,他们挥动手中的大刀,刀刃在火光下闪烁着寒光,直指那个铁笼。铁笼在刀光中显得如此脆弱,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撕裂。而笼中的夏侯纾,更像是暴风雨中摇曳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第54章 救人救到底 夏侯纾怕死,但因为自己选了一条注定难行且危险重重的路,所以她曾经预设过有一天会因为执行任务而身陷险境,身首异处。 但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 这一刻,她无比的后悔。 不过,她后悔的并非自己当初费尽心思的进入长青门,而是不该跟夏侯翊赌气。 如果不是她非要争这一口气,嚷嚷着要证明自己的实力,那么,今晚将会是另一种结局。 可是现在说这些,似乎都晚了。 也是在这一刻,夏侯纾忽然想起了她那没见过几面的倒霉大哥夏侯翖。 当初夏侯翖与父亲意气风发地出征北原国,想必也是盼着能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吧。岂料最后却落得个下落不明,尸骨无存。 只是所有人都会记得夏侯翖,记得他是越国公夏侯渊出类拔萃的嫡长子,少年英豪,为国出征,一朝陨落。 而谁又会记得她呢? 明早天一亮,整个京城的人都会知道,越国公夏侯渊与宣和郡主钟玉卿的独女深夜行刺一国丞相,拒不归捕,被就地处决。 然后这个消息就会像晴天的惊雷一样炸开,瘟疫一般蔓延,湮灭夏侯氏和恭王府世世代代用鲜血换来的功勋和荣耀…… 夏侯翊说得没错,她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 兵刃相交的声音由远及近,断断续续传进夏侯纾的耳朵,死亡的气息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让她整个人开始眩晕。 空气中弥漫着一阵清洌的香味,一点一点侵蚀着众人的嗅觉。夏侯纾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水里,四肢都不再受控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沿着铁笼缓缓滑落在地上。 这就是死的感觉吗? 可是为什么她感觉不到痛呢?是疼痛太过激烈,所以麻木了吗?那么,这香味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人在死之前连嗅觉都发生会变化吗? 不对……这是清酥露! 清酥露是江湖上传说的一种非常奇特的迷药,据说是用十种具有迷幻作用的花草和石散调制而成,配方古怪、用料精细,炼制过程也异常繁琐,故而十分难得。此药味道清洌,初闻的时候只当是花香,等到反应过来已为时过晚。而且清酥露药效极强,威慑范围也广,据说一滴药水便可在十米以内迷倒近十人。中此药者全身无力、筋骨酸软,不能动弹,只能任人摆布,严重者则昏睡如死,两三个时辰后才能醒过来。 夏侯纾当初为了进入长青门,曾借着与夏侯翊去别院小住的机会参加过长青门的选拔集训。那一次,她与一起试炼的同伴共同完成一个任务,中途不慎中过此药,随后便在密室里昏迷了一夜,差点错失良机,所以她对这个香味印象深刻。 清酥露虽然十分难得,可有心之人还是能想办法弄到。可这次是谁?谁会在这个时候用清酥露?目的又是什么? 难道又是那个戴着银色狐狸面具的人? 夏侯纾恍然睁开眼睛,确认自己真真切切的活着,而且未曾受过一点伤,她才惊觉方才的一切都是错觉。于是她赶紧屏住呼吸,努力集中精神,看向那些打斗声传来的方向。 刀光剑影间,一个高挑的黑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那道黑影如鬼魅一样穿行在人群里,转眼,丞相府的护卫便倒下一大半,就连对面房顶上的弓箭手都像被施了魔咒一样不见了踪影。 王崇厚虽然贵为一国丞相,权势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他却是个没什么功夫傍身的文官,平时全靠着他身边的爪牙作威作福。面对突如其来的黑衣人,他全无招架之力。 眼看得力的人一个个倒下,王崇厚也露出了惊恐之色。他迅速转身,想逃出去搬救兵。然而他还来不及呼救,下一刻便被突然窜到他身后的黑衣人打晕了,如同朽木一般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夏侯纾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连呼吸都变得微弱了。 绝处逢生这种事情上演一次是巧合,两次是戏剧,三次……只能说她命不该绝! 或许她真得感谢当初父亲给她取的这个名字,纾危解困、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如今看来倒是真的应验了。 夏侯纾很快意识到此时此地绝非抒发感慨的好时机。然而她方才也吸入了少量的清酥露,此刻只觉得身上乏力,浑身动弹不得。 丞相府的那些护卫全无防备,吸入的清酥露更多,再加上黑衣人的突然袭击,他们毫无反抗之力,很快就偃旗息鼓了。 夏侯纾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然后她抬眸望着不远处英姿飒爽的黑衣人。只见他戴着一个别致的金色凤凰纹面具,眼眶尾部还镶着三颗鸽血红宝石,在室内灯火的折射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而他身上的黑衣也不是普通的样式,面料很好,衣襟、袖口和裙角都用金线绣着祥云暗纹。一看就是非常注重仪表的人,若非常日如此装扮,根本无需多此一举。 一时间,夏侯纾分不清对方是敌是友。但可以肯定的是,此人跟她上一次所见的狐狸面具人绝非同一人。 恍惚间,夏侯纾又想起王崇厚方才说她三番五次夜闯相府的话。如果说在这期间真有人不断造访丞相府,那么,除了她之外,一定还有其他人也涉足了,也许这就是那个混淆视听的人,所以丞相府才会提前设下埋伏。只不过她的运气比较差,正好中了圈套。 她潜入相府是为了查易舞的事,那对方又是为了什么呢? 夏侯纾想不明白,只得看着黑衣人与丞相府的侍卫交战,心里默默祈祷对方即便不是友人,但也别是敌人。 凭借着清酥露的威力,黑衣人兵不血刃就轻松扫清了障碍,然后他甩了甩衣袖,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影影绰绰的烛光下,他的身姿更显得挺拔飒爽。 他环视了一圈,似乎在寻找什么。随后他才不紧不慢地向大铁笼走近了几步。高挑矫健的身形给人一种威慑感,而夏侯纾却又莫名的觉得亲切。 黑衣人在笼子前站定,却并不言语,只是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迷迷糊糊的夏侯纾,眼神里带着几分玩味,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丝毫没有救她的意思。 经过这一遭,夏侯纾早已心慌意乱,可她的脑袋晕乎乎的,浑身瘫软无力,毫无抵御和自保能力,根本无计可施。 夏侯纾努力打起精神,微微环视了一圈房内的布局,思忖着铁笼应该是她上次打草惊蛇之后才临时安装的。这样的装置,它的启动机关应该不会离得太远,说不定就在屋内。然而她是第一次踏进这间屋子,被困之前她几乎搜遍了整个屋子,并未发现有类似于机关的东西,那么,它会藏在哪里呢? 想着想着,夏侯纾又有些丧气,即便她知道机关在哪里,以她目前的状态,她也没有办法去打开。 除非那个装置就在这个大铁笼上,她倒还可以努力一下。 等等,大铁笼? 夏侯纾又看向将自己罩得毫无退路的大铁笼,它质地坚硬,漆黑的表面非常光滑,前后左右四个面和顶部都用两指宽的铁柱封得严严实实,缝隙也非常小,就算是三岁的孩童都无法钻出去,可外面的利刃却可以刺进来。唯有一侧有一道小铁门,却用铁链牢牢绑住了,并加了一把大锁。 如果找不到启动机关,这或许就是她逃出生天的唯一途径。 夏侯纾讨好地看向黑衣人,小心翼翼道:“这位壮士,俗话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一看你就是个侠肝义胆的大英雄,能不能再请你帮我把这笼子打开?” 黑衣人闻言轻轻扫了一眼笼子上的铁链,再低头看着她,依旧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侯纾这才看清对方的武器是一把短刀,刀鞘上的纹路十分精致,跟他的面具一样都是凤凰纹,还装饰着好几颗颜色各异的宝石,在烛火下流光溢彩,贵气逼人。 这样贵重的武器,作为配饰十分眩目,但用来砍铁链却有些不值当。可它再贵重,也不过是件武器,与人命比起来不足为道。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对方跟她非亲非故,凭什么要救她呢? 夏侯纾刚刚才有所期待的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她摸不清对方的身份和目的,也看不清他的面容,而他眼里的光亮也因逆着光被掩埋在阴影里。她只好打量着他的身形和动作,小心翼翼地揣摩他的心思,或许她很快就能找到一个突破口。 夏侯纾静静地看着他,迷迷糊糊间,他的身形渐渐与自己熟悉的那道身影重合,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张熟悉的带着几分宠溺的笑脸,以及他用戏谑的口吻说着:“要不,还是算了吧?” “壮士,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夏侯纾试探着问,心里带着隐隐期待。 黑衣人身体微微颤动,侧过身去的时候,烛光正好映在他的眸子里,露出一丝警惕。 果然只是她的错觉吗? 夏侯纾有些气馁。 “其实也不必浪费你的短刀。”夏侯纾很快就调整好心态,忙又善解人意地说,“只需你往王丞相的身上搜上一搜,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大铁笼的钥匙应该在他身上……或者说,在他身边信得过的身上……对,就他旁边那几个衣饰布料更好一些的,那应该是他的贴身护卫。你就搜他们几个,一定会有收获的!” 尽管夏侯纾满怀激情地指挥了一通,黑衣人却依然毫无反应,反而用一种特别怪异的眼神审视着她,仿佛在说:你在教我做事? 见此情状,夏侯纾又是一阵心塞。求人办事尚且需要态度诚恳谦和,如今她是求人救命,岂不更得将自己放低到尘埃里? 夏侯纾脑中灵机一动,忙又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跟丞相府真没什么私人恩怨,我就是进来看看,替人办点事,绝无杀人越货的念头。岂料时运不济,竟然被困住了。” 夏侯纾说着就做出一副可怜无助又弱小的模样,眼巴巴的看着对方,继续说:“你既然能轻轻松松就解决他们,那么再帮我打开笼子也是举手之劳。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就行行好吧!” 可黑衣人却视若无睹,恍若未闻,完全把她当空气。 夏侯纾这会儿是真泄气了,哭丧着脸说:“你不会不管我了吧?” 第55章 无路可逃 夏侯纾很少遇到像黑衣人这样既不表明立场,又拒绝与她进行任何形式的沟通的人。这种难以捉摸的态度,如同黑夜中的迷雾,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 随后,她的目光快速掠过不远处人事不知的王崇厚和周围那些东倒西歪的侍卫,心里不由得泛起嘀咕。 清酥露的药效本来就因人而异,既可能让人陷入沉睡,也有可能只是一时晕厥。万一王崇厚突然之间神智恢复,大喊一声引来府中的其他侍卫,那她今夜的努力岂不将化为泡影? 即便王崇厚短时间内无法醒来,她被关在大铁笼里,依然存在性命之忧。如若黑衣人仍旧选择袖手旁观,仅凭她一己之力,想要从这牢不可破的囚笼中挣脱,无异于痴人说梦。 丞相府平日里便警戒森严,宛如一只蛰伏的猛兽,时刻准备吞噬一切胆敢侵犯其领地的敌人。王崇厚既然已精心策划了此次的围捕,那么他必然还有更为阴险的后手在等着她。那些被驯养得穷凶极恶的猎犬,便是他精心准备的杀招之一,只需一声令下,便会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撕成碎片。 退一步讲,即便王崇厚并未留下这些后手,丞相府那固有的严密戒备也足以让她陷入绝境。那些巡夜的侍卫,就像是黑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游走在府邸的每一个角落,一旦发现任何异常,便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到那时,她所面临的,将不仅仅是王崇厚的报复,更是整个丞相府无情的追杀。 她的命运,似乎已经被黑暗牢牢地笼罩,前路一片迷茫,无处可逃。 夏侯纾的心头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焦虑,她紧握着拳头,似乎在寻找着某种力量,来支撑自己继续前行。 夜幕低垂,她的心境却比那浓墨重彩的夜色还要沉重。自踏入这个铁笼,她便如悬丝上的舞者,每一步都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心跳如擂鼓,情绪在绝望与期盼间反复横跳。 每当她看到一丝希望,以为是救赎的曙光,却总在转瞬间化为泡影,破碎在无尽的黑暗中。这种希望与失望的交织,比直接面对死亡的威胁还要令人痛苦万分,如同被无尽的利刃反复切割,每一刀都深入骨髓。 如今,她心中唯一的希望便是那黑衣人。唯有向他求救,才有可能挣脱这无尽的枷锁,重获自由。 夏侯纾努力回想了一些伤心过往,酝酿了一会儿情绪。随后,她抬头望向黑衣人,那双盈满泪水的眸子,带着一丝无助的期盼,情真意切地说:“你我萍水相逢,非亲非故的,你并无义务救我于危难之中。我知道我的请求有点强人所难,可我仍抱有一丝奢望。” 她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满是惋惜地继续说道:“我还这么年轻,还有许多梦想未曾实现,还有许多路未曾走过,实在不想就这么悲惨地死去。” 随后,她又满是苦涩的轻轻一笑:“古人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你能伸出援手,他日必将倾我所有,以报此恩。” 黑衣人依旧沉默,他静静地注视着夏侯纾,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似乎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夏侯纾的眉宇间不禁掠过一丝诧异。她心中暗自思忖,这人可真有意思,她一个小姑娘都这么低三下四地求他了,他竟能泰然处之,波澜不惊? 不过,夏侯纾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思绪。她此刻的装扮,或许在黑衣人眼中,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名普通刺客,实在看不出是个小姑娘,又怎能期望他懂得那份“怜香惜玉”之情? 只是,对方身份未明,她也不敢自爆身份。 夏侯纾沉吟片刻,换了个方式继续说:“王丞相方才说有人三番五次夜闯他的府邸,意图不轨。可我分明是初次到访,就被抓了个正着。不过,我观你举止神态,似乎对这里了如指掌。那么,丞相大人口中的那位不速之客,莫非正是阁下?” 她轻笑一声,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无奈和不甘:“若是如此,我这般无辜被牵连,岂不是成了你的替罪羊?唉,这般冤枉,你岂能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呢?” 黑衣人依旧沉默,他目光如炬,扫视着周围陷入沉睡的众人,但始终未发一言。 “你既然是丞相府的常客,也该知道丞相府养了很多猎犬吧?听说猎犬的鼻子最是灵敏,是追踪和捕猎的好手。”夏侯纾说着警惕地看了看门口,确认没有异样后,才又低语,“说不定,它们早已埋伏在附近,只待时机一到,便会如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此时此刻,你我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若再犹豫不定,恐怕我们两人都将难逃此劫。” 话是这么说,但夏侯纾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她的威胁毫无杀伤力。就算那些猎犬扑上来,黑衣人毫无拘束,身手利落,想要逃出去易如反掌,而逃不掉的依然只有她自己。但此刻,她只能借此虚张声势,试图为这场对峙增添几分紧迫,促使对方尽快做出决断。 思绪流转间,夏侯纾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那个曾被她推入狗群的戴狐狸面具的男子。那晚之后,那男子是否已被王崇厚的手下捕获?如今是死是活? 夏侯纾的心头微微一沉,在心里为狐狸面具人默哀了一会儿。她当时为了脱身才将对方推进狗群,但她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黑衣人的目光如同猎鹰般锐利,仍旧是看戏一样盯着笼子里的巧舌如簧的夏侯纾,如同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猎物。 精美的凤凰纹面具下,黑衣人的眼神如同深渊般变幻莫测,既有着对猎物的玩味,又似乎藏着不为人知的深意。 夏侯纾深感与这黑衣人周旋无益,便直接坦言:“我潜入丞相府,自有一番图谋。而你,恐怕也并非偶然至此。不过,我并无兴趣探究你的真正意图。我只希望,你能好人做到底,将我救出去。况且,你我之间并无恩怨纠葛,我若命丧于此,对你又有何益?倒不如你慈悲为怀,伸出援手,也算你我之间结下一份善缘。” 黑衣人听后,微微侧头,双手交叉于胸前,目光依旧紧紧地锁定在夏侯纾的身上,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夏侯纾的眼眸中闪烁着疑惑,她似乎捕捉到了某种不寻常的线索。自从这位黑衣人出现以来,他就像一块沉默的石头,未曾吐露半句言语。因此,她的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虑,或许他并非冷漠高傲,而是有着难言的苦衷——他,是否是个哑巴?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在她脑海中划过,她不禁为自己的猜测感到一丝荒谬。然而,面对这般沉默,她不得不考虑各种可能性。她之前那些苦口婆心的劝说,难道真的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夏侯纾的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她不愿就这样放弃。她凝视着黑衣人,声音中透露出几分坚定:“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她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带着几分期待和紧张。即使他真的无法回应,至少他能看到她的眼神,能感受到她的诚意吧? 黑衣人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被夏侯纾的问题所触动。然而,他依旧保持着沉默,仿佛一块坚冰,无法被融化。 夏侯纾的心沉了下去,她不会这么倒霉吧?难道她真的遇到了一个无法交流的对手? 夏侯纾被黑衣人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心中越发急切。她揣摩着那黑衣人的沉默,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是个哑巴,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那双深邃的眼眸背后,绝对藏着能听懂她话语的智慧,不然他就不会有那么多闲情逸致看她自说自话了。 黑衣人就这样静静地伫立,仿佛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任由她如何威逼利诱,都未能撼动他分毫。 夏侯纾心中一动,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他不出手相救,是不是因为她提出的条件过于浅薄,未曾触及他内心深处的渴望? 如果她能满足他的愿望,那么眼前的僵局是否能够打破? 夏侯纾瞬间如醍醐灌顶,眼前的迷雾似乎消散了许多。她满怀希望地望向那黑衣人,态度诚恳地说:“你若有所求,不妨直言。只要你能放我离去,我愿尽我所能,满足你的任何条件。无论是金银珠宝、珍稀古玩,还是世间难得的山珍海味,只要我力所能及,我必会双手奉上。” 然而,那黑衣人却似对夏侯纾的承诺置若罔闻,他的眼眸中闪烁着不屑与冷漠,仿佛这世间的一切珍宝都无法打动他的心。 “这些东西似乎并未入得你的眼?”夏侯纾的眸中闪过一丝失落,她继续苦思冥想,试图找到能够触动黑衣人心弦的话题。突然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那么,美女如何?” 黑衣人微微蹙眉,眼中满是疑惑,似乎对她的提议感到不解。 夏侯纾见状,以为自己猜中了对方的心思,心中一阵暗喜。于是,她迅速换上一副笑脸,趁热打铁道:“我认识几个姿色不错的小娘子,若是公子有意,我可代为引荐。当然,若你有其他特殊的喜好,譬如喜欢美男子,也并非难事。京中有一家口碑不错的南风馆,听说伎人个个模样出挑,吹拉弹唱无所不能……” 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过于直白了,夏侯纾的话音突然顿住。随即,她轻咳一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但眼中却是闪烁着期待的光芒,等待着黑衣人的回应。 夏侯纾抬眸小心翼翼地窥探着黑衣人的神情。见对方仍旧沉默如深潭,没有流露出任何拒绝的迹象,她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于是,她深吸一口气,语气更加坚定,仿佛是在对天发誓:“总之,只要我力所能及,无论何事,我都愿意满足你!” 黑衣人并未接话,他那黑色的斗篷在微弱的烛光下摇曳,让他的身影显得更为深邃且神秘。他忽然轻咳一声,声音中透着一丝不自在,随后那冷冽的目光,犹如锋利的刀片,狠狠地刮过夏侯纾的脸庞,充满了不屑与鄙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黑衣人似乎在忍受着某种难以言说的煎熬,或是被夏侯纾的执着所困扰,他最终选择了屈服。他缓缓的,如同年迈的蜗牛,走向屋子的一个被阴影笼罩的角落。 他伸出手,指尖在墙壁上的一幅画上轻轻滑过,仿佛在寻找着某种隐藏的密码。终于,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个看似平凡无奇的角落,他用力扒开那幅画,露出了一个精巧的机关。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将机关向左旋转了三圈,再向右旋转了三圈。 夏侯纾目不转睛地盯着黑衣人的一举一动,她从他熟练的动作中看出,他对这个屋子,对这个机关,都了如指掌。她心中不禁泛起一股寒意,这一切,会不会又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夏侯纾默默将目光移向倒在进门处的那道魁梧的身形上,王崇厚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真的已经昏了过去。然而,它的心中却充满了疑虑,这王崇厚,到底是真的昏迷,还是假装的呢? 这两人,不会是合谋要害她吧? 耳边骤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哐当”,如同雷霆般震撼,那沉重的铁笼,宛如从深渊中猛然跃起,恢复了它曾经的位置。其升降的速度之快,与之前的降临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中的悸动。当她的视线从那铁笼上移开,心中的阴霾仿佛也被一同驱散,留下的是一片清明。此刻的她,对于释放自己的人,不论敌友,都心存感激。 然而,这份喜悦并未持续太久。夏侯纾很快便意识到,自己虽然脱离了铁笼的禁锢,但身体却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束缚,动弹不得。她回想起之前不慎吸入的清酥露,尽管她曾极力屏住呼吸,减少吸入量,但此刻,那药效依旧在她体内肆虐,让她无法自如行动。 此情此景,夏侯纾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浓重的无力感。即使她暂时获得了自由,但在这药效未退之前,她依旧无法逃离这个充满危险的是非之地。她甚至无法支撑自己站起来,只能依靠着微弱的意志,勉强维持着清醒。 而眼下能帮她的,只有那个冷漠的黑衣人…… 夏侯纾抬头眼巴巴地盯着黑衣人,眼中充满了期盼和恳求,祈祷他能再次大发慈悲。 然而,黑衣人却并未如她所愿。他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她的生死与他无关。而后,他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留下夏侯纾独自面对这无尽的黑暗和绝望。 “求你了!” 夏侯纾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哀求,她急切地伸出手,试图抓住那渐行渐远的黑衣人的一角衣袂。然而,指尖的触碰如流水般滑过,她瞬间失去了支撑,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冰冷的石板上。 夏侯纾狼狈地趴在地上,尘土与碎石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但她却无暇顾及这些。她挣扎着抬起头,望向那黑衣人,眼中闪烁着对未知的恐惧和对希望的渴望,还有一丝楚楚可怜。 黑衣人闻声,原本坚定的步伐微微一顿,随后他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在夏侯纾的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中,有冷漠、有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夏侯纾紧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的泪水滑落。她知道,此刻的她,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可言。她只能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这个神秘的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静立原地,沉默的片刻似乎在进行一场内心的挣扎。然后,他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朝着夏侯纾快步走过去,毫无预兆地将她轻巧地捞起,随意地扛在肩上。 他的动作迅速而流畅,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飞快地穿过丞相府的走廊,抵达了一处僻静的墙角。只见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积蓄了全身的力量,随后纵身一跃,便轻松地跳上了墙头。 他并未停歇,而是继续借力,一跃而上,稳稳地落在了房顶之上。夜色中,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异常敏捷和矫健。不一会儿,他便带着夏侯纾离开了丞相府,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第56章 面具之下 夏侯纾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巨大的麻袋,被黑衣人随意的扛在肩头,随着黑衣人的动作而摇摆不定。她的心中充满了惊讶,但她却不敢有丝毫的埋怨。她紧紧地咬着牙关,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忍耐,不要过于在意这些不适。 落地之后,黑衣人并没有立刻将夏侯纾放下。他敏锐地避开了巡逻的卫兵,扛带着夏侯纾在夜色中穿梭,犹如一只黑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前进着,钻进了一条幽深的小巷子。 夏侯纾自知自己的身家性命握在对方手里,不敢有丝毫的反抗。她的心中虽然充满了疑惑与惊恐,但面对那未知的威胁,她选择了沉默,只在心底默默计数着他们穿过的每一条幽深巷子,试图在这迷宫般的街巷中找到一丝方向感,以便推测目前所在的方位。 终于,黑衣人在一处偏僻的墙角停下脚步,他将夏侯纾粗鲁地放下,让她靠着冰冷的墙面,仿佛对待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 而后,他站直腰身深吸一口气,连一句交代都没有,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之中,只留下一地的迷茫与恐惧。 这是何意?为何要将她带到此处,却又如此突兀地离去? 夏侯纾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不解。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与无助,仿佛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她,欲哭无泪。奈何她目前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安安静静地瘫坐在墙角。 夏日里,白天烈日当头,酷暑难耐,到了夜里,暑气消下去后,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丝凉爽的微风。夏侯纾此刻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安静如鸡,一动不动。微风轻轻拂过,她只觉得心头涌起一股凉意,鼻子微酸,双眼也似乎被什么牵绊,带着些许干涩。 夏侯纾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哀愁,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滑落。于是她努力地想要分散注意力,不让这份孤独和焦虑侵蚀自己的心神。 云溪此刻是否已经醒来,发现她不在房间里,会是什么反应? 夏侯翊又在干什么?是否也在为她的安危而担忧,是否会不顾一切地前来营救她? 王崇厚会不会突然清醒过来,然后带着他那一群猎犬来抓她? …… 夏侯纾的思绪在夜色中飘忽不定,她紧紧地抱着自己,试图从这份不安中找到一丝安慰。然而,夜色越深,她的心情也越发沉重。 过了很久很久,细长的巷子尽头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打更声,昭示着已经四更天了。她尝试着活动一下,可清酥露的药效并未退去,她仍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宁静,由远及近,犹如跳跃的音符,在这深夜的巷子里显得尤为突兀。 夏侯纾迷茫的视线随着声音的方向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上——那个黑衣人,那个刚才将她遗弃在黑暗中的男人。他脸上戴着的那副金色凤尾纹的面具,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抢眼,如同一只暗夜中的凤凰,高傲而神秘。 难道他终于良心发现,意识到把她一个女孩子丢在深夜的大街上十分不妥了吗? 看来世上还是好人多呀! 夏侯纾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鼻子里一阵酸涩,眼睛里有一股热流要夺眶而出。 黑衣人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在夏侯纾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在她身旁半蹲而下,却没有任何安慰的话,而是从衣襟深处,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白色药瓶,倒了一粒碧绿色的小小药丸出来,接着二话不说的伸手捏住夏侯纾的下巴,把药丸往她嘴里灌,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简单粗暴。 夏侯纾的心跳加速,仿佛有一股寒意从心底涌起。 他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所以他消失了大半晌,并不是想通了,或者要救她,而是特意回来杀她? 这也太没有人性了吧! 委屈、无助、惊讶、愤怒……多种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夏侯纾整个人心烦意乱,她试图张口呼喊,但就在这一刹那,那粒绿色的药丸如同狡猾的蛇,趁她不注意,瞬间滑入了她的喉咙。她拼命地想要将其吐出,但那药丸却仿佛在她的喉间生了根,无论如何也无法撼动。 夏侯纾的眼眶中,泪水终于决堤而出,滑过她苍白的脸颊,滴落在地面上。 她真是愚蠢啊,居然会轻信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夏侯纾的心如同被寒冰覆盖,冷到了极点。她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肆意流淌。 黑衣人并未解释什么,他给夏侯纾喂完药后就好整以暇地在旁边坐了下来,眼神偶尔掠过她苍白的脸庞。 夏侯纾的脸色苍白如纸,心想这人怎么这样啊?给她灌了毒药还不算,还要亲眼看着她毒发身亡的惨状吗? 真是无耻至极,狠毒难当! 夏侯纾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无助,便自顾自哭了一会儿。可她哭着哭着,又觉得有些不甘心,便咬着牙道:“如今时运不济,我为鱼肉,你为刀俎,你要杀便杀了,又何必再给我下药?” 夜色如墨,黑衣人的侧脸在微弱的星光下显得冷峻而深邃。他转头瞥了夏侯纾一眼,那眼神中透露出的不是温暖,而是一种莫名的嫌弃,仿佛是在责备她的话语过多,打破了夜的寂静。 夏侯纾假装没看见,愤愤道:“我之前说过,你若救了我,我必然会加倍报答。可你现在给我下药,还要守着我死去,你这人是不是心里变态啊?” 黑衣人似乎被她的言辞所惊,眉头微微一皱,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与愤怒。然而,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心中的波动,没有接她的话,只是默默地坐在一旁,任由夜风拂过他的衣角,带来一丝丝寒意。 夏侯纾越发心灰意冷。她眼神空洞,望着眼前的黑衣人,声音微颤:“横竖我现在无力反抗了,你就让我死个明白吧。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或者,你摘下面具让我看看你的长相。免得到了阴曹地府,阎王问我怎么死的,死在谁手里,我都无从回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夏侯纾话音刚落,便隐约听到旁边传来一声饱含嘲讽的冷笑,听着竟然有几分耳熟。她心中一惊,疑惑地望向黑衣人,但对方依旧目光如炬,直视前方,像是根本就没有在听她说话一样,只留半张看不到表情的面具给她。 夏侯纾的内心如同被巨石压顶,原本的坚韧与伪装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她不再强撑,不再试图掩饰内心的绝望,而是任由那份沉痛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仿佛要将所有的悲伤都倾泻而出。 她提高了音量,放声大哭,那哭声如同荒野中的狂风,凄厉而绝望,回荡在空旷的空气中。 附近的一处普通的院落里,一位中年男子因晚餐不慎,正蹲在茅房之中,惬意地一泻千里。突然听到一阵幽幽的女人哭泣声,仿佛从遥远的地狱传来,呜呜呜地回荡在夜空中,带着无尽的哀伤与凄凉。他顿时觉得脊背发凉,浑身的汗毛都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唤醒,竖立起来。他试图深呼吸,稳定自己的情绪,但哭泣声却越来越清晰,仿佛那女人就站在他的身边,用那凄厉的哭声诉说着无尽的痛苦与绝望。吓得他匆忙地拉起裤子,慌不择路地冲回屋子,一头扎进被窝里瑟瑟发抖。 黑衣人听着夏侯纾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眼眸中闪过一丝烦躁,随即他从怀中迅速掏出一块素净的手帕,轻轻一揉,便塞进了夏侯纾的口中。那原本凄厉的哭声,就像是被突然掐断的琴弦,戛然而止,只留下一片死寂。 夏侯纾愣了愣,半晌才明白又发生了什么。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滑落,打湿了衣襟,也浸湿了她的心。 夏侯纾觉得自己这回应该是活不了了,可她并不甘心。她决定做最后的挣扎,即使是鱼死网破,也要拼尽全力。然而,当她试图抬起手臂时,却惊讶地发现,身体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无力。她的手,竟然能缓缓地抬起;她的脚,也开始能够微微挪动。而她的意识,也越来越清醒…… 这绝对不是错觉! 夏侯纾心中一震,终于明白了黑衣人的用意。原来,她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解了黑衣人的意图。那黑衣人给她服下的,并非致命的毒药,而是能让她恢复体力的解药。 难道他刚才突然离开,是去拿解药的? 没等夏侯纾追问,黑衣人突然如鬼魅般站起身来,身影在昏暗的灯火下拉长,而后他决绝地转身,向着方才来时的路径悄然离去。 此人举止诡异,但遇事沉着冷静,仿佛世间万物皆不能动摇其分毫。不仅如此,他衣着精美,十分讲究,连随身携带的兵刃都镶嵌着那么多颗宝石。此外,他还有清酥露那样难得一见的迷药以及解药,甚至还刻意不把两者放在一起,此等心思,非同一般! 夏侯纾心中满是疑惑,慌忙起身,趔手趔脚地跟在他后面,企图找个机会把他的面具摘下来看看他的真面目。 两人一路前行,黑衣人似乎察觉到了夏侯纾的体力不支和步伐的踉跄,于是刻意放慢了脚步,仿佛在等待她跟上。 这样的举动,更是让夏侯纾心中的疑惑愈发浓烈,他究竟是谁?又为何要如此神秘莫测? 夏侯纾又跟着黑衣人走了一会儿,夜色下的街巷仿佛被一层神秘的面纱笼罩。在一处昏暗的转角,她便假装体力不支,身体蓦地一软,踉跄摔倒在地。 黑衣人果然中计,他迅速俯身去扶她。 夏侯纾眸光一闪,捕捉到这一刹那的破绽,她迅速出手,指尖犹如猎豹般敏捷,直扑那神秘的面具。 然而,黑衣人的反应亦非等闲。他手腕一转,巧妙地避开了夏侯纾的攻势,反而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尴尬,夏侯纾只得迅速调整情绪。她微微一笑,轻启朱唇:“壮士,方才多有冒犯,只是你这面具实在太过精美,金光闪闪,上面的宝石璀璨夺目,令我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应该很值钱吧?” 在夜色的掩映下,黑衣人的眼神如闪烁的星辰,忽明忽暗。他轻轻一哼,从鼻腔中发出了一声细微的不屑,仿佛是在嘲笑夏侯纾的执着与狡辩。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终究还是松开了紧握她手腕的手,步履坚定,继续前行。 夏侯纾被他的力道推得向后踉跄了几步,但她却毫不在意,反而厚着脸皮地追了上去。 她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声音中带着几分俏皮:“壮士,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你既然救了我,何不留下个姓名?不然他日相见敌我不分可如何是好?” 黑衣人前行的脚步突然一顿,他猛地转身,与紧贴上来的夏侯纾撞了个满怀。 夏侯纾眼疾手快,趁机扯下了对方的面具。随着面具的滑落,一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她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双腿瞬间失去了支撑,整个人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好像又中了清酥露一般。 “现在知道怕了?”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几分责备,几分戏谑。 夏侯纾愣了很久才接受这一事实,随后她缓缓伸出一只颤抖的手,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央求:“二哥,拉我一把。我……腿软。” 夏侯翊不为所动,依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俊美的脸庞此刻写满了愤怒,声音冷如寒霜:“你当我之前的话都是耳旁风吗?” 夜风将他的长发吹起,飒爽中平添了几分妖媚。 夏侯纾心中一紧,立马意识到夏侯翊是真的动怒了。她低下头,声音中带着一丝悔意:“二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任性妄为,不听你的劝诫,让自己陷入险境。” 夏侯翊余怒未消,脸色冷得像一块冰。他冷冷地凝视着夏侯纾,继续责问道:“我若是晚来一步,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夏侯纾自然明白那后果的严重性,但她此刻却无力反驳,只好耷拉着脑袋作反思状。 夏侯翊的脸上写满了无奈。他这一生最怕的两个女人,一个是他母亲钟玉卿,一个则是妹妹夏侯纾。 钟玉卿严厉,为人处世都无可挑剔,对子女寄予厚望却从来不唠叨,只是用行动来表达。可自从夏侯翖没了后,夏侯翊的内心深处便多了一份沉重的负担——他害怕让母亲失望,所以事事顺从恭敬,试图以此来弥补自己内心的惶恐与不安。 而夏侯纾呢,她仗着自己年纪小总是任性妄为,胡搅蛮缠,让夏侯翊头疼不已。可又因着夏侯纾小时候的事,让他无法对她生气,更无法对她冷漠。于是,他常常有理说不清,只能默默地承受着妹妹的任性与胡闹。 但偏偏,他最敬重的也是这两个女人。 思及至此,夏侯翊轻叹一声。他终究是狠不下心来,无法对夏侯纾过于严厉。 他缓缓伸出手,拉住了夏侯纾,那动作虽轻,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回去给我好好反省!” 夏侯纾见状,连忙点头应承,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与讨好:“是,是,二哥,我知道了。这次我一定好好反省!” 夏侯翊听了这话,却只是从鼻腔中发出了一声冷哼,扭头向前走去。 夜色如墨,天空之上的月亮若隐若现,仿佛被轻纱笼罩,洒下一片朦胧而清冷的光辉。四更已过,白日里喧哗热闹的街市空无一人,地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切都仿佛沉浸在睡梦中,就连风掠过屋檐的细微声响,也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偶尔有一只小猫从街角悠闲地踱步而出,它的步伐慵懒而轻盈,仿佛也在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夏侯纾服过解药,随着药效的逐渐发挥,她的脑子和思维逐渐变得清醒起来,精气神也渐渐恢复如初。劫后余生的喜悦感和对兄长的感激慢慢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又刹那间长成了参天大树,开出了绚丽的花朵。 有句话叫做长兄如父。夏侯翊并非家中长子,年龄也只不过比夏侯纾大了五岁而已,可他聪睿机敏、沉着冷静、思虑周全,好像什么都知道,无论何事,他都能游刃有余,完美应对,让她觉得信赖可靠。 这种安全感,是她在泊云观那漫长而孤独的八年中,从未曾有过的体验。所以她才会一点点沦陷,贪恋这片温暖而不知进取。 或许,她真的应该好好反思一下了。 夏侯翊的步伐在夜色中显得尤为沉稳,仿佛每一步都在精心丈量着夜的深度。他的手中,紧紧握着那只凤凰纹面具,面具上的宝石在月辉照耀下时而闪过一丝亮光。夜风轻轻拂过,挑起他额间的发丝,将他清晰硬朗的轮廓衬托得柔和起来。 夏侯纾难得的安静让夏侯翊感到一丝不真切的异样。他习惯了妹妹的活泼与调皮,此刻的宁静,反而让他心生不适。 他暗自摇头,自嘲自己的这种想法太过荒诞,仿佛是在自找苦头。然而,他仍忍不住偷偷瞥向妹妹。那一眼,他的眉头立刻紧锁成川,心中暗自责怪自己多管闲事。 夏侯纾的脸上,一片红霞如晚霞般绚丽,那是羞怯的色彩,也是认错的姿态。然而,她眼中的笑意,却如清泉般流淌,深邃而真挚,不带一丝嘲讽与挑衅。那笑容,如同初升的朝阳,温暖而明媚,让人无法抗拒。 夏侯翊只得继续维持着脸上的冷漠,不给她任何好脸色。 “二哥……” 夏侯纾明显感受到了夏侯翊的犹豫和心软。她试图借此机会打破这沉重的氛围。然而,当她刚刚唤出那声称呼,夏侯翊的严厉目光瞪了过来,她立马收敛了所有的好奇与话头,识趣地不敢多嘴。 她默默地跟随着夏侯翊的步伐,眼巴巴地望着他的背影,暗自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又走了一会儿,夏侯纾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二哥,你这身衣裳……我记得你素来偏爱白色,今日你这身衣裳是怎么回事?” 夏侯翊的步伐并未因此停顿,他淡淡地回应,声音中不带一丝情感:“这是舅父替我准备的。” 夏侯纾心中的疑惑更甚,她紧追不舍地继续问道:“舅父为何替你选了这颜色,而不是你钟爱的白色?” 她顿了顿,露出一个微笑,又接着说:“当然了,这件衣裳也很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 夏侯翊忽然停住脚步,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夏侯纾身上,皱着眉头说:“正因为我日常偏爱白衣,才特意备下了这套黑衣。若非如此,岂不是如同明灯引路,让人一眼便能将我认出来?还有,别以为你说两句好话,我就不跟你计较今晚的事了。” 夏侯纾恍若从梦中惊醒,她微微颔首,眼眸中流转着恍然大悟的光芒。她似未听到兄长后面的话语,自顾自地低声呢喃:“反差如此之大,难怪我方才未曾认出你。若早些察觉,我也不至于……” “不至于怎样?”夏侯翊打断了她的话,嘴角挂着一丝讥讽的笑意,“不至于哭鼻子吗?” 没等夏侯纾反驳,夏侯翊又冷哼一声,嘲讽道:“如此没有骨气,也不嫌丢人!” 这话夏侯纾可不认同,她立马反驳说:“面子固然重要,但与之相比,我更惜命。生死面前,我先认怂并不丢人。” 夏侯翊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懒得理会她的谬论。 夏侯纾伸手去摸了摸他的狐狸面具,低声赞叹道:“这个面具如此独特,应该是赤金打造的吧?再看这上面镶嵌的宝石,颗颗都如水晶般清澈,光泽闪耀,连大小都一致,实在罕见。” 言罢,她的目光又悄然转向了夏侯翊腰间的短刀,带着几分好奇和调侃的语气问道:“光是这面具上的宝石,便已价值连城,莫非这短刀,也是舅父赠予你的宝贝?” 夏侯翊微微侧头,望着她那双充满好奇与探寻的眼眸,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淡淡道:“是又如何?” “不如何。”夏侯纾撇撇嘴,若有所思道,“虽然看着有点俗气,跟你的气质完全不搭,但却深得我心。不知舅父什么时候也能送我如此别致的礼物?” 夏侯翊几乎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他迅速将面具从夏侯纾的手中抽了回去,还用他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宝石镶满刀鞘的短刀。 “真是小气!”夏侯纾嗤笑道,“我不过是看看而已,又不会少你什么。舅父对你如此偏心,恐怕连几个表姐妹都要看不下去了,我也是他的亲外甥女,还不能埋怨一下了?” 第57章 毒花 南祁的京城有严格的宵禁制度,即一更三点敲响暮鼓,全城禁止出行,彼时东南西北十二道城门全部关闭,无天子诏令不得开;五更三点敲响晨钟后才开禁通行。在二、三、四更在街上行走的,笞打三十下;在一更夜禁后、五更开禁前不久犯夜禁的,笞打二十下。如遇疾病、生育以及死丧等特殊情况,也需要如实向巡城卫报备才能在城内通行。不过再严厉的宵禁制度,对于早已摸透了巡城卫巡查路线和巡查时间的夏侯翊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所以尽管他们一路从城西走到城东,也没有碰上一个巡城卫。 越国公府的府门外,一片寂静。兄妹俩默契地没有走大门,而是轻车熟路地从旁边的墙角翻了进去。 他们双脚刚刚稳稳落地,便冷不丁地撞上了府中巡逻的护卫。 为首的护卫,眼神如猎豹般锐利,似乎能洞穿一切伪装和掩饰。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抽出了佩剑,剑尖直指墙角处那两道模糊的人影,大喝一声:“谁在那里!” 这喝声在静谧的夜空中回荡,如同惊雷炸响,震得人心神俱颤。 其他护卫闻声而动,如同被激活的猛兽,警觉地进入了备战状态。他们的目光锐利如鹰,齐刷刷地投向了那对刚刚翻墙跃入的身影,精神顿时为之一振,仿佛从日复一日的枯燥巡逻中找到了久违的刺激与挑战。 兄妹二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喝声惊得心中一紧,但随即又迅速恢复了冷静。 越国公府的护卫都是在军营里历练过的,个个身形魁梧,机敏异常,身手也是个顶个的好。按照府中的惯例,他们每晚由一个副护卫长带领六十名护卫分三组轮班巡逻,一般小毛贼根本不敢靠近。有点功夫的人就算是侥幸潜入了越国公府,也很难逃脱他们的魔掌。而今天抓住他们的正是副护卫长,姓陈,单名一个环字,是夏侯渊的亲信护卫陈靖的堂弟。 夏侯翊站稳后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裳,轻咳一声,大言不惭道:“深夜难眠,出来逛逛,不期惊扰了诸位,实在不好意思。” 陈环自然认识夏侯翊兄妹,只是他们今晚的装扮让他感到些许的疑惑。可他即便是怀疑夏侯翊和夏侯纾深夜从外面翻墙进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也不敢当面质问。他微微颔首,示意手下继续巡逻,同时暗中叮嘱他们,切勿多言,就当今夜未曾见过这两人。 其他护卫哪里敢说什么,只得齐声应下。 夜色如墨,一切又重归平静,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夏侯纾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她随着夏侯翊的步伐,轻盈地绕过波光粼粼的洗星池,又穿过繁花似锦的前院花园,却见夏侯翊并没有急着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径直向沐春院的方向迈去。 她心中虽有疑问,但她选择了沉默,没有出声询问。她只是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想要一探究竟。 夜色下的沐春院显得异常静谧,大门落了锁,院子里静悄悄的,白日里聚讼纷纭的门客们早已酣睡如饴。不过再过几个时辰,这里又会恢复原有的喧嚣与热闹。 夏侯翊的目光掠过紧闭的大门,在围墙边缘游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一处稍矮的墙角,那里似乎是最佳的翻墙之处。只见他身形一动,便如同一只轻盈的燕子般跃上了墙头,翻了进去。 夏侯纾不明所以,也跟着翻墙进了沐春院。 他们沿着沐春院的巷道拐了个弯,又翻进了一个小院子。夜色中,一股淡淡的中药香气悄然弥漫,熟悉而亲切,夏侯纾的眉头微微蹙起,随即恍然大悟,他们已然踏入了裴浪的居所。 月色如涓涓细流,静谧而恬淡,悄然洒落在院落的每个角落。平日里用来晾晒药材的簸箕,此刻被裴浪收拾得井井有条,整齐地叠放在靠墙的木架上。右边屋檐下的一口大水缸里盛满了水,仿佛一面镜子,倒映着天空的明月。那月亮仿佛沉醉在这清凉的水中,尽情沐浴,波光闪烁,十分动人。 夏侯纾在水缸前驻足,目光被这幅月下美景牢牢吸引,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欣赏和陶醉,仿佛在与这月色、这水缸、这静谧的院落融为一体。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份宁静。夏侯纾抬眸望去,只见夏侯翊正站在裴浪的房门前,轻轻地敲打着门扉。 “谁啊?” 裴浪的声音从房内悠悠传来,带着几分朦胧的睡意。 夏侯翊并未立刻回应,只是静默地立于门前,手指轻扣门扉。 “咚——咚!咚!” 敲门声不急不缓地响起,不多不少,正好三下,一长两短,像是某种暗号。 房内随即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伴随着衣物摩擦的窸窣声,有烛光从窗户纸里透出来。紧接着,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裴浪的身影出现在门后。他身着单薄的中衣,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托着摇曳的烛台,朦胧的烛光映照出他那张睡意未消的脸庞。 看清了来人,裴浪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微微打了个哈欠,拢了拢没有了拉紧的衣襟,遮住了胸前优美的肌肉弧度,见怪不怪道:“二公子,三姑娘,这么晚了,你们找裴某有何要事?” “裴先生,我们进房细谈吧。”夏侯翊说着便驾轻就熟往他的房内走,仿佛是回自己房间那么自然。 裴浪微微一愣,随即迅速后退一步,为夏侯翊让出道路,同时向夏侯纾投去一个充满困惑的眼神。 夏侯纾见状,轻轻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对此一无所知。她刚才并未吸入多少清酥露,且已及时服下解药,实在无需如此深夜还劳烦裴浪前来。 裴浪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对这一切感到十分不解。不过,他并未多言,只是默默地掩上了房门,随后跟随夏侯翊的步伐,将手中的烛台放置在桌上,静静等待下文。 夏侯翊在桌子前站定,随后他轻轻一挥衣袖,原本静置于桌面上的茶壶与四个精致的茶杯便如同被一阵无形的风轻轻吹过,微微移动了位置。紧接着,他面色从容地从袖中取出一大捧艳丽鲜亮,生机勃勃的植物,一一摊开放在桌面上。 夏侯纾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跟随夏侯翊一路走来,竟未曾察觉他何时摘取了这些繁花与嫩草藏匿于袖间。难怪她总觉得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奇异的芬芳,初时她还以为那是他为了掩盖真实身份,特意更换了常用的香粉。如今看来,这香气原来是来自这些随手采摘的植物。只是不知道,他摘这么多花草回来做什么。 裴浪的目光凝固在那色彩斑斓的花草堆上,眼神中满是惊愕与不解。但他并未出言打断,而是静静地看着夏侯翊变戏法似的往外掏出奇花异草,仿佛整个花园都藏在他的袖中。 直至夏侯翊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裴浪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声问道:“二公子,这些珍奇的花草,你是从何处寻得的?” 夏侯翊微微一笑,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悠然地指向那些绽放的花朵,反问道:“裴先生,你可识得这些花草?” 裴浪闻言,急忙上前几步,逐一审视着每一束花的细微之处,目光如炬,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随后,他将这些花束置于烛光之下,细致地观察其形态,又轻轻地嗅了嗅,仿佛想要从它们的芬芳中探寻出更多的秘密。然而,随着他越来越深入的探索,他的眉头也愈发紧锁,似乎这些花草之中隐藏着什么难以解开的谜团,让他感到困惑和不安。 夏侯纾对此也十分好奇,她从裴浪辨认过的花束中随手抓了一朵长梗的红色花朵瞧了瞧,只见这花朵共四片花瓣,它们似圆非圆,或似扇形,边缘宛如轻舞的裙摆,浅波般摇曳,或是以各式姿态呈分裂状。花型硕大,色彩艳丽,仿佛是天地间最绚烂的明珠,而那浓郁的香气更是让人沉醉。 夏侯纾摸了摸鼻子,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她从前未曾见过如此绚烂而华丽的花朵,但那股香气却似乎带着一丝熟悉,仿佛在哪里有过短暂的邂逅。 裴浪的目光在所有的花草上逐一流转,最后再次定格在夏侯翊的身上。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惊讶与激动,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奇迹。随后,他郑重其事地问道:“二公子,能否告知我,这些花草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 夏侯翊并未直接说明,只是云淡风轻地说:“晚上路过一户人家,见他家院子里繁花似锦,香气袭人,我瞧着好看就摘了些回来。先生若是认识,回头我们也找些来种在花园里,可供观赏。” 裴浪闻言,脸色骤变,他急忙摆手,语气中满是警惕:“二公子,此事万万不可!” 夏侯翊闻言,眉头微蹙,他的目光落在裴浪身上,似乎在等着一个合理的解释。 夏侯纾也满脸狐疑。不过是几株漂亮的花草而已,怎么会让裴浪有如此大的反应? 裴浪深吸一口气,解释道:“这些花草,虽艳丽非凡,但绝非庭院中常见的观赏花卉。它们乃是带有剧毒的毒花,每一种都有其独特的毒性,稍有不慎,便会酿成大祸。” “毒花?”夏侯纾比夏侯翊还惊讶,甚至还打了个寒颤。她的目光在桌上那些绚丽多彩的花朵上扫过,那些原本在她眼中如同锦缎般的花朵,此刻却仿佛化作了致命的毒药。随后她不可置信地喃喃道:“这么美丽的花朵,怎么是毒花呢?” 不待裴浪开口回答,夏侯翊就白了夏侯纾一眼,一本正经地解释说:“毒花就像毒蘑菇一样,越是美丽异常,越是有毒。” 夏侯纾撇撇嘴,立刻做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裴浪望着他们兄妹的互动,唇角轻扬,带着几分戏谑:“两位是又闹矛盾了吧?可我这里只治病,不负责解决矛盾。” 夏侯纾赶紧说:“没闹矛盾,无需解决!” 夏侯翊却不置可否,只是挥了挥手:“裴先生,我们还是言归正传,你且说说这些花的神奇功效吧。” 裴浪又将他们兄妹扫了一眼,立马领会了其中的深意,然后指着花草一一介绍起来:“你们瞧,这是夹竹桃,它的枝叶、树皮中含有毒素,误食轻者中毒,重者致命;这是曼陀罗,可用来麻醉和镇痛,但它的种子、果实、叶、花全都具有毒性;这是乌头,毒素主要在根部,母根叫乌头,为散寒止痛要药,既可祛经络之寒,又可散脏腑之寒。子根叫附子,有回阳、逐冷、祛风湿的作用。如若生服、配伍不当或服用过量,则可引起口舌及全身发麻、恶心呕吐、胸闷痉挛、心律紊乱、神志不清,以致呼吸衰竭而死亡;这是钩吻,有消肿止痛、拔毒杀虫之效,全株有毒,误食可致呼吸麻痹,轻者呼吸困难,重者死于呼吸停止……” 夏侯纾静静地听着,其中有诸如一品红、马缨丹、绿玉、虞美人、水仙等花名,有的她曾亲眼见过,有的则是闻所未闻,却都承载着各自独特的药性和传奇。她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慨,原来连最不起眼的小花小草,都蕴含着令人惊叹的力量。 感慨之余,她轻轻地捧起手中那株华丽的大型花朵,只见花瓣层层叠叠,宛如锦绣般绚烂。她将其递到裴浪的眼前,轻声问道:“裴先生,此花艳丽非常,香气浓郁,你可识得?” 裴浪轻抬眼睑,瞥了一眼那盛开的艳丽花朵,神情带着几分凝重。随后他微微颔首,声音沉稳而严肃:“此乃罂粟花,其药性独特,既能敛肺、涩肠、止咳、止痛,又有催眠之效。然而,它亦有着致幻的副作用,若使用不当,便可能伤及人的心智和肺腑经脉。” 夏侯纾听罢,脸色一变,如同握住了一块烫手的山芋。她急忙将那罂粟花丢弃在桌子上,随即她又掏出一块手帕,反复擦拭着双手,仿佛要洗去那无形的毒气。 她叹息一声,轻声感慨道:“果然是越美越毒啊!” “是的,大部分毒花确实都拥有那诱人的华丽外表,如同蛇蝎之吻,美丽却致命。”裴浪轻轻地颔首,他的目光在那些娇艳的花丛中流转,仿佛能透视到它们深藏的毒性。他思索片刻,又接着说:“这些花草并非寻常之物,它们的生长习性各异,种植技巧也各不相同。更为奇异的是,其中不乏异域珍品,并非南祁本地所产,如今却齐聚一堂,种植在同一个院子里。这不禁让人揣测,这户人家的背后,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和力量。” 他转而看向夏侯翊,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探寻的光芒:“二公子可否告知这些花的确切出处?” 夏侯纾顺着裴浪的视线,也转而看向了夏侯翊。 夏侯翊微微一怔,随即回过神来,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却并未直接回答裴浪的问题。 夏侯纾不禁在心中暗自琢磨。夏侯翊今晚能准确地算出时间,及时出手救她,绝非偶然。必定是他一路尾随她,暗中观察。那么,关于这些毒花的来龙去脉…… “我知道了。”夏侯纾突然说。 突兀的声音将裴浪和夏侯翊的目光都牢牢地吸引了过去。 夏侯纾微微转头,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她看到夏侯翊没有阻拦的意思,便继续道:“是丞相府。我刚才看到这些花就觉得有几分眼熟,后面仔细回想,这才想起易舞曾经居住的院子里,就种着这些花草。” 夏侯翊没有回答,他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夏侯纾,深邃的眼眸中仿佛隐藏着什么。 素来沉稳的裴浪此刻却如遭雷击,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惊愕,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惊天大秘密。他的目光在夏侯翊兄妹之间游移,来回穿梭,如同在探寻某种深藏的线索。联想起这对兄妹往日的言行举止,他似乎又觉得是自己太过大惊小怪。 随后,他收起自己的惊讶,缓缓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是了,是了,这样的东西,也只有那样的人家才有能力获取。” 夏侯纾心头虽然对夏侯翊收集诸多毒花来向裴浪求证其毒性一事存疑,但此刻,她心中却再无暇顾及这些毒性之物。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且充满了惊险,她实在太累了。 如果不是夏侯翊跟着她,并及时将她从丞相府解救出来,或许明天就是王丞相带着她的尸体到越国公府来讨公道了。 “裴先生。”夏侯翊忽然转向裴浪,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今晚所发生的一切,我希望你能守口如瓶。尤其是方才纾儿说的话,更是不能泄露半句。” 裴浪微微一笑,他的眼神中满是理解和尊重,并未有丝毫不悦。他轻轻摆了摆手,声音温和而有力:“二公子,你大可放心。身为医者,我们对药材和疑难杂症有着天生的好奇与执着,但对于他人的隐私和秘密,我们同样有着坚定的职业操守。今晚之事,裴某定当守口如瓶,绝不泄露半字。” 夏侯翊闻言,心中的重担似乎轻了几分。他再次扫了一眼桌上那些五彩斑斓的毒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思绪。这些花草,在不认识它们的人眼中,或许只是普通的植物,但对他而言,却隐藏着无数的秘密和危险。 他微微颔首,沉声叮嘱道:“这些花草于我而言无甚用处,裴先生若是感兴趣,不妨拿去研究。只是,希望裴先生能谨慎处理,切莫让它们落入有心人之手。” 裴浪深知这些花草的价值,也明白夏侯翊的用意。他点了点头,向夏侯翊深深行了一礼:“多谢二公子慷慨相赠。裴某定当珍惜这些花草,并会小心处理,绝不让它们成为祸患之源。” 第58章 人善被人欺 越国公府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不管大家有多忙,全家人每天得聚在一起吃顿晚饭。彼时夜幕低垂,华灯初上,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全家人围坐一起,笑语盈盈,分享着一天的所见所闻,用这种方式,增进着彼此的感情。早饭倒是没那么多讲究,要么公中出钱,由府中大厨房统一采购食材,精心烹饪后,分送至各房;要么各房自行筹备,自掏腰包设立小厨房,厨娘、菜品、口味皆可由主人自己把控。 从前二房夏侯潭一家还住在京城时,府中的晚餐往往需要开两桌席面,长辈一桌,小辈一桌,用餐时一大家子人觥筹交错,其乐融融。而自从夏侯潭调任,二房家眷也随着他迁往锦凤城后,家里的晚餐就显得格外冷淡,甚至连一张桌子都坐不满。曾经的欢声笑语,似乎已成为了遥不可及的过去。 平日里,夏侯渊早出晚归,鲜少着家。早朝之后,他要么去衙门办公,要么去西郊大营练兵。只有休沐日,他才会暂时卸下肩头的重担,在家与妻子共度一段宁静的时光,或者与幕僚们讨论经纶实策。钟玉卿每日里都在为阖府上下的大小事务而忙碌,仿佛有操不完的心。郭连璧整天不是在张罗着夏侯翎的学业和衣食,便是把自己关在小佛堂里打坐诵经。夏侯翊生性洒脱无拘,也是经常不着家,自从毒花一事后更是成天看不到人影,就连晚饭也常常缺席。 随着天子阅兵之日日益临近,军营中的繁忙如织,夏侯渊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偏偏在这紧要关头,负责列阵指挥的高副将却因挚友即将离京赴任前去践行,宴会上就多喝了几杯酒,回家途中不慎从马背上摔下来,断了一条腿,只能卧床静养。 夏侯渊得知此事后,心中既气愤又无奈,但军中之事不容有失,于是他当机立断,从众多将领中挑选了一位姓杜的副将前来接替。这杜副将虽不如高副将那般熟悉军情,但胜在稳重果断,夏侯渊只能寄希望于他能够尽快熟悉指挥,确保阅兵之日一切顺利。 接下来的日子里,夏侯渊亲自监督,与杜副将一同指挥士兵们进行列阵练习,更加无法抽身,常常无法按时回家。家中的晚餐,也因此只剩下长房的一对母女与三房的母子二人相对而坐,整个过程交流很少,饭也没有滋味。只不过大家一个屋檐下相处了十几载,都默契的守着规矩,保持着客套。 夏侯纾从前在泊云观修行时,因着师门管得严,她便养成了早起晨练的习惯。这几年涉足长青门后,她更加不敢偷懒。天气好的时候,她就会在自己的院子里活动活动拳脚。若是遇上雨雪天气,她便在廊下拉拉腿、练练腰,未曾有丝毫的松懈。 这日天气很好,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斑驳的光影。夏侯纾如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在院子里练了一套拳法。早起洒扫和修剪园子的仆从们对此早就习以为常,谁也没有惊动她。 一套拳法练完,夏侯纾微微喘息,汗水已经浸湿了她的衣襟。这时,云溪急匆匆地赶来,手中捧着一条洁白的毛巾。她轻轻将毛巾递给夏侯纾,眼中满是关切与骄傲。 云溪先前十分羡慕夏侯纾的一身武艺,也曾向夏侯纾讨教过。奈何她脑子活络,但在武艺这方面实在没有什么天赋,任凭夏侯纾如何指导,她都笨手笨脚的,不得要领,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因而现在每次看到夏侯纾如此刻苦,她都引以为荣。 夏侯纾接过毛巾擦了擦额头渗出的细汗,小声问道:“昨晚二哥回来了吗?” 云溪摇了摇头说:“我一早便去春熹居打听了,二公子昨晚并未回来。撷英姐姐告诉我,昨日恭王爷派了人来请二公子过去议事,晚些时候又打发人来回禀郡主,说是事情没有处理完,二公子便宿在了恭王府,让郡主不必担心。我回来时,也不曾见到二公子的身影,不知他何时才能归来。” “不应该啊。”夏侯纾轻蹙眉头,细细咀嚼着云溪的话语,低声自语,“自从上次绿芙表姐闹过一场之后,二哥为了避嫌,这段时间以来很少去恭王府。他偶尔去一趟,也只待在舅父的书房里,怎么会突然留宿恭王府呢?” 云溪轻轻摇头,揣测道:“或许,是恭王爷有什么紧要之事需与二公子商讨,因此才挽留他至深夜。毕竟,二公子从前也经常留宿在恭王府,春熹居的人早就习以为常,而郡主也未曾过问。” 夏侯纾点点头。相对于男性,府里的规矩对她们这些女眷更严格一些。外面都说鈡瓒把夏侯翊当成半个儿子,所以从来没人怀疑过其他,就连钟绿芙对夏侯翊的情感也没人当回事。 思及至此,夏侯纾便不再追问,但她突然又想起了钟绿芙的婚事。随即她微微侧过头,眼神中透露出淡淡的关切,轻声道:“我听母亲说,舅母此次对绿芙表姐的婚事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打算为她相看人家,如今可有眉目了?” 云溪正欲开口,展示她“百事通”的本领。可转念一想,女子的婚姻大事自古便是私密之至,犹如待放的花朵,在绽放之前,其芬芳不可轻易泄露于外。即便现在她们身处清风阁之中,她还是十分谨慎,不敢随便乱说。 云溪轻轻回头,目光掠过远处正埋头洒扫的小丫鬟,刻意压低了声音说:“前几日,恭王妃来府上看望郡主,给府中的几位公子和姑娘都带了礼物。我跟着过去领取,偶然听到恭王妃身边的秦嬷嬷在跟庆芳姐姐她们诉苦。听说这两个月来,恭王妃陆陆续续替钟三姑娘相看了七八位青年才俊,似乎有了颇为满意的人选。可这消息尚未报给恭王定夺,那朱姨娘又开始哭闹了。钟三姑娘也跟着不吃不喝,还让人传出话来,言及女子嫁人便如同第二次投胎,第一次投胎她无法选择,但这一次,她绝不愿随意将就,将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一个陌生人。恭王妃一片好心却落得这样的结果,气得病了好几日。可她毕竟是恭王府的主母,即便心中恼火,却也不能真的置之不理,这才来找郡主说说话,诉一诉心中的苦楚。” 夏侯纾听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淡淡道:“那位朱姨娘可真是好手段,成日里就会哭哭啼啼,装得一副柔弱无依的模样。她说过的话从来不作数,做事也随心所欲,从来不顾及他人的感受。不仅如此,她还总能让一向端庄贤淑、处事公道的舅母难堪,也不知道当初舅父到底看中了她什么。再说绿芙表姐,她原本也是个明理之人,如今却也跟着学起了这套把戏。若非上次她莫名其妙的与我起了争执,闹得全府皆知,我恐怕还会继续被她外表的温柔所蒙蔽,真当她是个温柔和善的。” “姑娘所言极是。”云溪连连点头表示认同,“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钟三姑娘名义上是养在恭王妃名下,可因着恭王妃这些年身体欠佳,实际上却是由她亲娘养着的,她这性子自然就随了朱姨娘了。” 夏侯纾闻言眉头紧锁,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钟绿芙那副先是道德绑架,后又装得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一阵烦闷。 “这对母女,还真是有恃无恐。”夏侯纾咬了咬下唇,叹了口气,语调中透露出几分无奈与感慨,“她们也不过是仗着舅父不太过问内宅琐事,舅母又脾气温和,从不与她们真计较。若换了个手腕强硬的主母,哪里还容得她们如此放肆?便是我们府上,二叔那几位生了公子的姨娘,也未曾见过她们敢如此放肆。” 云溪闻言,忙不迭地点头附和:“都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恭王妃就是太心善了,才把她们母女惯得目无尊长!” 夏侯纾沉吟了片刻,方道:“放眼全京城,哪家的当家主母能够容得下这样行为不端的妾室?我这位舅母也真是够大度了。这些年来,任凭朱姨娘她们哭闹折腾,甚至闹到以死相逼的地步,舅母却始终未曾给予她们半点实质性的惩戒。秦家也是世家大族,历来以严谨家风著称,怎么偏生舅母就这般软弱?” 云溪听后,毫不犹豫地接口:“或许,恭王妃只是心寒了吧。” 夏侯纾被云溪的回答一怔,她深深地看了云溪一眼,仿佛在她的眼眸中看到了某种肯定。随后她微微点头,也觉得云溪所言非虚,这其中的缘由,或许真的如云溪所说。 心寒了,也就不会在乎那么多了。 恭王妃的为人和处世风范,堪称贤良淑德的典范了。然而,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人,长子钟玄黎不幸夭折,无疑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恭王妃嫁给钟瓒近三十年,即便她在各方面都做到了尽善尽美,可钟瓒对她除了尊敬和偶尔的关心,似乎并没有多少夫妻之间的亲密和爱意。准确的说,钟瓒对身边的每一个女人都没有多少爱意,始终保持着一种疏离的态度。因为他的心里除了振兴长青门,便是努力培养一个优秀的长青门接班人。 云溪见夏侯纾陷入了沉思,忍不住继续八卦道:“我还听秦嬷嬷说,朱姨娘从小模样就生得美,是十里八乡公认的美人儿。但朱家家境贫寒,她父母为了给她兄长娶亲,准备将她卖了换聘礼。恰好那时恭王妃准备为恭王爷纳几个身体健壮好生养的良妾。机缘巧合之下,她听闻了朱姨娘的情况,便立刻派遣媒人去朱家探问。朱家二老一听是给恭王爷做妾,高兴得跟捡了金元宝似的,毫不犹豫地应承了下来。恭王妃心善,不仅给了朱家丰厚的聘金,还把朱姨娘体体面面地抬进了恭王府。后来,王妃想着朱姨娘之前的日子过得清苦,便心怀怜悯,屡次赏赐珍宝,还想方设法将她引荐给恭王爷,这才有了钟三姑娘。哪成想,朱姨娘竟是个不知好歹的,她不感念恭王妃的恩德就算了,还处处与恭王妃作对,甚至挑起了府中的纷争,闹得恭王妃里面不是人。” 夏侯纾听着这些陈年旧事,双手都紧紧握成了拳头。她跟恭王妃正真正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恭王妃待她向来视若亲女,疼爱有加,又是个和善明理的人,她接受不了这样的人被欺负。 然而气愤归气愤,同情归同情,这毕竟是钟家的内宅之事,钟玉卿这个与恭王妃同辈的钟家女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一个做外甥女的更加没立场插手,索性就当不知道好了。 只是苦了恭王妃,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心中的不快咽下,然后将用过的毛巾递给云溪,换了个话题说:“昨天雨湖回来了,我瞧着她这阵子瘦得厉害,眼窝子都深陷了,看着怪让人心疼的。回头你再去库房拿二两上好的燕窝,吩咐小厨房炖好了给她送过去,你要亲自看着她喝下。此外,你空闲时也多去陪陪她,与她说说话,开导开导她。她这阵子,或许正需要人陪伴。” 她微微停顿,双眸中涌动着难以言表的忧虑与自责,仿佛一座沉重的山峦压在她的心头。她低声诉说着:“雨湖跟她母亲感情深厚,向来是无话不说的。我原以为她母亲的病情虽重,但只需寻得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悉心诊治,再辅以几副良药,定能逐渐康复。哪成想她最后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了。” “我先替雨湖谢过姑娘了。”云溪言辞诚恳,向夏侯纾微微躬身,行了一礼。随后,她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其实,这些日子除了姑娘送去的银子和药材,先前郡主也特地派人送去了一支二十年的老山参和其他珍稀药材,可人生无常,世事难料,雨湖母亲终究还是未能挺过这一劫。” 夏侯纾闻言,心中也不由得涌起一股淡淡的惆怅。生老病死乃是世间常态,但每当听闻这样的消息,她仍会感到一种莫名的伤感。 云溪见气氛变得有些沉重,她连忙轻咳一声,又擦了擦湿润的眼眶,试图转移话题:“瞧我这张嘴,真是不会说话。这个时候,还提起这些伤心事。若是雨湖知道了,恐怕她又要难过了。” 夏侯纾看着云溪边说边擦拭着眼角,情不自禁地伸手拍了她的肩膀以示安慰,随后又吩咐道:“你稍后去转告雨湖,就说是我的意思,让她暂且放下屋内的琐事,好好休息,可别把身子熬坏了。” “雨湖那个性子,哪里是闲得住的人?”云溪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湿润,抱怨中透出一丝无奈,“她昨天回来,凳子尚未来得及坐热,便催促我们把屋里的账本交给她核对。今早你刚起身出门,她又着急忙慌地去清点库房了,叫都叫不住。就怕她不在的这段日子,小丫鬟们粗枝大叶地没给姑娘管好家。” 夏侯纾微微皱眉,正色道:“她啊,就是太操心了。我这院子就这么大,上头还有母亲坐镇,哪会出什么岔子?如今她把自己的身体调养好才是正经事,其他的事都暂且放一放。” 云溪微微叹息:“我也是这么劝她的,可她就跟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非要把这一个来月的账目都过一遍,怎么劝都劝不住。如今姑娘都这么说了,回头我一定得好好再说说她!” 主仆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正屋走,还未至门前,一阵刺耳的喧闹声便如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打破了原本的宁静。 两人几乎同时驻足,相视一望,皆面露疑色。 清风阁是夏侯纾的住处,院子里的人都是母亲安排来服侍她的,因而平时除了她本人,没人敢在她的屋子里喧哗和闹事。而这声响显然不是谁不小心弄碎了什么,或者开几句玩笑。 云溪的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虑,随后她迅速迈步,欲一探究竟。 夏侯纾也没继续停留,缓步跟了上去。 第59章 护短 清风阁的正屋里,五六个丫鬟红着眼睛静静伫立。先前那个声音较为尖锐的丫鬟,一见夏侯纾踏入门槛,像是被什么掐住了喉咙,立马噤了声。只有翠烟还小声地抽泣着,仿佛一朵在风雨中摇曳的梨花。云溪则温柔地扶着她,轻声细语地安慰。 雨湖站在她们中间,脸色略显愠怒,显然刚刚对她们进行了一番训斥。她的目光在夏侯纾身上掠过,随即又沉下眼眸,仿佛在等待什么。 夏侯纾微微皱眉,目光在众丫鬟身上扫过,确定是自己屋内的丫鬟之间发生了争执。可这一大早就吵起成这样,也太不像话了。 她轻叹一声,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大清早的,你们吵得这么大声,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夏侯纾说着扫了众人一眼,又调侃道,“得亏我们住得远,不然其他院子的人都被你们给招来看热闹了。” 小丫鬟们面面相觑,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却无人敢上前解释这突如其来的喧嚣。 夏侯纾悠然地走到上首的椅子上坐下,她微微抬起头,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似是在审视,又似是在等待。 “说说吧,这大清早的,究竟是何事让你们如此激动?”夏侯纾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丫鬟们闻言,纷纷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夏侯纾的眼睛。然而,在这份无形的威严之下,她们也明白,自己无法再保持沉默。还在抽泣的翠烟张了张嘴,似要倾吐心声,但话语尚未出口,便被身旁的雨湖捷足先登。 “姑娘你回来得正好。”雨湖说着瞪了翠烟一眼,随即解释道,“月前我告假时,便将咱们屋里的账本和库房钥匙悉数交给了翠烟打点,所有账目清清楚楚,无不详尽。可我昨晚连夜对了账,发现总账上有一百两银子怎么算都对不合。我问了翠烟,她声称是姑娘支走了这笔款项,但问及具体细节,她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今早我又清点了库房,并未见到添置了物件,反而少了一块羊脂玉。我记得那块羊脂玉是从前恭王爷赏给姑娘的,其色泽温润,光泽内敛,乃是极为难得的珍品。” 夏侯纾暗暗佩服雨湖的记性和管家算账能力,心想自己当初把钱匣子交给她管理是明智之举。 “姑娘!”雨湖见夏侯纾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有些焦急,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分,“我知道姑娘在钱财上向来大方,进了多少,出了多少心里也没个数,可一百两不是个小数目,就是闹到衙门里,那也是重案,得判刑的。我怀疑是屋里的人手脚不干净,企图趁着这个空当浑水摸鱼,又或是谁偷偷挪用了,这才把她们叫来询问。” 听完这一番解释,夏侯纾面色微微一僵,涌起一丝尴尬。什么叫做她心里没个数?她并非不知轻重,不过是觉得这些事既然有专人管着,她就偷个懒,把心思和精力用在其他地方罢了。 至于雨湖所提及的那一百两银子,确实如翠烟所说,是她自己花了,也不能让小丫鬟头们背了锅。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努力思索着该怎么解释才能不那么尴尬。岂料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抽泣着的翠烟立马就反驳起来。 翠烟眼眶微红,声音中带着几分委屈与无奈:“那些银子原本就是姑娘的,姑娘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愿意花在哪里就花在哪里,我只管照着数给就行了,也如实记了账。昨日雨湖姐姐问起,我亦坦诚相告,可雨湖姐姐就是不信,非要我说出个所以然来,不然就是我监守自盗,中饱私囊了。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又怎敢担此罪名?她却又疑心是屋中之人所为。如此揣测,实在令人心寒。这可真是冤死我了!” 言毕,她目光转向夏侯纾,眼中满是期待与恳求。她微微欠身,声音中透出一丝颤抖:“姑娘,您明察秋毫,定能为我洗清冤屈。还请姑娘做主,还我清白!” 夏侯纾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遂清了清嗓子,解释道:“翠烟所言非虚,那一百两银子确实是我花了,没买什么值钱的物件,因此也未曾记录在册,你自然无从查起。至于那块羊脂玉,也是我之前让云溪找出来用了,” 然后她转眸望向云溪,轻声吩咐:“云溪,你将那玉佩找出来,让雨湖过目。” 那块玉佩自从被雕刻成芍药花的样式后,夏侯纾担心被有心之人看到惹出事来,就将它交给云溪单独保管了。 云溪听了,赶紧去柜子里翻出了羊脂玉佩,双手奉上。 雨湖端详了那块早已不复当初模样的芍药花玉牌半晌,才将信将疑地还给了云溪,又说:“姑娘既然让我来管屋里的财帛银两,那便是对我的信任,我断然不敢怠慢和辜负。那一百两银子即便是姑娘自己支取了,也得说个由头,登记在册,不然日后查问起来,我也不好交差。” 夏侯纾哪里能说那笔银子被她拿去疏通关系了。而且其中大部分为了方便携带换成金子用来买通邱姓夫妇帮忙,另一部分则拿去打点给她易舞信息的人了。然而面对雨湖如此苦口婆心且铁面无私的询问,她不好拂了她的脸面,更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就助长歪风邪气,免得日后自己院子里的人有样学样坏了规矩。 “你说得在理,银两出入是得有个由头。”夏侯纾一边琢磨一边说,“这件事原是我考虑不周,如今你问到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那一百两银子我用来做善事了。既然是做善事,我便不想太过张扬。因此,我并未告诉翠烟,这事不怪她。” 越国公府经常在城门口搭棚施粥帮助城外的流民,或者捐献善堂救助孤儿,或接济庄上的贫苦佃户。钟玉卿去趟寺庙,随便捐个香油钱都至少是五百两银子以上,所以夏侯纾这一百两银子也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雨湖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点,也不好再深究。但是眼下急需解决的已不是那一百两银子的去向,而是屋子里那几个被平白无故怀疑和责骂了一通的小丫鬟。她们一个个都委屈巴巴地看着雨湖,期待着她能给一个说法。 “这件事……” “这件事雨湖做得很好。”夏侯纾抢在雨湖道歉之前接过了她的话。 众人闻言纷纷愣住,然后抬眸诧异地看向夏侯纾。心想姑娘果然是偏心啊!雨湖都这样冤枉她们了,姑娘居然还护着?她们怎么就没这么好命呢? 夏侯纾将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摩挲着手中的羊脂玉牌,一本正经道:“雨湖管着我院子里的金银财帛,身负重任,行事自然是要慎之又慎,这一进一出都要仔细登记。即便是我自己花了钱,也得说个数目和由头。你们都应该好好跟她学。只要是向着我的,为我好的,我必定不会亏待。” 小丫鬟们满腹委屈,却还是低眉顺眼的齐齐回答了个“是”。 夏侯纾对大家的态度很满意,至少表面上一团和气。 雨湖心里却很不是滋味,毕竟她也没想到会因为自己的先入为主和误判坏了大家共事一主的情分和彼此之间的信任。在这深宅大院里讨生活,不怕自己得不到主家的赏识,怕的是得罪身边朝夕相处的人。 夏侯纾当初选择雨湖管自己的账目,就是看中她做事认真细致,公私分明,如今她因为一个误会得罪了屋里的其他小丫鬟,只怕传出去落得个刻薄和诬陷他人的名声。而且她平时也不是这么没有分寸的人,想来是丧母之痛对她的情绪造成了较大影响。 “今日雨湖是急了些,才错怪了大家,让大家受了委屈。我既然知道了,就来给大家主持个公道。”说着夏侯纾向云溪使了个眼色,“回头你们每个人去找云溪领五百个铜板,要吃饭要喝酒都行,只要别误了差事,权当是我替雨湖给你们赔罪了。” “姑娘……” “姑娘……” 雨湖和云溪同时出声。 雨湖是觉得心里愧疚,明明是自己莽撞得罪了人,哪里还有让主子赔钱的道理?这岂不是让她更加没脸了? 云溪则是觉得太惊讶了。她知道夏侯纾待她和雨湖是有私心的,但平时并不会表现得这么明显。如此有失偏颇,也不是什么好事。这人心要是散了,日后共事起来就处处不合心。 再者,府中丫鬟小厮的月例都是有定数的。一等丫鬟一个月两千五百文,二等丫鬟一千五百文,三等丫鬟和粗使丫鬟都是一千文。而夏侯纾一出手就是五百文,如此厚赏,怕是会坏了规矩。 夏侯纾却不在乎这些,大手一挥,慷慨道:“你们都是为我做事的,我说了不会亏待你们,就得作数。这件事既然是个误会,说开了日后大家都别放在心上,就当没发生过。我知道你们肯定会说我偏袒雨湖。没错,我确实是偏袒她。但如果哪日你们也能有她的本事,我也偏袒你们。” 小丫鬟们委屈归委屈,但做丫鬟的哪里不受点委屈呢,而且夏侯纾如此大方,她们岂有跟银子过不去的? 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犯倔,就会被视为挡他人财路的恶人。 几个小丫鬟想明白了,遂高高兴兴地跟着云溪领钱去了,屋子里瞬间只剩下夏侯纾和雨湖。 “姑娘,我……”雨湖话还没说出来就红了眼睛。 雨湖是家生子,本姓赵,她父亲赵正涛在钟玉卿名下的铺子里做账房,因而她跟着学了些算账记账的本事。母亲霍氏原本是林老夫人身边服侍的丫鬟,因行事稳妥得到主家赏识,后来就给指了婚。因着这层缘故,雨湖才能到夏侯纾身边来服侍,并帮着夏侯纾管理私账。也因此,雨湖一直觉得自己比其他丛外面买来的丫鬟婆子高一头。可自从她母亲生病之后,她才发现即便她自命不凡,面对生死也一样无能为力。 “不必多说。”夏侯纾善解人意地打断她,并安慰道,“我知道你不是个是非不分、恃强凌弱的人。你母亲的事,我们都很遗憾,你也想开些。你们家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我想你母亲在天之灵,一定不想看到你这般难过。你要记住,她人虽然不在了,但只要你心里还惦记着她,她就永远都在,所以你得赶紧好起来。” “姑娘宽宏大量,雨湖铭感五内。”雨湖含着泪说,“今天的事情确实是我冲动莽撞了,还冤枉了大家,坏了大家的情谊。姑娘若是怪罪,我也甘愿受罚。” 夏侯纾啧了一声:“你看你,管账是把好手,怎么一到人情世故上就犯傻了呢?账本这事原本就是我没按规矩办才闹出来的,要说有错,那也是我的错,你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雨湖依旧满脸自责与迷茫。 “我看你还是没有想明白。”夏侯纾叹息道,“这样吧,这些日子你也别光顾着对账,索性先调养一阵子,把身子养好要紧。我这院子虽然不大,但也不算小,万一你再病倒了,我去哪里找你这么认真负责的女账房?” 雨湖听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夏侯纾总是松了口气,起身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今天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以后谁都不许再提,不然我刚才的钱就白花了。” 云溪刚发完钱,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夏侯纾的话,立马打趣道:“我就知道姑娘还是心疼银子的!” 第60章 打探行踪 夏侯纾回京这几年,鲜少在其他世家大族面前露脸,也很少参加各家的宴会。京中人家大多只知道越国公和宣和郡主膝下有一独女,却未见过其真容。年前夏侯纾及笄礼的时候,宴请的也只是经常来往的夏侯氏族人和越国公府各房的姻亲。这样的好处就是即便她偶尔出门逛街,也很少在被人认出来。 相对而言,夏侯纾的日子过得比堂弟夏侯翎自由潇洒,但也难逃家族和礼教的管束,平时出入都有人跟着,以致很多事情她都不方便亲力亲为。因此,瞒着母亲偷偷出府就成了她惯用的伎俩。 如今,易舞的死因仿佛陷入了一片迷雾之中,那些原本指向丞相府的线索突然断裂,使得她无法继续深入。加之上次在丞相府的惊险经历,她心中充满了忌惮,再也不敢轻易涉足,只能考虑从其他地方入手。奈何她的情报来源和渠道远不如夏侯翊的宽广,因此,她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夏侯翊的身上,期盼着他能给自己指点迷津,助自己早日揭开这迷雾重重的真相。 至于她之前夸下的海口,在现实的残酷面前,她只能将其视为酒后神志不清的胡言乱语,不提也罢。 云溪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是要想征服一个人的心,必先满足他的胃。夏侯纾嘴上表示不屑,心里却将云溪的话牢牢记住了,并且热衷于将之付诸行动。只不过她稍微变通了一下形式。她把着这项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清风阁的小厨房,而她自己只用带着小厨房做好的美食走个过场就行。 一连好些天,夏侯纾让小厨房变着花样做了夏侯翊喜欢的糕点和吃食,并精心摆放成别致的形状。可每当她带着美食,满怀期待地去春熹居,夏侯翊不是“恰巧”外出,便是“恰巧”有事,让她吃了好大一通闭门羹。 若非夏侯翊故意避之不见,她都想不出还有那么凑巧的事。 同样的情况多了,夏侯纾也咂摸出了点门道。可无论她如何蹲守,夏侯翊就像是在她身上装了一双眼睛一样,总能巧妙地避开她,让她一次又一次地落空。 夏侯纾深知,时间拖得越久,易舞留下的线索就会越少。在夏侯翊面前丢脸事小,但若是让长青门对她的能力产生质疑,甚至因此引发他们的注意,最终可能导致她苦心隐藏的身份被无情揭露,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敢面对的噩梦。 夏侯纾越发坐立不安,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无奈之下,她只好让云溪从自己的妆奁里挑了一根质地翠绿的玉簪子去找撷英,请她“不小心”透露些许夏侯翊的行踪。 撷英心思细腻,惯会察言观色,行事也妥帖,跟在夏侯翊身边多年竟也挑不出半点错处,就连钟玉卿都对她另眼相看,因而她年纪轻轻就被提拔为夏侯翊院子里的一等丫鬟。像撷英这样的人,打骨子里就有几分骄傲,很难为他人所驱使,而她之所以愿意帮夏侯纾传递消息,除了那根翠玉簪子确实罕见,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知道夏侯纾与夏侯翊兄妹感情极好。 雨湖对夏侯纾的“大方”习以为常,待云溪走后,她拿出库房的账本默默记下了一笔。 夏侯纾静静地坐在廊下抚琴,等待着云溪的归来。 回想起当初学习弹琴的初衷,是钟玉卿告诉她,琴音能够安抚人心,使人凝神静气,更能提升一个人的气质。那时的夏侯纾,将学琴视作一项任务,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逐渐发现,琴音之中蕴含的深意远不止于此。每当心绪不宁,她都会坐下来,弹奏一曲,让琴音带走内心的纷扰。 夏侯纾专注地弹奏着,直到将一支曲子重复了三遍,她才感到满意。此刻,她的心情已然平复了许多,仿佛所有的烦恼都被这琴音所化解。 就在这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打破了周围的宁静。夏侯纾抬起头,只见云溪一路嚷嚷着跑了进来,她手中的琴弦瞬间拔错了音。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停了下来。 云溪这丫头一向是雷声大雨点小。在她的口中,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能被她描绘得如同天塌地陷般的惊险。然而,当真正的大风大浪来临时,她却能神奇地闭上那张总是喋喋不休的小嘴,仿佛一个紧闭的蚌壳,将内心的惊涛骇浪深藏不露。 夏侯纾见云溪步履匆匆,脸上满是急切的神色,心中不由得一动。云溪这样的神态,定是因为夏侯翊那边有了什么重要的消息。 这是一个值得期待的信号。 夏侯纾会心一笑,随即波澜不惊地起身给云溪倒了一杯茶水,一边招呼她坐下,一边说:“先喘口气,喝杯水,慢慢说。” 云溪也顾不得什么主仆尊卑和仪态,她匆忙接过水杯,一饮而尽。随后,她缓了缓急促的呼吸,才开口道:“我刚听撷英姐姐说,二公子近来频繁出入恭王府,甚至常常夜不归宿。昨晚他倒是回来了,还是恭王府的人送回来的。然而,今日一早,二公子给郡主请了安后又出了门。不过,他这次不是去恭王府,而是跟人约好了在落月坊见面。算算时间,也该有一炷香时间了。” 言罢,她微微侧头,向夏侯纾投去一抹得意的目光:“姑娘的那根翠玉簪子没有白送,撷英姐姐当下就插在发髻上了。” 是不是白送,暂时还不好说,夏侯纾并未因此感到丝毫的惋惜或不舍,她只关心夏侯翊的行踪。于是,她轻启朱唇,再次追问道:“撷英可曾告诉你二哥究竟约了何人?” 云溪仔细梳理着撷英之前对她的叙述,摇了摇头说:“撷英姐姐也是伺候二公子更衣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嘴,二公子也是随口一答,并未透露更多详情。只知道是约在落月坊,至于约的什么人就不得而知了。撷英姐姐是个聪明本分的,也没有多问。不过,据她所言,二公子出门时心情甚好,为此他还拒绝了撷英姐姐先前替她准备好的衣裳,特意换了一套白色绣锦藤的衣裳,十分雅致。” 夏侯纾不明白云溪特意强调夏侯翊出门时的心情和着装有何用意,也没有深究,毕竟府上沉迷于夏侯翊美色的丫鬟仆妇也不止云溪一个。大家都在琢磨着究竟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走进夏侯翊的心里,未来的当家主母又会是什么样的人。奈何这么多年过去了,夏侯翊并没有对哪个女子表现出男女之间好感,府中的长辈未曾提及他的婚事。尽管她们的好奇心都写在脸上了,也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渐渐地便有点草木皆兵了。 云溪见夏侯纾半晌没有回应,便试探着问道:“姑娘,你说二公子是不是心有所属,今日是特地去探望那心仪的姑娘?” 夏侯纾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她轻拍额头,仿佛突然醒悟。 再过几个月,夏侯翊就要及冠了。这就意味着他正式成年,可以娶妻生子了。京城之中,与他同龄的世家子弟,大多已经娶妻,有的甚至连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果然,男大也不中留! 夏侯纾心中感慨,想起之前夏侯翊曾找母亲深谈过一次,之后母亲便对他的婚事不再过问。原来,这一切都早有打算啊! 云溪没有得到夏侯纾得否认,她的兴致便不如先前那般高了。她撇了撇嘴,沉闷道:“二公子究竟看上了谁家的姑娘呢?” 夏侯纾也是一脸茫然。 云溪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皱着眉头揣摩道:“二公子近日频繁出入恭王府,莫非是对王府中的哪位表姑娘动了真情?” 夏侯纾听后,却是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不可能。恭王府目前适龄的姑娘,无非就是绿芙表姐。若是舅父舅母有意撮合,也不至于让她们母女俩在府中寻死觅活。至于四表妹……” 说到这里,夏侯纾也有些不自信了。可是转头看到云溪眼睛里的期待和落寞,她又鼓起勇气说:“四表妹年纪比我小了些许,就算是钟家有这个想法,我父亲和母亲也不会同意吧。” 云溪闻言微微颔首,眼中那一抹迷惘似乎得到了些许解答,嘴角不经意间浮现出一丝喜悦的笑意。可她转念一想,即便不是钟家的姑娘,还有可能是赵家、王家、李家的姑娘,终归还是会有个陌生的女子穿着凤冠霞帔风风光光的嫁进来。想到此处,她那原本对夏侯翊的仰慕之情,又变得如同青梅般酸涩,难以名状。 夏侯纾看着云溪鬼机灵中又带着点失落的模样,不禁莞尔,打趣道:“我竟没想到,原来你人在我这里,心却是在二哥的院子里。要不,我寻个由头把你调去春熹居照顾二哥得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云溪又羞又气,脸色如朝霞般通红。她猛地转过身去,避开了夏侯纾的视线,噘着嘴愤愤道:“姑娘,我虽然不及撷英姐姐她们聪明能干,但扪心自问,我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也是忠心耿耿,任劳任怨,可曾胳膊肘往外拐过?什么事不是依着你,处处替你周全?如今你竟这般揶揄我?” “咦,真生气了?”夏侯纾故意调笑,然后起身走到云溪面前。眼瞅着云溪又要转过身去,她急忙伸出双臂,轻轻环住了她,嘴角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弧度。 “别生气了。”夏侯纾的声音带着几分宠溺与歉意,“我不过是与你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罢了。你细想,你知道我那么多的秘密,我怎么会让你离开我呢?日后还有好多事要仰仗你呢。” 云溪听着这番话,原本紧绷的脸颊渐渐松弛下来,但她依然微微侧过头,避开夏侯纾直视的目光。 夏侯纾轻咳了一声,瞬间恢复了一副庄重之色,唇角微微上挑,仿佛带了几分戏谑:“既然你对二哥的行踪如此好奇,不如就帮我个忙,去暗匣中取出我的衣裳。我随后便亲自出去一趟,替你一探究竟,如何?” 云溪闻言,脸色一僵,原本的怒气似乎被这句话瞬间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惊愕与迷茫,还有些不知所措。虽然她早就知道夏侯纾派自己去打听夏侯翊的行踪不安好心,但听到夏侯纾又要乔装出府,她的心中总会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担忧和不安。总感觉自己在助纣为虐,不知道哪一天就会东窗事发,惹来横祸。 云溪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中的情绪。她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被夏侯纾牵着鼻子走,但每次面对夏侯纾的请求,她总是无法拒绝。这种矛盾的心理让她感到十分疲惫。 “你……又要出去?”云溪的眼眸中闪烁着委屈与担忧,声音里透着丝丝无奈,“倘若郡主问起,我该如何应对?这大早上的,总不能又说你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了吧?上次要不是你回来得及时,郡主恐怕真的已差人请来了大夫。” 夏侯纾对她的忧虑置若罔闻,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笑,催促道:“云溪,你素来机智过人,应付母亲之事,你自然得心应手。快些为我寻来替换的衣物。千万不能辜负我对你的信任哦!” 云溪嘴上含糊不清地抗拒着,身体却很听话,不仅按照夏侯纾的吩咐给她找了衣服,还小心翼翼地协助她更换。 夏侯纾站在铜镜前,看着里面英姿飒爽的少年郎,十分满意地勾了勾嘴角。若她不是个女儿身,凭着这副样貌,再有越国公之子这一身份的加持,在京中也能像夏侯翊一样混得风生水起吧。 云溪也呆呆地看着夏侯纾,内心极为矛盾。她暗自想着,夏侯纾若是个公子就好了。那样,她就不用为了替夏侯纾遮掩行踪而这么提心吊胆了。 夏侯纾回头瞥了云溪一眼,见她似乎还在心中权衡,便迅速抓住了这个时机,诱之以利:“云溪,你不也好奇二哥今日是否约了哪家姑娘吗?你放心,等我回来,肯定第一个告诉你。” 云溪微微颔首,脸上带着一丝挣扎:“我确实是有些好奇,二公子究竟与谁相约,但……”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夏侯纾哪里会给她犹豫的机会,她迅速打断了云溪的思路,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你只管放心,我只是去探个究竟,很快就会回来,绝对不会让你为难!” 说完,夏侯纾不给云溪任何反驳的机会,便如风一般消失在了云溪的视线之中,直奔落月坊而去。 清风阁除了毗邻家塾的便利和独有的宁静之外,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离越国公府的后门近。虽然夏侯纾不敢大喇喇地从后门出去,但是翻墙也节省时间啊。 云溪又气又恼,但又拿自家主子没办法,只能紧随夏侯纾到了清风阁的院门口,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四下张望,确认周围无人后,才示意夏夏侯纾赶紧走。随着夏侯纾的身影消失在院墙之后,云溪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关上了院门。 云溪轻手轻脚的回到夏侯纾的卧房里,娴熟地将叠好的被子铺开,再往被子里放了几个枕头,营造出夏侯纾正在睡觉的假象。完成这一切后,云溪微微后退,目光落在床上,审视着自己的杰作。突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迅速转身走向柜子,从中取出一双夏侯纾的锦鞋,细心地摆放在床前。 隔壁的耳房里,雨湖听到了轻微的响动,她微微抬起头,出了一会儿神,随后又见怪不怪地继续垂眸看账簿。 第61章 落月坊 落月坊地处东大街和西大街交汇处,整幢建筑足足有三层楼,红墙青瓦,雕梁画栋,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加上天下一绝的菜品佳肴,一跃成为达官显贵聚集之地,京师显贵皆以到此宴饮为荣。 夏侯纾身着一身裁剪得体的绣如意云纹的暗红色男装,手持一柄精致的折扇,轻轻摇曳间,步伐从容不迫地跨过了落月坊那雕花木门,每一步都透露出不凡的风度与气韵,风姿绰约,宛如画中走出的翩翩公子,仪表堂堂,令人瞩目。 店内,方才还忙碌于宾客间的店小二,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位不凡来客的身影。他迅速完成手头的工作,脸上瞬间堆砌起殷切的笑容,快步迎上前去,言语间满是热情:“这位公子,您是来寻友小聚,还是小的单独为您安排雅座?” 夏侯纾的目光并未在店小二身上稍作停留,也未作任何回应,只是轻轻一侧身,继续前行,直至中庭之中方才驻足。然后她缓缓环视四周,只见一楼空间内,整齐划一的摆放着十几张乌木方桌,桌上菜肴的香气隐隐飘散,食客们觥筹交错,人影幢幢,并未见到夏侯翊半个人影。 夏侯纾仔细回忆了一遍云溪的转述,越发笃定自己那支翠玉簪子不会白送。 云溪与撷英之间的交情还不错,并且她们都对夏侯翊有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情愫。她们在得知夏侯翊可能在感情上有所变化时,绝对不可能无动于衷。尤其是撷英,她心思深沉,从来都是无功不受禄,她既然大大方方的收下了那根翠玉簪子,就不会借云溪之手给自己带个假消息。 夏侯翊是落月坊的常客,在这里有单独的账本。每次吃完饭,他只需签个字记在账上,到了月底,落月坊便会派人到越国公府找管事的结一次账。若是落月坊研发了什么新的菜品,也会第一时间送帖子到府上邀请。而夏侯纾以往跟着夏侯翊来过几次,自然也清楚落月坊的布局。如果夏侯翊不在一楼,那他必定是在其他楼层。 可是落月坊的二楼和三楼都是雅间,私密性极高,她总不至于一间一间推门去确认吧。 店小二早已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领,面对夏侯纾这样淡漠少语的贵客,他非但不显丝毫愠色,反而嘴角勾勒出一抹温煦的笑意,脚步轻盈地紧随其后,再次询问道:“这位客官,是否需要小的为您安排一个静谧之处?” 夏侯纾闻言,目光不自觉地掠过人群,最终落在了通往二楼的蜿蜒楼梯之上:“越国公府的二公子今日可在楼中?” 店小二沉思片刻,缓缓答道:“夏侯公子今日确有光临,但他只是稍作停留,一盏茶的功夫便已离去。敢问小公子,是否要留下用饭?” 夏侯纾轻摆玉手,声音清冷而淡然:“不必了。” 夏侯翊素日里造访落月坊,多是宴饮谈笑,今日却仅品茶即去,此举实在反常,令人费解。 随后,夏侯纾再次扫了四周一眼,又问:“夏侯公子今日是一个人来的,还是约了其他人?” 店小二见夏侯纾面色淡然,举止间透着一股子疏离,也没有要吃饭的意思,反倒是对那越国公府二公子的行踪紧追不舍,面上的笑容便淡了几分,言语间多了几分谨慎与客套。 “夏侯公子身份尊贵,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轻易触及。小的不过是这店中一介跑堂,终日奔波于堂前幕后,哪有那份闲情逸致去时时留意贵人的行踪呢?”店小二微微欠身,脸上始终带着礼貌性的微笑,“若公子是腹中饥饿,寻味而来,小的自当竭诚为您张罗一桌好菜,让您满意而归。但若公子只是想问问其他事,恕小的还有客人要招待,不便奉陪。” 夏侯纾听出了店小二的言外之意,她悠然自若地从袖袍深处取出一吊钱递给他,语调温雅而不失威严:“烦请为我择一三楼之上,视野最好的雅间,并备上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好嘞!”店小二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双手恭敬地接过钱串,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他半躬着身子,以手为引,礼貌而不失热情地向楼梯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公子请跟我来。” 店小二不负夏侯纾所望,安排了三楼视野最好的雅间。上了茶后,他就贴心的关门退出去了。 夏侯纾缓步至窗前,指尖轻触窗棂,缓缓推开,半个皇城尽收眼底。各家府邸宅院错落有致,宛如棋盘上的黑白棋子,精巧布局;亭台楼阁隐现于翠绿之间,飞檐翘角,更显古朴雅致。街市之上,人声鼎沸,车马喧嚣,尽显盛世之气象。 夏侯纾倚栏而立,眸光缓缓穿梭于错落有致的街巷间。不久,在一片熙熙攘攘中,一抹熟悉的白色跃入眼帘。 夏侯翊的一袭白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格外显眼,宛若遗世独立的青莲,正如京城里名流们对他的赞誉——逍遥公子。 京中名流眼中的夏侯翊,出身高贵、性格洒脱、容貌昳丽、才华横溢。 对于京中名流们对夏侯翊的那些溢美之词,夏侯纾难以共鸣,并且暗自存疑。在她眼中,夏侯翊固然拥有令人心动的皮囊和不染尘埃的清冷气质,但所谓“逍遥”之誉,她却不敢苟同。当然,这份不认同,或许是源于他们一母同胞,血脉相连,又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多年,对彼此实在过于熟悉。 奇怪的是,与夏侯翊同行的并非什么旷世奇女子,而是一位与他年纪相仿、风度翩翩的青年男子。 这一幕,不禁让夏侯纾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失落,眉头轻蹙,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轻叹“啧”。然而,随即而来的念头又让她心境微转。试想,能让夏侯翊甘愿费心装扮,特意赴约之人,即便是个男子,那也不是泛泛之交吧? 夏侯纾的眼中闪过一抹好奇与探究。于是,她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眸,目光穿越人群,紧紧锁定了夏侯翊所在的方向。 夏侯翊身旁的那男子身姿挺拔,体格矫健,一袭绯色镶金线锦袍,衬托得他整个人神采奕奕,又贵气十足。两人并肩而立,一人白衣胜雪,纯净无瑕;一人绯袍加身,贵气逼人。二人身形相仿,站在一起,均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竟有双美之妙,引得年老的频频回眸,年轻的掩面巧笑,年幼的驻足观望。 夏侯纾常日与夏侯翊厮混在一处,她对夏侯翊的社交几乎是耳熟能详,大到王孙贵胄,小到山野村夫。然而,眼前这人她却从未见过。但就其衣着装束而言,必定也是名门望族子弟。 两个世家公子同游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此景本应是风雅至极,喜闻乐见。然而,当夏侯纾的目光追随他们轻盈的步伐,缓缓转向那二人即将踏入的所在时,她的神色骤变,手中温热的香茗险些失控,漾起一圈圈涟漪,险些化作一场突如其来的茶雨。 那可是漱玉阁,京城最大的烟花之地啊! “家门蒙尘,何其不幸!” 夏侯纾心中哀叹,眸光复杂地投向远方,那两人渐行渐远,直至没入一片花红柳绿中。夏侯翊往日在她心中如镜子一样纯洁无瑕的形象,瞬间碎成一地。 京中众人皆知,夏侯翊就是个没什么上进心的逍遥公子,日子过得极为懒散。平日里,他或是在马背上追逐风的自由,箭矢划破长空的豪情,亦或是月下浅酌,吟诗作对的风雅。斗鸡走狗,养鸟作乐,皆是他闲暇时分的乐趣所在,颇有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最令人称奇的是,他除了对家中姐妹和颜悦色,几乎不近女色,以致他快弱冠了连亲都没有定,家中也没有通房宠妾。外面的人就算看不惯他,也不过说他是个贪图享乐、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 夏侯纾先前只当夏侯翊是洁身自好,不愿为世俗情爱所累,未曾料想,他那看似放荡不羁的外表下,竟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癖好! 再看他们神态自若,轻车熟路的样子,想来是漱玉阁的熟客。 而她竟然从未发现! 可悲!可恨!可恶! 世间女子千千万,多的是好看的皮囊和有趣的灵魂,并非只在这漱玉阁。而且,夏侯翊早就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不能总是混迹于这样的地方啊! 越国公府再怎么说也是世代簪缨的将门之家,家教严格。夏侯翊往日的作风虽然与将门子弟沉稳内敛的风范大相庭径,好歹被称之为真性情,还赢得了一个“逍遥公子”的雅号,但若沾染上了女色,只怕名节不保,日后议亲时也会受到影响。 谁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花名在外的纨绔啊! 夏侯纾心中忧虑如潮,她猛地一挥手,茶杯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轻轻落在案几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同她内心的不平与愤慨。她紧握手中折扇,起身的动作中带着几分决绝,步履匆匆,似是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思绪,去拯救迷途的兄长。 夏侯纾心头的怒火犹如被点燃的柴薪,猛然间爆发出不可遏制的力量,以至于她在推开那扇木门之际,力度失控,门扉猛然间脱离了它的轨迹,重重地撞击在门框之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如同惊雷,不经意间打破了周遭的宁静,也惊扰了几位恰好路过的客人。 两名男子闻声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转头诧异地望向夏侯纾。 六目相对,空气中似乎凝固了一瞬的尴尬与警惕。 夏侯纾心中一凛,立刻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和鲁莽,连忙收敛起面上的愠色,以一种近乎谦卑的姿态微微颔首,目光中满含歉意,试图以这无声的动作弥补自己的过失。 两名男子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他们的面容依旧淡然如水,没有丝毫波澜,只是轻轻交换了一个眼神,便默契地转身,继续他们原本的步伐,沿着楼层的走廊,一步步走向那幽深而遥远的尽头,留给夏侯纾一个背影,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神秘感。 尽管只是匆匆一瞥,夏侯纾的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那两人的身形挺拔而修长,气质超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高洁与深邃,让夏侯纾在片刻间竟有些失神,像是在哪里见过。至于究竟是哪里见过,她一时也想不起来。 夏侯纾的心绪纷繁,步伐也随之变得沉重而迟缓。当她缓缓行至楼梯转角时,正好有三四个食客急急忙忙从楼下上来,其中一人因急于避让,不慎与她擦肩而过,触碰了她的肩头。而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以一种近乎防御的姿态,护住了自己曾受过伤的臂膀。 电光火石之间,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一幕幕画面如潮水般涌来。夏侯纾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护国寺后山的那个夜晚,以及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杀戮。当时的那两个男子,面容也是这样冷峻如霜,眼神中透露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寒意……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与别离,有时就是这么微妙而不可思议。有些人,即便在茫茫人海中擦肩而过无数次,也不过是彼此生命中的匆匆过客,甚至见面不相识;而有些人,哪怕只是短暂的交集,也能在心灵深处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那一夜的冰冷与恐惧,已深深烙印在她的记忆之中。而关于那两人身份的谜团,却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再次浮现,撩拨着她心中最深处的好奇之火。 夏侯纾终是按捺不住那份探索未知的渴望,脚步不由自主地调转方向,折了回去。 不过恍了个神的功夫,刚才撞到她的那名食客在匆匆表达歉意后,此刻也已步入左侧第二个雅间。而那两个男子,也早已进入了走廊尽头最隐秘的雅间,门扉轻合,隔绝了一切窥探的目光。 三楼共有八个雅间,从楼梯上来,左右各有三间,前后各一间,中间有两个转廊错开了视线。夏侯纾刚才包下的是右边第二间,而那一紫一黑两名男子从她包下的雅间门前走过后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所以他们应该是去了楼道尽头的雅间。 夏侯纾轻轻环顾四周,见走廊里没有其他人,唯有楼到处窗口偶尔透进的微风,与廊间悬挂的轻纱低语。她轻手轻脚走到最后一间,然后贴着耳朵在门外听了一会儿。然而,门内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过了半晌,也没有见到店小二送酒水菜肴上来。 落月坊的美食声名远扬,许多人都是慕名而来,因而门庭若市,生意火爆。若是赶在饭点来,经常一座难求。不过,现在距离午饭时间还有差不多一个时辰,店内食客很少,倒显得几分宁静与雅致。而楼上的雅间虽风光独好,却因其需要增加额外的费用,并非寻常食客轻易涉足之地。 那两名男子身份不同寻常,周身散发的疏离之气,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显然不是有口腹之欲的人。他们来这里,要么是借着吃喝之名谈事。要么跟她一样,想借此得天独厚的位置纵览京城风光,或是寻人,或是有其他打算。 既然雅间的门是关着的,那就证明里面确实有客人。 夏侯纾心里暗暗盘算着,又贴着门继续听了一会儿,可里面依旧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十分诡异。 青天白日的,两个大男人来这里,难道真是相对无言地静坐着喝茶?或者说,她看错了,那两人并不是在这一间? 夏侯纾微微侧脸,目光细细的穿梭于三楼的楼道。她默默推算着方才那串脚步声停留的时长以及关门声的回响,心中已然有了定论——那两名男子确实是进了最后一间房。 至于房内为何一点声音都没有…… 夏侯纾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忆起了护国寺后山那日的偶遇,两名男子间的互动,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透着非同寻常的气息。她原本还想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关系让冷面神那种桀骜不驯的人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抱有如此异乎寻常的尊重与亲近。但此刻,一切似乎都有了新的解释。 这两人或许是断袖。 这也就可以解释清楚为何那日她开玩笑让紫衣男子以身相许报答救命之恩,紫衣男子一脸暧昧,然后马上被青衣男子打断了。 原来是吃醋了! 夏侯纾嘴角含笑。她并不歧视这种世俗无法理解的特殊感情,只是觉得有点吃惊而已。她见过男女之间的爱情,或像她的父亲和母亲,琴瑟和鸣,相敬如宾;或像三叔夏侯泽和郭连璧,阴阳相隔,无尽怀念;又或者像孙嘉柔和余修源,阻碍重重,天各一方。总之都是情意绵绵,恩爱不疑。 但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情,会是什么样的呢? 嗯……大致也跟男女之间的是一样的吧? 毕竟连吃醋都一样! 夏侯纾皱着眉头暗自思忖着。 就在夏侯纾神游四方之际,雅间的门扉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缝,随后猛然洞开,仿佛夜色中潜藏的巨兽张开了巨口。一双宽厚而充满力量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闪电般覆上了她的唇,扼断了即将溢出的惊呼。紧接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她拉入了室内,门扉砰然合上,隔绝了一切外界的窥探与喧嚣。 夏侯纾的心中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心跳重如擂鼓,万千思绪汇聚成最为紧迫的念头:杀人灭口! 第62章 装傻 夏侯纾从不信神佛,可是这一回,她是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该找一间香火灵验的寺庙烧点纸钱、上柱香,祈求菩萨保佑了。她甚至有点怀疑是自己上次去护国寺时口无遮拦得罪了哪路神仙,而最近这一个多月时间里她三番五次身陷险境就是报应。 她现在改信佛还来得及吗? 希望她远在泊云观的师父知道了她有这种欺师忘祖的想法后,不要怪罪她背离了道心。 夏侯纾心念电转,本能地探向腰间,欲握住随身携带的匕首,作为最后的防线。然而,她身后的人早已看穿她的意图,不仅抢先一步夺走了她的匕首,更以不容抗拒之势,将她的双手牢牢反扣在背后,动作之迅捷,力道之强横,令她瞬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楚与无力,眼眶不禁微微泛红,泪光闪烁,毫无挣扎的余地。 世间女子,又有几人能承受这般粗暴的对待? 如此不知道怜香惜玉,即便是铁骨铮铮的男儿,在这等力量面前,怕也要甘拜下风。 夏侯纾心中五味杂陈,既有不甘,亦有恐惧,更多的是对未知命运的忐忑不安。 接下来,他们又会怎样处置她呢?是继续这无休止的束缚与折磨,还是另有图谋? 每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都如同锋利的刀刃,切割着她本就紧绷的神经。 这里是天子脚下,也是京城人流量最大、最繁华的街区,即便他们真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也不至于在这里动手吧。 思绪一转,夏侯纾的心绪渐渐平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眼前之人身上。那男子依旧一袭紫衣,玉冠高束,浑身流露出不凡的气质,正是那日护国寺中偶遇的神秘紫衣人。而将她双手反锁的正是冷面神,只是他今日换了一身更为深沉的黑色劲装,周身的气息更添了几分不可侵犯的凛冽,目光冷冽,却似乎并未完全聚焦于她,却又让她无端生出几分寒意。 此刻,紫衣人那刀刻般俊逸的脸庞上,因着极度的内敛,线条紧绷,宛如寒冰雕就,透出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与淡淡的疏离。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显得那么吝啬,却足以让周遭的空气凝结,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股自心底升起的敬畏与疏远。 他似乎偏好紫色,今日穿的也是紫色衣裳,只是颜色更深一些,衣袍的领、袖、裾等部位的襕边绣着重环纹,也显得更加沉稳。 虽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因着那张精致美丽的脸庞,她多少对他还有点好感,也更有耐心一些。 夏侯纾心中暗自盘算着对方的动机,一丝微妙的希望在她心底悄然生根——既然他们既然没有马上处置她,那么,她就还有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然而,她此刻的处境却异常尴尬,半张脸被冷面神的一张粗粝的大手捂得严严实实,她甚至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冷面神手掌里因常年持械而磨出来的硬茧。 夏侯纾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挣脱这无声的束缚,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呜”声。于是,她拼命地向面前的紫衣人眨动着眼睛,目光中闪烁着急切与乞求,企图触动对方心底的良善。 紫衣男子凝视着夏侯纾,眼中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终于,他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简单的动作。 冷面神得令,才不情不愿的松开对她的钳制。 夏侯纾得以解脱,瞬间贪婪地吸吮着自由的空气,胸膛起伏间,是重生般的畅快与解脱。她抬眸,正对上紫衣男子那深不见底的眼眸,其中既有探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你何为要跟踪我们?”紫衣男子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又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好奇与关切。 夏侯纾初时心中微澜轻漾,以为是自己女扮男装被认出来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忐忑悄然爬上心头。毕竟,那日在护国寺发生的事过于诡异和隐秘,而她作为唯一一个卷入那场风波却又全身而退的人,难保他们不是想借机灭口。然而,随着对方话语的落音,她心中那块悬石竟缓缓落地,化作一片释然。 只要没有被认出来,一切都好说。 至于他们怀疑她有意跟踪,更是无稽之谈。她连他姓氏名谁家住何方都不知道,更遑论有意跟踪。不过是恰巧遇上了,一时好奇就来偷听他们在做什么而已。 当然,偷听别人谈话也不是什么长脸的事……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神色凛然道:“公子请慎言。今日明明是我先来的,何来尾随之说?你们要是不信,就叫来酒保对质。我就不信这个世道还没有天理了,凭你一人之词便能颠倒黑白。” 周遭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紫衣男子与身旁冷面之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却无人开口。 夏侯纾并没有打算见好就收,反而得寸进尺,继续说:“我只是从门口路过,不料竟被二位不问青红皂白地请入此间,更有言语相胁,实难令人心安。我倒想请教二位,此举何意?莫非这朗朗乾坤之下,竟无道理可讲?” 紫衣男子轻蹙眉宇,冷面神冷峻如霜,周遭的空气似乎都随着他情绪的波动而凝固。两人心中皆是愕然,未曾料到夏侯纾非但不认账,竟然还被反咬一口,将局势逆转得令人措手不及。 夏侯纾对此浑然不惧,她用眼角的余光轻扫过二人,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傲慢:“这落月坊,莫非成了你二人的私家领地?就只许你们来,我不能来?” 冷面神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谎言:“你方才明明已经下楼了,还说不是在跟踪和偷听?” 夏侯纾面色微变,却瞬间恢复如初。她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强词夺理道:“谁说我下楼了?不过是屋内憋闷,我开门略作通风罢了,谁知道你们正好站在外面。要这么说,我还怀疑是你们在跟踪和偷听我说话呢!” 言罢,她挑衅般地望向二人:“再说,我下楼怎么了?他们送来的碧螺春品质不错,我就想买点带回家品鉴,有什么问题吗?” 紫衣男子闻言,非但未露愠色,反而笑了笑,语调平和道:“据我所知,落月坊之茶,向来视为珍馐,仅限于堂中雅客品鉴,未曾有售于外间之例。” 夏侯纾有些发懵,暗自思索着落月坊是不是真的有这个规矩。店内佳肴美点皆可打包携走,何以唯独这清茶成了例外? 疑惑之余,她的眼神中不免多了几分闪烁,似乎是在回忆与求证,又似是在寻找反驳的理由。 冷面神见夏侯纾心虚了,忍不住插话道:“公子,此人言辞狡黠,没一句实话,不如……” 话未说完,紫衣男子已轻轻抬手,指尖微动,似有无形之力阻断了冷面神的未尽之言。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光芒,轻声却坚决地道:“不必。” 这简短二字,不仅是对冷面神的回应,更像是对夏侯纾的一种无形的审视与宽容,让原本略显紧张的氛围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然后,紫衣男子神情疑惑地看着夏侯纾,再次问道:“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夏侯纾的脑子转得飞快。这是什么新的搭讪方式吗?还是自己被认出来了? 当日在护国寺后山,因临近傍晚,竹林里光线不太好,但他们相距咫尺,除非对方眼瞎或者夜盲,否则不会看不清她的长相。只是,彼时她身着女装,当下却是作男子装扮,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将两个性别不一样的人联系起来。而且时隔已久,紫衣男子眼睛再毒,也不至于男女不分吧? 夏侯纾摸不准对方的心思,只好沉默应对。 紫衣男子见她沉默不语,又问:“那你可认得我?” “什么?”夏侯纾满脸狐疑。这又是什么意思?套近乎?还是设陷阱?她应该认识他吗? 如果见过面就算是认识的话,那答案是肯定的。但夏侯纾也知道,倘若她说认识,那就相当于同时回答了前面一个问题。 她可不傻! 可紫衣男子为什么莫名其妙的要问她这个问题?是试探?还是识破了她的身份,后悔当日没有将她一块儿解决了,所以他认为现在动手也不迟? 没有弄清楚对方的真实目的,夏侯纾不敢随意回答。她暗暗思索了片刻,她故意装傻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有名气,便以为所有人都应该认识你?” 紫衣男子闻言,嘴角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悠悠道:“看来,你还是个聪明人。” 话语间,既有赞赏之意,又藏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意。 夏侯纾翻了个白眼,聪明人这三个字,何时竟成了麻烦的代名词?聪明人得罪你了吗?要被你们这样对待! 夏侯纾心中暗自腹诽,但面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心中却已飞速盘算着如何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她的目光在紫衣男子与一旁冷峻如冰的冷面神之间流转,突然就想起了自己之前的怀疑:这两人不会真是断袖吧! 正常男人被怀疑是断袖,为了自证清白,都会做点什么吧? 或许,这是一个挑破他们身份的好机会…… 打定主意,夏侯纾目光微转,身形随之挺拔如松,话语间半含着质询的锋芒,又隐隐透着不容小觑的威慑:“诸位倒是好手段,平白无故地将我拘禁于此,意欲何为?我告诉你们,感情最忌一厢情愿,你们别看我容颜尚可就对我图谋不轨,我年纪还小呢!” “一厢情愿?图谋不轨?”紫衣男子慢慢重复着夏侯纾的话,初时眉宇间掠过一抹不解之色,随即眉头轻蹙,似在细细咀嚼她话中的深意。须臾之间,他仿佛窥破了什么玄机,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目光饶有兴致地锁定在夏侯纾身上,问道:“有多小?” 夏侯纾闻言,一时怔忡,完全忘了自己方才说过什么,只余下满心的疑惑。 紫衣男子见状,目光不经意间在她纤瘦的身姿上轻轻掠过,提醒道:“方才你言及自身年岁尚小。” 夏侯纾未曾多想紫衣男子眼神中的微妙,只是依着心中的诚实,缓缓答道:“男子二十而冠,方为成人之礼。而我如今不过十五,较之于那成人之界,自是年岁尚轻。” “确实还小。”紫衣男子轻轻颔首,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眉宇间掠过一抹不解,对于对方突兀询问年龄之举,他心中虽有疑惑万千,却无暇细究。她神色一凛,回归正题道:“既然如此,你们就不能仗着人多年纪大就欺凌弱小,还不赶紧放开我?” 夏侯纾眼睛看着紫衣男子,话却是对身后的黑衣冷面神说的。 冷面神还不算傻,手已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欲有所动。 夏侯纾眼疾口快,急切而坚决地喝止道:“君只动口不动手!” 言罢,她身形微侧,轻巧地靠近门扉,一边悄然拉开门扉,一边放声高呼,那声音中夹杂着几分不容忽视的惊慌与急切:“来人呐!救命啊——” 然而,话音未落,一抹寒光倏忽闪现,一柄长剑已然横在夏侯纾的颈间,寒芒毕露,将她未尽的呼救生生截断。 冷面神动作迅捷,宛若鬼魅,此刻正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冷漠与嫌恶凝视着她,那双眸子仿佛能洞察人心最深处的恐惧与绝望,让人不由自主地战栗。空气在这一刻凝固,只留下剑尖轻颤的细微声响,与夏侯纾急促而微弱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哼!好汉不吃眼前亏! 惊恐之下,夏侯纾确实也消停了一会儿,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在两人中间游移片刻。旋即,她脸上便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甘与愤慨:“你们这是恃强凌弱,以多欺少!” 冷面神闻言,面不改色,声音冷冽如寒冰,字字掷地有声:“我劝你老实点,莫要自讨苦吃!” 夏侯纾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对他投去一个挑衅十足的白眼,心中笃定对方在这皇城根下,即便是铁石心肠,也不敢轻易妄动。因此,她非但不退,反而故意将脖颈贴向那泛着寒光的剑刃,姿态中满是不屑与挑战:“你还敢杀了我不成?呵,你以为这里是何处?此乃落月坊,天子脚下,皇城之内,四处都有巡城卫,杀了我,你也跑不掉。所以,你,又能奈我何?” 面对夏侯纾的挑衅,冷面神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但又碍于身负使命,未得主上之命,不可轻举妄动,只能强忍着怒意。 一旁,冷眼旁观的紫衣男子似乎已经看透了夏侯纾的小心思,但他并不打算揭穿,而是淡漠地瞥了她一眼,随后轻轻一挥衣袖,示意冷面神不必再计较。 冷面神接收到这微妙的信号,鼻孔中发出一声轻蔑的轻哼,那是对夏侯纾挑衅的回应,也是对自我克制的肯定。随即,他手中的剑光一闪而逝,收鞘之声清脆利落,速度快得令人咋舌,夏侯纾只觉眼前一花,那锋芒毕露的寒意便已不复存在。 夏侯纾心中憋屈难当,这突如其来的挫败感让她面色微变,却又不甘就此作罢。于是,她故意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不甘与挑衅喃喃自语:“如此沉得住气,倒真是有趣。只是,青天白日的,两个大男人共处一室,也不知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冷面剑客闻言,指尖不由自主地滑过剑柄,寒光微闪,怒意在他深邃的眸中凝聚成风暴,低沉吼道:“你再敢妄言一句!” “哦?我有说过什么吗?”夏侯纾却是一脸无辜,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将装傻充愣演绎得淋漓尽致,“我不过是随口风语,倒是阁下自己,似乎颇为敏感,这么急着对号入座。莫非真被我说中了心事?莫非……你们二人正筹划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或是……这幽暗之处,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交易,乃至……”她故意拉长语调,眼神在两人间流转,带着几分挑逗与揣测,“亦或是,私会于此,行那苟且之事?” 此言一出,空气仿佛凝固,连呼吸都变得沉重。冷面神脸色铁青,周身散发出的寒意更甚。而一旁的紫衣男子,平日里从容不迫的面容此刻也掠过一抹难以言喻的惊愕,眉头紧锁,眼神复杂,仿佛正经历着内心世界的剧烈挣扎,欲语还休,尽显其内心的不平静。 夏侯纾渐渐意识到,她方才的话可能会刺激到这两人,让他们狂性大发。毕竟,这两人,是能在刀光剑影中游刃有余,以一当十,面对训练有素的杀手亦能从容不迫的存在;更是能在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抹去所有痕迹,让一切归于无形的高手。 夏侯纾正准备说点什么缓和一下,那两道身影已决绝地转身。门扉轻启,又轰然合上,仿佛连同室内的空气都一并带走,只余下她一人,在这突如其来的寂静中愣怔。 疑惑如迷雾般笼罩心头,纷繁复杂,难以即刻理清。夏侯纾缓缓吐纳,试图让纷乱的思绪找到一丝出口,手指不自觉地摩挲过颈侧,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未散的紧张与僵硬。她苦笑自嘲,原来,即便是扮演那看似无拘无束、横行无忌的地痞无赖,也需有颗坚韧不拔的心,以及面对未知挑战时,不轻易言败的勇气。 而她不知道的是,那两名男子走到没人在的转角处,紫衣男子突然说:“刚才你也看到了,是同一个人吗?” 冷面神依旧面容冷峻,但眼神中却闪过一抹肯定,点头道:“虽然她今日穿着男装,眉宇间刻意添了几分粗犷,脸颊也故作黝黑,但看得出是同一个人。” 紫衣男子闻言,微微颔首,陷入了片刻的沉思,随后缓缓言道:“此事需慎之又慎,寻一可靠之人,暗中留意她的行踪,务必确保口风紧密,不可有丝毫泄露。” 第63章 慧眼 夏侯纾未曾察觉那两个男子已经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待他们身影远去,她方在雅间里稍作调整,确定自己的神色看上去没有异样了,这才悠然起身离开。 下楼时正好碰到之前的店小二。 店小二也是很少见有人坐了雅间却不点菜,只要了一壶茶的,好奇心驱使他脸上绽放出更为殷勤的笑容,快步上前,意图以更周到的服务把客人留下来。 夏侯纾目光轻扫,即刻洞悉了他心中的小九九,心中暗自一笑,决定先发制人。未待店小二开口询问,她便打断了对方即将涌出的客套之辞:“方才下来的两个男子,你可认识?” 店小二常年跑堂,早已练就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他确实注意到了那两名男子。只是对方并不是落月坊的常客,举止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疏离与清冷。他们除了像夏侯纾一样点了一壶茶,其余佳肴美馔,一概不取。而且这茶都还没煮开呢,二人却已悄然起身。店小二斗胆上前,欲探个究竟,却只见对方背影决绝,连一个正眼都没给他。那份冷漠,犹如冬日寒风,直教人心中生寒。好在那两人虽性情古怪,出手却是极为慷慨。房钱茶资,分毫不差,末了,还随手抛下一枚赏钱。 店小二心中暗想,若每日都能迎来这般既神秘又大方的客人,那小店的门槛怕是要被踏破,财源更是如江水般滚滚而来,何愁不发不了财? 夏侯纾见店小二愣怔半晌没答话,不由得又想起他之前对付自己的那套说辞,她随即摆手道:“你不知道就算了,就当我没问过。” 店小二见识过夏侯纾出手之阔绰,心中自是不敢有丝毫怠慢。他眼波微转,警惕地环视四周,确认周遭无人侧目之后,方才压低嗓音,语调中添了几分不可言喻的神秘:“关于那位贵客的身份,我确实所知有限,但掌柜的私下里透露过,对方好像是皇亲国戚,身份尊贵非凡。故而特意叮嘱我等务必好生服侍,万不可有丝毫怠慢之举。您想啊,以我们落月坊在京中的名气,能让掌柜如此重视,那必然不是普通人。” 落月坊在京中不仅是一处名声遐迩的所在,更是坊间流传着无数神秘色彩的绮丽之地。传言其幕后掌舵之人,就与皇室有着千丝万缕、难以言喻的关联,而天天活跃在人前的其实只是人家重金聘请的一个掌柜。只是,至今没有人证明这个猜测。 夏侯纾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抹兴趣盎然之色,又道:“除此之外,你可还有其他发现?” 店小二这会儿倒是很识趣,连忙收敛了先前的聒噪,神秘兮兮地说:“官有所不知,那二位客官入店之时,我无意间瞥见前头那位公子腰间悬着一块雕工精湛的龙纹玉佩,那气势,那风范,非同凡响。故此,我特意向掌柜打听了一番,心中自是多了几分揣测。” 夏侯纾闻言,心中已有了几分计较。于是,她便取了半吊钱打发店小二。 店小二的脸庞被笑意撑得圆润,眼角的细纹仿佛都洋溢着欢愉,连声道谢后,便如同轻盈的蝴蝶般翩然离去,赶紧招呼下一桌食客了。 夏侯纾站在落月坊一楼的中堂里,望着满堂的食客久久出神。 那两人举手投足之间自带贵气,从骨子里散发着浓厚的优越感,又佩戴龙纹玉佩,看来真是皇亲国戚。 可这京城最不缺的就是皇亲国戚。 因为身份尊贵,他们备受瞩目,大多数说话做事都十分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人抓住把柄,登高跌重。然而背地里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平时还敢明目张胆到处乱晃的皇亲国戚,却是少见。 如果真是皇亲国戚,那可就有意思了。 夏侯纾轻抚过颈间细腻的肌肤,心中暗自盘算着方才那两人的微妙反应,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与谨慎。她如今身着男装,英姿飒爽,他们应该没有认出自己来吧? 只要不被认出来,她就还算安全。 思绪流转间,夏侯纾已缓缓步向不远处的漱玉阁。 两处离得不远,她很快就到了漱玉阁大门口。 漱玉阁装潢华丽而气派,宛如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于繁华之中,门前轻纱曼舞,迎客的女子们笑容可掬,轮番上前,试图邀得这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入内一探究竟。然而,夏侯纾却在这热情洋溢的邀请前停下了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夏侯纾轻咬着下唇,目光在华丽的门楣与门外熙熙攘攘的街景间游移,似乎在权衡着进与退的微妙平衡。比起上一次假扮成邱大叔的女儿混进漱玉阁的后厨的轻松,这一次,她显得十分慎重。进去吧,她好歹是个姑娘家,即便穿着男装也过不了心里这道坎;不进吧,就没办法知道夏侯翊相约之人是谁。 犹豫不决中,夏侯纾悄然向后迈出几步,刻意与那些如狼似虎看着她的美艳姑娘拉开了距离。她轻摇手中折扇,每一次拍击掌心,都似是在驱散周遭无形的压力与心头的焦躁,步履间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彷徨与挣扎。 夏侯纾旁若无人的在原地徘徊了好几圈,仿佛置身于一场无声的战役之中,体内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激烈交锋,一个勇敢无畏,呼唤着前行;另一个则谨慎多虑,劝诫着退避。这无形的较量,让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不自然,每一次转身都满载着难以抉择的沉重。 一个说:不就是青楼吗?你又不是没有进去过,怕什么?姑娘们不就是穿得清凉了一些,打扮妖艳了一些。大家都是女人,有什么可害羞的? 另一个说:你上次去的只是后厨,怎知前院之中,温柔乡、脂粉气是如何的令人沉醉,又是如何地易使人迷失?你一个正经人家的姑娘,扮成男子逛青楼,传出去你还有名声吗? 前者立刻反驳说:夏侯翊身为兄长都带头逛青楼了,你何须畏首畏尾?若真有风言风语,你就说是夏侯翊带你来的,难不成他还敢犟嘴? 后者又说:夏侯翊是男子,此事即便风传四海,也不过是为他添上一抹风流不羁的谈资罢了。而你,名誉受损,又将如何自处? …… 几番踌躇之后,夏侯纾终是沉下心神,深吸一口气,似要将周遭的纷扰尽皆吸入胸膛,而后又缓缓吐出,化为无形。她手中紧握的折扇,在这一刻仿佛承载了千钧之力,随着她决绝的心境,“唰”的一声,如利剑出鞘,瞬间展开,扇面绘制的山水间仿佛也涌动起了不屈的意志。 她目光坚毅,脚步不再迟疑,径直向漱玉阁那扇古朴而庄重的大门迈去。 管他什么后果,先做了再说。 漱玉阁是由两座八角的巨型阁楼组成,宛若双生之莲,静谧地绽放于繁华街衢之侧。当街的阁楼是主体,一进门便是一个空旷的大厅,正中央是一个玲珑舞台,四周环绕一脉细流,水波不兴,却藏着无限生机。渠中荷花亭亭,或含苞待放,或娇艳盛开,几盏精致花灯随波逐流,光影交错间,绘就一幅流动的画卷,既添几分梦幻,又生无限遐想。 舞台上,几位舞妓身着轻纱,衣袂飘飘,仿佛自云端降临的仙子,她们以曼妙的身姿,轻盈起舞,每一个旋转、每一次抬手,都精准无误地勾勒出完美的曲线,引人目不暇接,心随舞动,飘向那未知的温柔乡。而在这视觉盛宴的侧畔,一道屏风半掩,其后端坐一位乐师,他指尖轻拨古琴,旋律自弦间缓缓流淌,如同山间清泉,又似月下微风,婉转悠扬,直击人心最柔软之处。琴声与舞影交织缠绵,仿佛天地万物皆为之动容,忘却了时间的流转。 舞台周围错落有致的摆放着一圈桌子,宾客们围坐其间,有的举杯相邀,笑语盈盈,仿佛世间烦忧皆随风而去,只余下这片刻的欢畅与自在;有的则左顾右盼,身边环绕着身着华彩、姿态万千的女子,她们笑语嫣然,红唇轻启,与宾客间调笑逗趣,那份不加掩饰的亲密与欢愉,平添了几分旖旎与风流。 再往深处漫步,两架精致的扶梯悠然架起,宛若双桥,连接起两座阁楼的心脏地带——二楼雅间。这里,是另一番洞天福地。一侧,是精心布置的雅间,轻纱曼舞间,透出一抹抹低调的奢华,专为那些追求尊贵私密体验的贵客而设。而另一侧,则是当红花魁的香闺,房内春意融融,不论外界如何更迭,此间四季皆如春日般和煦,熏香袅袅升起,缭绕间仿佛能勾起世间所有温柔与绮梦,令京中无数风流才子甘愿沉醉,不惜千金一掷。 主楼之后,掩映着一个宽阔的院落,是丫鬟仆妇的生活区域及后厨所在。院落入口,一座气势恢宏的巨幅屏风巍然矗立,如同守护神般隔绝尘嚣,其上图案繁复,寓意深远。四位身形魁梧、面容严峻的壮汉分列两旁,宛如铜墙铁壁,守护着这片不被外人轻易窥探的天地。寻常人等,若非特许,难以踏入半步,只偶尔有侍女端了酒水菜肴从里面鱼贯而出。 主楼与后院之间铺展着一汪精心雕琢的人工池塘,时至盛夏,池中莲藕葳蕤,绿叶如盖,绵延至视线尽头,展现出一幅“接天莲叶无穷碧”的壮丽画卷。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朵朵荷花之上,花瓣轻展,色泽娇艳,与日光交相辉映,更显“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绝妙景致。池塘两岸,一条宽敞的木质走廊蜿蜒而行,被莲叶挡住了一部分,人从上面过,竟像是在莲池中飘荡。靠墙处种了一排竹子,将高高的石墙掩在外面。 夏侯纾一边打量着阁内景象,一边感慨夏侯翊的品味果然是与众不同,放着众多对他朝思暮想的名门贵女看都不看一眼,却对这漱玉阁的庸脂俗粉情有独钟,心醉神迷。 关键是,现在还是上午啊! 夏侯翊如今虽然没有官身,可他背后却有一个身居高位的父亲。他这样白日宣淫,实乃有违礼教。若此事传扬出去,不仅他个人颜面扫地,更是让整个越国公府蒙羞,颜面尽失。 再者,家族中同辈之人,还有一大半都未婚配。夏侯翊此举,无疑给家族中的未婚子弟树立了不甚光彩的榜样,日后在议亲之时,难免要承受更多的非议与偏见。 夏侯纾心绪如潮,纷繁复杂,尚未来得及细细品味周遭氛围,便有两位妆容精致、风情万种的女子轻盈而至,她们的声音如春风中摇曳的铃铛,一面娇滴滴地叫着“公子”,一面扭动着不盈一握的腰肢,像水蛇一样缠了上来,晃得人眼花缭乱。 夏侯纾从前也没少跟着夏侯翊出来鬼混,但去的都是闲雅之地,吃饭、喝酒、听曲、看戏都无伤大雅。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踏进烟花之地,眼看着两名女子越靠越近,她心里不免有些慌乱,不得不快速地合了扇子,企图挡住那一双双撩人的玉腕。 那两名女子仿佛是见惯了夏侯纾这样初出茅庐却故作老练的“风流客”,她们相视一笑,眸中闪烁着狡黠与戏谑,迫不及待地要看她出洋相,随即便有人伸手来拉她的衣领。 夏侯纾几乎是出于本能,双手轻轻交叠,护住了胸口。她心中暗自思量,这要是被发现了女儿身,她还能笑着走出漱玉阁的大门吗? 姑娘们见状,以为她是害羞,笑得更欢畅,笑声如银铃般回荡着,很快就引来了另外几个女子加入。她们的动作也因此多了几分顽皮与卖力,一副要撕下她伪善面具的样子。 “停!停!停——” 夏侯纾被惊得连连惨叫,瞬间吸引了周遭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目光汇聚之下,初见夏侯纾那略显狼狈之态,先是一愣,随即化作一阵轻笑。其间,不乏有几位好事之徒,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嘲讽道:来都来了,还装什么清高? 夏侯纾自幼历经风雨,生死边缘徘徊数次,心性坚韧如铁,从来没有这么尴尬与无措,不成想有一天会被一堆女人调戏成这副样子。她又气又急,怒火中烧,正要发作,便听到有个声音在替她解围。 老鸨看到夏侯纾的窘相,马上笑盈盈地迎过来,轻挥罗袖,支走了那一群妖艳的女子。随后,她眼眸微眯,将夏侯纾打量一番,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与好奇:“这位公子面生得很,可是头一次来我们漱玉阁?” 言罢,她似是有意亲近,缓缓伸出手来拉夏侯纾。 夏侯纾心中警铃大作,回想起方才那番不愉快的经历,她迅速而优雅地后退一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面上却是不露声色,淡然自若地回应道:“贵地风光旖旎,令人心生向往。” 漱玉阁老鸨,本姓鹿,人称鹿姨娘。坊间传言,鹿姨娘心思细腻如发,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手段通天,与朝中多位官员都颇有渊源,更是游刃有余的穿梭于权势与风月之间。是以她一介女流,却在这关系网盘根错杂的京城里,把这迎来送往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鹿姨娘讪讪地收回一只圆润的玉腕,神色微变,旋即换上了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那笑里藏着几分洞察世事的犀利与不屑。 “我说这位姑娘,”她的声音低沉而极具魅惑,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你穿成这样来我这漱玉阁,究竟有何用意?” 夏侯纾戒备地打量着鹿姨娘,心中暗自惊疑:难道已经被她轻易识破了伪装? 她女扮男装混迹于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除了府中熟悉她的人,还从未被外人认出来过,偏偏就被初次见面的鹿姨娘一语道破。 “你叫谁姑娘呢?”夏侯纾不服气地狡辩道,“在下是堂堂男儿身!” 鹿姨娘轻挑柳眉,眸中闪过一抹戏谑,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哼,你这小姑娘,怎的不先打量打量我这营生是何等风月无边?” 见夏侯纾面上微露紧张之色,她悄然环顾四周,确认无人窥视,方压低嗓音,言语间多了几分玩味:“莫说是你这般稚嫩的女娃儿,即便是这楼中穿梭不息的恩客,我只需轻轻一扫,便能掂量出他们各自身价几何,性情如何,又怎会分不出你是男是女?” 夏侯纾这才反应过来,即便她刻意换了男装,描粗了眉毛,还把脸涂黑了一些,依然逃不掉鹿姨娘这双阅人无数的眼睛。 夏侯纾心中暗自佩服,既已明了,便不再多做无谓的挣扎,索性顺着这微妙的氛围,温婉一笑,由衷赞道:“鹿姨娘慧眼如炬,当真令人钦佩不已!” “若是我连这点微末的识人之能都不具备,还如何能在京城里立足?”鹿姨娘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中却寒光闪烁。她轻轻斜睨了夏侯纾一眼,那眼神中既有不屑也有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缓缓道:“现在,你可以老实交代你的来意了吧?” 第64章 识时务 夏侯纾这些年为了应付母亲的突然袭击,早已练就了一项撒谎不红脸的技能。她努力挤出一个笑,指尖轻探入袖,悄然取出一锭光洁的银子,趁人不备,悄悄塞入鹿姨娘温润如玉的掌中,用只有对方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听说越国公府的二公子在这里,麻烦鹿姨娘行个方便。” 鹿姨娘闻言,指尖轻轻摩挲着那锭银子,目光在夏侯纾身上流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似是在审视,又似是在调侃:“你如此大费周章,就为了这个?” 夏侯纾心头一紧,面上却维持着那份恰到好处的温婉与坚定,反问道:“如若不然,我一个女子为何要来这烟花之地?” “这可就难说了。”鹿姨娘的话语中夹杂着几分玩味与审慎,眼神里闪烁着阅尽人间百态的深邃,“我鹿姨娘在这风尘之地经营多年,世间种种光怪陆离,无不亲历亲见。像你这样女扮男装逛青楼的,我不说天天能遇上,但一个月总能碰到三四个吧。你们这些人,要么是家里的妇女或者子嗣成天不着家,心中积郁难平。然而,人心难束,男子之心尤难驾驭。你们自己管不住男人,却把满腔愤懑撒在我们头上,动辄带着人来抓奸绑人,闹得人仰马翻。要么是同行相争,故意寻衅滋事,捣乱使坏。我告诉你,我虽为风尘中人,但漱玉阁开门迎四方客,王孙贵冑我也认识几个的,可不怕这些事。” 说着,她瞥了夏侯纾一眼,又道:“我瞧着你年纪不大,却自有一股超凡脱俗之气韵,不似我这行中之人。而你找的是越国公府的二公子,这就耐人寻味了。据我所知,这位夏侯二公子至今尚未婚配,即便是有人妄图攀附高枝,那也是师出无名。莫非,你是越国公府的人?” 夏侯纾心中暗自赞叹,商界中人,果然皆是玲珑剔透之辈。就冲着鹿姨娘这识人断事的好本事,她也由衷地钦佩。这样的人,不管放在哪里都能出人头地! “鹿姨娘果然好眼力!”夏侯纾诚心称赞道,“我确实是越国公府的人。” 鹿姨娘却对她的恭维毫无反应,她只是静静地审视着夏侯纾,仿佛在无声中继续探寻着她真正的身份与意图。 夏侯纾见鹿姨娘依然心存疑惑,便拉着她再往旁边的角落里走。直到避开了周围的人,她方小心翼翼地说:“越国公与宣和郡主如今膝下就只剩这么一个公子,眼看着二公子就要及冠,也该议亲了,若此时风传其常出入漱玉阁,恐对婚事有所妨害。这婚事上难免就不好说。世人皆重颜面,我们亦不愿此事张扬,徒增尴尬与难堪。所以,还请鹿姨娘行个方便。” 不知是不是夏侯纾说话的语气过于诚恳,还是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又或者是漱玉阁根本就不怕事,鹿姨娘的神色渐趋柔和,心境悄然转变。 “罢了,你无需赘言。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我都姑且信你一回。”鹿姨娘神情怅然,叹了口气又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宣和郡主神仙一般的人物,竟也难逃世事的无常。” 鹿姨娘惆怅了一会儿,再次将目光落在夏侯纾身上,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忽视的警告:“不过,我可有言在先,我开门做生意,可不希望谁来砸场子。” “姨娘放心,你既给我方便,我也不是那不知好歹之人。”夏侯纾赶紧给鹿姨娘喂了颗定心丸,“我也是奉命行事,进去看看,回头也好向主家复命,定不会惹事,更不会妨碍到你做生意。” 言罢,她悠然抬手,指尖轻划过空气,缓缓落在那些隐匿于各个幽暗角落的护卫身影上,缓缓开口道:“再说了,即便我一时疏忽,忘了分寸,姨娘麾下的这些勇士,个个身手不凡,又岂是我这等凡夫俗子所能轻易撼动?” 鹿姨娘顺着夏侯纾的视线看了看那些面无表情地观察着阁中动态的护卫,会心一笑,挥手示意夏侯纾跟她上楼。 夏侯纾紧跟在后面,眼眸不时掠过周遭,发现留在一楼大厅里陪客的姑娘们尽管容貌尚佳,身段婀娜,但却输在气质庸俗。这样的青楼女子,她一个姑娘家都看不上眼,更何况眼界挑剔的夏侯翊。于是她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鹿姨娘,敢问我家公子今日见的是哪位姑娘?” “自然是新来的盈月姑娘。”鹿姨娘面上洋溢起一抹得意的神色,仿佛那盈月姑娘矜贵无比,言语间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自豪,“盈月姑娘是我们漱玉阁这一届的花魁娘子,她不但长得花容月貌,琴技也是堪称一绝,更兼气质高洁,宛如月下仙子,降临凡尘,实乃难得一见之绝色。” 夏侯纾也是个擅长抚琴之人,对于琴之一道,她自然就有几分自命不凡的气势,若非亲眼所见,她是不会承认别人比自己技高一筹。对于这个传言中的花魁娘子,她颇感兴趣,便道:“既然你如此褒扬她,那她必然不能辜负你这般期望。我一定要会会她。” 鹿姨娘嘴角勾起一抹淡然而略带不屑的笑意,言语间流露出一丝自得:“不是我说大话,我们漱玉阁的姑娘,不论是琴棋书画、茶艺女红,还是身段相貌,在京城里那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即便是公爵侯府里的姑娘,怕是也难以企及分毫。” 言罢,她轻轻斜睨了夏侯纾一眼,语调中故意添了几分玩味与深意:“否则,你家公子又怎会情有独钟,偏爱光顾我这漱玉阁呢?” 夏侯纾嘴角微撇,心中虽略有不悦,面上却仍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回应道:“姨娘此言极是,若非您独具慧眼,悉心栽培,又怎会有如此才情出众、风华绝代的姑娘们?” 鹿姨娘闻言不由得嘴角微扬。 趁着鹿姨娘心情正佳,夏侯纾赶紧又说:“既然如此,姨娘何不先透露一番,与我家公子并肩而行的那位贵客是何方神圣?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不然我冒冒失失闯进去,冲撞了贵客,那可真是失礼之极了。” 鹿姨娘闻言,步伐一顿,目光中闪过一抹讶异,转首凝视夏侯纾,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可思议:“你一路跟随至此,竟对这人的身份一无所知?” “我应该认识他吗?”夏侯纾皱眉道。她虽然对夏侯翊的交际网有所了解,但碍于是女儿身,大多都是只知其名,未见其人。就算是夏侯翊昔日相交之人,她也未必都能对得上号啊。 鹿姨娘无所谓地摇着头,继续往楼梯上走,仿佛不经意间问:“你可听说过陵王世子?” 陵王世子? 这四个字,如同夏日午后的惊雷,不期然间在夏侯纾心头炸响,让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一紧。 陵王世子宇文恪,那可是满京城的风月高手! 夏侯翊几时与他搅合在一起的? 夏侯纾跟着鹿姨娘上了二楼,沿着旋转走廊前行。走廊两侧,轻纱曼舞,光影交错,引领着她们穿越一个又一个幽雅的转角,直至一扇古朴典雅的房门前悄然驻足。 夏侯纾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抬起,落在房门之上,那里悬挂着一块精心雕琢的木牌,其上“琴心”二字宛如行云流水,透着淡淡的墨香与不凡的雅致。木牌旁,一抹鲜艳的红绸轻扬,与周遭点缀的鲜花相映成趣,既显喜庆又不失温婉,这是漱玉阁独有的待客之道——鲜花轻绕,意味着房内已有佳人或贵客,外人不经通报,不得擅入。 鹿姨娘此时缓缓转身,看着夏侯纾,压低了声音说:“姑娘,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接下来的路,需你独自前行。但你得谨记承诺,不要影响我做生意。” 鹿姨娘能够亲自将她带到这里,确实已经仁至义尽了。夏侯纾并非不通情理之辈,她既然答应了不会给鹿姨娘和漱玉阁添麻烦,就不会出尔反尔。更何况,这里是京城,地处闹市,达官贵人云集,一举一动皆可能落入他人眼中。万一闹起来,难保不会被人认出来,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别人不要脸,她还要呢。 夏侯纾拍着胸脯再次向鹿姨娘保证道:“你放心,就算你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在你的地盘上惹事。而且你也知道我的身份,若真闹出什么事端,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鹿姨娘在风月场上摸爬打滚数十载,见过的人多如繁星,光是看一个人的衣着和行为谈吐,她便能大概猜到对方是什么身份。然而,面对女扮男装、气质非凡的夏侯纾,她却摸不准她的真实身份。 仅凭夏侯纾的一席话,鹿姨娘猜测夏侯纾可能是宣和郡主身边的心腹,得了主人的指令,专门负责留意夏侯翊的行踪。可夏侯纾身上穿着的衣裳和举手投足之间所展现出来的风度,绝非寻常丫鬟所能及。若说夏侯纾是越国公府的姑娘,她又觉得不大可能。她曾听闻越国公府上总共就三位姑娘,留在京的仅仅只有长房的女儿,恰好就是宣和郡主所生。可宣和郡主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亲生的女儿来监视自己的亲儿子呢? 鹿姨娘沉吟半晌,才说:“但愿你言而有信,说到做到。” 夏侯纾的心思全然沉浸于即将展开的较量中,未曾留意到鹿姨娘心里的百转千回。她凝眸看向鹿姨娘,提醒道:“姨娘请放心,后续之事,我自会妥善处理。为免牵连到你,还请你暂且回避。” 鹿姨娘会意,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待鹿姨娘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夏侯纾方深吸一口气,眸光变得前所未有的坚毅。她轻轻推开门扉,步入其间。却不知鹿姨娘快步下了楼,然后招手叫了一个打手过来。 那打手身形魁梧,面容粗犷不羁,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不容小觑的野性,光是看到就觉得不是什么善茬,而放在龙蛇混杂的漱玉阁却正好。 打手向鹿姨娘躬身一礼,动作间带着几分江湖儿女的洒脱与敬意,沉声问道:“东家有何差遣?” 鹿姨娘目光微转,指尖轻轻掠过窗棂上繁复的雕花,示意着夏侯纾方才消失的方向,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有力:“你且上楼去,寻一隐蔽之处守候,务必紧盯那间厢房。若是听到里面有什么异动,即刻出手,将人稳稳制住,切莫让事态失控,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打手闻言,面色更添几分凝重,他重重点头,随即转身,沿着楼梯快步上去了。 鹿姨娘这才真的放心了,便又换上一张笑脸去迎接其他客人。 第65章 不速之客 夏侯纾轻轻一推,那扇门扉悄然无声地敞开了,仿佛是通往另一重天地的秘境之门。步入其间,他恍若穿越了时空的缝隙,屋内与屋外瞬间成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却又在某种微妙间共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 房内重纱漫卷,既遮掩了凡尘的喧嚣,又透露出一丝神秘与诱惑。香炉里烟雾缭绕,香气氤氲,如入仙境。晶莹剔透的珠帘后面,两个女子翩翩起舞,她们身姿曼妙,轻盈如燕,赤足踏在柔软的地毯上,每一步都显得那么灵动而优雅。绯色的薄衫轻轻贴在她们玲珑有致的身躯上,随着舞姿的变换,时隐时现,如同晨曦中羞涩绽放的花朵,引人无限遐想。脚踝之上,细细的红线系着小巧的银铃,随着她们旋转、跳跃,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声色和鸣。 再往里面走几步,便见绣了巨幅荷花的屏风前,一位身着绿衣的女子正端坐于软榻之上,十指轻拨琴弦,悠扬的琴声如同山间清泉,潺潺流出,清澈而又深邃。那琴声,时而激昂如万马奔腾,时而温婉似春风拂面,与室内的景致、女子的舞姿以及银铃的轻响相得益彰。 夏侯纾心中暗自揣摩,那位身着翠绿罗裳的女子,或许正是鹿姨娘口中赞不绝口的花魁娘子盈月。 说起来,盈月的长相并不算倾国倾城,甚至还比不上易舞的娇艳妩媚。她虽然是新晋的花魁娘子,身上却没有半点风尘气息,反而有一种与漱玉阁格格不入清新脱俗,就像她背后的荷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再配上她精湛的琴艺,更显得风华卓然,可远观不可亵玩。 如此女子,不仅以色侍人,更以才情与气质征服了周遭的一切,成为了漱玉阁乃至整个城中一道不可多得的亮丽风景线。 大概是夏侯纾的突然出现破坏了他们的兴致,座中宾客无不愕然抬首,目光汇聚于这不速之客之上,连那轻盈旋转于华彩之中的两位舞姬也默契地停下了舞步,眼眸中满是不解与好奇,纷纷侧目望向这位突如其来的访客。唯独盈月旁若无人地抚着琴,仿佛置身之外。 这般心境,倒也有几分花魁娘子的气度了。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是个青楼女子,于夏侯翊的名声无益。因此,夏侯纾下定决心,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夏侯翊从这里带走。 眼下,夏侯纾对盈月没什么兴趣,她的目光轻轻掠过了夏侯翊那张因意外与慌乱交织而显得生动异常的脸庞,悠然落定于宴会上形态各异的众人。 “你怎么来了?”夏侯翊最先反应过来,他的神色与动作中带着几分急切与不易察觉的慌乱,匆匆起身,步伐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向着夏侯纾的方向迎去,同时用眼神无声地传递着复杂的情绪,仿佛是在无声地请求援助,又似是在警告某种未言之秘。 夏侯纾却视而不见,目光直直的将坐上的几名衣着华丽的贵胄公子悉数扫了一眼,最后才把目光落在了首座上的绯衣公子身上。 那绯衣公子宛若自画中走出的狐妖,面容精致得如同匠人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每一处线条都恰到好处,既显刚毅不屈之骨,又蕴藏着细腻温婉之情。尤为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细长的桃花眼,眸中仿佛蕴含着千般柔情与万般妖娆,轻轻一眨,便能勾人心魄,让人不由自主地沉醉。厚薄适中的红唇此时正荡漾着令人眩目的笑容,嘴角轻轻上扬,带动着脸颊两侧浮现出迷人的酒窝,仿佛多看一眼就会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 这样的容颜,即便不是生在世家,也不会被埋没。 夏侯纾幼时没有长在京中,回京后的这些年,她也不怎么随长辈参加勋贵世家的大小宴会,因而许多世家子弟在她这里都是只知其名,不识其人。而这位坐在上首,衣饰华丽,气质卓然,目光深邃而妖娆的绯衣公子,想必这就是传闻中风流潇洒的陵王世子宇文恪。 传闻,陵王宇文盛年轻时意气风发,胸怀鸿鹄之志,世间儿女情长于他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难以羁绊其翱翔天际之心。但他中欧还是遵循老陵王的遗嘱,迎娶了早年便已许下的楚家千金。但楚氏没有福气,嫁入陵王府不久就病逝了,并未留下子嗣。 随后,朝廷赐婚,宇文盛便敲锣打鼓将照云公主娶进了门。 照云公主嫁给陵王宇文盛初期也十分恩爱,随后不到一年就诊出了喜脉,这对于皇室和宇文氏一族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有了孩子,两族之间的联姻也就更加稳固了,君臣之间也会少一分猜忌。 然而,当众人还沉浸在这份喜悦之中,陵王府内又传出侧室薛夫人也诊出了喜脉,月份竟然比照云公主还大了近一个月。 接着又传出薛夫人原本就同宇文盛是青梅竹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早已互许终身,只是碍于薛氏出身不高,老陵王不允,所以宇文盛才迟迟没有将她迎娶进门。楚氏王妃病逝后,宇文盛和薛氏终于等来了机会。若绯天子突然赐婚,薛夫人才是继任陵王妃。 这一消息如同惊雷,瞬间在王府乃至整个皇城炸响。一时之间,还沉浸在喜悦中的照云公主就成了拆人婚姻的恶人。 大概是因为这件事,照云公主伤了心,使得她整个孕期都不得安生。光是孕吐都熬了四五个月,还经常睡不好,吃尽了苦头。 彼时府中两位夫人几乎同时有孕,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放在她们渐渐隆起的肚子上,就连照云公主身边的侍女与亲信都忧心忡忡、惴惴不安。 他们既担心薛夫人生下庶长子,照云公主生下嫡长子,两个孩子年龄离得太近,对照云公主和嫡长子不利;又怕薛夫人生下的是庶长女,照云公主诞下嫡长子,白白惹得照云公主心里膈应;最担心的还是薛夫人生下庶长子,而照云公主生下的却是嫡长女,让照云公主的处境变得尴尬,也给这次联姻带来无穷无尽的后患,甚至还会影响到朝堂的局势。 薛夫人足月临盆的时候,照云公主也突然出现了早产的征兆,吓得她身边的仆妇女使手忙脚乱,整个陵王府瞬间乱作一团。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即将为人父的宇文盛却显得格外迷茫。一边是御旨赐婚的正妻,还是一国公主,他不敢怠慢。一边是青梅竹马,情意绵绵的侧妃,他不能忽视。无论哪一方,都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他也不知该往哪里跑。于是,他只能在照云公主的寝宫与薛夫人的居所之间来回奔波,努力安抚着每一个人的心绪,静待新生命的到来。 两名孕妇几乎前后脚诞下了孩子,结果却是大家最担心的那种情况。 照云公主生下了一名女婴,取名宇文怡;而薛夫人则生下了一名男婴,便是宇文恪。 照云公主在那次生产中大出血,还伤了身子,此后便再未成孕。而薛夫人在生下了宇文恪后,又先后生下了一儿一女,荣宠更胜。府中其他妾室也陆续给宇文盛生下了十来个庶子庶女。偏偏照云公主生下的那个女婴却在九岁的时候意外夭折了。 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让照云公主渐渐失去了生机与盼头,也让她与宇文盛的感情僵到了冰点。于是,照云公主便以成亲多年却膝下空虚,愧对宇文家的先祖为由,上书给当时在位的皇帝独孤稷,请求削发出家。 照云公主出家后,陵王便将王府的管家大权交给了他最宠爱的薛夫人,并立薛夫人不到十岁的庶长子宇文恪为世子。 然而,宇文恪被立为世子没几个月,就被送到京城来做质子了。 宇文恪幼年离开亲长,长期疏于管教,养成了骄奢淫逸的性子。再加上他陵王世子的身份摆在那里,没几个人敢当面指责。他成日里不是流连于秦楼楚馆,便是在宴会上调戏别家女眷,府中更是姬妾成群,奢靡成风,京中官眷唯恐避之不及,以致他年过弱冠,也没有哪个高门显贵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皇室似乎也知晓宇文恪风流成性,故而面对陵王一次又一次请求给儿子赐婚的奏折都是一拖再拖。陵王但凡看中了哪家姑娘,哪家就会迅速给女儿定下亲事,然后天子再十分遗憾的告诉陵王有婚约的女子不可强娶。 此事一经流传,便成了街头巷尾、宴席茶会间津津乐道的谈资,人们或窃笑,或低语,字里行间不乏轻蔑与贬损。然而,宇文恪对此等闲言碎语,恍若未闻,他时常约上三五纨绔子弟寻欢作乐,温香软玉抱满怀,一边听着曲儿,一边开怀畅饮,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饶是如此,夏侯纾对这个人依然抱着十二分的警惕和戒备。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虎父岂有犬子踪。 宇文恪外表看起来放荡不羁,但他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却让人不容小觑。 即便是那修行千年的狡黠狐狸,终也难逃月光下的原形毕露。更何况,宇文恪也不过二十出头,又能有多少岁月沉淀的城府,能将他那锋芒尽数敛藏? 夏侯翊的眼眸中闪烁着焦急的光芒,他频频向夏侯纾投去暗示的眼神,那眼神中既有不解的困惑,又含着深切的劝诫,催促她快些离开。然而,夏侯纾对此却视而不见,反而毫不客气地审视着宇文恪。这让他更加心急如焚。 夏侯纾从未见过夏侯翊如此失态,这就进一步激发了她的好奇心。她随即轻轻一笑,嘴角勾起一抹顽皮的弧度,仿佛在说:你越是如此,我便越是要看个究竟! 夏侯纾再次环视四周,那满室的宾客皆是京城中声名显赫的纨绔子弟,他们或谈笑风生,或恣意放纵,无一不是依仗着家族的荫庇,享受着世人难以企及的奢华生活。 即便夏侯纾知道夏侯翊从来不随意与人结交,尤其是结交这些成天花天酒地的世家子弟,此举必然深藏其他目的。可一想到自己可亲可敬的兄长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她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夏侯纾努力压下心头的不快,半真半假道:“兄长啊,你既结交了新友,还寻了个这么绝妙之地逍遥快活,怎能不带上我?” 夏侯翊闻言,脸上掠过一丝愕然。他何时候结交新友会带上她了? 夏侯纾的目光悠然一转,落在了宇文恪身上,明知故问道:“我听鹿姨娘说,兄长今日是来赴陵王世子的宴席,想必这位就是陵王世子吧?” 宇文恪眉头微蹙,目光在夏侯纾与夏侯翊之间流转。起初,他还以为漱玉阁又出了什么新鲜的节目,想要给他一个惊喜,毕竟他是这里的常客,又有着一掷千金的能力和习惯。结果,来人却神态自如,不仅没有要表演的意思,还目光怪异地一直盯着他,甚至不知礼数地询问他的身份。这不禁让他心生出几分疑惑与好奇,试图寻找答案的蛛丝马迹。 不待宇文恪有所回应,夏侯纾已轻盈地挪步至夏侯翊身旁,寻了个恰到好处的位置优雅落座,举止间透露出一种不经意的亲昵与随性。 她再次抬眸看着宇文恪,眼里虽然盛着笑,却多了几分挑衅。 宇文恪此人,确是生得一副好皮囊,俊逸非凡,犹如画中走出的人物,让人难以移开视线。然则,他的行事作风,实在对不起他这副花容月貌。 夏侯纾深觉失望,随后她的目光悠然转向身侧的夏侯翊,眸中闪烁着几分戏谑与俏皮:“兄长啊,你即赴了世子之约,就应该提前告知我一声。害我白等那么久,是不是该自罚三杯?” 夏侯翊深知自己难以轻易打发走夏侯纾这位不速之客,只好收敛起内心的情绪,向宇文恪和其他众人解释说:“此人莫真,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弟。” 言毕,他眉宇间不经意地掠过一抹尴尬之色,又继续说道:“说来惭愧,我与他本来约好今日一起喝酒的,岂料今日我出门得急,竟将此事抛诸脑后。直至方才才想起来。我瞧着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快,所以才找来了,倒让世子见笑了。” “原来如此。”宇文恪轻轻颔首,眸中闪过一抹了然之色,笑道,“夏侯兄言重了,既然是夏侯兄的表弟,那便也是小王的朋友。今日得此际遇,实乃天赐良缘,小王心中倍感荣幸。” 言罢,他目光温柔地转向夏侯纾,言辞间满是诚挚与期待:“莫贤弟,初次见面,你便给了我一个惊喜,小王甚至欣喜。日后宴饮游园,还望莫贤弟赏光,共叙风雅。” 夏侯纾心中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还惊喜,难道不是惊吓吗? 体面话谁不会说? 不过,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索性顺着他们搭好的台阶拾级而下。 “世子抬爱了。”夏侯纾的笑容温婉而谦逊,“世子身份尊贵,今日得蒙垂青,皆是因兄长之光,莫真实不敢当。” 宇文恪很是受用的点点头,随即抬手,优雅地示意一旁侍立的仆从添置新的酒器与餐具。 夏侯纾见状,毫不客气地接过新置的银筷金盏,举止间虽略显随性不羁,却自有一股洒脱自然之气,仿佛她本就是这场盛宴中不可或缺的主角之一。 席上其余宾客,目睹此景,皆不由自主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夏侯氏一门枝繁叶茂,姻亲众多,偶有寒门远亲投奔而来,亦是情理之中。这些穷亲戚即便是穿了上好的布料裁制的衣服,行为举止间也难掩粗俗和无礼。正因如此,在座的众宾客一时之间也猜不到眼前这位名唤莫真的到底是夏侯氏哪房哪代的亲戚,竟然如此大胆,连陵王世子的宴席也敢随便闯,甚至还厚着脸皮留下来蹭吃蹭喝。 夏侯翊听着不时传入耳中的闲言碎语,脸色愈发阴沉。他太清楚自己的这个妹妹了,倔驴一样的性子,一旦认定了什么,或者怀疑什么,就会不顾一切地去求证。可是,当下的情形,容不得她半分任性,宇文恪也不是她该接触的人。于是,他轻移步伐,悄然在夏侯纾身旁落座,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音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兄长何必明知故问?”夏侯纾轻啜一口佳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声音不轻不重,却足以让周遭的喧嚣为之一静:“兄长结交了陵王世子,自己出来寻欢作乐,却又不准我来,这是什么道理?莫非是觉得我出生低微,不配与陵王世子同席共饮吗?” 此言一出,空气仿佛凝固,四周的目光瞬间聚焦,惊异之中夹杂着丝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不得无礼!”夏侯翊的面色愈发铁青,低沉的嗓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兄长这脾气也太大了点。”夏侯纾却是不以为意,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意,语气中满是不屑与自嘲,“我不请自来,确实有些失礼,但世子都没发话呢,你倒是跟我急上了。” 夏侯翊面色难看至极,黑得仿佛掐一掐都能掐出墨水来。 夏侯纾轻轻侧过脸庞,刻意避开与夏侯翊直视的目光交汇。她悠然自得地夹起一筷佳肴送入口中,细细品味,随后,又动作流畅地举起酒杯,将杯中残余的半盏琼浆一饮而尽。 宇文恪见状,非但不以为忤,反而笑得更加灿烂,甚至还露出几分欣赏之色,道:“莫贤弟啊,你性情直率,言辞犀利,小王甚是欣赏这份真性情!” 夏侯纾心中暗骂一声“狡猾”,表面上却只是轻轻咬了咬樱唇,心中并无半分自得之色。 笑里藏刀的家伙,本姑娘就等着你露出狐狸尾巴来呢! 第66章 纨绔 宴席上,灯火辉煌,暖意融融,宾客间的气氛随着酒香与乐声的交织逐渐升温,一片和谐欢畅。 宇文恪亲自执壶,动作优雅而诚挚,他轻轻斟满一盏琼浆,目光穿过觥筹交错的光影,遥向夏侯氏举杯,语带歉意又不失风度地笑道:“今日之事,实乃小王唐突,执意邀夏侯兄共饮叙旧。在此,小王先行赔罪,还请莫贤弟赏个脸。” 叙旧?意思是他俩早就相识了? 夏侯纾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身旁的夏侯翊,心中暗自嘀咕,这家伙藏得够深啊,居然从未提起过! 思绪轻转,以夏侯翊在外的行事作风和名声,他结识放荡不羁的宇文恪似乎才是情理之中的事。想明白了这一层,夏侯纾心中豁然开朗,缓缓举起酒盏,勉强喝了一杯酒,算是卖夏侯翊一个面子。 随后,众人纷纷落座,酒香四溢间,一曲悠扬缓缓流淌。 盈月姑娘宛若月下仙子,指尖轻拨,琴音绕梁,每一音每一符皆透露出超凡脱俗的技艺,更令人赞叹的是她那份超然物外的宁静,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争执,皆无法触及她心中的那方净土。即便是席上言语交锋,火花四溅,她亦能淡然处之,专注于指尖流淌的旋律,那份专注与定力,让夏侯纾也不由得心生敬意,不免夸赞了几句。 而宇文恪,他的目光并未全然沉浸于眼前的美色与天籁之中,反而在觥筹交错间,不时以余光细细审视夏侯纾,心中暗自盘算她的身份和来意。 夏侯一族,乃南祁国开国功臣,其辉煌与南祁的兴衰更迭紧密相连。南祁的君主历经几代,夏侯氏就历经几朝,枝繁叶茂,族人已逾数千之众,有军功的也不在少数,跟夏侯氏沾亲带故的人家更是多如牛毛,遍布京城内外。因此,他思索了半晌,依然猜不透莫真的身份。 夏侯纾忽觉周遭空气中似有微妙波动,一抹不易察觉的目光仿佛轻轻掠过她的身影。她心念微动,不动声色地循那抹感觉回眸探寻,却只捕捉到宇文恪侧影,他正凝眸于屏风之前,那姿态专注而深情,仿佛世间万物皆不及眼前美人一笑,全然未将旁侧的自己纳入眼帘。 难道喝了两杯酒还喝出幻觉来了? 她自诩酒量尚可,区区几盏,断不至于令她神思恍惚至此。 为解心中疑惑,她默默把手放在案几下,悄无声息地落在夏侯翊的大腿上,轻轻一拧。夏侯翊蓦地一僵,随即目光如炬,隐忍的怒意在眼底翻腾,却是对她投来了责备的目光。 看来不是幻觉。 夏侯纾心中暗自轻叹,面上却绽放出一抹无辜至极的笑容,他转向夏侯翊,眼神中带着几分顽皮与戏谑:“美人雅乐在眼前,兄长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莫非在兄长的眼中,我竟比那弹琴的美人还要赏心悦目不成?” 众人闻言一阵哄笑。 夏侯纾也跟着又笑了一回。 夏侯翊闻言,神色微敛,心中怒火虽未完全平息,却也迅速调整,换上了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眼神仿佛在说:我记下了,你给我等着! 夏侯纾心领神会,却不敢再直视那隐含警告的目光,转而故作专注,侧耳倾听那悠扬琴音。 一曲终了,盈月姑娘轻移莲步,行至中央,欠身行了一礼。 宇文恪放下酒杯,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赞赏,他悠然抬手,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示意盈月靠近。待佳人至前,他缓缓自怀中取出一物递给盈月,说是赏她的。 盈月又惊又喜,连连道谢。 四周宾客见状,纷纷起哄,要求盈月再奏一曲。 夏侯纾没心思附和,但却注意到那玉佩形若桃花初绽,花瓣层层叠叠,细腻入微,仿若春风中摇曳生姿,不仅样式雅致,更兼质地温润如羊脂,纯净无瑕,水头之足,令人叹为观止,实乃玉中极品,透着不凡之气。 她心中暗自惊叹陵王府之富庶,而宇文恪此番馈赠,其手笔之阔绰,更是令人咋舌。如此珍稀之物,竟能如此轻易地赠予旁人,这份气度,非一般人所能及。转而望向夏侯翊,他面上的淡然与从容,仿佛对宇文恪这等豪迈之举早已司空见惯,没有丝毫讶异之色。 不愧是名噪一时的风月高手,出手就是大方! 盈月迫于形势,不得不再次轻抚琴弦。 夏侯纾见状,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故意提高声调,对身旁的夏侯翊道:“兄长,这盈月姑娘的琴艺,当真是超凡脱俗,不禁让我想起了府中的小表妹。小表妹抚琴之时,亦是这般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二者相较,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呢。” 夏侯纾口中的小表妹就是她自己。 夏侯翊心中微动,一抹复杂难辨的情绪在他眸中掠过,他轻蹙眉头,语带微愠:“好好的,你提她做什么?” 夏侯纾对他的不悦置若罔闻,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继续说道:“兄长不必多心,我只是纯粹好奇,依兄长所见,比起这盈月姑娘,小表妹的琴艺如何?” 宇文恪似乎也对他们的谈话内容起了兴致,便道:“若非莫贤弟提及,我倒是险些忘了。早闻夏侯兄有个妹妹,琴艺堪称一绝,令人神往。夏侯兄,不知可否有幸得见,让我等也一饱耳福?” 闺阁中的女子,被宇文恪这样名声不好的人说要引荐,是个人都觉得不妥。可宴席上的其他人平日似乎习惯了,一个个都好奇地望向夏侯翊。 夏侯翊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舍妹自幼研习琴棋书画,然自知才疏学浅,恐难登大雅之堂,更不敢惊扰世子雅兴。不若让我们一同聆听盈月姑娘的妙音,以琴会友,共醉此良辰美景,岂不是更为风雅?” 明显是在婉拒。 宇文恪闻言,亦是识趣之人,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不再坚持,转而举起手中晶莹剔透的酒杯,向夏侯翊示意,二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 夏侯纾目光复杂地投向兄长夏侯翊,心中虽有不满于“学艺不精”之评,却也深知兄长此举背后的深意与爱护。 然后她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宇文恪对夏侯纾这位不速之客一直是以礼相待,不一会儿大家就相互介绍认识了一遍。 穿朱褐色绸缎衫的名叫姚继辉,是姚太后与姚国舅的亲侄儿,宫中姚贵妃的堂弟。姚继辉在这一众世家子弟中年龄最大,成亲好几年了,家里妻妾成群,膝下子女都好几个,但其为人浪荡,仗着宫中有人撑腰,经常在外面眠花宿柳,妻子闵氏及其岳家敢怒不敢言。 穿着青色缎面长袍的叫梁忠平,年方二十一,是礼部侍郎梁家的庶子,家中排行第四,人称梁四郎,也是京中有名的纨绔。 另外还有两名勋贵世家的子弟,一个叫沈庆松,一个叫沈庆柏,两人是堂兄弟,因着在家排行小,学识也浅薄,身上又没有官爵,整日无所事事,故而天天跟在宇文恪身边溜须拍马,得了不少好处,是宇文恪的死忠粉。 几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各自在风月场上的辉煌战绩,就连一旁陪着的盈月都不禁红了脸。 夏侯纾也是听得面红耳赤,只得一杯又一杯的喝酒掩饰。 与她一样尴尬的还有夏侯翊。 夏侯翎对这样的场面早已应对自如,有时候甚至还能无伤大雅的附和几声。可是这次的情况不一样,夏侯纾刚过及芨,对世间情爱之事尚存一抹朦胧与纯真,如同初绽之花,未经风雨,不染尘埃,任着她听这些污言秽语,无疑是种无形的伤害与侵蚀。 可眼下,他既不能贸然打断,也不好直接离开。 姚继辉正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他新纳的小妾的床笫功夫,毫无顾忌地调侃女人还是得开窍才行,不然没情趣。 姚继辉新纳的小妾出身青楼。据说,先前姚继辉为了她经常不着家,其妻闵氏为此经常与他闹。姚家人觉得,与其看着姚继辉天天往那种地方跑,既熬坏了身子,又坏了名声,不如直接把那女子纳入府中。一个妾而已,纵然有几分姿色,看久了也就厌烦了。他们找门路给那女子赎了身,又找了户人家认做女儿,换了个良妾的身份纳入姚府。闵氏得知实情后立马修书告知娘家,闵家人为此还去姚府大闹了一通,最后却是不了了之。 姚继辉将那小妾纳入房中后,果然就像长辈们预料的那样,没多久就淡了,依然到处眠花宿柳,经常不着家。 可见他也不是真的多么爱那小妾,不然也不会得到了就不珍惜,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他们之间的私密之事来博人眼球。 在座位的人基本都是知道内情的,听姚继辉这么大方的分享床笫之事,不仅纷纷喝彩表示赞同,还分享起了自己的艳遇来。 夏侯翊突然就站了起来。 众人都错愕地看着他,就连笑得一脸奸猾油腻的姚继辉都愣住了。 梁忠平最先反应过来,打趣道:“怎么?难不成夏侯兄也有这样的趣事要与我等分享?” 沈庆松也来了兴致,附和道:“依我看,夏侯兄才是真人不露相。你们别看他还没成亲,这追她的姑娘都排到宫门口了。我父亲的同僚里,便有几家姑娘钟情于夏侯兄呢。我们这些人里,只怕也只有世子才有此殊荣。” 宇文恪虽然名声不好,但挤破了头也要往他身边凑的青楼女子却不少。 “沈兄请慎言!”夏侯翊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诚挚的告诫,“我自然是没有像世子和姚兄这般享齐人之福,沈兄不必拿我寻开心。这些话,你我间的小酌笑谈也就罢了,日后可千万别在外面说,莫让这些戏言伤了无辜之人的清誉。女子之心,细腻如水,名声之重,堪比千金,我们身为男儿,理当守护而非轻慢。” “难怪那些姑娘都惦记着你!”沈庆松的笑容中多了几分玩味与理解,他眨眨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若是那些姑娘,听了夏侯兄这般维护之言,只怕也要芳心暗许了。” 姚继辉笑着拿起筷子击打碗碟,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他眼神闪烁着狡黠的光芒,语带戏谑道:“我原来还疑惑,何以不及夏侯兄那般风度翩翩,引人侧目,今日方悟,奥妙竟藏于此等细微之处!试问世间女子,谁能不为这份细致入微的体贴所动?诸位,以后我们可得学起来啊!” 席上众人皆被这番风趣之言逗乐,他们或轻拍案几,或摇头晃脑,纷纷应和。 夏侯纾静静地啜饮着杯中之酒,眸光微敛,似乎在以那淡淡的酒香掩盖着心底不易察觉的尴尬与愤懑。她极力按捺着胸中翻涌的怒意,才压制住给他们一人一个大耳刮子的冲动。 这些人,身着华服,仗着家世背景寻欢作乐,享尽荣华富贵,言行举止间却尽是纨绔子弟的放纵与傲慢,满口的污言秽语,毫无礼义廉耻。他们对自己的枕边人没有半点尊重与爱护也就罢了,还见不得别人尊重,仿佛唯有他们的荒淫无度才是正道。简直就是人渣! 夏侯翊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鸷。他自顾自端起酒杯饮了一杯,却不再是为了附和这浮华场中的嬉笑怒骂,而是借那清冽的酒液,洗涤着心中因这不堪一幕而生的愤慨与无奈。 他就应该早点把夏侯纾赶走! 第67章 生气 众人见夏侯翊脸色不太好,也不再提这件事,转而说起了梁忠平下个月要娶亲的事。 梁忠平是庶出,但因他父亲是正三品的礼部侍郎,家世在那里,所以他的婚事一直高不成低不就。 据说,梁家早前给他定下过一门婚事,可女方听说了他的风流名声,宁愿剪了头发去庵里做姑子,也不肯嫁。梁侍郎担心事情闹大了影响自己的官声,不得已跟女方家写了退婚书。 有人为了女儿后半生的幸福,愿意冒着撕破脸的风险不肯嫁。也有人为了攀附权贵,上赶着把女儿嫁入梁家。这不,梁忠平马上就要娶亲了。 新娘子姓陈,父亲年近五十了也只是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自知升迁无望,便将目光打在了儿女身上。他听说梁侍郎家的四公子被退了婚,便觉得机会来了,于是花钱找人,托了好大的关系才与梁家搭上线。以陈家的官阶家世,能够搭上礼部侍郎家这样的好亲事,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所以陈修撰也顾不上梁忠平的风流名声,讨好赔笑着要把女儿嫁过去。 梁忠平显然也对自己的未婚妻看不上眼,所以听到大家议论他的婚事时,也没有表现出一丝高兴的样子,反倒是听说大家要帮着去闹洞房,才有了些许期待。 姚继辉便说:“梁兄,我听说你那新娘子模样生得标致,性格也文静,是个难得的美人儿。我这个人没什么大的志向,就喜欢这种漂亮又乖巧懂事的,不知她家里可否还有未嫁的姐妹?” 姚继辉早已有妻儿和无数小妾,他在这个时候问起陈家姐妹的事,不仅显得十分无礼,还暴露了他的品德极为低劣。 然而,梁忠平却丝毫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反而很认真地思索了片刻。随后,他便说:“这个我倒不清楚。不过,听我母亲说,陈佳娘子在同辈女儿中排行第五,今年也不过十六岁,想来姐妹肯定是有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在室之女。姚兄若是感兴趣,回头我再帮你问问。” 沈庆松一听,立马又找到了话题,忙说:“即便是嫁了又如何,以姚兄的家世地位,什么样的女人弄不到手?” 姚继辉对这样的恭维话很是受用,遂得意地笑了起来。 梁忠平也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一样,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就有些飘了,大言不惭道:“没准我还能跟姚兄做连襟呢!” 夏侯纾就看了看兄长,目光里满是疑惑。心想梁忠平这人脑子怕不是有问题吧?即便他心里再怎么不喜欢陈家五姑娘,那也是他三书六礼聘娶,即将过门的妻子。陈家的姐妹就是他的姨姐姨妹,是正儿八经的亲戚,但凡有点血性的男子都不会拿来开玩笑。他任由别人诋毁未婚妻的姐妹,于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夏侯翊却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只静静地再斟满一杯酒,轻啜之后,方缓缓转向众人,开口道:“谈及梁兄佳偶天成,倒是让我想起了府中一桩喜事。我家老仆的儿子今日娶亲,我答应了要前往道贺,若再耽搁,怕是要赶不上迎亲了。” 夏侯纾微微一怔,她依稀记得前几日云溪等人在廊下聊天时曾提及老仆段仁义的儿子要娶亲了,还说新娘子是个温婉贤淑的姑娘,府中好多丫鬟婆子都约好了要去吃酒,没想到竟然是今天。 姚继辉嗤笑一声,满不在乎道:“一个老仆而已,夏侯兄何必看得这般重要?不如留下来与我等喝酒听曲儿痛快。” 夏侯翊面上掠过一丝无奈,笑道:“姚兄有所不知,我家这位老仆非比寻常,他曾是侍奉我故去兄长之人,府中上下待他格外敬重,我岂能怠慢了?” 提起夏侯翖之名,众人神色间不禁流露出几分微妙,彼此间面面相觑。夏侯翖曾是越国公府中熠熠生辉的传奇人物,最终以铁血之躯铸就战场荣耀的英魂,其光辉事迹即便是岁月也无法磨灭。先帝的赞誉犹在耳畔,使得在场之人皆心生敬畏,既不敢戏谑诋毁,亦不敢横加阻拦夏侯翊匆匆离去的步伐,只能带着几分惋惜与遗憾,轻轻摇头,随后又故作洒脱地举起酒杯,招呼着众人继续喝酒。 宇文恪是今天的东道主,面对夏侯翊突如其来的告辞,他非但未显不悦,反而极为体恤地说:“既然夏侯兄还有要事在身,小王自然是不好挽留。那么,就让我们以酒相送,他日再聚。” 夏侯翊与众人表达了歉意,然后才看向夏侯纾,见她依然握着酒杯不可能放手,便故意调侃道:“表弟不是特意来寻我的吗?如今我要走了,你倒是乐不思蜀了?” 众人一听,不由得哄堂大笑。 面对夏侯翊的故意调侃,夏侯纾心中五味杂陈,一张脸红得要滴出血来。她狠狠瞪了兄长一眼,心想你若好心要带我走就直接说吧,何必说这样的话让我在众人面前难堪? 好像她很喜欢听他们在那里胡言乱语似的。 她还觉得自己的耳朵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呢!回头一定得找个什么法子净化一下耳朵。 然而,此刻的她,除了以苦笑回应周遭或真或假的笑意,似乎唯有顺着夏侯翊铺设的台阶顺势而下,方能寻得一丝喘息之机。 兄妹二人下了楼,正好碰到鹿姨娘。 鹿姨娘见他们身后并无其他人跟着,心里甚是好奇。于是她又看了一眼二楼转角的位置,那个盯梢的打手还站在原处没动,想来是没有发生争执。眼看着夏侯纾带着夏侯翊提前离开,鹿姨娘不由得心生敬佩。暗自感慨这个小姑娘可真不一般,不愧是宣和郡主培养出来的人,竟然把事情处置得这么顺利。 夏侯纾自是不知鹿姨娘心中所想,她此刻的心境可谓十分复杂。今日之行,对她而言,无异于一场灾难。她被迫听了满耳朵的污言秽语不说,也没在夏侯翊那里讨到什么好,因而心情十分郁结。 从漱玉阁的大门出来,夏侯翊便一言不发的往旁边的胡同走。 夏侯纾心中满是不解,却也未加多问,只是加快脚步紧随其后。 胡同之内,光线渐暗,一驾不起眼的马车静静地候在那里,平凡得几乎能融入周遭的阴影之中,车身上未饰有任何彰显身份的徽记,就连车夫也是一张陌生而朴素的脸庞。 夏侯纾曾经历过刺杀,向来比较警惕。平时出门,不是自家的马车和熟悉的车夫,她是绝不会随便乱上车的。因此,她不由得停下脚步,迟疑道:“二哥,你这是要去哪里?” 夏侯翊回头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回家!” 夏侯纾指了指那马车,问道:“那这马车是怎么回事?” “我租的!”夏侯翊转头瞥了她一眼,责备中带着一丝戏谑,“难不成你打算走回去吗?” 夏侯纾闻言,眸光顿时一亮。她一边爬上马车,一边笑嘻嘻地说:“那当然还是坐马车轻松些!” 车厢内,两人相对而坐,空间虽有限,却似有无尽情绪在流转。 车夫在外恭敬询问一声是否坐稳,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马蹄声起,缓缓穿过闹市,朝着越国公府方向驶去。 夏侯翊回想起今天的事情,心里很是烦躁,索性闭上眼睛让自己平静下来。最近这段时间,他一直刻意避开夏侯纾,就是不希望她掺和进来,可她怎么还是找到了自己?而且偏偏是今天,是在漱玉阁,甚至她还当着宇文恪和那一群人的面口无遮拦地提到自己的女儿身份。她到底是故意的,还是一时得意失了智? 夏侯纾浑然未觉夏侯翊内心的波澜,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过对方修长的大腿,暗自思量着。那衣料之下,此刻应是青紫一片。她方才掐那一下,用了不小的力气,所以他才会骤然间怒火中烧。 “你看够了吗?”夏侯翊的声音突然响起,眼睛却没有睁开,“你若是个男儿身,我倒真不介意掀开衣摆,让你亲眼瞧瞧你的‘杰作’。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有什么事不能直说?平白无故的掐我做什么?下手还那么狠!” “生气了?”夏侯纾秀眉轻蹙,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微倾,指尖轻轻在夏侯翊眼前摇曳,试图验证他是不是真的闭着眼睛。然而,这细微的动作不过瞬息,便被夏侯翊猛然一把握住。 夏侯翊的眼帘猛地掀开,眸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严肃:“你闹够了没有?” 夏侯纾一时愣住,心中莫名生出几分慌乱与愧疚,她未曾料到自己的举动会引得对方如此反应。 “真……真生气了?”她试探性地问,声音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我不能生气吗?”夏侯翊反唇相讥,语气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怒意,仿佛即将爆发的火山,压抑而炽热。 他岂止是生气,他简直要气疯了! 夏侯纾闻言,心中一紧,回想自己方才的言行举止,她连忙诚恳地道:“是我疏忽了,方才的确下手过重。二哥,我向你致歉。” 马车里安静了一会儿,气氛似乎缓和了几分。 片刻之后,夏侯翊突然又问:“难道你就没发现你今日的行为还有其他不妥之处?” 夏侯纾神色微滞,眸中闪过一丝迷茫:“我哪里不对了?” “你既然已经知道对方是陵王世子,为何还要进去?”夏侯翊的话语中透露出几分烦躁,手指不自觉地交缠在一起,摩擦着,仿佛连这小小的动作都承载着他难以言喻的困惑与不解。昔日里那个行事谨慎、聪慧过人的夏侯纾,今日怎会如此失策? 夏侯纾眉头紧锁,眸中闪过一丝不解与无奈,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这事怎么还怪上我了?若非你大白天的来这种地方消遣快活,我会跟着来吗?我那不是怕你一时冲动误入歧途,做出有辱门楣的事来?你可别好心当成驴肝肺!” “莫非,你以为,你是来拯救我的?”夏侯翊的声音不经意间扬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锐利,言语间透出几分不耐与疏离,“你这个人就喜欢自作聪明!我做什么事自然有我的权衡与考量,不需要你刻意提醒。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防止我误入歧途,可你为何就不斟酌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呢?” 夏侯纾开始反思自己究竟哪句话说得不对。 还没等她找到答案,夏侯翊又说:“漱玉阁是什么地方?你面对的又是什么人?难道这些你都没有想过吗?还有,你为何非要当众提及家中的表妹?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身份吗?” 夏侯纾如梦初醒,难以置信地回顾着自己的言行。她方才竟然说了那样的话了吗? 没错,她确实说了,而且言之凿凿,带着几分不应有的炫耀。 现在想起来,她真是活该被骂。竟然说话不过脑子,几杯黄汤下肚就忘了自己是谁了。 酒意虽能麻痹神经,却难掩她那一刻的失态与浅薄。夏侯纾十分懊恼地垂着头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似是在自我责备中寻求一丝清醒与自省。确认自己心绪未乱,理智尚存后,她缓缓抬起眼帘,目光中满含诚挚,望向一旁正襟危坐的兄长夏侯翊,声音低沉而诚恳的道歉:“二哥,我错了。” 夏侯翊闻言,面色依旧冷峻,嘴角紧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却迅速地将脸庞侧转,避开那满载歉意的目光,仿佛多看一眼,心中的怒气便会再次汹涌而出。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第68章 据理力争 回去的路上,夏侯纾认真地反思了很久。 她之所以跟着夏侯翊来漱玉阁,原本只是想揪住他的小辫子,一则警醒他不要做出有辱门楣的事情来,二则也是想以此作为筹码,逼他在易舞的事上提供一些有利线索,好为己所用。岂料偷鸡不成倒蚀把米,不仅没有讨到好,反倒像是给他们耍了一场猴戏,成了局中笑柄,这让她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 现在静下来仔细回想,夏侯纾的理智渐渐回归。她不得不承认,此番行动的确是她草率了些,锋芒毕露,未及深思熟虑。最不该的就是一时赌气就提及了自己的身份。如此想来,她不禁暗自懊恼,心中暗自发誓,未来行事定当更加沉稳,不再让情绪左右。 夏侯翊既然能得舅舅钟瓒的青睐,并被选为长青门的接班人,其为人处世,自有一套不可动摇的准则,行事稳健,绝非轻率妄为之人,更非那等置家族荣耀于不顾的浅薄之徒。他们兄妹之间,虽血脉相连,但毕竟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夏侯翊要跟什么样的人来往,本是个人自由,与她并无直接联系,亦非她所能轻易置喙。此等界限,她心中本该明镜高悬,而今却似有越界之嫌。 夏侯纾的心中如同被一缕无形的阴霾悄然笼罩,每当想起夏侯翊与宇文恪并肩而立的身影,一股难以名状的烦躁与不安便如潮水般涌来,比夏侯翊从前来往的任何一个纨绔子弟带给她的不适感都要强烈几分。这情绪,似乎超越了简单的嫌恶,更像是内心深处对宇文恪其人身份与风评所持有的高度戒备与敌意,悄然生根发芽。 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与不满,夏侯纾试图从夏侯翊口中探寻他与宇文恪交好的缘由。然而,回应她的却是夏侯翊那刻意回避的眼神,与随后缓缓闭上的眼帘,仿佛将一切询问都隔绝在了那层薄薄的眼皮之外,只留下一室静谧与夏侯纾独自的愤愤不平。 夏侯纾得不到答案,就一个人坐着生闷气,一边胡思乱想。 进了越国公府的大门,兄妹二人陆续下了马车,车夫收了铜板就赶着马车回去了。夏侯纾心里想着事,未曾留意周遭景致,只是低首沉思,脚步不自觉地向着府邸深处迈进。 夏侯翊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他心中自有一番筹谋,对于夏侯纾言语间流露出的不解与微词,他选择了淡然处之,既不急于辩解,亦不轻易吐露自己与宇文恪之间错综复杂的纠葛。 两兄妹一前一后,步伐间透着不言而喻的默契。 夏侯纾的心神全然被夏侯翊与宇文恪的交情所牵引,脚下的路似乎变得模糊,不留神间,身形便微微一晃,向前踉跄而去。幸而夏侯翊离得近,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了。 “怎么平地里还摔跟头?”夏侯翊眉头微蹙,再看她一脸无辜和迷茫,他又好气又好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你又在想什么?” 夏侯纾的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怀拉回现实,她稳住踉跄的步伐,抬眸望向夏侯翊:“二哥,你真的不能跟我说说你跟宇文恪的事吗?” 夏侯翊闻言,不由得怀疑她是真摔还是假摔。他凝视着夏侯纾那双充满好奇与执着的眼眸,片刻的犹豫后,面容复归冷峻,提醒道:“你别忘了我们的约定,说好了互不干涉。” “是啊,是我疏忽了,我们有约定的。”夏侯纾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似是自嘲又似是释然。她轻叹一声,随即话锋一转,“但人心总是好奇的,你不告诉我,我亦会以自己的方式去查。” 夏侯翊的面容霎时阴沉如墨,语调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不要再胡闹了。伤人伤己,何必呢?” “我胡闹?”夏侯纾脸色骤变,仿佛晴空突现惊雷,她难以置信地转过身,眸中闪烁着惊愕与委屈,直视着夏侯翊,语气中带着几分倔强与不甘,“二哥,你竟说我胡闹?这话,你可得说清楚!” 夏侯翊的目光轻轻落在妹妹身上,眼神中交织着几分无可奈何与不易察觉的烦躁,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今日这消息,怕又是从撷英那里打听到的吧?” “是又如何?”夏侯纾也不否认,反而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意,直视着夏侯翊的双眼,回应道,“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知道你去的是什么地方?” 夏侯翊轻哼一声,扶额道:“我知道撷英与你院中的云溪交情匪浅,她们之间的小秘密,我向来是采取‘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态度,任由其去。即便她们私底下在传递我的行踪,我也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看来,我这院子才是漏得跟筛子一样。看来是得好好整治整治了。” 夏侯纾面不改色,府中那么多人,即便失去了撷英这一消息来源,她也能找到其他方法。 夏侯翊眸光微敛,沉思了片刻,他缓缓开口:“既然你已洞悉我的行踪,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夏侯纾噎了噎,随即不服气地挑衅道:“你就不怕我告诉母亲吗?” “随你。”夏侯翊的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微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他悠然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姿态既显风度又含几分不羁,随后,他缓缓垂下双手,细致地整理着本就整洁无瑕的衣衫,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一种从容不迫的优雅,嘴里却说,“只是,倘若母亲问及你如何得知此事,你又当如何作答?” “你……”夏侯纾一时语塞,到嘴的话仿佛被无形的风悄然卷走,只余下尴尬与无奈在空气中徘徊。 说要告诉母亲,不过是她情急之下的随口之言。她又哪里敢真的去告黑状? 难道她能说她也去逛了青楼,所以才撞破了兄长的“好事”? 若她真的蠢到这种地步,只怕最后被骂得最惨的还是她自己。 夏侯翊终是收敛了先前的情绪,话语间透出一股不容忽视的严肃与责备:“无缘无故的,你跑到陵王世子面前去做什么?他身份特殊,你又何尝不是。你如此轻率行事,若不慎泄露了身份,岂不是引火烧身?” 话题又绕回来了。 夏侯纾的眼眸中悄然掠过一抹无奈与不满,她不自觉地轻轻扬起了嘴角,给出一个略带讥诮的白眼。明明与宇文恪交好的是他夏侯翊,她不过是忧心兄长不慎步入歧途才跟过去的,怎么到头来竟成了她的不是? 莫非,他是怕她抓住他的小辫子? 这念头如同野火燎原,在夏侯纾心中愈演愈烈。她不甘示弱,便赌气说:“这些时日以来,你借故刻意与我疏远,便是与那宇文恪鬼混在一起吧?可他宇文恪是什么样的人?你说我胡闹,可你自己呢?你又何曾记得要避嫌了?” 夏侯翊被她气笑了,轻叹道:“那你倒是说说,宇文恪是个什么样的人?” 夏侯纾微怔片刻,方觉自己对那宇文恪的了解,竟浅薄得令人尴尬。除了坊间流传的他那游手好闲、耽于美色的传言之外,她的心中竟无更多实质的轮廓。她之所以那么排斥这个人,似乎更多源自于外界对他身份的质疑与流言蜚语。但她转念一想,京中既然有这样的传言,又岂能全然无据? 今天的宴席上,宇文恪虽然没有如姚继辉等人那般张扬跋扈,言辞无忌,却也没有对他们的大放厥词表示出任何反感。 从某个角度来说,不反对,那也是一种纵容。 有了这个认知,夏侯纾此刻仿佛立于道德之巅,言辞间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说教意味,缓缓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二哥,你才认识他多久,对他的了解又有多少?你敢说他与你交好不是有所图谋?” 夏侯翊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反问道:“哦?那依你之见,他图我什么呢?” “你这话问得真奇怪。”夏侯纾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与忧虑,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责备,“你这是被灌了迷魂汤,还是故意考我呢?他图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 “我看被灌了迷魂汤的是你。”夏侯翊毫不客气地反驳道,“你从前的机灵和分寸感呢?怎么今日一点儿也没有派上用场?” “你少把责任往我身上推!”夏侯纾语调骤升,字字铿锵,“南祁开国之初的十大异姓藩王,如今凋零得不过三家,满朝文武皆知当今天子意在削藩。他宇文恪在京城住了十余年都与我越国公府毫无交集,这个时候接近你,摆明了是要拉拢咱们父亲!” 真当她是个养在深闺中的女子不懂朝政风向呢! 那她隔三岔五去沐春院看那些幕僚炫技难道是白看的? 夏侯翊听了却依然只是笑了笑,云淡风轻道:“纾儿,你很聪明,但行事还是太过莽撞了。世间之事,往往复杂多变,你所见的,未必便是全貌,更非真相本身。” 夏侯纾秀眉轻蹙,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与不甘:“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夏侯翊轻轻摇头,目光中满是宠溺与无奈,但他此刻并没有心情与她辩论,而是好言想提醒道:“此事到此为止,你也别再当着父亲和母亲的面提及,免得扰了他们的心神,回去好好休息吧。” 夏侯纾承认自己疑心比较重,今日行事也确实鲁莽了些,但她绝不认可夏侯翊单方面的指控。她越想越气,便不依不饶地继续反驳道:“宇文恪作为陵王在京人质,身份何等特殊,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的监视之下。我看他终日沉溺于花柳酒巷,醉生梦死,不过是自污之举,意在以浊世之态,掩其锋芒,避开这京城纷扰,求得一时安宁。” “这就是你的判断依据?”夏侯翊的语气颇为遗憾。 “我知道你肯定又说我是在胡思乱想,可是这一次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夏侯纾眸光坚定,一本正经地给他分析,“你仔细想想,陵王年轻时骁勇善战,雄霸一方,就连先帝在时都要让他三分,还下嫁公主,以期永结同好。可如今他却沉迷酒色,不问朝政,连练兵都懒得去了。世人皆道,这一切皆因照云公主遁入空门,他心灰意冷所致。可他若是真心待照云公主,何不遣散后院众位姬妾?” “还有宇文恪,世人皆说他是自小缺乏长辈的管教,才养成了如今这般放荡不羁的性子。可他不是一向跟着宫中的皇子一同读书习武的吗?皇子们日后或龙飞九天,御宇万方;或裂土封疆,守护一方安宁,都是璀璨耀眼,名留青史的人物。他跟着皇子们学习,哪里就缺少管教了?最奇怪的是,他们父子俩的行为举止如出一辙,这还不明显吗?” 夏侯翊并非要跟妹妹争出个子丑寅卯来,不过是兄妹间的一番嬉笑争辩,未曾料及话题竟悄然偏移了轨道。闻及此言,他终是不能按耐不住打断了她的话。 “行了!”夏侯翊轻叹一声,“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恐我行事不慎,为家族招来祸患。但是我做事自有分寸,无需过分挂怀。这些话你以后还是别再乱说了,当心惹来口舌之非。” 夏侯纾却不明白哥哥的用心,一心只在把这事掰扯清楚,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京城里那么多皇亲贵胄,除了姚继辉、梁忠平和沈家兄弟这样不学无术、趋炎附势之徒,其他人皆对他敬而远之,唯恐避之不及。他为何对你青睐有加,非要与你结交?还不是因为咱们父亲手握西郊大营二十万赤羽军的兵权!”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夏侯翊再次打断她的话,“京城里与他交情深厚的皇亲贵胄比比皆是,我不过只是其中之一,何足挂齿?况且,在外人看来,我不也是那不思进取之徒吗?另外,我必须告诉你,这件事你弄错了。不是他宇文恪有意接近我,而是我主动接近他的。按照你的推断,难道不是我目的不纯吗?” 是夏侯翊主动接近宇文恪的? 夏侯纾闻言,身形微微一震,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半晌才缓过神来,语气中满是难以言喻的痛惜:“我的傻哥哥,我看你是越来越糊涂了!” 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夏侯翊平时精明得跟什么似的,执着起来也真是无可救药。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还不得给自己惹了一身骚? 夏侯纾气得直咬牙,恨不得把他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在想什么。 夏侯翊并不在意妹妹 面对夏侯纾的暴跳如雷,夏侯翊神色淡然,未显丝毫波澜,只轻轻启唇,语重心长道:“纾儿,遇事不要光凭眼睛看,还要多用脑子想想。” 这不是在骂她没脑子吗? 夏侯纾的怒意非但未减,反如火上浇油,她柳眉倒竖,指着夏侯翊怒道:“夏侯翊,你别太自以为是了!这事要是让父亲和母亲知道了,看谁吃不了兜着走!” 言毕,她仍觉胸中郁气难平,又补充道:“宇文恪绝非善类,你跟他来往迟早要出事!” “又在这里胡言乱语些什么?” 夏侯渊的声音猛然在身后响起。 夏侯纾心头一紧,慌忙吐舌,暗自懊恼自己气糊涂了,竟然忘了要走后门。她偷偷瞪了夏侯翊一眼,却见他一脸幸灾乐祸,便做鬼脸威胁他,企图挽回一丝颜面。然而,这俏皮的小动作,不偏不倚地落入了刚行至他们身旁的夏侯渊眼中,顿时,她只得乖乖垂下头,准备迎接父亲的责问。 夏侯渊上下打量着夏侯纾的着装,眉头不禁紧锁:“你看看你,穿得不伦不类,成何体统!” 夏侯纾赶紧抬头冲着父亲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满脸无辜道:“父亲,原是二哥提议带小女外出散心,女儿心中虽念及父亲平日的谆谆教诲,不敢轻易抛头露面,却又不忍辜负兄长美意,这才出此下策,望父亲千万不要责怪!” 夏侯渊才不会被她轻易欺骗,他轻轻摇头,又说:“且不说这偷溜出门之事,你二人白日里竟还饮酒作乐,这又作何解释?” 夏侯纾心中一紧,不自觉地望向夏侯翊,期望得到一丝援助,却只见兄长神色淡然,仿佛置身事外,连一个安抚的眼神都吝于给予。 “父亲,我错了。”夏侯纾赶紧说。 不光夏侯渊惊讶,夏侯翊也皱着眉头望向了她。 这认错速度简直让人猝不及防。 夏侯渊一生骁勇善战,铁血无私,唯独面对妻女时没有那么多原则可讲。但作为一家之主,他也不能任由儿女不知轻重、胡作非为。 夏侯渊神色凝重,眉宇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沉声训诫道:“你们别以为我耳目闭塞,对你们兄妹间的私下举动一无所知。乳臭未干的小儿也想糊弄我,真当我老糊涂了?我让你们熟读史书,是想让你们汲取先贤智慧,而不是让你们私下议论朝政,在这里大放厥词!切记,言多必失,口风不严,实乃灾祸之源。” 言毕,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锁定于夏侯纾身上,语气中多了几分痛心疾首:“尤其是你,纾儿。我屡次叮咛,要谨言慎行,锦心绣口,你却常常口无遮拦,信口开河。你方才一番言论,若不慎落入他人之耳,恐将为你我带来无端祸患。望你自省,早日改之,勿让为父再添忧虑。” 夏侯纾轻咬下唇,眸中闪过一丝悔悟之色,柔声道:“父亲教诲极是,女儿知错了。” 随后,她用余光轻瞥夏侯翊,心中暗自埋怨他不及时提醒自己,却见他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全然不见丝毫愧疚之色,仿佛这事儿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夏侯渊望着眼前的女儿,眼中满是宠溺与无奈。他深知女儿的性情,那份不羁与灵动,正是她独有的魅力,却也让他时常感到既欣慰又头疼。但他此生就这么一个女儿,终是不忍多加责备。随后他轻叹一声:“你啊,也就嘴上这么说,什么时候认真听过为父的话了?” 沉吟片刻后,夏侯渊的目光转向了一旁沉稳的夏侯翊,眼神中多了几分期许与托付:“翊儿,纾儿她心性未定,你是兄长,要看好你妹妹,别成天带着她到处乱跑,惹是生非。” 夏侯翊闻言,郑重其事地应道:“请父亲放心,儿子一定会看好纾儿,不让她生事。” 言罢,他悄悄向夏侯纾投去一抹温柔而略带挑战意味的目光。 夏侯纾乜了他一眼,告诫他不要得意忘形。 夏侯渊的目光再度在他们二人间流转,最终定格在夏侯纾那身略显不羁的衣裳上,眉头不禁紧锁,神色中满是不悦与嫌弃,沉声道:“赶紧去把你这一身换了,像什么样子!若被你母亲撞见,少不得要说你。” 夏侯纾心中虽略感无奈,却也迅速应承下来,恭敬中带着几分俏皮地应道:“是,父亲,女儿这就去。” 言罢,她轻快地转身,步伐中带着一丝解脱,朝着自己的居所行去。临别之际,她还不忘对夏侯翊投去一抹狡黠的笑容,眼神中夹杂着几分同情与戏谑,低声细语道:“二哥,你自求多福吧!” 夏侯翊满脸不屑,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去换衣服。 夏侯渊见状,轻叹一声,随即目光转向夏侯翊,语气中多了几分严肃与期待:“翊儿,你随我来书房,我有些话要与你说。” 第69章 围场 夏侯纾彻底放弃了依靠夏侯翊走上人生巅峰的幻想。当她转换个角度,把目标放在陵王在京的宅子时,很快就从一个做错了事被发配到庄子上的老仆那里得到了答案。 结果与她之前查到的线索大同小异。 易舞是在王崇厚出使陵都前突然出现在陵王府的。在那之前,陵都从未听闻有这么一个姿色卓绝的舞姬。 陵王府的接风宴上,易舞奉命献舞,得到了王崇厚的青睐。后来王崇厚回京,易舞也是一路陪伴,并非前后脚进京。不过,易舞在正式进入丞相府之前,曾不声不响的在陵王京中的府邸住了三天。 也是在那几天里,宇文恪曾避开仆从去见过易舞,并且两人还发生了争执。那个老仆无意间撞到他们两人拥抱在一起,易舞更是哭得肝肠寸断。 再后来,那老仆就因侍主无状被逐出了王府,连同他的一家老小都被罚到离京城较远的庄子上,跟着佃户们插秧种田。 老仆为此耿耿于怀,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述着他与老王爷的恩情和当年的“丰功伟绩”。言语间,既有对过往的怀念与骄傲,也隐约透露出对当前境遇的不甘与无奈,还有对宇文恪的不瞒与抱怨。 夏侯纾却没心思关系其他,只一心一意琢磨着易舞的事。 如果易舞只是一个姿色和舞技都非常出色的舞姬,即便她当时有了陵王和王崇厚撑腰,但在前路尚未清晰之前,她也不敢轻易得罪身为陵王世子的宇文恪,更不至于与他拉拉扯扯。而宇文恪就算胆子再大,再怎么风流无度,也不至于去调戏已经成了王崇厚枕边人的易舞。 可见易舞不光与陵王府有关,还跟宇文恪关系匪浅。 那么,这件事的真相只有一种可能:易舞是陵王府安插在丞相府的细作。 从易舞在陵王府献舞开始,一切都是陵王安排好的。 至于陵王将易舞放在王崇厚身边,究竟是笼络还是监视,或者两种目的都有,目前尚未可知。 追查到这里,夏侯纾又联想起夏侯翊有意接近宇文恪的事情来。 以夏侯翊这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世态度,平日里在外装纨绔,也是别人巴结他。此番他却一反常态,上赶着去结交他素日里不甚入眼的宇文恪之流,让人不得不怀疑他的真实目的。因此,夏侯纾不禁暗自思量,易舞一死,陵王将会有大动作。只不过现在找不到确凿的证据证明陵王有异心,但也不得不防。 夏侯纾正在整理自己收集到的证据,夏侯翊忽然披着晚霞到访。 屏退了服侍的众人,夏侯翊将一张拜帖扔给她。 夏侯纾狐疑地展开拜帖来看,竟是宇文恪递来的,说是邀请他们三日后一同去郊外射箭。 北原人以游牧为主,擅长骑射,是以马背治天下。西岳人以山势为屏障,善守不善攻。而南祁人崇尚的是儒道思想,原先并不注重骑射,只是近百年来北原国常常进犯,边关人心惶惶,民不聊生,为了抵御外敌,南祁也开始盛行教习骑马射箭,而且君子六艺中便有“骑”和“御”,世家公子如果不通骑射,出去是会被人笑话的。但夏侯纾是个女儿身,幼年长在泊云观,没有条件学习这些。后来回了家,也只跟着家中姐妹学了骑马,并不精通射艺。 夏侯纾一时间没想明白夏侯翊此举背后的深意,如此积极又是为哪般。她将夏侯翊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好几遍,试图从他那副认真至极的面容中寻出一丝玩笑的痕迹,却终是徒劳。于是,她迷惑不解地问:“我何时学会射箭了?” “我自然是知道你不会。不过,你所追查之事,不是与陵王有关么?”夏侯翊面露狡黠之色,循循善诱道,“宇文恪是陵王的儿子,你不觉得这是个机会么?” “此等天赐良机,你岂能轻易错过?” “哦——”夏侯纾恍然大悟。她竟然没想到这层!果然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啊!她拍了拍夏侯翊的肩,面上洋溢着既钦佩又略带谄媚的笑容,言语间满是俏皮与敬服:“二哥,你这心思,当真是深不可测,小妹我算是开了眼界,佩服之至!” 夏侯翊闻言,面色微沉,似笑非笑地反问:"你这话,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自然是夸你。”夏侯纾笑得更加灿烂,她知道如何用言语讨得这位兄长欢心,所以从不吝惜赞美之词。话锋一转,她又添了几分玩笑意味,“还好我们是兄妹,血脉相连,不然我也得防着你。” 她的话音刚落,就被夏侯翊皱着眉头敲了一下脑袋。 “没良心!”夏侯翊笑骂道。 放眼整个南祁,除了皇家,各藩王也有自己的围场,每年春秋两季,各地藩王的围场都异常热闹,勋贵们在此游猎宴饮,快意人生,其他时间多作为练习骑射的训练场地。 宇文恪的围场设在城郊的红枫林里,只不过这个季节正是草木旺盛之际,红枫林名不副实,一片油绿。 夏侯纾同夏侯翊赶到时,围场内早已人影幢幢。除了东道主宇文恪之外,还有上次在漱玉阁一起宴饮的姚继辉、梁忠平和沈家两兄弟,另外还有几个在京官员家的子弟,彼时他们正在欣赏宇文恪新得的一张好弓,夸赞之词一个赛一个的好,只怕书院的夫子听了都要对他们刮目相看。 他们的到来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夏侯翊似乎对这样的场合已经习以为常,下马后便轻车熟路地跟大家相互客套地恭维了几句,很快就将众人的注意力从夏侯纾身上全部吸引了过去。 宇文恪远远看到了他们,遂放下手中的弓箭,笑道:“夏侯兄,莫贤弟,你们来晚了,待会儿可得自罚三杯啊!” 夏侯翊微微颔首,不慌不忙解释道:“实在对不住,路上耽搁了。” 夏侯纾闻言不由得疑惑地看了看兄长,但马上又收回了目光。 事实上,有了夏侯翊之前的刻意提点,夏侯纾对这次邀请十分在意,出门前就先派云溪去春熹居催了好几次,后来她见夏侯翊迟迟不肯出门,索性自己也去了。当时夏侯翊就坐在廊下悠闲地喝着茶,时不时逗逗小眉小画,还跟她说不用着急,一直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出门。 夏侯纾尽管不清楚兄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还是老老实实地听他的命令行事,以致到了这里就晚了些。 宇文恪笑着点点头,并未在这件事上为难纠缠,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他便带着众人有说有笑地往帐篷处走去。 夏侯纾默不作声地在后面跟着,暗自打量这围场的规模。 按照南祁例律,非王室宗亲没有资格设立这种大规模的围场,否则就是大不敬,奈何宇文恪是陵王之子,也占了这么个便宜。 其实南祁宗室亲王并不多,有功勋的更是少之又少,要么年迈体弱,比如兼任宗正寺卿和宗室族长的老魏王;要么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靠着萌荫袭爵度日,比如无事一身轻的赵王;还有就是被天子忌惮,手无实权的年轻一代亲王,比如濮王和纪王。反倒是几位异姓藩王权势比较大。 十位异姓藩王受封之初,念着皇恩浩荡,一心报效朝廷,认真治理封地大小事务,按时上缴贡税。但历经几代后,一部分门第不兴、逐渐没落,一部分则日益强大,渐渐滋生了野心。祁成帝在位时,为了加强对各地藩王的控制,巩固宗室的地位,便命各地藩王将自己的嫡子送到京城来,与皇子们一起读书习武,名曰培养,实则作为人质牵制其背后的家族势力。此后历代君王都沿袭了这一做法。 多年来,皇家与藩王们对于彼此的制衡关系心照不宣,也一度遵守契约,且皇家宽仁待下,质子们在京城清闲自在,一直相安无事。而像恭王府这样世代住在京城,手上没有兵权,子嗣孱弱凋零,且专司秘职的异姓王,比起那些常年住在封地的异姓王,反倒让宗室安心不少。 夏侯纾一边感叹历史,一边四下观察,随口说道:“世子这围场可堪比皇家的气派啊!” 其实夏侯纾并未参加过皇家的围猎,只不过听父兄提起过彼时的盛况。但在场的世家公子都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听夏侯纾这么一说,似乎都在心里默默做了个对比,立刻附和起来。 “莫贤弟说笑了。”宇文恪笑道,“君臣有别,小王这个围场不过是为大家骑射提供方便,哪敢与皇家相提并论。” 宇文恪笑容谦虚,举止间却全无半点对皇家的敬畏。见众人议论得多了,他又说:“不如我们先到旁边休息一下?”接着他又看向夏侯翊道,转移话题道,“夏侯兄,上次你说的二十年的寒潭香,小王给找来了,可费了好大的功夫呢!” “哦?”夏侯翊做惊讶状,继而又表现得十分激动,“我当时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未料世子竟然记下了,荣幸之至!” “好酒交知己,夏侯兄不必客气。”宇文恪说完便吩咐侍从上酒菜,招呼大伙儿入内品尝。 闻言,大家纷纷移步帐篷内。 白色的主帐里面布置相当考究,宇文恪在主位落座后,众世家子弟也沿着两侧摆好的食几纷纷入座,大家兴致都很好,不时地交头接耳,期待着宇文恪准备的惊喜。 夏侯纾也闷闷不乐地跟随着夏侯翊坐在左下首。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身着鹅黄流衫的女子领着几个婢女鱼贯而出,分别为宾客摆好酒菜碗碟。众女容貌姣好,身姿娉婷,宛如仙娥。 夏侯纾的目光立马就跟随众人被吸引了过去。 那鹅黄流衫的女子黛眉弯弯,朱唇粉面,一双桃花眼秋波暗含,把一张精致的瓜子脸衬托到极致,一颦一笑间皆是妩媚动人。 京城是最不缺美人的,若能在万花荟萃中独树一帜,那就得有自己的特点。譬如眼前的这个美人,她的特点就是柔、美、媚,但又不让人觉得艳俗,反而是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她所吸引。 这个人,不就是画像上的易舞吗? 可丞相府已经死了一个多月的宠妾,甚至还被火化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宇文恪的身边? 夏侯纾对自己的这个发现既惊喜,又诧异,甚至还有点骇然。 看来夏侯翊让她来围场,并非是临时起意。 第70章 挑衅 正如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一样,夏侯纾也不相信两个无亲无故的人会长得如此相似。她高价购买的那幅易舞的画像,跟眼前的女子何其神似,又或者说她们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至于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也许就是这个易舞死因的关键。 夏侯纾还沉浸在震惊和猜测之中,丝毫没注意有人关注到了自己。 宇文恪唇角弯弯,端着一杯酒轻轻摇晃着,琥珀色的液体在酒杯中散发出浓浓的酒香。他看着夏侯纾,忽然说:“莫贤弟,你盯着小王的美姬,目光灼灼,真类贼也。” 众人一听,立刻看向夏侯纾,见她神色慌张,立刻露出一脸坏笑,仿佛她真的色胆包天,竟敢觊觎凌王世子的女人。就连依偎在宇文恪旁边的黄衣女子也抿嘴轻笑,眼波如一湾春水,妩媚动人。 夏侯纾面色一沉。她对宇文恪的调侃非常不满,但矢口否认又显得自己做贼心虚。与其躲躲闪闪让人议论,倒不如做得直白大胆些。而且她现在的身份是年少无知的愣头青,又何须在意颜面? 打定主意后,夏侯纾索性大大方方的站起身来,端起酒杯走到黄衣女子跟前,不慌不忙地绕着黄衣女子打量了一圈。 这女子粉面桃腮、体态纤细,柔弱无骨,鹅黄的轻衫裹在她身上就如同披在一阵风上,随着她的一举一动摇曳生姿。这样的美人,就是天生的尤物,有男人为她痴狂,甚至偷梁换柱也说不定。 感慨之余,夏侯纾漫不经心地说:“世子尽管放心,君子不夺人所爱,我虽不才,却也没有这样的喜好。只是方才见了这位美人,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所以多看了几眼罢了。” 姚继辉听了忍不住放声大笑道:“我府中的小娘子也爱听这样‘疑似故人’的话,不论我怎么说,她们都信,相处起来也就更加的柔情似水。想不到莫贤弟小小年纪竟然也有如此觉悟,他日必成大器!哈哈哈……” 其他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明明是在说一件很严肃正经的事,结果却被当成了登徒子调戏良家的戏言,果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淫者见淫。 “我话还没说完呢!”夏侯纾瞪了姚继辉一眼,“我之前只是觉得有些形似,方才走进了一看,更是觉得神同一人,适才唐突了。” “是吗?”宇文恪面露惊讶,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还特意看了一眼身旁的黄衣女子,方问,“不知我这美人与何人相似?” 黄衣女子也是一脸茫然。 夏侯纾猜到宇文恪会装傻充愣,便说:“前些日子我与夏侯兄长到丞相府拜谒,曾在府中遇到一位美人,那可真是美若天仙,婀娜多姿,叫人见而不忘。听丞相府的下人说她是丞相大人的宠妾,他们都唤她易夫人。” 说着她莞尔一笑,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黄衣女子,继而又一字一顿道:“我瞧着与世子的美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呢!” 众人闻言都开始回忆自己有没有见过丞相府那位受宠的妾室,其中不乏有知晓其中内情的人,纷纷低头嘀咕起来。 一人说:是了是了,我家在城西开了一间首饰铺子,半年前接了丞相府的单子,说是府上一位如夫人要打首饰,掌柜不敢怠慢,亲自带了样子上门去,见到的便是那位易夫人。我家掌柜回来逢人就夸易夫人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我当时还以为是那掌柜想攀丞相府的高枝信口胡诌夸大其辞呢,如今见到世子身边这位美姬,又听了莫贤弟一席话,才觉得此言非虚。当真是个美人啊! 另一人说:我也听说了,那易夫人据说就是出自恭王府,而且自她入府后,我行我素,连明嘉郡主都没放在眼里。就王昱坤那小子都还私底下跟我们说过他这位“庶母”美艳无双,看得他心潮澎湃呢! 说到王昱坤垂涎父亲的宠妾,大家似乎都来了兴致,加入讨论的人也就越发多了。说着说着大家又感慨因为易夫人的存在,京中许多勋贵家里又多了几个有才有貌的妾室,而且一个个都自恃才情美貌有恃无恐,把不敬主母当成了一股风气,以致勋贵子弟们被内宅之事纠缠得头大如斗。 他们在议论的时候,还时不时拿眼睛往黄衣女子身上瞧,仿佛眼前的这个女子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人,再说起来时也就形象立体了。 黄衣女子脸色便有些不好。 宇文恪却只是轻轻一笑,喝了一杯酒,不痛不痒道:“我还以为我的美姬容貌举世无双呢,没想到竟然也落俗了。” 刚从好友那里听了一耳朵浑话的姚继辉立马插话道:“美人成双,这是好事,怎会落俗呢?我若是能有这样的美人儿天天服侍在侧,此生足矣。要我说,世子可真是好福气!” 沈氏兄弟也跟着附和。 眼瞧着宇文恪没有任何异样的反应,只是好整以暇地喝着酒,夏侯纾也不着急,跟着旁边的人笑了笑,继续说:“丞相大人的宠妾与这位姑娘长相极为相似,又都来自陵都,莫不真是对姐妹吧?”说完她还刻意看了黄衣女子,故意加重了语气道:“像!实在是太像了!若是丞相大人见到这位姑娘,只怕也要认错了。” 经她这么一说,其他人更加好奇了。 陵王世子的宠妾跟王丞相的宠妾长相相似就罢了,结果这两人居然还有可能是对姐妹花,怎么听都很让人兴奋呀! 要知道,王丞相可是与陵王是一辈的!如同叔侄一般的两辈人分别纳了一姐妹花中的一个,日后见了都不知道怎么称呼呢! 是继续视为叔侄,还是视为连襟呢? 众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宇文恪却是一脸平静,半晌才淡淡地说:“莫贤弟可真爱开玩笑,不过是人有相似,物有相同罢了。来日若是有幸遇上你口中所说的易夫人,我倒是要好好瞧瞧,看看是不是真如同你说的那般。” 宇文恪说完继续招呼其他人喝酒,试图绕开这个话题。 夏侯纾故意提起这个话题,就不会让他如愿。 “的确是个玩笑。”夏侯纾接过他的话,笑得十分坦然。她顿了顿又说:“只可惜天妒红颜,丞相大人的宠妾已在一个多月前突发疾病过世了,世子又如何能遇上,那岂不是大白天撞鬼了?” 众人只当夏侯纾是在讲笑话,也就礼貌性地咧嘴笑了笑,纷纷改口说宇文恪现在所拥之人已是举世无双了。 然而一直维持着端庄仪态的黄衣女子在听到“撞鬼”之后终于坚持不下去了,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再看夏侯纾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怒意。 宇文恪见状不慌不忙地说了句“白芍,你下去吧。” 名叫白芍的黄衣女子这才恨恨地拂袖而去。 宇文恪端起酒杯仍然跟无事人一样对在场的众人说:“女人心眼小,就爱耍小性子,各位千万别见怪。来,我们继续喝酒!” 这哪是心眼小,这是被戳中要害了吧! 夏侯纾腹诽着。 不过有了新发现,她也不担心这件事的走向了。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继续追究,于是跟个没事人一样跟他们饮酒。 趁着大家互相恭维之际,夏侯纾偷偷看了眼夏侯翊,只见他神色如常,正与宇文恪等人讨论着刚上来的寒潭香。 这不太对劲啊!若是往常,看到自己这样挑衅他人,他早该阻止了吧?为何近日却这般沉着冷静,甚至冷眼旁观? 夏侯纾的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夏侯翊上次跟她说的话也历历在目。 他说:“京城里与他交情深厚的皇亲贵胄多了去了,我不过只是其中之一。在外人看来,我不也是不思进取的人吗?而且这件事你弄错了,不是他宇文恪来接近我,是我主动接近他的。按照你的推断,难道不是我目的不纯吗?” 他还说:“纾儿,遇事不要光凭眼睛看,还要多用脑子想想。” 所以夏侯翊说他有意接近宇文恪,其实是真的。他说他目的不纯,也是真的。这也就解释了他为什么非得带自己来围场,出门前又故意拖延时间导致迟到,引起大家的注意。 或许在这件事上夏侯翊还有其他目的,带她来围场也只是顺便为之,但有他的暗中帮助,夏侯纾知道自己会少走很多弯路。 不愧是亲兄长,关键时刻还是护着自家人的。 夏侯纾再看向夏侯翊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敬佩和感激。 酒喝得差不多了,宇文恪才兴致勃勃地带着众人去射箭。 他最近新得了一把好弓,是上好的柘木制的,弓上用黄金包裹着,还镶嵌着十二颗珍贵的绿宝石,在日光照耀下异常的华美。据旁边人的提示,这张弓是天子赏赐的,足见皇家对陵王府有多重视。 宇文恪似乎并不在意这是皇恩,反倒是颇为大方地将弓递给夏侯翊,爽快道:“夏侯兄,我听闻你们夏侯氏的儿郎向来善于骑射,寻常孩童才开始学走路,你们就要学骑马了;人还没有弓高,就得学射箭。想来夏侯兄在骑射上必是技艺超群。小王平日里对骑射也十分感兴趣,今日机会难得,你我比试一局如何?” “有何不可?”夏侯翊也不怯场,接过弓箭瞧了瞧,又佯装开了开弓,不由得称赞道,“果然御赐之物就是不一样!” 说着便二人便开始比划起来。 夏侯纾对宇文恪的骑射功底也心生好奇,便随着众人去观看。 夏侯翊与宇文恪二人趁着酒兴立定脚跟,搭上箭,拉开弓,瞄准靶心。只见那弯弓越发被拉得如一轮满月,运足了气势。 有微风拂过,红枫林里的树叶轻轻摇曳,围观的众人一并屏息凝神,生怕惊扰了场上的两人。 忽闻“嗖”的一声,两枝白羽箭同时射了出去,纷纷射中靶心,赢得其他人一阵喝彩。 两人神采奕奕,一看结果,均是哈哈大笑,颇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宇文恪拍了拍夏侯翊的肩,豪爽道:“夏侯兄,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世子也不差。”夏侯翊笑道,“你这才叫深藏不露!” 宇文恪没接着往下说,遂笑了笑。 其他人见他们开了个好头,也纷纷效仿,装模作样地拿了弓箭上去比试一番,围场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第71章 我不行 夏侯纾没心思亲自上场射箭,抱着双臂站在旁边冷眼旁观,时不时瞄一眼那个被称之为“白芍”的女子消失的帐篷。 此女名唤白芍,与画像上的女子有一模一样的容貌,并且都是出自陵王府,唯一不同的是画像上的女子名叫易舞。 只不过名字可以改换,人的气质却不容易更改。 善舞之人天生就比常人多一股自然的柔媚与灵动,举手投足间皆可显现,轻易是掩盖不了的。白芍的举手投足间恰恰也有这样的气质。还有那夜王崇厚手中握着的那块白玉牌,正好刻着一朵白色芍药花。 这二者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 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白芍和易舞,二者原本就是同一人。 这种直觉让夏侯纾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她的内心十分激动,但又有些担忧,浑然不知宇文恪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莫贤弟在想什么呢?”宇文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几个世家公子正铆足了劲的张弓搭箭射靶子。 那些人在吃喝玩乐上是一个更比一个在行,可一到射箭,资质也是良莠不济,洋相百出。好在平庸之辈多为世家子弟,倒也没人真敢当面说什么,偶尔有个别出彩的,也不敢太过张扬炫耀。 宇文恪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夏侯纾身上,笑着说:“莫贤弟是越国公府的亲戚,又与夏侯兄情同手足,想必也得到了越国公的真传,骑射功夫定是了得,不如你也上场展示一番,让我等一睹风采?” “我?”夏侯纾愣了愣,回过神来忙摆手说,“我不行。” 宇文恪的表情直接僵住。他想了很多种夏侯纾可能拒绝邀请的托词,却没想到她会直接躺平任嘲,让他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 面对如此不按套路出牌的愣头小子,宇文恪自然是不甘心的。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故意说:“莫贤弟如此谦虚,难不成是因为小王招待不周,让你觉得怠慢了?” 瞧这场面话说得,一套一套的! 夏侯纾嫌弃地撇撇嘴,也懒得跟他废话,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在下不过是越国公府的远房穷亲戚,自小家境贫寒,饭都吃不饱,幸得越国公府接济才有此番见识,并未曾习过骑射。让世子见笑了。” 宇文恪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望着夏侯纾,又说:“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陈年旧事不提也罢,莫贤弟今日既然肯赏脸来小王的围场,若是不演习一番,岂不可惜?” “我不觉得可惜。”夏侯纾直白道。心想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但凡是要点颜面的,都不会继续劝说了吧? 宇文恪并没有就此打住,反而固执地说:“还望莫贤弟给我个面子!” 什么面子不面子的,男子汉大丈夫,尽会拿乔作势! 夏侯纾腹诽归腹诽,厌恶归厌恶,嘴上却说:“世子想多了,我是真不会。不光不会,我甚至连弓箭都没摸过。世子好心邀请,我便厚着脸皮来了,可如今世子却非要戳我的痛处,这便是世子的待客之道吗?” 宇文恪摆摆手,挑衅道:“你是不会,还是不敢?” 夏侯纾看着他这副不依不饶的架势,心里便有些烦躁,微怒道:“世子可真是奇怪,我都说了我不会,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逼着我去射箭。围场这么多人,也不见世子非要逼着谁的。难不成是因为世子知道我不会,又没有家族倚傍,所以想让我当众难堪?” 夏侯纾的音量有点高,立马就将离得比较近的几个世家公子注意力和目光吸引了过来。他们纷纷诧异的看着夏侯纾,猜测这他们之间莫名其妙的箭弩拔张是怎么回事。 宇文恪对那些疑惑之言充耳不闻,也不恼,反而一脸真诚地对夏侯纾说:“莫贤弟说的哪里的话,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 你没有这样的心思你步步紧逼做什么? 夏侯纾恨不得将他的脸皮撕下来反复揉捏践踏。 宇文恪看着她气呼呼的面庞,指了指场上正比得热火朝天的众世家子弟,又说:“你看看这里的人,有几个像夏侯兄和我这样擅长骑射的?大家也就当练练手,图个乐罢了,莫贤弟何必在输赢上较真?” 夏侯纾眉头微蹙,心想你要强调大家纯属娱乐,又何必一拉一踩的?你擅长你就上,我不擅长我就远远待着,互不相干。 “既然是练个手,图个乐,那就应该尊重别人的意愿。”夏侯纾毫不客气道,“我既不擅长此术,也无心比较,更无意论输赢。世子这样步步紧逼,不觉得自己无礼,反倒怪我不识抬举,这又是何道理?” “这个倒是我粗心大意了。”宇文恪迟疑道。 夏侯纾看着他,用眼神询问:所以呢? 宇文恪略略思索了一会儿,随即又露出一副好为人师的样子,笑意盎然道:“既然如此,不如让小王教你。” 没等夏侯纾拒绝,宇文恪便递了一把弓与一支箭过来,同时开始讲解起来:“其实射箭很简单,你只需记住几点就是了。首先是站位,两脚开立与肩同宽,身体的重量均匀的落在双脚上,身体微向前倾;然后左手持弓,右手持箭,把箭搭在箭台上,单色主羽毛向自己,箭尾槽扣在弓弦箭扣上。再以右手食指,中指及无名指扣弦,将弓拉开。此时食指置于箭尾上方,中指及无名指置于箭尾下方。随后便是瞄准,确保眼睛、准星和靶上的瞄点在一条直线上。瞄准后,右肩继续加力,同时扣弦的右手三指迅速张开,箭即射出。切记开弓不可太早,早则身手摇动;亦不可太迟,迟则心眼俱慌。其势不慢、不慌、不高、不低、不重、不轻,从容自由……”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夏侯纾只觉得聒噪,想赶紧找个地方遁了去。然而宇文恪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反而越发热情,仿佛夏侯纾再不好好学,那就是不识好歹。 夏侯纾以前觉得自己已经够厚脸皮了,没想到比她脸皮更厚的大有人在,尽会装聋作哑。奈何周围的几个不知她身份的世家子弟已经开始交头接耳,一些关于她身份可疑、态度傲慢的词汇就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夏侯纾并不想太过扎眼,便说:“不必劳烦世子,我自己可以。” 说着夏侯纾接过弓箭后退了几步,学着他们的样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上好箭。可对准红心,她又犹豫了。 她从未碰过弓箭,连基本的技法都不懂,更别说凭运气射中。方才她那般咄咄逼人,此番若是闹出洋相,必会成为在场所有人的笑柄。 其实被笑笑也无所谓,但是被这些人瞧不上,她就觉得不甘心。 宇文恪疑惑地看了看她,提醒道:“莫贤弟,请吧。” 他顺势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夏侯纾突然就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耐不住宇文恪的热心教导,夏侯纾只得硬着头皮射出一支箭。 不出所料,那支箭就像是刚离巢的雏鸟一样,离弦没几米就失去生命般掉落在地上…… 周围骤然安静下来,似乎连空气都冷了几分,别提有多尴尬。 宇文恪看着这情形哑口无言,似乎没料到夏侯纾真的不会射箭。 旁边围观的人也窃窃私语起来。从他们的眼神里,夏侯纾都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无非是不可思议和嘲笑罢了。 不远处被众世家公子簇拥着教习射箭的夏侯翊也闻声看了过来。 夏侯纾满脸不悦地将手中的弓扔给旁边的侍从,赌气说:“不玩了!” 宇文恪很快就从这种震惊中回过神来。 “万事开头难,别气馁。”宇文恪说着顺手从侍从那里接过弓箭,再次向夏侯纾演示了一遍如何才能射中,末了又对她说,“你再试试?” 这是跟她杠上了是吧?笑话一遍还不够,还得笑话个彻底? 夏侯纾狠狠地瞪了宇文恪一眼。 现场这么多人看着,夏侯纾难免有些拉不下面子。她想着自己是跟着夏侯翊一起来的,一直推脱,闹僵了恐怕会让夏侯翊不好做,也让外人嚼舌根。形势所迫,她只好再次将弓箭接了过来,心里不停安慰自己,丢丑就丢丑吧,反正也就是被人笑笑而已,事后谁会记得她是谁? 于是夏侯纾装模作样地继续试了好几次,然而那箭就像是中了魔咒一般,没有一次射程超过五米的。围观的人已经见怪不怪,反而都热心地指导起她来。 当夏侯纾再一次搭好了弓箭,却见宇文恪自顾自走到靶子前,让侍从拿了一个红布包着的石灰袋,自己举着对她说:“莫贤弟,看到这个红布袋了吗?如果你能射中这个,那么皇上赐我的那张弓就是你的了。” 这话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面对这猝不及防的挑衅,夏侯纾的好胜心一下子就被激起来了。她看着宇文恪认真地问:“此话当真?” 宇文恪点点头,指了指众人,道:“在场的人均可作证!” 这就是说,如果夏侯纾不应战,就是她胆小了。 “那你可要想好了,我若赢了,那张弓便是我的了。”夏侯纾再次确认。她倒不是想要那张弓,只是觉得宇文恪自己来当靶子,对她来说是极大的讽刺,所以她也没多想,随手就取了一支箭搭在弓上,瞄准了宇文恪手中的红布袋,努力将弦拉到最满。 经过方才那一堆人的热心指点,夏侯纾似乎也领悟到了一些射箭的要领。她一边回忆他们的话,慢慢调节了力度和方向,一松手,箭便飞了出去。只不过她力道可能有点大,又或是羽箭射出的时候手抖了一下,箭头并没有对准宇文恪手中的红布袋,而是直指他的胸膛。 完了!完了!完了! 夏侯纾完全没想到自己这次会射那么远,一瞬间,她脑海里全是宇文恪躺在血泊里以及自己被拉上断头台的画面…… 第72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事情发生得有些突然,基本没有人想到要去挽救什么。夏侯纾也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什么定住了似的,动弹不得,就那样看着那支箭飞向远处。 突然一道白影拦在宇文恪前面,并快速将他推开,那支箭便从宇文恪的发梢穿刺而过,最后钉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围观的众人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平稳地落回了肚子里,随后一些人去关心宇文恪,一些人则看向罪魁祸首,试图让她给个说法。 夏侯纾脑子里乱得像一团浆糊。她想着自己差点成了谋杀陵王世子的罪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只好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呢喃着:“方才酒喝多了,头好晕……” 话未说完,她便在众人的尖叫声中很合时宜倒了下去。 夏侯翊看了看那支钉在树上的羽箭,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夏侯纾,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可眼下最要紧的是安抚好大家的情绪。于是他赶紧过去向宇文恪拱手致歉:“表弟他不胜酒力,差点误伤了世子,并非有意冒犯,还望世子恕罪!” 宇文恪敢亲自去拿着那个红布袋,就是笃定了夏侯纾射不了那么远,故意让她闹笑话,却没想到她会超常发挥,更没想到的是她还射偏了,差点伤到了自己。 宇文恪心有余悸地深吸了一口气,摆摆手故作大方的说:“今日本就是小王约了大家来互相切磋的,宾主尽欢才是正事。方才之事不过是段小插曲,我不放在心上,夏侯兄也不必在意。说起来,这事也是我强人所难。早知道莫贤弟如此不胜酒力,就不应该让他喝那么多酒。” 夏侯翊心如明镜,这种时候也懒得去跟别人抢责任。 宇文恪也不介意,然后看向旁边的侍从,招手道:“来人,赶紧扶莫公子去帐篷休息!”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几个侍从上来将夏侯纾抬到了一个专门供宾客歇息的小帐篷里休息。不仅如此,宇文恪还特意让随行的大夫来替她诊脉,嘴上嚷嚷着千万别因为他的一番好意闹出了什么事来。 俗话说做戏做全套,夏侯纾清清楚楚地听着兄长替她道歉,又明明白白地被人抬进帐篷,但也只能继续装昏死过去,任由大夫替她把脉。 那大夫将手搭在夏侯纾的手腕上,又翻看了她的眼睛,愁得眉头都快打结了,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胡扯了一番,说她是饮酒过量,又受到了惊吓,只需喝点解酒的汤药,休息一两个时辰就好。 夏侯纾暗自感慨酒可真是个好东西啊!有了这个借口,今天的冒失就可以全部归咎在酒身上了。在场的所有人,谁没有因为醉酒说过几句糊涂话,办过几句糊涂事?有了这个共识,大家也就不会太在意了。 众人见宇文恪不予追究,又听说夏侯纾没什么大碍,全都松了一口气,没过一会儿便陆陆续续离开了帐篷,继续去射箭。只是这次,大家都谨慎了许多,就怕再惹出什么祸端来。 帐篷里渐渐安静下来,夏侯纾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却见榻前依然立着一道身影。 夏侯翊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脸色异常凝重。 夏侯纾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却也不敢继续装傻,声若蚊蝇地唤了声“二哥”,面上全是示好之意。 夏侯翊不说话,目光如注,看得夏侯纾脊背发凉。 许久之后,夏侯翊突然开口问:“那一箭,你是不是故意的?” “不是。”夏侯纾诚实地回答。宇文恪身为在京人质,即便她再不待见他,也不至于往自己身上揽事。她当真是想射那个红布袋的。 夏侯翊叹息一声,又道:“你可知如果那一箭射中了会是什么后果?” “我知道。”夏侯纾一边回答,一边仔细回忆着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你知道我并不精通骑射,我当时就说了我不会,哪知宇文恪不依不饶,非要拉着我学。我也想保住自己的颜面,所以……不过他也没受伤,顶多受了点惊吓,总不至于还要跟我计较吧?当着人一面,背着人又是另一张面孔,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宇文恪可曾标榜过自己是正人君子?”夏侯翊依旧神情凝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宇文恪身为陵王在京人质,身边耳目众多,今日赴宴的大多又都是京中的世家子弟,这事一旦传出去,你必然会引起大家的注意,到时候你的事也指不定会被查出来。这些后果,你可清楚?” 夏侯纾摇摇头,她确实没想得这么远,如今听来着实可怕。 她当初进入长青门是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的,如果这事暴露了,那么她就会有天大的麻烦。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夏侯纾忙再次解释。 夏侯翊闭上眼睛,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方说:“这事也怪我,明明知道你上次突然出现在漱玉阁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却还特意带你来碰运气。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冒险的。” 夏侯纾先前便已经想明白了夏侯翊的用心良苦,此刻听了这话更是愧疚,低着头诚恳道:“对不起,是我大意了,又破坏了你的计划。” “纾儿。”夏侯翊转头看着妹妹,神色复杂,“为今之计就是你先避避风头,尤其是你的那件事,如果被他抓住了把柄,必将大祸临头!” “可是……”夏侯纾望着兄长,神情犹豫,“我若一直在这里装晕,不出去象征性地道个歉,是不是也不太好?” 夏侯翊斟酌了一会儿,道:“这些事我会处理,你切记我的话便是!” 他的语气坚决,不容置疑。 随后夏侯翊便离开了帐篷,装作若无其事地跟众人切磋技艺,夏侯纾则留在帐篷里继续装晕。 青天白日的,帐篷里没有其他人,夏侯纾很快就装不下去了。她单手托腮倚在榻上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今天这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毕竟宇文恪没有真的受伤,其他人再怎么传,也不至于给她安出一个谋杀的罪名来。再加上夏侯翊的有意说和,那些世家公子也不会多么当真,日后提起,多半也就当笑话来说一说,大体上不会出什么大事。 至于夏侯翊提到宇文恪已经开始注意到她,这确实是个需要谨慎对待的问题。好在她跟宇文恪的接触不多,今日这事了后,日后估计也难再见面,时间久了,大家就忘了。而且宇文恪虽然风流之名在外,但至今没有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比起王昱坤已经算得上善良了,他就算背地里憋着什么坏主意,也未必那么容易就探清她的真实身份。 夏侯纾正乱七八糟地想着,突然听到帐篷外有动静,她立刻躺下装睡。 不一会儿就有人轻手轻脚地进了帐篷,一步一步往榻前靠。 这样轻的脚步,应该不是男子。夏侯纾便猜测可能是围场里的侍女,奉命进来照看自己的。 那女子在榻前停了下来,将装着解酒汤的托盘放在床头,然后望着榻上睡着的人轻轻唤了声“莫公子”。 果然是个侍女。 夏侯纾放稍微松了警惕,思索着要不就不装了吧,就说自己睡了一会儿,酒醒了,不然真的还得喝一碗难闻的解酒汤。 夏侯纾还没有做好决定,便感觉有什么东西迅速向自己靠近,一种不祥的预感惊得她立即睁开了眼睛,便看到眼前千娇百媚的女子面露凶光,正握着一把匕首朝狠狠的自己的胸膛刺来。 “是你!”夏侯纾快速用手去挡,身体顺势往后侧翻过去,堪堪躲过了白芍的致命一击。 白芍扑了空,立即又调转方向,再次刺向夏侯纾。 这回夏侯纾已经有了防备,马上就从榻上跳了起来,微微将身一闪,然后朝着她的心窝顺势就是一脚踢过去。 白芍躲闪不及,被踢中后身子向后踉跄了好几步,直到撞上了屏风才勉强站稳脚步。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握着匕首,表情十分痛苦,但看向夏侯纾的眼神却又多了几分恨意和狠厉。 夏侯纾诧异地看着她,喃喃道:“我以为你只是善舞,没想到你还会武功,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白芍的嘴角渗出一丝血痕,她强忍着疼痛生生把那股腥甜咽了回去,目光毒辣地望着夏侯纾,道:“你是谁?为何要查我?” “我查你?”夏侯纾被她这个问题给问住了,“你这话何意?” “你不必装了。”白芍冷冷地打量了夏侯纾一眼,揭穿道,“你先是去了丞相府,搅得丞相府人仰马翻,随后又去了漱玉阁,最后又找到了陵王府庄子上的老仆。你所做的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查我吗?” 这是不是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夏侯纾从未想过自己做过的一切都被另一个人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暗叫不好。她是宇文恪的人,连她都知道的事,宇文恪是不是也…… 白芍看出了她的担忧,便说:“你只需告诉我为何要查我。” 对方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夏侯纾再装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她正好也有很多疑惑需要对方来解答,便说:“我查的是易舞,你不是白芍吗?” 白芍看着她没说话。 夏侯纾恍然大悟,指着她说:“你是说……易舞就是白芍,白芍就是易舞。你们其实是同一个人……你没死!” 白芍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疑惑。 夏侯纾也被她的言行举止整糊涂了。她快速地在脑子里整理了一下目前所知晓的信息,然后试探着说:“我见过你以前的侍女,那个叫银香的,你……还记得吧?” “她不是我的侍女!”白芍矢口否认。 “她不是?”夏侯纾又听糊涂了,“可你不是易舞吗?” 银香是易舞的侍女,这不是丞相府众所周知的吗? 白芍这会儿才终于平静了下来,冷冷道:“我是易舞,但银香不是我的侍女,她是白芍的侍女。” “等等……”夏侯纾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她稍缓了一会儿,又整理了一下思路,方说:“你的意思是,你是易舞,而丞相府的是白芍,你们长得一模一样,但并不是同一个人?” 白芍看着她,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夏侯纾权当她是默认了,继续分析说:“你们长相相似,本就难以辨别,为何又要互换身份?” 第73章 都是狠人 白芍闻言找了个椅子坐下,仿佛一下子陷入了过去的回忆。 她的沉默并没有维持多久,便听她说:“我跟白芍原是一对孪生姐妹,本姓童,幼时家里虽然不富足,但是爹娘恩爱,对我们姐妹也是视若珍宝,日子过得还算平静。后来隔壁村的恶霸看上了我娘,趁着我爹下地干活把我娘抓走了。我爹知道了就去找我娘,此后便也没有再回来。村里的人看我们可怜,就收养了我们。收养姐姐的那户人家姓白,所以姐姐就改名为白芍。而我被易家收养,跟随养父改名为易舞。可是好景不长,我们六岁的时候,村子里来了大批流寇,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全村的人都死了。那天我正好邀了姐姐以及同村的几个孩子上山去摘野菜,才幸免于难。再后来便是陵王带兵平乱,救下了我们……” “所以你跟你姐姐就去了陵王府?”夏侯纾唏嘘不已。 “我们确实是被陵王收留了,但我们去的不是陵王府。”白芍点点头道,“至于去了哪里,我不能告诉你。” 夏侯纾噎了噎,没想到易舞的脾气这么酷,她竟然还有点欣赏了。然而现在不是惺惺相惜的时候,夏侯纾咳了咳,提醒说:“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会跟你姐姐互换身份呢。” 白芍想了想,继续说:“我们存幸存的几个孩子都去了那个地方,一共八个人。到了之后,我和姐姐以及另一个叫瑶瑶的女孩被送去学跳舞,另外五个男孩则去了其他地方,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夏侯纾意识到白芍已经讲到了关键的地方,也没敢插话,满脸期待的等着她说下去。 白芍似乎又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再加上胸口被夏侯纾踹的那一脚也不轻,疼得表情都有点扭曲了。半晌,她才接着说:“我们被关在那个地方十年,在那期间,我们学了琴棋书画,还学了舞蹈和如何去勾引男人。当然,还有怎样杀人。” 夏侯纾暗暗惊讶,心想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简直堪比长青门的死士。区别是长青门的死士据说只学如何快速准确地取人性命,并不曾学什么琴棋书画,更别说如何去引诱男人了。 不过陵王暗中建立了这么一个地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想到这里,夏侯纾才发现白芍依旧没有交代她们姐妹如何互换的身份。她想再次提醒她,但又担心自己表现得过于急切,适得其反。 “你不用着急,你想知道的,我能说的都会告诉你。”白芍勾了勾嘴角,一副洞察人心的样子,“至于我不能说的,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说。” 有了她这句话,夏侯纾还真不着急了。她暗自计算了一下自己与白芍之间的距离,便也靠着坐榻坐了下来,静静的听她娓娓道来。 “我们十六岁才能离开那个地方,但我们出来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要去勾引一个年纪可以当我们祖父的老头,并让他心甘情愿的把家产留给我们。”白芍缓缓道,“如若不然,我们就会被处死。” 夏侯纾心中一惊,越发好奇她所说的那个神秘所在。 白芍并不理会她的反应,继续说:“那个老头叫马仁贵,是马家庄的庄主,也是当地的巨贾。听说他名下的两座山头分别采出了金矿和铁矿,他膝下的三子四女都对那些矿产虎视眈眈,他也不知道该给谁,一直犹疑不决。而我们,就是要取得他的信任,并拿到财产,这何其艰难!” 确实很难啊!夏侯纾心里感叹。别说那姓马的老头有众多子女,就算他无儿无女,能成为当地巨贾,那也不是一般人,怎么会心甘情愿的把自己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业和财产交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白芍没有注意夏侯纾的神色变化,继续一边回忆一边说:“当时我跟姐姐对外皆称为白芍,视为同一个人,主要负责勾搭马家兄弟,并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瑶瑶长相清秀温婉,是马仁贵喜欢的模样,就负责接近讨好马仁贵。可瑶瑶胆子小,很快就露出了破绽,引起了马仁贵的怀疑。为了保住瑶瑶,我们不得不铤而走险,杀了马仁贵,并伪造了遗书,让马仁贵把财产留给瑶瑶。可是马家兄弟不是傻子,他们不仅当众撕毁了遗书,还把瑶瑶扒光了衣服示众。瑶瑶不堪其辱,咬舌自尽了。” 夏侯纾心中又一惊,难怪她之前查到的信息显示陵都从未出现过名叫易舞的女孩,原来她们姐妹合用了姐姐白芍的名字。可她们姐妹为了尽早完成任务,竟然敢合谋杀害马仁贵,看来都是狠人啊! 马家兄弟为了替父亲报仇,又逼死了那个叫瑶瑶的女孩…… 真是冤冤相报。 白芍顾自笑了笑,又说:“瑶瑶跟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吃苦受累,历经生死,早已亲如姐妹。她死了,我和姐姐就失去了一个亲人,所以我们都决定尽快完成任务,就算杀了马家兄弟也在所不惜。” “马仁贵是个奸猾狡诈的,但他的儿子们却没有他那么深的心思,在我们姐妹的挑拨下,他们很快就内讧了,开始自相残杀。”白芍说到这里的时候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不过,这正是我跟姐姐想要看到的。” 夏侯纾没有接话,毕竟她并不认可童家姐妹的做法。 白芍继续说:“马家兄弟斗得不死不休的时候,姐姐自称怀了马家大郎的孩子,然后故意与顽固不化的马三郎发生争执,让马大郎看到马三郎把她从台阶上摔下来,还滑了胎。杀子之恨不共戴天,马大郎回头叫找人把马三郎打成了残废,堪堪留了一条性命。等马二郎回来的时候,我就扮做姐姐的样子,告诉他其实我怀的是他的孩子,但马大郎膝下无子,所以逼迫我替他诞下子嗣,助他坐稳长子和长孙的位置,统管马家所有财产。马二郎自然是不信的,可我不过略施小计,让他看到马大郎在姐姐滑胎后一改往日恩爱态度,动则拳脚相加,他就心软了。” 夏侯纾这回再也忍不住了,便问:“那他们最后谁赢了?” 白芍笑道:“当然是我跟姐姐赢了。” 夏侯纾:…… 白芍的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姐姐为了保住我的清白,辗转流连于马家三兄弟之间,受尽屈辱,所以我跟姐姐拿到马家财产后,就一把火烧了马家庄,让一切都化为了灰烬。再后来,陵王召我到陵王府献舞,却刻意不让姐姐同行。姐姐心思缜密,打听到陵王是想招待王丞相,又听说王丞相生性风流,就猜到了陵王的用意。姐姐担心我去了会受辱,所以她就代替我去了。没想到王丞相果然见色起意,还把姐姐带回了京城。” 夏侯纾在心里默默感慨这对姐妹真是情深义重,同情她们多灾多难,但又不得不感叹她们的手段毒辣,行事果决,果然是把不错的刀! 可惜这把刀握在了陵王的手里。 不过经她这么一捋,夏侯纾大概就是能将后面发生的事情连起来了。无非就是真正的白芍为了保护妹妹,自愿假扮成妹妹易舞委身于位高权重的王崇厚,并被带回了京城,潜伏在丞相府做内应。而真正的易舞则用姐姐的名义活着,最后阴差阳错的成了宇文恪的女人。 夏侯纾看着白芍问:“那我现在是该叫你易舞,还是白芍?” “白芍吧。”白芍若有所思道,“姐姐带着易舞的名字死了,我就代姐姐活下去。” 夏侯纾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又说:“那么,白勺姑娘,你知道你姐姐是怎么死的吗?” 这回换白芍诧异地看着她了,反问道:“你不是一直在查她吗?” 夏侯纾想了想说:“那我换个说法吧。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查你姐姐的事情的?” 白芍疑惑地望着她,许久才说:“我自然有我的路子。” “好吧。”夏侯纾知道自己是问不到答案了,稍稍思索了一会儿,又说,“银香告诉我,你姐姐死前好像是中了毒,所以丞相府才会迅速将她火化。而且我还听说,你姐姐死前曾与王丞相发生过争执,所以我怀疑……” “你怀疑是王丞相杀了姐姐?”白芍抢先一步说了她的话。 夏侯纾郑重的点点头。 白芍沉吟了半晌,忽道:“那就应该是他了。” 怎么草率的吗? 夏侯纾思索了一会儿,决定跟她说说自己的想法,便说:“起初我也怀疑是王丞相,可我曾亲眼见到他握着一块白色的玉牌缅怀故人……如果不是真的,那就是他太狡猾了。对了,那块白玉牌是一朵芍药花样式的,而你姐姐原来就叫白芍,你应该见过吧?” 白芍点头道:“芍药玉牌确实是姐姐随身携带的东西,十年来从不离身的。王丞相或许是对姐姐有几分真情吧,所以姐姐才会心甘情愿被她困住。但他若是真爱姐姐,就不会杀了她,还留着一块玉牌惺惺作态。” 关于王崇厚是不是真的爱易舞,夏侯纾没有发言权,她有时候甚至觉得,王崇厚爱他自己和权力胜过爱任何人。即便是他费尽心思娶进门的明嘉郡主,也不过是他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和地位的工具罢了。但是易舞对王丞相动了真情,她却是没有想到。 白芍忽然站起身来,十分严肃的说:“我知道你很好奇,可是许多事情我都不好跟你说。我姐姐的死,的确跟王丞相脱不了干系。先前姐姐与王丞相发生争执,正是因为姐姐偷看了他的重要密文。不过姐姐还没来得及把消息传出来,便毒发身亡了。我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去找王丞相报仇,是因为留着他还有用。而且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夏侯纾觉得她说的好像在理,又好像差点什么,具体少了什么,她又说不上来。她很想问问她更重要的任务是不是去查那份密文的内容,但联想到白芍说她不方便告知时的真诚,她还是忍住了。 夏侯纾想了想,脑中灵光一闪,问道:“对了,你姐姐住的那间院子里种了很多奇花异草,你姐姐中的毒,是否与此有关?” 第74章 我帮不了你 夏侯纾问话的时候,就设想过自己会得到白芍的白眼,然而白芍却没有任何嘲讽之意,只是笑了笑,平静地说:“有,但也不全是。” 夏侯纾觉得白芍算是个很爽快的女子了,问她的话,她大多数都十分坦诚的回答了,可一到关键时刻她就惜字如金,要么是无可奉告,要么是只说半句,模棱两可的让人抓耳挠腮。 “此话何意?”夏侯纾追问道。 “我记得小时候,我娘喜欢花,我爹就种了满院子的花,我跟姐姐经常在花丛里打闹。姐姐长大了也喜欢花,那些男人为了得到她,就投其所好,在马家庄的时候是这样,在丞相府也是这样,所以她住的地方总是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卉。”白芍怅然一笑,仿佛眼前就是大片大片的花簇,随后她又饱含遗憾地说,“姐姐喜欢花,却不懂花,只知其美,不知其毒,更不知道王丞相给她寻来的都是有毒的花。她每天穿梭其间,采摘赏玩,难免就会中毒,日积月累,也不会长命。不过最后要了她性命的,却不是她院子里种的那些花,而是一种叫做鸢羽的毒药。” “鸢羽?”夏侯纾认识了裴浪那么久,听过不少药名,却从来没有听说世上有这种毒药,便好奇的追问道,“那是什么?” 白芍见夏侯纾果然一脸迷茫,便耐心解释道:“据说鸢羽是用西岳国独有的一种植物,开花的时候花瓣呈紫色,形似我们常见的鸢尾花,平时种在道旁檐下毫不起眼。不过它的毒性很强,经过提炼的鸢羽毒素呈浅紫色,略带苦味,通常是下在饮食之中。人服下后起初不会有什么异常,但紧接着便会出现中毒迹象,还会伴随着一股异香,最后全身溃烂……” 中毒症状确实跟当初银香描述的易舞的死状一模一样。 夏侯纾如同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又惊又喜,她查了这么久都没查明白的事,没想到今天在白芍这里全弄清楚了。不过她转念一想,如果说易舞的死是因为她看了王崇厚的密文,那么天子要查这件事的原因会不会同样如此呢? 所以那份密文究竟是谁写给王崇厚的,内容又是什么? 白芍的胸口还在隐隐作痛,这种不适感让她不得不瞪了夏侯纾一眼,警告道:“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告诉你,便是希望你能识时务,日后不要再掺和进来,否则,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夏侯纾也不想再与她遇上,不过她从白芍的话里又听到了另一个玄机,便问:“你的意思是,陵王世子也不知道你在查这些事?” 白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微一笑,道:“我们姐妹这一生都在为人所利用,生死都由不得自己,可为什么我们就要认命?既然他们都觉得我们是棋子,我们为何不可以把他们也当做棋子?” 夏侯纾听得云里雾里的,再想问点什么,白芍却捂着胸口转身出去了。 白白拣了这么大一个便宜,夏侯纾顿时觉得不虚此行,接下来她便安心的躺在榻上闭目养神,直到众人尽兴而归,夏侯翊才将她领了回去。 围场的风波,至此也算是平缓度过。 从围场回来后,夏侯纾赶紧将自己查到的结果写下来绑在信鸽的腿上送了出去。除了白芍与易舞姐妹互换身份这一条没有坦白,其他的。她全都照实说了。信中,她还特意提及了鸢羽这种本该长在西岳国的植物。希望长青门能够引起重视,好好查一查,不要再让这种毒药危害他人。 与此同时,夏侯翊还给她带来了另一个消息——陵王宇文盛手里有一股叫群芳会的隐秘势力,这股势力以女子为主,佩百花令为信物。 所以白芍闭口不谈的那个地方,应该就是群芳会了。 想起童家姐妹,夏侯纾仍旧唏嘘不已。姐妹俩天生丽质,如花一般娇艳的人儿,自幼便遭逢不幸,一生被人利用,成了别人棋盘上的棋子,到死都还在为害了自己的人卖命,可怜可悲又可气。只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她作为旁观者,也管不着。 夏侯纾好半晌才缓过神来,然后去藏在床脚的匣子里找出了那块仿制的白玉牌,呈到夏侯翊面前问:“你刚才说的百花令,是这样的吗?” 夏侯翊拿起玉牌端详了一会儿,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方问:“你从哪儿得来的?” 夏侯纾咬了咬嘴唇说:“我第一次去丞相府的时候,看到王崇厚手里握着这么一块玉牌。当时我找不到其他线索,就凭着记忆画了个样子,再找了块玉让云溪出去替我仿制了一块。后来得到白芍的证实,那块真正的芍药花玉牌正是易舞的。这样说来,易舞和白芍都是群芳会的人。而陵王父子这些年来沉迷女色这件事,或许也就可以解释了。” 夏侯翊神情凝重的沉思着,片刻后,他问:“这块玉牌除了你、云溪,还有玉器铺子的掌柜,可还有其他人知晓?” “还有苍澜斋的常翁。”夏侯纾老实回答说,“我仿制了这块玉牌后就是去问的他。常翁见识广博,果然一眼就看出了这是赝品,还告诉我这个东西跟陵王府有关。所以我后面才会从陵王京中的府邸着手追查。我也担心被有心人看到,后来就把它交给云溪保管了,只是……” 夏侯翊光是听到“只是”两个字心中就跳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连忙追问:“只是什么?” “上次雨湖一回来就查我的账,为了证明银子却是被我花了,我就让云溪把这块玉牌拿出来给她看了。”夏侯纾一边回忆,一边说,“当时我院子里的人都在,应该都看到了吧……”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也有点不自信了。 “夏!侯!纾!” 夏侯翊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出她的名字,然后一把握住那块玉牌,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屋内心急火燎地转了好几个圈,气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最后指着她怒吼道,“你就是喜欢自作聪明!这么大的事,我不问,你也不说!你究竟怎么想的?” 夏侯纾自知自己办了坏事,不敢狡辩,想了想,赶紧安抚道:“我院子的人多半是母亲安排的,就算是有什么,也是向母亲汇报,而且他们不知道这个东西的特殊意义,应该不会乱说。” “你……”夏侯翊气得直跳脚,可他也知道自己就算骂夏侯纾一顿也于事无补。于是他思量再三,忽然停住脚步,郑重地对妹妹说:“纾儿,你不能继续待在长青门了。” “为什么?”夏侯纾如同被当头棒喝,整个人都愣住了,半晌才缓过神来,赶紧求情道,“二哥,我知道我这次办事出了岔子,但你不能因为这个就全盘否定我啊!” 夏侯纾这会儿是真的急了。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进的长青门,现在所见到的也不过是长青门的冰山一角,尚未查到任何有关大哥的线索,怎么能说退就退? 夏侯翊一手扶额,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方耐心解释道:“宇文恪已经怀疑你的身份了。至于他知道多少,私底下还做了什么,我不清楚。但是那天白芍假装送解酒汤潜进你的帐篷时,我看到了,宇文恪也看到了。可他自始至终没有说什么,直到晚宴后都还笑意融融的与我们谈天说地。你用脑子好好想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不想跟我撕破脸吗?” “你说什么?”夏侯纾满脸震惊,“他看到白芍来见我了?” 夏侯翊点头道:“不光如此,他还刻意支开了准备进去照顾你的其他侍女,不然你真以为那些都是白芍做的吗?” 夏侯纾顿时泄了气,她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 那日听白芍的意思,她知道陵王在利用她们姐妹,心里是有恨的,所以她做的很多事情其实宇文恪都不知情。而夏侯翊却说宇文恪明明看到白芍私下来见自己,却假装没看见…… 所以白芍以为宇文恪不知情,其实都是宇文恪假装的吧? 那么,宇文恪究竟知不知道白芍其实才是真的易舞呢? 如果他知道,却纵容着白芍继续追查下去,那这件事情就不简单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基于白芍说的话都是真的。 夏侯纾再次看向兄长,忧虑道:“二哥,那天白芍跟我说了很多,我没有怀疑。你说,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我不清楚白芍具体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但她之所以去见你,应该就是希望你不要再继续查下去了。”夏侯翊神色严肃道,“白芍这个人很不简单,十分擅长伪装或者用其他人来掩护自己,我的人暗中跟了她很久,几次被她甩掉。” 听了这话,夏侯纾就更加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了。她思索再三,决定把白芍与易舞姐妹身份互换的事情告诉夏侯翊。 夏侯翊果然很震惊,半晌都没缓过来,喃喃道:“难怪我的人传信回来说白芍曾是马家庄的人,还继承了马家所有财产,原来竟是如此!” 看来白芍身上的秘密远不止于此,这样看来,白芍跟她说过的话,她也不能全都相信了。 夏侯纾也不再藏着掖着,索性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招了,便道:“白芍跟我说过,她与她姐姐被送到了一个地方学习琴棋书画和驭人之术近十年,如今看来那个地方应该就是群芳会的总舵。还有我之前找到的那个被宇文恪罚到庄子上去的老仆,他也跟我说易舞在进入丞相府之前,曾在陵王府住了三日。那老仆正是因为撞见了宇文恪与易舞关系亲昵才受罚的。如今白芍又成了宇文恪的宠妾,这应该也不是巧合。或许,宇文恪很早之前就认识白芍姐妹了。” 夏侯翊看到了妹妹眼中的担忧,这让他更加坚定自己的决定,于是他压低了语气说:“这件事牵连甚广,纾儿,不是我故意要为难你,而是长青门已经不是从前的长青门了,就算是舅父,也有很多无可奈何,所以你绝对不能再出事。” 夏侯纾并不像夏侯翊那样深入了解过长青门,她只知道长青门的暗网遍布天下,如果有朝一日能够打入其核心,没准就能找到当年大哥下落不明的真相。门主之位传男不传女,所以舅父选定夏侯翊做接班人,但门下四部的指挥使以及各处密使却不分男女,只要她抓住机会,日后也可以成为兄长的助力。 “二哥,你再帮帮我!”夏侯纾赶紧抓着兄长的袖子央求道。 夏侯翊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从自己的衣袖上扒拉下来,神情严肃地说:“纾儿,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第75章 受罚 夏侯翊这次说帮不了,是真的帮不了,而且也不打算继续替她隐瞒了。所以他即刻就起身去了恭王府,将夏侯纾化名进入长青门的来龙去脉全部告诉了鈡瓒。 翌日,钟瓒就面色沉重地上了门,没等管事去通报,他就径直去了夏侯渊的外书房,冲着妹夫就是一通抱怨:“你真是养了个好女儿,若不是翊儿主动坦白,我都不知道她还能这样胆大妄为……” 夏侯纾跟着来传话的侍女赶到书房时,就见书房里除了夏侯渊和钟瓒,还有钟玉卿,个个神情凝重,似乎刚发生过一场激烈的争执。看到夏侯纾时,大家脸上的凝重便又增了几分。 而夏侯翊则是跪在中堂。 若说来之前还有点疑惑,可进了书房,一看到眼前的几个人,夏侯纾就全明白了。看来该说的夏侯翊都已经交代清楚了,不该说的,或许他也说了几句。想到这里,她便偷偷瞧了瞧夏侯翊,心想她这位兄长可真是铁面无私啊,为了把她的身份摘干净,不惜连自己都卖了。 此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大义灭亲之举,夏侯纾不由得对兄长肃然起敬。 换句话来说,要想当长青门的接班人,心不狠怎么能行啊? 以鈡瓒的性格,没准还会为有这样的接班人感到欣慰呢! 夏侯渊见女儿脚步缓慢,满脸提防地往屋内打量,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逃离现场的样子,不由得心中好笑。但现在并不适合表现得太过亲和,于是他将手掌握成一个拳头,慢慢举到鼻尖处,轻轻咳了一声。 钟玉卿立马侧目瞪了丈夫一眼。心想,养不教,父之过,这句话说得一点儿也没错。要不是丈夫毫无底线的宠着、纵着,又怎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夏侯渊便装作鼻子不舒服的样子又连续假咳了几声,自然又就得了钟玉卿一连串的白眼。 眼看父母都不会为自己说话了,夏侯纾立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赶紧走上去给三位长辈请安,见众人依然冷着一张脸,便识趣的挨着夏侯翊跪了下来。 “你倒是痛快,我们什么都还没问,你就先跪下了。”夏侯渊扶了扶额,哭笑不得道,“平日里你母亲总说你不好管,原来是这样。” 夏侯纾心里相当腹诽。家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她能不看眼色行事吗?而且今天这事摆明了就是要拿她问罪啊,她不先放低姿态,难道要挺着腰板跟他们硬碰硬吗?就算她真的蠢笨无知,就凭她一个小辈,怎么对得上三个既有威信又讲道理的长辈? 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夏侯纾的优点之一就是认错速度快,且认错态度端正,见此情状她立马抵着头说:“我这回是真的知道错了,请诸位长辈千万不要为了我的事气坏身体,不然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钟玉卿作为母亲,也是最关注夏侯纾起居动态的人,如果不是自己兄亲自登门相告,又有次子作证,证据确凿,她是怎么也不相信天天在她眼皮子底下,看似循规蹈矩,偶尔犯浑的女儿居然暗地里做了这样的事。 “你在外面胡作非为的时候,怎不见你这么般小心?”钟玉卿冷哼一声,越看女儿越生气,微怒道,“如今知道我们要罚你了,你倒是明白自己罪过大了?” 夏侯纾哪里敢出言顶撞,只得把头伏得更低。 夏侯纾这个态度不由得让钟玉卿回忆起了她往日犯错后的样子,却没有哪次是真的知错就改的。钟玉卿更是气得不行,又道:“你说你错了,好,你倒是说说,你错在哪儿了?” 夏侯纾赶紧拿目光去向夏侯翊求助。这家伙究竟说了什么,说到哪种程度,她也不知道呀! 夏侯翊却像是没有看到似的,还故意侧了侧脸,不予理会。 钟瓒看着跪在下首的一对外甥之间的小动作,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他这一辈子都奉皇命在窥探他人的隐私,自认手眼通天,没想到老了还被自家外甥钻了空子。这不是在打他的脸吗? 宫中那位本来就对他颇多忌惮,如果再被抓到这个把柄,那恭王府一百多年的基业岂不要毁于一旦? 钟瓒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住内心的震惊与怒火,上前走了几步。 夏侯渊知道自己的舅兄并不怎么顾及家中女儿的颜面,以为他是要惩治夏侯纾,赶紧就要出言制止,岂料立马就被钟玉卿瞪了一眼,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鈡瓒也没有要惩治外甥女的意思,而是在她面前站定,忽然说:“把东西交出来吧。” 夏侯纾自然知道鈡瓒说的是什么。可那枚戒指是唯一能证明她长青门密使身份的东西。为了它,她花费多少时间、精力、银钱都在所不惜,流血受伤的次数更无法计量,今日若交出去,日后便再也要不回来了。 “你还愣着干什么?”钟玉卿突然提高了音量,暗含怒火,“如果不是翊儿主动向我们坦白,我竟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心思和胆识。如今你舅父让你把东西交出来,就是想私下了结这件事,你是还嫌闹得不够大吗?” 夏侯纾明白自己是躲不过去了,便从脖子上掏出一条链子来,那上面赫然挂着一枚小巧精致的戒指,银色的戒托上镶嵌着一块稻米大小的白色和田玉。 钟玉卿快步走过来,直接将银戒指连着项链一起夺了过去,拽在手里认真瞧了瞧,确认无误后才转身递给钟瓒。 钟瓒将戒指收进了衣兜,负手而立,严肃道:“纾儿,你若是男儿,有此心思,我必然会重用你。可偏偏你是个女儿家,又是我的亲外甥女,我不能放任不管。你也不要怪你兄长,他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好。” 钟瓒说完,又看向夏侯翊,方道:“翊儿,这件事原是你欺上瞒下才酿成如今的局面。如今你能够及时挽救,也算是迷途知返,此事我就不再跟你计较了。至于之前让你统领青银两部的事情,也暂且缓缓吧。” “谢舅父宽宥!”夏侯翊郑重地给钟瓒行了个礼。在决定做这件事之前,他就已经预见了这样的结果。其实这也不算太坏,正好也合了天子秘密召见他时的意见。算得上是一举两得。 夏侯纾并不知道还有其他内情,立马反驳道:“舅父,这件事是我当初死乞白赖的逼着二哥做的,你收回我的信物,我也认了,可不兴连坐的!二哥跟了你这么多年,他的能力你也是认可的,你都决定让他统领青银两部了,怎么能因为这件事就反悔了呢?” 钟瓒眉头微蹙,指着夏侯纾又对夏侯渊说:“你看看你这个女儿,她……她怎么回事?还不服气了?” “舅兄莫急,消消气,纾儿她不懂事。小孩子嘛,你就别跟她计较了。”夏侯渊赶紧安抚鈡瓒,然后又转头对夏侯纾说,“你瞧你把你舅父气得,还不赶紧赔罪!” 夏侯纾听得出父亲这是在替她说话,她感激地看了父亲一眼,赶紧给钟瓒磕了个头说:“舅父,我说错话了,你就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计较!”然后瞧了瞧旁边几案上的茶杯,“要不……你先喝口茶顺顺气?” 钟瓒气得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他将妹妹妹夫各看了一眼,始终觉得它们并未将这事真的放在心上。 “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好事,我无意闹大,这才特意上门来找你们夫妇说明。”鈡瓒语重心长地说着,“纾儿这个孩子主意可真是太大了,这样的事情她都敢做,指不定日后还会闯出什么祸来。我家那几个女儿,也没见谁像她这般胆大妄为的。你们可得看好她了!” “舅兄放心,这件事情我们绝不姑息。”夏侯渊又是一番安抚。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纾儿?”钟瓒紧追不舍。 夏侯渊不过是随口赴宴,还真没想好怎么处置。于是他看了看妻子,又看了看女儿,最后才看向钟瓒,说:“这女儿家的事……要不,还是交给她母亲来管教吧?”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就集中到了钟玉卿身上。 钟玉卿看着仿佛松了一口气的丈夫,不由得愣了愣。虽说女儿大了,许多事情他这个做父亲的不方便过问,但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把责任推到她身上,这不就是让她来做坏人嘛? 钟玉卿皱了皱眉头说:“你们既然都不想把事情闹大,那就发她抄《女诫》五十遍,再禁足一个月吧。” “就这样?”钟瓒觉得罚得太轻了。 钟玉卿肚子里窝了一团火,随即两手一摊,板着脸道:“你们觉得此事不宜闹大,那我就是罚重了不行,罚轻了也不行,不如兄长教教我该怎么罚?” 钟瓒没想到一向教女甚严的妹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好。他是个连自家女儿都一股脑丢给正妻管教,诸事不管的人,哪里知道该怎么去管教外甥女? 可此事若是没有惩罚,日后大家纷纷效仿,岂不都乱套了?那他还怎么执掌长青门? 鈡瓒略一思索,跺了跺脚说:“这是你们的女儿,你们爱怎么罚就怎么罚,我才懒得管。既然信物我已经拿到了,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他一挥衣袖往外走。 夏侯渊担心舅兄真的生气了,赶紧跟上去送他出门。 书房里只剩下他们母子三人。 钟玉卿就着椅子坐下,然后端起茶几上的茶杯轻轻晃动着,半杯只剩余温的茶水随着她的动作满杯子翻腾。她若有所思,时不时又看一眼下首跪着的一双儿女。 夏侯纾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继续拿眼睛向夏侯翊求助,可夏侯翊依然不肯理她,她也只能自己慢慢琢磨。 “起来吧。”钟玉卿忽然说,“既然都知道错了,那就各自领罚去吧。” 夏侯纾赶紧和兄长又给母亲磕了一个头,才站起身来。 随后夏侯纾脑中念头一闪,等等,各自领罚? 夏侯纾看了看夏侯翊,除了舅父说要暂缓安排他接手长青门青银两部,他还有什么惩罚? 钟玉卿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眼神凌厉地望着她说:“你兄长既然帮着你一起欺骗大家,就理应受罚。日后你在做什么事之前,最好想清楚会不会累及父母兄弟和亲族。纾儿,有些话不好听,我也不想一直重复。望你谨记教训,好自为之。” 第76章 孙府 夏侯翊具体还受了什么惩罚,夏侯纾不得而知。随后没过几天,夏侯翊就不动声色地收拾行囊出门远行了,说是要去眠象山找他的师父灵丘道人,还要住上一阵子,端午节前都不会回来。 同时夏侯翊还放出风声,说是此行会随身携带远房表亲莫真。 夏侯纾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这是父母安排的,故意将他们兄妹分开,免得她憋着什么坏主意再去纠缠夏侯翊,从而断了她要进长青门的念头。 夏侯纾寻思着不许就不许吧,夏侯翊总不至于在外面住一辈子,只要他还是长青门的接班人,日后有的是机会通过他从长青门获取线索。 但夏侯纾没想到夏侯翊这一去会那么久,直到端午节过了都没有回来。 而夏侯渊那边,听说节前天子驾临西郊大营阅兵时雄心大振,认为王朝走向鼎盛指日可待,回宫后不仅给督军有功的夏侯渊下了一道表彰诏书,还另下了一道诏书给诸位戍边将领,鼓励他们勤加操练,守牢边关,同时还给予了物资上的嘉奖。 天下太平的时候,武将是很难建功受赏的,天子连续下了两道诏书,满朝武将都沸腾了,重燃信心不说,纷纷立志要誓死忠于朝廷。而处于话题中心的夏侯渊,也热气大涨,陆续被同僚拉着出去吃了好几顿席面。 夏侯纾抄完了五十遍《女诫》,禁足的期限却还没到。不过钟玉卿似乎认为夏侯翊不在家,她一个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所以这禁足令也没有之前的严格,只要她不出越国公府的大门,在府内哪里转悠都没人管她。 这天,夏侯纾正在廊下给两只画眉鸟喂食,便见云溪匆匆从外面跑进来,避开左右再走到她旁边之后将一封信交给她。 夏侯纾放下鸟食,接过信封来展开查看,便见带着香味的信笺纸上端端正正的写着几行隽秀的小楷: “自护国寺一别,又经匝月,本欲以青山为依、流水为伴、青灯古佛、缱绻此心,奈何俗尘猬集、身不由己。久违懿范,思之盼之,望念及昔日之情,过府一叙!” 落款是孙嘉柔。 夏侯纾这才慢慢想起了之前在护国寺见过的那个柔柔弱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女孩儿。 “这封信是谁送来的?”夏侯纾问道。 “上午我奉郡主之命去东街成衣店给姑娘取新做好的衣裳,正好在门口碰到一个卖花的小姑娘,说是让我务必要转交给你。”云溪解释说。 “看来孙嘉柔遇上麻烦了。”夏侯纾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然后交给云溪,“这封信你先收好,千万别让外人知道。” 云溪似懂非懂地将信收进袖子里,又问:“姑娘与那孙家姑娘不过几面之缘,并无深交,姑娘要帮她吗?” 夏侯纾仔细检查了一遍鸟笼是否关好,然后取下鸟笼,一边往夏侯翊的院子走,一边说:“孙家家教严苛,孙嘉柔生性软弱,也不知我上次对她说的那番话起没起作用,不过她都特意来求我帮忙了,想来也是无计可施,才病急乱投医。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妨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云溪认同夏侯纾的观点,也知道自家姑娘仗义,但一想到孙家,她还是有些顾虑,迟疑道:“可是这毕竟是孙家的家事,咱们也管不着啊。” “管不管得着,试试再说。”夏侯纾说完将鸟笼交给迎面走来的撷英,叮嘱她好生照看,才又对云溪说,“你先去给我准备一份厚礼,我们一会儿去一趟孙府。” 云溪一脸诧异,沉吟道:“姑娘,你是不是忘了还有禁足令?” 夏侯纾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想了想,又说:“这样吧,你拿着这封信去找母亲,但别给母亲看内容,就说是孙家姑娘托你转交给我的,说她想请我过府一叙。看看母亲是什么意思。” 云溪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那如果郡主一定要看信的内容呢?” 这倒也是个问题。 夏侯纾思忖了一会儿,很快就想到了办法。她立即带着云溪回到自己的清风阁,把屋子里服侍的人都支了出去,然后取出孙嘉柔的信,模仿她的字迹把中间的内容去掉,照着首尾抄了一遍,变成了“自护国寺一别,又经匝月,久违懿范,思之盼之,望念及昔日之情,过府一叙!” 写好晾干后,她便将自己临摹的信纸放进了孙嘉柔的信封,十分满意地递给云溪:“这下随便母亲怎么看,你赶紧拿过去吧。” 云溪不知道夏侯纾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也没再追问,照着吩咐去了颂雅堂。 很快,云溪就回来了,说是郡主果然看了那封信,还命人备下了礼物,让夏侯纾一起带过去,禁足令的事一句都没提。 照母亲这意思,可不就是默认解了禁足令了吗? 这夏侯纾心情大好,赶紧梳洗一番,带着云溪乘坐马车往孙家去。 孙府坐落在城西的尚书巷。由于这里离宫门近,建国之初,许多官员都将宅子建在此处,于是便有了“尚书巷”这一雅称。尚书巷至今历经百年,居住的多是文官清流,大家均以居住在此为荣,因而这一带的人口越来越多,宅子却因无法扩建,巷道狭长逼仄,捉襟见肘。 孙家门前放着两尊庄严肃穆的石狮子,看上去倒也气派。夏侯纾向门房递了母亲的拜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又待门房去回禀了当家主母,才有人来领着她进去。 夏侯纾和云溪跟着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女管事左拐右拐进了孙府内宅。孙家的宅子不大,好在宅内楼阁屋宇齐整划一,假山池沼错落有致,也算是别有一番风韵。 接见她的是主母刘夫人,彼时刘夫人正在小花厅里陪小儿子写字,眉眼之间尽是宠溺与欣慰。夏侯纾偷偷瞄了一眼孙家小公子,白白胖胖、生龙活虎的,不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确实如孙嘉柔所言,当日刘夫人带她去护国寺别有用心。只是没想到刘夫人自称信奉佛法,竟然当着佛祖的面拿小儿子的健康来撒谎,也是匪夷所思。 刘夫人一如既往地热络,直呼稀客稀客,命人上了茶水和糕点,问了宣和郡主是否安好,末了又聊起了小儿子的学业,但只字不提孙嘉柔,仿佛孙家就没有这么个人。 夏侯纾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便开门见山道:“刘夫人,昔日在护国寺,纾儿与嘉柔妹妹意趣相投,相谈甚欢。听闻嘉柔妹妹已经回府多日,甚是想念,不知夫人可否允许纾儿与她见上一面?” 刘夫人面色微沉,一边端起茶呷了一口,一边向旁边的桂枝暗暗使了个眼色。 桂枝是个机灵的丫鬟,见状忙说:“夏侯姑娘来得不巧,我家姑娘向来身子弱,前几日不慎又感染了风寒,不宜见客,还望姑娘海涵。” 如今已是五月中旬,艳阳高照,感染风寒这个说辞就显得有些假了,就连孙小公子听到这话诧异的看了桂枝一眼,继而又乖乖低头写字去了。 见这情形,夏侯纾也摸出了些门道,想来孙嘉柔的处境确实不太乐观,能够派人给她送信也着实不易。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尤其是孙嘉柔还是个待嫁的姑娘,孙夫人不同意她们见面,夏侯纾完全可以理解,但既然她已经来了,自然不能这么轻易就回去,势必得看看孙嘉柔到底发生了什么。 “嘉柔妹妹病了?”夏侯纾故作惊讶道,“既然妹妹病了,那我更应该去看看她了。” 刘夫人放下茶杯,脸上挂着笑,语气却带着几分疏离,缓缓道:“姑娘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小女患病在身,实在不宜见客。” 夏侯纾假装听不懂刘夫人的婉拒,继续说:“夫人实在是太见外了,我与嘉柔妹妹虽然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但我与她一见如故,心里总是惦记着她的,还望夫人看在我一片诚心,让我们见个面。” 云溪也看出了这事不简单,立马帮腔道:“刘夫人有所不知,我家姑娘听说孙姑娘身子弱,还带了一株上等的人参,这人参还是先前国公爷特意为我家姑娘寻来的,放了好久,一直舍不得用。也就是我们姑娘心里惦记着孙姑娘,才命我从库房里取了出来。” “如此贵重的礼物,姑娘可真是有心了。”刘夫人看了看云溪手里捧着的礼盒,又看看夏侯纾,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抉择。 “这是我对嘉柔妹妹的一点心意,夫人不必客气。”夏侯纾莞尔一笑,看着刘夫人恳切道,“夫人,自上次一别后,纾儿也常听母亲提起夫人和妹妹,今日出门前,母亲还让我务必要看看孙妹妹的病情如何了,若不能亲眼见到妹妹,回去母亲问起,纾儿也不好回答呀。” 刘夫人闻言,脸上露出几分欣喜:“郡主她真的经常提起我们?” 自然是没有提过的。 然而实话伤人,用在这里尤其不妥。 夏侯纾忙点头道:“母亲常说,刘夫人为人谦和有礼、慈善御下,当为女子之表率。嘉柔妹妹温淑娴静,举止有度,有大家风范,还让纾儿多向妹妹学习呢。” 刘夫人听得心花怒放,似乎已经放下了对夏侯纾的警惕,但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她不禁又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嘉柔从小就体弱多病,当日我带她去护国寺祈福,其实也是想让她静心休养,怎奈她不听劝阻,那次与你一同登过山后,隔三岔五就闹着要去登山,不小心摔坏了腿。此事事关小女闺誉,还望姑娘莫要怪我有所隐瞒。” “嘉柔妹妹摔伤了腿?”夏侯纾又是一惊。可爬山摔了腿跟闺誉有何干系?可见刘夫人肯定又是故意隐瞒了什么。 夏侯纾寻思着孙嘉柔应该是听了自己的那番话,下定决心要战胜自己,奋力一搏,所以才去爬的山。这样想来,她心里也生出了几分愧疚来,忙对刘夫人说:“夫人,我原是想着嘉柔妹妹她身子弱,多出去活动活动没准能有强身健体之效,不承想竟酿成大错。您快让我见见她吧。” 刘氏见她说得情真意切,不疑有他,便让桂枝带她去见孙嘉柔。 第77章 自欺欺人 孙嘉柔住在孙府西边院子的厢房里,院子里种满了茉莉花,白色的花、绿色的叶子,就像是一簇簇白色的雪花点缀在翡翠上面,微风拂过,一院子的清香,淡雅怡人。而此刻,孙嘉柔正坐在窗前,看着自己摔伤的右腿发呆,一旁放着一副拐杖。 看着她这幅模样,夏侯纾的心里顿时心生怜悯,她挥手示意桂枝和云溪不必跟着,自己则提了提裙子迈进屋内。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孙嘉柔缓缓转过头来,看清了来人后,不禁红了眼眶,声音也有些颤抖,哭着道:“姐姐,你总算来了!” 眼前的孙嘉柔,与在护国寺见到的那日比起来似乎更为憔悴了,身子单薄得仿佛吹一口气都能把她吹走。夏侯纾来不及仔细观察,赶紧过去扶住她,心疼道:“才一个多月不见,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孙嘉柔顺势抓住夏侯纾的手,见她后面没有人跟着,方含着眼泪说:“姐姐,你帮帮我吧!” “有话我们慢慢说。”夏侯纾一边安慰孙嘉柔,一边扶她坐好,然后看着她的腿说,“先说说你的腿究竟怎么回事。” 孙嘉柔掏出丝绢擦了擦眼泪,才说:“你们下山后,我跟母亲又在护国寺住了半月有余,也不知余郎从哪里得知我被困在护国寺,便去寻我。当时母亲也在,身边又有那么多人看着,我根本无从脱身。后来,他在我的斋饭里留了字条,约了我在后山见面,我就想借着去登山的机会与他见上一面,说不定,这就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可是见面后,他说要带我走,我……” “所以,你又一次跟他私奔,然后还摔断了腿,是吗?”夏侯纾基本上已经猜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了。她能理解孙嘉柔的抗争,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孙嘉柔会这么笨,私奔一次失败了,还要在毫无计划的情况下继续再经历一次。 俗话说,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孙嘉柔好歹也出身书香门第,官宦之家,为了一个相识不久又毫无反抗之力的男人,就这样不顾自己的名节,也不顾家族门庭的声誉,真的值得吗? “姐姐,我真的想跟他走……”孙嘉柔终于还是哭出来了,泪眼婆娑,我见犹怜,仿佛她口中的男儿郎已经带走了她半条命,剩下这半条命也着了魔似的非要跟着去,留都留不住。 突然之间,夏侯纾竟然找不到任何责怪她的理由。毕竟,在她有生以来的十五年时光里,还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让她魂牵梦萦,无法自拔的男子,她也没有那种可以为了一个并不熟悉的人抛开一切的决心与勇气。 孙嘉柔双手紧紧地抓着夏侯纾的一只手,几乎哀求道:“姐姐,你曾经跟我说过,只要我不放弃,就一定会有转机的。现在,我唯一能想到的人便只有你了,求求你一定要帮我!” 夏侯纾看着孙嘉柔,心中五味杂陈。 这件事情原本就跟她毫无关系,她跟孙嘉柔也不过是萍水相逢,完全可以不予理会。她愿意来看孙嘉柔,与其说是仗义,倒不如说是她不想辜负孙嘉柔对她的信任。但是现在想想,孙嘉柔对她的信任,似乎也不值得她为他们做任何事。她连自己亲表姐的婚姻之事都不想插手,何况还是并无深交的孙嘉柔。奈何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孙嘉柔,夏侯纾终是不忍心拒绝她。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夏侯纾问道。 得到了夏侯纾的默许,孙嘉柔感激涕零。 “那日我不慎摔下山后,余郎为了救我也不小心摔了下去,此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可是听父亲的意思,似乎并没有在山下找到余郎。”孙嘉柔一边说,一边小声抽泣着,央求道,“如今余郎他生死未卜,而我的腿断了,出不了这囚笼,所以我想求你帮我找到他。” “你想让我帮你找人?”夏侯纾很是诧异,且不说她跟余修源素未谋面,连对方脸长脸短、身高几何都不清楚,就算她答应了,以她越国公府千金的身份,只怕也不方便出面去找吧。孙嘉柔是不是被关傻了? “我能相信的人便只有你了。”孙嘉柔懦懦道。她可怜巴巴的看着夏侯纾,仿佛一个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便将所以希望都寄托在浮木上,却忘了浮木自己都还在水里呢,一直上不了岸。 “罢了,我就暂且替你接了这个雷。”夏侯纾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妥协了,“只是京城这么大,要想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而且听你的意思,这件事也过去一阵子了,只怕也不好找,你总得给我一个方向吧?” 孙嘉柔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牌来,那是一块形状为五瓣桃花的白色玉牌,质地光滑、琳珑剔透,成色尚佳。如果夏侯纾没记错的话,她曾经在漱玉阁的盈月那里看到过这块玉牌…… 夏侯纾接过桃花玉牌仔细辨认起来,这块桃花玉牌的形状、成色,确实跟那日宇文恪赠与盈月的玉牌一模一样,甚至有可能就是一块。 一时之间,夏侯纾竟然分不清这到底是京城里的新风尚,还是别有深意。于是她看了看孙嘉柔,警惕道:“这个玉牌你从哪里来的?” 孙嘉柔并不知道夏侯纾曾与这桃花玉牌有过一段渊源,满心都是自己的情郎,突然被夏侯纾一问,立马顿了一下,然后如实回答说:“这是那日在后山见面时,余郎给我的,他说如果我们走散了,只要我拿着这块玉牌去漱玉阁,就能找到他。” “漱玉阁?”夏侯纾又是一愣,基本上可以肯定这块桃花玉牌就是盈月的了。也就是说,除了白芍和易舞两姐妹,还有漱玉阁的盈月也可能是陵王府的人。可是这块属于盈月的桃花玉牌为什么会在余修源手上,并且还被他用来作为与孙嘉柔的信物?这里面必然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夏侯纾看着孙嘉柔,突然有点心疼起她来,甚至有点惋惜。她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问:“你知道漱玉阁是什么地方吗?” 孙嘉柔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也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姑娘,又怎么会知道这样的地方? 夏侯纾不忍心再打击她,但也不想她继续蒙在鼓里,便说:“漱玉阁乃烟花之地,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而这块玉牌,我曾亲眼看到有人把它送给漱玉阁的花魁。如今你却说它是余修源给你的信物。嘉柔妹妹,我希望,不管我查到的结果如何,你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不会的!”孙嘉柔立刻否定了夏侯纾的猜测,忙不迭地辩解道,“余郎她对我有情有义,绝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或许,这只是个巧合。说不定是那个花魁缺钱就把玉牌卖了,余郎正好买了下来……姐姐,你是不想帮我,才这么说的,对不对?” “你是这么认为的?”夏侯纾不可思议地望着孙嘉柔,不知道该心疼她,还是该为她感到遗憾。且不说身为花魁的盈月不缺银子,不需要去变卖这块玉牌,即便是真的变卖,以余修源的家底,也买不起这么贵重的东西吧。 果然深陷感情漩涡的女人都是没有办法理智思考问题的,孙嘉柔现在这个样子,完全是在自欺欺人。 看着孙嘉柔不停为余修源辩解的模样,夏侯纾终究还是不忍心拆穿,可她也不想让孙嘉柔继续陷在错误的感情里。 “我只是不想骗你。”夏侯纾望着她认真的说,“毕竟,你刚才说,你能相信的人只有我了。” 孙嘉柔有片刻的失神,但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她摇摇头肯定地说:“余郎他不会骗我的。说不定,余郎只是觉得这块玉牌样式好看,所以做了一块一模一样的。” 夏侯纾明白自己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叹了口气说:“我也希望只是这样。你既然愿意相信我,我也会尽力而为。” 从孙家出来后,夏侯纾带着云溪特意绕路去漱玉阁附近转了转,然后在漱玉阁大门对面找了家茶铺坐了下来蹲点,顺便要了一壶碧螺春。 主仆两人一边喝茶,一边留意着漱玉阁那边的动静,顺便整理一下孙嘉柔透露给她们的线索。 自上次来了一趟漱玉阁,紧接着又查出群芳会这一神秘组织后,夏侯翊就告诫她不要再去,因为漱玉阁并非只是寻常的青楼教坊,它幕后的老板可能就是陵王。 陵王手里控制着的群芳会神出鬼没,手段毒辣,杀人于无形。而群芳会以女子为主,不仅方便以各种各样的身份隐藏在普通人群里,还能因为性别优势降低他人对自己的怀疑,就连朝廷都拿她们没办法,只能暗地里追踪剿灭。 夏侯纾谨记教训不敢造次,再加上自己确实对漱玉阁没有多大的兴趣,所以也没有深入追究。如今看来,夏侯翊做出这样的推断倒也合理。纵观京城之大,也只有漱玉阁这样的地方,鱼龙混杂,才能掩人耳目,容纳下陵王精心培养的群芳会。 按照孙嘉柔的说法,桃花玉牌是余修源给她的信物,并且约定让孙嘉柔日后来漱玉阁找他,那么桃花玉牌对于余修源来说肯定也意义非凡。偏偏夏侯纾又亲眼见到宇文恪将桃花玉牌送给盈月……也就是说,这块桃花玉牌中间已经转过几次手,他们有的人知道桃花玉牌的寓意,有的不知道。 不过目前可以肯定的是,宇文恪身为陵王世子,绝对不可能不清楚百花令的含义,更不会因为欣赏一个烟花女子就把它随手送人——盈月必然是陵王府或者说宇文恪的人。 那么,盈月为什么又要把这有特殊寓意的桃花玉牌送给余修源呢? 如果说余修源把百花令赠与孙嘉柔是出于爱,那么盈月送给余修源,又是出于什么缘由? 这中间的关键人物便是盈月,那个琴技卓绝的花魁娘子。 只要查清楚盈月与余修源的关系,或许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第78章 冤家路窄 夏侯纾光顾着整合线索,全然没发现旁边的茶座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两个人。 两个男子中,一个着一身紫色衣裳,金冠束发,气质高贵而清冷;一个则身着一袭简单而整洁的青衫,手持一柄古朴的长剑,浑身带着几分生人勿进的肃杀。 两人也要了一壶茶,心不在焉地品着。 “真让人头疼!”夏侯纾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眉头深锁。这事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早知这般繁琐,她就不应该一时心软答应孙嘉柔的请求,白白给自己增添麻烦。 想到这里,夏侯纾又赶紧往窗外瞧了瞧,看看是否有母亲派来的人跟着。忽然察觉有一束灼热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她立马警觉地抬头看去,却见对面坐着一个冷峻的玉人。 这京城是有多小,这都能遇到? 云溪喝了一口茶,抬头见夏侯纾眼睛盯着一个地方,不由得有些好奇,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一张冷冰冰却又带着几分不屑的面容,突然一口茶喷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喷在了青衫男子的侧脸上。 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云溪赶紧放下茶杯,一面忙不迭地道歉,一面掏出手绢试图去给青衫男子擦脸。手还没靠近,就被青衫男子一把握住,痛得她惨叫了一声,引得旁边的人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你放手!”夏侯纾见状赶紧起身过去解围。 青衫冷面神顺势反击,二人手上过了几招。而夏侯纾显然不是他的对手,很快就被冷面神一张击退,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脚跟。 功夫上没占到便宜,夏侯纾遂气急败坏地看向紫衣男子,冷声道:“她不是故意的,你们不要太过分!” 紫衣男子眼皮都没抬一下,只轻咳了一声,摆摆手示意冷面神就此罢手。 青衫冷面神这才放了云溪。 云溪平时哪里遭过这样的罪,握着自己被捏得红肿的手,只感觉骨头都要碎了,疼得眼泪直掉,泪眼汪汪得像只受了欺负的小狗。 夏侯纾看了看云溪的手,很是心疼,又恶狠狠地看向青衫冷面神,知道跟他说不通,便对紫衣男子说:“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欺负一个女子算怎么回事?” 紫衣男子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云溪,又把目光落在青衫冷面神身上。 青衫冷面神立刻板起一张脸,仿佛在说:你还好意思问? 夏侯纾可不吃这一套,理直气壮地说:“此事确实是因我的婢女而起,可她已经为她的过失道歉了,然而你们却得理不饶人,还致她受伤,是不是也得道歉?” 云溪闻言赶紧拉了拉夏侯纾,小声说:“姑娘,算了。” “凭什么算了?”夏侯纾不服气。心想眼前这两人就不是什么好人,之前在护国寺,她好心救了他们,还受了伤,他们非但没有丝毫关怀与愧疚,还将她一个弱女子丢在死人堆里,简直就不是一个正常有良知的人能做出来的事。还有落月坊那回,他们也是不分青红皂白就进她抓进房间盘问了一番。店小二还说他们可能是皇亲国戚,如果自己的父兄峥嵘一生就是为了保护这样的皇亲国戚,那还真是老天无眼! 夏侯纾越想越来气,便继续瞪着青衫冷面神说:“堂堂七尺男儿,既有这样的身手,何不去保卫边疆,护一方百姓安宁?在这里跟一个小姑娘计较,算什么本事?” “姑娘……”云溪再次试图小声劝她。 “你别说话!”夏侯纾将云溪按下坐回原位,示意她不要多嘴。然后走过去一只脚踩在青衫冷面神原先的凳子上,自认为十分霸气地指着他对紫衣男子说:“阁下要是记性还好的话,应该还记得你们欠我一个人情。现在,我要他向我的婢女道歉!” 紫衣男子嘴角一勾,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眼看向夏侯纾,不冷不热地问:“你确定要用你的人情来换一个道歉?” “你误解我的意思了,不是用你欠我的人情来交换一个道歉!”夏侯纾好心纠正他,“你欠我的人情,我的婢女方才喷了他一脸茶,就算是替我要回来了,便宜你们了。而他,现在要为伤了我的婢女而道歉!” 紫衣男子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又勾了勾唇角,若无其事地继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一言不发。 如此得意忘形,分明就是想耍赖。 夏侯纾被彻底激怒了,顺手就要将桌子掀翻,却被青衫冷面神牢牢按住了。夏侯纾费了半天劲,桌子纹丝未动。显然,青衣冷面神占了上风,而她的举止看上去十分惨淡。 旁边的茶客也因他们的吵闹声看了过来,夏侯纾觉得尴尬至极。幸而云溪识趣地再一次拉住了她,苦口婆心地劝她别再计较了,方得了一个台阶下。但她仍不死心,顺势将小方桌上的茶具扫落在地上,白瓷裂纹茶壶应声碎成几片,茶水溅了一地。 紫衣男子这会儿也没心思继续喝茶了,却依旧一言不发,轻轻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顺便放了一串铜板,迅速起身往外走。 青衫冷面神紧随其后,丝毫没有要道歉的迹象,仿佛她们才是无赖。 “站住!”夏侯纾不服气地快步跟了上去。 这两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她下不来台,颜面尽失,她绝不能就此作罢。 夏侯纾知道自己打不过青衫冷面神,而且这里人来人往的,她身着女装,难免遇到熟人被认出来,万一到时候传到父母耳里,只怕日子不好过。所以,当紫衣男子真的停住脚步时,她却只说:“你欠我的人情不能就这么算了,留下个名字吧!” 紫衣男子闻言微微转身,忽而一笑,道:“齐南。” 说完他转身离去。 夏侯纾在心里默念了两遍“齐南”这个名字,总觉得有几分耳熟,但似乎又并没有听过。 云溪也追了出来,神情看上去十分担心。 暂且放他们一马,夏侯纾自我安慰。这才仔细察看云溪纤细的手腕,青衫冷面神力气也忑大了,才那么一会儿功夫,云溪的手腕上就淤青一片。 夏侯纾心里又气又恨,便说:“你放心,下次我一定让他加倍奉还!” “不用了,姑娘!”云溪既感动,又担忧,一个劲地为他人开脱,“原本就是我不对在先,不怪他下手重。” “你在胡说什么?你都被他伤成这样了还替他说话!”夏侯纾恨铁不成钢,想想又觉得不对,便问,“你好端端的怎么喷人家一脸的茶?” “那……”云溪羞愧地低下头,“那还不是因为姑娘你……” “因为我?”夏侯纾完全没法理解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云溪小心翼翼点点头,红着脸道:“我从未看见姑娘盯着一个男子这么出神过,而且我瞧着对方长得还挺好看的,所以……” 所以你就忍不住喷人家一脸茶水? “你没事吧?”夏侯纾看着云溪露出一脸的不可思议,随后戳了戳她的小脑袋瓜,纠正道,“什么叫看着一个男人出神?我那是惊讶好吗!” 云溪赶紧抓住她的手,示意旁边还有人看着呢。 “算了。”夏侯纾摆摆手说,“今天就先这样了,我们先回去吧。还有你这个手,都肿成猪蹄了,我看先回去冰敷一下。” 云溪没有反驳,却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夏侯纾气得翻了个白眼,嗔骂道:“真是个傻丫头!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也别激动,有什么好激动的?最后还不是自己吃了亏还得往肚子里吞?” 云溪脸迷茫笑嘻嘻地答着“是是是”。 自夏侯纾带着厚礼亲自登门后,孙嘉柔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也不三天两头跟家里闹了,每天好好吃饭,按时换药,精心养伤。刘夫人将她这些转变归功于夏侯纾的开导,心中感激不已。孙家又是个非常有礼数的人家,所以隔天就派人送了份谢礼来越国公府。 钟玉卿对女儿的做法很是满意,还鼓励夏侯纾平日里多跟同龄的女孩子走动走动,学学大家闺秀的礼仪和人情来往。 夏侯纾谨遵母命,所以一连好几天都打着要去孙府陪孙嘉柔的幌子出门。结果她前脚刚出门,拐个弯就进了事先定好的茶楼雅间,换上准备好的男子服饰。 虽然夏侯纾之前答应了夏侯翊不会以莫真的身份行事,但为了掩人耳目,她也不得不冒险,而且她这次打算深入虎穴,直接去漱玉阁问花魁盈月。为此她还特意给自己和云溪都贴了假胡子,两人看着对方的丑样子,都笑得直不起腰。 主仆二人假扮男子在漱玉阁待了好几天,混迹于各色各样的情场浪子之中,看着风情万种的歌姬舞妓,慢慢的竟然也觉得别有一番风情,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作为女性的魅力。 丝竹绕耳、纸醉金迷的日子过得好不惬意,但她俩也没有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只是那盈月姑娘是花魁娘子,恩客络绎不绝,她们琢磨了好些天也没有找到机会接近。不得已,夏侯纾只好忍痛多砸些银子,又求了鹿姨娘好一阵,才勉强被安排与盈月见上一面。 云溪跟着夏侯纾在漱玉阁混迹了几天,已经从最开始的胆战心惊到慢慢接受,到现在已经是完全融入了,甚至还有点羡慕,无数次在夏侯纾耳边表达对那些女子的美丽妆容和服侍的喜爱。然而说到让她假扮孙嘉柔,她还是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随着领路的婢女前往盈月的房间的途中,夏侯纾板着脸小声提醒她:“你也见了孙嘉柔好几次了,她的事情你基本都清楚,她的仪态动作你大体也学了些,待会儿可千万别露馅了,不然我就扣你三个月的月银。” 云溪原本就有些紧张,听了这话更加心慌了,赶紧抓住夏侯纾的手央求道:“我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我看你这几天玩得挺开心的,银子也没少花,就差跟那些花魁娘子义结金兰了,哪里受苦了?”夏侯纾嗤之以鼻。 云溪抿了抿嘴,心中一阵哀鸣。 第79章 入戏太深 盈月的房间一如既往的布置华丽,花团锦簇、香气袭人,云溪不适应这样浓烈馥郁的气味,刚进门就打了个喷嚏。夏侯纾皱着眉看了她一眼,云溪立马深吸了几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强忍住自己的不适。 引路的婢女向盈月汇报了一声便退了出去,顺便还把门给关好了。 夏侯纾见云溪做好了准备,便带着她穿过层层叠叠的珠帘,缓步向里面走去。 巨幅荷花的屏风前,身着浅碧色纱衣的盈月正屈膝坐在案前泡茶,一头浓密柔顺的长发的静静地垂在肩头,只用一根玉簪子轻轻挽了一个发髻,清丽而温婉,丝毫没有风尘气息。 见有人进来了,盈月忙站起来微微欠身,抬眼看清了来人,却是一愣。 夏侯纾知道盈月认出了自己,所以对她的反应并不觉得奇怪。如果盈月真的是宇文恪的人,那么那次不愉快的宴会后,她也应该会关注自己的身份,只是不清楚她现在究竟知道多少。 不过就算盈月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也不可能知道云溪不是孙嘉柔,并不妨碍她打听余修源的下落。 夏侯纾一边暗自思忖着,一边挥手示意盈月先坐下,不必惊讶和声张,自己也跟云溪一起在她对面席地而坐。 盈月平复了情绪,落落大方地坐下来给两人倒了一杯茶,也不急着追问对方的来意。 既然大家都对彼此的身份心照不宣,夏侯纾也懒得顾左右而言他,单刀直入道:“盈月姑娘既然知道我是谁,也应该知道我们今天来找你,既不是为了喝茶,也不是想欣赏你的琴音。” 盈月轻轻一笑,并不插话。 夏侯纾便从袖子里拿出那块桃花玉牌,轻轻放在放在案几上,并推到她面前,问道:“这个你应该还记得吧?” 盈月伸手拾起玉牌看了看,神情平静得如一面湖水,全然没有青楼女子的庸俗气息,仿佛那桃花玉牌不过是寻常物件,甚至不值一提。 半晌,她问:“你想知道什么?” 夏侯纾看了看云溪,心想盈月并未见过孙嘉柔的真容,应该不会露馅,便对盈月说:“这位孙姑娘想知道赠与她玉牌的人现在在何处。” 盈月没有急着回话,而是优雅娴熟地继续给云溪倒了一杯茶,然后才抬头打量了云溪一眼,眼睛里带着几分好奇几分了然。 “你就是孙嘉柔吧。”盈月朱唇轻启,目光却看向了云溪的腿部,喃喃道,“可是我听说,孙姑娘摔伤了腿,不知你……” “那都是我父亲和母亲故意放出来的风声,为的就是掩人耳目!”云溪马上想到了借口,企图一次打消了盈月的怀疑。见盈月若有所思,她又装模作样的掏出手绢擦了擦并不湿润的眼角,哽咽道:“我之前确实摔伤了腿,但伤得并不重,而且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早已经好了。他们就是想让余郎知道我残废了,这样就会放弃我。可是余郎明明答应过我,会带我走的。盈月姑娘,请你告诉我,余郎他现在身在何处?” 听到云溪满怀怨念的一席话,夏侯纾忍不住腹诽起来,云溪这丫头不简单啊,人家都还在怀疑她的身份呢,她就真把自己当成孙嘉柔了,一开口就是一顿诉苦,可怜兮兮的仿佛孙嘉柔附体。 对于云溪的这个解释,盈月不疑有他,只是脸上的微笑渐渐退去,许久才说:“可惜,你要找的人,他已经走了。” “走了?”云溪眉头微蹙,露出满脸焦急,似乎真像是被情郎抛弃了一样,连忙追问道,“他怎么会走呢?他去了哪里?” “我也不知道。”盈月略一沉思,忽然莞尔一笑,不紧不慢地说,“大概半个月前,他回来找过我。可是他的一只手断了,脸也毁了,他说他想离开这里。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盈月说这些的时候,完全像是在说他人的事,跟自己毫无关系。可是直觉告诉夏侯纾,盈月与余修源之间的关系绝不会那么简单。 夏侯纾向云溪使了一个眼色。 云溪会意,立刻红了眼眶。 “不可能!”云溪的情绪异常激动,“余郎他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说了后面,她竟然流了几滴眼泪。 如果说盈月之前还对云溪的身份有所怀疑,那么见到云溪这般肝肠寸断的模样,应该也信了八九分了。 夏侯纾不得不在心里佩服云溪的演技,简直就是天生的旦角。只不过当着盈月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 盈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在茶水的热气氤氲中,她的脸色并不好看,许久才又说:“可能是阿源他误会了。” 阿源? 叫得这么亲切,难道余修源跟盈月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夏侯纾一边骂自己八卦,一边顺着盈月的话追问:“误会什么?” 没等盈月回答,云溪忽然站了起来,冲着盈月信誓旦旦地说:“我与余郎之间没有误会!” 夏侯纾愣了愣,她很想告诉云溪,你的戏太过了。千万别自己给自己加戏,反而适得其反,误了正事。 盈月诧异地看着云溪,仿佛云溪才是逼走余修源的罪魁祸首。 “孙姑娘当日跟阿源说了什么,难道你都忘了吗?”盈月的眼睛里写满了不甘与怒意,仿佛真的很讨厌眼前这个只会抱怨的女子。 这是夏侯纾第一次见到盈月眼里有这种符合正常人的情绪。 夏侯纾和云溪面面相觑。先前去见孙嘉柔的时候,她们都只看到了孙嘉柔的彷徨与无助,问得也不够细致,不清楚孙嘉柔说的话是否还有所保留。如果说孙嘉柔真的对余修源说了什么,才导致余修源彻底失去希望离开了,那么她们也无能为力。 只不过戏都演到这份上了,总不能就此作罢。 云溪平日里为了给夏侯纾打掩护,练就了一副说谎不脸红的本领。见此情景,她抹了一把眼泪,哭哭啼啼地说:“我那说的都是气话,谁知他竟那么傻。为了他,我连命都不要了,他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如此模棱两可的态度,盈月并未深想,或许她早就相信了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就是孙嘉柔,所以也不打算隐瞒,只是眼神明显暗了下去。 盈月定定地看着案几上的白色桃花玉牌,喃喃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也许……也许你们可以去他西山老家看看,没准他会在那里。” “你说真的?”云溪的眼睛里透出一丝亮光来,立马就站起身来,激动地说,“我要去找他!” “你去哪里找他?”夏侯纾猛然一盆冷水泼上去,毫不留情地说,“我只答应带你来漱玉阁,可没答应还要带你去找他!” 云溪知道夏侯纾是故意这样说的,目的是让盈月彻底相信她就是孙嘉柔,而真正的孙嘉柔,显然是不可能离开家去寻找情郎的。明白了这一层之后,云溪慌忙跪在夏侯纾旁边,拉着她的袖子央求道:“莫大哥,今日承蒙你与盈月姑娘相助,我才能知道余郎的去向,嘉柔无以为报,他日若有嘉柔能帮得上的,嘉柔万死不辞,还请你再帮我一次!” 夏侯纾故作慌张,赶紧去扶云溪:“我倒不求你能知恩图报,只求你理智一点,此去西山路途遥远,你一个弱女子撑得住吗?” 云溪点点头,眼神里满是坚定。 夏侯纾假装思考了一会儿,颇有些不耐烦地撇撇嘴说:“俗话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就再帮你一回吧。不过我们说好了,就这一次,你以后可别再缠着我了,我也是很忙的!” 云溪点头如捣蒜,忙不迭地道谢。 盈月看着她俩唱双簧,似乎并不感兴趣,坐在对面静默不言。 问清了余修源的行踪,事情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可夏侯纾回头看了盈月一眼,毅然决然的坐了回去,望着对面清丽温婉的女子说:“盈月姑娘,我原本是不想掺和这事的,但是有个问题一直憋在我心里,不吐不快。” “你问吧。”盈月很是直接。 夏侯纾愣了愣,没想到盈月这么爽快,也不装腔作势了,遂问:“你跟孙姑娘记挂的那个人,到底什么关系?” 盈月微微一笑,道:“他是这个世界上待我最好的人。” 夏侯纾与云溪对视了一眼,仿佛发现了天大的秘密。 未等夏侯纾再问,盈月又说:“我是个孤儿,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姓什么,叫什么,从哪里来。自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跟何伯伯、牛爷爷以及一帮乞丐住在一个山洞里。我们白天出去讨食,晚上回来睡觉,那样的日子,简单、清净,除了讨不到食物的时候会饿肚子,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她说这些的时候,神色十分平静,仿佛在回味那一段时光。 “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我们经常出去一整天都讨不到一个馒头。山里的野兽也饿极了,发了疯似的攻击我们。”说到这里盈月笑了笑,半是调侃半是哀伤,“其实我们身上哪里还有肉,不过是皮包骨苟延残喘罢了。但是对于那些饥饿已久的野兽来说,却是再鲜美不过。” 见夏侯纾和云溪听得入神,盈月继续说:“我记得那是腊月二十八的晚上,城里到处张灯结彩,准备着迎接新年。平时护着我们的何伯伯却病了,牛爷爷腿脚不便,但还是带着我们几个小的出去乞讨。没想到那天运气很好,我们得到了许多吃食和旧衣裳,准备带回去一起庆祝。岂料城里过年放鞭炮,惊动了附近山里的野兽,我们回山洞的时候被熊瞎子发现了踪迹。那只黑熊冲进山洞来,见人就咬,没有人能够阻止它。他们说,如果找个人把黑熊引开,或许就能保住其他人。很不幸,我就是被选中的那个人。我当时才十岁,常年的食不果腹,个头还没有一个六岁的孩童高,饿得连走都走不动,哪里能引开黑熊。可是我没有办法,谁叫被选中的人是我呢。我就看着那只黑熊慢慢地向我扑过来,我以为我跟其他人一样,会成为它的口中的食物……” 第80章 着火了 听了盈月的自述,夏侯纾已经猜到后面肯定发生了变故,不然盈月不会进入群芳会,成为别人的一颗棋子,更不会被沦落在这烟花之地,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 “是余修源救了你?”夏侯纾忍不住问道。 “不。”盈月摇了摇头,并未责怪夏侯纾打断她的话,而是平静地说,“是阿源的父亲救了我。余叔叔把我带回了家,于是我遇上了阿源。他们一家都是好人,视我为亲生,阿源的娘亲给我烧了热水洗澡,给我煮了饭吃,还给我做了新衣服、纳了新鞋,那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可惜……” “可惜什么?”夏侯纾追问道。 “我跟他们走散了。”盈月不慌不忙地说,仿佛陷入了那段不堪的回忆,“那年冬天真的太冷了,到处冰天雪地的,山里的动物冻死了一大片,以致余叔叔很久都没有打带一只猎物,日子过得越发捉襟见肘。后来他们决定搬到城里去住,说是学着做点药材生意,还同意带上我。我觉得我就要有一个真正的家了,再也不用漂泊无依。” “我记得那晚下了很大的雪,鹅毛一般纷飞着,看不清前方的路。我们找了间土地庙歇脚,后面又来了几个提着刀的汉子,他们一进来,眼睛就盯着我们随身携带的几块兽皮。余叔叔谨慎,偷听到他们私下商量杀人取皮,便带着我们逃了出来。没想到那几个大汉很快就发现了,便在后面追赶,躲避过程中,我不慎摔下了山坡……” 所以后来盈月也成了群芳会的一员。 群芳会与长青门的死士一样,容纳的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或者流浪儿。在那样的环境下,盈月能够活到现在,必然吃过很多常人无法承受的苦。 夏侯纾无法想象盈月是靠什么支撑着活了下来。刚想再问,盈月却已经起身,然后朝她们鞠了一躬,语气冷淡道:“你们想知道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们了,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夏侯纾还有疑惑没有解开,自然不会这么容易被她打发。于是她指了指桌子上的桃花玉牌,又问:“姑娘可知这块玉牌背后的秘密?” 盈月满脸愕然,疑惑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那我就当你是知道的吧。”夏侯纾也不跟她绕圈子,“你既然知道它代表什么意思,为何还要把它交给余修源?” 盈月却笑了起来,直到眼泪都笑出来了,她才说:“不是我给他的,是他从我这里拿走的。” 夏侯纾愣住。余修源在穷困潦倒的情况下想挑一件拿得出手的东西给孙嘉柔做信物,似乎也说得过去。 偏偏他又拿错了。 云溪也很惊讶,却还没忘记自己在扮演孙嘉柔,马上反驳道:“不可能!余郎不是那样的人!” 盈月扫了云溪一眼,突然笑了起来,然后用手绢捂住了嘴,道:“你们不用再演戏了,我知道你们是谁。” 夏侯纾和云溪都一脸错愕,但这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二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戒备地看着盈月,猜测着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其实你们踏进漱玉阁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们了,是我让鹿姨娘把你们拦下的,岂料你们竟然这般执着。”盈月说。 这话让夏侯纾感觉一阵挫败,第一反应就是群芳会的人真的太可怕了。先是白芍姐妹,然后又是盈月。都是些看上去柔弱不堪的卑微女子,却有看透人心的本事和不露声色的沉稳,你永远猜不到她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也不知道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里几分真,几分假。甚至连她们的手上沾染了多少血污都无法得知。 “就算是我们苦苦纠缠,你还是可以选择视而不见的,可你为何最终还是见了我们?”夏侯纾不解道。 盈月目光迷离地往窗外看了一眼,方说:“我躲不过的。” 夏侯纾听得糊里糊涂的,她承认自己有几分死缠烂打的本事,即便盈月依然还是不肯相见,她也会再寻其他法子。但是盈月说“躲不过”时的语气和眼神,好像又不是完全在说这件事。总感觉盈月躲不过的除了她的骚扰,还有其他什么。至于是什么,夏侯纾一时说不清楚。 盈月收回目光,淡淡的再次扫过眼前的主仆两人,最后将那块桃花玉牌捡起来握在手里,缓缓道:“你们走吧,就当你们从未来过。” “至于孙家姑娘……”盈月说着长叹一口气,“她是个好姑娘,本不该至此,就当是我们对不住她吧。” “你们?”夏侯纾眉头微蹙,追问道,“你们是指你跟余修源吗?” 难道她跟余修源真的有私情?那孙嘉柔闹成这样,到底算什么? 夏侯纾心里既困惑,又愤懑,还替孙嘉柔感到不值。 盈月却没有回答,甚至连眼神都吝啬的掩在阴影里,她挥着手一遍又一遍的催促她们:“走吧,赶紧走吧。” 夏侯纾心里纵然还有颇多疑惑,可听到盈月下了逐客令,她也不好再继续追问,遂拉着云溪起身告辞。 主仆二人心情忐忑地从漱玉阁出来,便在门口的街上遇上了紫衣齐南和青衣冷面神,而他们的目的地正是丝竹绕耳的漱玉阁。尽管易了容,贴了假胡子,夏侯纾还是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自己的脸,快速拉着云溪往一旁走,暗自祈祷齐南没有认出自己来。 擦肩而过的时候,齐南还是有意无意地往她们身上扫了扫。 直到走得远了,夏侯纾才停住脚步,转身往后看,发现齐南他们并未跟上来,这才大松一口气。 云溪也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方说:“上次闹得不愉快,我都忘问了,姑娘说那个叫齐南的欠了你人情,是什么时候欠下的?我日日跟着姑娘,竟然也不知道。” 夏侯纾觉得齐南和冷面神都不是自己能惹的人,所以她有义务告诫一下云溪,免得她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想了想,便说:“你还记得上次我在护国寺受了伤吗?” “记忆犹新!”云溪狠狠地点点头,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说,“那么大一条口子,还流了好多血呢!”她顿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你是说……你受伤是因为他?” “嗯。”夏侯纾点点头。 “可是……”云溪又迷惑了,“你当时说是遇到了歹人,难道是他?” “他们不是什么好人。”夏侯纾明确提醒道。 “这可不行!”云溪急得直跺脚,绞尽脑汁地想着解决之策,嘴上也没闲着,念念有词道,“我们以后得避着他点!要不,我们还是告诉国公爷吧!让国公爷查查他的身份……唉,要是二公子在京城就好了!”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夏侯纾没想过要告知长辈,如今过去这么久了,她更不希望父母知晓。到时候问起来,她怎么解释当晚的事? 夏侯翊倒是知道这件事,但是他现在人在眠象山,远水救不了近渴。 “着火了——” 突然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叫喊,打破了他们主仆之间的沉默。 夏侯纾本能地凝眸四望,只见昔日富丽堂皇的漱玉阁浓烟滚滚,火苗像是一只狰狞可怖的野兽,看着张皇逃窜的人类,无情的狞笑着。 火势是从漱玉阁后厨和二楼蔓延开来的,熊熊的火焰嚣张地挥舞着它的爪牙,带着浓烟与灼热,夹杂着肆意妄为的呼啸声,还有让人窒息的气体急速燃烧的“滋滋”声,随风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 一时间,哭声、喊声、爆鸣声,以及救火的吆喝声……一切嘈杂的声响在这场大火中扭曲着,人们的紧张与恐惧被无限放大。 如同人间炼狱。 好好地怎么会突然失火呢? 夏侯纾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盈月还在里面,而她的房间恰好就在二楼! 虽然她跟盈月仅仅见过两次面,但是方才得知了盈月的身世后,她觉得盈月只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身子不听使唤地又倒了回去。 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火灾吓呆了的云溪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追上去拉住夏侯纾,大声说:“姑娘,你想干什么?” “盈月还在里面呢!”夏侯纾解释道,“我们得救她!” 云溪闻言更加用力地抓住夏侯纾,劝说道:“我知道你想救盈月姑娘,可是火势这么大,里面的人都在往外逃,我们救不了她!” 救不了吗? 夏侯纾愣了愣,再看向漱玉阁时,只见整个漱玉阁都被大火包围着,附近的街坊和路人都用各式各样的容器装了水往漱玉阁的大门泼,竭尽全力地给里面的人留出一道生门。 如云溪所言,火势太大了,她救不了盈月! 当夏侯纾意识到自己无能为力时,理智突然就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她四处看了看,方才要往漱玉阁走的齐南和冷面神早已消失在人群里,不知道他们最后有没有进去。同时,她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那便是漱玉阁这场火发生得十分诡异,几乎是一触即发。 夏侯纾连忙反手抓住云溪,掉头朝着漱玉阁的反方向走。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从高空坠落,瞬间砸到了地上发出的声音。 伴随着救火的人群中发出来一声惨烈的尖叫,夏侯纾再次停住脚步。她想着应该是大火烧断了大门上的横梁,掉下来吓到了人,然而当她回过头时,却见离她几步之遥的石板路上赫然躺着一个浅碧色衣裳的人儿,有鲜红的液体从她身体里澹澹流出,向着四周晕染蔓延开来,像一朵缓缓盛开的曼珠沙华,又像是刚刚漂染的丝缎。一双好看的眼睛无神地看着某个方向,看不出是希冀还是绝望,又或者是其他。而她手中紧紧握着一块白色的桃花玉牌。染了鲜血的脸上,依稀还可以辨认出她的模样。 是盈月! 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究竟是为了求生,还是为了求死? 漱玉阁究竟为何会突然失火? 这一切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又是什么? 夏侯纾感觉有什么在脑袋里爆炸开来,心里暗叫不好,赶紧拉着云溪往渐渐围上来的人群外跑——她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第81章 我什么都给不了她 待外面风声慢慢平静,夏侯纾才以出门逛街为由带着云溪去漱玉阁的旧址看看。漱玉阁早已不复存在,原来的雕楼画栋早已化为一片狼藉,杂乱不堪的废墟上依旧还冒着缕缕浓烟。周边的房屋楼宇也受到了牵连,到处都是没有烧尽的焦木、残破的砖块和瓦片。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真是世事难料,谁也想不到昔日歌舞升平的漱玉阁会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尽管已经过去一天了,里面依然还有大批官兵正协同仵作在废墟中搜索受害者尸身。据说大火烧得又快又猛,除了当时比较靠近出口的人侥幸逃脱,还有很多人没有逃出来。这些遇害者中有漱玉阁八面玲珑的老鸨鹿姨娘、明艳动人的歌姬舞妓、身份不明的恩客、见义勇为的救火者,还有某位官员家的公子……轰动了整个朝堂。 偶尔有几个匆匆走过的路人,无不在感叹漱玉阁的兴衰。 夏侯纾和云溪远远地看着,心情复杂。 这两天夏侯纾想了很多,越发觉得漱玉阁的大火以及盈月的坠亡都不是意外。她甚至在想,如果那天她们晚出来一步,会不会也葬身火海了?而那盈月姑娘即便不是从楼上坠了下来,是不是照样难以逃出生天? 难怪盈月那天说躲不过…… 只是灾祸已经发生,一切都不可挽回,无论真相是什么,似乎都跟她都没有多大关系,她也不想趟这趟浑水。 夏侯纾现在担心的是该怎样去找孙嘉柔心心念念的余修源。 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争执声,几个路人们正在围观,夏侯便也带着云溪过去瞧了瞧。 据围观者介绍,有个男子说他的熟人在漱玉阁没逃出来,非要进废墟里去找人,被官兵给拦住了。 夏侯纾仔细打量着那个男子,他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鞋子也磨破了,左手似乎受了重伤,用几块竹片包扎着挂在脖子上,同一侧的脸上也有明显的擦伤,留下几条较深的口子,正好被几束凌乱的发丝隐约盖住,已经看不到他原本的模样。 那个男子情绪十分激动,尽管官兵已多次警告他不要靠近,他还是不管不顾,拼了命要往里面冲,似乎里面的那个人对他极为重要。官兵没办法,只好出手阻拦,下手重了些,那男子身子弱,没几下便被打倒在地。 男子哼了几声,依旧不依不饶地爬起身来,继续之前的动作。 夏侯纾看着他周而复始地往里面冲,理所当然地将那个男子联想成了漱玉阁某个花魁的恩客。露水情缘还如此执着,实在少见,想必又是一场风花雪月。想到这里,她不禁对那名男子肃然起敬。 “等一下!” 为了避免官兵再次出手伤到他,夏侯纾出言制止了官兵的驱赶,然后好言相劝道:“官爷,我看这位公子他是伤心过度,并非有意冒犯,想来里面的人对他极为重要。求各位官爷高抬贵手,饶了他吧。” 眼看着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来求情,几个官兵皆是一愣,纷纷停止了手里的动作。 “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并非有意为难。”一个大胡子的官差说,然后指了指漱玉阁的残垣断壁,又说,“这把大火烧得干净,我们清理尸首都还忙不过来呢!只要她不妨碍公务,我们也不会真对他怎样。”随即便转头对那男子说,“你赶紧走吧!” “谢谢官爷!”夏侯纾一面道谢,一面去扶起手上的男子,云溪见状也赶紧过来帮忙。 主仆两人合力将男子扶到了一边的墙角下坐好,哪知男子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再加上气急攻心,剧烈呛了几声后,嘴角竟然渗出几丝血来。 夏侯纾慌忙接过云溪递过来的丝巾塞给年轻男子,关切道:“你还好吗?你家在哪里?我们找人送你回去吧。” 男子并没有接她的丝巾,也没有回应她的关心,而是仰着头笑了起来,那笑里有悲痛、懊悔、自责、无奈,所有的情感都混着两行泪水沿着脸颊滑落下来,滴在原本就布满污渍的前襟上。 夏侯纾见那丝巾已经被擦得脏兮兮的了,也不打算再要回来。 “人死不能复生,你这么作践自己也于事无补,请节哀!”夏侯纾道。 “不!”男子突然看向她,十分严肃地说,“她没死!她不会死的!” 夏侯纾知道多说无益,也不打算继续劝说,只是无意间瞥过男子手臂和脸上的伤时,不由得联想起大火那日盈月的话来,便试探着问:“你要找的是不是盈月姑娘?” 男子缓缓抬头看着她,眼睛里有几分疑惑、几分警惕。 “你是余修源?”夏侯纾再次追问。 男子还是没有直接回答他,但看他变幻莫测的表情,夏侯纾便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她也不故弄玄虚,自报家门说:“我受孙姑娘的委托,已经寻了你好些日子了,你要是再不出现,我们就得去你老家找你了。” 听到孙嘉柔的名字,余修源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但随着伤口的刺痛感传来,他脸上仅剩的温暖也消失了。他重重地咳了几声,轻声问:“孙姑娘她可还好?” “她非常不好。”夏侯纾摇摇头说。 “是我连累了她。”余修源的语气里全是自责。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夏侯纾提醒道,“嘉柔的腿摔坏了,行动不便,但是她让我问你,你当初的承诺,还算不算数?” “我……”余修源看了看自己挂在脖子上的手臂,又用右手摸了摸自己略有些狰狞可怖的脸,忽然就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悲伤。 许久,他才缓缓说:“是我对不起她。” “难道你对嘉柔的承诺都不算数了吗?”夏侯纾不可置信地看着余修源,说话的语气也夹杂了几分怒火。 余修源抬头看着远方,但又找不到焦点,半晌才徐徐道:“我现在只是一个废人了,我什么都给不了她。” 连孙嘉柔的意愿都不问一问,就这么直接回绝了吗? 夏侯纾对此很是气愤,便问:“你可知嘉柔她想要的是什么?” 余修源重重的叹了口气,道:“不论她想要的是什么,我都给不了。” “难道你是现在才发现自己什么都给不了吗?”夏侯纾冷笑道,语气里充满了鄙夷,“既然你有自知之明,当初又招惹她做什么?” “是我负了她。”余修源眉眼低垂着,语气自责又遗憾。 夏侯纾可不管他是不是自责,只是呢喃道:“那嘉柔怎么办?” 这话既是在问余修源,又仿佛是自言自语。 夏侯纾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为了别人来为难一个男子,想到孙嘉柔那唯余修源不嫁的倔强态度,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孙嘉柔知道余修源的意思,又会有多难过? “是我对不起她……”余修源依然只是重复着类似的话。 “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呢?简直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云溪终于也忍不住骂了起来,“孙姑娘为了你跟家里闹成那样,还摔坏了腿,不顾性命和名节都要见你,而你却这么轻易就背弃了对她的誓言!” “我也想带她走!可是我没有办法!”余修源突然提高了音量,吼得撕心裂肺,“你们也看到了,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连见她一面都做不到!这样的我,还能给她什么?” 云溪和夏侯纾皆是一惊,或许余修源心里确实也是痛苦的、不舍的,只是,她们该怎么告诉孙嘉柔? 大家沉默了一阵,夏侯纾突然开口说:“你也不用在这里等了,你要找的那个人,她死了。” “谁?谁死了?”余修源的思绪仿佛从远处被拉回了现实,看清眼前的废墟后,他愣了一会儿,“你怎么知道?” “我见过她。”夏侯纾说,“她是从楼上跳下来的。” “不可能!她不可能自杀的!”余修源崩溃的大喊,仿佛这样就能证明他说的话多么有分量,“她那么努力的活下来,不可能自杀的!” 夏侯纾一愣,听他这意思,他似乎是知道盈月还经历过什么。 夏侯纾紧紧盯着余修源,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盈月的坠亡。但她心里是认同余修源的说法的,盈月经历过那么多非常人能忍的痛苦都还要努力的活下来,绝不可能轻易寻死,也许她从二楼摔下来真的只是个意外,她是要求生的,只不过运气太差,一命呜呼。 “是他!”余修源显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是他!一定是他!是他杀了盈月!” “他是谁?”夏侯纾也很好奇。 余修源突然就不说了,神情里再次起了戒备。 夏侯纾调整了心情和语气,这事横竖跟自己没关系,她并不是一定要知道,更不想掺和进去。既然余修源不愿坦诚相告,那就算了。 安抚好自己的情绪,夏侯纾言归正传道:“原本我还想问问你,孙嘉柔和盈月究竟谁对你更重要。但是现在,答案已经很明显了。无论你过去对嘉柔有几分情义,我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我会告诉她,你因为别的女人而背叛了她,然后劝她好好活下去,另觅良婿!” “如此甚好。”余修源声音沙哑道,“谢谢你!” “请你永远记住你今天的话!”夏侯纾说完转身就走。 云溪瞪了余修源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她们没走多远,夏侯纾便看见不远处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齐南和冷面神。他们果然什么事都没有。 在同一个地方遇到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那么连续遇到三次就不那么简单了。夏侯纾立马意识到,他可能被什么盯上了。 再联系起之前在护国寺的命案,夏侯纾不由得漱玉阁的大火跟这两人也脱不了干系。想着想着,她便直直地向齐南走了过去,也不顾自己时而男装、时而女装会被认出来。 齐南似乎早已猜到她有话要问自己,却也不急着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处,等着她来质问。 夏侯纾走到齐南跟前,停住脚步,开门见山地问:“明人不说暗话,我就问你一句,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齐南看着她,竟然觉得她的样子很有趣,不由得嘴角弯弯,然后说:“我若说跟我没关系,姑娘相信吗?” 夏侯纾并不打算与他争辩,所以不管齐南说的是真是假,她都暂且当他说的是真的。她冷冷道:“那便最好。” 第82章 快人快语 夏侯纾又一次从梦中惊醒,然后发现自己满头大汗。自从那日从孙府回来后,她就经常梦到孙嘉柔。梦中,孙嘉柔在莲池与余修源相遇,然后相知相爱,最后又不得不分离…… 当她告诉孙嘉柔余修源背叛了他们的誓言时,孙嘉柔那张原本就消瘦的脸上,从满怀期待到悲伤、绝望以及绝望后的愤怒。不过短短一瞬间,整个人就像经历了一生。 心死了,人也像朵花一样瞬间枯萎了。 夏侯纾原本也不明白为什么余修源宁愿做一个负心汉,也不肯当面给孙嘉柔一个解释,但是后来她站在孙家大门前,看着门口那对威武的石狮子时,她突然就有点理解了,也开始相信孙嘉柔会好好活下去——即便是靠着对余修源的恨,她也会让自己坚强的活下去。 但是这些云溪不懂,再加上漱玉阁那场大火以及盈月的突然坠亡给她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她一直耿耿于怀,好些天都缓不过神来,甚至做出了“世上的男人都不靠谱”的断论。也不再说什么二十岁之前把自己嫁出去的话了。 雨湖深以为然,拉着云溪如觅知音,非要教她如何算账,如何看账本,绸缪着万一以后夏侯纾出嫁了,她俩还能继续帮着管家。 夏侯纾哭笑不得,只好任由她俩折腾账本去了。 夏侯纾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比起顾影自怜和伤春悲秋,她更崇尚一醉解千愁,不然迟早得憋出病来。于是她换上男装,趁着母亲没注意,偷偷出府喝了几次大酒。 云溪劝不住,只能一面听之任之,一面帮忙打掩护。 夏侯纾按照惯例先去城西的桃芳酒肆小饮几杯,然后去百鹤原溜达了一圈,回来时路过十里长街,看到一家新开的胭脂铺,不由自主地便被吸引了去,完全忘了自己是男子装扮。 胭脂铺里各类胭脂水粉包装精致,香气浓郁,虽然是新开的,却因为样式别致,吸引了不少顾客。 几个娇俏的女子和美貌的少妇正在品评挑选,转头看到身着男装的夏侯纾一个个都拿起小团扇轻轻掩住嘴角,半是惊奇半是嘲笑。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从来不分男女。夏侯纾全然不顾她人嘲笑,一门心思挑胭脂。看了半晌也没看到合心意的,便让老板把最好的胭脂拿出来。 掌柜是个四十来岁的老头儿,身形富态、衣着颇有些花里胡哨,在这胭脂水粉中待久了,身上也留着几分香味。 掌柜一听夏侯纾这话,便知道遇上了行家,不一会儿便从里间一个上锁的柜子里取出了个做工精致的沉香木盒子,里面用暗红色锦缎包裹着一个白瓷小罐子,殷勤的递过来给夏侯纾看,喜笑颜开地说:“公子,这便是我们店里最好的胭脂,你瞧瞧满不满意?” “那我倒要仔细瞧瞧了。”夏侯纾接过盒子来,刚打开一条缝,便有一股幽香扑鼻而来,旁边站得比较近的两个女子都被吸引了过来,发出了惊叹声。 夏侯纾立刻做出一副小狗护食的模样,惹得两个女子一脸不高兴,只好转身去看其他的商品,时不时又回头看看,小声嘀咕几句。 夏侯纾得意扬扬的继续观察手中的胭脂,只见那胭脂膏体糯实,粉质细腻、色泽淳厚,确实非同凡品。她忍不住就要蘸取一点来试试成色,哪知掌柜见鬼似的大叫起来。 “公子,这可是上等货色,京城里仅此一盒,稀罕得很,你若是不打算买可就千万别碰!”掌柜满脸惊悚,生怕夏侯纾破坏了胭脂表层的浮雕。 “怎么?怕小爷我没钱?”夏侯纾眉头微蹙,睥睨着掌柜道,“小爷我若是不试一下,又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公子,我开店做生意的,可不敢说假话。”说着掌柜四下瞧了瞧,忙将夏侯纾拉得离旁边的两个女子远了些,方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这可是专供宫里的贵人用的,绝对是上等货色!” “是吗?”夏侯纾估摸着掌柜的话,忽然邪恶地一笑,“你胆子可不小,胆敢贩卖宫中物品!” 掌柜大失惊色,方知自己刚才为了卖弄这盒胭脂的精贵而说了不该说的话,忙小心翼翼地哀求道:“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全指着我这点小本生意养活,还望公子慎言,给我一条活路。” 多么经典的托词,忒没新意了! 夏侯纾翻了个白眼,都说无商不奸,她看这掌柜的就没多聪明,于是她故意看着那盒胭脂做出若有所思的样子,喃喃道:“这个嘛……那得看掌柜你的诚意了。” “这个好说,好说。”掌柜打哈哈道,“既然公子看中了这盒胭脂,不如就便宜点卖给你。”随后向他用手比划了一下,“五两!” 夏侯纾心想这人还真是不能小看,刚刚才说他不聪明,这会儿就给她开了个天价。寻常百姓家里,三两银子就够生活一个月了,五两银子足够一户五口之家富足的生活一个多月。这盒胭脂再稀有金贵,也不值这个价,何来的便宜? 再说了,倒卖宫中物品本来就是大罪,掌柜顶风作案,要么是跟宫里内外勾结,放在这里寄卖;要么是有人行盗窃之事,转手到了这里。但不管哪种,最初的卖家为了快速脱手变现,都不会把价格喊得太高,而掌柜售卖时风险也大,保不准还会吃官司掉脑袋,定然不会高价收入。 夏侯纾琢磨了一会儿,看在那胭脂确实是个好东西的份上,缓缓伸出两个手指头,还了个“二两”。 “二两?”掌柜一急便成了斗鸡眼,表情变化也非常精彩,一个劲地摆手说,“公子,你蒙我啊!我出五两你还我二两?一半都不到,砍价也不是你这么砍的!不行不行!这么好的货色,有价无市,你就是砸了我的招牌我也不卖!” “真的不卖?”夏侯纾试探道。 “不卖不卖!”掌柜继续摆手,毫无商量的余地。 夏侯纾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说:“掌柜,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是宫中物品,如今无端成了你店里的货物,你说得清楚吗?” 眼瞧着掌柜略有逊色,夏侯纾又说:“偷盗或者贩卖宫中物品,被抓到可是要杀头的!” 说完她还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势。 掌柜瞬间面色如蜡,想了想,忙拱手拜她:“公子,你就高抬贵手吧!” 夏侯纾长长的叹了口气,假装很为难道:“我也想帮你啊,只不过……” “只要公子你不说出去,这盒胭脂就算是我孝敬你的。”掌柜满脸堆笑,却比哭还难看。 夏侯纾只不过想压压价,没打算过要占这个便宜,奈何送上门来的肥肉她委实难以拒绝。她略一沉思,便说:“掌柜啊,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不如就按我们刚才说的,二两银子卖给我吧。如此一来,皆大欢喜。你说是不是?” “这……”掌柜些迟疑,思索片刻还是点头同意了,只是那表情却跟吞了苍蝇似的,说不出的难受。 夏侯纾对他扭成一条麻花的五官视而不见,然后掏出二两银子给他,拿着胭脂满心欢喜地往外走,却被人挡住了去路。 难不成还是家黑店? 夏侯纾抬起头,便看见宇文恪笑容殷切,像个熟识的老友。 宇文恪一动不动地站在门中间,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外的光线,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真巧啊,莫贤弟。”宇文恪笑盈盈的打招呼。 水似眼波横,山似眉峰聚。从前夏侯纾一直觉得这是用来形容山水的,如今看来,反过来用倒也恰到好处。眼波如水横,眉峰似山聚。这样妖娆的眉眼,放在任何一个男子身上都会添上几分媚态,合着眉峰间的刚正之气,亦正亦邪。 夏侯纾下意识地将胭脂往背后藏,故作轻松的回应道:“是啊,好巧。” 宇文恪早已将她的小动作看了个明白,便调侃道:“想不到莫贤弟竟对女子之物感兴趣。” “世子不也正是为了这女子之物而来吗?”夏侯纾反唇相讥。 “正是。”宇文恪大方地承认,“前几天府里刚来了一位美姬,小王答应过要送她上好的胭脂,最近正满城寻找呢。听说这边新开了一家胭脂铺,特意过来看看。” 宇文恪说完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仿佛满心满眼都是那个神秘的美姬。 白芍这么快就失宠了?还是说,宇文恪已经看破了她的心思,所以对她失去了兴趣? 夏侯纾有些担心白芍的处境。 宇文恪将夏侯纾上下打量一番后,笑容渐渐变得怪异起来,像只狡黠的狐狸,看得让人心里毛毛的。 “好久不见莫贤弟了,还真是想念呢。”宇文恪依然浅笑着,然后突然话锋一转,又道,“前些日子听说你跟夏侯兄一同出游了,不知何时回来的?怎么不见夏侯兄?” 经他这么一提,夏侯纾方想起自己现在应该跟夏侯翊在眠象山才对,不该出现在这里。但是既然已经碰上了,她又没法装作不认识,或者装作没听到,只得暗暗斟酌该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下个月是宣和郡主的生辰,表兄他奉师命留在眠象山修行,一时抽不开身,便让我提前回来替他操办。”夏侯纾说完冷冷看着他,挑衅道,“怎么,世子连这个都要管吗?” “瞧莫贤弟这话说的,我不过随口问问,哪里就是要插手别人家的家事了?”宇文恪笑着说,“夏侯兄孝顺,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到时候小王设宴为他接风,莫贤弟可一定要赏光啊!” 说着他又刻意扫了一眼她手中的胭脂盒,嬉笑道:“不过我听说眠象山住着的都是一帮无欲无求的无聊道士,怕是在那里待久了,人也会变得无趣起来。我瞧着莫贤弟最近气色不错,看来是急着回来享受齐人之福了。如若不是见识过莫贤弟的勇猛,看到此情此景还真会误会。” 夏侯纾明白他意有所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悦道:“难道就只准世子醉倒在胭脂丛,就不准我们这些寻常人寻些花香?” 宇文恪笑容清淡,对夏侯纾表现出来的不耐烦置若罔闻,笑道:“我原以为经过上次围场一事,莫贤弟日后只怕会觉得心中有愧,从而避着我了。如今看来,莫贤弟依然是快人快语,直爽大方,小王很是欣赏。你这个朋友,小王交定了!” 我为什么要心中有愧啊?还有,谁要跟你交朋友? 夏侯纾相当腹诽,只是当她看着宇文恪脸上无辜的笑容,心里不由得又犯起了嘀咕。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他又提起来是什么意思? 今天,真的是偶遇吗? 第83章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夏侯纾心中纵然有许多的怀疑与困惑,可当着宇文恪的面,想着他背后的老陵王及各种势力,她也不能继续激化矛盾,只好委曲求全。 “上次都怪我莽撞,差点误伤了世子,我在此向世子致歉。”夏侯纾向宇文恪行了一礼,尽量放低姿态,又说,“为此,表兄已经罚我在家闭门思过好些天了,又带着我去眠象山吃苦受罪,如今也是赶上了好时候,才放我提前回来。还望世子大人有大量,不与在下计较。” 宇文恪对她突然之间的态度转变很是惊讶,还有些捉摸不定和戒备。他的目光直直的盯着她,心想着眼前伏低做小的人还是他以往认识的莫真吗?难不成他又在憋着什么坏主意? 在这之前,宇文恪派了人暗中查访过莫真的身份,没想到查着查着,还真就查到夏侯氏的族亲中有莫氏这么一门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只是莫氏人丁寥落,又经过几次战场的洗礼,如今已经找不到当家之人。所以留下莫真这么一个遗孤,又被夏侯氏好生将养,似乎也说得过去。可他再往下细查时,却又发现越国公府的仆从表示没在府中听说过一位姓莫的表公子,只听说幕僚中有一位叫莫晓风的先生。 然而就在前不久,夏侯翊要去眠象山时,越国公府却又突然传出夏侯翊同行之人中有一个姓莫的表亲。 这个消息听起来非常的刻意。所以他就更加好奇莫真的身份了。 夏侯纾当然不知道宇文恪的心里琢磨着什么,只记得夏侯翊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要避着宇文恪这个人。她想了想,便说:“方才世子说欣赏我这样的性格,便知我是绝对无意冒犯,想来也不会跟我计较之前的事了。不过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宇文恪不置可否,但似乎又明白她方才为何乖乖认错道歉了。 “有什么要紧事这么着急?”宇文恪依然站在门中间不肯退让,故意蛊惑道,“今日既然遇上了,不如我们去喝一盅?” “多谢世子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夏侯纾扬了扬手中的胭脂,“我既然答应了表兄要替他筹备郡主的寿宴,就得信守承诺。”然后故意拿眼睛瞄了瞄他,“还请世子让个道。” 宇文恪轻咳了一声,笑着避开了身子,没再阻拦。 辞别宇文恪后,夏侯纾也没什么心思继续逛下去了,她收好胭脂,径直往越国公府走去。 到了越国公府,夏侯纾却不慌着进去,而是沿着胡同转了一圈,再三确认后面没人跟着,才匆匆走到一处院子墙角,沿着旁边的大梧桐树娴熟的翻了进去,然后轻车熟路的穿过几间院子,推开了一方小门,溜进了自己住的清风阁。 夏侯纾刚松了口气,转头便见廊下赫然坐着正在喝茶的钟玉卿,旁边还跟着年过半百的李管家和一干丫鬟婆子,大家都一脸惊恐的看着她。 云溪和雨湖则跪在一旁,一个劲的朝她使眼色。 夏侯纾顿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谁回自己家用得着把自己打扮成这个样子,还偷偷摸摸的,不清楚的还以为是进了贼。 既然被抓了现行,夏侯纾也不再刻意隐瞒和躲闪。她暗自叹了口气,恭恭敬敬的向钟玉卿请安。 钟玉卿轻轻放下茶杯,仪容得体,不怒自威。她半眯着眼睛将女儿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早已猜透了夏侯纾的行迹,也不急着生气,反而是温和如常道:“纾儿,此番你作何解释?” 夏侯纾早已从云溪的暗示里得知她并没有如实招供,所以马上装出一脸委屈,声若蚊蝇道:“我不过是出去逛了逛而已。” 钟玉卿凤眼一转,沉声道:“怕是没这么简单吧?” 可今天的事确实就是这么简单。 “女儿句句属实。”夏侯纾连忙说。 钟玉卿本就因为夏侯纾伪造身份进入长青门的事还没有完全消气,原是想把夏侯翊支出去,让他们兄妹无处同谋,由此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女儿不断地挑战她的底线,她也不能一忍再忍。 钟玉卿指了指跪在云溪和雨湖后面的一个丫鬟说:“你来说。” 夏侯纾顺势看过去,竟然是翠烟。 翠烟诚惶诚恐地给钟玉卿磕了个头,看都不敢看夏侯纾一眼,结结巴巴的说:“三姑娘近来确实经常外出,云溪姐姐就哄着我们说是姑娘嗜睡,还让我们不要去房中打扰,奴婢们也不知道三姑娘是不是在房里……” 整个清风阁的人都是钟玉卿安排的,夏侯纾并不期待人人都像云溪和雨湖那样对自己衷心,但翠烟是负责梳洗的丫鬟,是贴身服侍的,所以夏侯纾待她还是比较亲厚的,云溪和雨湖平时待她们也不薄,但没想到她为了向钟玉卿表忠心,居然会拉云溪下水。 夏侯纾的目光立即就往跪在翠烟前面的云溪身上扫去,才发现云溪的左脸有些红肿,指痕尚存,这样大的力道……只有母亲身边的婆子才会下手这么重,遂用余光乜了一眼站在钟玉卿旁边的馥佩嬷嬷。 后者气定神闲,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夏侯纾抿了抿嘴,道:“这段日子女儿确实经常出府,但也只是随便逛逛,母亲若是不信,责备女儿便是,不必牵连旁人。” 钟玉卿不以为然,扫了一眼云溪,正色道:“你不必急着为她开脱,光是她欺瞒我这一点,就该家法处置!” 夏侯纾见解释无用,只好破罐子破摔:“母亲,这真的不关云溪的事,是我让她瞒着您的,您要罚就罚我好了。” “反了你了!”钟玉卿终于放弃了忍耐,一巴掌拍在椅子旁边的红木小几上,就连刚放下的茶杯都抖了抖,也不知道手掌疼不疼。 随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指着夏侯纾厉声呵斥道:“你看看你穿成什么样子?男不男,女不女的。前些日子也是如此吧!说,都去干什么了!” 见母亲真动气了,夏侯纾也不敢继续争辩,她一面耷拉着脑袋作认错状,一面绞尽脑汁想着化解方法。 突然,她脑中灵光一现,立刻将刚买到的胭脂拿出来,双手呈给钟玉卿,委屈巴巴地说:“母亲真的错怪女儿了。” 钟玉卿愣住,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女儿手中的胭脂。这是什么意思?当着众人的面,随便拿盒胭脂就想贿赂她吗? 胆子可真不小啊! “三姑娘的眼光可真好,这胭脂瞧着就很别致!”庆芳赶紧出来打圆场,顺便善解人意的将夏侯纾手中捧着的胭脂接了过去,转呈给钟玉卿,“郡主你瞧瞧,这样式我连见都没见过呢!” 庆芳跟在钟玉卿身边十来年了,别人都只当宣和郡主教女甚严,却不知郡主其实好多地方都是纵容着这个宝贝女儿的,根本舍不得重罚,不然每次夏侯纾犯了错,就不只是责骂、抄书和禁足了。 其他人听了庆芳的话,也好奇的看向了那盒胭脂。 钟玉卿本来就是在气头上才会做出一副严目的姿态,此刻见女儿有所转圜,身边的婢女也帮着打圆场,便接过那盒胭脂来打开来瞧了瞧,除了香味浓郁之外并未发现异常。 “这是何意?”钟玉卿眉头深锁。 “母亲,您不会忘了您的生辰快到了吧?”夏侯纾看着一脸诧异的钟玉卿,寻思着这法子有戏,便继续扮演贴心小棉袄,“女儿近来时常外出,便是想为母亲寻意见称心的生辰礼物。可是母亲什么都有,女儿想来想去,便挑了这盒胭脂,您仔细瞧瞧可还喜欢?” 说着夏侯纾便简单介绍了一下这盒胭脂的奇妙之处。 “生辰礼物?”钟玉卿依然满脸疑惑,半晌才想起自己今年已经四十三岁了。自从大儿子英年早逝后,她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心思过生辰了,看着女儿殷切的笑容,她有一刻的恍惚,不由得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隐约记得自己还是个未出阁的妙龄少女,与夏侯渊相知相惜,喜结连理,延绵子嗣,然而一晃二十几年就过去了,女儿都跟当年的自己一般大了…… “我就知道您给忘了!”夏侯纾没打算多给母亲多余的时间思考自己是不是又在忽悠她,更不愿看到母亲联想起不好的往事,赶紧献上甜言蜜语,“我原本还打算先瞒着您,等到您生辰那天再给您一个惊喜,不过既然被您给发现了,女儿就提前祝您福如东海、容颜永驻、笑口常开!” 女人都是心软且害怕老去的,钟玉卿也不例外。尤其是到了她这个年纪,又经历过失去亲子的痛苦,年岁对她而言似乎更加难熬一些。 过了一会儿,钟玉卿才回过神来,轻轻扫了一眼那盒胭脂,似乎确实跟寻常的胭脂不太一样,才半信半疑道:“我不希望你是在骗我。” “女儿不敢!”夏侯纾立刻温顺得像只小绵羊,顺着她的话说,“大哥不在了,二哥又不在家,女儿也是想讨母亲开心才出此下策。求您看在我一片孝心的份上,饶了我这一回。” 见她又开始装乖卖巧,钟玉卿便知道自己是问不出个真相来了。 “郡主,您看这胭脂多衬您的肤色,还是三姑娘有孝心,知道您喜欢什么。依我看,三姑娘已经知道错了,您就开开恩,饶了她这一次。”庆芳也在旁边蛊惑,然后又看向云溪和雨湖,叮嘱道,“你们两个也别偷懒,以后三姑娘再出门,可都得跟上了,万一出了什么闪失,唯你们是问。” 云溪和雨湖赶紧答“是”。 就连自己身边忠心耿耿的丫鬟都在替夏侯纾开脱,还给大家都找了台阶下,钟玉卿还有什么不明白?她也不想做恶人,更不想劳力伤神跟女儿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有言道,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她这个做母亲的,若学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早就被膝下的几个孩子气成什么样了! “你们兄妹俩就没一个是省心的!”钟玉卿叹了口气道,“翊儿马上就要及冠了,还不稳重。你呢,成天穿得不伦不类的出去鬼混,毫无大家闺秀的风范。我看你们兄妹是想合起来气死我!” “呸呸呸!大好的日子,怎么说那个字?”夏侯纾连忙起身过去抱着母亲的手臂,讨好道,“您就别生气了,我保证,下不为例!” “你这个机灵鬼,尽会装乖卖巧忽悠我,今天若不罚你,你也不会长教训。”钟玉卿还没有糊涂,说着便看向一旁的李管家,严声道,“吩咐下去,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放三姑娘出去,不然家法伺候。” 李管家领命恭恭敬敬地答了个是,旁边的丫鬟婆子一个个噤若寒蝉,偷偷拿眼睛偷瞄小主人,恨不得将眼睛装在她身上。 第84章 情面 夏侯纾松了口气,不过是禁足而已,她也不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惩罚了,更何况,今日见了宇文恪后,她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什么心思出门了。家里人费尽心思的要抹掉关于她莫真的假身份,她也该配合一点。 钟玉卿见女儿站在那里走神,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赶紧去把衣裳换了!你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尽做些不成体统的事!” 夏侯纾闻言瞬间回过神来,赶紧讨好道:“母亲教训的是!纾儿必定谨记在心,时刻提醒自己。” 却不说绝不再犯这样的话。 钟玉卿长叹一声,她养的这个女儿,好听的话没少说,体面的事却没做过几件,然而她竟毫无办法。 夏侯纾见母亲神色稍缓,忍不住为自己辩上几句,便说:“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女儿,俗话说将门无犬女,父亲铁骨铮铮,母亲巾帼不让须眉,女儿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钟玉卿果然被她逗得哭笑不得,指着她说:“你这孩子没个正形的,回头让你父亲听了这话,可不得拉你去军营里历练历练!” 夏侯纾吐吐舌,逗乐道:“军营里到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我若是去了,父亲还得专门给我找个没人的地方待着,那多麻烦呀!” 钟玉卿摇摇头,又交代了些话才疲倦的回去。 李管家是看着夏侯纾长大的,向来对她疼爱有加,如今也对着小主子直摇头,无可奈何的随着众人一并离去了。唯独馥佩嬷嬷留了下来,看着夏侯纾阴阳怪气地说了句“姑娘果然冰雪聪明!” 馥佩嬷嬷是恭王府的旧人,也是钟玉卿乳母的女儿,自幼就跟在钟玉卿身边,主仆两人感情深厚。钟玉卿出嫁时,馥佩嬷嬷便跟着来了越国公府,把自己这大半生都耗在了这里,从无怨言。 多年来,馥佩嬷嬷对钟玉卿忠心耿耿,尽心尽力,是个实打实的忠仆。而钟玉卿也没有亏待她,不仅对她极为器重,给了她如同主人般的体面,还为她的兄弟姐妹们置办产业,算是仆从里的独一份。 馥佩嬷嬷为人老沉精练,铁面无私,府中的大小奴仆对她是又敬又怕。她侍奉了钟玉卿大半生,又没有丈夫和孩子,便将钟玉卿所生的夏侯翖和夏侯翊视若亲子,但凡有人敢说两位公子的一句不是,她都要与人争辩几句。然而对同样是钟玉卿所生的夏侯纾,她却谈不上喜欢,甚至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这种奇怪的现象似乎从夏侯纾八岁那年跨进越国公府大门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存在了。 夏侯纾不明白为什么,她身边的人,乃至越国公府的其他年轻仆从也不明白,只当馥佩嬷嬷是自恃身份,看不惯夏侯纾的行为举止,故意刁难。而且这事连钟玉卿都没有说什么,其他人也就更不好说了。 以往夏侯纾总认为自己再怎么不成调,那也是父母的女儿,是越国公府的主人,不必与一个不通情理的老仆斤斤计较,所以每次犯了事被母亲惩罚,她不求馥佩嬷嬷能为自己说情,但求她能袖手旁观。但偏偏,馥佩嬷嬷最爱抓夏侯纾的小辫子,仿佛在她身上安装了一副眼睛,一旦抓住,绝不姑息,不捅到钟玉卿那里去决不罢休。 夏侯纾永远都记得,她刚回越国公府的时候,还不太懂得京城里的礼仪规矩。那会儿祖母林老夫人因为夏侯翖的事情受了太大打击,病得很重,她和几个兄长及堂姐轮流到祖母跟前侍疾,夏侯纾年纪小,又不懂顺序,手忙脚乱中不慎打翻了放在祖母床榻前的汤药。馥佩嬷嬷正好奉钟玉卿的命令过来问安,看到后直接就将她拎出去斥责一通,给她扣帽子说她不敬祖母,目无尊长,最后还让她在廊下罚站。若不是老祖母知道后骂她自作主张,跟个孩子斤斤计较,只怕夏侯纾还得在廊下站一个上午。 后来,夏侯纾经常与夏侯翊一起闹着玩,言行举止比较亲昵,府中的人看到了无不羡慕他们兄妹感情深厚,唯独馥佩嬷嬷不这么认为。但凡她听到了或看到了,也会立刻斥责夏侯纾不懂礼仪,不知廉耻,然后还要禀报给钟玉卿,总在她们母女、兄妹培养感情的道路上横插一脚。 很多时候,夏侯纾都想不明白,馥佩嬷嬷到底是他们家的老仆,还是她的教养嬷嬷,总是冷着一张脸管这管那。可就算是教养嬷嬷,也只会期望自家姑娘端庄、体面、大方,传出个好名声,而馥佩嬷嬷却恰好相反。 就说今天这事儿吧,整个越国公府的人都知道云溪跟了夏侯纾多年,主仆二人情同姐妹,连在府中待了十几年的老妈子也得客客气气地她叫一声“云溪姑娘”,而馥佩嬷嬷却依然下了重手,丝毫不留情面。 打狗还看主人呢,何况馥佩嬷嬷明明就知道云溪是夏侯纾信任的人,如此公报私仇,分明就是在打夏侯纾得脸。 夏侯纾寻思着自己出生没几个月就被送往泊云观了,八岁了才得回家,在府中住了这么多年,未曾受过馥佩嬷嬷半点恩惠,不至于欠她什么。平时也鲜少在馥佩嬷嬷面前晃悠,更不可能得罪她。如今无端被馥佩嬷嬷厌恶,甚至还牵连到自己身边的人,她口中便有一口怨气怎么也咽不下。 往日种种历历在目,夏侯纾越想越气,恨不能立马寻个由头把馥佩嬷嬷教训一顿。但是此刻云溪的脸还肿着,她也懒得跟她计较。 “嬷嬷过奖了!”夏侯纾的语气十分冷淡,说完便扶着云溪进屋去。 望着夏侯纾头也不回地和雨湖扶着云溪进屋了,馥佩嬷嬷也不生气,悠闲自得的转身往外走。 夏侯纾转身时正好看到馥佩嬷嬷骄傲而笔挺的背影,不由得骂道:“老虔婆!我迟早得收拾她!” 云溪并未觉得宽慰,直到馥佩嬷嬷彻底离开了视线,她才小声说:“馥佩嬷嬷平日待人极好,今日不过是奉了郡主的命令,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手重了些,姑娘不必记挂在心上。只要姑娘平安无事,我便知足了。” 夏侯纾心中既心疼又愧疚,只觉得眼睛涩涩的。明明是她闯了祸连累了云溪,如今却要云溪来安慰她。可是看到云溪那半张打得跟猪头一样的脸,她又怒火中烧,怒道:“你是不是傻?这个时候还替她说好话做什么?是嫌她打得还不够用力吗?” 云溪立即捂着脸抿了抿嘴唇。 夏侯纾立马就心软了,轻轻扶了云溪肿得老高的左脸,仔细瞧了瞧,柔声道:“疼不疼?” 云溪憨憨的笑了笑,说:“也就看着吓人,其实早就不疼了。” 云溪这丫头虽然平时嗓门大了点,却是个单纯的姑娘,毫无心机,对自家主子更是百般维护。夏侯纾想着自己身边有个这么贴心的人,瞬间便觉得馥佩嬷嬷算不上什么了。 雨湖很快就找来了消肿化瘀的膏药,夏侯纾亲自为云溪涂抹后,便让她先回去休息,自己换回平日的衣裳后才百无聊赖的在院子里逛逛。 算算日子,夏侯翊已经走了一月有余了,下个月便是钟玉卿四十三岁的生辰,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赶回来。还有馥佩嬷嬷的这番举动,她也得找人问个明白,不然老这么下去,她真是防不胜防。 夏侯纾正想着事,便听到厢房里传来一阵吵闹声,接着便是一阵低低的哭声,像是丫鬟们在吵架。 她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过去踢了一脚门,大吼道:“你们闹什么闹?还嫌我不够烦是不是?” 厢房的门扇应声从里面打开,雨湖探出半个身子,气呼呼道:“姑娘,翠烟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不能轻易饶了她!” 而房内的翠烟也听到了夏侯纾的声音,呜呜呜的哭声就更大了。 夏侯纾觉得头更疼了。能不能消停一下啊? 夏侯纾并不想徒生事端,大步跨进厢房,就看到清风阁叫得上名字的几个小丫鬟都聚在一处,翠烟则趴在矮榻上哭得一塌糊涂。 “你们是想如何?”夏侯纾问。 几个小丫鬟面面相觑,最后齐齐把目光投向雨湖。 雨湖也不怯场,便说:“翠烟平日里没少拿姑娘的好处,我们还当她会心怀感恩,处处为姑娘着想,没想到她关键时刻竟然出卖姑娘。她能出卖一次,难保没有第二次、第三次,这样的人,就算姑娘不跟她计较,我们也不能轻饶了她。” 夏侯纾静静地听着,又问:“所以,你们想怎么做?” 事发突然,雨湖集结了几个小丫鬟把翠烟堵在这里,只是想挫挫她的锐气,杀杀她的威风,让她别以为自己背靠着宣和郡主就不把小主子放在眼里,倒还真没想好要怎么惩罚她。 夏侯纾看明白了,扫了依然伏在矮榻上哭泣的翠烟,对雨湖和其他几个小丫鬟说:“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去,不要在这里为难她了。” “姑娘……”雨湖一脸诧异。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解释说:“我最近确实经常外出,她说的不过是实话而已。而且她是母亲的人,自然是要对母亲效忠的,何错之有?” 小丫鬟们你看我,我看你,不知作何答复。 “我知道,你们之中,还有许多人都是效忠母亲的。”夏侯纾又道,然后环顾了一圈,并未将目光落在任何人身上。 小丫鬟们闻言,立刻开始在同伴中寻找谁是宣和郡主的人。 “同在一座屋檐下,你们也不必防贼一样防着彼此。”夏侯纾笑了笑说,“你们是效忠母亲,还是效忠于我,都没有关系。母亲她不会害我,我想你们应该也不会有这样的心思。只不过日后大家心里对我有什么想法,请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不必在背后告状。我夏侯纾向来是敢做敢当的,也不怕谁在背后挑拨,但别累及他人。” 夏侯纾的话音刚落,翠烟的哭声就小了许多,生怕引起注意。其他小丫鬟也默不作声的看着她。 “还有……”夏侯纾刻意扫了众人一眼,提高了语气,“母亲刚离开,你们便关着门在这里闹,是想给谁脸色看呢?还是觉得我被禁足了还不够,得再给我加点其他惩罚?” 小丫鬟们纷纷低下脑袋。 夏侯纾尤不解气,继续说:“云溪的脸还肿着呢,她都没说什么,你们急什么?是能把翠烟打一顿,还是要把她赶出清风阁?” 翠烟闻言愣了一下,却没有抬起头来,随后继续小声啜泣。 夏侯纾把翠烟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不由得冷笑一声。 她以前倒是小看她了。 原以为翠烟只是爱慕虚荣,又爱贪点小便宜,其他方面没什么大的问题,留她在身边服侍也没有不妥,还指望着总有一天能够靠真心感化她,如今才知道她还是个刚做不敢当的。这样的人,她是万万留不得了。 看来母亲也有看人走眼的时候。只是这事该怎么跟母亲说呢? 第85章 别把他人当傻子 翠烟并不知道夏侯纾此刻正审视着她,兀自埋着头哭泣,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但她脑子里却转得飞快,一面思索着今天自事发以来宣和郡主的反应和夏侯纾的态度,一面琢磨着该怎么重新回到原先的样子。 翠烟服侍了夏侯纾好些年,深知夏侯纾不是个容易心软的人,而且远比看上去要狠心得多,此番她已经将她得罪了,如果真被赶出清风阁,整个越国公府也没人会要她了。即便宣和郡主碍于情面把她留在颂雅堂,可在人才济济的颂雅堂,她顶多做个粗使丫鬟,哪里还有出路? 何况方才宣和郡主走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要将她带走的意思。看来是让她自己想办法了,可她又能怎么办呢? 夏侯纾等了半晌也没有等来翠烟的一句解释,反而见他一个劲的哭着,头疼不已。 “翠烟。”夏侯纾叫住了她的名字,“今天的事情,你不打算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我……”翠烟抹了一把泪,连看都不敢看夏侯纾,“三姑娘,我知道你在责怪我出卖了你,可是当时郡主那样问,我也只是实话实说了而已,并未添油加醋说姑娘的不是呀!” “所以,这事还得怪我自己了?”夏侯纾哑然失笑。 “不不不,这事怪我!”翠烟打了个寒战,连忙说,“都怪我多嘴!” “翠烟,你也别觉得自己多么委屈。”夏侯纾最看不惯她那副委曲求全、惺惺作态的样子,终于忍无可忍,便直白道,“今天这事,你要说我便说我,何必连累云溪?平日里你到我房里来服侍的时候,云溪没少帮着你的。她有什么好处,没少跟你们分享;你有什么错处,她也帮着遮掩。你还记得你之前从我的首饰盒子里拿了一支银簪送给自家表姐做嫁妆吧?你自认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其实云溪都看在眼里。不过是她担心事情闹大了让你失了面子,在你表姐那里抬不起头,在府中也难以立足,所以就自己揽了下来,硬说是被她不小心弄丢了,为此雨湖还罚了她银子。” 雨湖愕然,原来真相竟是这样?那她罚没云溪的那些银子,是不是该还给她?翠烟这个贱蹄子还真是不能小瞧,跟她玩金蝉脱壳是吧? 翠烟大惊失色,看向夏侯纾的眼神充满了恐惧,连哭都忘了。 当初翠烟的表姐出嫁,她为了装门面,就承诺要送表姐一根簪子添妆。可她去外面逛了一圈,一根拿得出手的银簪子也得好几百文,她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就有点犹豫了。恰好夏侯纾的首饰盒里有一支样式精致,且还镶了一块祥云纹玉石的银簪子,只因夏侯纾彼时尚未及笄,并不怎么佩戴,平时也不甚在乎。翠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就趁着收拾妆台的时候没人注意,偷偷藏进了袖子里。后来雨湖清查首饰时发现少了,追问起来,她就装作不知道,最后还是云溪顶了雷。 没想到这事过去两三年了,居然还会被搬出来。翠烟一直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如今听了夏侯纾的话,才知道是而是雨湖演得形象逼真,竟然把向来精明的雨湖都给骗了。 翠烟去向钟玉卿告状,确实是出于忠心,可再大的忠心,也掩盖不了她偷盗夏侯纾簪子的事实。那根银簪子,她那没什么见识的表姐视若珍宝,时不时还拿出来簪上一回呢!若真要追究,岂不人赃并获? 翠烟这回是真的怕了,赶紧从矮榻上爬起来,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泪眼汪汪的哀求道:“姑娘,我错了!求你不要拉我去报官!” “我若要报官,也不必等这么多年。”夏侯纾冷笑道,“原本我也觉得云溪说得在理,念在你是初犯,给你留个面子,所以也当作不知情。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牵扯云溪。有些事,人在做,天在看,我希望你牢牢记住,别自作聪明,把他人都当傻子。” 翠烟自那日之后就病了,连床都下不了。 没过几天,管事嬷嬷就带着翠烟的爹娘来给她收拾东西,将她挪出了清风阁,此后翠烟再没出现在夏侯纾面前。随后钟玉卿又指了个叫巧铃的丫鬟来做梳洗丫鬟,谁也没有再提翠烟这个人。 夏侯纾无奈的笑了笑,便让雨湖带着巧铃去安顿。 换来换去都是来监视她的人,母亲的做法,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罢了。 为了让云溪的脸快些消肿,夏侯纾还特意带她去找裴浪看了一回。确定没什么事,也不会破相,她这才放心了,又逼着裴浪开了些养颜美容的膏药给云溪带回去涂抹。 安排好云溪,她与馥佩嬷嬷之间的纠葛,也得好好算一算了。 夏侯纾仔细考虑过了,整个越国公府,看到馥佩嬷嬷针对她的人不在少数,但谁也没有告诉过她具体原因,反而一个个当睁眼瞎。与其浪费时间去找那些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的人打听,还不如直接去找正主问问。 夏侯纾心里这么想着,人就不知不觉便绕到了馥佩嬷嬷住的偏院。 这间院子原本还住着另外两个嬷嬷,都是随钟玉卿从恭王府陪嫁来的女使,在府中待遇优渥。后来另外两个女使到了年纪都嫁人生子了,随着年岁渐长,家中子嗣存了点银两便在外面置了房屋和田产。钟玉卿感念她们服侍自己一辈子,多有辛劳,便将卖身契还给她们,许了她们自由之身。唯有馥佩嬷嬷一生未嫁,兄弟姐妹都已成了家难以依靠,便继续留在了府中,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这里,直到前些年才收了个模样机灵的丫鬟作干女儿,与她朝夕作伴。 月亮像弯弯的银钩挂在树梢上,朦胧的夜色给大地罩上了一层轻纱,屋内点点灯火映出的光线与天际的星光连成一片,静谧优美。馥佩嬷嬷房间的窗户纸上透出一片昏黄的烛光,屋内传出细细碎碎的呵责声,好像是馥佩嬷嬷又在训斥干女儿。 馥佩嬷嬷那干女儿原名叫芦花,如今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精瘦精瘦的,心思却是十分活络,但还是常常遭到馥佩嬷嬷的斥责。 芦花本是个渔家女,因父母捕鱼时不幸沉了船,年幼无依,被自家伯父收留,但她那伯母嫌她年纪小干不了活还要吃饭,是个累赘,就悄悄把她卖给了路过的行商。那商人后来遭难欠了债,又把她转卖给了人牙子,人牙子才辗转几回把她卖到了越国公府来做丫鬟。馥佩嬷嬷见她身世可怜,模样生得周正,为人也机灵,便认了她做干女儿。 后来钟玉卿觉得“芦花”这个名字不好,听起来就飘零无依的感觉,便给她取了个新名字叫采薇。 采薇刚来越国公府的时候还不到十岁,大概是因为其不幸的经历,说话做事都瞻前顾后,让她做点什么也推三阻四的,生怕得罪了谁会受到惩罚,小小年纪心眼却特别多。可自从有了馥佩嬷嬷这么个靠山,采薇的胆子便大了起来。她一面装乖卖巧把馥佩嬷嬷伺候得妥妥帖帖的,一面又仗着自己是馥佩嬷嬷的干女儿在其他家仆面前狐假虎威,拿乔作势,就连夏侯翊房中的撷英都吃过她的闷头亏。 最初的时候,馥佩嬷嬷并不知道采薇的所作所为,每每听到有人在议论采薇,她便像只老母鸡一样极力维护,为此还得罪了不少府中的老人,直到采薇偷了夏侯翊的一块贴身汗巾她才后知后觉。 偷盗主人财物本来就是大忌,按照家规,是要被送去报官的,更何况采薇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子,窃取的还是男子的贴身之物,是为无耻,赶出府去都不足为过。但是钟玉卿考虑到馥佩嬷嬷孑然一身,好不容易认了个女儿,便只让馥佩嬷嬷仔细看管采薇,不准她再靠近夏侯翊的院子。 这一年多以来,采薇似乎大有转变,她不仅任劳任怨,本本分分的干活,还尽心尽力地伺候着馥佩嬷嬷,就连钟玉卿都称赞她孺子可教,知错难改善莫大焉。不过夏侯纾平日里与馥佩嬷嬷互相不待见,也从来不理会她的干女儿采薇,只是听撷英私底下跟云溪抱怨过几句,说采薇记吃不记打,隔三岔五就到春熹居附近转悠,见了人就跑,一看就没干什么好事。只不过她们没抓着人,也不好拉着采薇去找馥佩嬷嬷理论,只得把院子看得更紧一些,防止采薇玷污了夏侯翊的名声。 这次也不知道采薇又犯了什么事,被馥佩嬷嬷连声斥责了好半晌也没敢回一句话,甚至还在嘤嘤哭泣。 房门未关,夏侯纾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心想这里是越国公府,自己好歹也是主人,在自家院子里转悠,无需看一个仆人的脸色,更没必要畏手畏脚的,于是便径自走了进去。 房间内黄梨木家具都有些年代感了,但都擦得油光锃亮,纤尘不染。采薇最先发现了她,赶紧欠身行礼,怯懦懦地叫了声“三姑娘”。 馥佩嬷嬷闻言脸色微沉,挥手示意采薇先出去。 采薇向馥佩嬷嬷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便退出去了。擦肩而过的时候,夏侯纾明显听到采薇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觉得终于解脱了。 馥佩嬷嬷虽是家仆,但因着是钟玉卿身边的人,身份也尊贵些,平时看人都是眼高于顶的,看到夏侯纾更加没有好脸色。 “这么晚了,三姑娘来老奴这里所谓何事?”馥佩嬷嬷冷着脸问。 夏侯纾并未急着回答她,而是仔细打量了一圈屋子里的陈设。清一色的黄梨木家具,各种小物件也是摆放得恰到好处,其中好几件饰物夏侯纾都曾在母亲钟玉卿那里见过,颜色古朴淡雅,看似简单,却又处处透着精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了哪家老夫人的屋子。 夏侯纾找了一张靠上首的黄梨木椅子坐下,才将目光落在馥佩嬷嬷身上,轻声道:“我在府中住了七年,竟然不知道嬷嬷住得这般好。” 馥佩嬷嬷并不打算琢磨她话里的意思,也不客套,便说:“老奴是个直性子,不喜欢拐弯抹角,姑娘要是有什么话就请直说。” “嬷嬷果然是个不会转弯的直性子。”夏侯纾忍不住笑了一声,接着说,“不然也不会忘了我也是越国公府的主人了。” 馥佩嬷嬷也不装傻充愣,目光凌厉的看着夏侯纾,冷声道:“姑娘这话是说老奴不把姑娘当这越国公府的主人了?” “难道不是吗?”夏侯纾反问道。 “姑娘自然是这越国公府的主人。”馥佩嬷嬷语气平静。 “可是我并不觉得你把我当成主人来对待。”夏侯纾也直视着馥佩嬷嬷的眼睛,企图从她的表情里看出点玄机来。 果然,馥佩嬷嬷突然冷笑一声,不卑不亢道:“三姑娘是越国公府的主人,但是老奴的主人只有郡主一人!” 夏侯纾听明白了她的话,也没有什么好反驳的,毕竟馥佩嬷嬷原本就是恭王府的家仆,是陪着钟玉卿嫁到越国公府来的,只认钟玉卿这一个主子也无可厚非。换句话来说,她还是个忠仆。可自命忠仆的人,却处处苛待主人的女儿,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夏侯纾想了想,决定不要错过这个机会,便说:“府上人人皆知,嬷嬷与我母亲情同姐妹,可我也是母亲的女儿,如今不过才十五岁,在这府中住的时间也不长,自问从未得罪过你,为何你处处与我作对?” 第86章 旧债 馥佩嬷嬷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恢复面无波澜的模样。 “姑娘多虑了,我不过是一个家仆,哪里敢与姑娘作对?”馥佩嬷嬷冷冷道,神情和语气全是疏离与冷漠,仿佛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口舌。 “这里没有外人,你又何必惺惺作态!”夏侯纾也不客气了。 馥佩嬷嬷听了果然面露不悦,狠狠瞪了夏侯纾一眼。 这样视若仇敌的眼神夏侯纾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所以她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笑道:“我敬重嬷嬷是个人物,为了成全你的体面,平日里也是以礼相待,却不知原来你竟是这样敢做不敢当的人!” 馥佩嬷嬷沉思了一会儿,再看向夏侯纾时眼神里明显带着几分怒意。她问:“姑娘果真想知道?” 夏侯纾努力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嘲讽道:“嬷嬷方才不是还自称是个直性子的人吗?怎么这会儿倒是学起那些弯弯绕绕来了?” 馥佩嬷嬷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去,从里间卧房的床底下摸出了一个暗红色描金的雕花木匣子。木匣子上纤尘不染,想必木匣子的主人经常擦拭。 夏侯纾静静地看着馥佩嬷嬷轻轻将木匣子放在圆形小几上,缓缓打开来,只见匣子里装着一双男人的鞋履和一缕用红线绑着的黑发。 “你这是什么意思?”夏侯纾不明白她的用意,突然拿出这样奇奇怪怪的东西,难道是想吓唬她吗? “这是亡夫的遗物。”馥佩嬷嬷语气平静,目光紧紧盯着匣子里面的东西,神情真诚而悲切。 夏侯纾知道馥佩嬷嬷一生未嫁,所以听到“亡夫”两个字相当诧异,便问:“可你不是没有成过亲吗?” 馥佩嬷嬷用手轻抚了那双用金色丝线绣着祥云的鞋子,仿佛在抚摸爱人的脸庞,然后她将旁边的那缕黑发紧紧握在手里,努力维持着冷静,方道:“我们的确没有成亲,不过我们早已互许终生,他便是我的丈夫。” 也就是说,这缕用红线绑在一起的黑发,其实是馥佩嬷嬷跟她口中的“亡夫”的互许终身的信物? 夏侯纾的目光不由得移向馥佩嬷嬷有些泛白的发丝,大概因为常年的劳作和忧虑,她看上去比年纪相仿的钟玉卿苍老得多。可是她提这些做什么?她的丈夫与自己又何干?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夏侯纾心里想着,嘴上便问了出来。 “当然有关系!”馥佩嬷嬷突然情绪激动起来,手中的发丝被她握成了一团。她浑身颤抖,然后满眼怨愤地怒视着夏侯纾,一字一句地指控道:“如果不是你,他就不会死,我也不会一辈子孤苦伶仃!” 夏侯纾觉得莫名其妙,她怎么就欠了别人一条命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夏侯纾皱眉道。 “你当然不明白!”馥佩嬷嬷突然提高了音量,像只看准猎物的鹰一般直直地盯着夏侯纾的眼睛,徐徐道,“当年郡主怀着你的时候,便有术士说你是不祥之人,会克死兄弟,牵连父母,颠覆家族门楣,可是郡主不相信,非要把你生下来。整整八个月,郡主带着你东奔西走,吃尽了苦头。好在郡主深明大义,所以你出生没多久便将你送去了泊云观。可是谁想到,离得那么远,翖儿还是被你给克死了!翖儿那么优秀的孩子,本可像雄鹰一样展翅翱翔,真是老天不长眼!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夏侯纾有些发懵,不是说她亡夫的事情吗?怎么说着说着又扯到母亲和大哥的事了? “你胡说!”夏侯纾忍无可忍,气得站起来大声反驳道,“大哥明明是遭了奸人所害,在北原战场上失踪的,怎么就变成被我克死的了?” 夏侯纾从前不屑于理会馥佩嬷嬷对自己的无理刁难和指责,但不允许她拿夏侯翖的死来说事,因为夏侯翖的死是整个夏侯家的心结。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馥佩嬷嬷四毫不退让,“你不仅克死兄弟,你还害死了我的丈夫!” “那跟我没有关系!”夏侯纾竭力反驳。 “跟你没有关系?”馥佩嬷嬷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语气也充满了怀疑和愤怒,仿佛夏侯纾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随即又说,“当初去接你的途中,我的丈夫为了救你,从悬崖上摔了下去,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你现在竟然说这些跟你没有关系?” “你说什么?”夏侯纾愣住,“你是说……庄护卫?” 夏侯纾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心慈手软、柔弱不能自理的人,但平白无故背上了两条人命,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无辜,又很无力。不过当年她离开泊云观的时候已经八岁了,自然是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七年前,夏侯渊经历了他有生以来最大的失败和痛苦,不仅在对战北原国的战场上接连失利,还因敌军使诈痛失爱子夏侯翖。作为一名将领,打败仗丢失城池就是最大的耻辱,而作为一位父亲,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便是对他最大的讽刺。面对这双重打击,夏侯渊强忍着痛苦打完了最后一战,夺回了之前丢失的五座城池,却连夏侯翖的尸体都没有找到,最后不得不奉旨班师回朝,用自己的满腔热血履行着身为臣子的忠和义,直到回京复命后才病倒在塌。而彼时北原国不仅在战场上势如破竹,攻城略地,还暗中派了奸细到京城来,企图通过刺杀主将夏侯渊来打击报复。 夏侯渊缠绵病榻数十日,期间不断遭到各式各样的行刺和陷害,防不胜防。悲痛之余,他恍悟自己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让仅剩的一子一女流落在外任人宰割,便也顾不上当初那疯道士的预言,派了身边的一名叫庄桦的护卫领了十几个人前往泊云观接夏侯纾。 夏侯纾在泊云观的日子虽然与世无争,轻松平淡,但她一直希望能与父母家人团聚,所以当她得知家里终于派人来接自己回去,心里自然十分高兴,辞别了泊云观中的一众师姐妹后欢欢喜喜地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未料他们的行踪走漏了风声,刺客在他们回京的必经之路上设伏,十几个护卫为了保护她,拼死杀出一条血路。然而刺客人数众多,且身手不凡,他们的人在激战中损伤大半,根本无法将夏侯纾安全护送回京。 为了完成使命,庄护卫略一合计,便将夏侯纾隐匿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中,然后命剩下的人佯装与刺客交战拖延时间,自己则驾着空马车引开敌人,结果在途中不慎摔入悬崖,粉身碎骨。 夏侯纾得知庄护卫的事已经是两天之后,当时她已经因为饥饿和过度惊吓有些神志不清。由于庄护卫没有按时将夏侯纾接回京,夏侯渊心中疑窦丛生,立刻又派了一队人马出来接应。得知庄护卫等人的消息后,他急得吐了血,随即拖着病躯亲自带了人出来寻找。然而夏侯纾年纪尚幼,没经历过什么大事,这一遭逃亡下来,吓得不轻,再加上庄护卫临走前告诫她如果不是熟人来找她,绝对不能离开,所以一直躲在灌木丛里,哪里也不敢去,直到绝望的夏侯渊找到她…… 这么说来,馥佩嬷嬷口中的“丈夫”必然就是庄护卫了。 夏侯纾从来没有忘记过庄护卫的救命之恩,只是庄护卫父母早亡,又没有兄弟姐妹和妻儿,所以便在越国公府的小祠堂里供奉了恩人的牌位,日日香火不断。 对于庄护卫,夏侯纾心里有感激,也有愧疚,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是杀人凶手,要承担罪责。 “就算他是为了救我而死,可是这并不是我故意的,如果不是有人追杀,他又怎么会坠崖?”夏侯纾不服气地说,“嬷嬷不与我同仇敌忾,反而将所有罪责都归咎在我身上,这对我就公平吗?” “你是受益者,你当然这么说!”馥佩嬷嬷怅然一笑,“如果不是为了救你,他根本就不会死!” “对,你说得没错,我是受益者。难道因为我是受益者,我就得背负上一条人命吗?”夏侯纾接过她的话说,一抒自己缱绻多年的怨气,“这些年来,你们在背后说的这一切,都以为我不知道吗?是,我很感激他,从来不敢忘记他的恩情,也想过要用各种办法来弥补。可你们除了一味的指责我,把责任推在我身上,你们做了什么?你不去怪罪那些真正杀害他的人,却来责怪有幸被他救了一命的我,这合理吗?” “你不用再说什么了!”馥佩嬷嬷突然很累,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再也不看夏侯纾一眼。 夏侯纾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如果把这些罪过都怪在我身上能让你好过一点,那你就继续吧,我不介意,毕竟我的命是他救的。但是这与其他人无关,所以请你以后有什么就冲我来,不要牵连我身边的人!” 馥佩嬷嬷双目紧闭,紧紧抱着那双多年没有送出去的鞋子,一言不发,仿佛夏侯纾只是一团让人生厌的空气。 见此情形,夏侯纾也不想再说其他,遂转身往外走,恰好在门外看到了早已出来的采薇。 采薇从馥佩嬷嬷的房间里出来后并未走远,而是站在门口偷听她们的谈话。夏侯纾走得太快,她来不及躲闪,只好硬着头皮站在门口候着。 夏侯纾并没什么心思管这对母女的事,所以直接从采薇的身边走了过去。但没走几步,她又停了下来,转头看着采薇说:“采薇,我知道你很聪明,但也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今天的事情,如果我从第四个人那里听到半点风声,你就不要留在越国公府了!” 采薇怔了怔,一低眉头,马上又是一副怯懦的样子,声若蚊蝇道:“三姑娘请放心,采薇什么都不知道。” 确实是个聪明人,不过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定,但是现在,也只能这么吓唬她了。夏侯纾看着采薇楚楚可怜的样子,联想起方才馥佩嬷嬷对她的训斥,忍不住又说:“你既然认了她做娘,她也对你百般呵护,那么你就应该从心底尊敬她,而不是阳奉阴违。” 采薇眉头微蹙,但立马又恢复平整,低着头回答道:“三姑娘教训的是,采薇知错了,日后一定好好孝顺干娘!” 她这个态度看起来就像是在敷衍,让人没有由来的怒火中烧。 夏侯纾心想馥佩嬷嬷将自己视为眼中钉,自己又何必为她着想,遂摆摆手道:“罢了,你跟她如何,那都是你们自己的造化,我也管不着。” 话都说到这里了,夏侯纾忍不住再提点她一句:“我二哥最近都不在家,你也不必到处打听了。撷英是个心软的,但你也别把她当傻子,时间久了都能看出你是什么居心!” 一听这话,采薇就慌了,想起翠烟的事情,她立刻跪倒在夏侯纾脚边,求饶道:“三姑娘,采薇真的知错了!求你不要告诉干娘和郡主,不然我真的不能继续留在越国公府了!” 夏侯纾刚想说点什么,便见馥佩嬷嬷从屋里走了出来,看着跪地苦苦哀求的采薇皱起了眉头,似乎认为夏侯纾在祈福她。 夏侯纾懒得跟她解释,转身便离开了。 第87章 表亲也是亲 弄清楚了馥佩嬷嬷的恨意为何而起后,夏侯纾的心情却没有好起来。她每天规规矩矩的晨昏定省,吃完早饭后先去家祠里给大哥的牌位上柱香,然后去小祠堂里给庄护卫的牌位上柱香,最后回到清风阁。平时热闹非凡的沐春院和隆秋院见不到她的身影,府中其他地方也听不到她的笑声。没事她就拿着本书坐在窗前发发呆,看看云,或者弹弹琴,偶尔也跟云溪抢点心果子吃,逗个趣。日子就这么日复一日慢悠悠的过着。 钟玉卿难得见女儿这么安分,心里甚至慰藉,慢慢地也就看得没那么紧了,最后直接撤了禁足令。奈何夏侯纾原本就不在乎那禁足令,再加上上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情让她情绪低落,所以过去好些天了也没有表现出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和急不可耐。 未料夏侯纾这一系列反常举动让钟玉卿更加疑惑了。 钟玉卿派人又暗中观察了夏侯纾一段时间,依然没有发现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只当她是真的长记性了,这才完全放心。 这天,夏侯纾正跟云溪在研究她新得的竹蜻蜓,远远便看见颂雅堂的庆芳进了院子,顿时兴致全无。 庆芳是钟玉卿身边继馥佩嬷嬷之后最得力的丫鬟,心思活络,处事通透,代表着钟玉卿的眼睛、耳朵和嘴巴。 不知道她今天又来传达什么指示。 夏侯纾暗自忖度着,却见那庆芳款步走到她跟前欠了欠身子,笑语嫣然道:“三姑娘,荣安侯夫人来了,说是要见你,郡主让我来请你过去呢。” 夏侯纾依稀记得,这个月她已经是第四次听到姑母来家里了。她放下手中的竹蜻蜓,望着庆芳疑惑不解道:“姑母最近来得有点频繁啊,怎么次次都说要见我?” “这我们哪里知道?”庆芳说着看了看旁边的云溪,又说,“可能是侯夫人许久没有见到三姑娘,记挂得紧。” “往日姑母来府上,哪次不是奔着母亲那里去?”夏侯纾冷笑道,“你跟在母亲身边这么多年,何时见姑母记挂我们这些小辈了?上次母亲特意留我见了姑母,结果她说的都是大姐姐从前的事,听着就添堵。” 当面被揭穿,庆芳面上略有些尴尬,但她是个圆滑之人,立马笑着解释说:“荣安侯夫人自然是记挂着诸位公子和姑娘的,而且这次不止荣安侯夫人,若谦公子也来了。” 若谦是夏侯湄的二儿子,在荣安侯府同辈中排行第八,平时就喜欢把自己关在家里读书,没什么不良嗜好,品行也端正。 夏侯纾对许若谦印象尚可,平时见到也乐意打个招呼,但想到他不擅交际,天天跟个大姑娘似的待在家里看书,无趣得很,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若谦表哥来做什么?”夏侯纾追问道。 庆芳笑着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夏侯纾料定庆芳知道了也不会告诉自己,便将竹蜻蜓递给云溪让她收好,又见自己身上穿着的衣衫过于单薄,不宜见外客,便对庆芳说:“你先回去吧,我换件衣裳就过去。” 庆芳的消息已送到,便依言先回去了。 夏侯纾赶紧回房间象征性地换了件衣裳,就往颂雅堂那边去。 刚进门,便听到夏侯湄洪亮的声音。 夏侯湄此刻正在夸她的小儿子许若谦仪表堂堂,品行高洁,满腹经纶等等,恨不得把所有形容男子的美好词汇都用上。 夏侯纾撇撇嘴,心想自己这姑母真是长了一张厉害的嘴。 夏侯湄膝下二子二女,除了许若谦年纪偏小还未定亲,其他一子二女均觅得高门良配,靠的就是她舌灿莲花。如今她竟领着许若谦到越国公府来大肆褒扬,想来是准备给许若谦议亲了,想让钟玉卿帮忙牵线搭桥。 不知道她看中的是哪家的姑娘。 夏侯纾一边暗暗思忖着,一边缓步进去,依次向大家行了礼,刚抬头,便见夏侯湄正打量着自己,她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古怪。 岂料下一秒夏侯湄就喜笑颜开道:“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许久不见纾儿,越发出落得娇俏可人了。” 夏侯纾对姑母的这一番说辞极为腹诽,明明四月份时才见过,还一起吃了羊肉,两个月都不到,哪里有那么多变化? 却见夏侯湄伸手拉了拉钟玉卿,亲亲热热地说:“郡主啊,我寻思着纾儿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恰好我家若谦也该娶亲了,郡主要是不嫌弃,不如我们亲上加亲,如何?” 夏侯纾闻言一脸惊讶,她以为姑母是看中了哪家姑娘,想请母亲保媒,没想到她看中的是自己。吃瓜还吃到自己身上来了? 夏侯纾快速地扫了一眼在座的众人:钟玉卿慢条斯理地用茶杯盖拨弄着杯子里的茶,含笑不语;夏侯湄喜上眉梢,好似已经见到了儿媳妇红着脸给她敬茶的场景;许若谦则面容平静地坐在下首默默喝茶,时不时偷瞄夏侯纾一眼,仿佛事先便已知晓。 夏侯纾恍然大悟,难怪姑母最近频繁来找母亲,还每次都吵着要见自己,敢情这是在给她下套呢! 夏侯纾努力稳住心神,然后颇为震惊地看着夏侯湄,提高嗓音说:“姑母,纾儿一直将若谦表哥当做亲哥哥,你怎么能让我嫁给自己的哥哥呢?” 夏侯湄也被她的话吓到了,险些没拿稳手里的茶盏。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夏侯湄慢慢将茶盏放在桌子上,然后拍了拍胸脯顺气,才望着夏侯纾说:“你们是表亲,又不是血亲。” 夏侯纾可不管什么表亲血亲,总之,亲上加亲这事儿没门! “可是在纾儿看来,表亲也是亲,若是再结亲,那就是有悖伦常。”夏侯纾继续装作十分惶恐的样子,“姑母你想想,父亲跟二叔和三叔是一母同胞,所以二叔与三叔的孩子与我是兄弟姐妹。那么,姑母与二叔三叔又有何异?姑母的孩子自然与我也是兄弟姐妹。” 这话说起来确实是这个理,可似乎又有哪里不对。 夏侯湄顿时哑口无言,明显被夏侯纾的一番说辞震撼住了。可是她的目的不是要把表兄妹变成亲兄妹,而是来说亲的。她要把内侄女变成儿媳妇,让荣安侯府与越国公府永永远远绑在一起。 “这哪能一样?”夏侯湄继续辩驳道,“你二叔和三叔的孩子都姓夏侯,可是你表哥姓许。” “这姓许还是姓夏侯,不就是一个姓氏吗?”夏侯纾小声嘀咕着,“如果姑父同意,表哥也可以随着姑母姓夏侯。想来父亲应该也不会拒绝夏侯氏多一个子嗣。” 她的声音不大,正好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你……”夏侯湄瞪着夏侯纾,整个人彻底愣住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给绕进去了,还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夏侯纾当众调侃许若谦姓许而不是姓夏侯,难道是在讽刺她这些年雷厉风行,但其实是个纸老虎吗? 可除了那些招了赘婿的人家,哪家的子嗣不是跟着父亲姓? 荣安侯府可不是那些上不了台面的破落户! 夏侯纾分明就是在混淆视听,强词夺理! 果然从小没有母亲亲自教导的女孩子就是没规矩。若不是看在她是钟玉卿亲生的女儿,而越国公府同辈的女儿中另外两个都许了人家,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把夏侯纾这样心性的女孩子娶进门做儿媳妇的! 不幸的是,她拿自己这个侄女一点办法也没有。而且,为了荣安侯府和小儿子的前程,她是打定主意要跟越国公府再结姻亲。 事情闹成这样,钟玉卿这个做母亲和弟媳的也不得不管,可是怎么管,这也是门学问。 “纾儿,你是小辈,怎么能这样跟你姑母说话?”钟玉卿立马斥责道,“得亏坐在这里的是你姑母,换作外人,传出去对你的名声可不好。” 钟玉卿这话一语双关,既斥责了夏侯纾没有礼数,又用“不是外人”来笼络住了夏侯湄。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夏侯湄辩不过夏侯纾,便转头看向钟玉卿,言归正传道:“郡主,这儿女的婚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原本就是一家,知根知底,若是能亲上加亲,那也是我们若谦的福气。不知你是何意见?” 钟玉卿原本觉得夏侯纾是小辈,不该当着众人的面让夏侯湄下不来台,所以才不得已要斥责她两句。其实她心里是赞同夏侯纾的说法的,所以才纵容着她说了那么多,这样一来,没准就能打消夏侯湄结亲的念头。 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也是小儿女之间的白首之约,关系着以后几十年的幸福。在钟玉卿眼里,许若谦是个性子温润的书呆子,没有哪里不好,但却镇不住自己的女儿。而且光是看他们表兄妹之间往日的相处,她也不觉得两人有什么超出亲情的爱意。 最重要的是,她并没有与夏侯湄亲上加亲的想法。 钟玉卿希望双方都能顺着她给出的台阶各退一步,这事也就揭过去了。可没想到,夏侯湄偏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故意挑破这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挑破就挑破吧,夏侯湄还刻意问她的意见。她能怎么表达意见,难不成还真的不顾颜面的直言拒绝? 她若直白的告诉她不愿结亲,依夏侯湄的性子,不得指着她的鼻子骂她忘恩负义,仗势欺人了? 钟玉卿思索良久,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缓缓将茶盏放在小桌上,方抬起头来,婉言道:“你我都是过来人,方知女儿家生来便艰难。纾儿年前才及笄,年纪尚小,性子也不沉稳,没少闯祸惹事的,我跟他父亲倒不急着将她嫁出去,还想留在家里好好管教几年呢。” 夏侯湄等了半晌等来的却是这样的话,心里便有些不悦,但脸上依然笑盈盈的,又道:“年纪小、不沉稳这些不碍事,嫁了人慢慢就懂事了。我家若谦比翊儿还小几个月呢,成亲也要行冠礼之后,不过可以提前把婚事定下来嘛。我这个做姑母的,总不至于亏待了亲侄女是不是?” 这是要把话都堵死了呀! 夏侯纾焦急的看了看姑母,又看了看母亲。这破事一趟赶一趟的,就不能让她安生一段时间吗? 第88章 一码归一码 厅堂内的气氛有些尴尬,夏侯湄却一脸热切的望着钟玉卿,期待着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也不枉她费这一番苦心。 许若谦从进门到现在,除了给长辈见礼,就没说过话,倒像是很口渴似的,茶都添了几盏了,也没见将茶杯放下。如此没有主见的样子,不光夏侯纾不满,钟玉卿也很不满。 “姑母……” “阿姐……” 母女俩几乎同时开口,随后钟玉卿瞥了女儿一眼,夏侯纾赶紧识趣地闭了嘴。 钟玉卿想起上一次与丈夫说起大姑姐有意掺和女儿的婚事时得到的回复,很快就想到了解决之法,便对夏侯湄说:“儿女婚事,关乎一生,切勿操之过急。阿姐疼惜爱纾儿,我跟夫君也喜欢若谦。可光是我们喜欢有什么用?阿姐可问过若谦的意思?” 说着钟玉卿的目光便移向依旧低头喝茶的许若谦,循循善诱道:“若谦,你别光顾着喝茶了。你若是喜欢这茶,回头我让庆芳取来新的茶叶给你带回去慢慢品。你母亲说了半天了,你也说说你的想法吧。” “我……”许若谦仿佛神游时突然被人拉回了现实,愣了一下,看了看舅母,又看了看自家母亲,最后又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夏侯纾,一下子就没了勇气,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夏侯湄脸上泛起一丝对儿子的不悦,暗骂这个傻儿子,平时看着学富五车的样子,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连个屁都放不出来。她又气又恼,但也不得不打圆场,便道:“你瞧若谦这孩子,都快及冠的人了,说的自己的亲事,还害羞了呢!” 那哪是害羞啊,那明明就是不敢说啊! 夏侯纾看得真真的,丝毫不给他们母子继续狡辩的机会,直直的望着许若谦,问道:“若谦表哥,昔日我看你与文人们吟诗作赋的时候,也是能言善语的,并不逊色。你我兄妹自小便认识了,以前也没见你这样的。你倒是说句实话,姑母刚才说到的,真的都是你的意思?” 许若谦面露窘色,望着表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欣赏夏侯纾的快人快语和勇气,但只是当做表妹来欣赏,然而母亲却说他必须娶了夏侯纾,日后在仕途上才有助力…… 许若谦憋了半天,最终说:“我……我很敬重纾儿妹妹。” 敬重?敬重好啊!夏侯纾也敬重他此时此刻敢于说出真心话。 钟玉卿心如明镜,便笑着对夏侯湄说:“若谦这孩子实诚,我瞧着她对纾儿的确是当亲妹妹疼爱的,看来阿姐又白操心了。” 夏侯湄暗暗瞪了儿子一眼,心里暗骂: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许若谦立马就低下头去,暗暗担心自己好像搞砸了,回去又得挨骂。 钟玉卿将他们母子间的神情动作看在眼里,脸上的笑意也隐去了大半,方整理了一下自己并无褶皱的衣袖,郑重道:“两个孩子确实也不小了,既然两他们并无此意,我们也就不要勉强他们了。日后若是传出什么不好的闲话,反而耽误了他们。” “这话是我们当着面说的,能传出什么闲话来?郡主莫不是想拿这话来搪塞我吧?”夏侯湄心里也不高兴了,说着她看向夏侯纾,又说,“你家纾儿出身好,模样好,我家若谦也不差的呀!” “阿姐你有多心了。”钟玉卿解释道,“没人说若谦不好。只是前些日子夫君同我说了,纾儿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她的婚事还得他来做主,让我不要自作主张。阿姐若是有什么疑问,还是去同夫君商量吧。” 夏侯湄不傻,自然是听出了钟玉卿的言外之意,脸上瞬间就挂不住了,冷着脸讥诮道:“郡主不会是觉得我们荣安侯府的门庭,配不上你们国公府的嫡女吧?想当初,我也是遵着父母之命,以国公府嫡女的身份,嫁给了荣安侯府的嫡子,怎么到了纾儿这里,就不行了呢?” 未等钟玉卿回答,她又说:“是了,纾儿不光是国公府的嫡女,背后还有恭王府这个外家,倒是我家若谦高攀了。” 知情人都清楚,夏侯湄的另外一子二女娶的是高门贵女,嫁的是王亲贵胄,甚至其次女许若兰嫁的还是赵王府的嫡子,虽然日后不能袭爵,但却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钟玉卿对夏侯湄前面的一大通嘲讽置若罔闻,只说:“原本就是一家人,兄妹之间哪有什么高攀不高攀的?阿姐千万别多心了,免得坏了他们兄妹之间的情义。再说了,恭王府不过是萌阴受封的异姓王而已,也就是个闲职,手无实权,哪里比得上你家若兰,嫁的可是真正的皇室宗亲,那赵王爷是何等尊荣,便是当今的君上见了,也得尊称一声‘皇叔’。” 钟玉卿这番话,重点强调了许若谦和夏侯纾的兄妹之情,又特意提了一嘴许若兰的高嫁,那可是夏侯湄最得意的事。 眼瞧着夏侯湄的脸色缓和了些,钟玉卿忙让候在一旁的庆芳给夏侯湄斟茶,试图安抚住她的情绪。 夏侯湄对此很是受用,气也消了些。她端起新斟的茶抿了一口,抬眼瞟了夏侯纾,想着她方才说的一番话,不知怎的,心里的火气瞬间又升上来了。她猛地将茶盏掼在小桌上,语气不耐地对许若谦说:“谦儿,我们走,我就不信,凭着荣安侯府的名头,我还不能为你说一门满意的亲事。” 一直尴尬的抬不起头来的许若谦如临大赦,也没听清楚前面说了什么,光听到母亲让他走,还说要给他寻一门满意的亲事,立马就站了起来,稍稍向钟玉卿行了个礼便跟在母亲后面走了。 钟玉卿知道夏侯湄心中的这股气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了的,便一路送她们母子离开了颂雅堂,才让下人继续送他们出府。 眼看夏侯湄母子已经离开,夏侯纾方看向钟玉卿,疑惑道:“母亲,你方才婉拒了姑母,是真觉得女儿没到年纪呢,还是看不上荣安侯府?” 钟玉卿扫了她一眼,道:“你那么聪明,你说呢?” “或许,两者都有吧?”夏侯纾便试探着说。 钟玉卿但笑不语。 夏侯纾松了口气,赶紧上去扶住母亲的手,亲昵道:“我还以为母亲与姑母交好,就会答应了这门亲事呢!看来,母亲还是向着我的。” 钟玉卿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柔声道:“这事一码归一码。你姑母现在对你好,是因为你是她嫡亲的侄女,也是我跟你父亲的女儿,自然是看你千好万好。可若你真嫁到许家,成了她的儿媳妇,那她看你就不再只是姑母对侄女的眼光,而是一个婆婆对儿媳的挑剔。侄女可以天真烂漫,任性妄为,儿媳却不能行差踏错,不然就是不敬、不孝。” 夏侯纾没想到母亲居然看得这么通透,心里既庆幸,又钦佩。 “不过,今日你跟你姑母说的那一番话,只怕她要记恨上了。”钟玉卿提醒道。方才夏侯湄那番火气,并不是无缘无故发的。 “可是纾儿今日说的也没错啊。”夏侯纾心中很是不平。 “你确实没说错,但是你姑母却不会这么想。”钟玉卿一边往回走,一边耐心解释,“当年你祖父执意将你姑母嫁到荣安侯府,并非意气用事,而是经过千挑万选、深思熟虑的,目的也是不想你姑母卷入是非。可是荣安侯府历经几代,到你姑父这一代,早已不复当年的盛名。只不过是仗着祖上的萌荫,堪堪担得起清贵二字。你姑母向来心高气傲,哪里能明白你祖父的一番心思,这才闹了许多年。后来你姑父被卷入谋逆案,你姑母四处奔走却无人理会,万不得已,只能求到娘家来。那时候她就明白了,荣安侯府气候将尽,只有倚靠越国公府这棵大树才能在京城站稳脚跟。所以这些年来,你姑母为了子女的亲事也是打着越国公府的旗号处处筹谋。我跟你父亲从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她却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与其说你姑母看重你,倒不如说她是看重越国公府的权势。” 夏侯纾对荣安侯府的事自然是有几分了解,外面的人都说荣安侯夫人夏侯氏教子有方,儿女均温恭贤良、觅得良缘,却不知道夏侯湄为了这些花了多少心思。只是没想到,她最后还是把主意打到了娘家人身上。 想到这里,夏侯纾又问:“既然母亲明白姑母的意图,那父亲呢?他可知晓?会不会怪我们得罪了姑母?” 钟玉卿苦涩一笑,叹息道:“这些话,若不是你父亲主动跟我说起,我又怎么会去说?” 夏侯纾一脸惊讶,原来父亲看得如此明白。但又碍于夏侯湄是自己的亲姐姐,不好表明态度伤了她的心。 “其实你姑母大可不必如此的。”钟玉卿又说,“许家的小辈里面,不乏品行端正,才识过人的孩子,稍加教养,必然能成大器,可是你姑母看不见,一心只想凭借儿女婚事攀龙附凤,走捷径。” 夏侯湄靠着儿女的婚事确实走了捷径,得到了不少人的羡慕,也因为尝到了甜头,类似的行为就越演越烈了。 “母亲说的对。”夏侯纾点头附和道,“原先我也觉得荣安侯府里除了姑母所生的若语、若谦两位表哥,其他几个表哥为人处世也是周全妥帖,有礼有节的,并不比京城里有才名的公子们差。” “终究还是旁观者清呐。”钟玉卿叹了口气说,“你姑母要是早日看明白,只怕现在荣安侯府里面的孩子,早已封官晋爵了。” 夏侯纾对此十分认同,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继续问:“我之前还听说,姑母想把许家二房的女儿嫁给二哥,可有其事?”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桩旧事,钟玉卿就眉头紧蹙,不悦道:“先前你姑母的确是想把许家二房夫人生的五姑娘嫁过来的,只是后来你姑母与许家二房夫人生了龃龉,这才作罢。不然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拒绝。后来她就琢磨着把她那庶出的六姑娘嫁过来给你二哥做妾,可你二哥尚未娶妻,哪有先纳妾的道理?亏得你姑母没有与翊儿年纪相仿的亲生女儿,不然肯定要闹着跟我们结亲。” 夏侯湄亲生的两个女儿,大女儿许若水比夏侯翊大9岁,二女儿许若兰比夏侯翊大五岁,到了适婚年龄便婚配了。还好夏侯翊晚出生了几年,不然真的要被逼着结亲了。 当然更让夏侯纾庆幸的是,自家父母都没有再与荣安侯府结亲的打算,这真是莫大的福气。 第89章 争执 夏侯湄带着儿子怒气冲冲地从颂雅堂出来,正好遇到准备去找钟玉卿商量事情的郭连璧,连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郭连璧平素很少跟夏侯湄来往,也没有多心,不过见这架势,她直接调转方向回了霞飞院,还告诫身边跟着的舒秀,就当今天没来过。 直到马车行了一段路,夏侯湄才回过味来——她刚才太冲动了。 夏侯湄与钟玉卿交好的这几年,表面上虽然亲如姐妹,但各自揣着什么心思,彼此都很清楚。只不过钟玉卿是个喜藏心底,厌置身后的人,轻易不会伤人颜面。她呢,也就假装看不懂钟玉卿的心思,明里拉拢讨好,暗里借着交好之便捞点好处。如今看来,钟玉卿还是原来那副硬心肠。 夏侯湄最讨厌钟玉卿那副面面俱到、事事周全的样子了!显得她这个做大姑姐多么不懂事似的! 夏侯湄顾自回忆了一段从前的过往,恍悟她与钟玉卿明争暗斗的那些年里,她其实并未讨到过什么好处,反而是让父母兄弟都厌弃了她。如果不是后来钟玉卿不计前嫌,还帮她与丈夫脱困,有可能荣安侯府早就被抄家了,她都不知道后半生的日子要怎么过。 人心都是肉长的,钟玉卿宽容大度,夏侯湄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尤其是夏侯翖没了之后,她更加能体会钟玉卿的悲伤与不容易,多番安抚宽慰。也因此,钟玉卿在荣安侯府的大事小务上也从不吝啬钱财和力量。此番若是真因为儿女的婚事与钟玉卿闹翻了,只怕她以后再要打着越国公府的旗号办事,就没那么容易了。 好在她的儿女都大了,前头的两个女儿和大儿子如今都有了得力的亲事,不愁借不了力。 小儿子的婚事,她还是得再好好绸缪。 想到这里,夏侯湄不由得瞪了一眼小心翼翼坐在旁边的小儿子一眼,忍不住责备道:“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平时在家也是能说会道的,怎么每次见到夏侯纾那丫头就说不出话来呢?” 许若谦还在想着方才母亲在大舅母那里扔下的那一番话,正琢磨着要不要找个机会回去道个歉。他倒不是想攀附什么,只是觉得大家都是亲戚,说开了免得日后见面尴尬。而且,舅父舅母的人品,他是真心钦佩的。 骤然听到母亲在指责自己,许若谦心里也有些不痛快,闷闷道:“母亲张口闭口就要我娶纾儿,却从不问我是否心悦于她,如何教儿子心甘情愿?纾儿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连她恭王府的表姐妹都不放在眼里,我若敢说半句假话让她难堪,日后她还不得给我苦头吃?” 夏侯湄听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怒道:“天底下的夫妻,多是盲婚哑嫁,有几个是一开始就心悦彼此的?真正做了夫妻,有了孩子,感情也就慢慢培养出来了。纾儿那丫头再厉害,她能越过她父亲母亲?你怕她做什么?你与她相识多年,她可曾真的对你动过粗?可见她心里还是有你的。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看不明白,日后我还如何指望你飞黄腾达?” 许若谦本来就觉得今天已经够丢脸的了,冷不丁又被劈头盖脸一通骂,气得额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大声反驳道:“母亲就只管自己耍威风了,可曾顾及过儿子的颜面?方才在颂雅堂,母亲难道看不出大舅母根本就不愿意把纾儿嫁到我们家来?” 夏侯湄被儿子突然提高的音量吓得愣住了。 许若谦顾不上其他,深吸一口气,又道:“母亲也是女子,怎么会看不懂纾儿的心思?她待我客气,不过是因为我们是亲戚,而我也从来不去她面前招惹她,所以稍微给我几分薄面,你还真当她是对我有意?” 夏侯湄哪里听不出钟玉卿和夏侯纾话里话外的拒绝之意,她只不过是装作听不懂罢了。此刻被儿子这么不留情面的拆穿,她心里便堵得慌, “你跟我吼什么?”夏侯湄怒道,“方才在你大舅母和表妹面前,你怎么不说话?你若敢用现在跟我说话的语气去跟她们说,我才佩服你!” “你这是强词夺理!”许若谦不想跟母亲做这样毫无意义的争吵,遂将脸别到一边去,以此表达自己的抗议。 “你怪我耍威风,让你没面子。”夏侯湄一边生气一边念叨,“你的面子值几个钱?我若不出头,你敢出头吗?若是靠你自己,我看你一辈子也别想娶个称心如意的媳妇儿!” 许若谦是读书人,从小又被母亲教导着要恭敬孝顺,平日里在家里,母亲要作威作福的时候,他就把门一关,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人家都说女子以夫为纲,可他父亲尚且在口舌上占不到母亲的半点便宜,何况是他这做儿子的呢? 可今天这事不一样,它是原则问题,他再也不能装聋作哑。 许若谦极力压制着胸中的怒火,认真地问:“母亲让我娶妻,究竟是要娶你满意的,还是我满意的?” 夏侯湄愣了愣,意识到儿子居然敢反驳自己,她心中便升起了一团无名之火,怒道:“什么叫做你满意的?什么又叫做我满意的?你才活了多少年,你知道什么叫满意吗?娶妻首要的就是门当户对。门不当户不对,就是模样生得再好,人品再敦厚,那也不般配。纾儿性格虽然不甚讨喜,也不是个温和的,但她是越国公独女,母族又是恭王府,光凭这点,她就比许多人强。你的兄姐的亲事都那般好,你若娶个身份地位还不如你的,日后怎么在他们面前抬起头来?我是你的亲娘,难不成我会害你?” 提到门当户对和兄姐的婚事,许若谦哑然失笑。母亲在儿女婚事上一直强调门当户对,却从来没有留意过这样的婚事对于儿女来说究竟幸不幸福,甚至连儿女的不幸也选择性的看不见。 他的嫂嫂钱氏母族强势,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的钱氏性格也强势,偏偏遇到了同样强势的婆婆夏侯湄,所以大哥许若语只能在妻子和母亲中间夹着尾巴做人,一个不慎就两头挨骂,满头满脑的官司无处诉说,时常拉着他喝闷酒,劝他日后娶妻一定要慎重。 还有二姐姐许若兰,人人都羡慕她嫁给赵王嫡子,成了皇室宗亲。可那独孤显跟他父亲赵王一样,是个闲散倦怠的性子,仕途上毫无进益,屋里的通房和姬妾倒是养得的不少。许若兰光是要操持她们的吃穿用度都焦头烂额,还经常回娘家要钱贴补,在外面不过是强撑着体面。 大姐姐许若水的丈夫赵升海家世不如另外两家显赫,原先是赤羽军的一个小头领,后来在夏侯渊的举荐下转到了兵部任职。可他们成婚多年,孩子都生了三个了,赵升海对许若水并不喜爱,甚至毫无感情可言。他每日早出晚归,即便衙门里并不忙碌,也是不到天黑不回家;即便是回家了,也喜欢宿在书房里,还不许人打扰。既不关心妻儿是否心情愉悦,身体安好;也不操心家中庶务,人情来往。就连岳父许尚瑜十五大寿,许若水千叮咛万嘱咐,他也还是“忘了”。事后就只让小厮来象征性的道了个歉。 想到兄姐婚后的种种不如意,又看着母亲饱含期待、责备、懊恼等复杂的眼神,许若谦不禁悲从中来,失望道:“说来说去,母亲就是舍不得越国公府的荣华富贵,却又打着为我好的幌子,非要让我娶纾儿。母亲既然这么看不上荣安侯府,又何必留在府中整日看我们父子生气?倒不如我去求求大舅父,让你回到越国公府继续过好日子!” 夏侯湄噎了噎。说她贪恋越国公府的荣华富贵?笑话!她用得着去贪恋吗?她就是从越国公府嫁出来的,她的祖父是越国公,父亲是越国公,兄弟也是越国公,那荣华富贵本就有她的一份! 若不是嫁了许尚瑜这个不争气又没良心的男人,她至于这样汲汲营营,为了儿女的婚事舔着脸到处说项吗? 真当她原本就是不顾及自己脸面的么? “你这个逆子!”夏侯湄被儿子的话戳到了伤心往事,气得失去理智,顺手就操起小几上一个装着糕点的瓷盘砸了过去,骂道:“你读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竟然敢编排起父母来了?” 那瓷盘先是砸到许若谦的身上,然后掉落在马车里碎了,又弹了一块碎片在许若谦的额头上,他光洁白嫩的额头瞬间多了一道口子,鲜血一下子流了出来,顺着面部轮廓流到眼窝,透过睫毛又滴在了他胸前,鸦青色配杏白的文士袍瞬间如绽开了一朵红梅,耀眼夺目。 许若谦惨叫一声,手不由自主地往额头上扶去。 “伤着哪儿了?”夏侯湄慌了神,赶紧扑过去检查儿子的伤口,然后从怀里掏出手绢来按住伤口,“是我大意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许若谦根本就不想理会母亲,他用手抹了一把眼睛处,鲜艳粘稠的液体便糊了一手,腥味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疯了!疯了!他的母亲真的疯了! 许若谦心中一阵悲鸣,厌恶地打开了母亲的手。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消失在母亲的面前! 夏侯湄没有防备,被儿子推开的瞬间,那沾了血的手绢就掉在了许若谦的腿上,污了裤腿。她赶紧又去捡起来,焦急道:“我的儿,母亲方才太着急了,不是故意要砸伤你的。快让母亲看看,伤得重不重?” 许若谦只觉得母亲虚伪,身体不由得往后避了避。 夏侯湄不以为忤,再往前凑了凑,见儿子还在躲自己,一咬牙,索性直接双手齐上,用力固定住儿子的头颅,再去看那道口子,目光如鹰。 那道口子是碎瓷片所致,伤口细长,因为流着血,看不清深浅。然而它离眼睛实在太近了,若是再不幸一点,可能伤到的就是眼睛了。 好好的儿郎如果坏了一只眼睛…… 夏侯湄顿时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顾不上了,赶紧对外面的车夫喊:“快!公子受伤了,就近找一家医馆!要快!” 第90章 女大当嫁 夏侯纾自然是不知道夏侯湄母子发生了什么样的争执,也不关心他们之后会作何打算。有了父母的支持,她一点儿也不担心姑母再找上门来。 夏日的天气总是很晴朗,白云悠闲,和风阵阵,院子里靠墙处的老梧桐树上不知何时落了一只蝉,知了知了的叫了半晌也没见来个伙伴回应,大概是累了,慢慢的,声音也小了。 庭院里的几株芭蕉刚抽了新叶,碧绿碧绿的很是清爽,一株株亭亭玉立,清雅秀丽,叶丛中抽出淡黄色的大型花朵,与旁边的几株翠竹掩映成趣。花房的老嬷嬷似乎独爱芭蕉,侍弄花草之余便跟夏侯纾细数着芭蕉的种种功效。夏侯纾听得入神,偶尔也会问两句。她原本觉得这芭蕉看上去平平无奇,未曾想到其根、茎、叶乃至果实都药食兼用,有清热化瘀、消肿止痛之功效,颇为兴奋。 长廊另一端快步走来一个小丫鬟,施施然向夏侯纾行了个礼,说是国公爷请她去书房有事相商。 夏侯纾愣了会儿,脸上的喜悦渐渐收敛起来,再三确认是去书房后才丢下手中的芭蕉叶往那边去。 夏侯渊的书房是府中重地,守卫森严,平时没什么大事是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的。即便是夏侯翊与夏侯纾兄妹,未经传唤也不敢造次。 上一次夏侯纾被叫去书房,是因为夏侯翊把她是长青门密使的事情告知了舅父和双亲,还让她失去了密使的身份,受了罚,这件事应该也算是揭过去了。如今又让她去,难不成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大事? 会是什么事呢?难道是姑母真找到父亲那里去了? 可母亲明明说了,父亲并不同意把她许配给许若谦,那么,这种事也不好当面叫她这个女儿去问话吧? 夏侯纾带着满脑子的疑惑到了书房,只见装饰素雅清贵的书房中并无其他人,唯有夏侯渊正襟危坐在书桌后面,手中握着一卷兵书,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某处,颇有些心不在焉。 夏侯纾暗自松了口气,缓步走过去给夏侯渊欠了欠身,轻声唤了一句“父亲”,夏侯渊才回过神来。 书房的窗扇上特意糊了一层避光的纸,照进来的光线也就没有外面那么强烈刺眼,但也挡住了一片绿荫。夏侯渊的身形一如既往的魁梧硬挺,只是神情看上去有几分忧虑和疲惫,像是要应对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 夏侯渊一边示意夏侯纾先坐下,一边放下手中的兵书,却什么也不说,只是神情古怪地看着夏侯纾,就如同在探索如何排兵布阵进军敌营一样,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叹气。 夏侯渊刚从西郊大营回来,妻子就告诉了他长姐带着儿子上门求娶之事。好在他们事先商量过,这事也就敷衍过去了。可女儿毕竟是到议亲的年纪了,今天回绝了许家,保不准明天还有张家、李家、王家……他既然说了女儿的婚事要由他来做主,那就得言出必行。可问题是,京中有哪家的儿郎可以配得上她的宝贝女儿,还能管得住她呢? 别人家嫁女儿,都希望女儿在夫家硬气,才不容易被拿捏和欺负。可他这个女儿,他从来不愁她不硬气,就怕她太硬气了,夫家吃不消。 真是愁煞人也! 夏侯纾本就对父亲的突然传唤很是忐忑,再看父亲这神色,不禁开始对自己最近的行为举止作了深刻反思。 自被禁足以来,夏侯纾已经很久没有满府的撒野闯祸了,一是丢了长青门密使的身份,再没什么事情牵绊;二是知道府中盯着她的人很多,她也不敢做得太过惹眼落人把柄。最近这些日子她更是足不出户、安分守己,连沐春院和隆秋院都不怎么去了,不至于会被父亲抓住什么把柄。 夏侯纾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没得个结果,最后实在经不住父亲那考究的目光的凝视,索性直接问道:“父亲,你找我来所谓何事?” 夏侯渊却还是不说话,仍然只是一个劲地叹气。也怪他把许多心思都花在军营里去了,至今也没觅得一个合适的女婿人选。 那日夏侯湄带着儿子来说亲,结果求娶不成,回去路上砸伤外甥的事,夏侯渊也听说了。平时在夏侯湄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心修道的许尚瑜看到儿子被砸伤的脑袋也怒不可遏,跟妻子吵了几句之后就直接骑马去了西郊大营,找他这个做妹夫的诉苦。好在许尚瑜还算识趣,话里话外都没敢提把夏侯纾嫁去荣安侯府的事,只请求夏侯渊知道他心中的苦楚。 也是在那一天,夏侯渊意识到,以他们家在朝中的地位,女儿的婚事若是迟迟没有个定论,指不定日后还会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夏侯纾心想父亲为人爽快,言谈举止一向干净利落,从不含含糊糊、拖泥带水,此番的行为实为怪异。她仔细打量着父亲的神色,忍不住狐疑道:“父亲,你不会是让女儿来看你叹气的吧?”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你就已经十五了……”夏侯渊的样子仿佛是在面对一个极为不忍的事实,末了又看着女儿深深地叹了口气。 夏侯纾心中顿时一片明朗。女子十五岁及笄,便已算成年,可自由婚配。如果到了二十岁还嫁不出去,那就是老姑婆了。正因如此,长辈们似乎特别热衷于张罗儿女的婚事,也不管子女是否愿意。 就比如说她的姑母。 说到姑母……看来父亲真对这件事上心了。 以夏侯纾对父亲的了解,再联想起那日在护国寺母亲非让她求一支姻缘签的事情,她大概知道父亲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尽管夏侯纾目前并无嫁人的打算,但还是在脑子里暗暗将父亲的同僚们的家中的适婚男子全搜索了一遍,有爵位的、没爵位的、凭着自己的本事出去某个一官半职或在家赋闲的,高矮胖瘦、才子武夫,各色人物都有。按照门第观念,她寻思着父母至少也会在京城里挑一户配得上越国公府门楣的人家,但是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豪族勋贵,光就门第高低而言,这样的人家实在太多了,她猜来猜去也猜不到父亲究竟中意哪位。 夏侯渊一边打量着女儿的神色,一边琢磨着如何开口,斟酌了半晌,才问:“纾儿,你可有意中人了?” 说完他紧紧地盯着女儿,生怕错过她的任何一个小眼神。 “意中人?”夏侯纾愣住。父亲为什么这么问?他是已经有了人选,先探探她的口风?还是根本就没有人选,只是随口一问? 那么她是该有,还是不该有呢? 如果有,会如何?如果没有,又如何? 夏侯纾看着父亲模棱两可的表情狐疑了一会儿,试探着问:“父亲,你不会真打算把我嫁出去了吧?” 夏侯渊听了眉头一皱,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何不妥?” 夏侯纾又想起了母亲说过,她的婚事由父亲来做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她这位父亲可比母亲好忽悠多了。 至少她目前是这么认为的。 “父亲——”夏侯纾故意把尾音拖得长长的,撒娇道,“长幼有序,二哥如今尚未娶亲,女儿还小,不着急婚事。” 夏侯渊丝毫未受影响,神情严肃道:“翊儿尚未及冠,他的婚事为父自会为他留意,如今重在考虑你的婚事。” “为何?”夏侯纾不理解父亲的用意。嫂嫂都还没有娶进门,就想先把他这个小姑子嫁出去了?这是怕他们以后出现姑嫂矛盾么? “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做主,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夏侯渊捋了捋胡子,一本正经地说,“虽然我们家没有女儿早嫁的规矩,但是可以先把婚事定下来,等过两年大些了再成亲。你头上的两个姐姐都是这样的。” 夏侯纾想了想,还真是这样。 二叔家的两位堂姐都是刚及笄就定了亲,尽管大姐姐最后没有嫁给最初定亲之人,但也是在合适的年纪嫁给了心仪之人。这么说起来,二姐姐的婚期似乎也近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自己并不想这么早就定亲。如果定了亲,以后的束缚就会更多,还要学更多的规矩,比如学着怎么与丈夫相处,怎么服侍公婆,怎么教养孩子,管理家务……她可没那闲工夫! 夏侯纾想了想,便自贬身价,继续游说道:“父亲您不是常说女儿规矩没学好嘛,女儿这个样子,肯定没人敢娶的。不如让女儿多留在家里陪陪您和母亲,也多多听取教诲,日后才不辱没了越国公府的名声。” “胡说!我堂堂越国公的女儿,谁敢说个不字!”夏侯渊说话的时候一脸威严,看着像是真有人敢拒绝,他就马上将对方处决。转头见女儿一脸惊愕,他又说:“我本是个开明之人,想问问你的意思。既然你没有意中人,那就只能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 所以说了半天,其实父亲连个人选都没有? “那你要是跟谁有仇,就把我嫁给谁吧。”夏侯纾小声嘀咕道。 夏侯渊方才在想事情,恰好没听到女儿的碎碎念,不禁皱了皱眉头,追问道:“你又在嘀咕什么?” “没,没什么。”夏侯纾赶紧敷衍过去,心想父亲这态度应该是在提前提醒她,真要嫁人,也还要一段时间来物色人选吧。 时间越久,变数越大,她得有个应对措施才行啊。 “既然如此……”夏侯渊若有所思,捋了捋胡子,又道,“这件事便由我与你母亲来操办吧。” “不行!”夏侯纾想都没想就大声说。她以为父亲今天特意把她叫过来,是觉得她的年纪该议亲了,所以先给她提个醒,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可看到父亲现在这个神情,却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门心思要把她嫁出去的样子。想到这里,夏侯纾也就顾不上什么女儿家的矜持,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父亲,女儿的婚事想自己做主。” 第91章 心烦意乱 夏侯渊满脸的震惊与错愕,看着女儿久久不语,似乎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又有些出乎意料。他自己是个利落人,不喜欢那些圆滑之人弯弯绕绕的做派,希望身边的人说话做事光明磊落,不遮遮掩掩。可是女儿这般坦荡的说出自己的心声,他一时间还有些恍惚。 夏侯渊跟妻子谈过之后都想了好些天了,至今没想出一个合适的人选,夏侯纾一个刚及笄的女娃娃能怎么做主?难不成她已经有心仪之人了?她刚才怎么回答的来着? 不对,她方才根本就没有好好回答! “纾儿,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了?”夏侯渊立马摆出严肃的神态,“要不然你为何老打岔?” 还能这么反推的么? 夏侯纾哭笑不得,连忙回答道:“父亲,我回京的这些年,鲜少出去参加各家的宴会,偶尔出去一趟,也有母亲和女使嬷嬷们在一旁看着,从无出格之举。我甚至到现在连京中各大家族的贵女都还没认清,哪里来的心上人?你可别冤枉我。” “没有就没有呗,怎么能说我冤枉你呢?”夏侯渊说着又思索了一会儿,继续说,“其实这个问题我之前也问过你母亲了。你母亲说你经常偷偷溜出去,还当她不知道。起初我们以为你是有了心仪之人,偷偷出去见面,不过后来你舅父又说你是去找线索了,我们也就没放在心上。” 夏侯纾都没想过这里面还有这样的误会,还好现在父亲主动说出来了,不然她还被蒙在鼓里呢。她想了想,认真地说:“父亲,你可以怀疑我贪玩,也可以怀疑我不学无术,甚至怀疑我出去闯了什么祸,辱没门楣,但你不能怀疑我出去私会情郎,这是原则问题!” 夏侯渊大手一挥,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正色道:“那就按照我方才说的,你的婚事主要还是由我跟你母亲来操心,我们务必给你找个合适又满意的夫家。不过你若是在我们找到合适人选之前有了心仪之人,一定要早些告诉我们,我们才能好好替你参谋参谋。” 说完这话,夏侯渊大概又担心女儿会为了证明自己能做主自己的婚事就随便找个人嫁了,赶紧又叮嘱道:“婚姻不是儿戏,天下好男儿何其多,家世财富这些不重要,若是他没有,我们有也行,人品学识才是重中之重,马虎不得。你一定得睁大眼睛慢慢挑,好好挑,切不可操之过急,随便拉个人来充数,那样反而会耽误自己的终身幸福。明白了吗?” 若是换做别家女儿,听到自家父亲如此深明大义,舐犊情深,一定会感动得涕泪四流,说不定马上就会一边哭着一边心甘情愿的把自己的婚事全权交由父母做主。可夏侯纾偏偏就不上这个当! 夏侯纾一脸戒备的思考着父亲这话的用意,狐疑道:“父亲叫我不要操之过急,可我怎么觉得父亲比我更着急呢?” 他急了吗?夏侯渊非常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来,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 “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你,我急什么?”夏侯渊神色从容道,“只不过有句话叫做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我跟你母亲既不愿意你将来在这件事上恨我们,也不想让别人家笑话。” “我嫁不嫁人是我的事,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我们不去听就行了。”夏侯纾撇撇嘴说,“再说了,现在是我自己不愿意嫁人,你们担心什么?” 夏侯渊沉默着不说话。 夏侯纾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可能有些突兀了,让她身经百战的父亲都难以接下话茬。她想了想,改走温情路线,恳切道:“女儿幼时体弱多病,父亲说是不得已才将女儿送到泊云观去静养。泊云观的日子清苦,女儿盼了好些年,才盼到与家人团聚。那时候父亲就说以后再难,也不会再让女儿离开你们。我听了好欣喜,才觉得自己不是被丢在深山里的野孩子。如今不过七年,难道父亲要出尔反尔了吗?” 这话似乎戳中了夏侯渊心中某个柔软的位置,他的神色也变得柔和而悲伤,望着女儿可怜兮兮的模样,犹豫了。 他本该金尊玉贵般养大的女儿,竟然会觉得自己是个被丢弃在深山里的野孩子。换作哪家的父亲听了不难过? 夏侯渊开始思考在长子早逝,次子身体健康且尚未娶妻的情况下,让小女儿找个赘婿上门合不合规矩。那样的话,女儿就会一直待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好好呵护着,至少在他有生之年起不了什么风浪,也不至于嫁到别家去受气,或者给婆母添堵。 夏侯纾寻思着父亲果然吃这一套,继续说:“这些年,女儿一直被父亲母亲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难免就恃宠生娇了,只盼着这样的日子久一点,再久一点。可是如今父亲却说我大了,要把我嫁出去。我这个性子,连你们都不放心,若是嫁到别家去,指不定受了气也没个人说。又或者得罪了姑嫂也不自知。难道父亲就忍心看到女儿遭人嫌弃吗?咱们家这么大,想来也不缺女儿这一口吃的。日后女儿必定省吃俭用,减少不必要的开支,尽量不给父亲增加负担。所以,父亲,你还是把女儿留在家里吧。” 听着这些话,夏侯渊原本还有些愧疚的,觉得是自己亏欠了女儿,直到听完夏侯纾的最后一句话,他才明白女儿说了那么大一串,并不是要煽情,而是真不想嫁人。事实上,他也觉得自己家大业大,不说一个女儿,就是再有十个女儿,也不会缺吃少穿,用不着省吃俭用,节俭开支。可是,一直留着女儿不嫁,这样真的合适吗? 夏侯渊摸着胡子叹了口气,示意女儿先回房去,自己再考虑考虑。 对于身经百战的夏侯渊来说,女儿偶尔撒个娇卖个乖还有是有用的,但若是胡搅蛮缠不听劝,绝对是毫无用处,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夏侯纾深知其中奥妙,顺从地退了出来。 回到清风阁,夏侯纾心急如焚,坐立难安。父亲的个性她太了解了,这事绝对不只是说说而已,不然也不会看着她在那里煽情了半天也不直接打消这个念头。万一父亲真的一时心急把她许了人家,她该如何是好? 当初大姐姐能够顺利退婚,那是因为蒋家先对不起大姐姐,母亲和二婶气不过才亲自上门退的婚。如果换做自己,在对方没有任何过错的情况下,只怕这婚一旦定下来就不好退了吧? 偏偏这个时候夏侯翊音信全无,她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该怎么办呢? 夏侯纾一时间无计可施,只好绕着房中的小圆桌一圈又一圈的徘徊。 卧房的另一端是书房,云溪正伏案奋笔疾书。 夏侯纾回京的这些年,钟玉卿总担心她在泊云观里没认识几个字,日后被人耻笑,所以总是给她安排满满当当的功课。事实上,泊云观的不光教人强身健体,最重要的是识文断字,明辨是非。只不过那会儿夏侯纾年龄小,又惯爱在读书上偷懒,书卷读得没有那么多,说起话来也不能处处引经据典,卖弄文采罢了。 母亲的好意,夏侯纾不敢驳回,十分乖巧的将任务接了下来,转头就趁着没人把云溪叫进书房来伺候笔墨,实则是替她写功课,是以云溪如今也写得一手娟秀的小楷,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不熟悉夏侯纾字迹的人,或者不仔细分辨都看不出哪些是夏侯纾写的,哪些是云溪写的。 夏日里天气炎热,房间里虽然放了冰,但还是压不住暑气的熏蒸。再加上夏侯纾在房中踱来踱去的脚步声毫无章法,云溪被扰得心烦意乱,手下的字也写得不规整了,连续写错了好几个笔画。 云溪不堪其扰,抬头看向夏侯纾,抱怨道:“姑娘,你转得我头都晕了,就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夏侯纾看了看云溪手中的笔和书桌上一大摞纸,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然后找了个椅子坐下来。可这样依然无法缓解她的焦虑,便道:“要不你再去找撷英打听打听,看看二哥有没有来信说他什么时候回来。都去了这么久了,也该回来了,这个家不能没有他。” 云溪平时做事风急火燎的,这次却平静得有些反常,头也不抬一下,淡淡地说:“姑娘,我看是你不能没有二公子吧。春熹居那边我都去问了好几回了,再去,撷英姐姐该烦我了。二公子临行前确实没说过具体归期,这阵子也没有给春熹居的人捎过任何口信回来。你且稍安毋躁吧。” 夏侯纾可没法心平气和,继续站起身来围着圆桌转圈圈。 云溪摇摇头,一面努力集中精力描字,一面不慌不忙地说:“自你从国公爷的书房里回来后就一直心神不宁的,究竟出什么事了?难不成是你前些日子偷偷跑出去喝酒的事败露,连国公爷都知道了?” “要是这样就好了。”夏侯纾像棵蔫了的小禾苗,双手捂着脸哀叹道,“我出去喝酒的事,有馥佩嬷嬷兢兢业业地给父亲上眼药,还愁他不知道吗?不过这都是小事,父亲不会跟我计较,顶多让母亲对我严加看管。” “那你怎么了?”云溪不解道。 夏侯纾想着父亲跟他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瞬间觉得人生多艰,深深叹了一口气,悲愤道:“父亲准备给我议亲了!” 第92章 好消息 “什么!议亲?真的吗?国公爷真这么说?”云溪连番发问,惊讶之情溢于言表,而她一激动,手中的羊毫也掉在书桌上,墨汁溅了一片。 夏侯纾忍不住感慨:刚才写的字全白费功夫了。 云溪反应过来呜咽了一声,赶紧将干净的纸张收起来放在一边,再去收拾那些已然毁了的字幅,心有惋惜的同时还不忘抽出神来八卦:“国公爷看中了哪家公子?姑娘可曾见过?”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夏侯纾沮丧地说。 “这就难办了。”云溪擦了擦额头因过于激动而冒出来的汗,继续说,“女子嫁人如同第二次投胎,一定得选个称心如意的,日后才能相知相守,恩爱一生。姑娘要是能弄清楚知道国公爷的心思,提前知道对方是谁,至少还可以先考验一下对方的人品,看看是否配得上做你未来的夫婿,顺便培养培养感情,免得到时候嫁过去尴尬。” 夏侯纾如被人当头一棒,眼前一片漆黑。之前府中的人都说她的思路清奇,如今看来云溪的想法才叫怪异。敢情云溪到现在还分不清情势呐!她如此焦躁不安、心神不宁落在云溪眼里竟成了在为见不到还没有定下来的未婚夫而苦恼。她有这么无聊么? “姑娘,你迟早得嫁人的不是?”云溪自以为猜对了夏侯纾的心思,便开始大放厥词,“国公爷和郡主向来对你疼爱有加,为你挑选的夫婿必定非富则贵,品行相貌也定是极好的,你又何必忧心忡忡?” 真是旁观者轻,轻松的轻。 夏侯纾越听越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你别提这些了,我现在只想让父亲忘了还有我这么个女儿!” 就像他们忘了要给夏侯翊议亲一样。 夏侯氏家规之一,女儿不早嫁,男儿不早婚。具体来说就是女儿及笄之前不议亲,男儿弱冠之前不婚配。甚至还鼓励男儿先立业,再成家。只因男女有别,夏侯纾及笄至今不到半年,议亲之事就已经被正式提上了议程。而夏侯翊还差几个月才满二十岁,所以全家人都没关注他的婚事。 这也太不公平了! “姑娘,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云溪白了夏侯纾一眼,颇有几分老气横秋的味道,完全忘了前阵子是谁还嚷嚷着“世上的男人都不靠谱”。 “是吗?”夏侯纾凑过去,目光直直地盯着云溪的眼睛,打趣道,“云溪,我记得你比我大两岁半,下个月该过生辰了吧?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早些嫁出去,然后好给你找一个婆家?说吧,这般心急,究竟看上了哪家的少年郎了?你若是肯告诉我,即便我现在还没嫁人,也可以给你做主。” “你……”云溪顿时窘得满脸通红,伸手佯作推了她一把,嗔骂道,“姑娘,这是你一个闺中女子该说的话么?都不害臊!” “你不承认我也知道,瞧你这小脸红得跟柿子似的,可不就是思春了?”夏侯纾故意戏弄她,见她越来越害羞又好心说,“你放心,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我肯定会给你找个好婆家的!说不定到时候你感念我们姐妹情深还让我当个干娘什么的。哎呀,光是想想我就觉得好美满!” “你……”云溪急得话也不会说了,直接丢下手中的活儿来打夏侯纾。 于是两人便你追我、我追你的在房里玩闹了半天。 直到两人都累得动不了了,夏侯纾才坐下来仔细斟酌这件事。自那天与父亲谈完话后,府中并没有什么动静,也没听说母亲请了哪家的官媒入府商量。不过夏侯纾深知父亲是个行动派,做事向来是雷厉风行,不给人犹豫的机会,就怕自己一时疏忽,婚事就板上钉钉了扭不转局面。 她越想越不安,接下来这段时间,天天留意着府中的动静,整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简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都快产生幻觉了。 “你们说二哥什么时候回来呀?”夏侯纾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两只小画眉玩,可是两只小画眉记仇得很,自她那天给它们喂食的时候故意逗了几下之后,过了这么久还是不肯理她,傲娇地偏着个脑袋看向别处。 “连你们也不理我是不是?信不信我真把你们炖汤喝了?”夏侯纾瞪着两只不识抬举的画眉鸟威胁道。 两只画眉颤了颤,立刻跟打了鸡血似的活泼了起来。 “这才乖嘛。”夏侯纾满意地点点头,继续望着两只被迫活跃的画眉鸟笑眯眯地说,“放心,我这么善良的人,怎么会真把你们给炖了呢?肯定会把你们养得肥肥的,那样烤起来才香嘛!” 两只画眉鸟也不吃鸟食了,疯狂地在笼子里上下乱窜,似乎急于冲破鸟笼,逃离这危险之地。 夏侯纾看了故意说:“对,还是得多动一动,肉质会更加结实有韧性,吃起来才会更加有嚼劲。” 画眉鸟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姑娘!”云溪像只小鸟一般雀跃地蹦到夏侯纾面前,看到她正跟两只小画眉“倾心交谈”,也没放在心上,而是欢天喜地地说,“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是二哥回来了吗?”夏侯纾望眼欲穿,激动地站起身来,两只画眉见没有了威胁立刻耷拉着脑袋开始抑郁了。 云溪瞄了一眼鸟笼,心疼了一会儿那两只画眉,然后摇摇头说:“是比这个更好的好消息!” “有什么你就快说,别弄得神神秘秘的!”夏侯纾一边心急地催促,一边在心里幻想着各种可能发生的好事情。 “我就知道姑娘听了会是这个表情。”云溪神秘地一笑,故意卖关子说,“前些日子邺国公府上办了学堂,请的是鼎鼎大名的孔学究来授课,京城里好多世家公子都去他们家上学了,就连丞相府的公子也去了呢!” 夏侯纾静静地听完,然后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云溪激动的解释说,“这些世家公子要么是功臣之后,富贵无双,要么满腹才华、前途无量。国公爷大概也看中了这些,所以全都邀来府上做客了,其中便有邺国公家的六公子和七公子,同时还邀请了几名颇得圣心的新科举子,这不就是在给姑娘你挑选夫婿嘛!” “这就是你要说的好消息吗?”夏侯纾深吸一口气,心想以后云溪要再跟她说惊喜她一定得做好心理准备,因为从来都只惊不喜! 邺国公章氏与夏侯氏两家颇有渊源,所以邺国公家膝下的八儿四女她都有所耳闻,除了二公子和五公子头脑比较灵活,其他几个公子跟许多世家子弟一样,多是资质平平之辈,毫无建树,日后顶多靠萌阴受封。邺国公在自己家里办学堂,恐怕也是因为自家子弟众多,一来聚在一起方便教导,二来不想让外面的人知道他的子女资质良莠不齐吧。至于那些举子,前途有多光辉她不知道,但那都是文官,夏侯氏是武将世家,听起来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父亲这事办得实在是怪异。 云溪丝毫没听出夏侯纾语气里的不悦来,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显得一脸无辜,不停地点头说:“那些世家子弟有多英俊潇洒我不敢说,但我听说王丞相为人谦和有礼、足智多谋、又能调和鼎鼐,是朝中的中流砥柱。丞相府的公子肯定也是才貌双全、人中龙凤。说起来,丞相府与咱们越国公府可谓门当户对,真是千里难寻的好亲事!” 夏侯纾听得瞠目结舌。这些闪闪发光的形容词,许多人谨言慎行了一辈子才能得到一半,放在王家父子身上怕是不合适吧! 王家的事情,京城的勋贵圈里多少有些耳闻,可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又碍于王崇厚与明嘉郡主的权势,大家多半是藏在心里,不敢在明面上说。夏侯翊也是暗中查到才告诉夏侯纾的,所以云溪并不知道。 夏侯纾轻轻咳了一声,认真地说:“云溪,有权有势有地位,不代表就与咱们越国公府门当户对,更不是我夏侯纾这一生的追求。你光听说王家家世显赫,可曾知晓王家公子为人如何?” “这个嘛……”云溪一边思考一边说,“邺国公家也有女眷,既然他们能同意王家公子去府上听学,想来这王家公子也不差的吧。” 不差?夏侯纾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就王昱坤那样狗仗人势、寡廉鲜耻的人,那都叫做不差的话,天底下就有太多人可以称之为活菩萨了。光是想到王昱坤做的那些恶事,夏侯纾就恨不得找个月黑风高的日子,趁着他喝得醉醺醺的从哪家勾栏里出来,悄悄将他蒙了头一顿暴揍,然后叫人扒光了丢到猪圈里去。好让满京城的人都来笑话笑话他。 一个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也配跟她相提并论? “若是让我嫁到他家,我宁愿出家当尼姑!”夏侯纾咬着牙愤愤道。 云溪以为夏侯纾只是在赌气开玩笑,也没放在心上,反而语重心长地说:“姑娘,就算你真不想嫁人,也不必如此诅咒自己啊。” 尼姑有什么好,不跟夏侯纾原先在泊云观清修时一样吗?当初她可是哭着喊着要回家,不想继续留在泊云观的呀! 夏侯纾听了云溪的话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一个不学无术、无恶不作,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人,换做是你,你愿意嫁吗?” “当然不愿意了!”云溪毫不犹豫道,然后才后知后觉,“你是说,王家公子他……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的人,唉,可惜了!” 丞相将军,一文一武,堪称君主的左膀右臂,若论官职,确实门庭相当,但若说到门当户对,那可不一定。夏侯纾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万一父亲跟云溪想到一块去了可不就回天乏术了? “他们现在人在哪儿?”夏侯纾抬头看向云溪。 “在前院花园呢!”云溪答道。说完又觉得夏侯纾的神色不太对劲,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是想亲自去看看?” “不然呢?”夏侯纾乜了她一眼,故意说,“你不是说父亲是在给我挑夫婿吗?我还不能去看看?” “还是不要吧……”云溪小声道,“来的都是外男,国公爷知道知道是我给你通风报信,会打死我的。” “你怕什么?”夏侯纾啧了一声,“父亲难道还不知道你根本拦不住我的?我就去看看他还能把我怎么样?” 第93章 文人才子 前院花园里花木繁盛,蝴蝶翩飞,花香与酒香混成一片。走得近了,便见园子里的长亭下坐了十来个风度翩翩的男子,大家正望着洗星池摇头晃脑的吟诗作赋。而夏侯渊则老神在在的坐在一旁喝着茶,偶尔与上前恭维的年轻少年交谈几句,神情温和得像个儒者。 夏侯纾停住脚步,躲在一片绿荫里仔细辨认起来,亭子里除了几个有点眼熟的世家子弟,还有几个作儒生打扮的面生的少年,唯独没有王丞相家的嫡子王昱坤。 看来消息有误啊。夏侯纾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不过王昱坤估计也在庆幸自己没来,因为杀敌无数的夏侯渊居然出了个题目让十来位青年男子现场作诗。以王昱坤那点浅薄的才学和见解,在这些有真才实学的新科举子面前,非得颜面扫光不可。 但是夏侯纾还是不理解父亲一个铁骨铮铮的武将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邀请一众文官子嗣来家中作诗,所以默默地躲到了假山后面静观其变。 假山周围花草茂盛,不大的空间里放了一张圆形的石桌和两个石凳,像是为了偷听亭子里的讲话特意摆放的一样。最重要的是这个地方离亭子不远,正好听得到他们说话,但对方又看不到她们。 夏侯纾在石凳上坐下,随后又让云溪去拿一些糕点过来,不然光这么傻傻的坐着也挺无聊的。 云溪得令,赶紧乖乖按照吩咐去做了。 亭子里的诸才子兴致都很高,尤其是那几个新科举子,毕竟得到越国公的青睐对他们的仕途有很大的益处。大伙儿略一斟酌之后,陆续用早已备好的笔墨纸砚大展文采起来,然后互相吟诵和传阅。 夏侯纾对诗词不是很有心得,但是听着父亲的那些夸赞之词,似乎也觉得他们之中有好几位青年确实才华横溢。 但越是这样,她就越是疑惑不解。 两个堂姐的夫婿中,大姐夫韩廷誉是个能文善武的,只不过他是锦凤城少城主,没有武职;已经定了亲的未来二姐夫贺子彦是太尉之子,目前在金吾卫中任职,也是个文武全才。为何偏偏她的夫婿要从文人里面挑选?是觉得她学识不够,所以挑个满腹经纶的举子给她做夫婿?还是说父亲希望夏侯氏的女婿要从她这里开始弃武从文? 眼看着亭中的文人才子们越发热情高涨,叫好声一阵一阵传过来,夏侯纾嘴里的糕点也渐渐没了滋味,更没心思继续听下去了。 如此与众不同的择婿方式,她有点看不懂啊。 夏侯纾把手中的半块糕点扔回碟子里,兴致索然地起身走了。 云溪不明所以,只好将剩下的糕点收回食盒里,跟上夏侯纾的步伐。 夏日里有着令人难忘的严严酷暑,却是绝大多数生命最为旺盛灿烂的季节,满园的扶桑花、石榴花、芍药和紫薇争相竞放,姹紫嫣红,幽香馥郁。夏侯纾沿着花园的另一个方向往前走了一段,便在园子里漫无目的地转圈——这是她的一个习惯,只要遇上自己捉摸不透或者没有把握的事情,就会漫无目的地转圈圈。 云溪看着自家姑娘的神情十分着急,顺手把手里的糕点交给了一个正好路过的丫鬟手里,寸步不离地跟着,期待她能跟自己说点什么。 不知转了多久,迎面走来一个男子向她们问路。 夏侯纾回过神来看向对方,只见他俊眉星目,身形高挑、气度不凡,看上去有几分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男子怕自己唐突了,也不敢直视着夏侯纾,忙低头自报家门道:“小生王昱桢,当朝丞相是我父亲,今日承蒙国公爷厚爱,受邀赴宴,未料府上景观别致,一不留神竟然迷了路,还望姑娘帮助指引。” 事实上,王昱桢是今日出门前被弟弟王昱坤拉着去尝小厨房新为他调制的乳酪。他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一边感激弟弟的盛情邀请,一边喝了一碗乳酪,当时只觉得香甜可口,比往日里吃过的味道都要好。然而等他到了越国公府,不过半个时辰功夫就开始腹泻,所以才不停地往茅房跑。 起初,府中的小厮还热情地领着王昱桢去如厕,可次数多了,不光同行之人嘲笑他有失风度,他自己也不好意思继续麻烦别人,便按着记忆一路找去。岂料越国公府太大,他们所处的前院花园处处都是假山池沼,曲径通幽,他左拐右拐的竟然找不到原来的路了。 夏侯纾恍然大悟,这才想起方才在亭子里见过他。之前她调查过丞相府,也知道一些王家的轶闻秘事。这个叫王昱桢的,是王崇厚的庶长子,人品学识都在嫡子王昱坤之上,只因出生不高、生母早亡,再加上现在的主管内宅的明嘉郡主厉害,一直得不到王丞相的重视,反而对资质平平的王昱坤宠爱有加,以致王昱坤恃宠生娇,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恶霸性子。不过眼前这个王昱桢,倒有几分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夏侯纾对他颇有好感,便追问他要去哪里。 本来吃喝拉撒都是人之常情,但是当着两位姑娘的面,王昱桢说得含蓄。夏侯纾细听之后,又见他不时用手去摸自己的腹部,面部表情也很是微妙,忍耐得很辛苦,才知道他吃坏了肚子,想找个地方如厕。 夏侯纾还未回答,云溪便先红着脸给他指了方向。 王昱桢是个识礼之人,也不多问其他,谢过之后便红着脸顺着云溪指的方向去了。 望着王昱桢远去的背影,云溪喃喃道:“我瞧着这王家公子彬彬有礼的,跟你说的王公子是同一个人吗?” “当然不是。”夏侯纾回答说,“我之前说的是王家嫡出的公子,而这位,虽然年纪较长,但却是庶出。” 想来去邺国公家学堂里求学的并不是王家不学无术的嫡子王昱坤,而是颇有几分才识的王昱桢。以王昱桢的相貌、人品和才学,王崇厚但凡多加指点,又或在外面多替他美言几句,也不至于二十好几了还一事无成。 “原来是这样啊……”云溪十分惋惜,“那可惜了。” “有什么好可惜的?”夏侯纾笑道,“我才不在乎什么嫡庶之别,嫡子未必就比庶子差,至少在人品学识上,这个王昱桢就比王家的嫡子更上一筹。只不过他再优秀,都不会在父亲的选择范围内。” 云溪听她这么说,突然想起了自己听到的一个传闻,便说:“我听说王家大公子之前是成过亲了的,只不过他那发妻福薄,不到一年就去世了,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我瞧着他的年纪比咱们二公子还大许多呢,也不知如今续弦了没有。想来国公爷今日宴请他,也不过是顺便为之。” 夏侯纾自然是清楚王昱桢没有续弦,而且以他现在的处境,只怕是想续弦也不容易。毕竟王昱坤也到了要议亲的年纪了,有心攀附王家的,都会愿意把女儿嫁给王昱坤,哪里还看得上他这个不受待见的庶长子。只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自她追查完易舞的事情后,就对丞相府的人和事避而远之,完全不想沾上半点干系。 换句话来说,夏侯渊比她更有城府,所以这次宴请名单里会有王昱桢,一来是因为王昱坤跟其他文人同在邺国公府上求学,请一个不请一个的容易得罪人。二来也不想让别人看透他的心思。 夏侯纾摇摇头赶走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语重心长道:“云溪啊,你有时间去可怜一个丞相府的公子,倒不如先可怜可怜我吧。” “姑娘你有什么可怜的?”云溪一脸懵懂。 “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如今要被逼着嫁给一个我见都没见过的陌生人,我不可怜吗?”夏侯纾提醒道。 “这个嘛……”云溪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一本正经地说,“我瞧着国公爷今日宴请的数位公子都挺不错,要学识有学识,要相貌有相貌,想来国公爷心里也跟明镜似的,不会挑错。姑娘你现在不认识,等将来婚事定下来了,你再慢慢了解也不迟。” 简直鸡同鸭讲! 夏侯纾撇撇嘴,兴致索然地摇着头走了。 而夏侯纾不知道的是,王昱桢早已从她的穿着打扮猜到了她的身份,毕竟越国公府里目前在京的只有一个女儿。但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敢对夏侯纾有任何肖想,后面同来的人问他刚才去了哪里,他也只是不好意思的说了一下自己的难处,其他一概不提。 当日下午,夏侯渊在款待了众才子后,又特意命人将他们一一安全护送了回去,可谓关怀备至。而他自己也醉了,由护卫搀扶着回房休息。 钟玉卿赶紧用湿帕子替他擦了脸,然后深深的叹了口气。她也越发看不明白丈夫的打算了,为女儿选个文人,这真的是最好饿的选择吗? 夏侯纾猜不到父亲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好去母亲那里打探虚实,而钟玉卿的话恰好证实了夏侯纾的猜测——夏侯渊的确是打算从今科举子挑一个德才兼备的人来做女婿,至于其他王侯世子,不过都是陪衬。 听了母亲的话,夏侯纾更加迷惑了。 士族子弟的姻缘,往往与家族的兴盛连在一起。而据夏侯纾了解,今科举子里,大多出身贫寒,家境富庶的寥寥无几,更别提与夏侯家门当户对的人家。她自己虽然对门庭高低没有太多偏见,可父亲那么在意家族荣辱,难道如今也不介意了吗? 都说寒门出贵子,并非出身寒门的人就比出生在世家大族的孩子聪明用功,而是寒门子弟要想步入仕途,唯有通过科考,所以有头悬梁锥刺股的勇气年复一年的寒窗苦读,对拼了命换来的功名和其他身外物也格外珍惜。而世家大族的子弟,多的是进入仕途的门路,当寒门子弟还在起跑线上时,他们可能已经站在终点了,多的是闲工夫来游戏人间。 今科的寒门举子里,果真有如此出类拔萃之人吗? 第94章 试探 夏侯纾没有等来确切的答复,只听到府中有传言,夏侯渊非常中意一位名叫商茗川的新科举子,常常称赞他满腹珠玑、才思敏捷,虽然不在三甲之列,但举止文雅、人情达练,不愁今后在仕途上没有大作为。 自从听到了府中的传言后,夏侯纾便牢牢记住了商茗川这个名字,然后明里暗里多番打听了这个人的人品和学识,顺便还了解了一下他的家境和出身。得知商茗川出身书香门第,祖上都做着微不足道的地方小官,背景单纯,不算大富大贵,倒也殷实。商茗川这一脉共有兄弟姐妹五人,其中三男两女,他在家排行第四,头上两个兄长,一个姐姐,均已成家立业,脚下还有一个妹妹待字闺中。他是兄弟姐妹中最有出息的孩子,一举便中了进士,在工部下面虞部司谋了个主事的职位,而虞部司掌京都衢巷、苑囿、山泽草木及百官、蕃客时蔬薪炭供应、畋猎之事,是个看不到什么大的功劳,还容易出错的差事,俸禄也不高。 掌握了这些基本信息之后,夏侯纾便开始了她的试探之路。 经过夏侯纾长期观察,她发现父亲确实对那个叫商茗川的新科举子格外关注,不仅在诗会上多次褒奖,就连在商茗川的上司面前也多番美言,是以商茗川在京中很快有了名气,官场上也如鱼得水。 在接下来的几次宴会中,夏侯渊都特别邀请了商茗川,而商茗川也毫不推辞,回回都准时赴约。 宴会上,商茗川文质彬彬,落落大方,既不喜欢出风头,也不甘于屈居他人之下,不论是吟诗作赋还是发表政见,尺度总是把握得刚刚好,所以同行的人与他关系都不错。同行者即便听到了夏侯渊要将独女许配给他的传言,也没有妒恨他,反倒羡慕他运气好,大方感叹一句才子配佳人! 商茗川既不赞同,也不辩解,更不会刻意地展示自己的才华和能力,反而沉着稳重,仿佛在等待夏侯渊表明态度。 即便事情还没有成既定事实,夏侯纾也忍受不了这样的传言整日在自己耳边转悠。而且人言可畏,说的人多了,听的人就会认为是真的了。 当夏侯渊又一次在府中设宴招待那批文人时,夏侯纾瞅准了机会,换了一身丫鬟的装扮混了进去,准备去会一会商茗川。 夏侯渊宴客,大家的重心都放在了前院的宴客厅里,谁也没注意夏侯纾在琢磨着什么,所以她轻而易举地便混入了给宴客厅运送菜肴酒水的丫鬟队伍,正好遇到喝多了酒出来透气的商茗川。 远远看到商茗川快步走进了前院小花园,夏侯纾刻意放慢了脚步,趁机脱离了传菜的队伍,端了一壶酒跟上去。 这段日子,大家因为夏侯渊的关系,对商茗川的态度都很暧昧,所以在宴会上都争先恐后的要与他喝酒。而商茗川是个官场新人,也不敢拒绝,所以就被劝着喝了很多酒,胃部灼烧得难受,这会儿趁着没人注意溜出来,就是想去园子里找个没人的地方催吐。吐完之后,商茗川又掏出手绢仔细擦了嘴,脸上又恢复平淡和煦的笑容,仿佛方才的不适只是错觉。 商茗川去而复返,两人很快就撞上了。 夏侯纾躲闪不及,情急之下便装作不小心摔了一跤,托盘里的酒壶跌落在地,应声而碎,酒水洒了一地,清香四溢。 商茗川定了定神,看着眼前跌倒在地上的女子,又看了看地上的酒水,再看了看四处的奇花异草,不由得提高了警惕。他丝毫没有将夏侯纾扶起的打算,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冷眼旁观。 夏侯纾寻思着情况不对啊,是个人看到这种情况也会上来搭把手,顺便追问她是否伤着了吧?可是商茗川毫无恻隐之心,更别说怜香惜玉。 商茗川雷打不动地立在原地,神情冷漠,仿佛只是一根柱子。 气氛有点尴尬,夏侯纾只好努力想点不太高兴的事情,希望自己能被情绪牵引,挤出一滴眼泪来。可是她这几来年大体上过得顺风顺水,不如意之事少之又少,唯一让她心有不甘的事也没让她难过到想哭。 思来想去,夏侯纾也不为难自己了,便调整了策略,立马做出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目光楚楚地望着商茗川,哀求道:“公子,我好像摔到腿了,劳你扶我一把。” 商茗川依旧不为所动,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夏侯纾依旧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半晌,商茗川大概也是看不过夏侯纾一直坐在地上,才走近了些,半然后半蹲下身子,并向她伸出了一只手臂。 不是主动扶她起来,而是伸出了一只手臂。 “公子这是何意?”夏侯纾抬头诧异地看着他。 “男女授受不亲,这里是越国公的府邸,人多眼杂的,我等外男不敢造次,以免引起误会。”商茗川总算开了金口,“姑娘要是方便的话,就自己扶着我的手站起来,如若不然,我便只能去叫其他人来帮忙了。” 真叫了人来,她的身份不就露馅了吗? 夏侯纾连忙抓住他的手臂假装很吃力地站了起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她看了看地上洒了的酒,立马又有了主意。 “哎呀!完了完了!”夏侯纾惊慌失措地大喊了一声,“这是国公爷珍藏多年的花雕酒,今日特意拿出来宴客的,就这么一壶,却被我不小心给洒了,这可怎么办?” 商茗川闻言愣了愣,随后将信将疑地看了看湿漉漉的地面和酒壶碎片,就这香味,确实不是一般的酒,但这并不是他的责任。 夏侯纾偷偷瞄了瞄商茗川,继续央求道:“看公子的装扮,应该也是我家国公爷宴请的文士吧?还请公子大发慈悲,救救我!” 商茗川戒备地扫了她一眼,眉头微蹙,问:“你想让我怎么救你?” 夏侯纾想了想说:“请公子告诉国公爷,就说这酒是你不小心撞洒的。国公爷他爱惜人才,定然不会为难公子的。” 商茗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夏侯纾则一脸期盼。 商茗川努力压制住自己的震惊,不露出一点端倪来,然后睥睨着她,语气冰冷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不……不同意?这人完全不按套路来啊! 夏侯纾一边腹诽,一边想着这话怎么接下去。 “如果公子不肯相救,我就会被赶出府去的。”夏侯纾压低了头,语调哽咽,楚楚可怜。 商茗川似乎终于动了恻隐之心,又看了看她,又问道:“你刚才说这壶酒是越国公打算用来宴客的?” 夏侯纾不知道他的用意,赶紧点点头。 商茗川勾了勾嘴角,然后指了指宴会厅所在的位置,质问道:“可是宴客厅明明在那边,你为何要往这里走呢?这不是南辕北辙吗?” 夏侯纾被这个问题噎住了。这是她的家,她当然知道宴客厅在哪边,可她原本就是心怀不轨的跟着他过来的,一时之间还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掩饰自己的目的。这个人,太过理智了。 商茗川见她沉默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越发确信自己的猜测。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回了地上芳香四溢的酒水,迟疑道:“你不会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偷偷往酒水里下毒吧?” 这…… 夏侯纾惊讶地望着商茗川俊朗而严肃的脸,恨不得把他的脑袋敲开来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下毒?她为什么要下毒?就为了这么几个前路未明的文人才子?她犯得着吗? “公子不愧是国公爷看中的人,这想象力未免也太丰富了吧。”夏侯纾皮笑肉不笑道,“我不过是因为身体不适想找个地方歇息片刻,没想到不小心打翻了酒。公子不愿意帮忙就算了,何必这样诬陷我?” 商茗川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话,冷冷道:“是不是诬陷还难说,我看还是叫了人来看一下吧。” 眼看商茗川真的就要振臂高呼,夏侯纾吓得赶紧抓住他的手臂,紧张道:“公子,有话好商量,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商茗川突然厌恶地甩开了夏侯纾搭在他手臂的手,冷笑道:“越国公行事光明磊落、仁义无双,没想到家里竟然养了你这样趋炎附势、谄媚耍奸、心思歹毒之人。你也不必装了,小小年纪就不学好,以后可有的苦吃。” 夏侯纾愣了愣,心想他的眼睛是不是用鹤顶红泡过的,这么毒!不过他说她趋炎附势、谄媚耍奸、心思歹毒,这她可不能忍! “我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夏侯纾红着眼眶,满腹委屈道,“我不过是摔了腿,洒了酒,想请公子相助。你不帮就算了,还诬陷我,现在更是这般不顾颜面的辱骂我,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君子处世之道吗?” “你还真是冥顽不灵!”商茗川并不买账,继续冷声道,“实话说了吧,就你这点小伎俩,我见得多了,不用想都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也别在这里惺惺作态,脏了我的耳朵和眼睛,也污了越国公的清誉!” 如此不留情面的拆穿,夏侯纾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的演技过于拙劣。她明明已经很用心了,摔那一跤也是真摔,小腿上和手掌现在都还微微作痛。他又是怎么看出她是故意摔倒的? “你好自为之吧!”商茗川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也不想继续与夏侯纾纠缠,便要往宴会的大厅去。 “站住!”夏侯纾直接张开双手拦住了他的去路,挑衅道,“你既然看出我是故意摔的,那你倒是说说,你还看出了什么?我打的什么主意?让我也看看你到底有多聪明!” 商茗川勾了勾嘴角,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再纠缠了,一会儿被人看见,我可不敢保证你只是被赶出府去。” “我还以为你真有多聪明呢,原来不过如此。”夏侯纾嗤之以鼻,故意挑衅道,“你喊啊,尽管把人都招过来,到时候我就说是你把我拉到这里来的,意图不轨!宴会上那么多人,都看到你是独自一人离场的,我看你怎么说得清楚!” “你……”商茗川的表情很是愤怒,“你简直是不知廉耻!” “廉耻?”夏侯纾笑了笑,然后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刚才假摔时微微擦伤的手掌,继续说,“现在我是主,你是客。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犯不着要害你对吧?如果让大家看到我们在一块儿,而且我手上还有伤,你说,他们会觉得是我不知廉耻,还是你行为不端呢?” 第95章 人红是非多 商茗川气得脸都泛红了,这段日子以来,他表面坦然的接受着越国公的特殊优待,心里却一直忐忑不安。京城这么大,王公贵族那么多,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得到夏侯渊的青睐,尤其是当大家都在传夏侯渊打算把女儿许配给他的时候,他心里更加无法平静了。 关于夏侯渊无缘无故高看他这件事情,商茗川认真斟酌过,幻想过无数种可能,可都没有哪一种能够说服他自己。所以面对夏侯渊在宴会上的褒扬和赞赏,在官场上的举荐和帮衬,以及在生活上的扶持与照顾,他除了感激,不敢有太多想法,凭着一颗赤诚之心来回应夏侯渊的厚爱。 大概也是因为商茗川在众人的追捧下也一直没有表现出太多的野心和欲望,夏侯渊反而越来越欣赏他了。最近这段时间,私下来打听他是不是被夏侯渊内定为女婿人选的人越来越多了,可他除了笑着表示外面的都是谣传,也不敢多说,既怕说错了什么给越国公府的千金招来不好听的话,又怕自己话多给别人留下傲慢无礼的印象。 最主要的是,夏侯渊虽然器重他,外面的谣言也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可是夏侯渊本人却从未表示过要将女儿嫁给他。 商茗川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件事的怪异在哪里,立马把脸上的不悦与窘迫掩饰了下去,反而仔细打量着夏侯纾,似乎对她的言行举止产生了几分兴趣——一个负责传送酒水的丫鬟,却故意跟着他到花园里来,还企图纠缠不清,这到底是越国公在考验他呢,还是同行者中有人故意要陷害他? 夏侯纾也不怯场,双手抱在胸前,气势汹汹又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她倒想看看,他这个自诩清高的文人,遇到她这样不讲道理甚至倒打一耙的女子是如何应对的。还能不能继续保持之前的那份沉稳。 半晌,商茗川正要开口问:“你故意纠缠我,究竟意欲何为?” 夏侯纾愣住,所谓的文人雅士,都是这么直白的吗? “公子怕是说反了吧?”夏侯纾说着再次扬了扬自己擦破了皮的手掌,“明明是公子行为不端,意图不轨。” 商茗川听了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团无名之火,可又碍于自己的身份不好发作。他站直了身体后退了两步,才冷冷道:“你若想毁我的清名,我也认了,但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谁指使你的?” 夏侯纾心想这人小心眼挺多啊,反应倒是十分敏捷,这么快就想到是有人要陷害他。只不过他终究还是不够老练,光顾着怀疑其他人,完全忘了眼前的人。难道就不能是她要陷害他吗? “你想多了。”夏侯纾语气坚定地说,“没有人指使我来毁你清名,事情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我不舒服想过来歇息,结果碰到了你,接下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你不肯说就算了。”商茗川摆着手说,早就没有心思继续追问下去了,随即露出一脸视死如归的神色,语气沉重地说,“现在,你喊人过来吧。你若说我轻薄你,我也不会辩解的。” 夏侯纾想过他会与自己唇枪舌战,据理力争,没想到他居然一副任人宰割的态度,这倒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两人正僵持着,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商兄”,是宴会厅里有人出来了,正好还窜到了小花园里。 夏侯纾微微侧脸看了看,正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王昱桢。 这个家伙怎么又来了?难不成他又吃坏了肚子到处找茅厕么? 夏侯纾担心被认出来,赶紧转身往反方向走,顾不得自己“摔伤”了腿,甚至连地上的装酒水的木托盘也忘了捡。 王昱桢站得远,并未看清夏侯纾的面容,只是看着她匆忙离开的身影有些疑惑不解,便问商茗川:“方才那位姑娘是何人?” 商茗川这才回过神来,却又不知如何解释,只好摆了摆手,故作云淡风轻地说:“不过是个送酒的丫鬟,不小心把酒给洒了,担心受罚蹲在这里哭了好久,我看她可怜就安慰了她几句罢了。” 王昱桢不疑有他,笑着说:“商兄果然仁慈,连这些事都上心。不过大家也喝得差不多了,我瞧着越国公似乎有事要找你,我巡视了一圈没见着你就猜到你可能出来了,你且跟我进去吧。” 商茗川微微颔首,跟着王昱桢又进了宴会厅。 夏侯纾跑远了一些,没听到有人跟上,才停下来喘了口气。她不过是想打探一下商茗川的人品,没想到还被羞辱一通。如今看来,商茗川这个人聪明、冷静、沉着,遇事懂得明哲保身,关键时候也懂得看清形势。这样的人,做朋友那肯定是时刻都能让人警醒、理智,迷糊灌顶,但若要一起过日子,那就太无趣了,实在不是个做夫婿的好苗子啊! 她得找个机会向父亲敲打透露一番才行。 夏侯渊在陆续宴请了几批文人学子后,发现了许多可造之才,但其中有一部分因科考失利没能进入仕途,家底厚的就留在京城暂住,四处结交权贵以期谋个出头的机会,家底薄的就只能返乡准备下一次科考,又或者直接放弃了,没有机会为朝廷出言献策。 夏侯渊一边为人才得不到重用而遗憾,一边又想办法为他们争取前途。没过多久,他便请旨在京中设立了集贤馆,整天忙忙碌碌的,似乎把自己要挑女婿的初衷忘到了九霄云外。 集贤馆是在废弃多年的罪臣府邸上修缮改造而来的,原本杂草丛生的院子很大,收拾出来可同时容纳三百余人,由于封闭多年无人打理,园中的树木盘根错节的野蛮生长着,反倒给集贤馆增添了几分别具一格的野趣。 集贤馆正对大门的建筑物中除了简单的桌子之外没有其他多余的家具陈设,只在中庭挂了无数根红绳,每根红绳上都系着一块小木牌,木牌上写着与治国安民相关的问题,木牌下面还连着一个锦囊,旁边摆放着文房四宝。若有人对某个问题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便可即兴写下来,署了名后放进锦囊里。宫中每十天会派人来集贤馆收取装满的锦囊,如果谁的答案有幸被天子选中,就有机会入仕为官,这可比寒窗苦读考科举容易得多。 集贤馆的设立成效斐然,据说一个月内皇帝陆续提拔了三四名有识之士,不仅按照答题者的优异程度赐予了不同的官职,还赐了宅子和田产,彰显了当今天子求贤若渴与皇恩浩荡。 因此,集贤馆名声大振,许多科考不顺的学子和希望得到天子进一步赏识的有识之士都集聚集贤馆,一时间,出现了万人空巷的盛况。 与此同时,越国公府也门庭若市。 自从外面的人知道是夏侯渊请旨设立了集贤馆后,几乎每日都有人登门拜访。有的是才识过人,一举受到天子重用,特意过来答谢;有的是自命不凡的有志之士,希望能得越国公指点一二,谋个光明灿烂的前程。 除了要去西郊大营练兵的日子,夏侯渊其他时间都会选择性地接见一些文人士子,真正有才识的,便按规矩推荐他们去集贤馆试一试,或在入宫觐见天子时提上一嘴。若只是想走偏门行贿的,也就款待一顿送出府去。绝不给投机倒把的人任何可乘之机。 夏侯渊另辟蹊径为朝廷输送人才的这一举措虽然为一部分人指了条进入仕途的明路,但也得罪了一部分人,喜怨参半。 外面的人不知道实情,只看到了越国公夏侯渊的名号在京中炙手可热,没看到小人的埋怨,这就引起了御史台和以姚国舅为首的大批保守派的反感,纷纷上奏弹劾。说是夏侯渊一介武将,不好好在军营里练兵,却勾结文人,结党营私,试图混淆圣听,在京官中安插自己的党羽,培植自己的势力,有不轨之心,并请求天子削减夏侯渊手中的兵权。 而身为文官之首的丞相王崇厚却选择性地噤了声,在这场骂战中静观其变,明哲保身。 夏侯渊原本一片赤诚丹心,结果遭到这样的猜忌,气得够呛,当庭与弹劾他的官员据理力争,表明设立集贤馆是经过天子同意的,并且设立的目的是为天下有识之士提供一个进入仕途的机会,更是为了给朝廷选拔可用之人,是利国利民的大计,绝无私心。 保守派官员们早就想好了应对之词,双方人马在朝堂内外吵得不可开交。好在天子耳聪目明,没有听信谗言,只是听从保守派的意见将集贤馆的管理和考核权限全部收回,并鼓励其他官员将府中有真才实学的门客推荐到集贤馆来,为天子所用。 这样一来,其他官员也无话可说,这事便不了了之了。但是夏侯渊回来那天从马上摔了下来,伤了腿,护卫林岐吓得慌不择路,赶紧将他背回了家,还请了大夫入府诊治。 夏侯渊便借此机会称病向朝廷告了长假,连军营都不去了,每日足不出户,在家里研究兵书。 夏侯纾偷偷去问过替父亲诊治过的裴浪,裴浪的表情显得意味深长,说是没什么大事,让她不必担心。她心领神会,便不再追问了。 夏侯氏的子孙,自幼便学习骑马,行军打仗时,在马背上的时间比在地上还多,父亲怎么可能好端端摔下马来,还伤得那么重? 这一摔,估计也是摔给别人看的。 转眼便大半个月过去了,夏侯渊丝毫没有销假的意思,军营那边送来的公文和军务虽然他都及时处理了,但人却从未去过西郊大营,全权交给副将来操持。天子也听说了,还专门下了抚旨。 而在这段时间里,每天依然有无数访客求见,除了熟识的几个,夏侯渊一律不见,全部以身体有恙需要静养为由叫人打发了。 夏侯纾觉得,父亲遭受了这么一通委屈,肯定没时间再琢磨其他,可能已经忘了要给她议亲的事情了,这是个不错的消息。 第96章 寿宴 日子不徐不快的过着,很快就到了赵王妃过六十大寿。 独孤氏皇族在世的男性中,辈分最高的是魏王独孤骁,当今天子都要尊称一声皇叔公;其次是赵王独孤穆,也是祁景帝的同母胞弟,当今天子的亲叔叔。都是深受皇恩的两大亲王。 赵王虽然在朝中没有任何上得了台面的功绩,但因其与先帝和当今天子的深厚血缘关系,又没有什么争权夺利、结党营私的心思,反而更得到天子和朝臣的喜爱,因而赵王妃的寿宴,几乎宴请了全京城的勋贵。 以往有夏侯翊在家,京中各大宴会需要小辈出去撑场面的,都是由夏侯翊去,然而他这次去眠象山都快两个月了,也没有要回来的打算。三房郭夫人不善交际,养得夏侯翎也胆小怕事,所以就只能夏侯纾去了。 其实夏侯纾也是可以不去的,可夏侯湄的次女许若兰嫁的是赵王的第三子独孤显,而独孤显正好是赵王妃最小的儿子,所以赵王府与越国公府也算得上是姻亲了。赵王妃下帖子的时候,特意让钟玉卿带着女儿去,说是宴会上还邀请了京中其他年龄相仿的贵女。大概意思就是:女儿大了,也该带出来见见世面了,同时也让京中各大家族看看。不然老是藏在家里,没名没声的,怎么好找婆家? 钟玉卿想着女儿要议亲了,不好推辞,只能带着夏侯纾去。 赵王文不成、武不就,但是生儿子的能力在整个皇族中都是屈指一数的,除了赵王妃所生的长子独孤昊、次子独孤晃、次女独孤昙、三子独孤显,还有妾室所生的七个儿子、九个女儿,一共是十子十女。就是他的亲兄长,曾经贵为天子,拥有三宫六院的祁景帝独孤稷,膝下也只有五个皇子,七位公主。 赵王膝下子女大多已成家,姻亲甚多,再加上京中的其他勋贵及其家眷,寿宴当日真可谓宾客如流。 夏侯纾与父母同乘一辆马车至赵王府,进了大门,转交了寿礼,夏侯渊就被引着往男宾处走,夏侯纾则和母亲在侍女的引导下往后院走,恰好在路上遇到了带着两个女儿来赴宴的恭王妃。 恭王妃见到钟玉卿,仿佛终于松了口气,打发了引路的侍女,才笑着说:“赵王不愧是宗室族亲,今日来的宾客都快赶上大朝会的热闹了,我们刚才进去见礼,话都没说两句,就被前来贺寿的人给挤出来了。我也不爱看戏,瞧着你们还没到,就带了绿芙和青葵来这里等着你们了。” 钟玉卿深有同感,便笑着说:“我还以为我们来得算早的了,寻思着趁着人还不多先给赵王妃拜个寿,没想到嫂嫂更早些。” 双方小辈都给长辈行礼,随后又各自见礼。 夏侯纾看了看钟绿芙,自上次闹过之后,她们差不多四个月没见过了,中间也没怎么关注她的婚事,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钟绿芙着一身浅碧色襦裙,双臂间挽着一条绘着银色细碎叶片的青绿色披帛,模样比之前还瘦了些。她的脸上虽然带着淡淡的笑意,但那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而且她看到夏侯纾的时候,明显是有几分恨意的。 夏侯纾将对方的敌意看在眼里,随后目光从钟绿芙身上一闪而过,径直落在了旁边笑容明媚,娇俏可人的钟青葵身上。 钟青葵今日穿着领口绣着蔷薇花的湛青色襦裙,耳朵上坠着的也是蔷薇花样式的玉坠,因为尚未及笄,头发只简单地分成两股,左右各垂了个半髻,发饰也是与耳环配套的蔷薇花,看上去清丽温婉又不失活泼。 夏侯纾很喜欢钟青葵的装扮,便上前走了一步,拉着钟青葵亲亲热热地说:“表妹这身衣裳和首饰很别致,非常衬你。” 钟青葵也很满意自己的装扮,便骄傲地说:“这身衣裳是新来的绣娘给我裁的,首饰是在珍宝斋打的,表姐若是喜欢,回头你来我们府上,我让绣娘给你量身裁制一套,再陪你去珍宝斋打一套。” 夏侯纾连连点头,凑近了些继续欣赏她的首饰。 由于站得比较近,夏侯纾很快就发现钟青葵最近又长高了两寸,惊喜道:“表妹最近好像又长高了不少呢!” 钟青葵比夏侯纾小了一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身高上有变化也是寻常之事。但钟青葵很乐意听别人口里听到自己长高了,只盼着再长高些,她就更像个大人了。于是她刻意的又往夏侯纾旁边站了站,发现自己的身高仍然只到夏侯纾的耳根处,瞬间就不太高兴了。 “你们就会说话哄我。”钟青葵撇了撇嘴,看着夏侯纾闷闷不乐道,“上次比的时候,我就是到你的耳根处的,怎么这阵子我都长高了,还是只到你的耳根处?” “瞧这傻孩子!”恭王妃捂着嘴笑起来,然后温和地对钟青葵说,“你是长高了,可你表姐也在长身体,你们自然就跟原来一样了。” 钟青葵恍然大悟,赶紧与夏侯纾拉开了一段距离,叉着腰道:“那我还是站得离你们远一些才好,免得你们越看越觉得我像个小孩子。” 恭王妃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指着女儿对钟玉卿说:“原本就还是个孩子,却偏爱装成大人模样。” 众人闻言一通笑,就连钟绿芙都抿了抿嘴唇。 钟青葵发现大家都在笑她,两颊顿时浮起一朵红云,赶紧拉着恭王妃的手撒起娇来,让母亲制止大家继续笑话她。 钟玉卿笑完之后,便说:“我先带纾儿去给赵王妃问个安,道贺一声,回头我们再找个地方坐下来聊。” 恭王妃原本就是对赵王府不熟,也不想跟某些人傻坐在一起天南地北的寒暄才特意出来寻自家小姑子的,这会儿便自告奋勇的说:“我同你们一起去吧,待会儿也好坐在一处。” “也好。”钟玉卿点点头道。 随后一行五人及随行丫鬟又往赵王妃处去。 恭王妃说得一点儿也不夸张,前来给赵王妃贺寿的人简直多如牛毛,整个院子里就没有哪里没有人的。各家的主母、媳妇及未出阁的姑娘几乎遍布整个院子,大家三五成群,相互问候寒暄,巧笑连连。 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因而谁见了谁都不觉得稀奇。只是部分家中有男儿要议亲的,目光就会毒辣一些,专往别家未出阁的女郎身上瞅,偶尔还会跟身边的人嘀咕几句。若是看到相貌合心意的,就派人再去细细打听一番,看看是不是已经下定了,平时为人如何,品性是否端正,有没有学识;若是不满意的,就让人堤防着别让自家儿郎靠近。旁边的人也会帮着参谋,或提点意见,琢磨着该如何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务。 而有女儿待嫁的人家呢,就会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有未婚儿郎的人家的女眷,看看他们家主母的性格脾气,待人处事的态度;观察他们家媳妇或女儿的言行举止和相处是否融洽。首先一步就是把那些婆母强势、子女举止无状的,婆媳、妯娌、姑嫂之间关系不恰的人家给排除了,只留一下家世尚可、名声好、人品有待进一步考察的人家来作为斟酌对象。 夏侯纾及钟家的两个姐妹也在她们观察讨论的范围内,只不过她们只顾着完成眼前的任务,再寻个地方躲清净,没有注意到罢了。 夏侯纾与母亲进入宁寿堂拜见了赵王妃。 赵王妃虽然已经六十岁了,但是保养得很好,而且她身形微胖,脸上的皱纹也少,竟像才五十出头的样子。她的长媳房氏和次媳黄氏都在旁边陪着,两人耳聪目明,遇到赵王妃不熟悉的,又赶紧帮着介绍。 宁寿堂里一片和睦。 赵王妃与钟玉卿闲聊了几句,目光不由得看向夏侯纾,问了年龄后,便笑称自家的儿郎如今都已成亲,要是早知道钟玉卿有个这般聪明漂亮的女儿,一定要上门来求亲的。 其他人听了抿嘴轻笑,打量夏侯纾的眼神也就更热切了。 夏侯纾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老老实实的站在母亲旁边,等待母亲解围。 赵王府的三个嫡子,最小的独孤显都比夏侯纾大了十来岁,光是年龄就不匹配,而且还是夏侯纾的表姐夫。另外七个儿子都是庶出,既没有功名,也没有发愤图强的志向和毅力,日后还要依靠着嫡系过活,能不能活出个人样都还说不准。所以对于赵王妃说要替儿子求娶夏侯纾这样的话,虽然是开玩笑的,钟玉卿也没觉得那是在抬举自己的女儿。 钟玉卿压制着自己心中的不悦,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正好又有其他人进来了,她便领着夏侯纾从宁寿堂退了出来,与恭王妃母女三人到早已备下的花厅里歇息。 堂上的话恭王妃听得真真切切的,只不过当时钟玉卿反应寻常,这事也就落地无声般揭过去了。她正与钟玉卿闲聊着,抬眼时恰巧看到夏侯湄神情凝重的从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里走出来,脚下生风。而她身后还有一个作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 恭王妃用眼神示意了钟玉卿,诧异道:“那不是你家那位大姑子么?她身后跟着的是若兰吧?模样生得倒好,听说都有两个孩子了呢。” 钟玉卿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轻轻点了点头。 夏侯纾原本正在欣赏钟青葵脖子上的一串样式别致的璎珞,还商量着回头再弄一串来佩戴,偶然听到舅母的话,她赶紧转头看了过去。 钟家姐妹见状也紧随其后。 方才去给赵王妃拜寿时,就听赵王妃跟满屋子的客人夸她的大儿媳房氏心思巧妙,办事周到细致,年纪轻轻就能担当大任,不光一个人筹办了这次寿宴,还面面俱到,是个管家的好手。 宾客们听了也直夸房氏懂事孝顺。 而同样是儿媳的许若兰就没有被婆母这样夸赞过,所以夏侯湄不高兴也就有据可循了。 第97章 亲戚 夏侯湄并未察觉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她光顾着生气,脚下的步伐也轻快,途中遇到几个相熟的人打招呼,她也只是象征性的挤出一抹笑,打完照面就收敛起来,仿佛那笑意从来就没存在过。 而她身后的许若兰,为了不丢两府的颜面,既不敢当众叫住自家母亲,又担心慌慌张张失了仪态,只能迈着小碎步,低着头在后面追着,就怕母亲一气之下做出什么冲动之举,坏了今天的大事。 钟青葵将对面的情况看在眼里,奇道:“荣安侯府跟赵王府不是姻亲吗?怎么我看荣安侯夫人来给赵王妃贺寿却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这个问题可把夏侯纾问住了。她再怎么不喜欢夏侯湄,那到底也是她的亲姑母,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长辈之间的矛盾还轮不到她这个小辈来评说。不过提问的是钟青葵,她倒也没那么多顾忌。 “我家这位姑母最是要面子,即便心里有什么不快,在外面总是笑盈盈的,只会关起门来耍威风教训人,不至于会对赵王妃的寿宴有什么意见。”夏侯纾解释说,然后瞟了一眼远处的许若兰,又说,“不过我看她身后跟着若兰表姐,或许是若兰表姐有什么言语冲突,她才不高兴了。” 钟青葵蹙了蹙眉,不解道:“可是我听府里的嬷嬷说,荣安侯夫人最满意的就是她这个二女儿的婚事了,满京城就没人不知道赵王府的三少夫人是她的女儿。这样说来,许家表姐也该是她最喜欢的才对呀。” 夏侯纾不知该作何回答。她跟夏侯湄真正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多,但是从姑母对子女婚事的执着来看,她费尽心思地攀附高门显贵,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另一方面确实也是为了孩子们好。许家姑父空有爵位,并无实权,年轻时没什么建树,现在年老了就更没什么指望了。若是子孙都像他这样不思进取、坐吃山空,只怕日子会过得更加艰难。 然而提到婚事,钟绿芙看向许若兰的目光就紧了一些。 一个没落的侯府千金,都能嫁到亲王府做儿媳,嫁的还是赵王的嫡子。而她的父亲是恭王,难道就不能嫁个门第高一点的吗? 说起来,许若兰能够高嫁,还是她母亲荣安侯夫人的功劳呢! 怪只怪,她没能投胎在恭王妃的肚子里,指望不上嫡母对她掏心掏肺,在婚事上替她多番筹谋。亲娘又是个不中用的,遇事只会教她哭哭啼啼,以致她的婚事拖了这么久也没个着落。 钟绿芙默默地思忖着、纠结着。 夏侯纾光顾着和钟青葵说话,也就没有注意到钟绿芙的表情变化。倒是钟玉卿看过来的时候正好瞥到了,悄悄递给了恭王妃一个眼神。 恭王妃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目光看过去,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这个三女儿呀,跟她那亲娘朱氏一样,为着议亲一事都快疯魔了。在家时就跟着朱姨娘一哭二闹三上吊,嚎得她夜夜头痛,还请了几回大夫。要不是钟瓒看不下去了站出来训斥了朱姨娘母女几句,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停。可就这样,朱氏母女还是觉得她不上心。 然而现在是别人家里,周围都是勋贵名流,恭王妃心中即便有再多的委屈、不悦和苦涩,脸上依旧带着浅浅的笑容。可她也不能放任女儿在这里大放厥词,便冲着钟青葵斥责道:“你一个小姑娘,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一家子兄弟姊妹,都是父母的孩子,自然是一视同仁,哪有什么喜欢谁不喜欢谁的?这话要让别人听了去,定要说你乱嚼舌根了。” 恭王妃这话既是对钟青葵说的,也是对钟绿芙说的。说来说去都是想让钟绿芙宽心,相信她在婚事上绝不会亏待她。 钟绿芙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垂着头在想着什么。 钟青葵是个机灵的姑娘,很快就明白母亲话里的深意,故意戳了戳旁边走神的钟绿芙,笑着说:“三姐姐你可听到了吧?从前你总觉得母亲偏心我,如今母亲为了三姐姐的婚事真是操碎了心,都快把我给忘了。现在也轮到我来吃三姐姐的醋了呢!” 钟绿芙不知道妹妹为什么一定要提醒自己,遂尴尬的笑了笑,道:“四妹妹怎么胡说呢,我何曾说过那样的话?” 钟青葵看着她笑而不语。有没有说过,你自己不清楚吗? 夏侯纾可以证明钟绿芙不光是这么想的,还是这么说的。但她也不想为了几句话有把上次的事情牵扯出来,大家都没面子,便顺势帮着岔开话题,对钟青葵说:“巧了,我母亲就天天看着我,半刻也不放松。既然舅母忙着三表姐的婚事没空管你,不如你来我们家住一阵子,替我分担一下母亲的关怀,咱俩也好做个伴。” “嗯嗯嗯!”钟青葵听了赶紧点头,然后又转向恭王妃说,“母亲,我要去姑母家住一阵子!” “就你们主意多!”恭王妃笑骂道,“你三姐姐正是在议亲的时候,你不帮着我分担一下府里的事务也就罢了,还想去你姑母那里躲清静!你想都不要想!你姑母光是要管着一大家子就已经忙不过来了,还要教导纾儿,若是再加上一个你,只怕清风阁都要被你们捅出一个窟窿来!”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表姐她……”钟青葵本想说表姐最是善解人意、亲切可人,但她转脸看了一眼夏侯纾后,脑中突然浮现出年初夏侯纾与钟绿芙吵架的情景,立刻就把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胡乱说话会遭雷劈的! 钟绿芙饱含爱意的看了钟青葵一眼,心想自家妹妹年纪虽然小了些,却是个明白人,知道谁是谁非。 恭王府也用手帕掩了掩嘴角,目光含笑的看着夏侯纾。 夏侯纾扶额,怎么这话题说着说着就往她身上引了?她就不能有点积极正面的形象吗? “绿芙的婚事确实是该定下来了,嫂嫂若是忙不过来,就让青葵来跟纾儿住上一段时间。”钟玉卿便笑着打圆场,随后扫了两个女孩子一眼,又说,“有我看着,她们翻不了天的。近来翊儿不在家,纾儿若是有青葵帮忙看着,我反倒省心了。” 夏侯纾再次叹气,劝说就劝说吧,干嘛非要踩她一脚? 恭王妃也不是真要阻拦女儿去越国公府小住,只是怕给小姑子增添麻烦。此刻听了钟玉卿的话,她倒是放心了,便笑着看向钟青葵说:“你若想去,那便去呗,以往也常去的,别说得我不通人情似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得到母亲准许的钟青葵异常激动,立马表态道,“今日宴会结束我就不回家了,直接跟纾儿过去了,回头母亲让人把我的东西收拾好了送过来!” 钟青葵这一高兴,声音就有点大,引得旁边的人都看了过来,小声询问旁边的人她们是哪家的女孩子。就连刚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夏侯湄也注意到了她们,起身径直向她们所在之处走过去。 许若兰叹了口气,只得赶紧又跟上。 恭王妃立马朝钟青葵使了个眼色,责备她得意忘形了。而钟青葵也知道自己犯了忌讳,赶紧垂着脑袋吐了吐舌头。 夏侯湄进了花厅,几人见过礼,夏侯湄便跟两个同辈寒暄起来,完全忘了自己前不久刚因为替小儿子求娶夏侯纾的事与钟玉卿闹过不愉快。 夏侯纾也对姑母的厚脸皮叹为观止,不过她对长辈们的寒暄内容不感兴趣,便趁机看了跟进来的许若兰一眼。 许若兰漂亮还是漂亮的,但却不似之前那般鲜妍明朗了。 许家的两个表姐,大表姐许若水出嫁前温柔贤淑,端庄典雅,结果碰上了并不爱她的赵升海,一个人要照看三个孩子,既当爹又当妈,还要小心伺候公婆,日子过得很是憋屈。而二表姐许若兰,出嫁前有母亲护着,也是个天真明媚的女子。人人都羡慕她嫁了赵王嫡子,但现在看来也不过是表面光鲜,她如今才二十五岁的年纪,脸上的皮肉都开始松弛了,眼角也长了许多细细的皱纹,竟像是比实际年龄还大了五六岁。 随后她又扫了一眼钟绿芙,虽然不及许若兰那般憔悴,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对此她得出一个结论:婚姻一事,不管是得到了,还是得不到,都未必是什么幸事。还不如在家当姑娘的好。 夏侯氏、钟氏、许氏三家虽然是亲戚,但是荣安侯府和恭王府既不是直系、也不是旁系,只不过是因为钟玉卿嫁到了越国公府才扯上了这层亲戚关系,平时走动也不多,所以许若兰跟钟家姐妹并不熟悉。而且她跟在场的三个女孩子年龄差距也比较大,有什么话也说不到一块儿去。可干站着也很无趣,许若兰便拉了拉夏侯纾,小声问道:“我听说舅父最近身体抱恙,我这一直忙着也没能抽空去看看,如今可好些了?” 夏侯纾相信许若兰是真的抽不出空来,而且父亲也并不是真的身体有恙,便小声回答说:“父亲他很好,你不必担心。今日父亲也来了,只怕这会儿正在前院跟赵王爷喝酒呢!” 许若兰笑着点点头,又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了。 夏侯纾左右看了看,钟家姐妹感情深厚,待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但而身为赵王府小主人之一的许若兰跟大家都不熟,此刻更显得像个外人。 都是自己的亲表姐妹,夏侯纾也不愿冷落了谁。 “今日这么大的场面,表姐将两个侄儿安排到哪里去了?我都好些日子没见过他们了,我记得辕儿是端午节前后生的,该满三岁了吧?”夏侯纾故意提起许若兰的两个孩子套近乎,说着便从手腕上褪下一对浑圆的赤金镯子递给许若兰,真诚道,“辕儿周岁生辰的时候我正好有事没能来,一晃又是两年过去了,就当是我给他的见面礼吧。” 第98章 女中豪杰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许若兰手捧着两只金镯子受宠若惊。 许若兰出嫁时,夏侯纾还在泊云观清修,所以两人之间并没什么深厚的情谊,甚至连照面都没打过几个。后来许若兰也只听到母亲提过这个表妹,还说要娶她进门做儿媳妇,信心满满的要上门去提亲。再后来又听许若谦说大舅母一家都不同意,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但她没想到,这个并不常来往,传言性格不太好的表妹出手会这么大方。 不过提到自己的两个儿子,许若兰的心立马就软得一塌糊涂。她会心一笑,温柔道:“辕儿是端午节前生的,今年刚满三岁,正是话多的时候。不过今日宾客较多,我怕他们兄弟到处乱跑,惊扰了客人。也担心他们被陌生人吓到,就让乳母带着他们在我房里玩耍呢。” 夏侯纾心领神会,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得空再来看他们。” 夏侯纾后面这句虽然是场面话,日后未必就会放在心上,许若兰还是觉得心里暖暖的。她道了谢,才将礼物收好。 钟青葵见状,便低头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一个小金锁来递过去,兴奋地对许若兰说:“三四岁的娃娃最好玩了,见面礼也算上我一份!” 许若兰哭笑不得。夏侯纾跟她是姑舅表亲,送个礼物给侄儿她还能勉强收下。可钟家与许家、甚至与赵王府,都只能算得上硬凑的远房姻亲,贸然收了钟家姑娘的礼物,那就不太妥当。 钟青葵是个直爽性子,见许若兰犹豫了,便直接将小金锁塞到她的手里,嘟着嘴说:“这小金锁是我前些日子去打首饰的时候看到的,当时觉得别致就买了下来,本来也不知道留着做什么,正好给小娃娃戴着玩。许表姐要是执意不肯收下,那便是瞧不上我!这我可不依的!” 她这么说,许若兰哪里还敢再拒绝,谢了又谢,才将小金锁收下。 一旁的钟绿芙见两个妹妹都送了礼,很是尴尬。不是她小气,而是她统共就那么几件首饰,确实没有携带什么可以送给小娃娃的东西。可两个妹妹都送了,她要是不表示一下,又说不过去。 钟绿芙迟疑了一会儿,狠心从手腕上褪下一只刻有云纹的银镯子,戚戚然递了过去,懦懦道:“我先前也不知道许表姐家的小公子刚过生辰,没准备什么礼物,你若是不嫌弃的话……” “这可不行!”钟青葵抢先一步打断了钟绿芙的话,并拦住她的手,将银镯子推了回去,“这个手镯是朱姨娘的嫁妆,自你五岁起便戴在手上了,从前我问你借来戴一下你都不肯的,你可不能随随便便拿去送人了。” 钟绿芙一脸愕然,急得都快要哭了。她不知道为何平时善解人意的妹妹这个时候要当众说这样的话,这不是故意让她难堪吗? 钟青葵显然没有意识到姐姐的急切于为难,马上又跟许若兰解释说:“许表姐千万别介意,其实这银镯子也不值什么钱,并非我们舍不得,只不过我三姐姐戴了许多年了,意义非凡。方才那个小金锁是我跟三姐姐一起送的小公子的。” 许若兰连着收了两份礼物,心里无限感激,哪里还敢再要钟绿芙手上有特殊意义的银镯子。这样的东西,若不是自家兄弟姐妹相赠,又是给孩子的见面礼,她是万万不敢收的,此刻更是觉得那礼物有千斤重。 “辕儿不过三岁孩童,能得几位表姨的厚爱,已是三生有幸,怎敢随意夺人所爱?”许若兰到底比她们大了十来岁,心思比几个表妹沉稳写,也细致一些,然后又向几个年轻女孩子欠了欠身道谢,“钟妹妹还是赶紧把镯子收起来吧!我在这里代辕儿谢过几位表妹了!” 钟青葵见此事说开了,更加没有放在心上,便说:“许表姐是个爽快人,不介意就好!日后我们还得常来常往才是。” 钟青葵说完便帮着自家姐姐将银镯子戴回手腕上,然后又满意的欣赏了一会儿,才替她用袖子小心盖好。 钟绿芙暗暗松了口气,但面上却难掩尴尬。明明是妹妹送的小金锁,却说是她们姐妹一起送的,反倒显得她很小气,要占妹妹便宜似的。 许若兰没留意钟绿芙脸上一闪而逝的不服气,目光灼灼的望着钟青葵,暗暗称赞她真是个耿直无邪的小丫头。 送礼之事就此揭过,夏侯纾便拉了许若兰一起坐下,转头讨论起近日京中流行的服饰,还约着找个时间结伴去逛逛。 许若兰平时要照顾两个孩子,很少有空出门,一年四季的衣服也是按照赵王府的规矩坐着,颜色样式永远是老样子,还真不知道京中的流行风尚。她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还有点羡慕几个表妹年轻没有牵挂。 姐妹几个正沉浸在一片温馨之中,突然听到长辈那边传来夏侯湄气得牙痒痒的抱怨声:“赵王妃也是六十岁的人了,一点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赵王膝下十儿十女,有多少子女,就有多少亲家。儿女多了难免就照管不过来,这我也能理解。我不求她待我家若兰多好多亲,但求她能一碗水端平,不要什么好事功劳都往长子长媳脸上贴,难处错处就由我家若兰来担着。这太不公平了!” 许若兰闻言脸色瞬间煞白,也没心思听几个小姑娘说话了。她赶紧起身走过去拉了拉夏侯湄,苦心劝说道:“母亲,大庭广众之下,你是喝醉了还是怎么的?就少说两句吧!” 夏侯湄尚在气头上,不吐不快,顺手就拉了女儿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既心疼,又气愤,不甘道:“我一辈子要强,哪成想生的几个孩子脾气一个比一个好,处处受人欺负,也不敢说。” “母亲,你别说了好不好?”许若兰继续央求道,神情看上去都要哭了,“这里到处都是客人呢!” 夏侯湄才不依她,拉着她的手继续说:“就是要人多才好呢!也让大家看看他们做长辈的是什么嘴脸!” 许若兰脸色越发难看:“母亲,我求你了,别说了。” 夏侯湄哪里肯听女儿的劝,缓了一口气,又说:“众人只看到今日宾客满堂,万人来贺,喜庆万分,哪里知道这背后的龌龊之事。人人都说是他们家的长子长媳恭敬孝顺,思虑周全。却不知这办寿宴的钱都是叫几个儿媳拿嫁妆来凑的!结果呢,出钱的人没讨到半分好,还要被埋怨。出面的人却名利双收!我就不信赵王妃她能心安理得!” 钟青葵偷偷戳了戳夏侯纾,附在她耳边小声说:“荣安侯夫人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责赵王妃,果然是女中豪杰呢!” 夏侯纾赶紧点头称是。 夏侯湄脾气坏,却不蠢笨,她在娘家和婆家强势跋扈些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大家都是关起门来过日子,知道她是什么性情,顾及她的身份,也不会到处乱说。可若是在身份尊贵的亲家的寿宴上这么指名道谢的责骂,那还真是需要一定的勇气。确实算得上女中豪杰了。 钟绿芙虽然没听清楚钟青葵和夏侯纾说了什么,但是看到夏侯湄老母鸡护崽一样护着已经出嫁的女儿,心中还是激动不已。心想,若是她也有这样一个不畏强权的亲生母亲,那该多好啊! 钟玉卿也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便伸手拉了拉夏侯湄,安抚道:“都是有女儿的人,阿姐心疼若兰的心情我都明白。不过今日是赵王妃的寿宴,请的都是京中勋贵亲眷,连宫中都派了人来祝贺,若是因为你一时冲动把事情闹大了,传到了宫里,那是什么名声你还不清楚吗?到时候不光是若兰不好做人,就是若水,只怕也要被夫家奚落了。” 许若兰是夏侯湄的四个子女中婚事最好的,尚且过得如此不如意,许若水的夫家地位还不如赵王府,私下生活就更不好说了。夏侯湄光是想起两个女儿找她诉苦说的那些话就难过得要闭过气去。 “我哪里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一直以来就是为了顾及大家的脸面和名声才隐忍着。”夏侯湄痛心疾首道,“我家若兰嫁过来不过七年而已,为了贴补他们家,嫁妆都快花完了,还经常回来找我借钱。听说赵王府的其他的儿媳也是如此。你们说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家?表面上是皇亲贵胄,背地里尽是些财狼行径!怎么能花儿媳的嫁妆花得这般理所当然?我也是做婆婆的人,我家儿媳自嫁入我家后,我从未动过她嫁妆的念头,时常还自掏腰包给他们添补,就只盼着我对她好十分,她便对我儿好七分。” 三个女孩子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彼此交换一个眼神。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原来受人尊敬的赵王和赵王妃居然是这样的人呢! 钟玉卿原先只知道赵王府从上到下,从长到幼都是些没什么进取之心的人,吃喝玩乐倒是各有各的花样。她还当是天子优待,赐了许多银钱和产业供他们挥霍,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隐情。她扫了周围的宾客一眼,发现已经没有其他人在看她们了,才问许若兰:“方才你母亲说的可是真的?赵王妃真的挪用你的嫁妆了?” 许若兰早已急得眼泪都出来了,红着眼眶点点头。 钟玉卿一巴掌拍打在椅子的扶手上,气骂道:“怎会如此过分?” 夏侯湄一听自己交好多年的弟媳说出如此称她心意的话来,立马就像得到了偌大的支持一般,兴致都高昂起来,不忿道:“是吧,你们也觉得过分吧?可我家若兰这些年就是这样熬过来的。我这个做娘的若再不为她说几句话,只怕她这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 第99章 王府密辛 自南祁开国以来,便有律法规定,女子的嫁妆属于个人私产,婚后可自由支配,不计入夫家的产业。女子若是在夫家过得顺遂,生下儿女,待儿女婚嫁时可把嫁妆转赠给新人,百年之后也可留给子女。若是没有儿女,或是绝婚了,病故了,改嫁了,娘家是可以把嫁妆要回去的,夫家不得阻拦和私吞,不然打起官司来,男方也是没理的。 普通百姓都知道动用女子嫁妆的男人上不了台面,会被人看不起,没想到赵王府这么一大家子体体面面的男人,竟然将挪用女子嫁妆看得如此寻常,甚至用得心安理得,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难怪夏侯湄会忍无可忍,当众发飙。 钟玉卿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怒火,起身对许若兰说:“在座的都是女眷,也是自家人,不如我们去你的住处看看我那两个侄孙吧。” 许若兰一脸惊愕。不是说挪用嫁妆的事情吗?怎么就要去看孩子了? 夏侯纾猜到了母亲的心思,赶紧戳了戳许若兰的肩膀,小声提醒道:“是啊,表姐,择日不如撞日,我们见面礼都送了,不如就现在去看看吧。我还挺想念两个侄儿的。” 夏侯纾其实见过一次许若兰的大儿子,远远的连样貌都没记清楚,这都好几年过去了,她那大儿子长得多高多大她都不清楚,哪里来的想念? 这话当事者听着说不出的怪异。 许若兰暗自沉思了一会儿,慢慢反应了过来——这里人来人往的,有些话确实不适合在这里说。 “好,我这就带诸位长辈过去。”许若兰赶紧点头道,然后作势要带众人去自己的住处。 钟玉卿便拉了夏侯湄,转头看到恭王妃,又说:“嫂嫂也是当家主事的人,既然知道了,不如也一起去瞧瞧吧。” 恭王妃温和地点点头,也站起身来。 得知有赵王府的密辛可以听,夏侯纾立刻来了兴致,表现得十分积极,赶紧挽上许若兰的胳膊要跟着一起去。 钟玉卿瞪了她一眼,道:“大人之间的事,小孩子掺和什么?” “母亲,我见面礼都送了,怎么就不能去看看侄儿们了?”夏侯纾十分委屈的反驳道,“我都已经及笄了,算是大人了。你不能让我做事的时候就说我是个大人了,不让我去就说我还小吧?” 看到女儿小嘴巴巴的,钟玉卿一时间被堵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夏侯纾见状,忙指了指身后的钟家姐妹,又道:“还有三表姐,她都在议亲了,自然也是大人了。青葵虽然还小,可日后我们都要嫁到别人家去,从前在府中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正好借此机会长长见识,跟诸位长辈学学怎么处理这些腌臜事。” “确实得早些长见识,免得以后吃亏!”夏侯湄立即点头表示认同,“我家若兰就是太单纯了,才平白无故的被这些恶人盘剥也无计可施!” “你瞧,姑母是过来人,又是长辈,她的话我们都得听。”夏侯纾马上附和道。第一次觉得自家姑母说话动听,她发自内心的感激。说着她又转头问钟家姐妹:“你们说是不是?” 钟家姐妹早就被夏侯纾一连串的蹦跶弄得有些糊涂了,这会儿听到夏侯纾在征求她们的意见,立即点头如捣蒜。 钟玉卿十分气闷,但还是隐忍着没再说什么。 许若兰便领着众人往自己的住处去。 赵王府的宅子比越国公府还要大一些,但由于赵王自己的妾室多,子嗣也多,儿子成亲之后又生了二十几个孙子孙女,甚至长房的儿子都已经成亲生子了,再加上女儿和外孙们偶尔也会回来小住,所以各房住的院子着实就比不上越国公府的宽敞。 许若兰住的院子叫梨花院,坐落在赵王府内宅的西边。整个院落总共有一栋三间房的正屋,两栋各有两间屋子的厢房。正屋是许若兰和丈夫独孤显的居所。东厢房的两间房分别住着她的两个儿子,此刻孩子们正在乳娘的低低的吟唱中午睡。西厢房一间住着当值的婆子和丫鬟,另一间是许若兰原先用来放嫁妆的库房,如今已经快搬空了。 听说孩子睡得正酣,一行人便没有打扰,直接进了正屋。许若兰的贴身丫鬟巧儿是个心思灵巧的,赶紧去沏了茶,然后拿着一方手帕坐在梨花院大门口的梨树下做针线活,顺便帮忙把风。 钟玉卿见屋子里没有外人了,便对许若兰说:“今日我们都在,你就顺道给我们说说具体什么情况。我这个做舅母的即便不能像你母亲一般替你出头,但还是可以替你参谋一二的。你是荣安侯府的姑娘,也是越国公府的外甥女,我们不可能看你这样忍气吞声过日子而坐视不管。” 有了这句话,许若兰就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的眼眶更红了,哽咽道:“我出嫁时,母亲担心赵王府看低我,咬紧牙给我备的一百二十八抬嫁妆,以及两个临街的铺面,三十亩水田,四万贯现银,甚至比姐姐的嫁妆还丰厚。我当时还想,赵王府家大业大,不至于在吃穿用度上亏待了我。可等我嫁过来之后,才知道赵王府并非外面看上去那么光鲜。” “公公他膝下子嗣众多,都没什么正经的差事,也不擅长经营。一大家子每日挥霍无度,坐吃山空,光靠公公的俸禄和祖产盈利完全无法支撑。”许若兰说着便抹了一把泪,“后来婆母就说,我们这些儿媳妇既然嫁进了赵王府,那就是赵王府的人了,我们的嫁妆,自然也是赵王府的,所以一应吃穿用度,都得从各房里拿出来放在公中使用。” 钟玉卿自己是女子,管了那么多年的家,从未听过如此谬论。对此她很是很不理解,便问:“赵王膝下共有十个儿子,就有十个儿媳,她这样无理的要求,难道每个儿媳都同意?” “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许若兰苦笑一声,继续解释说,“公公虽然子嗣多,但只有大哥、二哥和夫君是婆母所生。其他庶出兄弟,都怕离开了赵王府日子过得更艰难,所以求着闹着让妻子把嫁妆拿出来公用。至于大嫂,我嫁进来时她便已经在管家了,婆母事事都依赖着她。听其他妯娌说,她拿了公中的银钱在外面放印子钱,还伙同他娘家的兄弟在外包揽诉讼,赚的钱正好可以弥补她自己的亏空,甚至还有富余。只不过她做事向来谨慎又隐蔽,从来不自己出面,至今也没人能拿到她的把柄。尤其大嫂现在掌管着内宅,其他人也不敢随意得罪她。二嫂娘家原就是巨贾,嫁妆比我们其他几个都丰厚,又有娘家时时补贴,倒也不差银钱。只要婆母和大嫂不跟她闹,她就乐得花钱买清净。” “现在你们知道赵王和赵王妃是个什么货色了吧?”夏侯湄听着女儿的诉苦,仿佛再一次经历了女儿的艰难,气得胸口疼,怒道,“我家若兰的嫁妆就是这样被那两个不要脸的老货逼着骗着花光的!可怜我那两个外孙,还那么小,我那女婿也是个不成事的,日后可怎么活呀!” 赵王不思进取,喜欢挥霍银钱撑面子,他的儿子们也有样学样。若不是当今天子还顾念着亲情,逢年过节多家赏赐,只怕阖府上下度日都艰难。以许若兰嫁进来七年就快把丰厚的嫁妆花完的速度,最多不出三年,他们夫妻就真的连儿子都养不起了。 但问题是,这些王子王孙们依赖赵王府的庇佑和供养已成习惯,就像缠绕着大树而活的藤蔓,一旦把他们从树干上扒下来,他们就会孤立无依,连活都不知道怎么活。这完全就是一个死循环啊! 她们该如何才能帮到许若兰呢? 几个人在屋里商量了一会儿,也没得出个有效的章程。 “今日是赵王妃的大日子,来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大家都要脸面,这事暂时先不要声张。”钟玉卿提议道。然后看向夏侯湄,又说:“等过些日子,阿姐和侯爷务必得亲自上门,以探望外孙的名义找赵王夫妇谈一谈两个孙儿的养育问题,旁敲侧击的哭哭穷,看看他们的反应再说。” 夏侯湄之前的冲动因为有了人可以倾述和开导,已经消了一大半了。她也知道跟赵王府硬碰硬不妥,毕竟她把不好听的话说完了,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可女儿和外孙还得留在赵王府。赵王夫妇那么护犊子,可能对两个年幼的孙子不会有多么大的意见,但对不听话的儿媳就不会心慈手软了。那么更难听的话,更艰苦的处境,就是自己的女儿来面对了。 恭王妃也觉得钟玉卿说得在理,遂看向夏侯湄,期待着她能点头同意。 而一直在旁听的夏侯纾却心有疑惑。她心里想着,嘴上便问了出来:“赵王和赵王妃敢明目张胆的让儿媳把嫁妆拿出来给他们享用,还大张旗鼓的办寿宴,那就是算准了没人敢找他讨公道。万一到时候姑父和姑母来了,赵王还是三言两语就搪塞过去,又该如何?” 众人一阵沉默。 这便是攀附高门的坏处,即便受了委屈,也不敢随随便便讨公道。 许久,夏侯湄忽然说:“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赞同姑母的说法,这件事不能这么算了。”夏侯纾支持道,“若兰表姐的苦不能白受,钱也不能由着他们白花,得留着养育两个侄儿呢!但问题是,我们该怎么办呢?” 说到孩子,夏侯湄着急,许若兰更着急。 可是光着急,不想办法去解决、去抗争、去争取,又有什么用呢? 第100章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夏侯纾看着满屋子神色各异的人,突然觉得有点恍惚。不论是母亲、舅母,还是姑母,在各自的家中都是独当一面的女主人,可是面对若兰表姐这奇葩的婆家,全都像是被拿住了命门一样,纷纷没了主意。 钟家姐妹尚未出阁,也没遇到过这样的糟心事,听着大气也不敢出。而若兰表姐呢,自己是苦主,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这样下去可怎么能行? 夏侯纾心里着急,便看了看许若兰,问道:“表姐,你能不能劝劝姐夫,你们自己带着孩子分出去住?我听说赵王在京中有好几处小宅院,平时都是租给他人住,租金不菲。你们是嫡系,分家的时候肯定比其他庶出的要分得多一些,到时候你们就跟赵王爷要上一处院落。那些院子虽然不及赵王府十分之一大,但是住你们一家四口,外加十几个仆人还是绰绰有余的。最重要的是,可以远离这些腌臜事,过得自在些。” 想到丈夫,许若兰忍不住就泪眼汪汪,委屈得哭出了声来。 夏侯湄也在旁边直叹气。 一个大家族,父母尚在,一般是不会分家的。而且有的人家就算是双亲不在了,也是兄弟几人住在一起。因为一个家族的实力,合在一起与分散开来各自经营还是不一样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有的世家大族能流传几百年,而小门小户可能要不了几代就寻不到踪迹的原因。就像越国公府,虽然老国公夫妇已经去世多年了,几房男丁也各有建树,但都没有想过要分家。不过这些年夏侯潭一家都不住在京中,除了祖辈留下的产业没有进行分割,倒也像是分家了。 夏侯纾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抱着许若兰安慰几句。 恭王妃和钟家姐妹既不是事主,又不是许家或者赵王府正经八百的亲戚,这时候便不好插嘴,只好无比唏嘘的在一旁看着,暗自庆幸遇上这样糟心事的不是自己。 钟玉卿是越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也是许若兰的舅母,于情于理都会站在许若兰这边。可她平日再有手段,遇上了赵王府这样的皇室宗亲,也是投鼠忌器,不知如何才是最好的选择。听了女儿的话后,钟玉卿也觉得分家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能把许若兰从赵王府那堆泥潭里摘出来。日后荣安侯府和越国公府再多多扶持,银钱上给予帮助,不怕他们过不上称心如意的好日子。 然而许家母女的反应,让钟玉卿和夏侯纾怀疑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 夏侯纾想再问清楚一点,可看到许若兰哭得这么伤心,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得继续安慰着她。 许若兰哭了一会儿,总算是把自己的满腹委屈发泄出来了一些,心里也好受点了,方小声抽泣着说:“夫君他哪里只有我们母子三人,光是过了文书的妾室都有五六个,就住在隔壁的院子里。她们平时的吃穿用度也算在我头上,不然我的嫁妆也不会用得这么快。” 这下算是弄清楚了。这个大宅子里,厚着脸皮花许若兰嫁妆的人,不光有赵王夫妇,还有独孤显的那一屋子妾室。 可自古以来就没有哪家的妾室该由正妻来供养的! 男人在纳妾之前,不光要征得正妻的同意,还应该评估好自己有没有供养妾室的能力,甚至得提前考虑好万一妾室生下庶出子女,又该如何教养。没有富足的家底,就尽早断了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免得自不量力,连累了他人跟着受苦。 独孤显如今还不到而立,许若兰进门后也连续生了两个儿子,对公婆夫婿也尽心尽力,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要早早纳了五六个妾室来放着?这简直就是在羞辱许若兰!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独孤显就是个混账!”夏侯纾气得直跺脚,也顾不上自己是客人了。 钟绿芙被夏侯纾突然的咒骂吓了一跳,心想夏侯纾莫不是疯了?一个未嫁女管那么多干什么?同样是表姐妹,从前自己求她帮忙的时候,她可没有这么热心! 钟青葵却觉得表姐真厉害,这样的话都敢当着长辈的面说出来! 然而在场的三维长辈却只是沉默。 若是换做往常,钟玉卿早该教训她了,可见钟玉卿也认可女儿的说法。 夏侯纾见没人制止她,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便放缓了语气,问道:“表姐夫纳了那么多妾室,那他除了轩儿和辕儿,是否还有其他孩子?” 许若兰最不想提起的就是自己的庶女,所以这事除了自己娘家人清楚,其他的她都没脸说。既然夏侯纾问起了,她也不好隐瞒,便答道:“还有卓氏和吴氏生的两个女儿,一个五岁,一个两岁,我照看不过来,也不想管,都是放在她们自己的屋里养着的。” 许若兰嫁过来七年,长子才五岁多一些,庶出的女儿也是五岁,可见那孩子是许若兰孕期的时候怀上的。所以往后一推算,独孤显至少在他们新婚才一年的时候就纳了妾室。这不是污辱是什么? 夏侯纾很是震撼,可是如今妾室的孩子都那么大了,她说什么都无济于事。而且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问题。 “既然已经有儿有女了,姐夫为何还要纳那么多妾室?”夏侯纾满脸不解,见长辈依然没有阻止她的意思,又说,“你又不是没有生养,为什么又要同意他纳妾呢?” “这是说来话长,也怪我耳根子软。”许若兰羞愧的垂下了头,“公公说多子多福,希望夫君能多些子嗣,才能开枝散叶。婆母也说女人生孩子就如同到鬼门关走了一遭,多纳几个妾室来生养,就不用我自己那么辛苦了。我不好拒绝,只能同意了。” 夏侯纾心想赵王有这样的想法不足为怪,毕竟他就有满院子的妾室和儿女,而且孩子也不用他自己来生,甚至现在连养都不用他来养。他只需打着为了家族繁荣的幌子,故作威严的动动嘴皮子,就能得到一众孙子孙女围着他叫“祖父”,他何乐而不为呢? 可赵王妃是个女人,她自己也是做正妻的,面对丈夫弄出来的那么多妾室和庶子庶女无计可施,却劝新婚不久的儿媳出面给儿子纳妾,多少就有点心理变态了。 当然最后究竟纳不纳妾,还是独孤显说了算,不然他完全可以拒绝赵王和赵王妃的提议。然而他非但没有表现出对妻子的半点怜爱,还心安理得花着妻子的钱,养着五六个妾室,享受姬妾成群的神仙日子。所以最混账的还是独孤显! 夏侯纾越想越气,转头凝视着夏侯湄,气呼呼道:“姑母,你从前总说若兰表姐嫁得好,还说自己眼光好,手腕强,处处炫耀。这便是你替表姐千挑万选的好夫婿么?” “纾儿!”钟玉卿叫住了她,“你怎能这样跟你姑母说话?” “难道我说错了吗?”夏侯纾诧异道,然后看了夏侯湄一眼,故意提高了音量说,“京中谁人不知姑母凭着自己的本事把若兰表姐嫁给了赵王府的嫡子?如今看来不过是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混账!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都是我这个当母亲的不是。”夏侯湄掩面而泣,“是我害了若兰……” 夏侯湄终于承认自己错了,这是个好的预兆。 夏侯纾很是欣慰。 钟玉卿不想看到女儿继续胡闹下去,便说:“赵王再怎么不仁不义,那也是陛下的亲叔父。若兰的夫婿再混账,那也是陛下的堂兄弟。都是皇室宗亲,我们除了好好跟他们讲道理,还能真动武不成?” 赵王府的颜面,那也是宗室的颜面。也许,这才是症结所在,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满屋子的人再次陷入沉默,落针可闻。 但这静默很快就被院子里传来的吵闹声打破了。 许若兰以为是隔壁院子住着的几个妾室听到这里有动静要过来看热闹,她认认真真擦干净了脸,又进内室对着镜子照了照,确认除了眼圈有些红肿,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后才打开门,就看到院子里进来了一行人,为首的正是赵王妃亲生的女儿独孤昙,封号长宁郡主。 如果许若兰再晚几步,只怕她都要推门而入了。 巧儿既拦不住,也不敢过多阻拦,只好冲着许若兰摇摇头表达歉意。 独孤昙在赵王的众多女儿中排行第二,年龄比赵王妃所生的长子和次子小,但比独孤显大了一岁多。因为她是赵王唯一的嫡出之女,又有赵王妃如珠如玉般的护着,自小就比其他姐妹生活得更优越。而赵王的是个女儿中,也只有她一个人有先帝亲赐的封号,更是不可一世。即便她人都嫁出去近十年了,还是时不时回娘家来耍威风。 许若兰给独孤昙行了个礼,笑道:“阿姐怎么过来了?” 独孤昙冷笑一声,又往屋内瞅了瞅,尖刻道:“今日是母亲六十大寿,三弟妹不在母亲身边伺候着,也不去帮着大嫂招待宾客,却带着一帮亲戚在屋子里躲清闲,难道我还不能来看看吗?” 夏侯湄可忍不了这个气,立马往门口站了站,道:“长宁郡主好大的威风,都管到娘家弟媳妇的院子里来了。若兰要孝顺婆母,难道就不能孝顺我这个做母亲的了么?我们这里还有她舅母和表妹,以及恭王妃母女,她一心一意的招待着我们,怎么就是在躲清闲了?” 独孤昙置若罔闻,翻了个白眼,道:“既然是客人,那便在园子里招待就行了,何必要躲在梨花院里偷偷摸摸的说话?还派了个丫鬟在门口守着。难道是在商议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阿姐慎言!”许若兰微怒道,她可以容忍独孤昙在自己头上耀武扬威,却不能容忍对方欺辱自己的娘家人,“我母亲和舅母想来看看轩儿和辕儿。不带她们到院子里来看,难道让我把孩子抱出去吗?若是被外面的人吓着了,或是惊扰到了其他客人,阿姐又要说我不会做事了吧?” 独孤昙有心来找茬,就不会轻易松口。而且她也想杀一杀许若兰的傲气,教她不要仗着自己有娘家人撑腰就尾巴太翘上天了。她有的是办法和手段来治她。 做好打算,独孤昙便道:“要看孩子什么时候不能看,偏偏选在今天。大家都在外面忙活,人多眼杂的,也没个人看院子,万一府中丢了什么东西,算谁的?” 夏侯湄气到不行,立刻回怼:“长宁郡主这话,是把我们当贼了?” 第101章 阴阳怪气 独孤昙说话刻薄,本来就是想恶心她们,好让对方先气急败坏乱了分寸。此刻听到夏侯湄果然沉不住气,轻易地就上钩了,她不由得嘴角弯弯。 “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独孤昙慢条斯理道,“荣安侯夫人可别自己对号入座了,又赖在我头上。” “你……”夏侯湄怒不可遏,看到独孤昙脸上的笑意,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对方的当。她狠狠挖了独孤昙一眼,继续道:“我若没记错的话,郡主出嫁都有近十年了吧,你那夫家是没什么事情可做吗?成日放你回娘家来耍威风。什么时候外嫁之女也能管起娘家的事来了?” 话说得太过顺口,以致夏侯湄都忘了自己也曾干过这样的事,但又没法收回。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被独孤昙气着了。 夏侯纾也默默在心里为自家姑母捏了一把冷汗。她这个姑母呀,平时挺精明的一个人,但就是经不起别人拿话激她。十几二十几岁的时候如此,如今都四十好几快五十岁的人了,依然还是这样。她不吃亏谁吃亏? 不过这种事情往往是旁观者清,真换位思考,谁也不敢保证在那种情况下能保持心绪稳定,条理清晰。 许若兰心里也咯噔了一声。平日里独孤昙回来耍威风时说她几句也就罢了,若是因此还连累了母亲跟着被骂,那就真是她这个做女儿的不孝了。可是独孤昙霸道惯了,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应对之策。 独孤昙得到了一个送上门来的机会,立刻大笑起来,反唇相讥道:“荣安侯夫人这话,恐怕得先问问你自己吧。我听说,荣安侯夫人当初可没少撺掇越国公府的几房夫人对付宣和郡主,甚至闹得荣安侯都躲到道观里去清修了,怎么今天就有脸说起我来了?”说着她便看向夏侯湄身后的钟玉卿,故意问,“宣和郡主,你是否也有同感啊?”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夏侯湄说完便转头看了看钟玉卿。想起往事,她既愧疚又抱歉。 独孤昙一脸的得意。 钟玉卿表情平淡地往前走了几步,正好与夏侯湄站在同一条线上,才道:“长宁郡主既然要非议长辈的往事,那我便跟你说道说道。当年荣安侯夫人年纪尚幼,确实是喜欢掺和娘家的事。不过她是个聪明人,有老国公爷和我婆母教导着,她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做法不妥,并及时纠正了,所以这些年我们相处得很是愉悦。告诉你这些,便是不想让你重蹈长辈的覆辙,毕竟你们兄弟姐妹多,得罪的人多了,以后怕是没那么好和解。” 听完钟玉卿的一席话,夏侯湄感激万分,骨子里的那股傲气又上来了。心想人家正主都不计较的事情,她独孤昙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有什么好计较的?想挑拨关系的目的也太明显了! 独孤昙却不屑一顾,继续得意道:“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罢了,府中的众位嫂嫂和弟妹若是觉得我的话不中听,大可当面说出来,或者不与我来往。我也不怕得罪他们,更无须和解。毕竟,日后谁求谁还不知道呢。” “长宁郡主这般不顾念父母恩情,手足亲情,不知赵王和赵王妃是否知情,你的夫家公婆是否知晓?”钟玉卿冷笑道。 “你……”独孤昙柳眉微粗,“我敬重你们是许氏的娘家人,才客客气气的跟你们说话,你们别真就当自己是我的长辈了,来跟我说教。” “原来长宁郡主现在已经很客气了吗?”钟玉卿疑惑的看了看许家母女,仿佛是在征求意见。见许若兰眼神里充满了歉意,她便笑道:“都怪我们平时太拘谨了,还以为像若兰那样识大体,进退有度的才叫客气,竟然不知道原来郡主这样说话已经是很客气了。真是孤陋寡闻了。” 夏侯纾忍不住笑了笑,原来母亲也会阴阳怪气呢! 独孤昙眼尖,立马就发现了夏侯纾在偷笑,正好有气没地方出,便打算拿她开刀,遂指着她说:“你是哪家的?你刚才笑什么?” 夏侯纾左右看了看,恭王妃一脸忧色,钟家姐妹满脸震惊,唯有自己嘴角还挂着笑意,便用手指了指自己,疑惑道:“郡主是在说我吗?” “对!没错!就是你!”独孤昙连声道,“你是哪家的?” 夏侯纾彬彬有礼的欠了欠身,方道:“回郡主的话,我父亲是越国公,母亲正是你面前的这位宣和郡主。”然后又指着旁边的众人并一一介绍,“你刚才指责的,正是我的姑母和表姐。还有旁边的三位,分别是我舅母恭王妃和两个表姐妹。不知郡主还想知道些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独孤昙挥了挥手,不耐烦道:“谁想听你介绍这些不相干的人!” “难道不是郡主问了,我才回答的吗?”夏侯纾也跟着装傻,“对了,刚才郡主一进来就暗讽我们是贼。不知赵王府是藏着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让你如此小心谨慎,甚至怀疑到我们头上?”说完她又满脸天真的补充道:“其实我们几家过得还不错,虽然不及赵王府这般奢靡,但还不至于要去偷鸡摸狗,尤其是到你们府上来做贼。” 赵王府自己都要靠勒索儿媳的嫁妆来度日了,还防着有人看中他们华而不实的富贵,打他们的主意,简直就是个笑话! 独孤昙察觉到夏侯纾不像许若兰那样是个吃了亏咽在肚子里的闷葫芦,便不打算与她纠缠。她略一思索,敷衍道:“我那不过是随口一说,你们既然身正不怕影子斜,又何必斤斤计较?” “哪有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夏侯纾说着刻意看了看独孤昙脚下的影子,笑道,“郡主不妨看看你脚下,那影子是正是斜?” 独孤昙果然就跟着看了看自己的脚下,此时还不到日中,太阳尚在东边,日光照在人身上,再投在地上的影子自然就是斜的。她微微恼怒,不甘心道:“我又没有指名道姓,是你们自己想多了。” 看来这个长宁郡主也不是说话做事滴水不漏的人嘛! 夏侯纾心中暗喜,不依不饶道:“郡主可知有句话叫做瓜田李下?如今我们就在我表姐的院子里,你突然带人闯进来,对着我表姐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指责,甚至对我母亲和舅母也不假辞色,还暗讽我们是贼。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若是换在郡主身上,难道郡主就不会多心吗?” 独孤昙烦不胜,怒道:“我懒得跟你费口舌!” 夏侯纾本就因为许若兰被赵王府欺负的事窝了一团火,一直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此刻见独孤昙撞到枪口上,她才不会让她顺利的溜走。夏侯纾心里琢磨着,便也上前了几步,直接越过母亲和舅母,站在正屋的门口,与独孤昙不过三四步之遥。 独孤昙偶有听过夏侯纾的名声,听说她不是从小长在京中的,不太懂规矩,又顾忌她是武将之女,心里便有些发怵,见她离自己越来越近,便只能强作镇定。 “你想干什么?”独孤昙退无可退,便发怒了。 “长宁郡主这般尊贵,肯定要走近了才好说话啊。”夏侯纾笑得一脸无害,语气天真道:“总隔着道门坎说话算是怎么回事?” 独孤昙稍稍放松,又道:“那你还想说什么?” “长宁郡主方才特意在众人之中指了我,难道不是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我怕你分不清楚我们谁是谁,还给你介绍了一遍呢。你这么快就忘了?”夏侯纾继续装傻,十分遗憾的打量了独孤昙一眼,“我瞧着郡主也就比我若兰表姐大几岁,怎么记性这么差?不过这也没关系,我现在就站在这里,郡主想跟我说什么就直说吧。” “谁想跟你说话!”独孤昙被她绕糊涂了,就开始口不择言,“我不过是看你在笑,就想问你笑什么。” “原来郡主并不想跟我们说话啊。”夏侯纾神情落寞的喃喃道,“那郡主特意来找我们做什么呢?难不成就为了戏弄我们几句?” “我是看许氏不在母亲旁边服侍着,就来看看她是不是在偷懒。”独孤昙说完才发现自己方才似乎已经说过这件事了,暗骂自己被对方绕进去了,遂狠狠瞪了夏侯纾一眼。 “原来是这样啊。”夏侯纾故意把放慢了语速,仿佛在认真思考的样子。然后继续逼问道:“既然只是想看看我表姐在做什么,那你都看到她在招待我们了,为何还要口出狂言,甚至污蔑我们做贼?” 独孤昙这次学聪明了,便不耐烦道:“你有完没完啊?一件事颠来倒去地问,我刚才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 “那我若兰表姐也第一时间跟你解释我们是来看孩子的了,你为什么又揪着不放?”夏侯纾紧追不让,“她是荣安侯府的千金,也是我们越国公府的外甥女,还是你们赵王府明媒正娶的儿媳妇,向来循规蹈矩,和善待人,家里的长辈对她疼爱都来不及。而你只是赵王府的外嫁女,是她的姑姐,不是她的婆母,她怎么就要受你的管束和斥责了?还是说,她在这里连跟娘家人说句话的权利都没有吗?你们真当她娘家没人了吗?” 夏侯湄觉得自家侄女问得太妙了,简直每一句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几乎就是她的嘴替,她甚至忍不住要替侄女鼓掌助威。钟玉卿赶紧拉了她一把,示意她先别做声。夏侯湄这才收敛些。 独孤昙瞥了夏侯纾一眼,心想这个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小心思却不少,绕了那么大一圈,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她轻轻咳了一声,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镇定道:“我们赵王府日日好吃好喝的供养着她,怎么你这话说出来就像是我们亏待她了一样?” “难道不曾亏待吗?”夏侯纾脸上的笑意逐渐冷了下来,在眼角结了一层冰,语气也不再友善,“郡主是在开玩笑,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日日好吃和好的供养着的,究竟是谁供着谁?真当荣安侯府和我们越国公府没有人了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独孤昙很是不悦,心想赵王府的内宅之事,什么时候轮到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外人来指手画脚了?她不过是许氏娘家的姻亲而已,看样子也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她管得着吗? 夏侯纾望着她,语气平静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长宁郡主那么聪明,连这都理解不了吗?需要我再解释一遍吗?” 第102章 多管闲事 夏侯纾琢磨着她都跟独孤昙吵成这样了,几个长辈也没有阻拦,那就是故意纵容的意思了。他们长辈怕事情闹大了大家颜面上不好看,甚至有损宗室威仪,可她却不怕。大不了就是女孩子不懂事,吵了几句嘴罢了。他们赵王府做的这些事,传出去才是臭不可闻。 夏侯纾灵机一动,立马想到了一个由头,便一本正经地说:“若兰表姐出嫁时,姑母特意为她寻了一座玉石屏风作嫁妆,听说十分精致。近日我也想要一座屏风,恰好听到姑母说起那座玉石屏风的美妙,就寻思着先记个样式,回头自己找了工匠来打一座。结果若兰表姐推三阻四不肯给我看,还说是锁在库房里了。姑母疼爱我,就劝着表姐拿了钥匙去打开库房找出来给我看看。谁知我们打开库房了,才发现不光是玉石屏风没有了,连其他嫁妆箱子都空了。我们大为震惊,这才拉了若兰表姐回屋询问,都还没问出个所以然来,郡主就气势汹汹的闯进来了。” 独孤昙目视着她,不明白她说这一大串有什么意义。 “我原先还好奇,若兰表姐那么多嫁妆,怎么莫名其妙就没了。”夏侯纾笑了笑说,“方才郡主说我们是贼,倒是提醒我了,府上是不是经常丢东西呀?你们家的护院都那么不中用吗?竟然连我表姐的嫁妆都看不住!趁早换了吧!” 赵王府挪用儿媳嫁妆的事独孤昙自然是知情的,而且她还是受益者。许多从新妇那里拿走的嫁妆,最后都被赵王妃以疼爱女儿的名义转手给了她。但这事关系到赵王府的颜面,她只能装作不知情。 “我们王府的侍卫都是陛下赏赐的,向来尽忠职守。”独孤昙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嘴硬道,“许氏的嫁妆有她自己和身边的丫鬟看着,谁能盗走?你们该问问她自己把钱花到哪里去了,而不是来问我。我又不常来她这里。” “郡主说的没错,确实得好好问问。”夏侯纾点头道,“若兰表姐一个深闺妇人,日日被两个孩子拖着,连大门都很少出,怎么会短短几年就花光了可以用一辈子的嫁妆?” 独孤昙笃定许若兰不敢说实话,而且即便她说了实话,荣安侯府碍于两家不对等的姻亲关系,也不敢找赵王府的麻烦,便推脱道:“既然如此,你们仔细问她便是了。我还要去帮着大嫂招呼客人,就先走一步了。” “长宁郡主别急着走啊!”夏侯纾三步并作两步地窜到独孤昙身边拦住了她的去路,笑嘻嘻地说,“我瞧着府上当家的房夫人今日忙着待客,也顾不上这里,既然郡主也能管理赵王府的事,不如就留下来跟我们一起找找原因。好让我们这些娘家人也知晓内情,免得错怪了旁人。” 独孤昙长这么大就没人敢这么拦她的,不由得大怒,骂道:“夏侯姑娘,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你的母亲、姑母、舅母都在此处,她们都没说什么,怎么就你那么爱多管闲事?” 夏侯纾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不卑不亢道:“长宁郡主爱管娘家兄弟和弟媳的闲事,我爱管表姐的闲事,这不都一样嘛?什么时候管闲事还分出个高低贵贱来了?” 独孤昙烦不胜烦,只想快些离开梨花院,转头正好看到门口有几个独孤显的妾室在那探头探脑,心思一转,便说:“你们既然想知道许氏的嫁妆花去了哪里,不如也问问她屋里的这些小妖精,看看是不是被她们偷了,或者悄悄花了。别平白无故地怀疑我们。” 倒是个很好的借口。夏侯纾心想。不过听她这话的意思,似乎并不待见她兄弟纳的这些妾室,既然不待见,那就更好处置了。独孤昙连知书达理的许若兰都看不上,更何况其他。 夏侯纾故意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指着门口几个装扮得花枝招展,因为是妾室不能出去见客和应酬,只能堆在这里看热闹的妾室,转头问许若兰:“表姐,那几个人真是你屋里的吗?都是些什么人?乳母还是奴婢?怎么穿得这般艳俗?这要是被外人看到了,岂不丢了赵王府的脸面?” 她这话看似在维护赵王府的面子,实则是指责他们眼光差。 许若兰不知道夏侯纾想做什么,只好低着头老实回答说:“他们都是夫君纳进门的妾室,平素无聊就喜欢看热闹。” “不可能吧!”夏侯纾故作惊讶道。眼神却时刻关注着独孤昙,防着她趁机溜走。她顿了顿,又道:“表姐你这般温柔贤淑,进门七年就生了两个儿子,对赵王府既有功劳,也有苦劳。表姐夫也年纪轻轻的,上有父母管教着,下有妻儿牵绊着,如今尚未考取功名,怎么会有闲工夫纳了这么多妾室?难不成年轻纳妾也是赵王府的传统和规矩吗?” “你胡说什么?”独孤昙第一个就听不下去了,立马站出来捂嘴,“你是什么身份,怎么敢质疑我们府上的规矩?” 夏侯纾指了指门口那些观望的女子,委屈地说:“你们人都纳进门来了,还不让人说啊?这是什么道理?” 独孤昙忍无可忍。她知道自己跟夏侯纾说不清楚,便转头对钟玉卿说:“宣和郡主,这便是你教出来的女儿吗?你们府上可真是好教养!” 在场的三位长辈都看戏一样看着她们争吵了半天,默契的没有打扰,更没有阻止,反而有点欣赏夏侯纾的做法。经过夏侯纾这么一闹,以独孤昙的性子,回头肯定会转告给赵王和赵王妃,这件事情就可以放在明面上来说了,反倒省了他们费尽心思的去琢磨怎么找赵王和赵王妃交涉。 钟家两姐妹更是看得目瞪口呆,手牵着手彼此安慰。她们这个表姐妹还真不是个怕事的啊!连刁蛮霸道的长宁郡主都敢惹! 钟玉卿更不是怕事的人,听到独孤昙这般询问,便笑道:“那自然是比不上长宁郡主。” 比不上你的目无尊长、嚣张跋扈、颐气指使、口出狂言。 没能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独孤昙气得想打人。偏偏理智又告诉她不能动手,所以她只能极力控制着自己,双手都紧紧地握成了一个拳头,在心里默默把夏侯纾骂了几十遍。 看到独孤昙被自己和母亲气着了,夏侯纾心里乐开了花,便有些得意忘形,故意道:“我们家的教养如何,还轮不到长宁郡主来评说,自有满京城的人看着。可我若兰表姐是出了名的好教养,好脾气,却被你们家的人偷了嫁妆!这样算起来,还是脾气坏一点比较好,就像郡主你这样,不论是平辈还是长辈,想教训谁就教训谁!” “我是先帝亲封的郡主!”独孤昙大叫道。 言外之意是她的身份高贵,夏侯纾没资格对她说教和指责。 夏侯纾却不这么认为,便道:“我母亲也是先帝亲封的郡主,还是因为德行高洁,公正无私才被封的,你看她骄傲了吗?” 独孤昙不平衡,继续说:“我们家与陛下同宗,我父亲是赵王,是陛下的亲叔父,而我与陛下是堂姐弟!” 这是要比谁更高贵了吗? 夏侯纾狐疑了一会儿,也道:“我们夏侯氏历代为南祁征战沙场,保一方平安,死伤无数,可我们从来不在外面邀功。” 独孤昙再蠢,也不敢当众非议为国捐躯的勇士和英烈。可她实在是被夏侯纾气得失去了理智,就伸手要去打夏侯纾。 夏侯纾是习武之人,要躲过那一巴掌轻而易举。但是她现在急需一个事件来激化矛盾,独孤昙的这一巴掌,无疑是最好的借口。所以她一点儿也没有躲避,硬着头皮献出了自己漂亮的脸蛋。 随着“啪”的一声响起,夏侯纾立刻感觉到自己的左脸上火辣辣的疼,人也被那力道牵引着向后踉跄了一步。 许若兰和钟家姐妹都惊得大叫了一声,怎么吵着吵着就动起手来了? 与此同时,梨花院门口看热闹的几个妾室也尖叫连连。她们见识过独孤昙的飞扬跋扈,不过都是对她们这些出身卑微的人,遇到出身好,脾气刚硬的,她也是畏惧着的。平时她看许若兰不顺眼,也只是跑来梨花院叱骂几句,从来不敢动手。今日这是怎么了?她居然敢当着人家母亲、姑母、舅母等一众人的面打人巴掌。这太不可思议了! 她们一好奇,人就不由自主的又往门框里面钻了钻,几乎就要忘记许若兰给她们定的不准随便跨进梨花院的规矩。 钟玉卿也沉不住气了。她快步走了过来,扶住了女儿,看到女儿脸上的指痕颇深,便知独孤昙下手很重。 “长宁郡主的教养也不过如此。”钟玉卿愤怒地看着独孤昙冷声道,“贵府的待客之道我们算是见识到了!” 独孤昙看到夏侯纾脸上的掌印,又看到钟玉卿护着女儿,才恍悟自己方才过于冲动了,赶紧将自己的手收到背后。她怕钟玉卿也找她麻烦,忙解释说:“我不是故意的!是她一直拿话激我,我才……” “你说我女儿拿话激你,难道不是郡主一来就出言不逊,我女儿才与你辩驳几句吗?”钟玉卿懒得听她解释,怒斥道,“如果一言不合就可以打人,那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能给你一个耳光!” 独孤昙愕然。她们怎么敢这样对她说话? 钟玉卿便转头看了同来的众人,道:“若兰,带我去见你婆母,我倒要问问,我们接到请柬,好心好意的来贺寿,怎么就要受到这般待遇了!这赵王府到底还有没有讲理的人!” 许若兰知道这件事情是瞒不住了,便与母亲交换了一个眼神,连忙说:“我这就带你们去!” “你们不准去!”独孤昙这下是真慌了。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她一个已经出嫁的女儿,在娘家打了前来给自家母亲贺寿的公府嫡女,而且还是当着人家一众亲戚长辈的面,怎么也说不过去。她赶紧示意随行的侍女将门口拦住,并把院门关上了。 独孤昙身边的那些侍女平时狐假虎威惯了,此刻也毫不思索的听命行事,立即将那些看热闹的妾室赶了出去,砰的一声关上了梨花院的大门。 做完这些,独孤昙才松了口气,大声威胁道:“今日是我母亲六十大寿,你们要是敢破坏寿宴,我跟你们没完!” 钟玉卿冷声道:“长宁郡主,今天的事不是你跟我没完,是我们越国公府、恭王府和荣安侯府都跟你没完!” 第103章 讨公道 钟玉卿话音刚落,越国公府、恭王府及荣安侯府三家跟来的以庆芳为首的侍女就撸起了袖子去跟独孤昙的几个侍女较劲。 夏侯纾看着她们扭打在一起,不是用手掐腰,就是用指甲抓人,或者互相揪头发,有的甚至还用嘴咬,惨叫声跟杀猪现场似的,半晌也分不出个胜负来,她整个心都揪成了皱巴巴的一团。对她而言,对付几个光有傲气没有功夫的侍女,她一个人就足够了。可她现在要当一个完美受害者,所以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强项,所以她不得不忍受着内心的冲动,装成一个柔弱女子,惊慌失措的躲在母亲身后。 钟家姐妹从未见过这样混乱的场面,眼看两方人马打得难舍难分,姐妹俩双双缩在恭王妃身边,一面寻求着母亲的庇护,一面默默祈祷着这事不要再坏下去了,简直太可怕了! 庆芳她们不愧是武将世家出来的人,反应敏捷,身手灵活,很快就占了上风,独孤昙的几个侍女吃了亏,则衣衫凌乱的躺在地上哭爹喊娘。庆芳整理了一下自己稍许凌乱的衣裳,淡定地起身去打开了梨花院的院门。 独孤昙直接愣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钟玉卿狠狠瞪了独孤昙一眼,拉着女儿往门口走去。 那几个看热闹的妾室还没来得及走,看到门被打开了,甚至还想再凑近点观看。结果见到钟玉卿拉着女儿黑着脸走出来,赶紧退让到一旁。其中一个没站稳,还摔了一跤。正好被走在后面的夏侯湄等人看到了。 夏侯湄冷冷地扫了她们一眼,十分厌恶的对许若兰说:“养着这些只会吃饭的蠢货做什么?回头见了姑爷,叫他全都休了赶出去!” 许若兰听话的点点头,是得寻个机会把她们处理了,不然不光她看着糟心,她的钱袋子也要扛不住了。 几个妾室面面相觑,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她们做错什么了?外面锣鼓喧天的在给赵王妃贺寿,她们这些人身份卑微上不了台面,听到梨花院里有动静就过来看个热闹而已,怎么就要被休了呢?太冤了! 接着便听到梨花院里传来独孤昙奔溃抓狂的叫骂声:“你们这些没用的蠢货!连个人都拦不住!回头就把你们全部发卖了!” 几个妾室更是心惊,赶紧趁独孤昙还没出来作鸟兽散。 东厢房里,两个小娃娃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了,哇哇大哭起来。看得胆战心惊的乳娘赶紧关上门缝,跑回床前将孩子抱在怀里低声哄着,一边呢喃道:“小公子哟,日后你们可要记你母亲和表姨的情啊,她们为了你,可都吃了苦头啦!” 两个小娃娃年龄小听不懂,满头满脑都是被吵醒瞌睡的愤怒和无助,哭闹之声久久没有停止。 钟玉卿带着夏侯纾刚到宁寿堂,独孤昙等人就后脚跟上了。 堂上众人正有说有笑的聊着天,见钟玉卿怒气冲冲地闯进来,还拉着个左脸红肿,眼眶红红的小姑娘,便都小声议论起来。 房氏是赵王府的管家之人,之前已经与钟玉卿打过照面,自然认识她们母女,见众人议论,赶紧就笑嘻嘻的迎了上来。 “宣和郡主这是怎么了?可是我们哪里招待不周,怠慢了?”房氏满脸陪笑着,说话间,目光不由得瞄了一眼钟玉卿身后的夏侯纾,立马惊叫道,“哎哟!夏侯姑娘,你这脸上是怎么了?在哪儿摔了吗?” 夏侯纾恨不得对她翻白眼,那么深的手掌印摆着,你是瞎吗? 钟玉卿最恨房氏这样睁眼说瞎话与和稀泥的人,因而对房氏的讨好视而不见,而是望着首座上雍容华贵的赵王妃,冷声道:“赵王妃,今日我们是接了你家的帖子,特意来给你贺寿的。小女更是初次登门,一直跟在我身边,未曾有半点冒犯和逾矩。方才也是在这里,你还夸小女聪明乖巧。结果一转眼,就被你家女儿当众掌掴。你看看小女的脸,这都被打成什么样了。你们家的待客之道,便是这样的吗?” 赵王妃刚从旁人的恭维中回过神来,听了钟玉卿的话,便也目光迷离地朝夏侯纾看过去,想都没有多想便先入为主的说:“或许是有什么误会吧……” 钟玉卿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果然一家子从老到小都是喜欢装糊涂的,什么玩意儿! “赵王妃问都没问一声,便说是有误会。这是想想护短呢,还是觉得小女活该被打,随口敷衍我几句?”钟玉卿冷笑道。她打定了主意要讨公道,就不会因为对方装傻就算了。即便对方是皇室宗亲,她也不认为自己就该委曲求全。 “这……”赵王妃的视线移向刚进来的独孤昙。见自家女儿神色慌张,欲言又止,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肯定是自己生的这个孽障又惹事了。 哎哟,真是个冤家啊!什么时候惹事不好,惹谁不好?偏偏要在她的寿宴上去惹钟玉卿,那可是老恭王的独女,越国公府的当家女主人!那么大的家业和子弟奴仆都能管得妥妥贴贴的,那是能随便得罪的人吗? 俗话说知女莫若母。赵王妃自然是清楚自家女儿的脾气品性的,也知道其他兄弟姐妹在背后是如何评价她的。可独孤昙对其他人蛮横霸道,对她这个母亲确实恭敬有加,百般孝顺,就算是出嫁了,还时不时给她搜罗精美的衣裳首饰和各类吃食,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也没少送来,所以她才会一再纵容,对其他子女的抱怨选择性的失明。 况且今日还是她的寿辰,宾客满座,全都是京中勋贵和女眷,她若是承认独孤昙错了,不光扫了女儿的面子,日后难在夫家树立威信,还丢自己的颜面。传出去,别人都会说她们母女仗势欺人。她辛辛苦苦隐忍了这么多年才攒下敦厚贤淑的好名声,不能这样毁了。 “不过是小女儿之间的打闹,哪里计较得了那么多,郡主不必太放在心上。”赵王妃料定钟玉卿不是个不识大体的人,便企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目光柔和的看了夏侯纾一眼,温吞道,“我瞧着令爱的脸上确实是有点红肿,得赶紧想法子处理一下。这样吧,我让人先带她到后院敷点药,回头我让我家昙儿给她陪个不是。”随后转头看向房氏,吩咐道,“老大媳妇,你赶紧带夏侯姑娘下去处理一下,千万别怠慢了贵客。” 房氏笑着应下了赵王妃的吩咐,便要伸手去拉夏侯纾。 夏侯纾立刻听明白了,她们是想轻描淡写的蒙混过去。可凭什么? 夏侯纾直接避开了房氏的手,往旁边站了站,躲到了母亲的身边,眼睛怒视着房氏,用眼神告诫她再敢碰自己就让她好看。 房氏被眼前小姑娘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讪讪地收回了手,陪着笑苦口婆心劝说道:“夏侯姑娘,你还是听我一句话,先跟我去后面处置处理一下吧,不然一会儿肿得更厉害了。多美的脸蛋啊,可别再遭罪了!” “我才不去!”夏侯纾满脸不信任,委屈又愤怒地大声说,“谁知道你们还会对我做什么!” 房氏满脸错愕,一时间没听明白这小姑娘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夏侯姑娘说笑了,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心里难过,可这大庭广众之下,我们能对你做什么呢?”房氏满脸堆笑,看着甚是无奈。 “那可说不定!”夏侯纾依然戒备的看着她,继续大声说,“大庭广众之下,你们家的人都敢当着我母亲的面打我,还有什么不敢的?” “这……”房氏很是为难,看了看赵王妃,希望婆母能替她说句好话。哪知赵王妃却跟没看见一样,一心让她自个儿解决。 钟玉卿也瞪了房氏一眼,道:“房夫人也看到了,小女脸上这一巴掌打得可不轻。俗话说,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方才我们在宴席上见到若兰,说到她那两个孩子可爱,就跟过去看看。未料长宁郡主突然闯进来,先是责骂若兰偷懒,又是暗讽我们做贼,开口闭口没一句好话。小女年纪虽小,却是个孝顺的孩子,看不得长辈受辱,便与长宁郡主理论了几句,结果就被打成了这样。这事既然发生在你们府上,打人的又是长宁郡主,你们势必得还我们一个公道。可你们如今的做法,却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我们当作没发生了吗?” 房氏一时间答不上来。这件事情不是寻常的小打小闹,她就是想管,她也不敢管啊。长媳难当,赵王府的长媳尤其难当。 赵王妃也不高兴了,脸色渐渐冷了下来,沉声道:“宣和郡主,你我两家也算是世交了,到底是有几分情面在的。你为了小儿女之间的打闹如此咄咄逼人,你究竟想如何?” “赵王妃这话说得好生奇怪。”钟玉卿并不退缩,反而不卑不亢道,“长宁郡主的长女都快十岁了吧,不能因为她行事欠考虑,赵王妃就说她还是个小女孩,不懂事,一句“小儿女之间的打闹”就敷衍过去了。我家女儿才刚及笄,年龄尚小,但绝对不是主动惹事的人。而且今日有我和她舅母及姑母看着,又有几个表姊妹陪着,一直规规矩矩的,园子里那么多人,都可以作证。赵王妃说我咄咄逼人,那么我想请问,我该如何才能不算咄咄逼人?赵王妃自己也是养了女儿的人,若是长宁郡主出去赴宴也莫名其妙被人打成这样,你也会息事宁人吗?” “我看谁敢!”赵王妃想都没想就拍案而起,然后她才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冲动过头了。钟玉卿等着的就是她这句话吧。 赵王妃四下看了看,逐渐放缓了语气,道:“我这也是不想因为儿女之间的琐事坏了我们两家的情义,一时情急才说了不当的话。今日是我的寿辰,还请宣和郡主给老身一个面子,暂且放下私怨,择日再议。” 钟玉卿还未开口,夏侯湄忍不住插嘴道:“赵王妃,你我两家结亲多年,若说有什么私怨,那也只能是我们之间的事。我娘家侄女是初次登门,从前跟你们家没有任何来往,更谈不上私怨,你别平白无故的诋毁她名声。还有你这看上去各打五十大板,实则处处袒护长宁郡主的处置方式,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还请王妃公平公正些,还我娘家侄女一个公道!至于王妃所说的面子,那就更不能怪我们不识抬举了。长宁郡主若是顾及你的面子,就不会将我们一干女眷关在梨花院里辱骂,还当众动手殴打我娘家侄女。她既然动了手,就别想我们都能忍气吞声,息事宁人。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赵王妃没想到钟玉卿又来了个帮手,一时语塞。 赵王妃跟夏侯湄做了好些年的亲家了,知道自己在嘴巴上是赢不了对方的,所以平时都是仗着赵王府家世更显赫压上夏侯湄一头,有什么争论不下的事情也是能避则避,让长媳出头。而如今这情形就像是夏侯湄拿了一把刀架在她脖子上,让她不得不表个态,她又气又恨,默默在心里把夏侯湄骂了个狗血淋头。 偏偏钟玉卿又说:“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明白小女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你们这般对待。所以今天这事,还请赵王妃务必给我和我女儿一个说法。” 第104章 责问 赵王妃心里叫苦连天,这种事情怎么就让她给遇上了呢?可当着满京城贵眷的面,她又不能躲起来装作无事发生。然而真要赏罚分明,她又做不到,难道让她当众打自己女儿一巴掌给她们出气吗? 她只是喜欢装糊涂,又不是真糊涂。 夏侯湄见赵王妃犹豫不定,心里暗暗咒骂了对方几句。其实她也明白,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肯定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可如果她们光揪着夏侯纾被打一事不放,并不能得到大家的关注和支持,毕竟巴掌不打在自己脸上,谁也不会觉得痛。反而容易被赵王妃归咎于小辈之间的玩闹,只是闹得过分了一点,别人也不好说什么。甚至事关几家女眷的名声,他们过后连说都不敢乱说。与其在这种可大可小的事情上绕圈子,倒不如把事情说得更大一些,也好让在场的人都看看独孤昙有多可恶,同时也掂量掂量这件事该不该计较。 夏侯湄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又说:“长宁郡主不光打了我娘家侄女,还将我们关在若兰的院子里辱骂呢。这些,我那女婿屋里的五六个姬妾也看得真真切切的。若不是我们几家的仆妇拼死把门打开,只怕我们此刻还被关着呢。说起来,我们几家都是有诰命在身的,没想到竟被长宁郡主像对待奴仆蝼蚁一般作践。赵王妃今日若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几家就告到陛下那里去,到时候请陛下给我们拿主意!” 诰命,那是天子对有功之家的女眷给予的荣耀和封赏,普通百姓之家只有羡慕和膜拜的份儿,但是对于他们这勋贵之家来说却是寻常,谁家里没几个诰命?不说全京城,就她们赵王府现在的园子里,丢块石头进去都能砸死几个诰命。但眼前的这几个诰命不一样,她们的夫婿都不是一般人,越国公手里有兵权,恭王手里有长青门暗网,荣安侯虽然是个闲散的没落侯爵,但因为与前两家的姻亲关系,都不容小觑。 赵王妃这才知道事情闹大了,便问独孤昙:“她们说的可是真的?” “母亲,我……”独孤昙没想到母亲居然会责问自己,支支吾吾道,“我也是不想让她们没有分寸扰了你的寿宴,就稍稍劝阻了一下,想让她们在梨花园里多坐一会儿,根本就没有她们说的那么严重。要不然她们此刻怎么会站在这里告我的状,毁我名声?” “你这个孽障!”赵王妃气得大骂,“她们都是你三弟妹的娘家人,你不帮着你大嫂嫂招呼客人,去管她们做什么?府里就没别的事可做了吗?你还敢口出狂言,甚至关押诰命夫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独孤昙骤然被母亲叱骂,心中委屈至极,便说:“母亲,她们都是一伙的,明明是他们合着伙的污蔑我!你别听她们一面之词!” 夏侯纾听不下去了,红着眼眶反问道:“长宁郡主的意思是我自己给自己打了一巴掌,然后来污蔑你的吗?” 围观的众人开始接头接耳。像夏侯纾这样出身很好的小姑娘,刚过及笄,正是爱美的年纪,怎么会冒着毁容的风险自己扇自己一巴掌来诬陷年龄比她大了近一半,连见都没有见过的长宁郡主呢?定然是长宁郡主主动招惹! 独孤昙听着那些对自己不利的议论声,立马回头瞪了夏侯纾一眼:这个时候你还凑什么热闹?是嫌我打得还不够重吗? 夏侯纾顺势就扑进一旁的夏侯湄的怀里,带着哭腔说:“姑母,从前若兰表姐总说赵王府多好多好,婆母姑嫂多么的和蔼友善。可是你看她们,连我这个初次见面的客人都是说打就打,甚至还说是我故意诬陷她们,不知道若兰表姐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呢!” 夏侯湄人生第一次跟夏侯纾这么亲昵,颇有些受宠若惊。她先是愣了一下,再看看旁边若有所思的钟玉卿,立马就反应过来,一边用手拍打着夏侯纾的后背安抚,一边哭诉道:“可怜的孩子,你在家时何曾受到过这种委屈……” “你给我闭嘴!”独孤昙气得失声尖叫。她任性了近三十年,从来没有谁敢这样指责她的不是。而且对方一唱一和的,分明就是在扫他的面子。于是她冲着夏侯纾大声说:“今日若不是你故意挑拨,我会动手打你吗?你刚才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现在装什么柔弱?” 夏侯纾不理她,继续把脸埋在姑母的怀里小声抽泣,那模样实在是委屈至极,惹得围观的众人都为之心疼,暗暗指责长宁郡主仗势欺人。 夏侯湄则直接当众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个长宁郡主不简单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她也敢矢口否认,甚至还想歪曲事实,颠倒黑白。要是遇上软弱一点的人家,被她这么三言两语的一吓唬,只怕就被她给糊弄过去了。 难怪她家若兰会被欺负! 联想起以往种种,夏侯湄怒不可遏,便嘲讽道:“长宁郡主得亏是个女儿身,若是个男儿,以你的口才,只怕整个赵王府都没人敢跟你说个不字吧!” 独孤昙听得出夏侯湄是在讽刺自己狡辩,怒道:“你胡说些什么?这里是赵王府,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那你倒是说说我哪件事胡说了?或者哪件事夸大其词了?”夏侯湄做好了准备要与她好好论道论道,“论辈分,我也算是你的长辈。论主次,今天我们是贵府的客人,也是这件事的苦主,我怎么就不能说话了?你就期待着我们都闭了嘴,你好耀武扬威是吧?” “你……”独孤昙指着夏侯湄,气得说不出话来。 赵王妃见事态越演越烈,却又无计可施,气得捂着胸口道:“你们……你们这是要气死我啊!” 房氏见婆母动气了,赶紧去搀扶住,劝说道:“婆母,这大喜的日子,怎么能说那个字呢!” 赵王妃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心想你们现在这样针尖对麦芒的,不就是存心要气死我吗? 房氏一边安抚着赵王妃,一边看向独孤昙,嗔怪道:“二妹妹,你真是糊涂呀!几位夫人好歹也是诰命夫人,名义上还是我们的长辈,你行事怎能如此莽撞?还是快些给诸位夫人道个歉吧,别把婆母气着了。” 独孤昙觉得房氏是故意的,不仅有煽风点火的嫌疑,还想把自己摘干净了看热闹。她可不是个傻子,绝对不会放她轻松。 “大嫂嫂,我这也是为了你着想。”独孤昙言辞恳切道,“今日来了这么多宾客,你跟二嫂嫂都前前后后忙得脚不沾地,其他几位弟妹也在帮着待客,偏生许氏一个人在梨花院里躲清闲,难不成满堂的宾客,就她娘家人尊贵些?” 在场的宾客面面相觑。 宁寿堂里的宾客,有的来得很早,而且为了与赵王妃亲近,一直就没离开过,自然是看得多,也看得明白。赵王的众多儿媳中,除了长房的房氏和二房的黄氏来者不拒,对谁都笑嘻嘻的说着客套话,一趟又一趟地把来客往赵王妃面前带,互相见过礼恭维几句后又让人带到园子各处观看游玩,或是吃些小食,或是听听小曲儿,其他儿媳妇都是跟宾客简单问候几句就走开了,转身去招待自己娘家人,唯恐有什么不周全的。 都说女儿亲娘,嫁出去的女儿更甚。赵王府的儿媳们一年难得回娘家几次,偶尔见到娘家人,自然是恨不得挨在一起说说体己话。这是人之常情,从未听过有什么不对。所以独孤昙的看不顺眼和指责,在众宾客们看来就完全没有说服力,甚至还有些无理取闹。 最重要的是,独孤昙也是外嫁之女,回到娘家却颐气指使的,连兄嫂弟媳都不放在眼里,赶着上门去羞辱责骂,不也是仗着有娘家父母给她撑腰吗?因而她更没有立场和资格去指责别人。 夏侯湄看准舆论已经偏向了自己,便趁机说:“长宁郡主这话说得好生没道理。我们难道不是贵府请来的客人吗?若兰招待我们有何不妥?” 独孤昙冥思苦想,抛开她们是许若兰娘家人的身份不说,确实也是客人。她一时间竟找不到完美的借口来反驳。 见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夏侯湄继续说:“不管我们是不是若兰的娘家人,她招待我们都没有错,这事放在哪朝哪代都不会错!” 独孤昙气鼓鼓的瞪着夏侯湄,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怼回去。 “长宁郡主怎么不说话了?”夏侯湄挑衅道,“我原本也不是小气之人,可长宁郡主今日的所作所为,实在叫人心惊胆战。我倒想问问,长宁郡主拿这件事来指责我家若兰偷懒,毫无根据的辱骂我们做贼,限制我们的行动,甚至还动手打了我娘家侄女,你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对我家若兰不满,还是对我们几家有什么不满?” 独孤昙早在她们打开梨花院的门,钟玉卿神情严肃而愤怒的跟她说要来找赵王妃讨公道时就已经慌了,最后她紧赶慢赶,还是晚一步道宁寿堂,没有占到先机,自然也没办法反咬对方一口。接着又被夏侯氏和许氏两家长辈轮番指责,还被自家母亲责骂,现在连旁观者都小声数落她了。她觉得自己的面子丢大了,气得浑身发抖,脑子也就没那么清醒了。 “你少给我扣帽子!”独孤昙怒道,然后指着许若兰又说,“她那哪里是要接待你们,我看她是趁着你们几家人都在,以为有人撑腰了,就想偷偷找你们告状吧!” 夏侯湄愣了愣,她们都还没有寻到时机找赵王府理论呢,独孤昙倒是主动提起来了。送上门来的机会,不要白不要。那可就不怪她不讲情面了。 夏侯湄似笑非笑的看着独孤昙,沉声道:“长宁郡主说若兰要告状,那么请问郡主,她为何要告状?要告什么状?” 独孤昙才发现自己气糊涂说错了话,便想敷衍过去,遂道:“谁知道她在背后编排什么,你们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夏侯湄向来不是吃素的,此刻更是针锋相对,步步紧逼,义正辞严道:“同样的话我也转赠给你。还有句话叫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府上做过什么龌龊事,你们也心知肚明!不必恶人先告状!” 她这么一说,赵王妃就坐不住了,顾不得满堂宾客都看着,怒斥道:“荣安侯夫人,当初是你求着我要结亲的,我也是看你诚心诚意,若兰也温柔恭顺才勉强答应了,要不然我家显儿能娶到出身更好,品行更佳的高门贵女。如今你是老糊涂了吗?竟然敢来赵王府编排我们了?” 夏侯湄恨不得马上唾她一脸,忍了又忍才说:“我如今最后悔的便是把女儿嫁到你们家来,处处受你们欺负!” 赵王妃气得要晕倒过去,在房氏的搀扶下才稳住重心,然后用手拍了拍胸口缓了口气,才看向许若兰,冷冷道:“许氏,你自己说说,你嫁到我家之后,我可曾在言语上刻薄过你?在衣食上苛待过你?” 第105章 闹起来 非议长辈是大忌,稍有不慎就会被扣上多言和不孝的罪名。许若兰看了看赵王妃,又看了看夏侯湄,低着头不敢说话。 赵王妃就知道许若兰不敢乱说,心情好了点,立刻得意道:“你们看到了吧,许氏自己都说不出来,那便证明我从未苛责虐待过她。你们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这样捏造是非的人,若是被我找出来,必定乱棍打死!” “婆母怎么又说那个字了?”房氏立马说,然后作了几个揖,继续安抚道,“您可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赵王妃抿了抿嘴,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委屈道:“她们这么闹,不就是盼着我早点死吗?我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钟玉卿瞬间头大如斗,心想这婆媳俩可真是会转移视线啊,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明明是他们家女儿不对在先,现在反而像是自己在逼她一般。难怪能把那么多儿媳妇吃得死死的! 夏侯湄也暗骂赵王妃是个老滑头,简直比泥鳅还滑! 夏侯湄怜悯地扫了一眼女儿,冷笑着说:“我家若兰向来循规蹈矩,宽厚待人,就是受了什么委屈,那也是闷在心里,从不喜欢搬弄口舌。你们就是看准了这点,才欺负她的吧!” 言外之意就是许若兰不说,不代表没有,而是许若兰教养好,当着众人的面给她们留面子。 “谁欺负她了?”赵王妃刚得意了片刻,听了这话不由得又板起了脸反问道。心想这家人怎么就跟狗皮膏药似的,粘在身上甩都甩不掉! “是呀,荣安侯夫人,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这话说得不明不白的,岂不让人胡乱猜想?传出去,我们没了脸,你们又能好到哪里去?以后三弟妹还要跟我们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你这样做,教她如何自处?”房氏也跟着说。 “你们婆媳倒是会推脱!”夏侯湄愤愤道,“我家若兰温柔和善,从无过错,她有什么难以自处的?该难以自处的是你们这些两面三刀的人!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拿面子来压我,真当我们不敢撕破脸是吗?” 房氏隐隐约约察觉到夏侯湄被刺激到了,只怕再闹下去就会收不了场。她暗自斟酌了一下利弊,赶紧打圆场道:“大家都是亲戚,有什么话咱们过后再说。今日当着这么人多人面,可不能胡乱说话让人误会。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不如我们先到外面园子里去听听小曲儿吧。” “呸!”夏侯湄狠狠唾了她一口,索性也不忍了,大声嘲讽道,“看什么戏,听什么曲儿?你们婆媳这一唱一和的,可比戏台上的伶人演得好多了,简直炉火纯青!敢情今天这戏台子是搭在宁寿堂呢,真该叫人都过来瞧瞧,才不埋没了你们的演技!” “荣安侯夫人!”房氏气得大声叫住她,“你说我就罢了,我婆母可是赵王妃,就是陛下见了,也要称一声叔母的,请你慎言!” “你们都能不要脸到动用我家若兰的嫁妆了,还敢提陛下来撑面子呢!”夏侯湄又呸了一声,继续说,“赵王妃又如何?陛下圣明,要是知道了你们的无耻行径,也会以你们为耻!” 夏侯湄话音刚落,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天呐,她们都听到了什么?这是不用花钱就能听的吗? 钟玉卿和恭王妃两人心里同时咯噔了一下,不是说好了事后再来私下谈谈吗?夏侯湄怎么就这么急不可耐了? 钟家姐妹则被吓得花容失色,事态发展早已超出了她们的想象。 夏侯纾站在风暴中心暗笑,这件事就得当众闹起来才好呢!让大家都来看看所谓的皇室宗亲究竟是怎样一群豺狼虎豹。 而其他宾客首先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可是说这话的人是荣安侯夫人,也是夏侯氏的外嫁女,许若兰的亲生母亲,而且这里还有夏侯氏的众姻亲,应该不至于是气糊涂了胡言乱语吧? 这样看来,赵王府可能真的动用了儿媳的嫁妆了。 赵王妃仗着自己是皇室宗亲,在众多姻亲面前从来没有吃过亏,夏侯湄更是被她拿捏得死死,所以完全没有担心过有一天她会反抗,甚至不惜当众拆穿赵王府上的丑事。此刻,赵王妃心里慌乱不已。她本打算抵死否认,夏侯湄一个侯爵夫人,也不能真将她如何,可看到堂下的宾客都在窃窃私语,便知这流言是止不住了。得想个办法解决才行! 可是该怎么解决呢? 赵王妃不由自主地就望向自己最信赖也最倚仗的房氏,又打量了一下一旁站着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的黄氏,觉得还是房氏更得她的心。 房氏自己也曾是受害者,不过这几年她掌家后,当初被逼着掏出去的嫁妆早已翻倍的赚了回来,甚至有不少妯娌的嫁妆最后也落到了她的手里,所以她不想把这事捅出去,免得牵连过多,影响到她自己的利益。 房氏咬咬牙,硬着头皮解释说:“承蒙婆母信任,早已经把王府的对牌钥匙交由我来保管。如今府上大事小务,我能做主的,就顺手做了。做不了主的,才会去请婆母拿主意。荣安侯夫人说的这些,我婆母她是完全不知情呀!你真是错怪她了!” 夏侯湄疑惑不解地瞥了房氏一眼,心想这一家人都是怎么了?为何总是分不清情况,该出面的不出面,不该出面的却一个个跟头铁似的往刀口上撞? “你刚才说赵王妃不管家不知情,意思是你管家,所以你知情是吗?”夏侯湄顺着房氏的话问道,“那你倒说说,你们赵王府是怎么花光我家若兰的嫁妆的?” 房氏早就料到自己出来挡枪的话,夏侯湄肯定不会放过她,可想着自己这些年为了保住管家之权所付出的努力和赔过的笑脸,她觉得自己得再努力努力,不能功亏一篑。 “哪有这样的事?”房氏继续装傻充愣,“三弟妹的嫁妆花得快,兴许是她自己买了什么了吧。三弟妹眼光高,寻常东西她都看不上,若是看中了什么,必然是价值不菲。再多的金山银山,也经不起这样挥霍呀!” 房氏笑容和蔼,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继续说,“对了,三弟妹这些年没少张罗着给三弟纳妾,是不是花在这上面了?” 随后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往许若兰身上扫。 许若兰一头雾水,急得眼眶都红了,立刻反驳道:“大嫂嫂,你说话要凭良心。我何时主动张罗着要给夫君纳妾了?那些人不都是你跟婆母,还有阿姐非要塞进我们院子里的吗?还说我要是不收下,就是善妒,就是不孝,就是不为赵王府的子嗣着想。怎么现在就变成是我的主意了?” 平时不吭声不吭气的许若兰竟然破天荒地的强硬起来,态度坚决地捍卫自己的利益,赵王妃婆媳几人都没想到。 赵王妃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房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顿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那……那不也是你自己同意的吗?” 许若兰憋屈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后竟然还成了自己的不是。她早已忍无可忍,回怼道:“我进门后连生两子,原本与夫君感情和睦,并无嫌隙,若不是你们逼着,我怎么会同意给夫君纳那么多妾室?而且把她们纳进门后,你们也不曾管过,如今她们的吃穿用度都是我供着,现在还成我的不是了。这究竟是何道理?” “这……”房氏彻底愣住,没想到自己也有看走眼的一天。她跟许若兰做了七年的妯娌,没少拿她的好处,一直以为她软弱可欺,未曾想竟是个口齿伶俐的,难道是因为今天她娘家人都在场的缘故? 房氏不由自主地看向蓄势待发的夏侯湄等人,瞬间觉得自己这回碰上硬骨头了,不敢再招惹,转而向赵王妃求助:“婆母,都怪儿媳无能,竟然在这样大喜的日子给你丢人了,还让府上蒙羞。看来我是管不好这个家了,婆母还是另寻聪明伶俐的人来管家吧!” 赵王妃眉头一皱,心里暗道:你不管,难道让我这个都已经六十岁的老婆子来管吗?我去哪里找那么多钱来供你们吃喝? 赵王妃早已过惯了有长媳处处费心思讨好和供她挥霍享乐,并不想好日子就此中断,她斟酌再三,决定先把长媳安抚住,其他的再说。 赵王妃便拉着房氏苦口婆心道:“你是我们赵王府的长子长媳,世子之妃,向来聪明通达,贤淑能干,不让你管家,那换做谁来管?是我这个老婆子?还是黄氏,或者许氏?她们哪一个比得上你?” 房氏得到了婆母肯定,心中稍稍安慰,觉得自己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和劳累也算是值得了。可是一想到要去面对眼前这几家难缠的女斗士,她就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只好抱着赵王妃的一只胳膊继续装哭。 冷不丁被提到名字的黄氏则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 黄氏的娘家是皇商,家境宽裕,除了在出身上比不上这些所谓的官宦勋贵,也不擅长吟诗作赋这些清贵之流喜欢的玩意儿,然而算账管钱看账本的本事,就是赵王府里专门请的账房先生都不如她。只不过她嫁进赵王府十几年,早就看明白了这是一户什么样的人家,子孙都是些怎样平庸享乐之辈,她才不想费心费力,还要掏空了娘家的金山银山来填赵王府这个无底洞。所以对于赵王府的管家之权,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如果她的丈夫独孤晃能硬气一点,不纠结于她是商贾出身,离开了赵王府的庇佑,日后在给孩子说亲的时候会被人看低,她觉得他们一家带着孩子出去住还能舒心一些。许若兰这一闹,倒是给她提分家开了个好头。 然而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赵王妃婆媳和独孤昙身上,虽也没有注意到黄氏眼里一闪而过的嫌弃和些许快意。 夏侯湄看不惯房氏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嘲讽道:“房夫人也是快四十的人了,都当祖母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哭啼啼的,哪里有半点世子妃的气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新进门的小媳妇呢。” 房氏听了,不知该继续哭,还是笑。 夏侯湄也没闲着,继续说:“我知道你如今是赚得盆满钵满了,就不管其他妯娌的死活。可你以为你哭闹一场,就能推脱得一干二净吗?你既然管着赵王府的内宅,挪用我女儿嫁妆的事也少不了你的一份!” 第106章 姜还是老的辣 房氏愣了一下,刚酝酿出来的些许水花就那样收回了眼眶里。她回过神来赶紧掏出手帕擦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泪痕,方道:“荣安侯夫人,你们先是说长宁郡主怠慢你们,好,是我们失礼在先,我们认了。可你说我们挪用三弟妹的嫁妆,这你可有证据?这可不是一句话的事。你当众污蔑我们,我们也是可以去打官司的!” 夏侯湄有时候做事是有点冲动,但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指控他人,她轻蔑地扫了一眼义愤填膺的房氏,冷声道:“那你还真是错看我了,我这个人从来不说没有依据的话!” 房氏不信邪,继续义正辞严道:“那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 许若兰的钱都花了,也没打过什么欠条,立过什么字据,她就不相信夏侯湄能拿出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来。拿不出证据,那就是污蔑!污蔑皇室宗亲,那可是大罪,要判刑的! 面对房氏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夏侯湄这会儿倒是表现得非常沉着和镇定,她指了指房氏的头上,缓缓道:“你发髻上那支和田玉的玉兰花簪子,是我家若兰出嫁时,我亲自选的玉,定的样式,特意请了人打造的,也是我亲自装进箱子的,配套的还有一双耳环和一对镯子。这些都是我家若兰的嫁妆,记录在册的,你们若不信,可以把嫁妆单子找出来对一对。至于我家女儿嫁妆里的东西是如何到了房夫人头上,我也想问个清楚。” 还有这回事?夏侯纾赶紧从姑母的怀里钻出来,跟随着其他人目光直愣愣的看向房氏的头上,暗暗佩服自家姑母的眼力。 那支玉簪子那么小,在房氏珠翠满目的发髻上毫不显眼,除了簪子的原主人和打造之人,估计没有谁能认得出来。可夏侯湄不光看到了,还当作没看见,忍了那么久,如果不是房氏故意做出这般誓死不屈姿态,她提都不会提。既然提了,那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松口。 俗话说打蛇打七寸,夏侯湄这次真是把证据拿捏得死死的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呀! 房氏心里暗叫不好。那支玉兰花簪子确实是从许若兰那里得来的。不过那是许若兰为了求她办事,主动送给她的。可她此刻若是辩解,只会越描越黑,毕竟她也不想解释许若兰究竟求她办了何事,事情是否已办成。 都怪她屋里的梳头丫鬟,她的首饰盒子里那么多簪子,给她戴什么不好,偏偏挑了这支。而她今日光顾着要出风头,竟然也没有注意到。 而许若兰则是觉得心里痛快。 当初许若兰才嫁进来没几个月,正是与丈夫浓情蜜意之时,府里就突然断了他们院子的份例。起初许若兰以为是房氏太忙给忘了,也不好意思追究。然而接下来又连续两个月没发。她就差人去问,结果就被房氏身边的人一句公中银钱紧张,周转不开就给打发了,还让他们先自己想办法解决。 许若兰能有什么办法? 一个刚嫁进来的新媳妇,连府里的人都还没认全呢,除了先用自己的嫁妆垫着,她没有任何好的解决办法。 于是又过了几个月,房氏那边竟像是完全忘了他们一样,平时见面脸上也是笑嘻嘻的,左一个三弟妹,右一个好妹妹的叫着,亲亲热热的,但就是不管他们院子的用度。好在许若兰也跟府里的人混熟了一些,便私下打听了一番,才得知其他房里都有份例,就他们梨花院没有。 许若兰想着这样下去怎么能行,总不能靠喝西北风度日吧?于是她斟酌再三,就从嫁装箱子里找了支和田玉的簪子送过去,求房氏能多记挂记挂她们梨花院。 房氏笑嘻嘻的把簪子收下了,然而该有的份例还是没有发给他们。 再后来,赵王妃就出面了。先是拉着许若兰热泪盈眶的倾诉了一番供养一大家子人的辛苦,随后又强调他们在独孤显身上的付出,接着又以她已经嫁进来,是赵王府的人,该为这个家承担责任为由骗着把嫁妆拿出来公用。 许若兰磨不过赵王妃,一时心软就答应先帮着渡过难关。 自此,许若兰的嫁妆便像是流水一般,从她的小箱子里,流进了赵王府这个大池子,最后不见了踪影,连个水花都没看到。 围观群众没想到自己来参加个寿宴,还能顺便听听赵王府的隐秘和八卦,一个个都异常兴奋,但又不好完全表现出来,憋得很是辛苦。 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声跟旁边的熟人咬耳朵:没想到平时看上去不争不抢,富贵滔天的赵王府,内宅里原来还有这样见不得光的事情呢!难怪他们家生了那么多儿女,却一个过得比一个光鲜,常常一掷千金,视金钱如粪土,让人看不透府中的深浅,就连办个寿宴都办出了这么多花样,遍请京城勋贵名流。原来是用女人的嫁妆来撑面子!跟他们家结亲的那些人家,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赵王妃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在事情刚发生的时候自以为可以用权势压制,没把人带到别处去悄悄处置,如今就这样被众人围观了家丑,她为了自己敦厚温和的名声还不能把那些喜欢嚼舌根的妇人赶出去。 她也气得胸口疼。 宁寿堂外突然人头攒动,随之便听有人高唱“赵王到”,接着便见一群身形高大的男子昂首阔步走进来,为首的正是赵王独孤穆,身后跟着她的长子独孤昊和三子独孤显。再后面还有几个衣着不凡的人,分别是越国公夏侯渊、恭王钟瓒和荣安侯长子许若语及其妻子钱氏。 荣安侯许尚瑜之前因被牵扯进谋逆案给吓着了,洗清嫌疑后便一心修道,一年至少要去三清观住上三四个月,平时没事就在家里闭门炼丹,祈求着长生不老,是以京中大小宴会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有什么事就由侯夫人夏侯湄,或者长子许若语及长媳钱氏出面。 钱氏今天也是跟着夏侯湄一起来的,只是后来她碰到了昔日的闺中密友,便被拉着去一旁闲聊了,也没有注意到宁寿堂里发生了什么。再后来就看到丈夫跟着舅父等人神情凝重的进了内院,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这才撇下了好友赶紧跟上去询问缘由。路上许若语也给她简单的解释了几句,但还是没有亲眼所见来的震撼。 进了宁寿堂,钱氏就赶紧自觉地往自家婆母身边站,有长辈在场,自然轮不到她这做儿媳妇的说话。她默默打量了一下在场的人,不经意间看到了夏侯纾红肿的脸,惊得瞪大了眼睛。看来这事闹得不小啊! 因为赵王等男性的到来,其他女眷继续待在宁寿堂就不合适了。于是按照赵王的提议,由黄氏领着其他与此事无关的女眷先到外面的园子里游玩听曲儿,剩余的人则关起门来把这件事处理清楚。 那些女眷恋恋不舍的跟着黄氏出了宁寿堂,到了戏台子那边,却丝毫没有任何听曲看戏的心思,纷纷神情紧张而又戏谑地交头接耳,毕竟宁寿堂的这场大戏,比戏台子上的精彩多了! 他们纷纷猜测这场闹剧会如何收场。 宫中天子派来贺寿的使者,听了那些闲言碎语,此刻也坐不住了,叫了人去打听一番后,神情凝重地起身回宫复命去了。 没有了那些看热闹的人,宁寿堂里就清净了许多,众人也不用那么拘谨和畏首畏尾了。 房氏因为玉簪子的事情说不清楚,趴在一张桌子上继续装哭,伤心不已。她夫君独孤昊过去问了几句,却什么也没有问到。 赵王妃则表情冷淡地坐回了上首。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心里恨极了,却又不知道该向谁撒气。 夏侯纾的脸由于一直没有好好处理,此刻已经肿得老高,跟另外半张脸对比起来显得有几分滑稽。夏侯渊光是看了一眼就心疼不已。女儿长这么大,他都没舍得动过她一根手指头,今日难得高高兴兴的来赴宴,竟然遭到这样的对待,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赵王便询问到底怎么回事。然而大家刚吵闹了一番,情绪都绷着,谁也不肯好好解释。 这时候,一直看着没有说过话的恭王妃就派上了用场。 恭王妃虽然也是受害者之一,但叙述这件事的时候完全不惨杂任何个人情绪,其他人很快就听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夏侯渊听完就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了。 他这个女儿,平时在家从来不是那种吃了亏不吭声的人,基本都是有仇当场就报,绝不拖泥带水。即便是去舅父家与表姐发生了争执,也是当场就闹,回来受罚也毫无怨言。可是今天在这里,为了几家的颜面,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她竟然一直隐忍不发,只求长辈能给他她个公道。可见她是真的懂事了!就冲着这一点,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能息事宁人! 夏侯渊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所以说,你们到现在都觉得我女儿活该挨了那一巴掌,并且连个大夫都没请,是吗?” 众人惊愕。不过是被打了一巴掌,脸有些红肿而已,哪里就到需要请大夫的程度了?再娇气,也不至于这样吧。 赵王平时骄傲归骄傲,真遇上夏侯渊这样骁勇善战,杀伐果决的人,他心里还是有些发怵,赶紧赔笑道:“越国公,你这就有点小题大做了,令爱的脸不过是肿了些而已,我们府上有祛瘀消肿的膏药,不用请大夫。” 说完就叫人去取药。 “什么叫肿了些而已?”夏侯渊冷冷的看了赵王一眼,丝毫没有敬重之意,语气认真而又坚定道,“我是个粗人,战场上刀砍剑劈都不会吭一声,可我的夫人和女儿自小娇养,经不起这些磋磨。赵王爷觉得是小事,不值一提,甚至觉得我小题大做,那是因为被打的是我夏侯渊的女儿。这一巴掌若是落在你家女儿脸上,只怕你比我更着急。” 夏侯渊说完也没有给赵王任何辩解的机会,指了一个赵王府的管事婆子吩咐道:“赶紧出去请个大夫进来!我女儿要是因此破了相,我饶不了你们这些没眼力见的!” 那管事婆子便为难地看着自家主人。 赵王哪里还听不出夏侯渊话里的深意,赶紧挥手示意那婆子照做便是。 管事婆子逃命一样小跑着退了出去。 夏侯渊这才言归正传道:“既然被打的是我夏侯渊的女儿,那我们就来说说这件事吧。” 第107章 道歉 夏侯渊说话的语气既认真又平静,让人无法反驳和拒绝,众人便都望着他,想看看他到底想怎么处理。 “你们看着我做什么?”夏侯渊眉头微蹙,对赵王府的女眷道,“我家女儿是在你们府上被你们家的人所伤,难道你们不该给我和小女一个说法吗?” 又是要说法。 赵王妃和房氏光是听到这几个字都会生理上的不舒服。 赵王妃继续冷着脸叹气,房氏也继续装哭,谁也不肯说。 赵王看着妻子和长媳,又看了看静默不言的夏侯纾,也不知道先安抚哪边,便问:“越国公想要本王给个什么样的说法?” 夏侯渊没料到赵王会问出这样的话来,笑道:“我是个武将,往日在军营里,若有人胆敢仗势欺凌他人,我都是用军法处置的。” 话音刚落,赵王府众人均是一脸死色。 军法处置?他是疯了吗?哪家的女子经得起军法的整治?有他这样仗着自己占理就死劲作践人的吗? 没等他们质疑,夏侯渊又说:“军法严酷,不过我看长宁郡主是个女子,恐怕受不起。赵王熟悉这些内宅的规矩,不如你来做个定论吧。” 赵王府众人松了口气,目光齐齐看向赵王。由他们自己人来定夺,必然会护短,就不怕夏侯渊使坏了。 只想装糊涂的赵王怔了一会儿,心想夏侯渊你这个老狐狸,这不是把难题丢给我了吗? 夏侯渊看着他微微一笑,仿佛在说,没错,不丢给你丢给谁? 赵王思索了一会儿,便说:“既然是我家昙儿有错在先,那便由昙儿给诸位夫人及夏侯姑娘道个歉吧。当然,夏侯姑娘的医药费,膳食补品,也由昙儿一人承担。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夏侯渊心想并不如何,他们越国公府又不缺这点银子。而且这对于财大气粗的长宁郡主来说也算不上什么惩罚。但他没有马上说出来,而是看向了钟玉卿和夏侯湄,似在征求她们的意见。 钟玉卿会意,便问:“长宁郡主打算如何道歉?” 独孤昙光是听到父亲要她亲自给其他几家人道歉就已经接受不了了,还琢磨着怎么才能糊弄过去,没想到钟玉卿还拿乔作势起来了,心里更加怨愤,狠狠瞪了她一眼。 赵王则是直接愣住,心想致歉就致歉,或是一句话,或是赔点钱,难道还有形式要求吗? “不知宣和郡主想要小女如何道歉?”赵王虚心求教。 “既然赵王这么有诚意,那不如……”钟玉卿顿了顿,似乎在很认真思考的样子,“不如就让长宁郡主手写一封致歉信,把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全部写下来,并当众念给我们听吧。” “我看行!”夏侯湄附和道。心想她这个弟媳可真是个宝,平时不出手,一出手那必定不会留情面。这个道歉法子她十分喜欢,光是幻想着独孤昙当着给她们读道歉信的样子,她就觉得大快人心!看她日后还敢不敢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了! “你别太过分了!”独孤昙想都不敢想那是什么样的画面,突的一下冲到钟玉卿面前,恶狠狠地说,“我父亲让我给你们道歉,那是对你们客气,你别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啊——” 独孤昙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钟玉卿狠狠扇了一巴掌,整个人重心不稳跌倒在地,摔得十分狼狈,连发髻上的一个步摇都掉了下来。 赵王府的人都惊叫出声,纷纷拥上去看地上的独孤昙。既担心,又着急,仿佛旁边的人都成了空气。 夏侯渊看到独孤昙冲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如果对方再无礼就一脚踹过去的准备,管她是公主还是郡主,胆敢欺辱他的妻女和姐姐,那就得给她点颜色瞧瞧,让她长长教训!他们夏侯氏的人,不是好欺负的! 只是没想到钟玉卿出手比他还快准狠,直接把人给打扒下了。 夏侯渊对妻子的反应做法十分满意,心中暗暗得意。可看到妻子因为用力过猛而有些红了的手掌,他赶紧拉起来仔细检查了一遍,心疼道:“手打疼了吧?” 还肿着半张脸的夏侯纾听了这话差点没笑出声来,不得不佩服父母之间的情谊和默契,这种时候,关注点都那么奇特。 而赵王和赵王妃却面黑如锅,暗自骂他们老不羞,竟然当着儿女小辈的面做出这样亲昵的动作。 独孤昙直接被打懵了。她刁蛮霸道了近三十年,何曾受过这样的打击。她越想气,倒在地上好一会儿才哭出声来,悲愤而又委屈,仿佛她才是今天的受害者。 赵王妃看着女儿狼狈不堪的模样心疼不已,抬头怒视着钟玉卿,狠厉道:“钟氏,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出手殴打我的女儿?” “长宁郡主关押辱骂我们在先,殴打我的女儿在后,现在更是知错不改,还当众对我口出恶言,意图不轨,我看赵王和赵王妃都舍不得教训,那便由我代劳了。”钟玉卿淡淡地说。 “即便我家昙儿有错,但她是我们赵王府的女儿,先帝亲封的郡主,何时轮到你一个外人来教训了?”赵王妃不服道。 “赵王妃既然知道我们是外人,就应该管好自家人,早点把情面做足,既不寒了我们的心,也全了你们赵王府的面子!”钟玉卿不慌不忙道。随后轻蔑地看了对方一眼,又说:“赵王妃现在来跟我说这些,不觉得为时已晚吗?” “反了!反了!反了!”赵王妃连声大叫,捶胸顿足,然后拉着赵王哭诉起来,“王爷,你好歹也是先帝的同母兄弟,当今陛下的亲叔父,如今一个外人都敢在咱们家里当着你的面打你的女儿,你难道要看着不管吗?天威何在啊?宗室颜面何在啊?” 事情发生得有点突然,赵王平时也不是爱管内宅之事的人,但在此刻还是比妻子更理智一些,也就更能看得清楚。 抛开身份不说,独孤昙作为小辈,当时那样冲上去,说的话还那样难听,谁也不知道她接下来会做什么,所以挨了钟玉卿一巴掌也是活该。但钟玉卿毕竟是长辈,几十岁的人了,跟个小辈计较实属不该,然而独孤昙先前也打了她家女儿,这事也算是扯平了吧…… 赵王默默的思忖着,却不敢说出来,毕竟他还摸不清夏侯渊究竟是什么想法——看他方才的态度,已经是很不满独孤昙了。 恰好去取膏药的侍女回来了,看到眼前的场景都快傻眼了。明明她走的时候,受伤的只有夏侯姑娘一个人,怎么就取个药的功夫,连长宁郡主也被打了?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 夏侯渊的余光看到有人进来,便向她招招手道:“你来得正是时候,赶紧拿药给你家郡主敷上。方才赵王说了,你们府上的膏药消肿化淤的效果很好,早些敷上的话,应该不会像我家女儿一般,好好的女孩子脸肿得像个猪头,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了。” 那侍女早就看傻了,更不清楚自己究竟来得时不是时候。 赵王瞥了她一眼,微怒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滚过来!” “哦……”侍女如梦初醒,赶紧过去帮着给独孤昙涂药。 夏侯湄看他们一家人父慈女孝,兄友弟恭的模样,再看看许若兰,心里一阵酸楚。她咽了咽满腹的心酸,尽量让自己的情绪看起来比较稳定,方道:“长宁郡主打了我娘家侄女,方才也挨了宣和郡主一巴掌,算是扯平了。但长宁郡主关押官眷,多番辱骂构陷这事儿,还是得有个说法。我看就按照宣和郡主说的那样,让长宁郡主当着众人的面给我们几家道个歉吧。此后我们几家都不再计较,不然这事我们还是得上奏给陛下!” 赵王妃立马站了起来,老母鸡护崽一样将独孤昙挡在身后,怒道:“你们闹也闹了,骂也骂了,人也打了,还想让我们再道歉?做梦!” 夏侯湄下巴微扬,毫不退让,语气坚定道:“我原想着这事一码归一码,咱们一件一件的掰扯清楚,谁也不欠谁。既然赵王妃这么说,那我们几家回去便写奏折,明日进宫呈给陛下!” 赵王妃气血上涌,跺着脚咆哮道:“好啊!你去!你们都去!我要是怕你们,我就枉做了几十年的赵王妃!” 又拿她赵王妃的身份来说事。夏侯湄心中大恨,她从未觉得赵王妃在平时的为人处世上做得有多精明,反倒是长年如一日的揣着明白装糊涂,只知享乐,还专拣软柿子捏。以前她担心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好得罪了赵王妃,回头受苦的还得是自己的女儿,所以一再忍让。可如今两家都已经撕破脸了,她身边还有兄弟儿子在旁边撑腰,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必当如你所愿!”夏侯湄抿了抿嘴道。 赵王妃可不受威胁,往旁边看了看,然后对独孤显说:“你的这个岳母蛮横泼辣,刁钻无礼,我们家结交不起。俗话说有其母必有其女,你还是尽早把许氏休了,免得日后再牵扯不清!” “你说什么?”夏侯湄没想到和稀泥惯了的赵王妃竟会先说出这样的话来,恨得牙齿咯咯作响,“你要把我女儿休了?凭什么?” “你还敢问我凭什么?”赵王妃面目狰狞,近乎癫狂的跺脚道,“就凭她有你这么个泼辣刁蛮的母亲,不配做我赵王府的儿媳妇!” 原来是因为这个。夏侯湄哈哈大笑起来,简直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但凡她们能说出许若兰的一点错处,她都可能会心虚紧张。可问题是,赵王妃说来说去,怪的都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强势。从来没有听到哪家休妻的理由是岳母过于强势。这倒是件新鲜事! 她这个岳母再强势,终究不过是一介女流,还能强过他们赵王府啊? 许若兰自出嫁后,日日守在赵王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奴仆丫鬟从不离身,说话做事光明磊落。偶尔回娘家,也会先向赵王妃请示,得到允许才回去。即便回了娘家,也只待上几个时辰,从来没有留宿过夜。而夏侯湄每次来赵王府看女儿,遇到王府的人,不论长幼也是客客气气的。他们赵王府想要拿住他们的错处,那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们欺负我女儿性子软弱,我没跟你们计较,你倒是先跟我计较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好好说说这件事。”夏侯湄说完她看了女儿一眼,“若兰,你给我一句准话,这样寡廉鲜耻的夫家,你还想继续留在这里吗?” 第108章 休妻还是和离 许若兰看了看赵王和赵王妃,又看了看一旁站着发懵的丈夫,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原来她是可以选择的吗? 许若兰当初嫁给独孤显,是夏侯湄费尽心思去求来的。因为这个,她这几年没少被妯娌嘲讽和挖苦,从来不敢回嘴。好在刚开始那两年独孤显待她还有几分情谊,所以她就认了。可是自从婆母姑嫂一个又一个往她房里塞人,独孤显的心思就不在她身上了,甚至连对孩子都没从前那么上心了。如今还有几分真情,她也说不准。 原先许若兰觉得自己不能辜负母亲的厚望,一定要守好赵王府三少夫人的位置,不然就太对不起母亲的辛劳付出了。而且她还有两个天真可爱的孩子,遇到什么不公之事,也劝自己忍了。可是现在母亲突然这样问她,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还有第二种选择。 扪心自问,许若兰在这个囚笼一样让人窒息的王府里忍气吞声了这么多年,早已心力交瘁,疲惫厌倦,如果可以离开,她是愿意的。 许若兰深吸一口气,向母亲行了一个大礼,郑重道:“母亲若是有法子让女儿脱离苦海,女儿愿意听从母亲安排。” “不愧是我夏侯湄的女儿,有骨气!”夏侯湄称赞道。 “显儿,你听到了没有?”赵王妃立马叫住自己的三儿子,拍手道,“许氏她亲口说了不愿继续待在我们赵王府,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拿了笔墨纸砚来写休书,写完就把她给我赶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她们母女!” 独孤显一脸为难,看向妻子的眼神还有点受伤的样子。他们成亲多年,他一直觉得许若兰温柔贤淑,善解人意,所以他理所当然的接受着她的照顾与关怀,心安理得的接受她的供养,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狠心!不过是一次争吵而已,她就要离他而去、连夫妻情义和孩子都不顾了! 许若兰直接别过脸去,避开了对丈夫对视。为了这个不知冷暖,也不成器的软弱男人,她把有生以来最苦的日子都忍下来了,太不值得了! 夏侯渊哪里听得别人这么诋毁自己的亲姐姐和外甥女,他正了正衣襟,严肃道:“这件事我本不该置喙,但我那姐夫不在这里,也不怎么管事,我就暂且说句公道话。如果两个孩子都不想继续在一起了,那也不是你们赵王府休妻,而是和离。” “没错!是和离!”夏侯湄恍然大悟,遂感激的看了胞弟一眼,挺直了腰板继续说,“我家若兰并无错处,你们没有理由休了她,只能双方协商和离。而且,和离之后,你们还得把我家若兰的嫁妆原封不动的还回来!” 听到不光要和离,还要归还嫁妆,赵王妃就不乐意了,马上说:“想和离?呸!做梦!我们赵王府是皇族,自开国以来就没有和离的先例,休妻的倒是不少。我们顶多给你们一封休书。我看你们拿着休书日后怎么见人!还有许氏的嫁妆,那是被她自己花光的,为何要让我们来还?” 面对诚心侍奉了多年的婆母的诋毁和欺辱,许若兰心寒至极。都说人心是肉长的,可有的人,只怕是石头做的,又臭又硬。 许若兰面容清冷,语气冰凉道:“婆母不承认也没关系,你们从我这里拿走的每一分钱,我都记着账的,所有名目一应俱全,就算是闹到官府,我也有证据!不怕你们不认!” 赵王妃发了会儿懵,反应过来后破口大骂道:“你这贱妇!居然还留着这一手呢!真够有心计的,从前我真是小瞧了你!” 许若兰置若未闻。心想若是连这点心机都没有,只怕她的嫁妆根本就无法撑到现在,早就被他们这一家子没脸没皮的霍霍完了,还谈什么养孩子。 夏侯湄心中大喜,十分欣赏的看了女儿一眼,面色平静道:“对待非常之人,只能用非常之手段。还好我家若兰聪明,不然就真被你们家吃干抹尽了,还找不到说理的地方!” 赵王妃年纪虽大,脑子却没糊涂,她沉吟片刻,马上又变得雀跃起来,得意道:“就算你们有证据又如何?这些年你们房里养着那么多人,吃穿用度哪一样不要钱?就你那点嫁妆,除去这些,还能剩多少?” 意思就是即便是要退还嫁妆,那也不需要还多少。 “赵王妃这话可提醒我了。”夏侯湄听得满脸兴奋,转头对女儿说,“若兰啊,既然这些年你的孩儿和屋里的那些姬妾都是你养着的,那正好,你把他们都带上。大不了孩子改姓许,以后由你大哥和幼弟抚养,有我看着,定然不会亏待了他们。至于那些姬妾,带出去后,该差使的差使,该发卖的发卖,也别继续在她们身上浪费银子了!” 许若兰觉得此事可行,已经开始在心里琢磨哪些人可以留下来打打杂,逗个趣,哪些人可以毫无留恋的发卖了,找哪家牙行价格好谈。 赵王妃白了她们几眼,白牙森森道:“我看你们是还没睡醒呢,竟然做起白日梦来了。我告诉你们,许氏可以走,其他人你们一个也别想带走!王子王孙那都是刻在宗室的族谱上的,岂容你们说改就改!还有那几个妾室,那是正经过了文书的,是我们赵王府的人!” 许若兰的聪明就聪明在头脑清醒,做事不动声色,关键时刻才不至于掉链子。 “不对。”许若兰缓缓道,“轩儿和辕儿都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也是我一粥一饭辛辛苦苦养大的,婆母和夫君从未帮忙照顾过一日,我若带他们走,合情合理。至于你说的那些妾室,当初你们逼着我把她们纳进门的时候,花的是我的嫁妆钱,所以她们的卖身契都在我的手里,跟赵王府没有半分干系。我带走自己的人,你们管不着。” 赵王妃不管家,并不知道内情,便看向管家的房氏,焦急地询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房氏早就在独孤昙被打的时候吓得忘了哭,这会儿更是脑袋嗡嗡作响。看到婆母突然询问自己,她又愣了一会儿,不知该如何开口。 当初为了让许若兰掏钱给独孤显纳妾,房氏承诺所有妾室都要签下卖身契,而且所有卖身契全部交由许若兰保管,赵王府不得过问。也是因为这个,房氏及其手下的人都默认那些妾室该由许若兰出钱供养,赵王府分文不出。不过这些不管家的赵王妃并不清楚,才会那么自信。 房氏原想着许若兰胆小懦弱,这辈子也飞不出赵王府,即便拿着几个妾室的卖身契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所以她就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哪成想会有今天这么一出。早知道会这样,她还不如咬咬牙从公中把这个钱出了,又或者少给独孤显纳几个妾,也不至于现在被搬到台面上来说。 现在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房氏不承认是不行了,可是她该如何解释,才能保住自己的管家之权呢? 赵王妃与房氏婆媳朝夕相处了十几年,自然是看懂了房氏的沉默,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她很快就想到了应对之策,信心满满的对许若兰说:“就算那几个姬妾的身契在你手里,你要带走她们也没关系,不过是几个身份低贱的妾室而已,在我眼里连个奴婢都算不上。日后我自会再为显儿求娶良妻美妾!至于两个孙儿,那是我们独孤氏的孩子,你们想都别想!” “你……”许若兰气得发抖。说到底,赵王妃还是不会轻易让她带走孩子,可孩子是她的命,她绝不能就此妥协,一定得想个办法才行。 跟王府抢孩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赵王妃得意一笑,神情挑衅:我看你们能奈我何! “那也未必。”夏侯渊突然说。 赵王妃一眼瞪过去,又有你什么事? 夏侯渊看都没看赵王妃一眼,神色坦然道:“当初我家大郎不幸罹难时,先帝曾许诺过我一个愿望,至今没有向陛下讨要。当今陛下最是注重孝道,倘若我跟他说想从亲族中过继两个孩子给我家大郎继承香火,想来陛下也会答应的。若兰是我的亲外甥女,她的孩儿自然也算是我们夏侯氏的族亲之一,做我夏侯氏的孩儿也不亏待他们。” 赵王妃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夏侯渊,然后又看向自己的丈夫,求证是否真有这么一回事。 赵王低头沉默不语。 提起夏侯渊痛失爱子,就会提到七年前那场与北原之间的大战。而提到那场大战,就会联想到戾太子独孤衡和他后来发动的宫变。 当年宫变时,赵王也是被戾太子独孤衡挟持入宫庆贺登基大典的人员之一。为了让百官信服,戾太子还特意安排赵王代替礼官,亲自为他登基进行加冕。若非晋王独孤彻及时赶到,力挽狂澜,他都不知道还要被戾太子如何处置。也因此,他被百官诟病了许多年,无非是说他身为皇室子弟竟毫无骨气,投靠戾太子助纣为虐,差点毁了江山社稷。好在晋王登基后待他亲厚,渐渐的才平息了那些流言蜚语。 如今有人问起来,赵王仍然觉得心有不甘。那些抨击他的人,不过是因为刀没有驾到他们和妻儿的脖子上罢了。 而夏侯渊因为在那场战役中失去了长子夏侯翖,先帝确实在弥留之际许了他一个承诺,不久后先帝病故,这承诺则转由当今陛下来履行。 如果夏侯渊真要用这个承诺来换给逝去的长子夏侯翖过继子嗣,以他们赵王府这么多孙子的情况,再加上夏侯渊与许若兰的舅甥关系,当今陛下还真有可能同意。 赵王妃看到丈夫的表情变化便知道夏侯渊所言非虚,但她绝不妥协,依旧固执的说:“我们是皇室宗亲,陛下也不糊涂,怎么可能让我们把子嗣过继到你们家去?简直胡说八道!” 夏侯渊最不喜欢与人做口舌之争,尤其是像赵王妃这样仗着自己有些身份就歇斯底里、胡搅蛮缠的妇人。他轻咳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是不是胡说八道,一试便知。” 第109章 鸭子死了嘴也硬 赵王妃也就是嘴上喊得凶,还真不敢试。 当今陛下礼遇赵王府,但不代表赵王府可以在他面前恃宠生娇,狮子大开口,不然他们赵王府也不必下作到去花儿媳的嫁妆撑面子。 有了夏侯渊的这一番话,夏侯湄彻底没了顾虑。她环视了众人,催促道:“既然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那么就赶紧准备笔墨,写了和离书来,大家签了字,就此别过!” 独孤昊也十分厌烦内宅里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闻言赶紧推了推从进门就一直瞠目结舌,至今没有一个正常表情的三弟。 独孤显这下才回过神来,赶紧说:“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与若兰和离!” 夏侯湄立即瞪了过去,一脸戒备道:“怎么,难不成你也想休妻?” 夏侯湄嘴上这么问,心里却在说:你个小兔崽子,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上赶着要把女儿嫁给你这个没出息的。今日你要是敢说我女儿半点不好,甚至厚颜无耻到要休妻,那我就把你不学无术、骄奢淫逸的丑事抖露出去,让满京城乃至全天下的人都来看看你是个什么货色!我看谁家还敢再把女儿嫁给你! 独孤显脸色白了白,赶紧拱了拱手说:“岳母你误会了,小婿只是不想与若兰分开。还望岳母看在轩儿和辕儿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 夏侯湄自己是做母亲的,既疼惜女儿,也喜爱两个孙儿,想到自己强硬带走女儿,可能会导致她们母子分离,她也于心不忍。 当初夏侯湄嫁给许尚瑜,也是处处抗拒的。谁成想她那么不满意,与许尚瑜吵吵闹闹过了那么多年,最后还生了四个孩子,而且为了这几个孩子,她至今还活得像个女战士,四处结交。 夏侯湄便看了看许若兰,想听听她是什么意思。如果女儿反悔了,她也得再想其他办法,总不能大家都受委屈。 赵王妃恨透了夏侯湄母女,一刻也不愿再见她们,更担心谈好的事情再生变故,马上指着独孤显骂道:“你这逆子!那许氏有什么好的?一个落寞的侯府之女而已!没了她,母亲能给你找个更好的!你赶紧去写休书!今日务必要将她们扫地出门!” “哪里还有什么更好的?若兰就是最好的了!”独孤显掩面而泣,喃喃道,“这些年,若不是你们成日里撺掇着我纳妾,繁衍子嗣,还让那些狐媚之人夜夜缠着我,甚至大把大把的花若兰的嫁妆,我能伤了她的心吗?还有轩儿和辕儿,他们还那么小,正是需要母亲疼爱的时候,你们却要拆散他的父亲母亲,你们好狠的心啊!” 恭王妃听到那些不妥的话语,赶紧伸手将两个女儿一人一只耳朵捂住。正听得津津有味的钟家姐妹都楞了一下,但是恭王妃光捂住她们一只耳朵没有用,还有另一只耳朵,再不济,她们还能用眼睛看,所以恭王妃的这个做法颇有些掩耳盗铃的味道。 钟玉卿倒是没去捂夏侯纾的耳朵,反而大大方方的让她听,甚至觉得以此作为反面例子来告诫她也是件好事——找夫婿,一定要耳聪目明!不然一辈子都毁了! 赵王妃看着独孤显,觉得这个儿子是白养了,半点男子气概都没有。她气得要吐血,指着他叱骂道:“你这个逆子!你要是不同意纳妾,我还能把你绑了送进洞房吗?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 “我不管!我不休妻,也不和离!”独孤显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坚定道,“我就要一辈子跟若兰在一起,共同养育我们的孩儿!你们要是再拆散我们,我就……我就跟你们拼命!” 赵王妃气得直咳嗽,吓坏了她周围的子女。 独孤显却顾不上母亲好不好,转头对妻子表忠心,道:“若兰,我的夫人,你别听他们撺掇,我心里只有你,一直都是你。要怪就怪那些狐媚子,天天勾引我才让你伤了心。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碰她们了!你若不信,我现在就叫人把她们全都赶出去!以后我就守着你和两个孩儿,我们一家四口好好过日子!” 许若兰不是第一天认识独孤显,深知他是个心肠软又没什么主见,还脑袋空空的男人。他纳妾,一方面确实是碍于父母兄嫂以及姐姐的压迫,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学识浅薄,只有在那些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明白的妾室面前才能找到些许自信。 而许若兰不同。由于夏侯湄对他们兄弟姊妹的要求颇高,所以她从小就读书习字,明辨是非。在独孤显面前,她既温柔漂亮,善解人意,又知书达理,深明大义,让独孤显依赖的同时,又会产生一种妻子处处比他优秀的挫败感,而这种挫败感,恰恰可以通过与那些妾室厮混享乐找补回来。所以这些年,独孤显才会沉迷在温柔乡里醒不过来。 有句话叫做龙生龙,凤生凤。夏侯湄一生强势,教出来的女儿未必就软弱,只不过碍于某些条条框框不好争罢了。 许若兰便是如此。 独孤显的一番话,虽然只是急火攻心时的随口之言,但他能说出那番话来,并非完全没有脑子。想到自己的两个孩子,许若兰心软了。可是转念一想,独孤显又不止她生的两个孩子! “你把她们都赶出去了,那你的两个女儿呢?”许若兰问道。 “女儿……”独孤显嘴里念叨着,仿佛这会儿才想起自己还有两个女儿。他略有迟疑,为难道:“她们也是无辜的,既然叫了我一声父亲,我也不能不要她们。大不了我让乳娘养着她们,等她们长大了,我再给她们准备一份嫁妆,这样就不碍你的眼了!” “什么叫做碍我的眼?”许若兰眉头微蹙。他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那两个庶女出生以来,她虽然没有亲自照管过,但也从未苛待过。至今她们吃的穿的用的,生病看大夫,甚至连身边服侍的乳母丫鬟,花的都是她的钱。她确实不待见她们,但也说不上恨,只是无感,看到了又会觉得心烦,索性就眼不见为净。 独孤显反应过来,连连道歉:“是我说错话了,我糊涂!我该死!” 许若兰看着迷途知返的丈夫,又有点犹豫了。他们是少年夫妻,即便是闹成今天这样,往日也是有几分情谊的。独孤显若是像他父母一样做个白眼狼,她倒也能狠狠心一走了之,偏偏他已经有了悔悟之意。 夏侯渊在战场上杀伐果决,可在这种小辈的儿女情长上却不是很擅长,尤其看到许若兰犹豫不决的样子,他也不想棒打鸳鸯,便说:“既然这事今日定不下来,那我们改日再说,也让两个孩子冷静下来好好考虑考虑。” 众人都没说话,唯有赵王妃还有点看不清形势,企图快刀斩乱麻,便说:“有什么好考虑的?” 赵王马上拉了拉妻子的衣袖,劝说道:“夫人,俗话说另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不为儿子着想,也得替孙儿着想啊!许氏走了,日后她那两个孩儿难道由你来出钱教养吗?” 赵王妃一听要自己出钱养孙儿,立马冷静下来。 不管是赵王府提出要休妻,还是夏侯渊提议改为和离,毕竟都是冲动之下做出来的决定,谁也不敢保证日后会不会后悔。 夏侯湄也不想在这个时候逼女儿做决定,便说:“若兰,今日闹成这样,想必他们家也不会好生待你了,你这就跟我回去吧。” 许若兰立马就想到了孩子。两个孩子自生下来就没有离开过她,就连晚上睡觉都要她亲自哄着。她走了,孩子们怎么办? 夏侯渊看出了外甥女的担忧与为难,便说:“既然是回娘家小住,那带上孩子回去孝敬外祖父和外祖母也是正常的嘛。” 夏侯湄立刻明白这是胞弟想出来的缓兵之计,心中暗自称赞。于是她特意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既然今日谈不妥,那他们就还是夫妻。如今我想念两个外孙,让若兰带回来给我陪我几天,我看谁敢说一句不是。” 赵王妃意识到他们真要把孩子带走,赶紧阻拦道:“不行!你们不能把孩子带走!那是我们赵王府的孙儿!” 俗话说物以稀为贵,人也如此。赵王府的孙子孙女太多了,赵王妃也就没那么稀罕谁了,有时候看到年龄相仿的几个孙儿在一起玩耍,她甚至都分不清谁是谁。至于许若兰的两个孩子,倒是聪明伶俐的样子,不过她不怎么喜欢许若兰,连带着对两个孩子的感情也很一般。可想着许若兰要在这种情况下要把孩子带走,她还是不甘心。就像是她手里的东西,她可以不理不睬放在那里,任它积灰蒙尘也不见得有多心疼,但若是别人要来抢,那就成了香饽饽。她势必要护着。 “我若执意带走他们呢?”许若兰忍无可忍。明明是她十月怀胎日夜陪伴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既没有得到过赵王和赵王妃的偏爱,也没怎么花过他们赵王府的钱,只因跟着他们姓了“独孤”,她就连带回娘家小住的权利都没有了?凭什么! 骤然被三儿媳回怼,赵王妃先是愣了一下,心想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跟我大呼小叫!我一定要让我儿子休了你! 然而她嘴上说的却是:“你敢带走,我就敢去官府告你们拐带孩子!” 没等许若兰反驳,夏侯湄便忍不住笑了,道:“女子带孩子回娘家,你就算告到陛下那里去,也站不住脚。你想告便去告吧!” 独孤显既没有休妻,也没有和离,那许若兰就还是他的妻子,他们若是以此状告许若兰拐带孩子,确实站不住脚跟,赵王妃瞬间偃旗息鼓。 夏侯渊见状,便让许若兰先去带孩子,顺便收拾着行李。 赵王妃刚要阻拦,就被独孤显拦住了。 “若兰她现在正在气头上,母亲就不要再去火上浇油了。”独孤显哭丧着脸劝道:“让她回娘家住几天,等她气消了,自然也就想通了。况且今日这么多人看着,她还能把孩子藏到哪里去?” 赵王妃觉得有道理,便也没有阻拦。而且她有二十几个孙子孙女,走了两个,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影响。但当着许氏娘家众人的面,她还是忍不住放了句狠话:“今日我看在显儿的面子上同意你们先带孩子回去小住,但只要我们赵王府要休妻,你们必须得把孩子还回来,不然我还是会去陛下那里状告你们拐带!” 夏侯湄没好气地扫了赵王妃一眼,轻蔑道:“都这个时候了,你哪来那么多话?还真是鸭子死了嘴也硬!” 第110章 落幕 赵王妃听到夏侯湄竟然敢骂她,立马暴怒跳脚,指着夏侯湄骂道:“好啊!你这个毒妇!居然敢咒骂我,我一定要向陛下陈述实情!” 看那样子,恨不得要冲上来不殴打夏侯湄。 房氏和独孤昊吓了一大跳,夫妻双双将母亲拉住,不停地劝说。 夏侯湄刚咽下去的那口气腾的又升了起来,回应道:“行啊,你们赵王府不是宗室嘛,进宫可比我们这些人容易多了,你不如趁现在就去,把你们是怎么盘剥我家若兰的嫁妆,逼着她给丈夫纳妾,还有长宁郡主是如何关押折辱我们和殴打国公之女的事情一字不落的呈报给陛下!你要是不去,或者去了不敢说实话。我都看不起你!” “你!你!你……”赵王妃气得满脸涨红,在长子长媳的阻拦下,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钟玉卿已经被赵王妃的喜怒无常以及这一番颠来倒去的说辞搞得烦不胜烦,忍不住回怼道:“赵王妃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好好想想,等我们几家向陛下呈了状告长宁郡主的折子后,该如何去解释求情!” 赵王妃愣住,她光顾着与夏侯湄母女争论是让三儿子休妻还是和离的事情了,差点忘了他们说过要向陛下状告自家女儿的事情。想到这里,她转头看了看半张脸涂了膏药,至今还没有缓过神来的独孤昙,老母亲的心又一次破防了。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老天爷啊!我不过是过个寿辰而已,好好的怎么就闹成这个样子了?”赵王妃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客椅上,哭天抢地地叫喊起来,“真是不教人活了!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独孤昙听到母亲嚎啕大哭,也茫然无助的跟着哭。她一出生就是郡主,自小与先帝子女交往密切,人人尊崇。赵王府的同辈女儿中,只有她是嫡出,也只有她最得先帝和父母的喜爱,从来都是别人捧着她、惯着她、让着她,就是嫁人了,在夫家也没人敢说她半句不是,哪里想到有一天会在娘家被人当众扇一巴掌,还不敢反驳。如今连一向纵容她的母亲都自顾不暇了,她就更加迷茫了。 独孤昊夫妇和独孤显只得赶紧一边继续安慰赵王妃,一边安慰独孤昙,可他们越是安慰劝说,赵王妃哭喊得越厉害。几人没办法,只得拿眼神去向赵王求助。 赵王早就想脚底抹油,此刻更是一个头两个大,见到子女这样看着自己,便不耐烦地对妻女说:“行了!事情不都是你们闹出来的么?现在哭天抢地的有什么用?没得叫人看笑话!” 赵王妃见丈夫也不帮自己,哭得更加大声了。她觉得自己实在太倒霉了,嫁了个不管事的丈夫,养了几个不成器的儿女,连娶的儿媳妇也不跟她一条心,看着她被欺负成这样了也不帮忙。 宁寿堂外,去而复返的黄氏听到哭声直接停住了脚步,转头问身边的婆子:“二公子这会儿还在陪几位大人喝酒吧?” 那婆子答道:“老奴亲自派了人去跟二公子说了,让他无论如何都要稳住那几位大人,别让这宴席散得太早。” 黄氏点点头,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说:“你再派人去告诉他,不论后面闹得多厉害,就是闹出人命来了,也叫他别进来。今天的事情本就跟我们没什么关系,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至于那几位大人,打通了关系,日后有事找他们,不怕他们不肯帮忙。另外你再托人去给我父亲送个口信,就说我之前托他的事情可以办了。” 婆子愣了愣,迟疑道:“难道……你真要那么做吗?” “这事不能再等了。”黄氏郑重地点头道,“从前夫君总是说我出身商贾,身份低微,若不依附于赵王府,日后很难给我那三个孩儿找到好的亲事。可你瞧如今的赵王府,哪里半分王府的气度?今天的事,那么多人看着,人人都长着一张嘴,谁堵得住?真是好名声都被他们糟蹋尽了!赵王府的光我们是沾不到了,但这臭名声我却不愿同他们一起背负。这些年,我在他们身上花的钱,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倒不如我们自己找个机会分出去,或是重金聘请名师来为我那几个孩儿讲学,或是将他们送到鸣鹿书院去求学,还怕他们不能成才吗?” “还是你想得长远,小公子们能有你这么心细周全的母亲,是他们的福气。”婆子连连点头称赞道,“其实分出去也好,免得跟着这满府的纨绔学坏了。咱们黄家,还指望着你的几个小公子有出息了光耀门楣呢!” “这哪是我想得周到,全靠我父亲母亲时时提点。”黄氏无奈的笑了笑,随后又叹了口气,感慨道,“若不是他们一早就告诫我王府内宅深似海,还隔三岔五给我送来银钱物资撑面子,只怕我过得还不如那许氏。” 婆子听了不由得跟着叹了口气,喃喃道:“许氏娘家是侯爵,虽然没有咱们黄家有钱,在朝中到底也比咱们家多有几分面子,再加上他们的姻亲夏侯氏,也是出身高门了,赵王妃这回真是碰上硬钉子了。” 黄氏对此十分赞同,道:“老太婆与那房氏狼狈为奸这么多年,逼得我那些妯娌怨声载道,却敢怒不敢言,早该有人来惩治她们了。今天这场闹剧,一下子得罪了许氏、夏侯氏、钟氏三家,也算是他们的报应了。我倒是盼着他们三家真能狠一些,杀杀他们的锐气。” “你放心,我会替你盯着他们的动向的。”婆子说,“外头我也会提前打点好,只要时机成熟了,咱们立马搬出去住。” 黄氏含笑着看了婆子一眼,道:“乳母你辛苦了。” 随后主仆两人便转身往外走,继续去招待那些安排在园子里的宾客。可那些宾客哪里还有心思给赵王妃贺寿,一心只想知道宁寿堂内的事态发展。即便是赵王府,可同时得罪夏侯氏、钟氏和许氏三家,那也是破天荒的大事了,值得他们议论好一阵子了。 黄氏倒是很会做人,不论宾客怎样向她打听宁寿堂的情况,她都笑着说自己一直在外面陪着大家并不清楚里面什么情况,还请大家给赵王府一个面子,不要在外面议论和传播这件事。 宾客们听了,除了觉得黄氏有意维护赵王府的颜面,还觉得她也不容易,甚至旁敲侧击地问她是不是也同许氏一样被赵王府吞了嫁妆。 黄氏笑而不语,借故要招待其他客人走开了。她那乳母便立刻走上去替主人说好话,十分恳切地央求那些打听内情的人不要再为难她家夫人了,还刻意说她们是商贾出身,在赵王府里不受待见,若是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只怕是既白花了钱,还要落得个多言和不孝的恶名。 宾客们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传出去的话也就更难听了。说什么赵王妃之所以给自己的次子娶个商贾之家的女儿做媳妇,全因看中了黄氏娘家的钱财,好来填补他们赵王府的亏空。 连廊的转角处,黄氏看着那些平时光鲜亮丽的官眷诰命议论得沸反盈天,嘴角不由得绽开了一丝笑意。她盼了那么久,这一天终于要到了。 宁寿堂里,赵王妃的嚎啕声洪亮而有节奏,丝毫不像一个六十岁的老太太,与女儿独孤昙的哭泣声此起彼伏,延绵不绝。 房氏劝说不成,也跟着嚎了两嗓子。 夏侯渊见不得赵王妃这样为老不尊,下面的子女媳妇也跟着上行下效的作派,烦躁地揉了揉肉太阳穴,转头对身边的几个人说:“今日就到此为止吧,中午的宴席我们也不吃了。舅兄你先带着嫂夫人及两个侄女回去,我跟夫人还有阿姐留下来等若兰母子收拾行李,看着她们安全离开了我才放心。” 赵王尴尬地笑了笑。 夏侯渊交代完,才转头叮嘱夏侯纾:“你也赶紧回家,让裴浪配些药,这脸再肿下去就真不能见人了。” 钟青葵看了看夏侯纾的脸,疑惑道:“姑父方才不是让赵王爷派了人去请大夫吗?估摸着也快到了,不如让大夫先给纾表姐诊治了再回去吧。” 夏侯渊慈爱的看了一眼钟家侄女,笑道:“外面的大夫不如我们府上的大夫医术精湛,还是先回家去。” 钟青葵信以为真,听话的点点头。 钟瓒和恭王妃也觉得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便打算带着女儿先告辞了,而钟青葵则嚷嚷着母亲之前同意她去越国公府小住,坚决要跟夏侯纾走。钟瓒看了看脸肿的跟猪头似的外甥女,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交代了钟青葵几句,便带着恭王妃及钟绿芙先回家了。 许若兰屋里服侍的几个丫鬟婆子都是她出嫁时从许家带来的,早就不满赵王府的苛待,只是碍于许若兰的管束不敢反抗,一直忍气吞声。如今听说许家和夏侯氏都来人给他们撑腰了,甚至还要带她们回许家去,一个个高兴得想去梨花院门口放鞭炮庆祝。 有了动力,丫鬟婆子收拾起行李来也非常迅速,没多大功夫就把梨花院里值钱的,能带的都收好了,装进大箱子里,然后一箱一箱的搬上了回许家的马车。 许若兰的两个孩子连同乳娘也跟了去。 赵王府其他几房的人都在远远观望着,暗自佩服许若兰的勇气。 独孤昙当晚也被赵王强行送回了夫家。 于是,这场遍请南京城勋贵的寿宴,最后以赵王府与夏侯氏,许氏,钟氏闹翻,且与许氏要绝婚落下帷幕。 待众人散后,赵王妃也没心情过生辰了,接下来又称病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 房氏一边要照顾婆母,处理赵王府的大小事务,一边还要准备礼品去给那些交情较深,来参加寿宴,最后不欢而散的客人赔礼,忙得脚不沾地。直到夜深人静,她在贴身丫鬟的陪伴下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的住处,却发现丈夫独孤昊跟个没事人一样躺在床榻上呼呼大睡,她终于彻底崩溃了,开始怀疑自己这么累死累活地替她们擦屁股,究竟意义在哪里。 房氏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觉得自己太不值得了。最后她双手握成一个拳头,疯狂地往丈夫身上砸了几下,吓得独孤昊惊叫一声从梦中醒来,待他看清眼前的人后,大骂了一句“泼妇”! 第111章 故意的 回去的马车上,夏侯纾安静的趴在雪白的兔毛软垫上,旁边也坐着不知道说什么好的钟青葵。 刚才从赵王府出来的时候,恭王妃特意拉了钟青葵到一边说悄悄话,劝她过些日子再去越国公府。但钟青葵觉得做人要讲义气,越是这种时候,她越不能抛弃夏侯纾。而且夏侯纾脸上还肿着呢,估计好些天都不能出门了,她得去陪她说说话,解解闷,免得她想不开。 钟绿芙听了,却嘲讽她想多了,还说谁想不开都有可能,唯独夏侯纾不会。为此,钟青葵还跟自家姐姐吵了几句嘴,最后不欢而散。 对于钟青葵做的这一切,夏侯纾倒没有那么感动,她一门心思想着在赵王府发生的事情。今天的事情发生得太快了,甚至有点失控,好多事情她到现在都还恍惚着。 明明她只是看不惯长宁郡主的嚣张跋扈,想让长宁郡主给她们道个歉,顺便也给若兰表姐出口恶气,结果怎么就逼得若兰表姐要绝婚了呢? 虽然独孤显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但他们好歹也做了好几年的夫妻,就怕他们冲动之下做出的这个决定,以后许若兰会后悔。 钟青葵其实也还恍惚着,只不过她打定主意要安抚夏侯纾,所以强作镇定的不去想它,慢慢的也就把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 夏侯纾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翻了个身,抬头问道:“青葵,你说若兰表姐真的会跟独孤显和离吗?” 钟青葵以为她是因为在赵王府受了委屈,伤了脸而不高兴,没想到她趴在那里半天不说话竟然是在想许家表姐的事,反而放心了不少。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钟青葵一边思考一边说,“不过我看许表姐听到她那夫婿不同意和离的时候,她好像还挺高兴的。” 夏侯纾那会儿光顾着看赵王妃和房氏等人吵架了,也没有特别留意许若兰当时的表情,听钟青葵这么说,她立马坐了起来,好奇道:“你说的是真的?你亲眼所见?” 钟青葵点点头,她眼睛看得真的。许若兰当时听到丈夫嚷嚷着既不休妻,也不和离,不仅挺高兴,还松了口气的样子。 “这么说,若兰表姐的初衷并不是要和离,只是想脱离赵王府的掌控。结果话赶话的,居然就真闹得要和离了。”夏侯纾总结道。 钟青葵点头道:“我看母亲劝大姐姐和二姐姐的时候,总说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许表姐与独孤显成亲也有好些年了,还有两个孩子,肯定是有感情的。而且许表姐自己也说他们夫妻原本是很和睦的。” 这个发现让夏侯纾又迷惑了。 “让我们来仔细捋一捋吧。”夏侯纾拉了拉钟青葵认真地说,“如果若兰表姐真的跟独孤显和离了,以赵王妃的性格,肯定不会让若兰表姐把两个孩子都带走的。没了孩子,若兰表姐就没了期盼,势必会很伤心。但如果不和离,以今天我们闹成这样的程度,若兰表姐也不会想再回到赵王府了,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钟青葵年纪小,没经历过什么大事,所以在这件事上想得没那么多,也没那么远。听了夏侯纾的这番分析,便道:“我记得刚才在宁寿堂,姑父说可以向陛下请旨,把许表姐的两个孩儿过继到翖表哥名下,到时候你们再把若兰表姐接过去,不就可以让他们母子团聚了吗?” 夏侯纾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你不会真觉得我父亲会请旨给大哥过继子嗣吧?” “难道不是这样的吗?”钟青葵愣住了,“那刚才姑父的意思是……?” “当时情急,父亲只不过是提出来解围罢了。”夏侯纾一副好多事你们都看不明白的样子,继续说,“大哥如果还在,今年正好是他的本命年,二十四岁,大好年华,早该成亲生子了。父亲要是真想给他过继子嗣,早就做了,何必要过继若兰表姐的孩子。而且赵王妃有句话说得很对,宗室王孙,没那么好过继给别家。” “原来是这样。”钟青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你依你之见,许表姐要怎样才能既不受赵王府的苛责,又能与孩儿们不分开呢?” 夏侯纾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想了许久,方道:“我目前能想到的,刚才在若兰表姐那里也说了,那就是分家!” “分家?”钟青葵听得不太明白,忧虑道,“赵王那么多儿子,都没有分家,许表姐的丈夫虽不是长子,但也是嫡子,他们能分出来住吗?” “事在人为嘛。”夏侯纾说,“我看独孤显对若兰表姐应该是有几分真情的,如果若兰表姐愿意放下身段去吹吹耳边风,没准独孤显就跟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呢!独孤显不是嫡长子,将来无缘继承爵位,只要他提分家的时候态度坚决一点,理由充分一些,赵王府没什么借口阻拦吧。” “可这也不对呀。”钟青葵又说,“你不是看不上许表姐的夫婿吗?为何还要让许表姐放低身段去求他?” “这只是权宜之计。”夏侯纾解释说。 “你的意思是,等他们与赵王府分了家,许表姐再与她夫婿和离?”钟青葵还是不太明白。 “要不要和离日后再说。”夏侯纾便继续给她分析,“你想啊,现在他们没分家,她们三房的一切吃穿用度都是花若兰表姐的钱,那就证明若兰表姐目前是养得起他们的。如果他们分出来,自己在外面住着,赵王府也管不着,若兰表姐就是真正的当家女主人了。只要独孤显日后好好听若兰表姐的话,那么多他一个和少他一个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怎么没想到呢?”钟青葵恍然大悟,“只要他们还是夫妻,赵王府就没理由让许表姐交出孩子,这样许表姐就不会再有顾虑了。” 夏侯纾立马向她竖起了大拇指。 “那我们赶紧去告诉许表姐吧!”钟青葵高兴得直拍手,说着便要去叫车夫掉头。 “别去了。”夏侯纾赶紧拉住了她,“我们都能想到的办法,若兰表姐未必想不到,就算若兰表姐深陷其中,一时之间想不透,不是还有我姑母吗?我姑母可不是蠢笨之人!” 钟青葵听明白了,这才坐回原来的位置,感叹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做女子的可真不容易。” 夏侯纾闻言看了看钟青葵,想起舅舅钟瓒那副求子心切的模样,突然有点替钟家姐妹惋惜。她也觉得做女子确实不容易,即便是她这样有父母疼爱的,也还是有很多身不由己。 钟青葵的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很快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又替夏侯纾检查了一遍脸上的红肿,十分心疼。看着看着她又不解道:“你不是会功夫吗?长宁郡主打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躲开呀?” 夏侯纾看了她一眼,笑道:“青葵,你难道看不出我是故意挨了她一巴掌的吗?” “什么?你是故意的?”钟青葵大为震惊,想到当时的情形,越发确定她说的是实话。她手上用力推了夏侯纾一把,微怒道:“你这个人,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作假!我和母亲还有三姐姐可是真的被吓着了,还心疼你来着!姑母也是因为这个才决定带着你去找赵王妃讨公道的。如今看来,我们都被你给算计了!” 夏侯纾被她推得身体歪向了一边,就势躺了下来,笑盈盈道:“在场的人中,知道我会武功的都是自己人,只要我们不说,长宁郡主怎么会知道?再说了,就算是我故意算计,那我也是扎扎实实的被她打了一巴掌呀!你们不该心疼我吗?” 说着她便扬了扬自己的左脸给钟青葵看。 钟青葵想明白后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故作老沉地说:“你也就仗着自己平时很少出去交际,知道你底细的人不多。但凡知道你武功底子的人,谁敢这样招惹你?我真是没想到,你居然把我们都算计进去了,你的胆子太大了!” “我就是有心算计,也得你们配合呀。”夏侯纾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长宁郡主不知情,你们却是清楚的,可你们为什么都没有阻止我呢?你还真当是我一个人就把事情闹得这么大的?” 钟青葵细细品味着夏侯纾的这段话,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当时在场的三个长辈,但凡有一个人及时站出来阻拦,都不会让事态越演越烈。然而谁都没有阻止……这样看来,确实是大家都在配合夏侯纾演这场戏了。当着众人的面把事情闹大了,赵王府收不了场,才能抓住这个机会帮许若兰脱离苦海,顺便也给赵王妃母女一个教训。 想明白这一点,钟青葵再看夏侯纾的眼神就多了几分审视,噘着嘴说:“以后你要是再敢来我们府上闹,我可要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了!” 夏侯纾知道她指的是上次跟钟绿芙吵架的事,无奈道:“你可别说了。上次因为跟三表姐吵架,我不光被母亲责骂了一通,还被禁足了一个月!一个月呀!耽误了我多少事!” “你能有什么正事啊?”钟青葵明显就不信她后面说的话,嘲讽道,“书读得不明白,女红也不会,倒是每天兢兢业业地练功了,结果还被打成这样。” 夏侯纾这才想起,自己曾经是长青门密使的事只有双亲、舅父和兄长知晓,钟青葵并不知情,便厚着脸皮说:“我的正事可多了。我能吃、能玩、还能睡。可关在家里算是怎么回事啊?” 钟青葵就知道她没什么正经事可做,立马反驳道:“你可别说了,能吃能睡会玩的,那是猪!再说了,你是那种会乖乖在家禁足的人吗?中途肯定偷偷溜出来过吧?” 夏侯纾想说,那次被禁足,她还真没有成功溜出来过。不过她最后说出来的是:“还是你懂我。” “你还是我的表姐呢!一点当姐姐的样子都没有!”钟青葵嫌弃道。 “你有那么多知书达理,安分守己的姐姐了,又不差我这一个。我要是跟她们都一样,你还怎么记得住我呀!”夏侯纾满不在乎地说。 “没一句正经话!”钟青葵骂了她一句,便与她笑闹在一起。 外面赶车的车夫听到里面两个女孩子笑得咯咯咯的,不由得感叹道:年轻真好呀! 随行的丫鬟想的却是:这才是姑娘家在一起该有的氛围嘛。哪里像那个长宁郡主,成天凶巴巴的,见谁都跟仇人似的,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太没素质了! 第112章 拔出萝卜带出泥 许若兰回娘家之后,住回了出嫁前住过的院子,她陪嫁的那些丫鬟婆子也都安置了下来。趁着这些日子,她又把自己所剩无几的嫁妆整理了一遍。 这些年日日被赵王府盘剥,她的现银早已花光,值钱的书画和摆件要么拿出去当掉应急了,要么拿去做人情了,衣裳首饰倒还留了些来撑门面,不过也没剩多少了。好在她陪嫁的两间铺子和三十亩水田都还在,铺子是临街的,每月都有不错的进账,水田的话,佃户一年交一次租子,所有收益加在一起,养活他们母子三人不在话下,但若要养活这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和奶娘,那就还不够。 所以说,夏侯纾那日给她提的分家的主意,不是不可行,而是非常艰难。因为凭着她手里的这些钱,根本就承担不起置办一个新家所需。独孤显养尊处优惯了,不是那种过得了苦日子的人,她的两个孩子还小,她更不忍心带着他们去外面受苦。 夏侯湄看着女儿精打细算的样子十分心疼,再次向她暗示了梨花院里的那些花枝招展的妾室还靠她养着呢。 许若兰听懂了母亲话里的意思,当即就狠下心来,手书一封信给独孤显,通知他自己要休妾,如果他还想留着她们的话,就让他自己拿了银钱来赎,不然她就安排人牙子上门去领。 独孤显本就因许若兰带着孩子和仆人回娘家的事过得魂不守舍,好不容易盼来妻子的书信,说的却是休妾的事,他坐在椅子上许久没有缓过神来。好好的家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呢? 这些日子,独孤显每天看着屋内的陈设,总能看到妻子要么坐在窗前给孩子做衣裳,要么在照顾两个孩子用饭…… 时间一天天过去,独孤显越来越怀念妻子还在的日子,也想念两个儿子。偏偏隔壁院子的那帮女人也不让他安生,时不时地过来瞅一瞅,看一看,仿佛在确认他是不是死了一样。独孤显一气之下,命人将她们全部送回了娘家。如今妻子提出要休妾,正好也合了他的意。 独孤显思索了良久,才去书桌前写了几个字,待字迹干了之后又折好放进信封里,让前来送信的人回去转告许若兰,那些纳进门来的妾室他一个都不想留,让她尽快安排牙婆来领走。 许若兰收到信后,丝毫没有迟疑,立马让丫鬟去找了家牙行,谈好了价格。隔日牙婆就带着卖身契去赵王府领人,除了生了女儿的卓氏和吴氏,其他姬妾全都带走了。 许若兰还特意告知了独孤显,之所以留下卓氏和吴氏,是因为她自己也是做母亲的人,不想看到他的两个女儿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照管,但她们两大两小日后的一应开支她概不负责,赵王府要出钱养着就出钱养着,不出钱就让独孤显自己想办法。 独孤显不敢多说什么,赶紧去算了算自己的私房钱还有多少,又去找赵王妃软磨硬泡,最后要了一间铺子的收益作为贴补。 那四个没有生养的妾室被带走的那天,一路哭天抢地,见什么抓什么,死活不肯离开这里的荣华富贵。房氏听得厌烦,命人用麻布堵住了她们的嘴,又找了几个身形魁梧力气大的婆子拿绳子一个一个绑住,一路拖了出去。 路人看到都吓了一跳,议论纷纷,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抄家呢! 而独孤昙那边,刚在夫家消停了两天,就因为夏侯氏、钟氏、许氏三家联合上奏状告她关押、污辱及殴打官眷,德不配位,惹得天子龙颜大怒,下旨令她在家禁足半年,同时罚俸一年。 赵王妃知道后气得又病了一场,连续很长一段时间没在人前露面。 这件事刚过没多久,赵王的次子独孤晃就在妻子黄氏的怂恿下提出了要分家,而且态度坚决,甚至连要分哪一处的田产都已经想好了。 赵王大受震惊,气得跺脚,大骂他不孝,还让他去跪了一晚上的祠堂。 独孤晃并未就此妥协,从祠堂出来后就直接去找了宗室族长老魏王。 老魏王已是耋耄之年,是南祁开国以来活得最久的皇族,也是当前在世的皇族中辈分和威望最高的人,他的头发全白了,眼睛昏花,行动也不太灵便,但头脑依然很清醒,并不好糊弄。 老魏王听了独孤晃要分家的理由是父母兄弟德行有亏,不愿再被拖累,又听说了最近京中那些关于赵王府内宅的不好传言,心中已经有了分说,当即便乘着轿辇去了赵王府,亲自给他们划分了财产和新居。 赵王次子分家这事在京中影响很大,不仅是因为宗室分家难,而他们却在老魏王的主持下成功了,还因为他们完成家产分割之后,迅速地就搬了出来,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独孤晃一家搬出来后也没有住进赵王府分给他们的房子,而是搬进了一间三进三出的大宅子。而这座大宅子,是独孤晃的妻子黄氏一早就着人买下来的,宅内布置精妙,装潢华丽,生活器具一应俱全,几乎什么都不用带就可以直接入住。 赵王夫妇这才知道次子之所以那么坚决的要分家,原来都是黄氏在背后怂恿,还有黄氏娘家在银钱上的支持。而赵王府先是失去了许若兰这头默默被宰割了多年的肥羊,接着又失去了黄氏这个腰缠万贯的散财神,日子过得也就越发艰难了。可是分家是老魏王做了见证的,他们也不好再去纠缠,只能在家指桑骂槐出气。 房氏知道这件事后就更不好了,气急攻心之下竟然呕了血,不管不顾地坐在屋子里呜呜呜的大哭起来,身边的人谁也劝不住。 房氏刚嫁进赵王府的时候,独孤昊的兄弟姐妹们一个比一个小,她这个做大嫂的,承担了无数的重任,忍受了无数的委屈,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好不容易得到了赵王妃的信任,接手了赵王府的管家大权,却发现外表辉煌的赵王府不过是个空壳子,每年的收成入不敷出。 为了面子,也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合格的世子妃,房氏咬着牙,冒着风险,想尽办法地去找钱,才让这个王府看上去没那么落魄。眼看就要熬出头了,结果又出了这档子事。 房氏从前瞧不上黄氏的出身,看不起许氏的软弱,以为整个赵王府除了赵王妃就是她最大,如今才知道,她瞧不起的人都比她过得好。她们看似没有继承爵位的资格,可她们过得比她自在快活,既不用操心这一大家子的衣食住行,又不用费尽心思去维系与各大家族的关系。现在分了出去,还能得一个不愿同流合污的好名声。 这教她如何能甘心? 可她除了在这里发牢骚,什么也做不了。 夏侯纾的脸经过几天的休养,又有裴浪特意给的膏药日日涂抹,早就已经恢复如初,甚至因为那膏药里添加了特殊的养颜成分,整张脸比之前还白嫩了许多,白里透亮的,就像剥了壳的鸡蛋。钟青葵好几次都忍不住伸手去摸,还嚷嚷着要裴浪给自己也配了一些膏药来美容养颜。 钟玉卿怕她们姐妹无聊,派人送来了一匣子宝石和珠子。此刻她俩正围着一个装了各色宝石和玛瑙等珠子的匣子做首饰。 经过一个上午的努力,她们已经各自串了一串色彩夺目的项链挂在脖子上,正打算再给串个手链,配成一套。若是还有剩下的,钟青葵打算再串一条手链带回去给钟绿芙。 云溪从外面进来,将刚打听到的关于赵王府的事情转述了一遍,两个年轻女孩子听完之后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钟青葵直接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将串了一半的手链放在桌面上,激动地对夏侯纾说:“那日我们回来的时候还想着怎么让许表姐她们去提分家的事呢,没想到他们二房的人先出手了。有了这个开头,许表姐他们再提分家,应该就会容易很多了。” 夏侯纾也想到了,但她现在关注的却是另一个人,不由得感慨道:“之前在赵王府,我就觉得黄氏跟其他人不太一样,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当时我还以为她真像若兰表姐说的那样喜欢拿钱买清净,现在才知道她是个高手!一开始,她先仗着自己娘家有钱,不停地满足着赵王府众人的贪欲,予索予求,等到赵王府完全依耐她了,她再来一个釜底抽薪,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这招实在是高呀!但凡家里没点底子都做不到这个份上!” 有钱真好!有钱、聪明,还不使坏的人更值得人钦佩! “确实是个有头脑的!”钟青葵连连点头道,“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那天房夫人当众撂挑子,赵王妃为了安慰她就说黄夫人和许表姐不适合管家,黄夫人听了虽然没说话,却直接翻了个白眼。我当时也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现在看来,她是早就看不惯赵王妃的做派了。而且她这么快就买了大宅子搬出去,应该也是老早就做足了准备。” “赵王府的这场大戏可真是精彩,因为一个长宁郡主,陆陆续续的牵扯出了这么多破事,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我看都可以写成书了,说不定还能大卖呢!”夏侯纾点评道。 “就是就是!”钟青葵笑着表示赞同。 “可惜我当时只顾着留意赵王妃和房氏那对喜欢惺惺作态的婆媳了,竟然没有你看得多。”夏侯纾又道,“这个黄氏也是个妙人!我都有点喜欢她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而且我当时站得离黄夫人近,也是不经意间看到的。”钟青葵安慰道,嘴上却依然不忘夸赞黄氏,“她这个人真是太聪明了,难怪人家说闷声发大财。她能做成这样,外面那些传言想必也有她的功劳。” “你说得对。黄氏能提前做下这些安排,估计谋划好些年了,正好借着这次的事情发难而已。”夏侯纾说完又想起了许若兰,便道,“我只盼着若兰表姐也能像黄氏那样硬气,早点跳出赵王府那个火坑。” “放心吧。”钟青葵眨巴这漂亮的大眼睛说,“许表姐也是个聪明人,想必这些消息她比我们知道的还多,时间更早呢。” 夏侯纾也暗自祈祷许若兰能够早点做决断。 钟青葵却没心思继续串手链了,她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直转,睫毛扑闪扑闪的十分灵动。突然,她伸手过来夺下夏侯纾手中串了一半的手链,兴致勃勃地提议道:“纾表姐,今日天气这样好,不如我们去荣安侯府看看许表姐吧?兴许还能知道更多呢!” 第113章 通透 “去荣安侯府?”夏侯纾愣了愣,虽然越国公府月荣安侯府是姻亲,可她回京后也只跟着父母去过荣安侯府两回,一次是庆祝荣安侯许尚瑜五十大寿,一次是恭贺大表兄许若语喜得千金。这个时候去,就为了从许若兰那里探听赵王府的八卦,会不会有点太夸张了? 钟青葵则目光殷切地望着夏侯纾。 夏侯纾笑了笑,伸手刮了一下钟青葵小巧精致的鼻尖,惊讶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喜欢八卦呢?光听了还不算,还要亲自上门去问,你就不怕舅母知道了罚你?” “我如今住在你们府上,你不说,我不说,母亲怎么会知道?”钟青葵趁机抓住她的手,笑嘻嘻道,“你就给句痛快话,去还是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夏侯纾说着站起身来,又对云溪说,“赶紧让人备车,你亲自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适合给小孩子吃的,多带上一些。对了,再叫几个心细的人进来把这些珠子收好,我们刚才串了一半的手串先放着,回头我们再继续串,但别给弄散了。” 云溪笑着应下,然后一边唤了个小丫鬟进来收拾珠串,一边叫人去准备车马,自己则亲自去厨房挑了些方便携带的可以给小孩儿的吃食。 夏侯纾和钟青葵分别回房间换了件外出穿的衣裳,便坐着马车匆匆往荣安侯府去。 进了荣安侯府,姐妹俩先去给夏侯湄见了礼。 听闻她们的来意后,夏侯湄很是感动,拉着两个女孩子红了眼眶,直呼这些年没有白疼夏侯纾,然后赶紧叫人带着她们去了许若兰住的院子。 许若兰果然像钟青葵猜测的那样,早就知道了独孤晃和黄氏夫妇与赵王府分家的事。不过她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一如既往的细心照顾着两个孩儿,关心着自己的账簿。见到她们亲自登门,她还有些意外。 此刻,许若兰的两个孩子正在院子里追着玩,夏侯纾和钟青葵觉得有趣,就停下来逗了他们一会儿,还将随身带来的小零嘴分给他们吃。 轩儿和辕儿也不认生,很快就跟她们打成了一片,拉着她们一口一个“表姨”甜甜的叫着,喊得两个女孩子心都要酥了。 几个人又在院子里相互追着玩了一会儿,欢声笑语不断,本来准备进来打招呼的钱氏听了,直接掉头回去了。 院子里的人并没有发现钱氏来过,继续逗着轩儿和辕儿。 两个孩子太小,很快就玩累了,许若兰就让乳娘带他们回房间洗个手睡午觉,自己则带着两个女孩子去客堂里说话。 夏侯纾和钟青葵拉着许若兰说了一大通,无非是劝她打铁要趁热,趁着赵王府二房分家的这个时机,赶紧去跟赵王提分家的事。 许若兰虽然一直认真的听着,却没有什么兴致,等到两个女孩说完了,她才说:“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可我现在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和离。” 夏侯纾细细琢磨着她这话,便问:“那表姐现在究竟怎么想的呢?” 许若兰想了想说:“最初的时候,我也是想过要分家的,可是赵王府那么一大家子人,谁都没有提,我也不敢去当出头鸟,日子也就浑浑噩噩的过了这么些年。寿宴那日,母亲发现我身上还穿着去年的衣裳,就多问了几句,我一时没忍住就把自己的委屈都说了。后来事情闹得那么大,母亲居然说我可以和离,我就觉得,我其实可以多为自己考虑考虑的。” 夏侯纾和钟青葵面面相觑,意思是与赵王府分家对于许若兰来说已经是备选方案了,她现在主要考虑的是跟独孤显和离? 夏侯纾想不明白,直接问道:“这么说来,表姐心里早就已经做好了打算,只是还没有想好走哪一条路罢了?” 许若兰点头认真地说:“回来的这些日子,其实我想了很多。父亲和母亲虽然不嫌弃我带着两个孩子和十几张嘴在这里白吃白住,可我毕竟是已经出嫁了的,家中又有嫂嫂操持着,我们这么多人,来几天是客,住久了,终究是不好。可我现在的情况,你们也看见了,不允许我任性逞强。而且我已经错过一次了,不能再做错决定。所以我要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做,对我和两个孩子才是最好的。” 的确,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看得长远一点,追求利益最大化。 两个女孩对此都表示很赞同。 “大表嫂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了吗?”夏侯纾又问。她与许家人接触最多的就是姑母夏侯湄,其他表兄表姐从前因为年龄差异较大都不怎么来往,跟许若兰也是最近才有了联系,所以并不知道钱氏表嫂的性格。 “她目前倒没有在我眼前说什么,不过……”许若兰认真想了一下措辞,才继续说,“大嫂嫂她并不是个坏人,只是大家都已经成家了,她不希望我麻烦她太多。她明面上待我客气,让我缺什么少什么都跟她说,可私底下还是有一本账的。我之前刚回来没想那么多,瞧着天气热就请她帮忙给孩子换了两床薄一些的被子,又让厨房每日多给孩子准备些乳酪,她知道后就不高兴了,责骂厨娘们不会过日子,回头还要找大哥撒气。大哥又是个不爱跟她计较的性子,就只能任她说,任她骂。长此以往,恐怕会闹得他们夫妻不睦,我也无法心安。” 荣安侯府现在已经是许若兰最后的退路了,尽管许尚瑜和夏侯湄尚在,可是管家大权毕竟已经交给钱氏了,如果钱氏对许若兰长住娘家有意见的话,以许若兰的性格,也不会死皮赖脸的住下去。越国公府倒是府邸大,宅子多,可接纳许若兰母子及一大帮仆妇,却又没有正经理由。 这可真是个难题。 夏侯纾本想安慰她几句,可在荣安侯府她自己也是个客人,又不知道从何安慰,索性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回归正题道:“表姐你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总得给我们透个底吧?也让我们安心些。” 许若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叹气道:“昨日夫君亲自来了一趟,我瞧着他清减了许多。他跟我说二哥二嫂一家如今分出去住了,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也分出去。还说若是我愿意的话,他立马就回去跟公公和婆母提分家的事。” 没想到平日里万事不管的独孤显终于聪明了一回,意识到自家的问题很大,知道依葫芦画瓢,维护妻儿的利益了。 这是个好征兆! 夏侯纾觉得这事有戏,急忙追问道:“那你怎么回答他的?” 许若兰摆摆手说:“我什么也没说,让他先回去了。” 两个女孩面面相觑,这算什么回答? 要是独孤显脑袋不灵光,估计会以为许若兰是在拒绝他。 如果许若兰一定要和离的话,关于孩子的归属,只怕还得想个更妥帖的法子才行。可这似乎又不在她们该关心的范围内。 许若兰看她们脸色一个比一个凝重,用团扇遮着半张脸笑了起来。 两个女孩子看不明白,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摇摇头。钟青葵就问:“许表姐,你要是难过,你就说出来,我们一起替你想办法,总会找到解决方式的。或者你哭出来,发泄一下。可你一直这么笑是什么情况?” 许若兰听了她的话,更是笑得前俯后仰。 两个女孩更加莫名其妙,心想她莫不是受到了太大的打击,精神上出了些问题?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许若兰看着两个女孩又笑了很久,直到自己一口气没顺过来,轻咳了几声,才说:“你们两个都还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呢,怎么对我这个外嫁妇人的婆家琐事这么上心?莫不是春心萌动,看上哪家少年郎了?” 夏侯纾脸色一黑,佯装恼怒道:“我们记挂着表姐,担心你知道那些事情后想不开,才特意跑来看看你。你不领情就罢了,还拿话来揶揄我们。早知道我们就不来了。”说着她便拉了拉钟青葵,故意说,“青葵,表姐这里不欢迎我们,我们还是走吧。” 钟青葵后知后觉的配合着站起身来,做出一副很受伤的样子。 许若兰赶紧丢了团扇,一手拉着一个,笑道:“好妹妹,我就跟你们开个玩笑,你们还当真了?” 钟青葵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调皮道:“许表姐,难道你看不出来,我们也是在跟你开玩笑的吗?” 许若兰知道自己被骗了,一人敲了她们一下,笑骂道:“你们两个,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多鬼心眼,也不知什么样的儿郎才能将你们降住!” 夏侯纾并不赞同她的话,笑道:“表姐,咱们现在过得好好的,干嘛要想着找个不相干的人来降伏自己呀?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 “没错!没错!咱们这样的人家,除非父母不喜,手足不睦,不然又不是不嫁人就活不了,何必给自己找个活祖宗呢?”钟青葵听了点头附和道。说着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不对,是一大家子的活祖宗!一想到嫁了人就得费尽心思去维系好公婆姑嫂之间的关系,我就头疼!” 许若兰愣了一下,这话说的不就是她吗?在赵王府里,有爱装糊涂的公婆,暗暗较劲的兄弟妯娌,难缠的大姑子小姑子,偏偏她还有一个甩手掌柜的夫君……这些人,说得好听点是她夫家的亲人,说得难听点就是一大家子的活祖宗!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许若兰望着两个女孩子若有所思道:“想不到我比你们大了十来岁,看问题竟然还不如你们两个小姑娘通透。” 夏侯纾与钟青葵对视一眼,担心自己说的话戳到了许若兰的伤心往事,赶紧说:“我们也就随口一说,表姐你不要想多了。” 许若兰并不介意她们说的话,而是摇摇头解释说:“我知道你们是无心之言,但也是大实话。当年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要是有人能掏心掏肺的跟我说说这些道理,我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 “人嘛,就是这样,后悔过去的,担心未来的,却忘了当前拥有的。”钟青葵不以为然道,“许表姐光想着赵王府的种种不好,表姐夫的种种不是,悔不当初,难道就没想过如今你还有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儿?” 第114章 年少并不无知 许若兰听了钟青葵的话后,满脸愕然,许久没有说话。 比起赵王府的那些糟心人和糟心事,在这场不对等的婚姻里,许若兰最大的收获就是有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这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只要能把两个孩子留在身边,那么她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她也觉得没什么了。只要能把孩子留在身边! “青葵,你今年到底几岁,怎么说话这么老气横秋的?”夏侯纾望着钟青葵疑惑道。 “你们别当我年龄小就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明白着呢。”钟青葵满脸骄傲的说,“远的我不清楚,也不敢胡说,可你看我们家。我三姐姐为了自己的婚事,都闹了多少回了?母亲给她选的人,她不是这儿不满意,就是那儿不满意,这都挑了一年多了也没个准信。她这样挑三拣四游移不定的,我母亲就是三头六臂的神仙,那也忙不过来呀!所以我说,既然哪哪都不合适,那就索性不挑了,安安心心过日子,说不定突然有一天就遇到了一个合适的呢!” 钟青葵说着又看向许若兰,笑容清澈的继续说:“许表姐也是,过去的事情咱们就别去回想了,因为想了也没用,倒不如把时间和精力都用来想想怎么过好当下,再去筹划未来。” 许若兰深受震撼,想不到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居然能跟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惊讶之余,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她不能获得还不如一个小女孩明白。 夏侯纾觉得这样的氛围有些怪异,讨论的内容也有点偏离初衷了。 “咦?我们不是来劝若兰表姐如何争取自己的利益的吗?怎么你现在又劝她放下过去了?”夏侯纾看着钟青葵,企图提醒她不要把话题扯远了。 “谁说我是来劝许表姐的?”钟青葵矢口否认,随即俏皮的笑了笑,又道,“我就是想知道许表姐是怎么想的,过得好不好。如今我看许表姐安然无恙,心胸宽阔,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这个叛徒!”夏侯纾笑骂道。心想自己以前真是小看钟青葵了。 “随你怎么想。”钟青葵无所谓的摆摆手,声音清脆道,“只要许表姐想明白了,不再执着于过去的悲痛,我当叛徒又如何?” 冷不丁被同伴摆了一道,夏侯纾哭笑不得,只好追着钟青葵要打她。 许若兰见她们姐妹这般活泼,一边劝一边笑,却被钟青葵抓来当挡箭牌。随后姐妹几个便笑闹成一团,完全忘了目前的困境。 午后许若兰留着两个女孩吃了些冰镇的燕窝银耳粥和果子消暑,夏侯纾便带着钟青葵告辞了。出门前夏侯湄还命人准备了一箱小玩意儿,说是感谢她们能来关心许若兰的状况,并热情的邀请她们日后常来玩儿。 两个女孩子回到越国公府,正好碰到放学的夏侯翎。彼时夏侯翎身边除了跟着照顾他的舒秀,还有一个叫郭楷的少年。 郭楷与夏侯翎年龄相仿,是郭连璧娘家的旁系侄儿,据说是家中兄弟姐妹较多,父母养不起,就将他和几个年龄幼小的妹妹卖给别人了。买下郭楷的那户人家并不是真需要个儿子,所以一直将郭楷当作奴仆支使,稍有不顺眼就打骂。郭连璧的父亲郭正啸知道实情后十分生气,请了郭氏族老合议,最后以郭家家主的名义把郭楷接进了郭家,跟着自家子孙读书习字。郭父郭母见儿子傍上了郭家这棵大树,三天两头的借着看望孩子的由头去郭家闹。郭正啸见郭楷读书认字很是认真,是个可造之材,可怜他的身世悲惨,于是就借着送端午节礼的机会悄悄派人把郭楷送到了京城,让郭连璧收下他,就当是替夏侯翎找了个陪读。 郭连璧本就对郭氏族人十分亲切,又听说郭楷好读书,就默默收下了。而夏侯翎因为有了郭楷的陪伴和对照,少了许多要逃出去和偷懒的心思,学业进步很大。郭连璧觉得这是郭楷的功劳,所以对他格外关照,还允许他住在霞飞院,与夏侯翎的屋子仅仅隔着一道墙。 郭楷自小没有得到过父母的认真照拂,缺衣少食的,以致他的身个子很是矮小,与同样瘦弱的夏侯翎相比竟然还差了一截。而他性格似乎比夏侯翎更阴郁谨慎一些,见到人不熟悉的人就只想躲,生怕见了光就会被什么抓走一样。 钟青葵远远就看到郭楷往夏侯翎身后躲了,心里十分不快,眉头皱得都快要打结了,凑到夏侯纾耳边说:“从前我只觉得翎儿表弟性子胆小懦弱,没想到还有比他更胆小的,这样一对比,我反而觉得翎儿开朗了不少。” 夏侯纾很是赞同她的话,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说:“三婶婶担心翎儿的个人安危,又觉得我不靠谱,向来不允许翎儿跟我们玩。如今来了个她娘家的人,又是个胆小不敢惹事的,她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没准因为有了对比,翎儿以后反而能胆子大些。” 钟青葵小鸡啄米般直点头。 夏侯翎光看到两个姐姐窃窃私语,却又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心中有些疑惑,便好奇道:“三姐姐,四表姐,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们见笑了?” 夏侯纾赶紧摇头表示没有。 钟青葵却像是看不清形势一样,故意说:“翎儿,你也是个大男孩了,天天在家里上学还要这么多人跟着,真是不害臊!” 夏侯翎脸上一热,看了看身旁的舒秀,又转头看了看躲在自己身后的郭楷,不好意思的支吾道:“这……这都是母亲安排的。” 母亲非要让舒秀全程跟着他,他也没办法呀! “两位姑娘快别笑话我们六公子了,他脸皮薄,回头又得伤心好久了。”舒秀见自家小主子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连忙解围道。然后看向郭楷,唤道:“阿楷,这是我们府上的三姑娘和恭王府的四姑娘,赶紧过来见礼。” 郭楷躲无可躲,只好硬着头皮从夏侯朗的身后走出来,怯生生的给两个姑娘见礼。 钟青葵不清楚郭楷的来龙去脉,只当他是寻常的伴读,就说:“你一个男孩子,怎么这么小家子气?是越国公府没给你饭吃吗?还是功课不好挨了魏夫子的板子?” 郭楷顿时脸色绯红,快速垂下头去,看不清表情。 舒秀刚想解释,夏侯翎立马就摆出了一副护犊子的架势,挡在了郭楷面前,神情认真道:“四表姐,你怎么能这么说阿楷呢?” 钟青葵不明所以,叉着腰道:“我又没说错!” 夏侯翎大概就是那种遇强则弱,遇弱则强的人。在他母亲面前,他总是唯唯诺诺,唯命是从。就算是郭连璧说的不是那么有道理,他也是乖乖听着,从不反驳争论。如今在胆小怕事又沉默寡言的郭楷面前,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一下子就激发起了他的保护欲和正义感。 郭楷见钟青葵气势咄咄逼人,也不肯退让,反而愤愤不平道:“四表姐,你比我大,按理说我不该反驳你,可阿楷是我们请来的客人,他还陪着我一同上学堂,功课更是连魏夫子都夸赞的,你不能对他无礼!” 钟青葵没想到说句实话还被小了自己近四岁的夏侯翎这么义正词严的指责,心中顿时不悦,做好准备要跟他好好理论。 “客人怎么了?”钟青葵气呼呼地说,“我也是你们府上的客人,可我举止大方,有见到谁躲躲藏藏了吗?” “好了好了。”夏侯纾赶紧拉住钟青葵,劝说道,“郭楷是浔州人士,也是三婶婶娘家的侄儿。三婶婶说他功课很好,特意请来与翎儿一同学习的。他刚来我们府上没多久,人生地不熟的,胆怯也是正常的。你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钟青葵察觉到自己失言了,看着两个半大的小男孩有点懵。她来越国公府住了好几天了,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夏侯翎的伴读是他外家的表亲,而且晚上全家人共进晚餐时,也从未见到这个郭楷上桌吃饭过。作为远道而来的亲戚,难道不应该跟主人家一起吃饭么?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夏侯纾给了钟青葵一个“待会儿跟你解释”的眼神,便打圆场说:“翎儿,你如今有了好学的同伴,我们都替你高兴。你有空也多带着郭楷在府中转转,见得多了,也就熟悉了。” 夏侯翎看了郭楷一眼,勉强算满意,点头答应了姐姐的话。 夏侯纾又看向郭楷,温言道:“郭家表弟,青葵她不是故意的,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你初来我们府上,定然是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日后下了学,就跟翎儿到处走走,慢慢熟悉一下环境。对了,我们府上有两个叫沐春院和隆秋院的地方,那里住着很多有学之士,你要是感兴趣,也可以去找他们读书论道。” 郭楷慢慢抬起头来,满脸错愕的看了夏侯纾一眼,又赶紧垂下眼眸去,怯懦的说了声“谢谢三姑娘”。 舒秀看着郭楷,摇着头叹了口气。原先有一个沉默寡言的六公子她们就已经觉得够头疼了,如今又来了一个更严重的,她才是真的要疯了。好在有句话叫做相形见绌,有了郭楷这个参照物作对比,她反而觉得自家六公子活泼可爱多了。 郭楷也听到了舒秀的叹息声,羞愧的把头埋得更深了。 夏侯纾轻轻扫了众人一眼,觉得再待下去,郭楷可能就要把头埋到地里去了,赶紧拉了钟青葵往前走,边走边说:“走吧!走吧!咱们上午的珠串还没串好呢!” 舒秀猜到夏侯纾是不想让大家难堪才故意这么说的,心中颇为感激,但这种感激很快就被不悦掩盖。等夏侯纾她们走远了,她才望着郭楷正色道:“我家夫人是看在老太爷的面子上才收留了你,还把你当做亲侄儿一般养在霞飞院里,跟六公子同进同出,吃的用的也十分爽快。你也不要不知好歹,总是畏畏缩缩的。这府里那么多人,要是看见你这般小家子气,只怕会觉得我们郭氏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人家。” 郭楷心中酸涩,唯唯诺诺的回了个“是”。 “这事本就是四表姐不对,你怎么也责怪阿楷?”夏侯翎立马替郭楷鸣不平。 “六公子,你自幼有夫人护着,自然是不知人心险恶。”舒秀恨铁不成钢道,“我们郭氏在京城里本就没什么根基,三老爷去了之后,夫人没了依靠,日子就更难过了。若是郭楷也一直这样胆小怕事,别人会怎么想?” 夏侯翎最烦别人提他父母的事,同样的话他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此刻更是火冒三丈。然而舒秀是她母亲身边得力之人,他不敢骂她,也不敢罚她。最后他想了想,立马挥了挥袖子,拉着郭楷一溜烟跑了。 舒秀没想到自家公子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来,提着夏侯翎的书箱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却始终没有追上。 第115章 稀客 钟青葵懵懵懂懂地被夏侯纾拉着走了好远,直到看不见夏侯翎他们的身影了,两人才停下来。 钟青葵喘了一口气,方问道:“那个郭楷到底什么来路呀?他真的是郭夫人娘家的侄儿?我听说郭夫人娘家的那些兄弟,大多是外放为官的,在任上也做出了许多功绩,这样的人家,总不至于养出来的孩儿这般胆小吧?” 夏侯纾对浔州郭氏了解不多,所以对郭氏嫡系的子嗣品性如何不作评说。不过关于郭楷这个郭氏旁支的后代,她倒是能向钟青葵透露一二。 夏侯纾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气息,见左右无人,方解释道:“听说郭楷是浔州郭氏的族人,按辈分算是三婶婶的侄儿,自小遭到父母厌弃。郭太公可怜他,有意帮扶,却又架不住他那亲生父母的闹腾,才遣人将他送到三婶婶这里来。不过这个事情只有霞飞院的人知道。我也是三婶婶后来跟我母亲说起时才听了一耳朵。那孩子年纪虽小,却受过了不少苦,敏感多疑,脸皮也薄,所以对外我们都当他是三婶婶娘家侄儿,免得被别人轻看。” “这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钟青葵惊讶地捂住了嘴,悔恨道,“我要是知道他身世那么可怜,我就不会说他没吃饭什么的了。” “你原本就不知道这些,所以这事也不怪你,你不用那么自责。”夏侯纾安慰道,“我之前没想过你会跟他们碰上,就没提前提醒你,而且这是人家的隐私,我也不好说什么。” 钟青葵点头表示理解,长舒了一口气,又道:“看来我以后还是要管住自己的这张嘴,不然什么时候得罪人了都不知道。” 夏侯纾笑了笑,她觉得钟青葵应该算是钟家五个姐妹里最通透的了。钟绿芙要是能有她一半的聪明,也不至于因为婚事跟家里闹成那样。想到钟绿芙,夏侯纾便忍不住要揶揄钟青葵几句,便说:“你这个人还真是表里不一,在我跟若兰表姐面前老气横秋,表现得跟个大人似的。可那日在赵王府,你不也被吓破了胆,拉着三表姐瑟瑟发抖吗?” 钟青葵翻了个白眼说:“没错,我确实胆子小,那是因为我年纪小,没见过赵王府那样的事儿,但这并不耽误我看事情看得明白呀!” 她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夏侯纾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 “那你回头可要好好劝劝三表姐,把你今天跟若兰表姐和我说过的话也跟她说说。让她有本事到外面闹去,总在自家人面前耍威风算怎么回事?”夏侯纾故意道。 “谁说我没有跟她说过,可也得她听得进去呀!”钟青葵无比惋惜道。 这回夏侯纾真是无话可说了,便拉着钟青葵回清风阁把剩下的半串手链串好,又合伙给钟绿芙串了一串,就已经快天黑了。 收了工,正好赶上晚膳,钟青葵便提出明日自己要回家了。 夏侯纾和夏侯翎十分惊讶,姐弟俩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又快速地分开。 夏侯纾心想,这小妮子怎么一会儿一个主意,白天也没听她说起啊! 夏侯翎心里想的则是不会是自己白天为了维护郭楷说的那些话惹得四表姐生气了,所以她才这么着急要回家呢? 长辈们却没想那么多,毕竟钟青葵还是个未及芨的小姑娘,在越国公府住了有一阵子了,所以也没有挽留和阻拦。钟玉卿晚膳后还特意给钟青葵准备了半车吃的玩的让她带回去。 夏侯纾失去了玩伴,又开始思考父亲说要给她议亲的事。 关于这件事情,从提及到现在,已经几个月过去了。先是夏侯湄亲自带着许若谦上门求娶被拒,接着大家都在传夏侯渊中意商茗川,而后因集贤馆的事情,再加上赵王府的闹剧,搞得大家都没心思关注这个,也算是一波三折。如今闲下来了,少不了又得旧事重提了。 而夏侯渊自参加完赵王府的寿宴后就已经销了假,每日早出晚归,奔波于西郊大营与越国公府之间。之前的那些诋毁他的传言,如今已被赵王府的家事盖过去了,所以他又有精力来操心女儿的婚事了。 这日,夏侯纾又被夏侯渊叫去了书房,说是要与她对弈,还承诺如果今天这局棋她赢了,他愿意回答她一个问题。 近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让夏侯纾深刻体会到婚姻不可儿戏这句话的真谛。女子嫁人,不光要看对方的人品性格、能力才识,还要看对方父母为人处世的态度作风和兄弟姐妹乃至妯娌之间的相处是否融洽,不然就像许若兰那样,两只脚陷进泥塘里,拔也拔不出来。 因此,夏侯纾想问问父亲究竟作何打算,是不是真打算把她嫁给商茗川那个不解风情的傲娇举子。 棋盘上,夏侯纾慎之又慎,岂料还是技不如人,落错了子,便步步皆输。她想要悔棋,却被夏侯渊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所以满头满脑的不高兴。以致李管家进来汇报时,她还在抓耳挠腮。 李管家向两位主子行了个礼,便道:“国公爷,王丞相携王二公子造访,已在前厅候着了,您是否要见见?” 夏侯渊提议设立集贤馆,触动利益最大的就是丞相王崇厚。上次夏侯渊被群臣弹劾时,王崇厚虽然没有亲自出面,但他身为文官之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背后少不了他的教唆和支持。他这个时候亲自登门拜访,还带着儿子,这就让人摸不准他的目的是什么了。 夏侯渊一时间也猜不到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问夏侯纾:“你和你兄长可曾与王家的二公子有来往?” 夏侯纾一门心思在棋局上,想都没多想就说:“二哥与他打过照面而已,并无深交。我见过他,但他应该不认识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夏侯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两只眼睛依然死死盯着棋局。尽管这局棋他已经胜券在握,但是他知道夏侯纾向来狡猾,惯会使诈耍赖,所以他的头也不抬地对李管家说:“的确是稀客,你可知他所为何事?” 李管家小心翼翼瞥了夏侯纾一眼,继续回禀道:“听王丞相的意思,是要为王家的二公子提亲。” “提亲?”原本心思还在棋局的夏侯渊突然愣住,连握着棋子的手都定在了半空中。他与王崇厚在朝堂上向来意见相左,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来提的哪门子亲? 半晌,夏侯渊好像终于回过神来,才将缓缓将一粒棋子落在棋盘上,神色复杂,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同样愣住的还有夏侯纾,她看着父亲刚落下的那颗子,便知胜负已分,她是没有机会提问了。可现在最重要的已经不是父亲要不要将她许配给商茗川了,而是突然上门求亲的王家父子。 越国公府的小辈中就三个女孩,二房长女夏侯绮早已嫁给锦凤城少城主韩廷誉,次女夏侯纯也许了太尉府乔家三公子贺子彦,如今便只剩夏侯纾这么一个女孩待字闺中…… 夏侯纾越想越气,直接把手中沾了汗水的棋子扔回了白瓷棋盒里,看了看夏侯渊,又看了看李管家,追问道:“李管家,你方才说什么?谁来提亲?为谁提亲?” “王丞相携嫡子前来求亲,说是要求娶三姑娘为王家的嫡长媳。”管家只好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他担心夏侯纾会责备他处事不妥,赶紧解释说:“丞相位高权重,老奴不敢擅作主张,已请他们在前厅喝茶,特来回禀国公爷和姑娘。” “嫡子?”夏侯纾气得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望着李管家确认道,“你确定是嫡子吗?” “正是。”李管家答道,“我特意看了拜帖,叫王昱坤,不会有错。” “王昱坤?还真是他!可他凭什么?”夏侯纾气不打一处来,更是焦躁不安。且不说她从未与王昱坤有过交集,便是听了外面的那些传言,她也不允许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人渣来向自己提亲,那简直就是在侮辱她! 可她该怎么做才能洗清这种“耻辱”呢? 夏侯纾焦急地在书房里转了几圈,最后停住脚步看向一言不发的夏侯渊,气呼呼道:“父亲,你手眼通天,一定也知道那王昱坤是个什么货色,所以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绝不能同意这门亲事,最好马上把他们赶出去,不然女儿宁愿出家做姑子!” 反正她从前也在泊云观清修了近八年,结下了不少善缘,现在再回去,师父和众师姐妹都会善待她的。 “这事为父自有安排,你就安安心心回房待着吧。”夏侯渊笑着说,然后将另一只手中剩下的棋子放回盒子里,才起身对李管家说,“走,我们去前面看看。” 夏侯纾又懵了,自有安排是什么意思?难道父亲还想着要把她许配给商茗川?还是说,父亲心里还有其他人选? 看着父亲潇洒远去的背影,夏侯纾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想到父亲是要去见王家父子,忙追着喊道:“父亲!你还没答应我呢!” 夏侯渊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大声喧哗,有损淑女形象,便与李管家一同往前厅去了。 夏侯纾气得直跺脚,却又无计可施,只好在书房里干着急,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姑娘,发生了什么事?”坐在门口的云溪闻声赶紧跑了过来,看着夏侯纾焦急地问:你让国公爷答应你什么?” 夏侯纾看着她,突然就想起了之前云溪对王家公子的那些溢美之词,不由得微恼,嗔骂道:“都怪你这个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 云溪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惹得自家姑娘不高兴了,满腹疑惑,连忙顺着她的意求饶道:“我的好姑娘,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就直接告诉我,我改就成了,你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夏侯纾被她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怒气也消了许多,方说:“你之前不还跟我夸王家二公子如何才貌双全,人中龙凤吗?这不,来提亲了呢!” 云溪正准备道喜,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忙说:“可是你不是说王家二公子德行不端吗?” 夏侯纾冷哼一声,跺着脚愤愤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先估量估量自己配不配!” 云溪点头如捣蒜。她听了那些关于王家嫡子的糊涂事后,也觉得王家公子配不上自家姑娘。可问题是现在王家都来提亲了,要怎么拒绝呢? 云溪暗自琢磨了半晌,无果,又问:“那姑娘可有应对之策?” “暂时没有,但绝不能遂了他们的愿!”夏侯纾摇摇头,看着门外坚定地说,“走!咱们也去前边看看!” 第116章 相府提亲 夏侯纾拉着云溪轻手轻脚地来到前厅,只见院子里站了十来个丞相府的小厮,个个精神抖擞,红光满面,而他们身前放着六个一样大小的红木箱子,盖子已经打开了,里面装着满满的绫罗绸缎和珠宝玉器,在太阳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云溪忍不住露出了惊羡之情。心想这都还没个准的事情,王家这也太有诚意了吧!第一次上门就带了这么多好东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财大气粗,富得流油,万一真的谈成了,聘礼岂不是要专门拿间屋子来放? 云溪刚想与夏侯纾咬耳朵,可转头看到后者快要凝结成霜的表情,她又赶紧把嘴角的笑意收敛起来,默默提醒自己王家嫡子不是个好人。 而夏侯纾想到的是,这王崇厚实在太夸张了,越国公府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门小户,拿这些来显摆真是没意思! 想到这里,夏侯纾厌恶地转过头,示意云溪跟上。 主仆两人轻快地转进了偏厅,躲在屏风后面观察正厅里面的动静。 王崇厚父子齐上阵,连媒婆都省了,颇有一番志在必得的意味。双方长辈寒暄了几句,王崇厚便将他儿子吹得天花乱坠,绝世无双,仿佛夏侯渊不把女儿嫁到他们家就是天大的损失。 事实上,王昱坤确实长得不差,容貌像他母亲明嘉郡主,身形随王崇厚,也算是结合了父母的身上的优点。但他大概是养尊处优,奢侈糜烂的日子过久了,年纪轻轻就开始发福,臃肿得像一头熊。若不是顶着丞相之子的名头,再加上穿得光鲜一点,几乎没几个人敢随意靠近。 相较而言,夏侯氏的男儿就要自律得多,即便是年近半百的夏侯渊,依然身形健硕,丝毫没有大腹便便的富贵之态。而夏侯纾本人是个练家子,更加看不上王昱坤这样骄奢淫逸之辈。 最重要的是,王昱坤为人如何,京城各大世家早已有所耳闻,只不过碍于丞相府和明嘉郡主的威名无人议论,王崇厚如此大言不惭也不怕人家揭他的短。可见脸皮是真的厚! 夏侯纾亲眼见过王崇厚的阴险狠厉和杀伐果决,如今再看到他这般巧言令色,像推销商品一样夸着自己的儿子,不禁有些诧异,同时也再一次刷新了她对“厚颜无耻”这四个字的认知。 夏侯渊没怎么接茬,而是在考虑眼前的情况:王崇厚是丞相,位高权重,两人往日虽无深交,但毕竟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就不好直言拒绝。所以面对王崇厚的自吹自擂,夏侯渊只是一边听着一边笑,也不知道那笑里有多少苦涩。 夏侯纾第一次希望父亲能够拿出平时练兵的那种说一不二的态度出来,快快将这对没脸没皮的父子赶出去,偏偏夏侯渊除了偶尔应付一声,就是邀请王家父子喝茶,始终没有直言拒绝。 想到王崇厚是凭着舌灿莲花的本事说动了老魏王,并隆重迎娶了老魏王独女的人物,夏侯纾心里越发不安,万一父亲也禁不住他的蛊惑…… 夏侯纾不敢继续往下想。也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怎么回事,夏侯纾发现自己的手心里捏了一把汗。这个发现让她决定不能继续坐以待毙,得在父亲被说服之前先下手为强,从根源上断了王崇厚的念头。 作为刚及笄的在室女,贸然冲出去拒绝是不可行的,那样不仅会坏了自己的名声,还会连累一家子的女眷,更让夏侯渊这个家主先不来台。夏侯纾想了又想,突然心生一计,便附在云溪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 云溪听完后十分震惊,悄声问:“真要那样做吗?” “嗯!”夏侯纾点了点头,坚定道,“为了我后半生的幸福,同时也为了你后半生的自由,这事非做不可!” 云溪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独自做了半晌的思想斗争。如果夏侯纾嫁进丞相府,她作为贴身丫鬟,势必要跟着过去。王昱坤不是个好人,夏侯纾未必会安分守己过日子,这样一来,她也会跟着遭殃。想明白这一点,云溪又看了看正厅方向,最后把心一横,视死如归般从偏厅往外走。 夏侯纾勾了勾嘴角,继续躲在偏厅里等着看好戏。 尽管王崇厚费尽唇舌,把自己积淀多年的学问都卖弄尽了,好听的话也说完了,夏侯渊还是一言不发,像个旁观者一样一边喝茶一边细细地听着,甚至在琢磨自己跟王崇厚同朝为官这么多年,除了皇家的宴会,似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坐在一个屋檐下喝过茶。 王崇厚渐渐察觉全场只有他一个人在慷慨陈词,就连自己的儿子都没附和几句,突然觉得心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拼命地喝茶缓解尴尬,一盏茶很快就见了底。 堂上气氛颇有些诡异,夏侯渊慢慢从回忆中回到现实,眼看王崇厚也不再聒噪了,便向外面传唤了一声:“来人,给丞相大人添茶!” 不一会儿,便见云溪端了三杯茶盈步走上去。 夏侯渊看到来奉茶的是云溪,先是愣了愣,但什么也没说。 云溪身负重任,心虚得不敢看夏侯渊的脸,全程低着头给三人分别换上了热茶,然后微微一欠身,再缓步退下,一举一动,十分得体,毫无破绽。 而王昱坤,自云溪端着茶进门的那一刻,就像是在百无聊赖中终于得到一丝慰藉,目光紧紧盯着云溪的一举一动,十分陶醉。 夏侯渊呷了口茶,发现茶水并无异样,才算松了一口气。他见没人说话了,想着自己作为主人家也得表示一下,便慢悠悠地说:“丞相大人,你我同朝为官多年,若是能结成儿女亲家,自然是好事一桩。只是小女年纪年幼,尚不知事,我与她母亲还打算多留几年,怕是没有福气做你相府的儿媳。” 王崇厚当做听不懂夏侯渊的婉拒之意,摆了摆手,笑道:“国公爷此言差矣,都说女大不中留,令爱已经及笄,不小了,正是该成家的年纪。再说了,我们王家也不是迂腐的人家,令爱嫁到我丞相府后,郡主若是舍不得,可随时让令爱回来探亲。” 夏侯渊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到了王崇厚眼里变成了客套,心里很是纳闷,但脸上却神态自若,看不出半点不耐烦。他又饮了半盏茶,才叹了口气道:“不瞒丞相大人,小女确实是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我们做父母的,也是时候为她谋划了。可你也知道,我这个女儿自幼便不在我们身边长大,生性顽劣,实在不堪为你丞相府的儿媳。” “国公爷过于自谦了。”王崇厚并未就此罢休,继续说,“上次在赵王妃的寿宴上,令爱为了维护长辈,不惜得罪长宁郡主的事,满京城都传遍了,谁人不说夏侯姑娘明理孝顺?可见她是个本性善良的姑娘。她现在顽劣,嫁了人总是会收敛的。犬子若能娶到令千金,那是三生修来的福分,日后必定多加厚待,还望国公爷成全了儿女的婚事。” 王崇厚说完看了看王昱坤,示意他也表现表现。却见儿子还盯着云溪离开的方向发呆,不由得眉头微蹙,暗骂了一句逆子。 王昱坤还不算傻,立刻就感应到了父亲目光里的狠辣,赶紧收起自己眼神里的痴迷,顺着父亲的话答道:“正是,正是!小侄仰慕夏侯三姑娘已久,愿聘娶为妻,还请国公爷成全!” 夏侯渊也看到了王昱坤的举动,心中十分不喜,暗骂了一句登徒子,便端起茶杯来继续喝茶。 王崇厚为了掩饰尴尬,也跟着喝茶。 王昱坤见两位长辈都在喝茶,愣了愣,赶紧也端起茶盏小饮一口。 云溪奉完茶后就赶紧回到偏厅,看上去既兴奋,又忐忑。 夏侯纾转头拍了拍她,小声打趣道:“王昱坤看上你了呢!” “你胡说些什么呢?”云溪瞪了夏侯纾一眼,半窘半恼。 “我可没有胡说。”夏侯纾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向正厅,解释道,“方才你进去,那王昱坤就一直盯着你,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你都出来这么久了,他还看着你离开的地方发呆呢,可不是看上你了。” 云溪刚替她办完一件大事,心情还没有平复下来,猛然听到这样的调侃,气得不理会她。 夏侯纾也不再继续逗她,只好偷笑着转向正厅。 王崇厚喝完一口茶后眉头一皱,再看夏侯渊神情自若,突然明白了什么,气得直接将茶杯摔在小几上,站起身来愤怒地说:“夏侯渊,你我好歹同朝为官,我向来也敬你是个英雄,你若不愿将女儿嫁给我儿就直说,何必使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夏侯渊端着半盏茶一头雾水,疑惑道:“丞相何出此言?” “何必惺惺作态!”王崇厚冷哼一声,气得连风度都不顾了,放狠话道,“夏侯渊,今天的事本相会记着的!” “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夏侯渊依然还在恍惚中。 “没有误会!”王崇厚说完看向儿子,“昱坤,我们走!” 王昱坤方才也喝了茶,此刻便像是吃了黄连的哑巴,不知该如何是好,听了父亲的话赶紧站起身来,表情一言难尽。 夏侯渊满心疑惑,佯装挽留了一番。 王家父子去意已决,二人一甩衣袖,气冲冲地往外走,顺便还命人抬走了带来的六箱礼品,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越国公府。 眼看大功告成,夏侯纾和云溪轻手轻脚地击掌庆贺。 正厅里,夏侯渊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心生疑虑,待王家一行人全走后才将视线移到王家父子用过的茶杯上,然后走过去,端起茶盏嗅了嗅。 夏侯纾见状,心中暗叫不好,真是失策了!早知道就不让云溪亲自上茶了,这不是摆明了告诉父亲是她指使云溪动的手脚吗? 见势不妙,夏侯纾忙示意云溪赶紧逃,哪知夏侯渊突然转头看向了偏厅。 “出来吧!”夏侯渊大声说,丝毫不觉得意外。 夏侯纾做贼心虚,和云溪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才趔手趔脚的从偏厅出来。 “父亲,你的耳力真好,这就发现我们了。”夏侯纾笑得一脸狭促。她脑子转得飞快,试图说点什么转移一下大家的注意力,便道:“我就是好奇王家父子究竟会跟父亲说什么,所以过来看看。不过他们现在都走了,应该是不会回来了吧?” “雕虫小技!”夏侯渊没好气地瞪了女儿一眼,并未理会她后面的话,而是一副看穿一切的神情,严肃道,“说吧,你在茶里做了什么?” 第117章 你是个好人 《黄帝内经》中记载,毒药攻邪,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气味合而服之,以补精益气。此五者,有辛、酸、甘、苦、咸,各有所利,或散、或收、或缓、或急、或坚或软,四时五脏,病随五味所宜也……五菜谓葵、藿、葱、韭、薤,充实于脏腑者也。 夏侯纾之前与花房的老嬷嬷讨论花草的食药功用时,就曾听老嬷嬷提到山葵这种被称为五菜之首的植物。不过山葵对生长环境要求特别高,一般生长在冷凉潮湿的高山和野溪谷里,京城里并不常见。她一时好奇,便命人去寻了一些,并让厨娘研磨成了山葵泥,吃饭的时候用来蘸肉菜,顿时让肉菜的美味提升好几个度,令人胃口大开。但受不了这种辛辣滋味的人,免不了要从舌根辣到肠胃,甚至腹泻不止,因而府中的人对山葵都不怎么感兴趣。后来她看采购来的山葵还剩许多,就叫人研磨成泥,趁着夏日里阳光充沛晒成了粉装在罐子里备用。 方才看到王家父子那得意的神情,夏侯纾就让云溪在他们的茶里添加了一些山葵粉,但给夏侯渊的茶依然只是家中待客用的碧螺春。山葵粉的气味并不浓烈,所以就算夏侯渊再聪明,也不至于光靠闻一下就知道里面是什么。 夏侯纾打定主意继续装傻充愣,便大言不惭道:“女儿虽然不待见王昱坤,但王丞相是国之栋梁,也是府中的贵客,所以女儿特意让云溪给诸位添了茶,这茶刚才父亲也喝了,应该知晓女儿并未在里面做什么手脚。” 夏侯渊最不喜欢身边的人自以为是的耍小聪明,所以面对女儿的刻意隐瞒和装无辜,他也不是很高兴,神情变得更加严肃了。 “你还不打算说实话吗?”夏侯渊沉声道,带着审视的眼神。 夏侯纾很少见到父亲真的动怒,也害怕继续撒谎会触怒他,心里很是纠结。 “我,我加了一点山葵粉……”夏侯纾低声道。 “你……”夏侯渊惊恐地看着女儿,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道,“你竟敢在王崇厚的茶里放山葵粉?” 夏侯纾低头不说话。 “哪里来的山葵粉?”夏侯渊又问。 “我前些日子托人去买的,这几天刚晒好。”夏侯纾老实回答。与其等父亲去查出来,还不如自己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 “你竟敢……”夏侯渊又急又气,“那可是当朝丞相啊!你真是无法无天了!” “父亲,我知道您肯定会说我做事没有分寸,可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夏侯纾一咬牙,索性把这事挑明了,继续说,“我们与王家素来没有多少交集,今天他们突然来提亲,而您碍于同朝为官的情谊和不好拒绝,说不定就会把我嫁给王昱坤了。可是父亲,那王昱坤就不是个上得了台面的,我宁愿出家当姑子也不嫁他!” “放肆!”夏侯渊一想到女儿的所作所为,面色就异常凝重。又听她这一番狡辩之词,气得他大吼道:“老夫何时说过要把你嫁给他了?” 夏侯纾微微一怔,难道她会错意了? “难道父亲没这个意思?”夏侯纾小心翼翼地看着父亲,生怕自己再理解错了。 “你呀,就是喜欢自作聪明!”夏侯渊看着女儿又气又无奈,随后深吸一口气,尽量放平自己的心态,方语重心长道,“那王崇厚是朝廷命官,你怎能如此戏弄于他?正所谓一家有女千家求,他喜欢来就来,我不阻拦他,但最后同不同意在我们。难道我就那么糊涂,会不清楚王昱坤的品行和为人,甚至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他?” 原来父亲早就知道王昱坤是个什么货色了。 夏侯纾尴尬地垂着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早知父亲跟她的意见是一致的,她又何必得罪那丞相大人?这下好了,王崇厚本来就因为父亲设立集贤馆的事颇有不满,这下她又自作聪明的得罪了他,日后还不知道父亲要如何应付。 夏侯纾偷偷看了夏侯渊一眼,搓着手不知该说什么好。 夏侯渊生气归生气,却也没有多说夏侯纾什么,只让她回去好好待着,也好好反省反省,至于其他的事,就交由他来处理了。 夏侯纾十分后悔自己在书房时没有认真领会父亲话里的意思,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也不敢纠缠,便带着云溪灰溜溜的回自己的住处。 回清风阁的路上,她们碰到了郭楷。 郭楷就站在清风阁墙外的一簇竹林里,看到夏侯纾和云溪走过来,非但没有要躲的意思,反而目光灼灼的望着她们,像是在刻意在等她一样。 对此,夏侯纾很是好奇,便迎了上去。 郭楷很有礼貌的朝她们拱了拱手,鼓起勇气说:“三姑娘,我,我有要事要跟你说。” 说着他的目光便有意无意的往云溪身上扫,满是戒备。 夏侯纾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便解释说:“云溪是我的人,不用避讳,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郭楷将信将疑的点点头,又左顾右盼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太放心,反说:“请三姑娘跟我来。” 夏侯纾和云溪面面相觑,心想这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戒备心重就算了,居然还故意卖关子,莫不是真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而郭楷能知晓的大事,无非就是霞飞院里郭连璧和夏侯翎母子的事了。 可霞飞院的事她根本就插不上手。 最主要的是,夏侯纾对郭楷的印象其实算不上好。就像对馥佩嬷嬷收养的干女儿一样,她对这些出身不太好,甚至饱受苦难,以致逐渐失去了初心的人,本能的就想躲得远一些。不是她没有同理心,而是她知道自己就算付出百分百的真心,也未必能得到对方的半分感激。 夏侯纾冥思苦想了一阵,觉得这里是自己的家,就算郭楷心术不正,也只是个孩子,年纪也比自己小,不可能把她怎样。而且她是习武之人,就算前面有什么陷进,她也能轻松脱身,所以就大大咧咧地跟了去。 郭楷对越国公府内宅的布局并不熟悉,印象最深的也只有从霞飞院到家塾的这一段路,因为走了太多次,所以记忆深刻。而清风阁与家塾只有一墙之隔,所以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在这里能等到夏侯纾。 郭楷领着夏侯纾和云溪到了家塾与清风阁交界的巷道里,见四周无人,才说:“今日我本是与六公子一起在听魏夫子讲学的,只不过我有事要告诉你,才假借肚子疼出来,若是被发现了,还请三姑娘替我隐瞒。” 同样的逃学借口夏侯纾从前也用过,所以她爽快地点头表示答应,然后言归正传问:“你想跟我说什么?” 郭楷想了想,颇有些难为情地说:“昨日我姑母来探望三夫人,我听他们谈话的时候提到了你的名字,就多听了几句。听我姑母说,明嘉郡主看中了你,想要求娶你去做儿媳妇。但是我又听三夫人说明嘉郡主的儿子品行不端,所以特意提醒你一句,希望你能有个心理准备。” 夏侯纾诧异的看着郭楷,心想你这信息有点滞后啊,丞相府的父子俩都已经上门来提亲了,你才想着要来提醒我? 更让夏侯纾惊讶的是,郭楷的年纪明明跟夏侯翎一般大,心思却比夏侯翎细腻得多。这样的孩子,以后会走什么样的路,她还真看不透。 看在郭楷一片诚心的份上,夏侯纾也没有把实情和自己的疑惑说出来,而是十分感激地说:“谢谢你来提醒我,不过你说的姑母是谁?” 郭楷似乎并不愿意提起那些事情,便垂下了头。 看着他的反应,夏侯纾立刻想到三婶婶跟母亲说起郭楷时的那些话,忙改口说:“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就当我没问过。” “不,我可以告诉你。”郭楷突然又抬起头来,眼眸里满是阴郁和痛苦,越说越小声,“就算我不说,你们以后也会知道的。” 夏侯纾突然觉得这是个烫手的山芋,连忙摆手说:“不不不,我并不喜欢打听别人的隐私,你不用觉得为难。” 虽然之前做长青门密使的时候没少探听别人的隐私,但两者性质完全不一样。而夏侯纾因为对郭楷心存戒备,所以更加不想知道太多。 “我愿意告诉你。”郭楷笑了笑,眼里的阴霾一点一点被笑意驱散。 “为什么?”夏侯纾一脸懵,心里暗自琢磨郭楷会不会是被压抑得太久了,内心十分孤独,又觉得她待他虽然不冷不热的,却从未有过轻视苛责,所以把她当做知心大姐姐了? 郭楷立马做出一副老成的模样,语气肯定地说:“因为你是个好人。” 好人?夏侯纾忍不住扶额,他们统共也没见过几次,她什么时候给郭楷留下了是个好人的印象了?她可不可以不要啊? 郭楷仿佛没有看到她的无奈和自嘲,继续解释说:“上次钟四姑娘说我胆小无礼时,虽然我知道确实是自己做得不对,但是当时是三姑娘替我说了好话,所以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随着他旧事重提,夏侯纾也回想起上一次钟青葵看不惯郭楷的小家子气时说的那些话,而她只不过不想钟青葵误会,也不想让郭楷觉得她们恃强凌弱,所以就打断了钟青葵,没想到竟然被郭楷记得这么深。 可见这个孩子并不像夏侯翎那般天真。 简而言之就是夏侯翎常年被关在府里,见识短浅,所以说话做事总是有几分傻气。而郭楷因为不同寻常的人生经历,看上去不吭声不吭气的,甚至还有些胆小怕事,但心里却有很多想法。 “就因为这个?”夏侯纾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给郭楷上一课,想了想便说,“那个……郭楷是吧。虽然我们没见过几次面,对彼此也不怎么了解,但是作为一个比你大几岁的人,我想告诉你,不要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判定对方是好是坏。人性是很复杂的,你得多花点时间去摸索。”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郭楷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明显亮了起来,十分诚恳地继续说,“但是我愿意相信我的直觉,三姑娘你一定是个好人!” 被一个比自己小了四五岁的小男孩这么肯定,夏侯纾并没有任何欣喜,只好很是无奈地说:“好吧,既然你愿意相信我,那你就继续相信我吧。你我本来就没什么利益冲突,所以我也不会欺负你或者害你。” 第118章 来不及了 郭楷听了夏侯纾的话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眼神不再躲闪,说起话来也利索多了。 “我家祖上原本是有些恒产的,祖父在娶我祖母之前,曾经娶过一门何氏祖母,生了我姑母一人,名讳叫做元娘。”郭楷边回忆边说,“何氏祖母因病过世后,何家老太公担心我祖母进门后会苛待姑母,就将她接到了何家抚养。姑母自幼在何家长大,与何家亲厚,与我们这边并不常来往,逢年过节才会回来探望祖父,即便回来也不会多住几天,跟做客似的。后来也是由何家替她定下了亲事,自此远嫁他乡,与我们家彻底断了联系。” 郭楷的语气说不出是难过还是庆幸。如果姑母不是早就与郭家断了联系,恐怕他那被赌瘾蒙蔽了心神的父亲,也会舔着脸去攀附和骚扰。想到这里,他接下来的话就明显带着惆怅与怨念。 “我父亲是独子,祖父祖母都很宠溺他,又沾染了不少恶习。自我祖父和祖母相继染病过世后,父亲越发没了管束,赌博起来就更加肆无忌惮。刚开始他赢了不少钱,还跟我母亲夸下海口说一定能让我们过上锦衣玉书的好日子。母亲不是个有主见的人,对父亲的话信以为真,甚至还天天陪着他去赌坊,也不怎么管我们兄弟姐妹。结果父亲的手气一次比一次背,不光赔了本钱,还很快就输光了家产,随后我们一家都被要债的人赶出了祖宅。父亲认定是我母亲跟着他去赌坊坏了风水,挡了他的财路,所以对我母亲非打则骂。母亲也觉得是自己妨碍了父亲的财运,不敢反抗。我们一家就这样食不果腹的过了一阵子,然后父亲又嫌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是累赘,就把我们几个年纪小不能干活的都送了人。”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怅然一笑,道,“其实也不是送人,而是真金白银的把我们卖给了别人抵债。” 夏侯纾和云溪再次面面相觑,这郭家的故事,可比她们道听途说的要精彩得多。 郭楷并没有留意到两个女孩眼里一闪而逝的讶异,自顾自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湿痕,哽咽道:“姑母她心善,听说了我家的事情之后,悄悄托人找到了我们,又传信给了郭家老太爷,请他出面为我赎回了自由之身。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父亲和母亲很快就知道我去了郭家。他们以为可以靠着我的关系攀上郭家这棵大树,还清他们的赌债,所以没日没夜的来闹。郭老太爷不堪其扰,只得悄悄把我送到了京城来。幸得三夫人和贵府收留,我才能站在这里,与六公子读书习字。只是不知道我的两个妹妹又去了哪里,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相见。” 郭楷说完已经泪流满面。 夏侯纾心中感慨万千。她原先只知道郭楷身世凄惨,没想到真相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郭家这对父母,男的嗜赌如命,不惜倾家荡产,甚至卖儿卖女;女的听之任之,狼狈为奸,助纣为虐。夫妻俩简直连畜生都不如。反观郭楷这孩子,如今能长成这样,浑身上下除了被抛弃奴役过的小心谨慎,尚未显示出戾气和暴虐,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 云溪心肠软,听了郭楷悲惨的身世更是哭得稀里哗啦,赶紧转过身去掏出一张帕子来擦脸。 夏侯纾看着云溪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掏了自己的帕子递给郭楷,安慰道:“既来之则安之,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你如今既然到了我家,那就是我们越国公府的人,好好在这里住着,翎儿也能有个伴。就算有一天你父母知晓了你的踪迹,我们越国公府也会庇护你的,绝不会让他们再欺辱你。至于你的两个妹妹……京城与浔州相隔甚远,请恕我们无能为力。” 郭楷看着夏侯纾递过来的手帕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接了过来,却没有马上擦脸,而是感激道:“三姑娘,谢谢你!我现在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只能陪着六公子好生读书,但愿有朝一日能考取功名报答你们!” 夏侯纾倒没想得那么长远,也不期待郭楷能感怀于心,或者说让他报答。然而看着他如此诚心诚意,她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鼓励道:“有志者,事竟成。我也相信你!” 郭楷又是一番衷心道谢。 既然事情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夏侯纾也不跟他绕弯子,又问:“你姑母有心护着你,想必你来京城的事也是郭太公告诉她的。但是你姑母又是怎么知道明嘉郡主看中我的?” 郭楷这才想起自己光顾着回忆过去,述说曾经的苦楚和遭遇,忘了把关键信息说完。他憨憨的拍了拍脑袋,立马解释说:“何家替我姑母招的郎婿姓杜,是个读书人,后来中了举,任了个七品地方官,前些日子据说得到了王丞相的提拔,到京城里来做了从六品的承议郎,一家人都搬来了京城。为了感谢王丞相的提携之恩,姑父和姑母特意准备了谢礼去丞相府拜谢。明嘉郡主听说我姑母本家与浔州郭氏是同宗,所以就跟姑母说了几句。” 听完郭楷的解释,再联系起王崇厚在前堂说的那一番话,夏侯纾大体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理顺了。 明嘉郡主在赵王妃的寿宴上看到夏侯纾为了维护母亲和几位长辈,不畏权势,敢于顶撞长宁郡主,最后更是阴差阳错的挑破了赵王府内宅的丑事,闹得沸沸扬扬,但是京中却传出她明理孝顺的好名声。再加上夏侯纾本就出生高门,所以明嘉郡主觉得她还不错,就想替儿子求娶。但明嘉郡主平日里在京中中女眷面前总是端着郡主的架子,这个时候自然抹不开面子去跟钟玉卿说好话,所以安排了王崇厚带着儿子亲自上门来。 然而事与愿违,夏侯渊并不接茬。经过今天的事,以王家父子离开时那愤怒的模样,心高气傲的明嘉郡主估计要彻底恨上越国公府了。 夏侯纾长叹一口气,终于明白自己究竟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最可气的是,她现在却要把这堆烂摊子丢给父母去收拾。她平时最讨厌被他人牵连拖累,没想到如今自己成了那种一类人。 郭楷不明就里,只当夏侯纾是在为自己的婚事为难,忙劝说道:“三姑娘如今知道了实情,还是早点告知国公爷和宣和郡主,早做准备,免得耽误了自己的婚事。” 这话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说出来的。 夏侯纾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长叹了一声,方摆手道:“不用了,已经来不及了。” 郭楷一脸愕然,他不明白夏侯纾的话是什么意思。 看在他好心提醒自己的份上,夏侯纾耐着性子解释说:“王丞相今天已经来过了。而且,我把他给得罪了。” 郭楷的脸色更加难看,甚至有点责怪自己没有早点提醒。 夏侯纾没有心思关心郭楷在想什么,也不想再跟他解释什么,示意他出来太久了不好,让他赶紧回去,免得被魏夫子惩罚。 郭楷很识趣的没有再问,礼貌告辞后赶紧又去了家塾。 辞别了郭楷之后,夏侯纾在墙角站了许久,一边沉思,一边反省。 郭楷的话虽然有点马后炮,但是他让她赶紧告知父母还是很有道理的。之前,她就是因为没有提前与父母交换意见,才贸然出手把事情弄得更坏了,这一次,她绝不能再犯。 想明白后,夏侯纾调转方向去了一趟颂雅堂,将郭楷跟她说的事告知了钟玉卿,免得日后见了明嘉郡主,还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人家。至于郭楷的事情,她并未多提,只说是自己打听到的。 钟玉卿已经从心腹那里听说了王家父子来提亲的事,也知道最后大家是不欢而散,正等着夏侯渊回来商量对策,没想到女儿先来了。 夏侯纾之前做长青门密使时便有自己探听消息的渠道,所以钟玉卿对女儿所说的内容深信不疑,也没有追问她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只是听完之后,她气得一巴掌打在小几上,怒道:“我与郭连璧做了十几年的妯娌,从未苛待过他们三房,平时有什么摩擦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从不与她计较。我一直以为她是面冷心热,关键时候还是顾着自家人的。可她明明早就知道明嘉郡主看中了你,却从未提醒我。简直可恶!” 夏侯纾一脸懵,心想母亲大人,你的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偏了?我现在跟你说的是明嘉郡主的事,你却关心三婶婶没有提前告诉你。三婶婶她不是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么? 钟玉卿想着这些年来自己待郭连璧母子虽谈不上掏心掏肺,但也是关怀备至,从未短缺苛责,心中更加气愤,继续痛斥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既然她不把我们当成自家人,我又何必苦求?” “母亲这样想就对了,何必跟三婶婶计较这些,气坏了自己的身体多不值当。”夏侯纾连连安慰道。对于跟三房的关系,她就看得很开,就像对母亲身边的馥佩嬷嬷一样,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所以她从来不会对郭连璧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不要求郭连璧能把她当成自己人看待,只要郭氏不出卖自家人,她就谢天谢地了。 钟玉卿生气归生气,脑子却很清醒,很快就平复了心情,再次看向女儿,又宽慰道:“我跟明嘉郡主打过交道,她是什么人,我比你更清楚,得罪了便得罪了,没什么好后悔的。她眼高于顶,睚眦必报,所以她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我也不怕她。至于你的婚事,你不用再担心了。就算是我跟你父亲替你相看,最后也会征求你的意见的,不会让你盲婚哑嫁。” 就算我们做父母的替你包办了,也得让你乖乖就范啊,所以还不如先彼此通个气,免得日后闹起来难堪。 钟玉卿在心里默默道。 夏侯纾倒没有留意到钟玉卿话外之意,光是听到母亲这个态度她就如同吃了一粒定心丸,赶紧抱着母亲的半个身子感激涕零道:“母亲,我就知道你跟父亲最是通情达理了。你们就是全京城,不,全天下最明事理的父母!我能做你们的女儿,一定是上辈子做了许多许多好事!所以这辈子我得多做些好事,若有来生,我还要继续做你们的女儿!” 第119章 猪一样的队友 钟玉卿虽然对夏侯纾的恭维之词很受用,但她丝毫没有被女儿的花言巧语蒙蔽,很快就摆正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你现在说再多好听的话都没用。”钟玉卿正色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事,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心里得有杆秤。” 夏侯纾也不是被吓唬长大的,听了母亲这番话,不仅不畏惧,反而笑嘻嘻道:“我不怕,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你跟父亲总会替我周全的!” 钟玉卿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没说话。 事实证明,父母比她见多识广,预知能力也比她强。 自王崇厚父子暴怒而返后,丞相府与越国公府算是彻底杠上了,原本就不太和睦的两股势力在朝中更是泾渭分明,即便是当着天子的面,也时不时阴阳怪气,指桑骂槐。 朝政之事夏侯纾不懂,夏侯渊向来也不让子女插手。但是纵观历朝历代,文武官员之间都会有点间隙,这原本也是无可厚非的,但是因为她才捅破了这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夏侯纾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不过夏侯渊并没有责备她,只是捋了捋胡子,一脸的高深莫测。 这茬刚过去,沐春院那边又出了事。 云溪去打听清楚后便回来禀报:“我特意跑了一趟沐春院,说是那丁运生昨天出去喝花酒,彻夜未归。听他身边伺候的小厮说,他昨晚可威风了,几碗黄汤下肚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居然嚷嚷起了宫中立后之事。还说姑娘你在府中开设赌局,招呼幕僚们押注。现在这事都传开了。国公爷也是在外面听到了传言才回来问起的。” 夏侯纾听完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难怪人家都说一个世家大族,外面的人是很难将他攻破的,怕就怕内部出了事,被自己人给出卖了。 当初这事传得全府皆知的时候,她就提醒夏侯翊要制止一下这些人乱传话。当时夏侯翊说这些闲话也就只是在府中传播一下,出不了门。还说父亲知道怎么处理,让她放心。 结果呢? 这话不仅出了门,还传得沸沸扬扬了。 估计要不了三日,满京城都知道她夏侯纾无法无天,在府中开设赌局,赌当今天子会立谁为皇后。 这都不是名声不名声的事了。一个不小心,那就是涉及到妄议朝政,是可能抄家灭门的大罪啊! 在外人看来,夏侯纾一个不懂朝政的女子都敢在家里大放厥词,那么这背后肯定是有人经常这么说。那这个人会是谁? 当时是当父亲的夏侯渊了! 那丁运生当初讨论立后的时候分析得头头是道,侃侃而谈,怎么会蠢笨如此?父亲怎么会容忍这样的人留在府中祸害大家? 最奇怪的是,这件事情都过去那么久都没人往外传,如今皇长子都能吃米糊糊了,而天子既没有晋封皇长子的生母吕美人,也没有理会朝中的立后之争,完全是做冷处理,丁运生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往事来? 这里面究竟是赵王府在挑拨,还是丞相府在深挖她过去的错处,企图对付夏侯氏? “那现在怎么样了?”夏侯纾追问道,“父亲知道了这事,可有作何打算?他人又去了哪里?” “那丁运生原本就是个恃才傲物的主儿,国公爷能容忍他到今日,不过是看在他从前出过力的份上。没想到竟把他养得不知天高地厚了,胆敢在秦楼楚馆里大放厥词,诋毁姑娘的名声。”云溪感同身受,又急又气,说话也不太好听,但还是好好回答问题,“国公爷回来后就先去了沐春院,便看见丁运生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说着梦话,旁边还有他的呕吐物,整个屋子都臭不可闻。这可把国公爷给气坏了,当众就叫人打了冷水来将他浇醒。丁运生以为是同僚在捉弄他,竟然神志不清地骂了几句,就被林护卫拖到了院子里,他这才终于清醒过来。谁曾想他平时看上去人模狗样的,却是个敢做不敢当的孬种。国公爷才问了他几句,他全部矢口否认,一口咬定自己没说过那些混账话,还说是别人冤枉他。哼!他若没说过,那昨天那些听到的人又是听谁说的?怎么会闹得满京城里沸沸扬扬的?” 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夏侯纾扶额。她虽然看不起丁运生这种本事没多大却天天喜欢吹嘘自己的人,但是只要他没有伤害到别人,她也懒得搭理。可是如今大家都知道丁运生是越国公府的幕僚,而他在外面说的那些话虽然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却也是有事实依据的,外面的人自然是相信他的话。就算是想要解释,也是百口莫辩。 夏侯纾觉得头痛无比,只得带着云溪赶紧去沐春院瞧瞧事态发展情况。 跨进沐春院,夏侯纾就看到院子里站了许多人,连隔壁隆秋院的人都闻讯赶来了,一个个都噤若寒蝉,神情紧张,不时用目光交流疑惑,一会儿又看看坐在廊下喝茶的夏侯渊。 院子中间的木桩上绑着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湿透的中年男人,正是在外面胡言乱语的丁运生。 在林岐一瓢又一瓢凉水的泼浇下,此刻的丁运生应该是已经醒酒了,依旧在嘟嘟囔囔的为自己辩解,一遍一遍的强调他没有说过不利于越国公府和三姑娘的浑话,都是别人瞎传的。 而他旁边跪着的那个叫石规的小厮则一脸苦涩。 石规是府中的管事指派去服侍丁运生的小厮。起初,石规觉得丁运生是个有勇有谋的幕僚,十分雀跃,还指望着哪日丁运生飞黄腾达了,能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给他谋个好去处。可是经历了昨晚的事,他算是看清了丁运生是个什么敢做不敢当的货色,只求他别连累了自己就行。 丁运生颠来倒去就是那几句话,还说是石规偷了他的东西被发现了,所以反口诬陷他。偶尔也会提及自己从前的功绩,求夏侯渊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轻饶了他。 夏侯纾跟着在旁边看了半晌。其实她很能理解丁运生为什么坚持称自己没说过那些话,因为他昨晚喝了很多酒,完全喝断片了。就算他还残存着些许记忆,如今知道这事闹得那么大,他也不敢承认啊。 这样问下去,到天黑也不会有个结果的。 夏侯纾快步穿过人群,向夏侯渊所在之处走过去。 “父亲不用再审他了。”夏侯纾说,然后扫了丁运生一眼,又说,“他承不承认,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算起来,这事起初也是因为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他不过是添油加醋的说出去了而已。” 夏侯渊哪里不知道现在做这些无济于事,只是他若再不管管,以后大家跟风效仿,这个家就真的四处漏风了。 丁运生以为夏侯纾是在替他辩解,赶紧附和,直言他都是实话实说,三姑娘自己都承认了。 夏侯纾根本就不想理会丁运生,对他的推托之词置若罔闻,继续对夏侯渊说:“如今京中流言四窜,还请父亲想办法平息此事,或者说,父亲将我绑了送到御史台,我亲自跟他们解释,若是有什么罪责,我也一个人承担,决不能连累了父亲和越国公府。” “万万不可!”夏侯渊还没说话,一个叫关伯浩的幕僚就先开口了。 夏侯纾愣了愣,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其他人也好奇地打量着关伯浩,期待着他能有妙计。 关伯浩见众人都在看自己,丝毫没有得意之色。 “三姑娘乃国公之女,金尊玉贵,平日里不过是喜欢听我们辩论罢了,怎能随意绑了送去御史台?”关伯浩神情严肃道,“当日三姑娘确实说要开设赌局之类的话,不过那是她见众人争执不下的玩笑之语,怎能当真?事实也证明三姑娘并未真的开了赌局,怎能因为丁运生的片面之词就断定三姑娘有错?依我之见,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其他幕僚听了也纷纷附和,说三姑娘当日未曾收过大家的赌资,赌局并未成立,一切不过是玩笑之言,当不得真。 夏侯渊原先就在琢磨着该怎么找个理由把这事平息了,但又苦于不清楚府中还有哪些人在外面说过类似的话,做过不利于自己的事,所以才故意把丁运生绑了立在院子里,企图杀鸡儆猴,同时也想试探一下自己养的这些幕僚究竟是什么心思,还能不能留。如今看到这么多人都出来证明当初的赌局并未成立,他是打心里松了口气。 小女儿家的玩笑之言,却被府中心存歹念的幕僚故意夸大并肆意传播,引起轩然大波,致使女子名誉受损。这样的“真相”要是传出去,夏侯纾依然还会被人诟病多言,但大多数人都不会觉得她真对朝政之事有什么看法,顶多觉得她愚昧无知,口无遮拦。 两者相较而言,还是愚昧无知比较好。 而丁运生呢,他是越国公府的幕僚,却借着酒意在外面诋毁主家未出阁的女儿,是个人都会唾弃他。日后他也别想在京城立足。或者说南祁境内任何一个知晓夏侯渊名号的人,但凡听到他的身份和经历,都不会假以好颜色。 而且,一个醉酒之人的风言风语,那能全部当真吗? 夏侯渊十分欣赏的看了关伯浩一眼,不愧是他器重多年的幕僚,知道他想要什么,也知道该怎么替他办事。 关伯浩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夏侯纾这才看向众幕僚,又道:“诸位当日也都在场,你们都说赌局并未成立,为何外面会有那么多针对三姑娘的谣言?如果说丁运生是昨晚醉了酒才胡言乱语,可这事不过隔了一夜,便已传得满城风雨,还有鼻子有眼的。究竟是谁又在外面编排了什么?” 众幕僚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知道他们这群人中还有谁是那个“叛徒”。可光凭这么相互怀疑也得不出什么结论来,弄不好还会得罪他人,甚至让大家离心离德。 众人纷纷表示自己绝对没有在外面说过不该说的话。 夏侯渊并不给大家解释的机会,而且他也觉得,这些年南祁边邻安定,朝廷稳固,这些养了许多年的幕僚也渐渐没了当初的那份冲劲和热忱,不由得生出了其他心思。这些人中,有的善于钻研,变着法的寻找出头机会;有的自怨自艾,感慨自己胸怀大才却在和平年代无用武之地;有的则得过且过,企图在越国公府安度晚年;还有一些私下频繁接触京中官员,想要改投他人…… 或许,他也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查一查到底还有几个是忠心能用之人。 打定主意后,夏侯渊站起身来,大手一挥,道:“既然没人承认,那就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在外面传播谣言之人找出来!” 第120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众幕僚面面相觑,生怕自己往日里说了什么话,或者有什么不妥的举动惹上麻烦。但也有像裴浪那样平时不怎么与人交际,成日默默无闻宅在屋子里捣鼓平生所好的人,他们毫无畏惧,甚至听到夏侯渊要严查后还露出了一丝喜色。 沐春院和隆秋院,早就该查一查了! 夏侯纾看着那些神情各异的幕僚,突然有点恍惚。她觉得父亲好像是在处理她的事,又好像不是。她越发看不明白了。 这时,一个叫李劲棠的人突然往前站了一步,大声问道:“丁运生如此诋毁三姑娘和越国公府,不知国公爷要如何处置?” 李劲棠的话问得很及时,也问出了很多人的心声,所以大家都默契地没有插话。 夏侯渊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心里早就有了决断。 “背主忘恩之人,不值得我多费心思。”夏侯渊正色道,然后看向一旁的林岐,沉声吩咐道,“先把他送到御史台,让他自己去跟那些听风就是雨的御史解释,若是解释不清,那就送到西郊大营去,军中人员众多,吃喝是大计,倒是缺几个挑水、做饭的伙夫。” 这话听起来不痛不痒,似乎并没有什么威慑力,但是大家都知道,丁运生是个靠脑子和嘴皮子吃饭的文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平时都是由石规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哪里懂得军营里的灶房之事。而且西郊大营是夏侯渊的地盘,赤羽军对夏侯渊钦佩有加,把丁运生丢到那里去,无异于羊如狼群,自有他吃不完的苦头。 众幕僚们心里顿时有了数,一个个噤若寒蝉。就连从前跟丁运生交好的几个人也垂着头装作跟他不熟,更别说有谁胆大包天站出来替他求情。而那些向来看不惯丁运生张扬作风的人,也很有眼力见的保持沉默,没有落井下石。 林岐便带了两个护卫上去给丁运生松绑,然后拖烂木柴一样拖着他去御史台。 丁运生早被夏侯渊口中的惩罚方式吓得两腿战颤,一遍针扎一遍大声哀嚎,立刻就被护卫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一块麻布堵住了嘴。 围观的众人都被这架势吓得不轻,默默地捏了一把汗。 这些年来,夏侯渊对府中的幕僚可比赤羽军的人温柔和蔼多了,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有专人服侍,以致他们都快忘了夏侯渊本来是做什么的。也是在这一刻,他们更加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清醒地认识到在这件事上自己该处在什么立场。 大家眼睁睁看着丁运生被拖走,大气不敢出。 夏侯渊对这个效果很满意,又扫了众人一眼,方道:“我夏侯渊这一生行得端坐得正,不怕有人来戳我的脊梁骨,也不会将那些别有用心的谣言放在心上。在座的诸位,若是觉得跟着我受了委屈,担心自己的才华被埋没,想另投高门的,趁早说出来,我绝不阻拦,甚至还会准备好丰厚的程仪。但若是有人面上不声不响,曲意逢迎,背地里却干着卖主求荣的勾当,甚至还牵连我的妻儿家眷,那就不要怪我不讲情义!” 众幕僚这回倒是非常齐心,异口同声道:“国公爷的知遇之恩,我等此生难忘,必当唯国公爷马首是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样的客套话夏侯渊听过太多了,早已不再新鲜,也没有丝毫感动和安慰,尤其对照近期发生的一切,他反而觉得非常刺耳。 夏侯渊爱才惜才,所以愿意穷尽所能地为得力之人提供最好的待遇,尊重他们的个性,包容他们言辞态度上的傲慢,无视他们的放纵不羁的行为举止,只要不突破原则底线,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有人敢背叛他,他除了觉得痛心,更多的是憎恶。 夏侯渊又审视一般扫了众人一眼,却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的离开了沐春院。 夏侯纾赶紧带着云溪紧随其后。 他们刚走,沐春院里就热闹了起来。有一边表忠心一边痛斥“叛徒”的;有神色尴尬,却又不得不附和两句以示自己并无异心的;还有几个像裴浪那样一笑了之,默默转身走开的。 从沐春院出来,夏侯纾也不敢当缩头乌龟,慢慢跟在父亲后面,暗自琢磨着该怎么开口。 父女俩一前一后的又走了一段路,夏侯渊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女儿说:“纾儿,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不用再跟着我了,也不必刻意去猜我是什么心思。这件事情,虽然是你言语不当引起的,但是发展到今天这个态势,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会派人去查清楚的,你不用担心。只是这几日尽量少出去走动。” 夏侯纾并不是想在父亲这里求安慰,只是觉得自己老这么惹事,心里十分抱歉。另外就是想提醒一下他关于自己的猜测。可是听完父亲的话,她忽然觉得自己不用再提醒了,因为父亲总是比她看得更为长远和深入,自然也会联想到她前阵子刚得罪的赵王府和丞相府。 想到这里,夏侯纾仰头灿然一笑,道:“父亲,谢谢你。如果没有你和母亲的包容和维护,我可能活不到今日,更不可能活得这般悠闲自在。” “你是我的女儿,我跟你母亲自然是要护着的。”夏侯渊露出了满脸慈爱的笑容,又道,“若是能护你一世安稳,我便此生无憾了。” 话是这么说,但夏侯纾心里清楚,父亲的遗憾还有大哥夏侯翖。不过她是个识趣的人,不会在这个时候提起伤心事给父母增添压力,所以很乖巧的送父亲出了门,然后自己回了清风阁。 接下来,夏侯纾就听话的待在家里做了几天的深刻反思,哪里也不敢去,然后就等到了父亲对丁运生的处置结果。 那日林岐带人绑了丁运生去御史台。那些自以为抓到了夏侯渊把柄的御史们正兴奋着呢,绞尽脑汁地在想着该怎么写奏折上呈天子,好好参上一本。听了林岐的话,一个个都面面相觑。 丁运生见了那些御史,先是强词狡辩,矢口否认自己说过的话,接着撒泼打滚,大喊越国公过河拆桥,指使人诬陷他。但挨不住当晚在场目击者的指证,再加上越国公府许多人去作证,咬定夏侯纾只是玩笑之言,并未妄言国事,进一步指认丁运生造谣生非,谋害主家,其心可诛,所以丁运生就担上了攀诬官眷,背恩弃义的罪名,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不过这事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危害,所以最后只是将丁运生打了五十大板,随后就让林岐领了回来。 丁运生挨了五十大板后,人都丢了半条命,躺在榻上动弹不得,再也没有力气胡乱攀咬。林岐并没有同情他,接着派人马不停蹄地将他拖上马车送到了赤羽军西郊大营。 此后,丁运生再也没有出现在越国公府,随后,他的铺盖和书籍也被人当成垃圾扔了出去。 之前服侍丁运生的石规因为在这件事里并无错处,而且还积极交代了事情的原委,免于责罚。自那之后他便非常有眼力见的去求了李管家帮他谋个好去处,但其他幕僚身边不是有了信任之人,就是不想沾上丁运生的晦气,谁也不肯收他。 李管家冥思苦想了半天,最后把他派到药庐里去给裴浪打理药材。 裴浪对身边突然多出来一个人这件事非常不适应,经常在忙活的时候被凑上去献殷勤的石规吓一大跳,拍着自己的胸口喘了好久的气,甚至担心再这样下去自己会折寿。接着他以自己习惯了一个人为由,几次三番求李管家把石规派到别处去,然而每次都被李管家拿话挡了回来。 裴浪很生气,但他也只是一个懂医术的幕僚,寄人篱下且无可奈何。直到后来他烦不胜烦,独自一人上山去采药,却不慎踩空摔了一跤,伤了腿,然后被偷偷跟去的石规一路背了回来,他才开始慢慢接受石规的陪伴。 这件事情算是有了个了结,紧接着府中对幕僚们的调查也有了结果。其中有三四个存有异心的幕僚果然鼓起勇气向夏侯渊请辞。夏侯渊早就对他们的目的门儿清,但是自己说过的话又不好收回,就依诺送了他们程仪。随后那几个人欢天喜地的去了新的主家,然而新主家之前确实向他们抛出过橄榄枝,可经过了丁运生的事,恰好他们又是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才离开越国公府的,心里都有顾虑,虽然依诺接纳了他们,却半点不敢用,以致他们领着不如仆役的份例,住着仆人住的偏院,常常连新主人都见不到,更别说能得到器重。这个时候,他们就算心中有万般悔意,也是为时已晚。 而散布谣言的人,就是审问丁运生那日表现得最积极,最大义凛然的李劲棠,以及与他关系较好的另外三个幕僚。 他们知道事情败露后,都对自己做过的事供认不讳。为了争取宽大处理,他们都招供最初找他们要夏侯纾黑料的是赵王府大房的人,对方坦言是夏侯纾害得他们家宅不宁,颜面尽失,处处受人指责,所以想要毁她的名声替自己出口恶气。接着又有丞相府的人找来,也是为了一解当日受到的怠慢之恨。他们瞧准了时机,两边都给了消息,自然也两边都收了钱,只是没想到那些银两都还没捂热,就被夏侯渊查出来了。 事情查清的当日,李劲棠一行人就从越国公府里消失了。有人说他们跟丁运生一样去了西郊大营,也有人说他们被送出城去了,至于最后送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夏侯纾非常庆幸有父亲的雷厉风行和干净利落,不光替自己解了眼前的困顿,还清理了门户,留下来的幕僚们,即便并不是那么忠心,日后说话做事也会因为这次教训而受到警醒。 事情到此也算是告了一段落,按理说京城里对她的关注也会慢慢减少,然而夏侯纾却未曾有半点全身而退的感觉,反而觉得事情似乎又向着另一个很坏的方向发展下去了。 有了丁运生和李劲棠等人的前车之鉴,越国公府中不论是幕僚还是仆从,都不敢再明目张胆地乱传话,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背后的议论还是不少。夏侯纾明显感受到府中的婆子丫鬟们暗地里对她指指点点,小声嘀咕着什么,不时露出一脸的同情,却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夏侯纾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近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太多,以至于自己过于敏感了。她一边安慰自己要放宽心,不要胡思乱想徒增烦恼,另一边却始终静不下心来,直觉告诉她事情还没完。 随后云溪上街买糕点回来听到的话让夏侯纾确信不是自己疑神疑鬼——原来最近京城里盛传越国公家的女儿貌比无盐,凶如夜叉,丞相府避之不及等等。 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将次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夏侯纾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然后仰着头,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长叹了一口气,吩咐道:“你去给我准备一辆马车,不要有家徽和任何标识的,我要出趟门。” “姑娘这个时候出门是想去哪里呢?”云溪疑惑道,“去恭王府吗?” 恭王府有南祁最强大的情报网,通过他们,应该很快就能找到那些以讹传讹的人。 夏侯纾摇摇头,面无表情道:“如今外面那么热闹,我得去听听他们都是怎么说我的。没准我还能重新认识一个不一样的自己呢!” 第121章 流言蜚语 人声嘈杂的面食铺子里,几个穿着普通的中年妇人正一边吃面,一边交换着京城里最新的八卦,比大清早捡了十两银子还激动, “你们都听说了吗?”一个黄衣妇人尖着嗓子神秘兮兮地说,“丞相府的二公子原本与越国公府的三姑娘订了婚约,也不知为何,眼看着越国公府的三姑娘都及笄了,丞相府才上门提亲,结果发现那三姑娘表里不一,并非像传闻中那么明理孝顺,性子可顽劣了。丞相府的二公子说什么都不肯娶,直接给退婚了!” “难怪丞相府的人又把聘礼抬回去了呢!”另一个年纪稍长一些的蓝衣妇人突然感叹道,“之前听说夏侯三姑娘在赵王府里的事,我还真当她是个贤惠孝顺的呢。紧接着又传出她在家中开设赌局,妄议朝政之事,我就觉得这个姑娘胆子太大了,一般人家哪里压得住?就她这品行脾气,能与丞相府结亲,那已经是无上荣耀了!真是造孽!所以养女儿呀,一定要教养好!” “谁说不是!”又一个身着红褐色衣裳的妇人闻言突然抬头附和道,“我有个亲戚以前是在越国公府当差的,听说越国公府的三姑娘小时候是养在外头的,自幼疏于管教,所以性格嚣张跋扈,蛮横无理!丞相府是书香世家,名门望族,相府的公子哪里受得了这个?所以这门亲事没结成,对于两家来说可能都是好事!” “果然是将门虎女啊!”旁边的另外几个妇人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不对不对,你们说的都不对。”坐在另一桌的一个妇人忽然插嘴道。她似乎偏爱绿色,身着湖绿色衣裳,白皙圆润的手腕上套着一个同样翠绿的翡翠镯子,头上还斜斜地插着一支碧绿的玉簪子。她见其他人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来,才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然后掏出手绢擦了擦嘴角,不慌不忙地继续解释说:“我听说啊,那越国公府的三姑娘是既凶悍,又丑陋,品行十分不堪!原本相府也是想遵守婚约迎娶她进门的,所以才带了礼物上门去下聘,结果却被他们家三姑娘无端戏弄,这才不得不退婚。如此无德无才又无貌的女子,养在家里那就只能当祖宗一样供着,试问谁家愿意聘娶呢?” 闻言,原先感叹将门虎女的那个妇人又饱含遗憾地说了一句:“可怜越国公一生戎马,宣和郡主端庄和善,竟生了这么个女儿……” 话音刚落,旁边的几个妇人突然笑了起来,其中一人调侃道:“我看你们就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自己还是个身无几两银的平头百姓,居然去可怜富贵滔天的越国公。他们家三姑娘品行相貌再不堪,那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高门贵女,生母还是宣和郡主,背后又有恭王府撑腰,日后要想寻一门好亲事,也不是多难的事。我看你们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被嘲笑的妇人很是尴尬,但很快就被另一个妇人分享的八卦把话头岔了过去。一场一触即发的争执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殆尽。 夏侯纾坐在马车里静静地听着这些流言蜚语,一边打量着那个浑身上下都是绿色的妇人。除了着装颜色比较单一,她的容貌、身形和旁人都没有多大差距,所以并不会多么引人注目,而她说的话明显就比其他八卦爱好者知道更多的细节,甚至连她戏弄王家父子的事情都知道。看来她就是幕后之人安排在街头巷尾之间传播谣言的棋子之一。 不过夏侯纾对绿衣妇人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流言蜚语中担当着什么角色并不感兴趣,只是听完了她们的非议之后,她竟然不可思议的觉得其实流言也有它的好处。比如常常被母亲指责为不务正业的夏侯翊,也比如此时醉倒在温柔乡里的宇文恪,还有那些在暗中跳动的勃勃野心,他们都利用流言作为自己的保护色,放心大胆地做着各自的事。 云溪小心翼翼打量着夏侯纾的神色,见她毫无怒色,也看不出其他情绪,立马就坐不住了,愤愤不平道:“这些人就只会道听途说、造谣生非。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什么时候跟丞相府得二公子定过亲了?这简直是无中生有!甚至连貌比无盐、性格乖张都说出来了,他们要是知道姑娘你其实是个心地善良,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只怕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心地善良?国色天香?夏侯纾赶紧摇摇头表示不敢当,这样的话她也不好意思说,更不希望云溪给她戴这么一顶高帽,只是觉得好笑。 夏侯翊在京中有着“谪仙”之名,容貌身形都无可挑剔,而夏侯纾作为夏侯翊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她怎么可能如传言中那样貌若无盐呢? 夏侯纾回京这几年只是出门交际比较少,又不是从来没有见过外人,知道她长相的人并不在少数。远的不说,就说赵王妃寿宴上,因为事情闹得太大,关注她的人就不少。要不然眼高于顶的明嘉郡主怎么会在那么多娇妍明丽的高门贵女中看中她呢? 可见造谣之人毫无逻辑,听信谣言之人更是愚昧至极。 想到这里,夏侯纾不禁笑了笑。这样也好,有了这些毫无依据的谣言,至少目前她不会有被逼着嫁人的忧虑。万一哪天她嫌烦了,不想听了,也好自证清白。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姑娘,你还笑得出来?”云溪看着夏侯纾,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样子,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说,“你该想办法教训一下这些无知之人!看她们以后要敢不敢乱嚼舌根了!” “既然你都说她们无知了,又何必再理会?”夏侯纾笑道。然后她拍了拍云溪的肩膀,安慰道:“你该替我高兴,若非这些流言,我还不知要应付多少前来求亲的人呢。” “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云溪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表示认可。说完她又担忧地看着夏侯纾,踌躇道:“可姑娘你总是要嫁人的,照他们这样传下去,以后谁还敢娶你啊?”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夏侯纾满脸的不屑,“他们说我貌丑,可我真的丑吗?只要他们眼睛不瞎,自然能够明辨是非。至于他们说我性格乖张跋扈,蛮横无理,这个我就不好自卖自夸了。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还能一辈子被几句流言困住不成?” “可是……”云溪还是很担忧。 “你不用替我操心。”夏侯纾淡淡地说,“如果世人只是以貌取人,或者道听途说就断人品行,这样的男人,我也不屑嫁与他。” 夏侯纾生平最厌恨那些重色薄情之人,嘴上说得胡里花哨的,要爱人家一生一世,结果始乱终弃、色衰而爱弛的例子却也不少。 去年这个时候,夏侯渊的同僚年将军家就曾因为皮相出了一桩丑事。 据说是年将军晚年得子,因而对其十分宠爱,费尽心思给安排了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奈何女方虽然家境优渥,人也温柔贤惠、知书达理,但长得实在只能勉强算得上端庄。大婚当夜,原本是花好月圆皆大欢喜的日子,结果年公子揭了盖头一看,登时傻了眼,连礼节都不顾了,哭着闹着要休妻。女方父母知情后大怒,年将军因着两家的交情百般劝解,最后以女方同意年公子马上纳几门美貌的妾室好传宗接代为条件才草草了事。 此事在京城传为一时,人们纷纷谴责年公子重色薄情,同情新娘子遇人不淑。但是谴责归谴责,同情归同情,那位新娘子的后半辈子算是毁了。如若娶她的是一位懂得欣赏她的内在美的男人,只怕又是另一番模样。 所以,夏侯纾打定主意,此生她若必须要嫁人,必定要嫁一个不仅爱她的容貌,更爱她这个人的人。不论他是豪门贵胄,抑或是寒门庶子。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假设。她的逍遥日子都还没过够,又怎么会早早地把自己束缚住? 只是世事无常,又有几个人真的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呢? 人们所忌讳的、害怕的,认为永远不会发生的事,常常就是在大家疏忽大意的时候入侵了原本相安无事的生活。 夏侯纾叹了口气,吩咐车夫驱车回越国公府。 她们的车夫叫董效,三十五六岁,董家父兄都是专门替越国公府养马的。董效从小在越国公府长大,受其父亲影响,十分精通马匹的习性,早年帮着驯马,反应机敏,身手灵活,还练就了一身腱子肉。后来不慎摔断了腿,医治期间继续犯浑,偷偷去骑马,又摔了一跤,导致后来走起路来就一瘸一跛的,再也驯不了马了,就被安排来赶马车。 董效最初也有点失落,不过后来想着跟的人是越国公的掌上明珠,能为夏侯纾服务那就是主家对他的信任,所以慢慢就开朗起来了。偶尔路上闲着无聊,他还能跟夏侯纾和云溪唠唠嗑。 夏侯纾也很喜欢跟董效聊天,因为她总能从董效那里听到许多她在府中听不到的趣事和八卦,甚至亲切地称董效为“董叔”。 马车走了没多远,突然停了下来。 这个情形让夏侯纾突然就回想起当年回京途中被刺杀时的场景,连心跳都加快了,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身在京城,天子脚下,这里不时会有巡城卫来巡逻,不至于遇上当年的事情。 夏侯纾缓了一口气,问道:“董叔,怎么回事?” “三姑娘,前面有个人拦住了去路。”董效回答道。 夏侯纾闻言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丝烦躁来,光天化日之下,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拦她的马车? 不过夏侯纾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次出行为了避人耳目,她只用了熟悉的车夫,马车是普通马车,并没有任何越国公府的标识。于是她又开始反思自己这一路有没有露过面,或者露财了,招惹了不长眼的人。 云溪赶紧掀起车帘查看外面的情况。 夏侯纾的目光顺势往外瞧了瞧,就看见马车刚从东大街出来,进了一条窄一些的巷道,这是通往越国公府后门的一条比较近的小道,两旁的商铺多是售卖日用器皿和书籍文墨的,往来的人不算多。而马车前面,赫然站着一个身形高大,魁梧健硕的青衣男子,只不过他的脸色冷若冰霜,一看就不像什么善茬。 夏侯纾不由得皱了眉头:“怎么是你?” 第122章 威胁 狭窄悠长的巷道里,两拨人正紧张地对峙着。一边是夏侯纾、云溪及董效三人,一边是神情冷漠如霜的青衣男子。他们相互瞪视,气氛十分紧张,似乎随时都可能发生冲突。倒是靠得比较近的一家杂货铺子里传出了几声顾客与店主讨价还价的争论声,让这彼此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青衣男子看向马车里满脸讶异的年轻少女,一反常态地朝她拱了拱手,沉声道:“夏侯姑娘,我家公子有请!” 夏侯纾立马明白,对方是刻意在这里等她,心中的烦躁不由得又增添了几分。心想这对主仆真是奇怪,他们之间虽然有过一段过命的交情,但彼此只不过萍水相逢,还没熟到可以私下见面的地步。遥想上一次相遇,她问对方姓名,紫衣男子自称齐南,她甚至都没有心思去核实这个名字是真是假。如今冷面神不仅知道她的姓氏和行踪,还准确无误的当街将她拦下,显然是特意查过她了。或者说,她被跟踪很久了。最可怕的是,她竟然毫无察觉。这让她怀疑自己失去了长青门密使的身份后,是不是过得太放松了。 其实他们查她的身份,夏侯纾一点儿也不意外,甚至早有心理准备。而且她并没有做过什么陷对方于不义的事情,反而对他们有恩,也不怕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是他们现在将她拦下,还要请她去聊聊,她还真有些摸不清他们的目的了。 就算他们真要骗一个人去杀,也不至于谋划这么久,还做得这么明显吧? 夏侯纾没有耐心跟他兜圈子,也不愿自己一个人胡乱猜想,索性直接问道:“你们找我有何事?不如就在这里说吧。” 冷面神并不多作解释,语气生硬道:“姑娘无需多问,跟我来便是。” 这是请人的态度吗? “如果我不跟你走呢?”夏侯纾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光天化日之下,你还能当街把我一个女子带走不成?就不怕被当成强抢民女的恶贼吗? “姑娘尽可试试。”冷面神语气平淡道。说完他握紧了手上的剑,露出剑鞘般的那一截剑刃闪烁着耀眼的白光。 他这是在威胁她吗?太无耻太不要脸了! 夏侯纾气得牙痒痒,双手也紧握成了一个拳头,努力的克制着。如果不是清楚敌我实力悬殊太大,她真想跳下车去揍他一顿。 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威胁她?武功高,拿把破剑就很了不起了吗? 事实上,对方真的很了不起,至少是她不敢轻易招惹的人。 “请吧。”冷面神没给她更多思考的时间,说着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语气神情不容拒绝。 夏侯纾的目光如箭一般扫了一眼他手中的长剑。她知道,以冷面神说话做事不留情面的性格,他可能真的不怕被当成流氓或者暴徒。但如果让其他人看到她被这样身份不明的人纠缠,以她现在在京城里的名声,只怕会雪上加霜。 而且父亲之前特意叮嘱过她最近好好待在家里,不要出门惹事。 早知如此,她就算好奇得吃不下睡不着,也不出门来听那些关于自己的不实流言了。如今听了,也没多开心,反而因此遇上了冷面神。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认命一般顺着他手指示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间叫做南蒲书斋的铺子,装修风格与旁边的几间铺子融为一体,完全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云溪也跟着扫了一眼冷面神,立马拉了拉夏侯纾,小声提醒道:“姑娘,此人身分不明,行踪诡异,小心有诈!我看这里距离东大街并不远,不如我们先佯装答应他们的要求,下车后立马大喊救命,然后趁机往东大街跑。京中巡城卫交替巡查十分频繁,大白天的,他们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当街抓人吧?” “打不过就跑”这句话也是夏侯纾的人生信条之一。有时候,示弱认怂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关键是看谁能成为最后的赢家。就像她不想在父母面前犯倔,或者不想因为赌一口气而引起更大的矛盾和冲突时,就会适时地装乖认怂,甚至还能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但是眼下的情况却不太一样。 冷面神绝不是好骗之人。 夏侯纾的眼睛紧紧盯着冷面神,也不知道以他的武功造诣和耳力,是否能听清楚云溪在说什么。如果他听到了,此刻心里会不会在鄙夷她们? 这种看不惯对方又干不掉对方的感觉充斥在夏侯纾的脑子和胸口,憋得她浑身不适。 “不用白费力气了。”夏侯纾抿了抿嘴唇,几乎是用喉咙在发声,“我们跑不过他的。” “这……”云溪愣了愣,完全没料到一向要强的夏侯纾会在这个时候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可如果连夏侯纾本人都觉得她的计划只是徒劳,那就真的算不上什么好招…… 云溪想了一会儿,又说:“那你先跑,我跟董效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拖住他的,等你叫到帮手了再来救我们。” 董效原先也是个练家子,早就意识到来者不善,目光狠厉的盯着马头前浑身带着煞气的青衣男子。他一手牵着缰绳,一手紧握马鞭,只等小主人一声令下,他马上就调转马头,或者冲出去。暗自告诫自己绝对不能让小主人陷入困境。 夏侯纾十分感激的看了云溪一眼,摇了摇头说:“他们既然先礼后兵,我们也无需自乱阵脚。我就去见一面,听听他们要说什么又如何?” “可是他这都拿着剑当街拦人了,还叫先礼后兵啊?”云溪还是不放心,时不时瞥一眼冷面神,想起夏侯纾之前跟他提及的关于对方身上的古怪,心里越发没底。 “没事,不用害怕。”夏侯纾强作镇定的放松了拳头,把一只手覆在云溪的手上轻轻安抚她,“他们如果真要我的命,就不会跟我们一路,最后在这里拦下我们的马车。可能我们才出门,就直接被他们掳走了。先下车吧,我们去会会。” “可是……”云溪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毕竟眼下这情形,除了先妥协,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夏侯纾下车的时候,趁机向董效使了个眼色,小声叮嘱道:“如果我们一炷香之后还没有出来,你就想办法离开这里,去找人来。” 董效自知肩负重任,赶紧点头承诺道:“三姑娘放心,我就算豁出这条性命不要,也绝不会辜负姑娘所托!” 夏侯纾微微颌首,然后带着云溪跟冷面神进了南蒲书斋。 南蒲书斋外面没什么特色,里面也真的只是寻常书斋的样子,还兼卖一些笔墨纸砚等文房用品。铺子里除了一个头发与胡子都半白的老者在守着,再无外人。而那老者见跟在冷面神后面进来的是两个面孔陌生年轻女子,也只是笑容浅淡的颔了颔首,并未多说一句,接着又埋头去整理书架上积了灰尘的一摞书籍。 积灰成这个样子,看来生意并不好呀。 夏侯纾立马就得出这个结论,没等她再仔细打量,冷面神便指着一道虚掩着的门。 “姑娘请往里面走。”冷面神的语气听起来不容商量。 “我自己进去?”夏侯纾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扫了那个方向一眼,撇了撇嘴表达着强烈的不满。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他说让她进去,她就得乖乖进去啊?万一里面有陷阱呢? 她又不傻! 夏侯纾打定主意带上云溪。 冷面神马上提了剑拦住去路,神情严肃道:“我家公子说了,只允许夏侯姑娘一个人进去。” 夏侯纾心中刚压下去的火立马又腾了起来,怒道:“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知道些规矩和人情世故吧?你没听过男女授受不亲吗?你既然调查了我,就该知道我家家教很严,而我是个未嫁女子,更不宜跟外男私下见面,尤其是你们这些心怀叵测、来历不明的人!” 夏侯纾故意将“心怀叵测、来历不明”几个字咬得很重,原以为这样就会激怒冷面神,而他烦躁后就会同意她带云溪一起,可没想到后者听了却置若罔闻,骄傲得如同一只开屏的孔雀。 眼看双方僵持不下,云溪很是着急,既担心里面真有什么陷阱会对夏侯纾不利,又担心真激怒了冷面神,吃亏的还是自家姑娘。 “我看你就是不怀好意!”云溪插嘴道,“我家夫人交代了,姑娘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所以你想让我家姑娘跟你走,就得带上我。” 冷面神并未理会云溪,只是怪异地打量着夏侯纾,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据我所知,夏侯姑娘并不怎么在乎你口中所谓的家教。” “你这说的还是人话吗?”夏侯纾怒气冲冲道。他这摆明了就是在骂她没有家教嘛! “是与否,夏侯姑娘心知肚明,何必再与我争论?”冷面神不屑一顾。 夏侯纾噎了噎。 先前遇到这种情况,冷面神每次都被夏侯纾拿话气得青筋直爆,如今局面竟然反过来了。 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夏侯纾心里很是不服气。功夫上占不到便宜就罢了,没想到现在连口舌上也占不到便宜。可除了自己生气,她也没有其他办法。 偏偏冷面神很没眼力见,又说:“走吧,我家公子还等着呢。” 夏侯纾继续瞪着他,浑身都在拒绝。 “你这是挟持!”云溪壮着胆子声抗议道,一副老母鸡护崽子的模样,“我们不相信你,也不会跟你走的!除非你让我跟着!” 冷面神闻言转头瞪了她一眼,云溪的气势立马就矮了一截,侧脸焦急的看着夏侯纾,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罢了。”夏侯纾烦躁地挥了挥手,示意云溪不必再多费口舌,因为就算说干了口水,对方也不会听进去,更不会妥协。 以前做长青门密使的时候,更隐蔽更危险的地方她都去过,更狠毒的人她也应付过,多少次身陷绝境,险象环生,如今不过是间小小的书斋而已,还真当她怕了他们不成? 夏侯纾看向冷面神,冷声道:“我一个人去就一个人去,不过我可把云溪交给你了。她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或者掉一滴眼泪,我都跟你没完!” 冷面没回答,直接将视线移向了一旁,脸上依旧带着不屑。 夏侯纾全当他是答应了,又交代云溪安心在此等候,然后就从那道虚掩着的门进去了。 第123章 别有洞天 东大街巷子这一代的宅院基本都是这种当街的屋子做门面,后面带院子可住人的,所以居住的大多是商贩。店主既可以靠着铺子的受益解决一家人的生计,又方便照顾家人,忙的时候家眷也可以帮忙照管铺子,连多余的人手都不用请,十分便利。 南蒲书斋也一样,外面看起来就是间再寻常不过的卖书和文具的铺子,里面的院子也很寻常,仅有一条过人的石板路,通往两间大门紧锁的屋子,看起来不像住了人,倒像是书斋的仓库,而院子里的花坛中则种了四季常青的植物,树下杂草丛生,点缀着几朵不知名的小花,似乎很久都没有人打理了。 夏侯纾四处打量了一番,不由得疑惑起来。不是说齐南在这里等她吗?人呢?难不成冷面神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就为了骗她进来戏弄一番?以报往日之仇? 这也太幼稚了吧! 不过,冷面神看上去也不像是爱开玩笑的人呀! 夏侯纾耐着性子继续在院子里搜寻了一会儿,确实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越发觉得自己是被冷面神戏弄了。她可没心情陪他玩这么无聊的游戏! 正准备转身离开,夏侯纾的余光不经意间扫到院子的后方的常青树的阴影下有一个门洞,两扇漆黑的门紧闭着,却未上锁,而且看方向,那道门好像是从另一面锁的。 看来这个院子并非她眼前所见的这么大,还另有玄机啊。 夏侯纾对这个新发现很是惊奇,索性大着胆子走过去推开了那道门。 随着门扇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竟然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条青石板小径绕着小小清澈的池塘弯弯曲曲延伸而去,然后视线被太湖石堆砌的假山挡住了,看不透里面是什么。池塘里养了几株莲花,花红叶绿,幽香阵阵,各种花色的锦鲤在莲叶下惬意地游来游去,如鸟儿在天空中飞翔。池塘旁边有一棵桃树,树上硕果累累,可以想象花开的时候是什么壮景。桃树下有一张石桌配两个石凳,天气好的时候,泡一壶茶在此休憩观赏,或者发发呆,看看书也不失为一件人生美事。沿着青石板小径继续往里面走,穿过奇形怪状的假山和一座攀满青苔藤蔓的石拱门,便可看到一间古朴雅致的屋子,房门大开着,里面似有衣袂袅动。 还真是别有洞天啊! 夏侯纾感慨完,继续移步往里面走。 进了屋子,便看见里面有个浅紫色衣裳的男子在书案前写写画画,一头乌丝安静的垂在肩头,显得整个人沉静而随意,看起来却不像是要见外客的打扮。 男子正是许久不见的齐南。 听到脚步声,齐南缓缓抬起头来,光线由暗变明。待看清面前的女子,他的脸上瞬间绽开一抹笑意,温润如池中盛开的睡莲。 夏侯纾被对方突如其来的笑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他笑什么?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齐南放下手中的笔,方道:“你终于来了。” 夏侯纾听了这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便道:“你盛情邀请,我怎敢不来?” 齐南点头不语。 当街拦人,言语威胁,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夏侯纾又往前走了几步,顺势打量了一下屋内的布局和装饰。整个三间的屋子全部被打通成一个大间,中间放着一张桌子和两张太师椅,左右各有一张花几,一张放着兰花,一张放着黑松盆景;齐南所在的东面有一套书案椅子和大批书籍字画,西面则放了一扇屏风,隐约可见里面是一张榻,总体看起来不像是谁家的住宅,倒像是文人雅士的书房。 书上说,君子远庖厨,所以整个南蒲书斋从当街的铺子到前院,再到后院都没有见过烟火气息。可见这里并不是齐南的老巢,只是个临时落脚地而已。一个临时落脚点都藏得这么深,那么他的真实身份,就更难猜测了。 大致看了一遍之后,夏侯纾也没有闲工夫跟他绕圈子,直接问道:“你找我来做什么?” 齐南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夏侯姑娘难道就不想知道我的身份吗?” 夏侯纾听了简直想翻白眼,这人可真够自恋的,他凭什么就觉得别人一定会对他的身份感兴趣?他的身份很特别吗? 哦,她的身份确实很特别,特别到她跟本就不想知道。 “我之前有一段时间确实很想知道你的身份,但是后面就不想知道了。”夏侯纾认真回答道。 “为什么?”齐南的语气颇有些讶异。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是单纯不想知道了呗。”夏侯纾笑了笑,然后瞥了他一眼,继续说,“我们不过几面之缘,你便能轻而易举的查到我的身份,甚至知晓我的行踪,肯定不是普通人。可这对我而言并没什么好处,那我又何必要费尽心思去弄明白呢?” 不然你以为我跟你们一样闲,没事就去查别人的身份和隐私? 齐南似乎有点难以接受这个答案,静默了一会儿,又道:“那现在呢?” “现在什么?”夏侯纾一时间没转过弯来。 “现在我就站在你面前,你还是不想知道吗?”齐南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大哥,这跟你站在哪里没有关系吧? 夏侯纾腹诽完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坚定道:“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夏侯纾说完顿了一会儿,侧眸打量着齐南的神色,鼓起勇气将自己的疑惑和盘托出:“说起来,你我往日无仇近日无冤的,我甚至还救过你,但是你却恩将仇报,不仅私底下打听我的身世,还当街把我拦下,逼着我来见你。如此种种,我实在是看不懂你做事的目的。” 齐南看着眼前这个许久不见,却依然骄傲自大,连装都不愿意装的年轻女孩,心里生升起了一种异样的喜悦和无奈。 “其实我并无恶意。”齐南说。 “不管你的初衷是什么,有没有恶意,但你们逼着我到这里来,于我而言,这就是恶意。”夏侯纾毫不客气地说。 齐南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道:“我记得当日在护国寺,姑娘还说让我以身相许呢,如今看来却是句玩笑话。” 夏侯纾朝着他作了一个揖,满脸无奈地恳求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就当从未发生过。你若是对我的恩情还有一丝感激,就别再提了。” 齐南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起当日在护国寺时那个神采飞扬,笑容得意的少女,与眼前这个恨不得对他避而远之的姑娘简直判若两人。又想着她这几个月来身边发生的事,他似乎又对她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态度转变有了判断。 “我听说姑娘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恰好又听到你今天出门了,所以请你过来坐坐。”齐南解释道。 就这样?只是想请她过来坐坐?不为别的?或者说不打算利用她的身份来办点什么事? 夏侯纾几乎要被这个答案震惊得要吞掉自己的舌头。 齐南看着她吃惊的样子,顾自笑了笑,一副你又想多了的样子。 “你少自作多情了!”夏侯纾气得破口大骂,“我是否遇到麻烦,关你什么事?我们很熟吗?我的事情轮得到你来掺和吗?” 齐南怔了怔,半晌咳了一声,神情极不自然地问道:“夏侯姑娘说话,向来这么直白吗?” “不然呢?”夏侯纾反问道,瞪着他微怒道,“你千方百计的打探我的事,而我连你的名字是真是假都不清楚,你觉得我应该对你客气吗?” “是我唐突了。”齐南喃喃道,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是夏侯纾知道他这话不过是客套而已。 “既然知道唐突了,就请你不要再做这样让人为难的事。”夏侯纾厌烦至极,然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继续冷冷道:“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妥,还请你有话直说,不然我那车夫见不到我,肯定会去找人来的。” 齐南竟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样,自顾自地说:“其实我是这间书斋的主人。” “所以你今天逼我进来,其实是想向我炫耀你的产业?”夏侯纾疑惑不解地又看了他一眼,奇道,“还是说你这间铺子的生意不好,觉得我还绥安有点家底,希望我能照顾一二?” 齐南被她问得哑口无言,直接愣在了原地。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看书,你找错人了。”夏侯纾继续说。 “我没有别的意思。”齐南放弃了继续解释,转身从自己翻看过的一本书籍里抽了一张做工精致的金叶子递给她,依旧面带笑意地说,“日后你若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可凭此物到这里来找我。崔掌柜看到这个,就会转达给我的。” 夏侯纾猜他口中的崔掌柜就是前面铺子里那个头发和胡子都花白的老者,然后顺势看向那片金叶子,才发现那是有钱的人家为了展示自己的财力专门用金锭打造的,平常用来做书签,只不过这片金叶子更特别一些,上面刻了一首小诗,旁边还有几种她不认识的文字。 夏日里微风燥热,可是这间院子却凉爽如秋。清朗雅致的书斋里,身形高大的齐南依然微微垂着头,保持着给她递东西的姿势,面上笑容和煦。 “多谢你的好意。”夏侯纾说完却没有把金叶子接过来的打算,甚至刻意往旁边走了两步,假装观赏屋内装饰物的样子避开了,淡淡地说,“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应该知道的我不会有什么事需要你来帮忙。” 第124章 好汉不吃眼前亏 如果时光可以回到护国寺初遇的那一天,夏侯纾一定会狠狠地给当时的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以此告诫自己做人不要有那么多好奇心,更不要自以为是的多管闲事,就算天塌下来了也不能离开禅房去后山。 即便去了后山,也不要心血来潮去凑热闹。 或者从根源改变,哄也好,骗也好,装病也好,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阻止母亲去护国寺! 不去护国寺,就不会遇到齐南,也就不会给自己招来这么大一个麻烦。 “没有万一!”夏侯纾郑重地说,语气里带着强烈的不满与愤怒。每遇到齐南一次,她就后悔一次,却又无法彻底摆脱。 “你会用得上的。”齐南完全无视她的抗拒。说完他还向她迈了一大步,轻快地抓起她的一只手来,快速将金叶子放进了她的手里。 齐南的整个动作都很突然,也很迅速,让人猝不及防,夏侯纾只得傻愣着接受他的“馈赠”,等她回过神来,金叶子已经躺在她的手心里了。 夏侯纾有些气恼,抬头怒视着齐南:“你究竟想做什么?” 齐南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竟然有些想笑。从第一次遇到她,他就觉得这个女孩子身上充满了矛盾:明明出身名门,却又没那么多礼数,行事作风与京中的贵女完全不同。明明是个小姑娘,却毫不露怯,总是张牙舞爪的,好像什么都不怕,甚至还敢威胁他,但又不是完全迷糊。她时而谨慎,时而天真,所以才会那么快就被自己抓到弱点。 当他得知夏侯纾的真实身份时,他其实非常惊讶。京城里四品以上大员的女眷,他大多有所耳闻,甚至还见过不少。在他面前,那些女子多半规规矩矩的,生怕有半点行差踏错就给家族带来祸患,所以他觉得没意思,见过也就忘了。也有一些刻意在他面前展示自己的才华和美貌的,他基本上也有点印象。但是关于夏侯渊的女儿,他却仅仅只停留在听闻这一层面,倒是知道镇西将军夏侯潭有两个女儿,幼时也经常跟随长辈参加京中宴会,总是很出挑。 起初齐南对夏侯纾此人只是有些许好奇,所以才会让人去查,可没想到越查下去,他越觉得这个姑娘很有意思,尤其是知道她伪造身份混进长青门的时候,他更是赞赏有加。长青门是什么地方,别人或许不清楚,他却心知肚明。更有意思的是,夏侯纾居然还敢在赵王妃的寿宴上借着表姐的事发难,拖着一干亲戚替她撑腰,最后把赵王府的阴私揭了个底朝天。而后为了躲过与王昱坤的婚事,她也不惜冒着得罪王丞相和明嘉郡主的风险,以致给自己招来了满城风雨。 寻常女子,若是听到外面这样谣传自己,只怕都气得躲在家里哭,而她非但不示弱,还兴致勃勃地驾车出来一探究竟,仿佛别人口中非议的不是她自己。 这份胆识和心境,齐南既佩服,又好奇。所以相对于聪明冷静的夏侯纾,他更乐于见到不那么理智的她,让他觉得她确实还是个小姑娘,是他可以毫不顾忌的去探究和保护的对象。 “我是真的想帮你,没有其他目的。”齐南解释道。 “我说了不需要!”夏侯纾坚定道。 “需不需要我说了算。”齐南突然加重了语气道。说完他又想起之前自己这样说的时候对方的态度,再看看她捏在手里的金叶子,索性换了个方式说,“这里是我的地盘上,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收下,所以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夏侯纾嫌恶地看着他,难道他以为他这样说话会显得他很有魅力吗? 夏侯纾忍了又忍,一遍一遍劝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齐南却幸灾乐祸地看着她,一副吃定了她不敢反驳的模样。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好汉不吃眼前亏。 夏侯纾是个明白人,自然也不愿意继续跟他这样没完没了的纠缠下去。既然他这么执着,那她就先低头退一步,暂时收下那片金叶子,事后该怎么处置,还不是她自己做主? “如你所愿。”夏侯纾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怒火,然后将金叶子握在手心,道,“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齐南微微颔首,大方道:“当然。” 原来他这么好说话的吗? 夏侯纾狐疑了一会儿,见他确实没有再说什么,稍稍安心了。 “有句话你肯定不喜欢听,但我还是要说清楚。”夏侯纾郑重地说,“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样的事情,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日后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这个我不能答应你。”齐南摇头道,然后指了指她手里的金叶子,笑着说:“我还指望着你拿着它来找我呢。” “你简直是个无赖!”夏侯纾气骂道。 齐南并不生气,只是望着她浅浅地笑着。 夏侯纾看得毛骨悚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道:“你们到底为什么一定要缠着我呢?我改还不行吗?” “你很好,也没有做错什么,不用改。”齐南一本正经地说,“而且我说了,我是真的想帮你,只要你需要。” 又是这套说辞,夏侯纾听得厌烦无比,心想难道我不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吗?我做得最错的事就是当初在护国寺向你们伸出援手! “你也不必再说什么了,反正也说不通。”夏侯纾赶紧冲着他摆手说,“我还是那句话,你们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就该知道你我并不合适有所往来,所以,日后还是不要再有交集了。要是不幸再遇到,就当是个陌生人吧。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如果我不同意呢?”齐南摇头问道。 “你说什么?你不同意?”夏侯纾抬头诧异地望着他,内心满是愤怒与深深的无力感。他不同意,他凭什么不同意? “对,我不同意。”齐南点头认真回答道。 夏侯纾闭上眼睛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才说:“我也不是在跟你商量,更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所以你同意最好,不同意也得接受。不管你又什么目的,以后我不会再来这里见你了。你若是个正人君子,也请自重!” 说完夏侯纾也懒得再给他好脸色,直接转身从门外走。反正怎么都说不通,她也不想继续多费唇舌了。 齐南没有再阻拦,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兀自浅笑着,在她身影即将消失在石拱门处时,他忽然说了一句:“夏侯姑娘,我随时恭候你的光临!” 夏侯纾听到了齐南的话,默默在心里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脚下的步伐也更快了,急急地沿着青石板小径原路返回。 一炷香时间还没过,她得赶紧出去,不然董效那边真去搬了救兵,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她不希望再有人知道她认识齐南,也不想再与他扯上任何关系。 夏侯纾快步从后院跑了出来,便看见冷面神还抱着剑守在门口。 冷面神看到夏侯纾出来了,目光似有若无的扫了扫她身后,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而云溪则焦急地在原地打转,不时看看她进去的方向,双手合十暗自祈祷千万不要发生什么事。 “姑娘!你终于出来了!”云溪又惊又喜,神情十分夸张,好像刚经历了一场久别重逢。 云溪快步迎上去,将夏侯纾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看到她全须全尾的,才算松了口气。她张了张嘴,本想问问里面发生了什么,可看了一眼旁边虎视眈眈的冷面神,立即把话憋了回去。 看来上次茶楼的事给云溪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夏侯纾只好给了她一个“一会儿告诉你”的眼神安慰她。 冷面神见她们主仆情深,也没有再做任何阻拦,转身准备进去。 “等等!”夏侯纾叫住了他,“既然你们查了我的身世,那么为了表示公平,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冷面神停住脚步,却没有回答。 夏侯纾勾了勾嘴角,又道:“你应该知道,如果我想查你们的身份的话,也是做得到的,对吧?” 她连长青门都能混进去,这点手段还是有的。 冷面神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她冷冷道:“褚黎安。” 说完他就推门进去了,顺便还掩上了门。 夏侯纾撇撇嘴,只得安慰自己这一趟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知道齐南有这么一个落脚点,然后还知道了冷面神叫褚黎安。 褚黎安,这个名字听起来似乎有几分耳熟,但她一时间也想不起在哪里听过,索性就不去想了。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夏侯纾拉着云溪走到了门口,才觉得手心有点硌,便摊开手掌看了看那片金叶子,果然不是什么很合时宜的东西。 “这是什么?”云溪也注意到了。 “无用之物而已。”夏侯纾说完便转身向柜台处走去。 崔掌柜奉命经营这家书斋好几年了,见过褚黎安带过好些人进了内院,大多都是看上去很精明的文人谋士,又或者是身手出挑的武士护卫,却从来没有见过主人带回来一个灵动可人的姑娘,所以他潜意识里认定这个姑娘的身份非比寻常,这个时候自然也不敢怠慢。他笑容温和地望着夏侯纾,客气道:“不知姑娘还有何吩咐?” 夏侯纾微微颔首,随手将金叶子放在了柜台上面:“请你把这个转交给里面那位,就说我用不上,多谢他的好意。” 没等崔掌柜拒绝,她便转身离开了南蒲书斋。 崔掌柜一脸疑惑不解,待他看清楚对方留下的是什么,心跳都漏了一拍。 南蒲书斋的后院向来是他在打扫,他自然是知道这片金叶子的意义,既然是送出去了的东西,哪有平白无故还回来的道理? “姑娘……”崔掌柜急得追到大门口,可两个少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巷子里。意识到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而且自己可能闯了大祸,他顿时觉得那金叶子是个烫手的“山芋”,遂转头看了看通往后院的那扇门。 崔掌柜长叹一声,赶紧关了铺子的大门,然后揣着那片金叶子忐忑不安地往后院去。 第125章 不该招惹的人 “她还是不肯收?” 南蒲书斋的后院里,齐南端详着自己刚送出去,却又马上回到自己手里的金叶子,不知道该愤怒,还是该笑。然后他又仿佛在自我安慰一般喃喃自语道:“也对,她拒绝得那么干脆,怎么可能被我两句话就吓唬住?” 齐南顿了顿,又叹息道:“我早该猜到的。” 崔掌柜摸不准齐南的意思,只得垂手站在原处听候发落。 褚黎安显然比崔掌柜轻松自在得多,随即淡淡的扫了一眼那金叶子,冷冷道:“既然她不领情,公子又何必执着?” “她若是领情,她就不是夏侯氏的女儿了。”齐南若有所思道。 夏侯氏的女儿,向来心高气傲,坚韧倔强,荣安侯夫人夏侯湄如此,已经远嫁锦凤城的夏侯绮也是如此,都是京城里有名的女性人物。同一个院子里教养出来的女儿,夏侯纾也不会例外。与她们相关的事,都可以写成一本书了。 褚黎安也深有同感,但他的注意力却没在夏侯氏的女儿如何上面,而是在自家主人身上,于是关切道:“那公子现在打算如何?” 齐南想了想,脑海里不由得又浮现出了少女那张写满倔强的清丽妙容,嘴角也泛起了笑意,方道:“找个机会,我再亲自送到她手上。” 还要再送?而且还要亲自送? 崔掌柜瞠目结舌,怀疑自己听错了,赶紧望向褚黎安求证。 而一向没有多少情绪起伏的褚黎安也满脸震惊。暗自琢磨夏侯纾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他愿意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低身段? 齐南却没有再多做解释,挥手示意他们都先出去。 南浦书斋外面的巷子里,董效正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时间,早就做好了随时去搬救兵的准备。突然看到夏侯纾和云溪从巷子的深处跑出来,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立即请她们上车,也不敢多问里面的事。 直到马车重新回到东大街,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而身后也没有人追赶,主仆三人才算彻底放下戒备。 “姑娘,那个齐公子究竟找你做什么?”云溪追问道,目光不由得往夏侯纾的衣裳上扫,“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夏侯纾赶紧拉住云溪的手,示意她董效还在外头呢。 云溪吐了吐舌头,安静而殷切地望着她。 董效也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暗暗琢磨着回去要不要将这事告诉家主和主母。 “放心吧,我什么事也没有。”夏侯纾笑了笑,活动了一下身体,解释道,“他们就是请我进去看看他的地方,顺便告诉我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他。” “就这样?”云溪明显不相信。 坐在前面赶马车的董效也咳嗽了一声,表达着自己的跟云溪相同的意见。 夏侯纾扫了一眼董效所在的位置,心领神会。 “就这样。”夏侯纾点着头认真回答。可是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又道:“你也觉得很奇怪是吧?可他确实就跟我说了这么几句话,还硬塞了一片金叶子给我作为信物。不过你刚才也看到了,我已经还给崔掌柜了。我是真不想再跟他们有什么牵扯了。” “他为什么要帮咱们呢?”云溪满脑子疑惑。 “谁知道呢!”夏侯纾目光看向马车里的一个方向,却没有聚焦。她也很好奇齐南和褚黎安这么做的目的,可思来想去却毫无头绪。 “姑娘……”云溪想了想,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迟疑道,“你说,那个齐公子会不会是这儿有问题?” 夏侯纾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还真就非常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说起来,这件事情真不怪云溪会有这样的疑虑,而是它本身就处处透着古怪。 在护国寺的时候,她出于自保的情况下救了齐南,但是齐南和褚黎安当时对她的态度并不和善。随后在落月坊,她去偷听他们谈话,结果什么都没听到就算了,还被他们当面擒住。接下来是在漱玉阁附近的茶楼,云溪不慎喷了褚黎安满脸的茶水,闹得很不愉快。再后来便是漱玉阁的那场大火,她明明看到他们往漱玉阁的方向去了,最后漱玉阁突然起火,他们却安然无恙,甚至齐南还亲口说过他跟那场大火没有关系…… 以往种种流水一样从夏侯纾的记忆里淌过,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齐南他们都不至于会对她有什么好感。可是齐南为什么要特意带她来南浦书斋认门,还专门提起护国寺的事,甚至十分恳切地告诉她以后会帮她呢? 她能有什么事是需要他们帮助的? 云溪没有等来夏侯纾的回答,又看她神色变化莫测,像是在想事情。 “姑娘,我们还是赶紧把这件事告诉国公爷吧。”云溪提醒道,“他们能轻易查到咱们的身份,甚至也不畏惧越国公府的地位与权势,想必来头不小。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我们能掌控的了,以后我们还要在京城里走动,得早做防备才是。” 夏侯纾听完心中突然开窍了一般,激动地拉着云溪问:“你说这京城里,不畏惧咱们家的,有哪些人家呢?” 云溪被她问得直接懵了,心想京城里遍地是权贵,不畏惧越国公府的人家虽然不多,但也不在少数啊,这让她怎么猜得到? 主要是,越国公府原本就是个树大招风的存在,近半年尤其招人眼红。先是夏侯渊提议创立集贤馆得罪了一大批以王丞相为首的文官,接着越国公府、荣安侯府、恭王府三家女眷又在赵王妃的寿宴上得罪了赵王夫妇,再后来又因为夏侯纾的婚事得罪了王丞相和明嘉郡主……她就是想猜,也不知道该把重心和目标放在谁身上。 夏侯纾没等云溪回话,继续分析道:“他们连父亲的权势都不畏惧,那么他们会担心咱们去查他们吗?” 云溪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所以更加认为自己的建议非常有必要。 “既然他不担心,那咱们就更应该去查了。”云溪继续劝说道,“姑娘不是常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吗?咱们也去查查他们的老底,看看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万一他们跟之前的丁运生、李劲棠一样被赵王府或者丞相府收买了呢!” 夏侯纾看了云溪一眼,觉得她说的话很在理。可转念一想,之前落月坊的店小二就说齐南他们身份特殊,还提醒她不要随意招惹,而且看他们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像是要帮赵王府和丞相府的样子。贸然去查,似乎不太妥当。 最重要的是,万一他们真的是皇亲国戚呢? 虽然她刚得罪的赵王和明嘉郡主都是皇族出身,但是得罪人这种事,谁会期待啊?尤其是知道对方身份不简单的时候。 不过说到皇亲国戚,据夏侯纾所知,皇室姻亲里面,好像并没有特别有名气的齐姓人家。当然,她在京城里生活了不过七年,也有可能是她孤陋寡闻了。 又或者说,齐南跟她当初化名“莫真”进长青门一样,其实也是个假名。 总之,不管齐南此人的名字是真是假,身份是不是皇亲国戚,他在这个谣言满天飞的时候突然向她示好,还承诺会帮助她,甚至不畏惧他们越国公府,那么至少表面来看,他与赵王府和明嘉郡主关系都不太融洽。把所有可能的人再按照这个思路进行一次筛选,这个范围就小了很多。 夏侯纾大致把齐南和褚黎安的事情捋了一遍,心里有了底。然而关于怎样去查齐南的真实身份,她忽然就觉得头疼,顺势倒在马车里的软垫上,叹着气说:“云溪啊,有时候我真的好希望自己不要那么聪明哦。” 冷不丁蹦出来这么一句话,云溪听得云里雾里的,一时间弄不清楚夏侯纾是在自卖自夸,还是真的在感慨伤怀。 “为什么呢?”云溪一边低声追问,一边替她整理因躺下而稍显凌乱的衣裙,“聪明一些不好吗?我倒希望自己能有姑娘一半的聪明。” “傻云溪。”夏侯纾笑着用手指戳了戳云溪的额头,“你也很聪明的,只是不张扬,所以把事情交给你,我放心。换做是我这样喜欢寻根究底的性子,还不知道会出多少岔子。” 云溪听了抿嘴偷笑。 “我还是喜欢青葵那样的。”夏侯纾若有所思道,“青葵她就很聪明,你别看她年纪比我还小一岁,许多事情却都看得透彻。恭王府的几个姐妹中,就属她长了颗玲珑心窍,但是平时谁也看不出来。该示弱,该服软的时候,她就还是那个不经世事的小姑娘。多好呀!” 云溪也喜欢钟青葵的性格,但相对于与她日夜相伴了七年的夏侯纾,她更喜欢后者。对她来说,钟青葵的好,是温柔贴心的,但也是短暂的。而夏侯纾对她的好,是看得见摸得着,感受得到,并且持久的。 夏侯纾见云溪不接话了,就当她是默认了自己的话,遂冲着外面的董效说:“董叔,今天的事情不要跟任何人说,包括父亲和母亲。” 董效能跟在夏侯纾身边当差,不光是因为他是越国公府的老人,知根知底,忠心护主,也不容易被外人收买,更重要的是他嘴巴严实,知道名声对女儿家的重要性,所以从来不会将夏侯纾私下的言行举止透露给他人。在夏侯纾提醒前,他确实还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件事告知夏侯渊夫妇,如今他一点儿也不纠结了。 “姑娘放心,我今天只是带你出来逛逛,什么都不知道。”董效马上答道。 夏侯纾知道董效嘴巴严实,所以这事儿她一点儿也不担心,但是云溪却不放心。 “姑娘,你还打算继续瞒着国公爷和郡主吗?”云溪忧心忡忡道。 夏侯纾不置可否。这件事,她确实想继续瞒下去。可云溪和董效都是长期跟在她身边的人,她总得有个合理的解释才能让他们继续替自己遮掩。 “这事还是我自己来处理吧。”夏侯纾一边思索,一边解释道,“因为我的一意孤行,先后得罪了赵王府和丞相府,如果让他们知道我还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又得担心了。”说着她又看了云溪一眼,强调道,“放心,我能处理好。” 第126章 文人风范 马车缓缓驶进越国公府的大门,又绕过洗星池和前院花园,最后在主宅门口停下。董效率先跳下马车,熟练地将下马凳摆放好,云溪便掀开车帘钻了出来,然后又转身去扶夏侯纾。 夏侯纾这一路都躺在软垫上走神,也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听到云溪的声音,她才坐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裳,然后搭着对方的手下了马车。 三人刚站定,便见从大门里面走出来几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原本谈笑风生的几个人,看到门口的马车和下来的人之后,立刻噤了声。 夏侯纾略略扫了一眼,发现他们都是夏侯渊曾经宴请过的文人才子,其中一个正是夏侯渊十分青睐的商茗川。 商茗川如今已有官身,可他每次来越国公府都是作书生打扮,看上去毫无架子,这让同行之人十分受用。 夏侯纾想起自己之前曾扮作丫鬟骗过商茗川,几乎是本能地想要侧过身去躲避对方的视线。可她转念一想,她们乘坐的马车十分普通,并未悬挂夏侯氏的家徽,他们未必就能猜到她的身份。更何况如今满京城里都在传她性情不佳,容貌丑陋,不清楚内情的人谁会想到她就是传闻的主角呢? 换句话来说,商茗川是个要脸面的文人,而且还有官身,不至于连这点涵养都没有。就算他真的不知礼数又没有眼力见,甚至不留情面地拆穿她,那她只要矢口否认,拒不承认就是了。他又能拿她怎样? 还有,她是正大光明的回自己家,干嘛要躲避别人? 短短一瞬间,夏侯纾便已摆正了身子,目光直视前方,神情镇定自若,脚步平缓地朝着大门方向走过去,仿佛并未留意到那几个文人士子。 显然,几个文人比她想象中的要懂礼数得多,看到有女眷路过,纷纷垂下头靠着边走。 果然孺子可教! 夏侯纾对此十分满意,目不斜视地领着云溪跨进了越国公府的大门,丝毫没有发现商茗川偷偷瞄了她几眼。 而其他几名文人,目光也悄悄了留意着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暗暗猜测她是哪家的闺秀。 夏侯纾进了前院,正好碰到刚送几个文人出门的李管家。 李管家笑呵呵地迎上来,柔声道:“三姑娘你可回来了,赶紧去颂雅堂吧!” 近一段时间来,夏侯纾最怕府中有人找她。一有人找,必然是出了什么对她不利的事。可李管家的神情虽然急切,却毫无忧色,看起来不像是坏事。 “发生什么事了吗?”夏侯纾疑惑道。 “三姑娘放心,是好事!”李管家一副看穿了她的心思的样子,然后扯着胡须笑道,“二公子回来了,一直在追问三姑娘的去向呢!还请三姑娘回来后就去找他。” “二哥回来了?”夏侯纾又惊又喜,抬头看了看颂雅堂的方向,又问,“他这会儿还在母亲那里吗?” “都在等着三姑娘回来呢!”李管家赶紧点头。 “多谢李叔,我这就去!”夏侯纾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立马提起裙子往内院跑,完全忘了名门淑女的风范。 云溪听到夏侯翊回来了,顿时也喜上眉梢,赶紧着跟往颂雅堂去。 李管家看着两个女孩子急匆匆远去的背影,赶紧叮嘱道:“三姑娘,你慢点,小心别摔了。二公子他今天才回来,不会马上又走的。而且他说了,这次回来后,今年都不会再去眠象山了!” 夏侯纾并未放缓脚步,只是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听到了。 大门外,几个士子瞧了瞧夏侯纾刚乘过的马车,又望了望越国公府的大门,再看着李管家殷切地望着逐渐跑远的两个少女,不禁窃窃私语。 一人道:“方才进去的那位莫不就是国公爷与宣和郡主的掌上明珠?” 另一人道:“听说府中目前就住着一位姑娘,我看十有八九了。可是她的样貌并不丑陋,甚至十分出挑,外面怎么会有那样的传言?” “我方才也听到了李管家唤她三姑娘,应该错不了。”又一个着青灰色衣裳的方脸文人插话道。说着他便看向商茗川,意有所指道:“听闻国公爷十分器重商兄,不仅多次召见,还予以褒奖,更是帮着商兄在诸位上司面前说好话,想来商兄对国公府里的事比我们熟悉,不知商兄对这事有何高见?” 商茗川却是轻轻一笑,不急不缓的解释道:“张兄说笑了,我与众位均是越国公府的客人,只不过商某有幸能得到国公爷的青睐罢了。对此商某很是感激,更不敢有半点逾矩,又何从得知哪位是国公爷的千金?” 另外几人闻言皆是一脸不相信,毕竟先前的传言可不是空穴来风。而且最近关于越国公府三姑娘的流言那么多,他们来这里,一方面是想趁此机会探听一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表忠心,让夏侯渊知道,他们不是那种偏听偏信之人,不会因为点流言蜚语就转投他人门下。 “当着我们几个的面,商兄又何必搪塞遮掩?”另一个穿松绿色衣裳的文人突然说,语气里带着些许轻蔑,“我们都听说了,国公爷想要招你做女婿呢!你到越国公府赴宴的次数可比我们加起来的还要多,难道就不曾在国公爷的引荐下见过这位三姑娘?” 商茗川见同行之人都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便知道这件事情不好糊弄过去。他略略思索了一会儿,方义正辞严道:“高兄还请慎言!国公爷的知遇之恩商某铭感五内,从不敢忘,日后若有机会,必当竭力报答,不负厚望。但越国公与宣和郡主的千金是何等尊贵,岂是我等敢胡乱肖想的?俗话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诸位都是有识之士,将来也是国之栋梁,说话做事更得严谨有据,切勿凭空猜测,误会商某事小,污了三姑娘的清名事大。” 其余几人自知私下非议他人并非文人风范,只好作罢。再联想起前段时间夏侯渊处置多嘴多舌的幕僚的事,更加不敢随意猜测。但是对于外界的传言,大家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高姓书生担心言多必失,便讪讪道:“我这也是被外面那些子虚乌有的传言给误导了,这才说了这些没有根据的胡话,还请商兄见谅。不过这事说起来真是奇怪。方才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可我也看得出来,三姑娘不仅容貌出众,面相也是极好的,不像是个嚣张苛刻之人。我们多次来越国公府赴宴,也从来没有听府中之人说过三姑娘什么不好的,怎么外面就传成那个样子?” 商茗川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外面的人说夏侯纾性情不好,他能理解,毕竟那些制造谣言的人心怀不轨,而听信之人恐怕终其一生都没有机会接触到夏侯纾,无法印证和反驳,所以就只能跟着人云亦云,以致三人成虎。而且就他之前与夏侯纾在前院花园里碰到的那次的体验来说,他并不觉得夏侯纾是个性格软弱能吃亏的人,甚至还颇有心计。这种性格,但凡被有心之人抓住什么把柄,就有可能拿来大做文章。可那些人拿她的容貌来说事,就有些让人无法理解了。 人是多面的,也是复杂的,所以评价一个人的性情好坏,不能用他的只言片语或者一些旁枝末节的事来佐证,而被贬损和诋毁的人,也无法用一点小事就证明自己没有传言的那么差。也是因为这个,外面的那些传言才会如此疯狂。可一个人的容貌就是客观存在的,只要是见过夏侯纾本人的人,就不可能昧着良心说出她貌若无盐的话来。 所以为什么会传出这么离谱的流言呢? 高姓书生见商茗川迟迟没有回答,以为他还在计较自己之前的话,心中暗暗气恼,可他深知他们这拨人里面,夏侯渊最看重的就是商茗川,宴会上三句不离商茗川。如今自己前路未明,他不敢轻易得罪夏侯渊的心头好。所以尽管他对商茗川羡慕嫉妒得要发疯,面上却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悦来,只好转头与同伴说点其他的,企图岔开这个话题。 商茗川慢慢从自己的疑惑中回过神来,扫了众同伴一眼,继续解释道:“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夏侯三姑娘,我跟你们一样,也很好奇外面的那些谣言的来历,为何会传得如此失实。可对于越国公府来说,我们都只是外人,此事事关内宅女子的清誉,实在不好插手。” “我觉得商兄的话很有道理。”最初说话的那个书生立马点头附和道,“我们都是读书人,更应该知是非、明事理、守本分。至于外面怎么乱传谣言,那不是我等能控制的,顶多劝诫不明真相之人,请他们不要无端非议一个女子。” 另外几个人略一思索,都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便也不敢继续在越国公府的大门口议论此事,纷纷称还有事,各自告别,各回各家了。 商茗川独自一人走了一段距离,目送同伴们逐渐远去,他才停住脚步,转头看向越国公府巍峨庄严的大门,仿佛又看到了鲜妍明丽的少女缓步从马车上下来,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 其实在看到夏侯纾的那一刻,商茗川就已经猜到她的真实身份了,再加上李管家对她的态度不同于其他人,他就完全肯定了猜测。然而他现在想不明白的是,夏侯纾之前为什么要扮作丫鬟来试探他。难道夏侯渊真的打算将女儿许配给他,甚至不惜得罪王丞相和明嘉郡主? 他不过是一介新科举子,看上去普普通通,并无过人之处。论家世背景,商家虽然书香传家,小有恒产,可门第远远比不上京中的高门公侯;论官阶和前程,他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虞部司主事,在权贵遍地的京城里毫不起眼,上面一句话,他就能立马卷铺盖走人;论才学,他也不是那种出口成章,一鸣惊人的天才名仕。不说与科考中名列前茅的状元、榜眼和探花相较论,就是夏侯渊宴请过的众文人士子中,他也不是特别出挑的那个。可就是这样的自己,却莫名其妙的得到了夏侯渊的厚爱。 那么,夏侯渊究竟有看中他什么呢? 第127章 符家兄弟 夏侯纾像阵风一样跑进颂雅堂,便看到母亲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夏侯翊,眼神慈爱,嘴角含笑,难得的松弛。而夏侯翊则有声有色地汇报着这两个多月来的经历和所见所闻,母亲不时问上几句,所以这个话题就一直没有停下来。 这幅母慈子孝的画面一下子戳中了夏侯纾的心脏,她便愣在门口看了许久。心里想的却是如果大哥还在,或许这样的场景会出现得更多。 庆芳进来奉茶时看到了,笑道:“三姑娘来了,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 夏侯纾这才回过神来,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另一只手指了指里面,示意庆芳不要打扰那一片温馨。 庆芳恍然大悟,立即点头表示明白了。但是钟玉卿还是被庆芳的声音吸引了过来,笑着招手让夏侯纾进去。 夏侯纾大大方方地走进去给母亲见了礼,才看着兄长调侃道:“二哥,你出门这么久,信也没写几封回来,我还以为你把这个家给忘了呢!” “谁说我没写信?”夏侯翊抬眸看了妹妹一眼,随即笑着说,“我每隔十天就会给父亲和母亲写信报平安的。” 钟玉卿赶紧点头表示认可儿子的说法。 这个真相多少让夏侯纾面子上有点过不去,她便故作生气地瞥向一边,气鼓鼓道:“合着你给父亲母亲都写了信,就是不给我写,你不是把这个家忘了,你是把我给忘了!” 夏侯翊笑意盎然,并不打算安慰她,反而没心没肺地说:“你在信中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话,不是问我眠象山有什么好,就是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不都统一回复你了吗?” 所以,这就是你出门近三个月只给我回了一封信的理由? 夏侯纾瞪大眼睛望着兄长,看来她真得好好掂量掂量她们的兄妹之情了。 “母亲,二哥他又欺负我!”夏侯纾立马委屈巴巴地靠向钟玉卿,拉着她的袖子撒娇道,“母亲,你快管管他!” 有句话叫做“不痴不聋,难做阿家翁”,钟玉卿身为越国公府的当家女主人,每天要面对的都是些繁杂难理的家务事,许多事情也只能装聋作哑听之任之。对待儿女也是如此。兄妹之间,哪有不拌嘴吵架的,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做父母的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就算想管,也管不过来。 钟玉卿才不上这个当,立马摆手拒绝道:“你们兄妹俩的事情,自己去解决,不要扯上我。” 夏侯纾没得到支持,立马就说:“母亲你偏心!” “我这不叫偏心,我这叫明哲保身。”钟玉卿笑道,“我这会儿要是替你出头了,回头你们俩私下和好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我多管闲事呢!” 夏侯纾忍不住抿嘴轻笑,夏侯翊也笑。 钟玉卿就知道一双儿女是闹着玩的,不由得笑了笑,既无奈又欣慰。她顺势理了理自己被夏侯纾拉扯后留下了几道褶皱的袖子,才抬头对夏侯翊说:“你长途跋涉,一回来就被我拉着说了这么久的话,肯定也累了。如今你妹妹回来了,看样子也有很多话要问你,你且先带你妹妹回去吧。等你们父亲回来了,我再派人去叫你们。” 为了逗母亲开心,夏侯翊滔滔不绝的描述自己的见闻,早已口干舌燥,此刻听了这话,就像得了特赦令一样,立刻就带着夏侯纾告辞。 兄妹俩从颂雅堂的正屋出来,就看待院子里站着两个模样清秀爽朗的少年。夏侯纾忽然想起刚才自己进来的时候,这两个少年就已经在这里等候着了,所以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夏侯翊立马就明白了妹妹的意思,便介绍道:“这是符息和符止。” 夏侯纾满脸疑惑。 “他们是师父后面收的徒弟,在山上苦修多年,深得师父的真传,武功不在我之下。”夏侯翊继续解释道,“此次我回来,师父特意让他们跟我下山来历练。” 灵丘道人年轻时一直是一人一马一剑云游四海,快意江湖,所以夏侯翊是他收的第一个弟子。而近十年来,灵丘道人好像是年纪长了,又或者是看厌了外面的山山水水,突然就对云游这件事失去了兴致,基本上是幽居在眠象山,不怎么理会红尘俗世。夏侯翊这个做弟子的只能隔段时间就去眠象山看望他,顺便请教武艺。 当然,灵丘道人偶尔也会觉得山里闷得慌,悄悄跑来京城住上一两个月。每每遇到这种好时机,夏侯纾就会挖空心思献上各种宝贝讨他老人家欢心,以求他高兴了就能传授自己些许武艺。 至于灵丘道人什么时候又收了符家兄弟为徒,夏侯纾还真没听说过,一直以为夏侯翊是灵丘道人唯一的弟子。不过夏侯翊都说他们俩是灵丘道人后面收的徒弟,她也没什么好怀疑的。 “想不到灵丘道人竟然还会再收徒弟!”夏侯纾若有所思道,“难怪这些年他都不怎么来京城了,原来是要教新徒弟!” 夏侯翊知道妹妹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也没放在心上,遂笑了笑,然后指着妹妹对符家兄弟说:“这就是师父曾跟你们提过的夏侯纾,我的胞妹,以后大家会经常碰面的。” 两个少年连忙向夏侯纾见礼,个头高一点的便说:“经常听师父提起夏侯师妹,今天总算是见到本尊了!” 听了这话,夏侯纾不知该表示荣幸还是无奈。看来灵丘道人确实没少在自己的弟子面前提过她,只是不知道说的是好话还是贬损她的话,但以她对灵丘道人的了解,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夏侯纾撇撇嘴,又仔细打量了两个少年,越看越觉得两人的五官神情看上去有几分相似,便好奇地问:“你们俩是亲兄弟吗?” “我叫符息,今年十九岁。”高一点的说,然后指了指旁边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男子,“他是我的亲弟弟符止,刚满十七。我们兄弟今后要在府上叨扰一段时间,还请三姑娘多多关照!” 夏侯纾汗颜,赶紧说:“指教就不敢当了!日后还请你们多关照!” 灵丘道人是个不苟言笑的,可他教出来的符家兄弟却不古板,不知是不是因为年纪比较小的关系,听到夏侯纾请他们关照,两人都还红了脸。 符止比哥哥更活跃一些。他抓了抓自己的脑袋,很快就掩去了羞涩,恢复了最初开朗的模样,然后拍着胸脯认真地说:“师父说,三姑娘也算是他老人家的半个徒弟,那便也是我们的师妹。我们兄弟常年待在山上,不太懂得京中的礼节,还望三姑娘海涵。三姑娘日后若是有什么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们一定倾力相助!” “多谢两位师兄厚爱!”夏侯纾赶紧向符家兄弟拱手致谢,又道,“两位师兄既然认我这个师妹,也就不必拘于那些繁文缛节,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也尽管开口!” 符家兄弟自然是高兴得脸上笑开了花。 夏侯纾又跟他们客套了几句,便借口有事要跟兄长商量拉着夏侯翊往旁边走了几步,才压低了声音问:“你确定灵丘道人是让你带他们下山来历练,而不是特意给你培养的人?” 夏侯翊停住脚步,转头看了看情绪高涨的符家兄弟,才回过头来,看着妹妹似笑非笑道:“纾儿,其实有些事情,不用说得那么明白的。” “哦——”夏侯纾拖着长长的尾音,做出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但又有些不甘心。 灵丘道人那个抠搜的老古板,一介身无长物的修道之人,对夏侯翊倒是真的大方,一旦有什么好东西,都舍得送给夏侯翊,就连自己辛苦栽培的弟子,都一并送给夏侯翊。 这样纯粹的师徒之情,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而她绞尽脑汁给灵丘道人送大礼,讨欢心,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回馈。 这个世道果然还是偏心的! 想到这里,夏侯纾又回头看了眼符家兄弟,真想问问他们心里的灵丘道人是个什么形象,对他们有没有向对夏侯翊那么好。 符家兄弟的视线正好与她对上,十分腼腆的笑了笑。 看来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被他们最尊敬的师父“卖”了呢。 夏侯纾心里顿时生出了几分同情来,轻声问兄长:“他们知道灵丘道人打的什么主意吗?不会也被蒙在鼓里吧?”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夏侯翊道,“符息和符止是他们父母临终前托孤给师父的,在他们心里,师父虽然很重要,但排在第一位的还是亲生父母,所以师父偏袒我,他们也不计较。至于这次下山,也是他们自己愿意来的,并无任何人胁迫他们。” 一听符家兄弟还有这样的身世,夏侯纾便多问了一句。 夏侯翊见符家兄弟离得比较远,才小声说:“符家伯父和伯母都是习武之人,夫妻俩年轻时也喜欢游山玩水,行侠仗义,因此结识了我师父。不过他们在行侠仗义时得罪了不少人,遭到追杀,所以生下他们兄弟后,不得不选择退隐江湖。没想到后来还是被仇家寻到了踪迹。逃亡中,符家伯母为了保护他们兄弟二人不幸遇难,符家伯父拼死才将他们兄弟送到了眠象山,随后便独自一人前去应对仇家,自此没了音讯。” 尽管夏侯翊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夏侯纾也猜到符家伯父凶多吉少,所以她心中对符家兄弟的遭遇又惋惜了几分。 “他们兄弟并不喜欢别人同情他们,所以你就假装不知道,最好不要在他们面前露出这幅表情。”夏侯翊特意叮嘱道,“师父说了,他们兄弟不可能在眠象山躲一辈子,所以让我带他们下山来见见世面,知晓人心善恶,待他百年之后,才不会愧对符家夫妇的临终托孤。” “你放心,我就当他们是自家兄长。”夏侯纾点头道,随即又眨巴着好奇的大眼睛追问道,“其实灵丘道人让你带他们下山,也不仅仅是带他们增长见识吧?” 夏侯翊笑着没说话。 “你不说我也能想明白。”夏侯纾笑着说,“灵丘道人果然老当益壮、深谋远虑,既为你培养了得力且信得过的帮手,又给他们兄弟寻到了庇护之所。以后有我们越国公府的庇护,那些仇家也就不敢再随便来找他们麻烦了,简直一举两得!” 夏侯翊依然还是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夏侯纾由衷的觉得,自己能生在夏侯氏是莫大的荣幸。夏侯氏就像是一个坚固的庇护所,虽然不能保证自家弟子长命百岁,一世长安,但却能给郭楷以及符家兄弟这样无家可归或者有家不能回的人提供最大的庇佑。 这大概就是世家大族存在的最大意义。 第128章 陵都 兄妹俩边走边说话,很快就到了春熹居。 春熹居的丫鬟仆妇还有小厮们早已恭候多时,分别以撷英和撷芳为首,站成了两排等候在大门口,阵仗隆重得像是迎接什么大人物似的。 “这也太夸张了吧!”夏侯纾忍不住小声感慨。 符家兄弟也被这阵仗吓得目瞪口呆,心想这就是京城里世家子弟的排场?难怪下山前师父对他们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事事听从夏侯翊的指挥,不要私作决断,原来还有这样的学问呢! 夏侯翊仿佛没看见,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望眼欲穿的撷英和撷芳带着符家兄弟先去安置。 按照夏侯翊的意思,符家兄弟算是他的同门师弟,又是灵丘道人的亲传弟子,所以他一回来就跟母亲商量好了,准备把春熹居的两间厢房收拾出来给他们住。 撷英和撷芳对于夏侯翊不冷不热的态度感到有些失落,但这种情绪也只是在脸上一闪而逝,随后便客气周到的带着符家兄弟去厢房安置。 其他的人也很识趣的散了。 夏侯纾一边感慨着撷英和撷芳的好涵养,一边跟着兄长进了春熹居的正屋。尽管主人两个多月没着家了,但屋子里有撷英她们操持着,处处纤尘未染,就连花几上的几盆兰花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还飘着淡淡的幽香。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夏侯纾忍不住酸了一句,“我院子里的那些人怎么就不见谁像撷英和撷芳这么办事体贴又周到的呢?” 夏侯翊闻言眺了一眼非常识趣的没有跟进来的云溪,笑道:“云溪和雨湖也挺不错的,你可别胡说八道伤了人家的心。” 夏侯纾又是叹了口气,噘嘴道:“你可别说了,要是有机会,云溪可能更想来你的院子。至于雨湖,人是个好人,就是有时候说话办事太认死理,一板一眼的,为此得罪了身边的不少人。我隔三岔五的就得给她们收拾烂摊子,你是不知道下面的人怎么说我偏心的呢!” “偏心又怎么了?”夏侯翊不以为然地笑道,“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用得顺手的人,自然是要多照拂一些,不然人家为何要死心塌地的跟着你?” 这话正中夏侯纾的下怀,她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兄长的话与她之前的想法不谋而合,那就证明她先前的做法没有错。至于她院子里那些喜欢背地里说她偏心的人,那就随他们说去吧。 夏侯翊回眸见她在思索着什么,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听说你最近在京城里声名大振,风头无两。为了不嫁人,竟然自毁形象,不愧是你。”夏侯翊故意提起,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没等夏侯纾反驳,他却话锋一转,又道:“不过纾儿,你也及笄了,这么做,不会觉得亏吗?” “什么自毁形象?那是赵王府和丞相府的人造谣生事!”夏侯纾没好气地说,“也就你还以为我是乐在其中呢!”随后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反唇相讥道,“倒是你,挺会趋吉避凶的嘛。我踌躇不安的这些日子,你在眠象山倒是逍遥快活!” 夏侯翊摩挲着下巴作认真思索状,然后调侃道:“你都敢在王丞相的茶里放山葵粉了,我想你应该不需要我的帮助吧?” 夏侯纾顿时气得不打一处来,跳脚道:“我那是形势所逼!不对,是误判了形势!你如果在家,我有个人商量的话,犯得着这么做?” 夏侯翊却不同意她的说法,十分恳切道:“你总是要嫁的,我不能总都拦着吧。万一哪天拦错了人,岂不误了你一生?” 夏侯纾瞪了他一眼,转身扶着一把椅子背,勉强挤出几滴眼泪,可怜兮兮地说:“真是世态炎凉啊!如今这兄妹情谊竟也是这样平淡。二哥尚未娶妻就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想来以后是不会容忍我在家吃白食的。既然如此,你也不必拿话来气我,我这就去跟父亲和母亲说,等下次再有人来提亲,不论是聋子还是瞎子,我都嫁了吧,免得碍着你的眼睛。” 夏侯翊云淡风轻的看着她表演完,啧啧有声道:“纾儿,在我面前,你就不用再演戏了吧。你打的什么主意,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吗?你这把自己说得那么惨,倒像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有万千不是。” 被拆穿了,夏侯纾索性也不装了,叉着腰咆哮道:“就是你的不是,你明明知道父亲和母亲打的什么算盘,却不告诉我,让我一点防备都没有。你不说也就罢了,偏偏还在这个时候跑到眠象山去躲清闲,我看你就是想看我闹笑话!现在全京城都将我当茶余饭后的谈资,你可高兴了?” “怎么可能高兴呢?”夏侯翊的语气突然缓和下来,目光温和的看着妹妹,柔声道,“纾儿,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二哥……”夏侯纾看着兄长,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暖流来。这两个多月来,她有很多次想要寻求他的帮助,但是他都不在。于是她只好自己硬撑着,走一步看一步,万幸最后也没有发生什么无法逆转的大事。但是如今他回来了,还跟她说这样的话,她还是蛮开心的。 夏侯纾努力控制住胸腔里的震动与愉悦,笑着说:“我逗你玩的呢!” 夏侯翊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宠溺道:“坏丫头!” 夏侯纾憨憨的笑了笑,又望着他认真打量了一遍,方道:“方才在母亲那里,我也不好问,你这次去眠象山是被灵丘道人逼着训练了吗?怎么比去的时候黑了许多?眠象山到处都是绿树浓阴,也不至于把你晒得这般黑呀。”然后她又伸手捏了捏他胳膊上结实的肌肉,“连胳膊都硬朗了不少呢!”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夏侯翊无奈的笑道。 见他露出这个神情,夏侯纾立马警觉起来,再联想起符家兄弟,她隐约察觉夏侯翊这几个月说去眠象山只是个幌子,而他的真实目的…… 夏侯纾不想继续猜下去,便问道:“这段日子你都去哪儿了?” 夏侯翊唇角微扬,轻声道:“我去了一趟陵都。” “陵……陵都?”夏侯纾惊得瞠目结舌,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去陵都? 那可是陵王的地盘! 虎狼之地岂是那么容易进出的? 很快夏侯纾就意识到这不是个可以随便谈及的话题,于是看了看还站在外面候着的云溪,赶紧走到门口四下打量了一番,叮嘱道:“云溪,我有悄悄话要跟二哥说,你替我们守着门,谁也不准放进来!” 云溪以为她是要说被齐南威胁并带走的事情,顿时觉得自己肩头的重担沉甸甸的。她会心一笑,拍着胸脯郑重地点头保证道:“姑娘你放心,就算是一只苍蝇我都不会放进去的!” 夏侯纾也察觉到云溪误会了,心想她误会了也好,免得自己还要解释。她给了云溪一个鼓励的眼神,顺便关上了门。 夏侯翊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忍不住笑道:“你可真够谨慎的,想来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还发生了其他事吧?” “没错,吃一堑长一智,隔墙有耳这句话我能记一辈子,所以怪不得我谨慎。”夏侯纾嘴上说着,心里却并不想重提旧事。她抬头满眼期待地望着兄长,方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吧?” “你这好奇心还真是又多又难以满足呢。”夏侯翊无奈道,“不过这件事我确实可以告诉你,免得你日后又不知轻重地撞到枪口上破坏我的计划。” 夏侯纾心虚地直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四月份我确实是先按照计划去了眠象山,当时有人跟了我一路,我也一直当作不知道。”夏侯翊说,“不过我在眠象山待了半个月之后,那人大概是见我天天不是练功就是跟符家兄弟狩猎打鸟,觉得无趣就自行离开了。随后我就带着符息跟我一起去了一趟陵都。” “跟踪你的是什么人?”夏侯纾忍不住又插话了,她的心里有很多个问号,“你为什么又突然要去陵都?” “去陵都是一早就做好的打算,并非临时起意。”夏侯翊解释道,“至于跟踪我的人,我也不太清楚他的真实身份,但估计是宇文恪的人。” “宇文恪?”夏侯纾愣住,“怎么是他?” 夏侯纾忽然想起夏侯翊离京不久,自己曾在胭脂铺里与宇文恪偶遇过。当时宇文恪就跟她提起了夏侯翊去了眠象山的事。而她为了尽快脱身,只得谎称自己是替夏侯翊回来给母亲贺寿的。这么看来,当时他们可能不是偶遇。那么宇文恪费尽心思接近他们是想做什么呢?他又查到了多少呢?齐南跟他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夏侯纾觉得很头疼。而她目前掌握的信息又不足以组成一个完整的关系链,更解答不了自己的众多疑惑与顾虑。 “你想到了什么?”夏侯翊也意识到她的反应不对。 夏侯纾担心自己隐瞒会给兄长带来麻烦,便将自己遇到过宇文恪的事情说了一遍,但却没有提到齐南的事。 夏侯翊刚开始还有些担心,可听完却像是松了口气,道:“看来他确实很担心我会去陵都,所以才来试探你。” “他为什么害怕你去陵都?”夏侯纾很是不解,目光紧紧盯着兄长的脸,脑中灵光一闪,立马就想到了陵王,激动道,“难道说陵都真的出什么大事?还是说陵王他……” “确实出事了。”夏侯翊打断了她的话,也阻止了她说出“谋反”两个字。他斟酌了一下,不知道从何开始说起,便问道:“纾儿,你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人用自己的孩子来报复别人吗?” “此话怎讲?”夏侯纾更懵了。他们不是在说宇文恪的事情吗?怎么又扯到孩子了?谁的孩子?谁又报复谁? 夏侯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方说:“宇文恪可能不是薛夫人的儿子。” 第129章 调包 “什么?”夏侯纾大惊失色,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然后赶紧又捂了捂嘴,压低了声音追问道,“你是说,宇文恪不是陵王的儿子?” 夏侯翊苦笑着点了点头。 “传闻当年照云长公主与薛夫人同一天产子,结果照云长公主产下了一名女婴,而薛夫人却平安产下了一名男婴……”夏侯纾自顾自地说着,“如果宇文恪不是薛夫人的儿子,那就是说,当年薛夫人为了争宠,抱了别人的孩子来冒充自己的儿子?难怪他们会舍得把宇文恪一个人留在京城里。果然不是自己的孩子,就不会心疼啊!” 夏侯翊见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禁笑了笑,说:“你分析得很有道理,正常人听到这个说法,都会往这方面想。不过,宇文恪虽然不是薛夫人的儿子,但他的的确确是陵王的儿子。” 夏侯纾皱着眉头看着夏侯翊,明明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可为什么这话连起来她就觉得听不明白呢? 众所周知,陵王宇文盛膝下子女众多,但最得意的儿子有两个,且都是薛夫人所出。如果宇文恪是宇文盛的儿子,却又不是薛夫人所生,那么他的生母又是何人?难道当年宇文盛同时让三名女子为她怀孕生子?然后薛夫人还愿意替别人养孩子?薛夫人自己生的孩子又去了哪里? “宇文恪是照云长公主的儿子。”夏侯翊见妹妹眼神迷离,担心她不着调地胡思乱想,索性直接揭晓了谜底。 如果此时有一面镜子,夏侯纾应该可以清晰的看见自己的嘴巴已经因为过于惊讶而张得可以放下一个鸡蛋了。戏文都不敢这么写好吗? “你先让我好好想想。”夏侯纾摆手道。她缓了一会儿,勉强捋了一遍自己刚听到的信息,才继续说:“你的意思是,照云长公主当年产下的其实是一名男婴,也就是现在的宇文恪,那薛夫人产下的是谁?照云长公主养大的那个女孩又是谁的孩子?” 夏侯翊知道妹妹一时间不可能相信这个消息,就像当初自己刚查到这个线索时,也是花了很多时间才慢慢接受。 “当年照云长公主怀的是双生子,但是因为薛夫人的存在,照云长公主如鲠在喉,刻意的没有对外宣扬,只有她的贴身女官和从宫中带去的女医士知道。”夏侯翊尽量简洁明了的解释,“女子怀孕本就有风险,何况她怀的是双胎,又刻意瞒着,只会更加辛苦和艰难,所以薛夫人足月生产的时候,她也因为动了胎气早产了。” “宇文恪是先出来的孩子,也是陵王的嫡长子。”夏侯翊继续说,“而嫡长女宇文怡,比宇文恪足足小了半个多时辰。漫长的产程耗尽了照云长公主的精力,也急坏了她身边服侍的人,也因此才传出照云长公主难产的消息。她身边的女官也是因为过于担心她的安危,才会疏忽了刚出生的宇文恪,给了有心之人可乘之机。” 也就是说,他们是趁着大家的心思都在照云长公主的安危上,偷偷换走了先出生的宇文恪。 “所以宇文恪是被薛夫人换走的?”夏侯纾大概听明白了。这样的事情,她从前只在戏文上听过,没想到竟然还会发生在公候王府之中,而且当事人还是一国公主。 夏侯翊却还是摇头,道:“不,是陵王自己换的。” 夏侯纾瞬间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或者说是陵都宇文氏的这一场大戏过于新奇,她完全猜不到点子上。 夏侯翊也叹了口气,据实陈述道:“人人都说照云长公主和薛夫人几乎同时有孕,嫡庶长幼之争早见端倪,朝中流言甚多,人心惶惶,而陵都宇文氏只会更加忐忑和惶恐。因而她们产子当日,陵王两边都想顾及,结果两边都没有顾及到。” “其实陵王他自己也担心照云长公主产下嫡长子,而薛夫人产下庶长女,那么以照云长公主的身份,再加上那些跟着她从宫里出去的仆从,肯定会找他秋后算账,他必然是会护不住薛夫人和她的女儿,所以才会在看到照云长公主产下长子后起了调包的念头。”夏侯翊一边皱着眉头分析,一边静静地叙述着,“以世家大族对子嗣的重视程度,一旦薛夫人产下了陵王的长子,那么薛夫人在宇文氏的地位也就稳固了,即便陵王妃是皇家公主,也不能拿薛夫人如何。” 夏侯纾听着很是气愤,不解道:“当初照云长公主嫁过去的时候,听说带了几百仆从,这么多人,怎么会连个刚出生的孩子都看不住?” “你怎么知道是他们没看住?”夏侯翊反问道。 这话问得很有深意,也让夏侯纾彻底失去了猜谜底的兴致。她摊摊手说:“二哥,你知道什么就直说了吧,我也不想再凭空臆测了。” 夏侯翊被她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逗乐了,努力敛去嘴角的笑意,才说:“照云长公主从小在宫中长大,自然不是毫无心计之人,早就派了眼线盯着薛夫人,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迟迟没有出手。薛夫人生产那日,她便从探子那里打听到了薛夫人的情况,也清楚薛夫人诞下了一名女婴,所以她对自己生男生女都没有多大的执念,毕竟都是她自己的孩子。但是得知自己先产下来的是名男婴,她还是由衷的高兴,只期待能够顺利产下腹中的另一个孩子,母子平安。也就是在她放松了警惕的这个过程中,陵王打起了把孩子调包的主意。而照云长公主不知是产后虚弱,精力不足,还是其他原因,竟然没有立马阻止。” 知道有人打她孩子的主意还故意放水?这太不正常了! 夏侯纾暗暗感慨。 一个母亲,怎么会舍得把自己辛苦孕育了数月,拼死生下孩子让给别人呢?而且对方还是她恨得咬牙切齿的情敌。简直离谱! 夏侯翊何尝又不是这么想的,从这到这个真相到现在,他都还没有想明白呢。 “后来我又得知,是照云长公主下令让身边的人假装不知道,并配合陵王完成了调包,整件事大概只有陵王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夏侯翊继续说,“孩子调包之后,负责给薛夫人接生的稳婆和大夫,甚至是近身服侍的婢女全部被灭口了,无一幸免,也就更没有人能知道薛夫人产下的其实是一名女婴。” “可是陵王一下子处置了那么多人,不会引起怀疑吗?”夏侯纾立马就抓住了其中的破绽。 “当然不会。”夏侯翊摆着脑袋回答道,“宇文恪本是双生子,又不幸早产,比不上足月生的孩子健康,先天便有些不足,陵王便以此为由责怪服侍薛夫人的奴婢不尽心,又说接生的稳婆和大夫使坏,导致薛夫人在生产过程中昏迷过去,差点一尸两命,所以名正言顺的处置了他们。” 夏侯纾听得心惊胆战:“陵王为了洗清自己,手段可真够毒辣!” “在陵王身上,这都不算什么。”夏侯翊淡淡地说。 陵王确实是个狠角色,为了心爱的薛夫人,竟然不惜使出这样肮脏下作的手段。 夏侯纾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继续追问:“既然陵王把两个孩子掉了包,那么照云长公主那里也该是两个孩子啊,为何只听说她诞下了一名女婴?薛夫人生的女婴又去了哪里?” 这确实是整件事的重点,也是一个转折点。 夏侯翊仔细回想了一遍自己探查到的讯息,慢慢解释说:“照云长公主怀双生子的事,起初陵王并不知情,所以才会冒着风险把两个孩子调了包。但是后来他又听说照云长公主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他就慌了,担心同样早产的两个孩子放在一起差别太大会引起怀疑,所以又让人将薛夫人生的那名女婴抱走,企图造成孩子失踪的假象。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真正的嫡长子被换到了薛夫人的房里。但人算不如天算,薛夫人生的孩子虽然是足月生产的健康儿,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一路啼哭不止,去办差的人担心婴儿的哭声惊动他人,就拿了被子将女婴裹好,装在木箱子里打算送出去。结果人是带出去了,可等他到了地点,打开箱子一看,孩子已经窒息了。办差的人害怕被陵王怪罪,也顾不上父母兄弟还在陵王手上,连夜逃走了,下落不明。” 夏侯纾默默在心里替那无辜惨死的孩子祷告了一声,暗骂陵王真是昏了头,简直禽兽不如,人神共愤! “我看陵王真是奸一时蠢一时,照云长公主身边随从数百,她生下来的孩子是男是女,难道还会有人不知道吗?他又何必多此一举,用薛夫人生的女婴去替换?”夏侯纾抿了抿嘴道。 对于这个问题,夏侯翊确实没有得到任何证人证言,而且过去太多年,也找不到任何证据。他斟酌了一会儿,只得猜测道:“我想陵王当时只是想替薛夫人争取一个稳固的名分吧,毕竟他事先也不知道薛夫人产下的会是一个女婴。乱中出错,也不是没有可能。” 夏侯纾找不到其他证据来证明或者反驳他的猜测,所以只能先默认了。随后她想了想,又说:“照云长公主身边的人都知道她先产下了一名男婴,接着才产下了一个女婴,然后男婴却突然失踪了,她就不追究吗?” “这大概也是照云长公主的难言之隐吧。”夏侯翊叹息道,“毕竟在那之前,没有任何消息说她怀的是双生子,而知道她怀双生子的人,又都是她身边的亲近之人,说出来,别人或许会认为她是在利用自己的身份栽赃陷害人生正得意的薛夫人,所以她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可是她是皇家公主啊!”夏侯纾依然不敢相信这是照云长公主会做出来的选择。堂堂皇家公主,尊贵无比,身边仆从众多,怎么会隐忍至此,甚至不争不抢,轻易的放过害了自己和自己孩子的人,由着他们为非作歹? 事发时,坐在皇位上的祁景帝可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兄长!她完全可以向祁景帝求助,或者就利用自己皇家公主的身份压一压又怎么了?都被欺负成这样了,还不能反击吗? 换做是她,就算是鱼死网破,也要替自己讨个公道! 第130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夏侯翊看着妹妹激愤填膺的模样,突然有点想笑。 但凡知晓照云长公主的遭遇的人,估计都会像夏侯纾这么想,堂堂皇家公主,何至于被自己的丈夫和丈夫的侧室欺负成这个样子,这岂不有失皇家颜面? “皇家公主也不过是表面光鲜,并非无所不能。”夏侯纾说完深深叹了口气。 夏侯纾对此很是诧异和不解。她长这么大,尚未有机会与皇室过多接触,但在她短浅的认知里,所有皇室的人,似乎都有一股眼高于顶的傲气。赵王夫妇如此,明嘉郡主也如此,多的是嚣张跋扈、仗势欺人之辈。 “照云长公主是惠宪皇后唯一的女儿,也是惠帝最小的女儿,自小清和平允,柔善贤淑,深得帝后宠爱。据说当年惠帝为了给照云长公主挑选驸马,曾把京中的适龄的世家子全部召进宫亲自考验,各大世家都在猜测谁家的子嗣能有幸尚公主,可谁也没想到惠帝最终会把她许给当时还是陵王世子的宇文盛。”夏侯翊说着又是一声叹息,“照云长公主被保护得太好,也就有些不知道人心险恶,更不可能预测到宇文盛为了心爱之人会丧心病狂到要换走她的孩子。不然她大可在赐婚之前先派人查查宇文盛的底细,不用等到嫁过去了才知道宇文盛早就心有所属。即便是联姻已成定局,她也大可不必真心错付,沦落至此。” 夏侯翊解释完,又看了夏侯纾一眼,意味深长道:“还有,你以为宇文怡的死是偶然吗?” 难道不是吗? “所以……宇文怡也是死于非命?”夏侯纾嘴唇微颤。看着兄长凝重的神色,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原本她以为陵王为爱换走正妻孩子的事情已经是最残忍的部分了,没想到还有更残忍的。宇文盛和薛夫人这对恩爱鸳鸯,为了他们所谓的“爱情”,到底还造了多少孽啊? “宇文怡是被人推进湖里溺亡的。”夏侯翊轻轻点头道。 陵王府的小郡主宇文怡死的时候才九岁左右,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心思单纯、天真无邪,就那样被人狠狠推进湖里,不停地沉没、呛水,拼命地挣扎、求救,最后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掺杂着残枝枯叶的湖水逐渐淹没…… 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夏侯纾就觉得很不舒服。而她心中的某些坚信多年的信念,就像一面镜子,刹那间碎得稀烂。 在这件事里,她已经不能用正常人的方式来看待每一个人了。 “是谁干的?”夏侯纾艰难的追问,心中隐约有了目标。 薛夫人在生完第一胎之后,又陆续诞下了一子一女,颇受宠爱。 陵王宇文盛为了给自己的青梅竹马巩固地位,不惜换走照云长公主所生的嫡长子,还间接害死了青梅竹马的女儿。而后薛夫人再诞下女儿,而陵王为了向薛夫人表忠心,不是没有可能害死照云长公主的女儿…… 虎毒还不食子呢! 夏侯纾闭上眼睛,强忍着愤怒,问道:“难道也是陵王?” “这次倒不是。”夏侯翊摇着头说,神情十分古怪,写满了不解和怀疑,“据说照云长公主产后忧虑成疾,终日与女儿相依为命,再也不愿意见陵王。而陵王心虚,也不敢去见她,他们本就不深厚的夫妻感情自此破裂。另一边,薛夫人则荣宠更胜,相继又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叫宇文恺,女儿唤宇文愉。照云长公主所生的宇文怡是在次女宇文愉出生一个月后遇害的。据说那日宇文怡本是由一大帮丫鬟仆妇带着在花园里玩耍,偶然听到路过的人在说薛夫人屋子里的事,年纪幼小的她就想偷偷去看看刚满月的妹妹。” 纯真善良的宇文怡如果是在去看妹妹途中遇害的,那么害她的人…… “宇文怡是被薛夫人害死的?”夏侯纾忐忑道。 夏侯翊的神情十分不忍,可也不得不承认真相确实如此。 “照云长公主因为生下双生子伤了身子,不能再生育。而之后的十余年里,陵王府里除了薛夫人生下了孩子,其他姬妾也陆续诞下子嗣,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着照云长公主的破碎不堪的心,也让她的病情加重了。”夏侯翊娓娓道来,语气里无不惋惜,“有句话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薛夫人便是如此。彼时她在陵都已经形同陵王妃了,又有两个儿子傍身,地位稳固,坚不可摧,却还指望自己的女儿能得到嫡长女一般的待遇,所以才会派人将宇文怡骗出来,趁着没人看见将其推入了湖中。而她彼时刚出月子,身边围绕着许多前来祝贺或恭维的人,根本没有人会怀疑她,所有人都当宇文怡的溺亡是个意外。” 这种情况,大概也只有照云长公主相信宇文怡是被人害了。连续被至亲至爱之人背叛和伤害,照云长公主该有多悲痛欲绝? 夏侯纾原先以为照云长公主高贵的出身会让她比大多数女子幸运,却没想到皇家公主的身份成了她不幸的开始。她不仅不能做主自己的婚姻,也保不住自己的爱人和孩子,甚至连自己陵王妃的位置都保不住。最后只能皈依佛门,在青灯古佛中寻求一丝安慰。 感慨之余,夏侯纾又发现了新的问题,便问道:“这些事情,都是十几二十几年前的旧事了,他们连天下人都瞒住了,你又从何处查到的?” 夏侯翊也不隐瞒,辩解实说:“我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的时候,见到了照云长公主。不对,她现在应该是照云大长公主了。” 当今陛下是她亲侄子,所以作为姑姑的照云长公主确实应该荣升为照云大长公主了,不过她十年前就已经出家了,所以朝廷对她的荣养供给,还停留在先帝封她为长公主时的标准。 夏侯翊一边回忆着当时见到照云长公主的情形,一边说:“当初她病得精神恍惚,根本就无力自保,她身边的老嬷嬷就给她出了一个自请出家的计策,一来是为了寻个清净之处好好养病,二来也是为了逃离陵王的掌控,避开陵王府的耳目,好找机会查明真相。她蛰伏多年,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不仅找到了当初替陵王调换孩子的人,逼他签下了口供,软禁在水月庵的密室里日日折磨解恨,还找到了推宇文怡入水的仆妇。不过那名仆妇就没那么好运气,签了口供后就被她以同样的方式处决了,全家老小无一幸免。” 照云长公主的做法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夏侯纾没有立场说什么,也不好评判。可是一下子处决了一家老小,那不是一般的阵仗吧? “陵王和薛夫人没有怀疑吗?”夏侯纾追问道。 “前年端午节时,那仆妇一家欢欢喜喜的去看划龙舟比赛。河岸边人挤人的,几个小孩子心急,甩开大人就往河边钻,不慎被挤下河里去了,他家大人看到了就跳下去救,结果都没有上来。”夏侯翊说起这个神情十分平淡,就像掉下河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还是一串粽子。 夏侯翊顿了顿,继续说:“彼时照云长公主身在水月庵,处处受陵王的监视,而那仆妇早几年就被薛夫人以荣养为由放了籍,回老家买宅置地,日子过得顺风顺水。陵王不知道宇文怡溺亡的真相,所以不会因此怀疑到照云长公主头上。而薛夫人就算是起了疑心,也只能暗自在心里琢磨这是不是报应。” 看来薛夫人在陵王面前也不是完全没有秘密的。 照云长公主对那仆妇一家的处决方式虽然很残忍,但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大快人心的事。可是不论她怎么处置那些伤害过她和她孩子的人,她被抱走的儿子都不会亲近她,死去的女儿也不会再回来,受过的伤害更不会痊愈。而且这么大的事情,就凭她一己之力,最终能够如愿吗? 夏侯纾不禁有些担忧,喃喃道:“照云长公主受了这么多苦,难道就只想手刃仇人和凶手,不想把真相公布于天下吗?以陵王和薛夫人现在的权势,她一个幽居在庵堂里的长公主,身边没有其他助力,怎么应付得了?” “不,照云长公主有她自己的计划。”夏侯翊立马打消了她的顾虑,“送宇文恪来京城当质子,就是她计划的第一步。” “此话何意?”夏侯纾又听不懂了,也越发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 照云长公主知道陵王干的龌龊事,所以一直都知道宇文恪是她的亲儿子,可宇文恪小时候是在薛夫人身边长大的,心里认定的母亲是薛夫人,他又怎么肯成为照云长公主复仇的筹码? 夏侯翊看了她一眼,循循善诱道:“你可知我为何会去调查宇文恪?” 夏侯纾摇摇头,她一直以为他当初接近宇文恪,是为了帮自己调查易舞的事情。如今看来,帮自己不过是顺手为之。 “宇文恪来京城时还不到十岁,这十多年来,从未回过封地探望亲人。陵王虽然每年回京述职时会来看他,但薛夫人因为身份的缘故,从未来过京城,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如今是何模样,身高几何,心性好坏。”夏侯翊像个说书人一样徐徐道来,“母子之间多年不曾见面,凭着书信问安,感情逐渐淡薄也是人之常情。偏偏她身边还有一个承欢膝下的幼子,所以薛夫人自然就会偏爱宇文恺。久而久之,薛夫人就有了废除长子,拥立幼子为嗣的念头。” “这个念头恰好与陵王的心思不谋而合。”夏侯翊补充道。 陵王宇文氏一族,夫妻不像夫妻,父子不像父子,一屋子人加起来几百个心眼,算盘打得一个比一个精,内斗起来肯定很精彩,妥妥的一场大戏。而当今天子意在削藩,对此肯定也是持喜闻乐见的态度。 夏侯纾听得心潮澎湃,赶紧拽着夏侯翊的胳膊追问道:“你说了这么多,是不是宇文恪也知道陵王要废他世子之位?” 第131章 时候未到 夏侯翊一边点着头,一边摩挲着自己光洁的下巴,细细琢磨着。 许久,他突然道:“宇文恪早已不是当年不足十岁,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相反,他的城府极深,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极擅长伪装和经营,行事作风更是与年轻时的陵王不相上下。他人虽然在京城,可耳目却安插到了陵都的陵王府,身边也有很多忠实的拥护者。得知陵王的打算后,他就明里暗里的开始反击了。只怕养尊处优的宇文恺并不是他的对手。” 对此,夏侯纾表示理解。毕竟宇文恪年纪尚小就离开家和父母到京为质,这对于陵王府来说是大功,也是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长大的宇文恺不能比拟的,陵王身边的亲随不会不清楚这个道理。而且宇文恪还是长子,又有入京为质的功劳,光从表面来看,宇文盛和薛夫人都没有理由废除他的世子之位。而如今他视为父母兄弟的人却在背后算计他,还让他知道了,他怎么可能不声不响的任人宰割?他的反击,也不过是在维护自己的该有的权益而已。 想到这里,夏侯纾突然有点同情宇文恪了,也渐渐明白了他表里不一的性格从何而来。 “宇文恪可否知晓自己的身世?”夏侯纾问道。 “他目前并不知晓。”夏侯翊想了想说。 夏侯纾更加同情宇文恪了,一出生就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调包,还认贼作母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熬到要出头了,又被至亲算计,真够倒霉的! 夏侯翊却没有留意到妹妹脸上表露出来的怜悯,继续若有所思道:“据我所知,薛夫人至今也不知道宇文恪并非她的亲生儿子。如若不然,她也不会在长子和幼子之间举棋不定、犹豫不决。毕竟对现在的她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而且她对宇文恪还有一份愧疚。但是陵王要易嗣的的想法却表现得十分明显。从宇文恪的角度来看,他顶多怀疑自己是因为常年不在父母身边才不受待见,还不会怀疑到自己的身世。” “那你们怎么会怀疑他不是薛夫人之子?”夏侯纾眉头微蹙。就算人家母子感情不亲密,也不至于平白无故怀疑到他们的血缘关系去吧? 说起这个原因,夏侯翊也觉得巧合又好笑,便说:“我在陵都见过薛夫人,彼时她恰好带着一双儿女上街闲逛,排场很大,很难不引起他人注目。老实说,薛夫人确实貌美,即便是到了现在这把年纪了,依然可以称得上风华绝代。而她的两个子女容貌也很出众,宇文恺的身形气质酷似陵王,言谈举止也有理有度,一看就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而宇文愉则继承了薛夫人的美貌,母女俩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以陵王对他们十分宠爱。” “宇文恪的容貌也不差。”夏侯纾忍不住插嘴道。 夏侯翊没有责怪妹妹的突然打断,反而是笑着说:“确实,宇文恪的容貌在京城里也算是上千里挑一了,可是你猜猜他长得像谁?” 一般而言,孩子不是长得像父亲,就是长得像母亲。如果宇文恪长得不像陵王,那就只能像她的生母了,而她的生母…… 夏侯纾脑中灵光一闪,便道:“宇文恪长得像照云长公主?” “没错。”夏侯翊一脸赞赏的看着妹妹,语气也变得轻佻起来,“薛夫人生的孩子,却长得像照云长公主,这还不奇怪吗?寻常百姓没机会见到照云长公主,看不出什么端倪来,难道陵王看不出来?当今陛下和满朝文武都眼盲了吗?” 这大概也是这件事里的另一个可悲之处,那么多人都看出来了,却没有一个人告诉宇文恪,就看着他们父子相残。 夏侯纾咂摸出了些门道,迟疑道:“所以你查宇文恪,是奉了皇命?” 夏侯翊越发欣赏自家妹妹的敏睿,点头道:“照云长公主出嫁时,我尚未出生,自然是没有机会目睹她的真容,所以最初接触宇文恪的时候,我并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世。可当今陛下是照云长公主的亲侄子,宫中又还有那么多见过甚至服侍过照云长公主的老人,但凡看了宇文恪的长相,都不得不怀疑这里面的猫腻。” 果然,百密必有一疏。 陵王宇文盛估计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当初冒着杀头的风险,甚至间接害死了薛夫人的亲生女儿也要调换给薛夫人的宝贝儿子,会因为血缘传承,越长越像其生母照云长公主。而这个意外还成了今后指证他作恶的证据之一。 当年照云长公主与薛夫人井水不犯河水,住得也不近,而且一个是足月生产,一个是早产,谁也不敢谎称是乳母丫鬟不小心抱错了吧? 只怕这几年陵王每次回京述职时,面对宇文恪那张脸都要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所以才要装作沉迷酒色,神志不清的样子。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夏侯纾顿时觉得心中痛快。 “你也不用高兴得太早。”夏侯翊突然又给她浇了一盆冷水,又说,“宫里面起了疑,才让我私下去查,我也把自己探得的消息如实上报了,但至今没有得到任何反馈,所以我也摸不准陛下是何心思。而且据我了解,由于陵王和薛夫人的阻拦,照云长公主这些年从未跟宫里接上头,也就无法传递信息。宫中每次派去送节礼和探望她的人,都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远远的看上她一眼,确认她身体无恙,并不知晓她其实受制于人。” 听完他的话,夏侯纾不禁对这位前半生活得很窝囊的皇家公主肃然起敬,称赞道:“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还能查清当年的真相,甚至手刃了一部分仇人,真是可敬可佩!” 夏侯翊不知该作何回答,只好叹息道:“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宇文恪被换走了,可毕竟时不时还能再见到,可宇文怡却再也活不过来了,所以她无论如何也得重新站起来。” 夏侯纾点头表示同意,随后又问:“你既然见过了照云长公主,那就表明她不是完全没法脱身。如今她选择继续留在陵都,也许是为了下一步的复仇。此外,她可还有什么话,或者有什么事托付给你的吗?” 夏侯翊再次陷入回忆。当初他借着去眠象山探望师尊之际暗中潜入陵都,费尽心思才甩开陵王的耳目,并在符息的掩护下混进了水月庵,见到了浑身如素的照云长公主。比起与她年纪相仿,日子过得顺风顺水的薛夫人,照云长公主明显苍老憔悴许多,但是皇家公主的威仪和沉稳气质却如同刻进了她的骨血,丝毫没有因为当下的艰难处境而有半点损伤。 照云长公主很看上去很平和,但实际很忧伤,也很谨慎,得知夏侯翊的身份和来意后,她也只是挑了重点来说,并未提及其他。 夏侯翊眉头深锁,摇了摇头说:“照云长公主确实还有其他计划,不过她没有透露,我也不好直接问。而且我感觉她身边似乎有个高手在保护她,却一直不肯露面。我尝试着追踪了一回,最后还是没追上,反而遭到了伏击。我想对方应该是照云长公主的暗卫,所以她虽然无法自由出入,但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夏侯纾也听过暗卫这一说法。皇室会给他们器重的成年皇子和外嫁公主配备暗卫,目的是为了保护他们。而照云长公主是嫡出的公主,与陵王又是御赐的婚姻,所以配有暗卫就合情合理了。只是陵王软禁了照云长公主,却没有想办法除掉她的暗卫,这倒是让人意外。 “其实我看得出来,她并不是那么信任我。”夏侯翊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淡淡的忧伤,“我去见她的时候,她明里暗里的问了许多父辈们年轻时的往事和一些比较私密的关系,但凡我是个冒牌货,或者不清楚父辈们的事情,就会引起她的怀疑。所以她愿意告诉我当年的真相,完全是看在祖父和父亲的面子上。不然以她的身份和处境,根本就不可能理会我这个见都没见过的后辈。至于宫里,她似乎并没有那么多念想,甚至还有几丝恨意。” “恨意?”夏侯纾对这个回答很是惊讶。她能够理解照云长公主长期饱受折磨,被伤得千疮百孔之后建起了厚重的心理防线,却不能理解为何会对宫中有恨意。按理说,照云长公主作为嫡出的公主,母亲曾是中宫皇后,以她为界线,上下三代的皇位上坐着的都是与她血浓于水的至亲之人,她应当比许多庶出的公主要强得多。而且她自小在宫中长大,对京城和皇宫的感情不是应该很深厚的吗?她为什么会恨呢? “这其实很好理解。”夏侯翊看穿了她的心思,耐心的解释道,“照云长公主出嫁的时才十七岁,正是年少懵懂、纯真无邪的时候,对陵王也是有所期待的。而后的二十多年里,她一个人被困在了陵都王府和水月庵,历经人心险恶,生死离别,却又求助无门。皇宫和京城于她而言是曾经的家,也是遥远的故乡。可是这些年,她视为归处的家和故乡,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她的困境,救她于水火。她怎能不怨、不恨?” 他这么一说,夏侯纾就能理解了。 当初夏侯纾被迫寄养在泊云观,虽然有师父和众师姐们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亲密陪伴,但随着她逐渐长大,知晓自己的身份,明白了被养在泊云观的原因之后,也曾有过被抛弃的感觉,甚至也怨天尤人。山里起风的时候,她问风;下雨的时候,她问雨;落雪的时候她就在清冷院子里堆个雪人,然后与之作战。没人告诉她为什么会是自己。 如果不是父母及时将她接了回来,放在身边悉心呵护和教导,让她感受到了爱,没准她心中的怨念也会肆意疯长,终有一天会伤人伤己。 所有说,一个人的善恶,有时候就在一念之间。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夏侯纾曾经的怨念因为得到了及时的慰藉,所以成就了今日还算明白开朗的自己。而照云长公主则没那么幸运。她年少时的所有天真无邪和美好期待都在那些阴谋、欺骗、背叛、伤害和失去中消耗殆尽,因此练就了一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报仇的坚硬心肠。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心无旁骛的去布局,让那些欺辱践踏过她的人付出代价。 夏侯纾相信,随着陵王和薛夫人废长立幼的真实目的逐渐浮出水面,在京城蛰伏多年的宇文恪也会更加猛烈的进行反击,再有皇室的调查和介入,照云长公主的报复也会暴露出来,真相迟早有大白于天下的那天。 这一刻,夏侯纾私心里希望照云长公主能够了结这一大心愿。 至于宇文氏那一家子接下来会做什么,她和夏侯翊作为知道真相的局外人,也不好掺和,不如就静观其变,看看谁会笑到最后。 第132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 符家兄弟对于新环境的适应能力比夏侯纾想象的要好很多,很快他们就摸清了越国公府的大概情况,以及夏侯翊的一些人际关系。符息年纪长一些,心性也比较沉稳,而且身手敏捷,轻功尤其了得,所以夏侯翊喜欢带着他外出办事。而符止心思活络,擅长察言观色和信息分析归总,也将是夏侯翊逐步接手长青门的一大助力。 说起来,这还得感谢灵丘道人教导了几个好徒弟。 最近这段时间,夏侯翊没怎么出门,天天带着符家兄弟在府上转悠,还成了府中演武场上的常客。而夏侯纾成日在家无聊,府中突然多出两个身手好的年轻人,对她而言简直棋逢对手,正好借此机会好好切磋武艺,相互促进,同时也检验自己的实力。 这日,夏侯翊和符家兄弟四人又在演武场赛马,夏侯纾去看热闹,自然而然的也成了竞赛选手,四个人在场上赛得不亦乐乎。 按照比赛规则,每人骑马绕演武场跑三圈为一局,最先到达终点的为胜,可以向最后一个到达终点的人提一个要求,或者让后者帮忙办一件事。同时为了充分考验个人的技艺水平和马匹的耐力,三局两胜。 夏侯翊的骑术是夏侯渊亲手教的,十分娴熟,又稳又快,第一场比试一直遥遥领先。符家兄弟之前长居在眠象山,因为经常要替灵丘道人跑腿,所以也习得了一身精湛的骑术。兄弟俩在山中都能如履平川,在这平坦的演武场里也就更加如鱼得水,进退自如。而夏侯纾的骑术是跟着两个堂姐学的,这些年因为两个堂姐不在京中,她也疏于练习,没什么长进,平时出行都是乘坐马车,偶尔骑马赶路还勉强,但若用来竞技,差的就不是一点半点,所以第一场结束之后,她毫不意外地落到了最后,心情逐渐沮丧起来。 符止年纪不大,在察言观色这方面却十分机灵聪颖。他见夏侯纾输了比赛后神色不对劲,立马猜到了她的心思,决定想个办法让对方也尝尝甜头,感受一下胜利的喜悦。所以第二场比赛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刻意装成马匹失控,驮着他在演武场上疯跑起来,四处乱窜,吓得一起比赛的人和旁边服侍的人都面如土色。好在紧要关头他又重新控制住了马,却落在了最后。 而夏侯翊因为担心符止中途停顿了一会儿,最后竟被符息反超了。 目前的情况是夏侯翊和符息各赢了一局,夏侯纾和符止各输了一局,不符合三局两胜的规则,得不出最终结果。 夏侯纾不知道符止是故意让着自己,看到他骑在马背上惊慌失措的样子,真以为自己的骑术有了进步,顿时信心大增,嚷嚷着要再来一局。 符止倒吸一口凉气,心情十分复杂,心想挺机灵的一个姑娘家,这个时候怎么就看不明白,不知道见好就收呢? 其他两个人心中也有计较,只得一边默默鄙夷夏侯纾自不量力,一边却又不得不遵守规则继续赛一场。 第三场竞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眼看赛程过半,钟青葵突然匆匆赶来,大声招呼着夏侯纾停下来,说是有要事相告。 夏侯纾见状,以为有什么急事,便拉紧了缰绳,下了马朝着她走过去。 其他三人也松了一口气,纷纷停止了竞赛,牵着马跟了过去。 钟青葵梳着垂挂髻,身着一袭杏白色襦裙,披着一件湛青色的薄纱衣,脖子上挂着她们之前一起串的项链,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利落又不失矜贵。 钟青葵一眼就看到了演武场上的生面孔,不由得心生好奇,就指了指符家兄弟,眨巴着大眼睛悄声问夏侯纾:“我听母亲说姑父在给你相看夫婿呢,可我瞧着他们面生得很,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呀?”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夏侯纾白了她一眼,这件事就过不去了是吧? 钟青葵却笑得一脸无辜,然后期待地看望着她。 夏侯纾收起眼里的刀子,轻咳了一声,才耐着性子介绍道:“他们是二哥的同门师弟,年纪稍长一些的叫符息,年纪小的叫符止。如今他们兄弟住在我们府上,日后你若来玩,肯定会经常遇上,去打个招呼吧。” “原来是灵丘道人的徒弟啊,难怪这么英武!”钟青葵感叹了一句,神情十分夸张,然后转头冲夏侯纾挤眉弄眼道,“那姑父打算选谁做女婿呀?你又比较中意哪一个呢?” “他们只是我们府上的客人。”夏侯纾冷声警告。心想你们这些人都怎么了?来个年纪合适的未婚男子都要被你们胡乱猜测一番?前段时间不是都还在传商茗川吗?怎么最近也不见商茗川上门来了? 钟青葵一副我知道、我了解的模样,憋笑道:“他们长得这般俊俏,纾表姐你真的不考虑考虑吗?” 夏侯纾瞪了钟青葵一眼,很想扑上去捂住她的嘴,然后快速将她拖走。可是当着符家兄弟的面,她也不好做得太过泼辣,免得坏了自己刚在他们那里树立起来的秀外慧中的良好形象。 “这两位师兄都是习武之人,耳力可比你想象的要好得多,你确定要在这里跟我讨论这个问题吗?”夏侯纾凑到钟青葵耳边小声提醒道。 钟青葵愣了愣。这种女儿家的玩笑之言本该是关着房门私下说的,自然不宜被外人听到,尤其还是被两个不熟悉的陌生男子听到。而且夏侯翊也是习武之人,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是个多嘴多舌的人,以后会不会就不理她了? 钟青葵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马上打起哈哈来:“你们府上可真热闹,我又想过来陪你小住几日了呢!” 夏侯纾又白了她一眼,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钟青葵对自家表姐的怀疑和鄙夷视而不见,然后目光一转,忽然提高了音量对牵着马迎面走来的夏侯翊招手,脆生生娇滴滴的大喊道:“二表哥,许久不见了呀!你何时回来的?父亲他可挂念你了!一直跟我们念叨你呢!” 我看是你很挂念吧!或者说这才是你想来陪我住的原因! 夏侯纾又鄙夷的看了钟青葵一眼,暗暗骂了一句见色忘义。 钟青葵全身心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夏侯翊身上,其中一只手还不停地把玩着自己的衣带,小女儿家的娇羞显露无疑。 夏侯翊对于异性的示好有着极强的屏蔽能力,他落落大方地招手回应道:“三日前刚回来,准备过几天就去拜会舅父舅母。” 钟青葵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 夏侯纾扶额,这个画面简直没眼看! 夏侯翊却毫不为之所动。在他看来,钟青葵就是自家小表妹,聪明伶俐劲儿跟夏侯纾如出一辙,所以看到钟青葵笑了,他也跟着笑了。 “四表妹急匆匆的来找纾儿,可是遇到了什么事?”夏侯翊忽然问道。 钟青葵美目巧笑,眼波流转,歪着脑袋俏皮道:“这是我们女儿家的事,我不告诉你!” 夏侯翊笑容和煦的扫了钟青葵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夏侯纾身上,用眼神询问她到底什么情况。 夏侯纾看来钟青葵一眼,赶紧配合的说:“我也不告诉你!” “行行行,你们女儿家的事我管不着,也不多问。你们高兴就好!”夏侯翊哈哈大笑道。然后像是心情很好一般将符家兄弟引荐给她:“这是符家的两位师兄,也是我师父的得意弟子。日后少不了要跟着我出入恭王府,四表妹到时候要是碰到了,可别被吓着。” 钟青葵点点头,立刻笑呵呵的说:“咦,灵丘道人的得意弟子原来不是二表哥吗?” 夏侯翊笑了笑,又对符家兄弟说:“这是我舅父家的四表妹,钟四姑娘,日后你们到了恭王府可千万别鲁莽冲撞了。” 符家兄弟立马大方得体的给钟青葵见了礼,钟青葵也欠了欠身回礼。 抬头时,符止深深地看了钟青葵一眼,目光立刻被她清澈纯粹的眼神吸引住了,许久都没有挪开视线。可又见她的目光紧紧缠绕着夏侯翊,眉头不由得皱了皱,暗暗猜测钟青葵对夏侯翊的感情,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羡慕和嫉妒。 钟青葵的心思不在其他人身上,自然是没注意到符止的神色变化,而且她心里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便拉着夏侯纾对三名男子说:“我跟纾表姐有悄悄话要说,就不陪你们玩了。” 符息暗自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陪夏侯纾赛马了,一点挑战都没有。 符止则有点失落。 夏侯翊没那么多心思,对这两个女孩子挥了挥手,一脸嫌弃地说:“快走快走,有你们在这里碍手碍脚的,我们都施展不开!” 夏侯纾立马脸黑如锅,原来你一直当我是个累赘呢! 钟青葵假装没看到夏侯纾的脸色,冲着夏侯翊做了个鬼脸,然后拉着夏侯纾一溜烟跑开了。 夏侯翊无奈的笑了笑,飞身上了马背,对符家兄弟说:“来吧,我们再赛一场,这一回,让我看看你们真正的实力!” 符息闻言瞬间来了兴致,利落地跃上马背,转头看着弟弟。 符止却像被定住了一般,傻愣愣地看着两个女孩离去的方向。 符息也顺着弟弟的视线看过去,便见两个少女轻快跑远的背影。他的眉头不由得紧了紧,提醒道:“阿止,准备开始了,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 “哦……”符止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马背上的两人,又对夏侯翊说,“钟四姑娘真是活泼可爱,她经常来府上吗?” 夏侯翊闻言,眼神不由得变得深邃起来。 符止在府上住了几天了,见过不少女子,可没见他对谁这么感兴趣的。 “钟四姑娘来与不来,与你何干?”符息立刻板着脸呵斥道,“赶紧上马,此局你若再输了,就罚你每天多蹲半个时辰的马步!” “那你可别小看我!”符止立马愤愤不平道,“方才我是不想让师妹输得太难看才故意落在后面的。你看她赢了我之后,是不是就开心了许多?” 夏侯翊不着痕迹的笑了笑,心想你这小子心眼可真多! 符息却不解风情,冷着脸严肃道:“赛场上各凭本事,输就是输,赢就是赢,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夏侯翊闻言吃惊的看向符息,随即又露出满脸同情来:你这样说话,真的不怕没朋友,甚至孤独终老吗? “你们这些人,真是不解风情,不懂得怜香惜玉,明明知道小师妹不善骑术,也不知道让着点!”符止趁机批评道。 符息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做得不好,里了红了脸,却还是不肯认输,一本正经道:“男女体力本就有差别,这是不争的事实。师妹那么要强的人,要是让他知道你故意让着她,难道她就会高兴?至于你的骑术,是真是假,比一局就知道了!来吧!” 符止没有得到兄长的信任和支持,心里不服气,立即翻身上了马背。 三个人又重新竞赛起来,演武场上留下了一阵阵灰尘。 第133章 强扭的瓜不甜 钟青葵拉着夏侯纾一路直奔洗星池里的水榭才松开手,然后一边喘气一边四下打量了一番,方露出满意的表情来。 夏侯纾也跟着她的视线环视了一圈,这里四面环水,确实是个说悄悄话的绝佳之处。 “你这般神秘,究竟有何要事要跟我说?”夏侯纾问。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钟青葵认真地说,“你们府上这传话的速度我信不过,所以还是避开人说的好。” 越国公府里的人喜欢背地里传话这事是不争的事实,夏侯纾无法反驳,只得尴尬地笑了笑,又道:“现在没有其他人了,你说吧。” 钟青葵这才言归正传道:“我听说许表姐跟独孤显也从赵王府分出来单过了,他们家新宅与我们家就隔着两个胡同,如今都已经安置得差不多了,所以我就赶紧过来找你闲聊一下。” 夏侯纾有些诧异,不仅因为钟青葵带来的消息,还因为她居然为了传个消息亲自跑一趟。那么她的本意究竟是来传话的,还是来看夏侯翊的呢? 钟青葵有多么八卦,夏侯纾是见识过的,但是越国公府与荣安侯府是姻亲,许若兰作为外甥女,分家和搬家这么大的事,肯定会派人来传报一声的。钟青葵完全没必要来这一趟。 显然她的目的是后者。 钟青葵满心都是许家表姐分家的事,并不知道夏侯纾在想什么,看着对方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她不由得惊讶道:“你不会真的还不知道吧?” 夏侯纾抛开对钟青葵真实来意的猜测,摇了摇头。 许若兰拉着夫君与赵王府分家的事夏侯纾确实不知道。这段时间京城里关于她的流言满天飞,所以她很少出门,难得出去一趟还遇上了齐南和褚黎安那两个瘟神,她就更加不想出门了。而且自从符家兄弟来了之后,她每日沉迷于跟他们学习骑马射箭,玩得不亦乐乎,根本就没心思关注外面的事。也是这一刻,她才发现她那个爱瞎操心的姑母夏侯湄,自许若兰回娘家后,也没空出来走动,这都好长一段时间没来找母亲聊天了。 不过钟青葵带来的确实是个好消息,若兰表姐总算是想明白了。 之前她们就讨论过,赵王府开了二房分家这个口子,就会陆续有其他有骨气有胆识的子孙提出分家来。而许若兰最终能够接受独孤显的提议,夫妻俩带着孩子分出来单过,想来她对独孤显还有几分情义在的。 这对他们和两个孩子来说无疑也是最好的选择。 或许,她应该去祝贺一番。 “这是好事。”夏侯纾由衷地说,随后看向钟青葵,故意问,“你今天特意来找我,是打算跟我一起去她的新居探望吗?” “我就是来告知你一声,好替许表姐高兴高兴。”钟青葵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完她顿了顿,看着一脸期待的夏侯纾不由得咬了咬嘴唇,又劝道:“至于给许表姐暖新居这事儿,我看你还是不要亲自去了,礼到了就行。” 她果然是来看夏侯翊的! 夏侯纾心中暗喜,面上却不显,自顾自地叹息道:“也是,就我最近这名声,还是少出去走动的好,免得扫了若兰表姐的兴致。” 钟青葵对此深表同情,只能握着她的手安慰道:“这些子虚乌有的闲话很快就会过去的,谁知道下个月他们又会非议谁呢?所以你就当它是一阵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别太放在心上。” 夏侯纾努力挤出一个笑。要说她一点儿也不担心,那是假的。人活一世,名声虽然不及生命重要,但有总是比没有好,她也想爱惜自己的羽毛。但是现下,她确实需要这些流言来替自己挡一挡婚事。只希望过一阵子,那些诋毁和中伤她的流言真能像钟青葵说的那样,被时间冲淡。 “哎呀!我们不说这个了!”钟青葵忽然提高了音量,强行转移话题道,“我再告诉你一个新鲜事吧!” 听到有新鲜事,夏侯纾立马来了兴致。 然而钟青葵说的却是钟绿芙的事。 “母亲找了五六个官媒了,听说是有了不错的人选。”钟青葵眉飞色舞道,“我偷偷打听了一下,对方是羽林军程望将军家的五公子,叫程坚。虽然程坚不是程家的嫡长子,但胜在人品端正、机智过人,如今已经是从六品的羽林军长史了,未来可期。为此母亲还请了父亲去商议。看样子,父亲也很满意,这门婚事应该很快就能定下来了。不过三姐姐知道后,并没有很高兴,但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发脾气和闹腾,只是回去后趴在床上哭了起来,我劝了好久才劝好。” 夏侯纾配合着“哦”了一声。 钟青葵以为夏侯纾感兴趣,歪着脑袋继续说:“其实我挺不能理解三姐姐的。我们姐妹几个虽然不是从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但是母亲从来没有亏待过任何人,对三姐姐尤其尽心。可她总是不满意,还觉得母亲偏心。”说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接着说,“有时候我气不过也会想,母亲是我的亲娘,她偏心我一些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就像朱姨娘更疼爱她一样,其他几个姨娘也都更特爱自己的女儿。可是我又怕三姐姐听了会难过,所以我也一直顺着她、让着她、护着她,有什么好东西也分给她。以至于年初她跟你闹的那一次,我也先入为主地认为是你欺负了她,所以才帮着她说话。但她的婚事就不一样了,我就算心里明白,也不好说什么,更不敢说。” 夏侯纾对钟绿芙的婚事其实没什么兴趣,甚至提到这个人她都有些反感,而且她自己也满头满脑的包,更不想费神去关心其他。然而看到钟青葵为此而苦恼,她免不了要安慰几句:“说到底,这是三表姐的事情,可她自己都不愿意坦诚布公的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总是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最后期待落空了,却又怪别人不尽心,从来不说自己的责任。你和舅母这么维护她,已经仁至义尽了,所以也没有必要再自讨没趣。” 钟青葵抿着嘴,没说话。 夏侯纾心里明白,不管她怎么劝,钟青葵和恭王妃都不会真的对钟绿芙的事放手不管,所以她也不打算把精力花在这上面,故意转移话题道:“我知道你们几个从小就对我二哥有非分之想,一个个都想着要给我当嫂嫂。可是长辈们的态度你们也看到了,这事儿,没门!而且我看二哥对大家也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有句话叫强扭的瓜不甜。感情这种事,怎么也得两情相悦吧?所以你们以后谁都别想了!因为想了也是白想!” “你真是小气!”钟青葵气得伸手掐了她一把,然后委屈巴巴的说,“京城里那么多女子想给你当嫂嫂,你不去管她们,却盯着我们几个自己人!” “外面的人怎么想、怎么做,我管不着,也不想管。她们能不能做我的嫂嫂,我也不知道,终归还是得看二哥自己的想法。可你们是自己人,大家都是姐妹,我才得提前把话说明白了,免得你们一个个都跟三表姐一样一厢情愿,闹得家宅不宁。”夏侯纾哼哼道。 钟青葵仰着脸,目光看向天空,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笑着说:“我承认我喜欢二表哥,但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喜欢。我是真的把他当哥哥的!” 你把夏侯翊当哥哥,为何看到他还要一脸娇羞的样子? 夏侯纾一脸不相信。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这是我的真心话。”钟青葵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眼神里还有丝丝忧伤,呢喃道,“其实以前我最羡慕纯表姐和你了,你们都有自己的亲哥哥,什么事都有哥哥帮忙。可我们却没有。如果我大哥还在的话,父亲就不会纳那么多门妾室,母亲也不必伤怀,更不会为了子嗣问题操碎了心,我也不会羡慕你们了。” 钟青葵原先也是有两个兄长的,一个是与她一母同胞的钟玄黎,一个是谢姨娘所生的钟蓝江。只不过两个都不幸夭折了。而钟瓒求子心切,却又不顾及妻女的感受,无形中伤害了恭王妃,冷落了几个女儿,也辜负了那些对他一腔真情的妾室。 鈡瓒作为恭王和舅父,夏侯纾对他没什么意见,可作为丈夫和父亲,他确实不称职,不过那都是恭王府的众女眷该忧虑的事儿。 夏侯纾很能理解钟青葵的这种遗憾,便说:“青葵,我也失去了一个兄长,甚至,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 听到这话,钟青葵突然就热泪盈眶,伸手紧紧抓住夏侯纾的手,愧疚道:“对不起,纾表姐,我又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夏侯纾也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湿痕,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故作大方道:“你不用觉得抱歉,我们是姐妹,我们失去的,都是至亲之人。我的兄长原本也是你的兄长,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来找二哥,谁要是敢乱说什么,我第一个替你反驳回去!” 说完她伸出一只手去帮钟青葵擦眼泪,嗔道:“傻青葵,你我年龄相差不大,所以我也从来没把你当成孩子来看待,可你毕竟还小,不要想那么多,忧虑多了会老得很快的!” 钟青葵听完最后一句,眼泪瞬间像被关了阀门一样止住了。 “真的吗?”钟青葵赶紧甩开夏侯纾的手,摸了摸自己吹弹可破的脸蛋,惊慌的追问道,“思虑过度真的会变老吗?那我现在是不是比你还老啊?” 你这关注点……不会说话就闭嘴吧! 夏侯纾感觉胸口气血上涌,可看着钟青葵那张焦急又天真的脸,却又只能硬憋着,完全不想再跟她说话。 钟青葵一时间没转过弯来,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继续问:“纾表姐,你怎么不说话了?” 夏侯纾努力维持着礼貌,咬牙道:“我怕我会忍不住骂你呀!” 钟青葵一脸无辜,完全不明白自己哪里说的不对惹到她了, 夏侯纾已经不想再看到她那张无辜的漂亮脸蛋了,赶紧推着她往大门口方向走,边走边叮嘱道:“时间不早了,你出来那么久,舅母肯定很担心,所以你赶紧回家吧!最近我跟二哥都挺忙的,你没事少来串门!” 钟青葵满脸委屈,临走前还红着眼睛问:“可你刚才不是说我随时都可以来找二表哥的吗?” 第134章 避风头 送走了钟青葵,夏侯纾的心情突然低落起来,也没心思回演武场了。她独自一人慢慢走回清风阁,之前赛马时的汗液已经被风吹干了,但她依然觉得身上有种黏糊糊的不适感,便让巧铃烧了热水放进房间来泡个澡。 巧铃赶紧麻溜的去准备了。 夏侯纾刚泡了一会儿,云溪便进来了,笑嘻嘻道:“姑娘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大白天就开始泡澡了?” 夏侯纾不想解释什么,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她有意岔开话题,便道:“我听说若兰表姐搬了新居,与恭王府就隔了两个胡同,你回头到母亲那里打听一下具体位置,然后替我送些礼物过去吧。” 云溪听着有些不对,便问:“姑娘与表姑娘感情那样深厚,之前在赵王府帮着她说话,前阵子还特意去荣安侯府看望她,如今她和表姑爷从赵王府里分出来,正是万象更新的时候,姑娘怎么不亲自去一趟呢?” “不了。”夏侯纾无力地摆摆手说,“若兰表姐乔迁新居是大事,母亲肯定会去的,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免得被赵王府的人看到了又该在外面编排我了。” “还是姑娘想得周到。”云溪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又安慰道,“表姑娘刚搬进新居,客人肯定很多,她里里外外的忙着,自然是无暇与姑娘你叙旧。既然如此,咱们就先送礼过去,等过一阵子那边清净些了,姑娘再去。” 夏侯纾到还真没想那么多。 云溪很有眼力见的没有多问,顺势蹲下来替夏侯纾搓洗肩背。 “我听说城南新开了一间茶铺,配的点心叫古楼子,是西域传过来的吃法,将羊肉和做好的大饼一层一层互相叠夹起来,刷上调好的青椒豆豉酱料,再放到炉子中烤制,羊肉的香味配上饼皮的酥脆,吃着香而不腻,回味无穷,姑娘可否有兴趣前往?”云溪一边描述,一边观察着夏侯纾的神色,见她似乎并不感兴趣,又试探道,“或者我明儿出去给表姑娘置办礼物时,顺便也跑一趟城南,买些古楼子来给你尝尝鲜?” 一说到吃的,云溪总是那么上心,也不知道这姑娘脑子里究竟装着什么。然而夏侯纾不是个吃货,即便云溪说得天花乱坠,她也丝毫不感兴趣。 云溪却像是没看懂一样,颇为遗憾地说:“据说古楼子要趁热吃才能领略到其中的精华,只怕我买回来了,羊肉就凉了,饼皮也没那么酥脆了。” 夏侯纾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云溪自顾自地思考着,突然又兴奋道:“我看姑娘还是跟我一同去吧!” 夏侯纾心里烦躁,很想赶她出去,自己好好静一静。可转念一想,云溪那么卖力地向她推荐古楼子,本意并不是要带她去尝鲜,而是想哄她开心,所以到了嘴边的话就被她硬生生压下去了,改口说:“你推荐的吃食,肯定不会错,明日我们就去瞧瞧吧。” “嗯嗯嗯!”云溪欢快的点着头。 次日夏侯纾便让董效驾着马车载着她们去了城南。为了防止再发生被当街拦下的事情,她还特意让董效驾了一辆挂着夏侯氏家徽的马车。这一装饰,效果果然出奇的好,一路上非但没有发生什么意外,连巡城卫看到了都十分恭敬,所以她们不光去吃了云溪说的那间茶铺的古楼子,还逛了好几家铺子,买了很多布匹和粮油给许若兰做暖居贺礼。 主仆两人带着大包小包的物品回到越国公府,已经灯火阑珊,连晚膳时间都错过了。不过她俩在外面逛了一天,也没少窜进哪家铺子品尝美食,大快朵颐,这会儿倒是一点儿也不饿。 值得庆幸的是,经过这一天的闲逛和购物,夏侯纾的心情确实好了许多,果然有钱能解决生活中的大多数烦恼。 刚进内院,夏侯纾就看到李管家提着个灯笼等在廊下,灯笼里的烛光将他清瘦的身影拉得老长,也将他脸上的皱纹打上了一层光晕和阴影。 夏侯纾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便迎上去问道:“李叔,你是在等我吗?” 李管家对她永远笑盈盈的,便说:“三姑娘,老奴等了你得有半个时辰了。今日国公爷有公务,外出应酬去了,郡主她说有要事要与你商量,特意让我来找你的,你赶紧去吧。” 夏侯纾越发觉得这事很奇怪,李管家是越国公府的大管家,年纪比夏侯渊还要长几岁,资历深厚,进退有度,这种跑腿传话的小事根本不用他亲自来做,当然偶尔也会有顺便为之的时候。可他却说自己在这里等了她半个时辰了,这就有点不寻常了。 夏侯纾满心疑惑的谢过李管家,便让云溪先把在街上买的东西先带回房间去,自己则往钟玉卿的住处方向走去。 钟玉卿喜欢清静,所以她居住的颂雅堂里种的都是梅兰竹菊这些清幽的植物,这个季节,正是翠竹苍劲,金菊含苞的时节,将整个院子衬得幽深静谧。内室的香炉里燃着具有宁神作用的沉香,钟玉卿则静静地靠在铺了软垫的红木躺椅上发呆,手中握着一封拆过的信。 夏侯纾慢慢走近,目光在那封信上扫了几眼,才欠了欠身,问道:“母亲,您找我有何事?” 钟玉卿闻声缓缓回过神来,看着女儿轻声道:“纾儿,今日接到了你妙如师姐的来信,说是曲白师太近来身体不适,抱恙在床,你们好歹师徒一场,也该去看望看望。不如你明日就启程,去泊云观瞧瞧吧,该带的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这会儿估计也该收拾好了。” 看来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是命令。 夏侯纾突然愣住,记忆仿佛一下子被拉回了八岁以前——那段被寄养在泊云观的日子,虽然没什么不愉快的,但却是她此生最不愿回想的。 当年夏侯纾小小年纪便拜在泊云观住持曲白师太门下,每日与一众师姐妹读书参道,吵吵闹闹,原本也是无忧无虑的。可自从她慢慢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就没那么开心了。闲来无事,她便喜欢一个人跑到悬崖边的大石头上坐着看日升日落、云卷云舒。 曲白师太常常看着她叹气,说她心智太过早熟不是好事。 夏侯纾自懂事起就明白,自己跟其他师姐妹不一样——她是有父母兄弟的,所以无时无刻不在琢磨着如何下山。所以八岁那年回到家后,她便再也没去过泊云观,也没见过师父和众师姐妹,只是隔三岔五地通过书信联系,年节的时候派人装了满满当当的礼物送过去。 这些年来,夏侯纾对泊云观的感情也十分矛盾,她既感激曲白师太和众师姐妹当年对她的关怀与照顾,同时也害怕再回到那里。 泊云观再好,可毕竟不是家。师父和师姐妹们再亲密和善,可毕竟不是至亲。 夏侯纾小时候最渴望的就是至亲给予的点滴温暖,哪怕只是一天或者几个时辰。所以每次母亲来看她,她都竭力的去示弱讨好。 钟玉卿见女儿半晌没有回应,连续又唤了她好几声。 很久,夏侯纾才从往昔的回忆里抽离出来,看着母亲问:“您打算让女儿去住多久?”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既不说同意,也没有拒绝,总觉得是被逼迫的。 “你不愿意去吗?”钟玉卿诧异道。 当年把夏侯纾送去泊云观的时候,钟玉卿也以为自己跟女儿的缘分浅,恐怕这一生都只能遥遥相望。为了弥补对女儿的亏欠,钟玉卿经常到泊云观探望女儿,但每次都是满怀期盼的去,肝肠寸断地回。在她印象中,夏侯纾在泊云观的时候比在家中乖巧懂事多了,每次见面的时候都非常欣喜,离别的时候也不哭不闹,挥着手祈求她过阵子再去看望她,模样懂事得让人心疼。虽然曲白师太说夏侯纾整天不学无术,但与众师姐妹都相处融洽,从不违反戒律、惹是生非,总体评价还是非常中肯的。所以钟玉卿一直认为女儿是怀念着泊云观的生活的,但是看到夏侯纾这样的反应,她突然就有点迷惑了。 “不是的,母亲,我愿意。”夏侯纾没有驳回母亲的提议,反而是面带微笑地说,“我也多年未见她们了,是该回去看看了。” 钟玉卿松了口气。 夏侯纾低着头想了想,又说:“母亲,中秋节前,您派人来接我可好?” 现在距离中秋节,还有二十多天。如果能在那之前赶回来,除去赶路的时间,她就不用在泊云观待太久。是的,她不想待得太久。 夏侯纾委婉中带着哀求的语气,着实让钟玉卿大吃一惊,她静静地看着女儿,突然有点自责自己的安排。但是一想到京城里关于女儿的各种谣言满天飞,再加上许若兰刚分家,赵王府又开始借题发挥,她觉得为了女儿的名誉和将来,只能这么安排,就当是去避风头了。 钟玉卿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是我的女儿,也是越国公府的姑娘,我们自然不会让你一直待在泊云观。你且安心去吧,中秋节前我便派人去接你,届时我们一家团聚,共赏圆月。” “那就这么说定了。”夏侯纾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女儿现在便回去收拾行装了,今日刚好买了些小玩意儿,正好带去给各位师姐妹。” 钟玉卿满意地点点头,却未察觉到女儿转身时逐渐冷下去的表情。 回清风阁的路上碰到了夏侯翊。 夏侯翊在原地踱来踱去,看上去有点着急,好像是特意在等她。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个的都等着我呢?”夏侯纾笑道。 夏侯翊往她身后看了看,方说:“我听撷英她们说母亲特意派了李管家去找你,估摸着是有什么大事,放心不下才在这里等你,但我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似乎我的担心有点多余了?” “不多余,一点儿也不多余!”夏侯纾忙说。随即她的情绪又低落了下去,闷闷道:“母亲让我明日一早就启程去泊云观呢。” “泊云观?”夏侯翊大吃一惊,他知道妹妹心里有多抗拒那个地方。他想了想,又问:“为何这么匆忙?泊云观发生了什么事?” “大师姐来信说师父病了,母亲让我去探病,正好避避风头呢。”夏侯纾抿嘴道。 夏侯翊大松一口气,摩挲着自己光洁的下巴认真道:“确实该去一趟。” 夏侯纾一脸愕然:“你不是来安慰我的吗?” 第135章 客栈 泊云观坐落于距离京城百余里望苍峰上,与护国寺的巍峨气派相比,泊云观显得十分不起眼。钟玉卿信佛,但是当年她听信了术士的建议后却将夏侯纾送去了泊云观,一来是因为佛门不收女弟子,恰好泊云观的主持曲白师太是智空大师的故交,便介绍了过去;二来也是因为进入望苍峰地势险峻深幽,易守难攻,入山只有一条青石铺就的小道,就连马车都很难通行,把夏侯纾寄养在那里相对比较安全。 当然了,夏侯纾在泊云观住了八年都没能逃下山,也是因为望苍峰地势险要,唯一的一条入口被守得严严实实,她根本就无机可乘,无路可逃。 这次上泊云观,钟玉卿让云溪、雨湖和巧铃都跟了出来,同时还从夏侯渊的亲卫队里抽了十名高手骑马护送。再加上赶车的董效和另外几名运送礼品物资的车夫,一行近二十人的队伍十分醒目。 清晨在家门口跟父母兄弟告别时,夏侯纾还勉强维持着笑意,可自从出了京城,她就像失去了活力一样,静静的躺在马车里,独自在脑子里细细地将泊云观的人事关系过了一遍。 有句话叫做近乡情怯,对于现在的夏侯纾来说,越靠近泊云观,她也越胆怯,像是被什么紧紧扼住了喉咙一样,无奈又无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夏侯纾突然长叹一声,以前她刻意的不去想,以为自己忘了,可现在才发现,她居然对泊云观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 云溪憋了一路,终于听到她发出一点声响,立马欣喜道:“姑娘,你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是不是饿了?”说着她就去翻食盒,还热情地解释说,“郡主怕姑娘在路上饿着,特意准备了许多糕点,我特意留了几盒在咱们的马车上,还有几大盒在后面雨湖她们的马车里。要不你先看看这里有没有你喜欢吃的?” 夏侯纾皱着眉头扫了一眼食盒,兴趣缺缺的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云溪,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只顾着吃的。” 云溪跟了夏侯纾那么多年,当然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变得忧心忡忡,可泊云观的回忆是夏侯纾的逆鳞之一,她也不敢轻易提及和揭穿,只好假装看不懂的样子,尴尬的笑了笑。 “那姑娘你有没有口渴?”云溪坚持不懈道。 不是吃就是喝,夏侯纾看着她欲言又止。 云溪立马识趣的闭了嘴,马车里又恢复了先前的沉寂。 队伍后面的马车里,雨湖一如既往的抱着一本账本,努力地集中精力翻看着。她旁边的巧铃,之前没怎么出过远门,因为这一路的颠簸,已经陆续下车吐了好几回了,此刻正气若游丝的半倚在一个大方枕上,却又无法完全入睡。 马车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外面的车辙声和雨湖不时地翻书声。巧铃百无聊奈,偷偷拿眼睛瞅了瞅雨湖,小声道:“雨湖姐姐,咱们姑娘今日有些不对劲啊。这都走了大半天了,每一次停顿休整,她都不肯下车,也不怎么吃喝。这要是换作往常,她哪里愿意待在马车里呀!” 雨湖的视线慢慢从账本上挪开,想了想,最后将目光落在巧铃身上,清冷道:“曲白师太病了,姑娘担心了一个晚上,今早天还没亮就起来了,肯定没睡好。而且这一路颠簸,你都受不住了,还指望姑娘活蹦乱跳的吗?” 巧铃刚被分派来服侍夏侯纾没有多久,并不清楚夏侯纾以前的事,也不知道她对泊云观的复杂情感,自然辨别不出雨湖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只听到了她话里话外含枪带棒的嘲讽。她悻悻的抿了抿嘴,不敢再说话,心里却默默抱怨自己真倒霉,偏偏跟雨湖同乘一辆马车, 为首的马车里,夏侯纾又躺了一会儿,听着马车轮子咕噜咕噜转个不停,她越发烦躁起来,便问:“我们现在到哪儿了?还有多久?” 云溪赶紧挑起帘子往外面看,又跟董效嘀咕了几句,方回过身来回禀道:“姑娘,我们已经到洪县了,估计傍晚能赶到留兴村。廖护卫说晚上我们就在那里落脚,明天一早再上山。” 望苍峰则处在洪县和裕县的交界处,从京城到泊云观,需要途经洪县。马车走得慢,再加上带着那么多人和物资,拖拖拉拉的也就更快不起来,所以一天时间都赶不到。不过到了洪县,也就算是走了一半的路程了。而留兴村是上望苍峰的最后一个村落,按照他们现在的速度,日落之前能赶到留兴村,并在那里留宿一晚是最稳妥的办法。 夏侯纾继续躺下,任由马车将她带往那个阔别已久的故地。 一行人紧赶慢赶,直到夕阳几乎完全沉入了山的另一边,他们才终于赶到了留兴村,躺了一天的夏侯纾也在云溪的招呼下懒洋洋的下了马车。 正是秋收时节,沿途都是黄灿灿的稻田,秋风拂过,荡起层层浪花,稻香溢满鼻尖。日落黄昏,忙碌了一天的村子终于安静下来,每家每户的房顶都升起缕缕炊烟,渐渐便有饭菜的香味飘出来,温馨而静谧,他们一行人的到来反而显得有几分突兀。 村里唯一的一家客栈叫升云客栈,因为地处偏僻,又是农忙时节,生意较为惨淡,中年的男掌柜趴在桌子上都要睡着了。 突然听到有脚步声,而且似乎人还不少,吓得客栈掌柜瞬间清醒过来,差点没坐稳。他赶忙伸手揉了揉眼睛,定睛仔细一看,整个人都高兴得要飞了起来,笑嘻嘻的迎了上去:“客官远道而来,车马劳顿,请问需要几间房?” 护卫队的首领姓廖,他先一步上前去交涉。得知客栈里还住着另外三个客人,双方很快就达成了意向。廖护卫扯下腰间的钱袋掏出几块银子丢给掌柜,直接包下了后面的一个侧院。 掌柜姓孙,他眉开眼笑的收起银子,然后领着她们去侧院客房歇息。 升云客栈跟寸土寸金的京城不一样,因为地广人稀的缘故,这里没有两三层的高楼,全都是一层的木屋。楼与楼之间的距离也很远,私密性很强。而且客栈里吃住、仓库、马厩等功能都很齐全,非常适合他们这样的赶路队伍。 从客栈的铺面进去,便是一个大大的四合院,正前方是一个挑高了的大房子,里面据说住了先一步到达的客人,左右两边各有一道月洞门,视为左右侧院。 廖护卫包下的是左边的侧院,院子里整整齐齐的修建了几栋只有一层的木屋。按照廖护卫的安排,夏侯纾及三明婢女住在中间的那栋房子里;车夫们要赶路,把马匹和携带的物资安置好后则睡在右边的屋子;剩余的十个护卫,则分成两班,轮班值守,换班后就到左边的屋子打个盹。 刚安置好,客栈的老板娘就带着人用木桶提着热水来给她们洗手,见她们排场很大,也很讲究,看上去非富则贵,暗自琢磨了一番后便问:“我们客栈店小,人手也少,不知客官晚上是否要多准备些热水来沐浴?如果需要的话,我得提早吩咐灶上多烧些水,免得耽误了贵客。” 夏侯纾在马车上躺了一天,也没怎么出汗,可这一路行来,路面并不平稳,即便她在马车里垫了厚厚的软垫,还是被颠簸得七荤八素。如果这个时候能够泡个澡舒缓一下筋骨,那是再好不过的。还有云溪她们几个平时虽然不像她这么养尊处优,但甚少出远门,也没在马车上颠簸这么久,肯定都希望能好好沐浴一番。 她便点了点头。 老板娘笑嘻嘻的应下,就识趣的出去安排了。 随后一行人用了餐,沐浴用的热水也烧好了。几个婢女又赶紧替夏侯纾准备沐浴用的东西。 夏侯纾便在院子里散步消食,顺便留意了一下几个护卫值守的位置,看上去确实是训练有素的样子,不愧是从父亲的亲卫队里挑出来的。 廖护卫大概是看出了她的用意,走过去轻咳了一声,道:“我们这次带出来的人都是国公爷亲自挑选的,不管是警惕性还是身手都是经得住考验的,姑娘晚上大可安心住下。” “廖护卫是父亲器重之人,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夏侯纾笑道,“我不过是闲来无事随便逛逛罢了,你不必一直盯着我,去忙吧。” 廖护卫不疑有他,便告退了。 夏侯纾又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屋子里的沐浴用品也准备就绪,她不习惯佣人一直在旁边守着,就打发她们各自回去沐浴,晚上才能睡个好觉。 几个丫鬟欣喜万分,赶紧去自己的房间洗漱去了。 夏侯纾褪下衣裳,怡然自得的泡在热水里,才觉得身体里的筋脉慢慢活络起来,也让她慢慢放下了戒备,安心的享受着这安可的宁静。许是白日里在马车上颠簸累着了,随着浸泡的时间越来越久,她竟然觉得一阵困意袭来,慢慢的昏睡过去。 夜晚的沉静仿佛可以将一切困扰和疲惫都洗涤干净,让人感到无比的安宁和舒适。水汽氤氲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极为突兀。夏侯纾顿时惊醒过来,睁大眼睛警惕地四下看了看,房内除了她,并无他人。 夏侯纾不知道自己这样昏睡了多久,以为是云溪她们洗漱完毕,打算进来叫她了。便对着房门的方向慵懒道:“进来吧。” 可是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到有人进来。 “云溪?”夏侯纾又叫了一声。 外面依然没有人应答。 夏侯纾疑惑了一会儿,立马起了疑心,赶紧从浴桶里出来,顺手拿了衣架上的衣衫,也顾不上要先擦干身体,直接裹了上去。 穿好衣裳,夏侯纾拿起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警惕地慢慢往外走。房间里的油灯还燃着,给整个屋子都镀上了一层暖黄色,似乎并没有什么人进来。 也许是哪里来的野猫吧,夏侯纾安慰自己。 夏侯纾刚松了一口气,转身却看到后面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吓得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快速底抽出匕首招呼上去。而对方也担心她惊叫出声引来其他人,早有准备,不仅先一步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还用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她手中的匕首,并将她桎梏在怀里。 这是什么情况? 电光石火间,夏侯纾心里突然涌现出许多疑惑来。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有人潜入他的房间里?廖护卫呢?不是说带出来的护卫都是高手吗?他们都去哪里了?外面又发生了什么? 第136章 没有恶意 夏侯纾的心跳如同疯狂的鼓点,狂跳不止,仿佛要冲破胸膛,而身体却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无法动弹,脑子也一片混乱,思绪如同浆糊般难以理清。 “你别出声,我没有恶意。”对方低声道。 他说他没有恶意? 这是夏侯纾最近听过最多也最恐怖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大半夜的,他一个男人都避开她的护卫,偷偷摸摸潜入到她的卧房里来了,还叫没有恶意?那什么才叫做恶意? 面对暴力制服,夏侯纾不是个会轻易服软的人,她很快就强制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用没被控制住的左胳膊肘狠狠顶向对方的腰腹,趁着他躲避的刹那快速地挣脱他的桎梏,同时发起反击,但不过两招,又被对方控制住了。 夏侯纾大惊失色,抬头诧异地望着他道:“你不是不会武功吗?” 齐南笑了笑说:“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不会武功。” 没有说过吗?夏侯纾仔细回忆她们认识以来的每一件事,尤其是在护国寺的时候。彼时齐南虽然临危不乱、气质超然,看起来像是很厉害的样子,可面对那么多刺客的攻击,他却从未出手反击,而且最后还被刺客伤了胳膊,要不是她拼死护着,可能会更惨。所以夏侯纾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不会武功。也是因为这个,她才被迫卷入那场大乱斗的,与他们有了纠葛。 夏侯纾越想越气,怒道:“在护国寺的时候,你明明不会武功的!” 齐南想了想,毫无愧疚地说:“不怕被你笑话,我那时候肩胛处受了很重的伤,还被下了药,完全使不上力。所以,是你误会了。” “你这个骗子!”夏侯纾根本就不关心他当时是不是真的因为受伤不能运功,继续说,“你是没有承认过自己会武功,但你也没有否认!” “这很重要吗?”齐南满脸的不解。对他而言,这并没有什么区别。难道当初她知道他其实会武功,就不会出手相助了吗? “重要!”夏侯纾恨恨道。她早就后悔当初在护国寺救过齐南了,如今知道他原来竟然会武功,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想了想又说:“但也不重要!” 齐南听了满脸疑惑,不明白她为何在这般生气。 “主要还是得看人!”夏侯纾补充道。 “原来如此。”齐南勾了勾嘴角,目光不由得又打量了夏侯纾一眼,但马上又像被刺了一样赶紧将目光收了回去。 夏侯纾刚刚急着从浴桶里出来,没来得及擦拭身体,头发湿漉漉的,身上的衣衫也很单薄,而且被水浸湿后,整个人的曲线若隐若现,样子不大受看。 流氓啊啊啊啊啊! 意识到这一点,夏侯纾立马大叫起来。这次出行本非她所愿,如今又发生这件事,她更加愤怒和绝望,为什么要让她遇上这样的事啊? 尽管齐南眼疾手快,赶紧又捂住了夏侯纾的嘴,但她之前的尖叫声还是传到外面去了,轮值的五个护卫立马从几个方位冲向他们所在的屋子。 情急之下,齐南突然说:“夏侯姑娘,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若是让别人看到了,于你的名声也无益啊!” 那又如何?夏侯纾不服气的拼命挣扎。跟来的都是自己人,现在这种情况,她不向自己人求救,难道要相信他这个心怀不轨的骗子吗? 齐南拗不过她,只好使出了杀手锏,低声道:“褚黎安也在外面,他的能力你是知道的,你的人,不是他的对手。” 卑鄙无耻!禽兽不如!夏侯纾暗骂道。但同时,她也明白了另一件事——她的人目前毫发无损。这算是个好消息。 不是自己人窝囊不够强,而是敌人过于强悍和嚣张。 房门外,廖护卫知道夏侯纾是在沐浴,也不好直接闯进来,一边拍门一边询问道:“三姑娘,你还好吗?发生什么事了?我们方便进来吗?” 夏侯纾想说自己非常不好,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齐南刚说褚黎安也来了,再联想起褚黎安在护国寺连续解决了十几个训练有素的杀手时的场景,她不得不做那个识时务的俊杰。随后她把目光投向齐南,这个人能够避开护卫们的耳目潜进来,武功也不会差,甚至比她还好。这样看来,以后她还得更加提防他才是。实在太危险了! 廖护卫依然还在大力地捶打着门扇,见里面毫无动静,只好继续喊话:“三姑娘,你要是不说话,我们可就闯进来了!” 闻言夏侯纾心中一紧,马上用眼神暗示齐南,如果她再不出声的话,外面的人一定会砸开门闯进来的。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他若不想两败俱伤,就先放开她。 齐南也不想把事情闹大,直接放开了她。 他这般迅速和自信,夏侯纾还真就有些拿不准他的心思了。她略微思考了一会儿,便对外面的廖护卫等人说:“我还在沐浴,不太方便,你们先别进来。我这儿没什么事了,就是刚才看到了一只老鼠,被吓到了而已,你们先回去吧。”说完她想了想,又说,“一会儿让云溪进来吧。” 多叫一个人进来,她才有个保障啊。 廖护卫原本还有些怀疑,但听到夏侯纾要让云溪进去,也就放心了,便带人走开了些,然后去叫云溪。 云溪她们几个原本也在沐浴,听到外面的拍门声音以为出了什么事,一个个都吓得赶紧起来穿衣服,披头散发的出来了。又听到廖护卫说夏侯纾只是被老鼠吓着了,稍微放心了些,赶紧回房去梳头发。 正屋里,齐南看着夏侯纾,轻笑道:“你还真是聪明,知道多叫个人进来,我就不会把你怎样。不过,你刚才说被老鼠吓到了是什么意思?” 夏侯纾没有否认自己的小心思,但是对于他后半句话,她也不想解释,冷声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听不懂就算了。” 齐南哪里是听不懂,他只是不喜欢被她形容成“老鼠”,可是现在的情况却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所以他识趣地没有再问。 警报已经解除,夏侯纾收起匕首,才板着脸质问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刚才在沐浴,你是不是……” 是不是都看到了? “你放心,我什么也没看见。”齐南十分诚恳地解释道,“我事先并不知道你在沐浴,进来的时候,你已经在里面了,身边也没个服侍的人。而你的那些护卫都不是泛泛之辈,我进来一趟不容易,也不好贸然离开,所以就站在外面等你。可是你一直没有出来,我担心你睡着了,才故意弄出了声响,引起你的注意。” “你说的都是真的?”夏侯纾半信半疑。心里却在嘀咕就算我不是在沐浴,难道你就可以大晚上的潜进来吗? “绝无虚言!”齐南认真道。 “可我为什么要相信一个骗子的话?”夏侯纾对他完全不信任。恐怕正常人都不会去相信一个身份不明还神出鬼没的人。 “那你想要我怎么说?”齐南眉头微蹙,语气显得有些无奈,又道,“难道我说我什么都看到了,你才满意?” “你到底有没有廉耻之心?”夏侯纾气得牙痒痒。她怎么会这么倒霉,认识这样的人啊?能不能打个雷劈死他啊? 齐南不跟她争辩了,再次郑重的表示自己真的什么也没看到。 夏侯纾依然保持着对他的怀疑,可又不想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索性自欺欺人,不去想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你刚才还没有回答我,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夏侯纾又道。 齐南没说话,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来,当着她的面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正是他上次在南蒲书斋非要送给她的金叶子,只不过后来又被她还给了崔掌柜。 夏侯纾极为震惊,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指着那片金叶子不可思议道:“就因为这个?” “我说了这是送给你的,也是我对你的一个承诺。”齐南点头道,“你既然接受了,就应该信守约定。可你转头就交给了崔掌柜,还让他还给我,所以我只能再次给你送过来了。” 什么叫做信守约定?那是她自愿接受的吗?她当时要是不假装收下,他会轻易放她离开吗?她连见都不想再见到他,怎么会心甘情愿的收下他的东西?所以他们之间有个屁的约定! “就因为一片破叶子,你从京城跟踪我到这里,然后还大半夜的潜到我房里来威胁我?”夏侯纾忍无可忍,瞪着他到,“你脑子没病吧?” 看到她怒气冲冲的样子,齐南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渐渐沉默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做这些事的的初衷,可他确实又这样做了,还一次又一次的引起了对方的反感。 “夏侯姑娘,我只是希望你收下它。”齐南的神情看上去很是真诚,还有一丝困惑。 夏侯纾根本就不想再与他多费唇舌,指着大门处气呼呼地说:“你能不能赶紧消失在我面前?我真的一刻也不想再见到你!” 齐南的神情有些诧异和失落,连眼底都浮起了一层寒意。 夏侯纾寸步不让,恶狠狠地瞪着他。 两人之间如同划分了一道楚河汉界,对峙而立,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谁也不肯上前一步,但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恰巧云溪在外面敲门道:“姑娘,你洗好了吗?我进来了!” 夏侯纾急需转移一下注意力,顺便分散一下自己的怒气,便说:“听到了吧,我的人要进来了,你还要继续站在这里吗?” 说完她也不顾齐南的反应,大着胆子往门口走,打开了门。等她再转过身来时,房中灯火摇曳,已经不见了齐南的身影。而中间的圆桌上,赫然放着一方帕子,帕子里拖着那片金叶子。 夏侯纾心中又气又无奈,暗骂这个人还真是固执得可怕! 云溪也看到了那片金叶子,瞬间警铃大作,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个东西怎么会在这里?姑娘,你不是还给崔掌柜了吗?” 云溪甚至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了问题。 夏侯纾不知该怎么解释才会让云溪稍微安心,可齐南也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人。 “他又送回来了。”夏侯纾解释道。 “送回来了?”云溪细细琢磨着她的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你最近都没怎么出门,什么时候见过他了?难道刚才……他怎么敢!” 夏侯纾担心她的声音太大传到廖护卫的耳朵里,赶紧捂住了她的嘴。 “你小声点,别让外面的人听到了。”夏侯纾小声警告道。见云溪乖巧的点了点头,她才放松下来,然后解释说:“如你所见,他刚才确实来过,还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不过你放心,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会对我怎样。你等下出去的时候告诉廖护卫,就说我们都是途经此地,人生地不熟的,不想招惹是非,劳烦他们夜里提高警惕,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第137章 再入泊云观 云溪从夏侯纾得语气和神情大概也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可她更加明白这事闹大了对夏侯纾的名声无益,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赶紧出去提醒廖护卫,让他们千万把院子给守好了,但凡有个什么好歹,回去谁都不好交差。 廖护卫原本还有点相信夏侯纾是被老鼠吓着了,可是听了云溪的话,他越发疑惑了,不由得暗自揣摩起方才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来。身为一名训练有素的护卫,怀疑一切是基本品质。不过那毕竟是女子的卧房,未经允许他也不好直接闯进去,所以趁着房门打开着,他有意无意地往里面看,确认夏侯纾好好地站在里面,才稍稍放心了些。随后他又给其他几名属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今晚一定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务必看好院子,明日安安全全地把姑娘送到泊云观。 房间里,夏侯纾再次看向那片金叶子,眉毛皱得都快打结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固执又难缠的人呢? 齐南的身份很特殊,甚至可能是皇亲国戚,武功也深藏不露,身边还有绝顶高手相助,甚至可以悄无声息地绕过廖护卫他们的巡视,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她的卧房里,这太可怕了! 夏侯纾气得一挥手将那片金叶子连同手帕一起扫落在地,金属落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引得外面的廖护卫等人眉头紧皱。 夏侯纾也顾不上那么多,又走过去狠狠地把金叶子踩了几脚,以此泄愤。随后她转念一想,齐南因为她把金叶子还回去才一路从京城跟踪她到留兴村,如果再让他知道她又把金叶子随手丢了,他会不会跟着她上泊云观?或者说做出其他更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光是想想都能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斟酌再三,夏侯纾还是妥协了,弯腰将地上的金叶子和手帕都捡了起来。齐南费了那么多心思,不是逼着她收下吗?那她就收下好了,反正这么小一片叶子,既不起眼,也不占地方,随便往行囊里一扔就行了。 云溪交代完廖护卫,又转身进了屋来,看到夏侯纾的头发湿漉漉的,身上的衣裳也有润湿的痕迹,她马上忙活起来,以便替夏侯纾处理,一边还不忘碎碎念:“姑娘,如今虽还没有完全入秋,但天气已经凉了不少,夜里尤其要注意保暖,你这个样子要是受了风寒可怎么办?” 夏侯纾静静地听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然后又叮嘱道:“今晚的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万别告诉其他人。” “不就是被老鼠吓着了么,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云溪马上接过话茬,并且信誓旦旦地说,“姑娘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你害怕老鼠的!” 夏侯纾满意的点点头,对,她可不就是被老鼠吓着了吗? 屋子外黑暗的角落里,被称之为“老鼠”的齐南静静地站在那里,嘴角那丝因为夏侯纾终于收下了金叶子而浮现的笑意,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果然还是吓着她了吗? 看来,他以后还是不能这么莽撞了。 过了一会儿,雨湖和巧铃也过来了,三个人一起帮着夏侯纾擦头发换衣服,一直服侍她睡下,才打着哈欠回自己的卧房。 大概是因为赶了一天路又泡过澡的缘故,这一夜,夏侯纾睡得很好。云溪最初还有一丝担忧,后面也沉沉睡去,雨湖和巧铃则睡得人事不知。 翌日一早,夏侯纾在村子里的鸡鸣声和老黄牛脖子上铜铃的叮当声中慢慢醒来。客栈的老板娘一大早就守在外面了,听到夏侯纾起床了,就借着送热水的机会进去一个劲地跟她道歉,说是他们一年也会放两次老鼠药的,没想到居然会有老鼠跑到客房里来,还惊扰了客人。 夏侯纾原本就不是被老鼠吓着了,也不想看到老板娘愧疚抱歉的样子,直说是自己胆子小,身边的人小题大做了。然后转头向云溪眨眼睛,怎么昨晚发生的事,这才睡了一夜就闹得众所周知了? 云溪也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 老板娘不愧是做生意的,还是有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立马解释说:“昨晚姑娘院子里动静太大,惊扰到了隔壁院子里的人,这不,今天一早就来找我们投诉。我这好说歹说,他们才不计较了,然后就退房走了。” 夏侯纾满脸疑惑。隔壁院子的人,那不就是齐南和褚黎安吗? 村子里不比京城,大家相处了几十年,彼此之间知根知底,哪家娶了媳妇,哪家添了丁,甚至连人家上下几代人的经历都清清楚楚,但凡来个面生的,村民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有意无意地观察对方的目的和去向。而且整个留兴村只有一间客栈,齐南和褚黎安要想不引起他人的注意,便只能假装是路过的旅客,也只能留宿在升云客栈里,所以昨晚齐南才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出现在她的房间。而他们今早又特意去找客栈的老板投诉,这就显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倘若他真想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直接安安静静退房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 老板娘见夏侯纾神色阴晴不定,又想着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居然带了那么多护卫和物资,必然不是普通人,生怕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得罪人,赶紧借口隔壁院子刚退房,她还得去收拾出来就匆匆离开了。 云溪趁着雨湖和巧铃都出去了,凑到夏侯纾跟前小声说:“姑娘,你说齐公子他们故意去找老板娘投诉,是不是想告诉我们他已经走了?” 夏侯纾恍然大悟。对呀,她怎么没想到?可能人家就是想告诉她,他们已经离开了,并无其他想法。 “云溪,你真聪明!”夏侯纾夸赞道。 云溪嘿嘿笑了笑,挠了挠额头不好意思道:“我也是瞎猜的。” “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夏侯纾喃喃道,“他们走了也好,省得待会儿难堪。” 云溪对此十分赞同。 一行人按部就班的洗漱、吃早点,然后开始上山。 沿着望苍峰的青石板铺就的山道逐级而上,山涧流水自上而下川流不息,阵阵山风透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响声,风声、雨声、流水声混合起来,仿佛是天籁之音。道家崇尚朴素自然,泊云观深藏于枝繁叶茂之间,感觉格外幽深,而大多建筑又取材于大自然,像竹木、藤条、树皮、树根等,没有丝毫人工的修饰,与四周的山林岩泉融为一体,的确分外和谐。 泊云观上一代住持是化宁师太,坐下共有三个亲传弟子,分别叫曲云、曲怀和曲白。其中曲白师太就是夏侯纾的师父。 曲白师太本姓姜,原是北边的世家女子,家境优越,父兄和善,她还曾与人订下过婚约,不过后来发生了战乱,她们全族覆灭。当时曲白师太正好与未婚夫婿约好在外相见才幸免于难,不过她那未婚夫婿后来也在逃亡中为了护住她不幸丧命,她便发誓此生不再嫁。再后来,她跟着逃难的人一路南下,最后在泊云观出了家。因其天资聪慧,悟性又高,深得恩师化宁师太的器重,在大弟子曲云意外去世、二弟子曲怀还俗娶亲之后,又将整个泊云观传给了她。曲白师太担任住持以来,从未辱没恩师的名声,还将泊云观发展壮大,成了远近闻名的清修之地。 曲白师太座下共有入门弟子十二人,都是她年轻时收养的孤女或者被父母遗弃的女婴,不过在曲白师太的教养下,一个个都平安长大,且各有所长,并称为“望苍峰十二仙姑”。夏侯纾则是曲白师太唯一的俗家弟子,不计算在内。并且由于她的身份比较特殊,曲白师太也教导门中弟子不准外传,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大师姐妙如是曲白师太南下逃难途中捡到的,在众师姐妹中年龄最长,而她性情温和、心细如尘,虽然悟性和功夫不及其他师妹,但是对师长毕恭毕敬,对师妹关爱有加,更是协助曲白师太把泊云观打理得井井有条。夏侯纾幼时没少受她关照,对她也比较依赖。 二师姐妙非擅长舞剑,一柄长剑被她舞得出神入化,众师姐妹中无人能及,但她从来不自视清高,反而一心协助大师姐打理泊云观的大小事务。 七师姐妙离擅长抚琴,且以琴为武器,琴声悠扬婉转,抑扬顿挫,摄人心魄,就连偶然听了一次的钟玉卿都赞不绝口。那时候夏侯纾以为母亲喜欢会弹琴的女孩子,为了讨她开心,偷偷央求母亲下次来的时候给她寻了一本琴谱。钟玉卿不知实情,只当女儿突然开窍了,回头特意命人给她寻了一本罕见的琴谱快马加鞭送过去。夏侯纾拿到琴谱后就欢欢喜喜地去找妙离,以此为条件求她教自己弹琴。妙离生性孤僻,喜欢独来独往,看在那本琴谱的份上,再加上夏侯纾锲而不舍的死缠烂打,勉强答应教她。不过夏侯纾没学多久就被接回京城了,所以也没有从妙离那里学到琴艺的精髓。现在的一手琴技,也是后来母亲专门请了名师来教导的。 最小的师妹妙情年纪最小,性格最是机灵古怪,也是所有人的开心果。夏侯纾离开泊云观的时候妙情才六岁,后来便只是偶尔听到妙如师姐在信中提到她怎么闯祸了被师父惩罚,又或者是故意捣蛋被师姐们逼着练功,也不知道是否女大十八变,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此外泊云观还有一个特殊的弟子叫妙辰,他是曲云的嫡传弟子,也是年幼被收留上山的孤儿。十年前,曲云外出云游时不幸遇难,留下唯一的弟子妙辰。妙辰当时已经十几岁了,本可自行决定去留,但他不愿离开泊云观,所以曲白师太就让他留下来了,跟其他师姐妹一起练功。 夏侯纾长叹一声,这几年来她刻意的不去想泊云观的事,就以为自己忘记了,可现在才发现,她居然对泊云观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如今再次踏入泊云观,她也应该换一种心态来看待这里的人、事、物了。 或许,她应该更加坦然地面对过去,面对自己害怕和担心的那些事情,才能更加坦然地面对泊云观里那些对她关照有加的众人。 第138章 久别重逢 夏侯纾从收到妙如的书信到决定来泊云观,再到收拾行囊集体出发,前后加起来统共没超过十二个时辰,所以没有按照惯例先派人上山通报,泊云观的人自然不知道她们会来得这么快。 一行人到了山门处,车道越来越窄,马车已经不能再往里面走了,马车里的人不得不下车步行。廖护卫等人则帮着几个车夫搬运车上给泊云观众人带的礼物。 趁着大家在忙活,夏侯纾领着云溪往前走了几步,便看到山门后有一大一小两个熟人。大的纤瘦高挑,气质冷清,手里握着一把长剑;小的长相甜美,稚气未脱,下巴上还有些许婴儿肥。两人似乎在吵架,吵得急了,大的直接拔出剑来吓唬小的。但那年幼一些的女孩丝毫不畏惧,甚至倔强的仰头望着对方,叉着腰继续与之理论,气势上丝毫不输前者。 一看到那个拔剑的姿势,夏侯纾便知道大的是擅长舞剑的二师姐妙非。至于小的那个,看年纪和神态,应该就是小师妹妙情了。 夏侯纾停住脚步看着她们吵了一会儿,眼眶不知不觉的就湿润了。从前年少不更事的岁月里,她也曾与众师姐妹这样吵吵闹闹。二师姐也还是那副老样子,话不多,做事干净利落,喜欢用武力来压制下面的师妹。但是妙情似乎并不惧怕二师姐的威胁,言谈举止之间充满了挑衅,一副我就知道你不会把我怎么样的神气。 这些年来,夏侯纾自以为逃避的是不愿意面对的过去,但也无形中错过了很多温情与美好。 “姑娘?”云溪轻轻摇了摇夏侯纾的手臂,眼睛望着远处这在争执的两名女子提醒道,“看服饰,前面的两位似乎是曲白师太的弟子。” 泊云观的弟子服饰是统一的,里面是一件杏色道袍,外面罩一件青灰色纱衣,腰间则系一条黑色腰带。通身上下既有修道之人的清雅,又不失干净利落。而自曲白师太开始,泊云观就只收女弟子,所以每当她们穿着这一身道袍出现在众人面前,总给人一种天女下凡的错觉,是以得到了“望苍峰十二仙姑”这一雅称。 “我知道,是二师姐和小师妹。”夏侯纾擦了擦眼眶,感慨道,“没想到几年不见,大家都变了许多,尤其是小师妹,我都快认不出她来了。” 说完她就往前走了好几步,对着吵架的两个女孩子说:“两位仙姑别光顾着吵架呀,客人都到大门口了,你们不迎接一下吗?” 两个吵得热火朝天的女子这才转头看向夏侯纾,又看了看她身后的众人。 妙情立马停止了与二师姐的争执,叉着腰冲着下面的人问道:“你们是何人?从哪里来的?可曾有提前递拜帖?” 没想到看上去甜美的妙情长大后会变得凶巴巴的,夏侯纾有些诧异。她故意哎呀一声,为难道:“我们慕名而来,未曾提前递上拜帖,不知两位仙姑可否通融通融,让我们进山歇息?” “那可不行!”妙情毫不犹豫的拒绝道,“我们泊云观地方小,从来不接待不速之客,你们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她的话音刚落,立马就被妙非瞪了一眼,责怪她不会说话。 妙情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何不妥,气呼呼地别过脸去。 妙非拿他没办法,才转头对夏侯纾说:“姑娘远道而来,我们本该以礼相待,可近日家师身体抱恙,我们师姐妹实在抽不开身,也没有精力招待你们这么多人。你们还是请回吧。” 话是说得委婉了一些,可意思还是一样,都是不愿接待。 妙情忍不住撇了撇嘴表达着不满。 夏侯纾想了想,又道:“仙姑的意思是不愿意招待我们了?” 妙非微微颔首道:“实在抱歉,请恕我们无能为力。” 夏侯纾撅了噘嘴,故意道:“那我要是走了,你们可别后悔哦。” 这话听起来很是怪异,妙非不禁皱起了眉头,凝眸仔细打量着不远处的年轻女子,心中升起了一团疑云。 妙情还在气头上,听了这话立马摒弃前嫌,与妙非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冲着夏侯纾怒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我们都说了招待不了,你还死皮赖脸的要赖在这里不成?你要走便走,谁后悔谁是小狗!” “这话可是你说的哦!”夏侯纾乐道。 小时候她们捡到过一只不足双月的小野狗,偷偷藏在院子里养着,喂了好多馒头和水才取得了小野狗的信任。有一次,夏侯纾正拿了馒头来喂食,妙情不懂事,上来就往狗屁股上呼了一巴掌,正在吃饭的小野狗惨叫一声,转头就往她的手上咬了一口,然后跑到花坛里面躲了起来。妙情被吓坏了,呆了好久,等到疼痛感传来,她才扬着一直肥嘟嘟的小手哇哇大叫。后来还是妙辰师兄赶来给她上药包扎,然后妙如师姐又抱着她好一顿安慰才算把她哄睡着了。自此之后妙情就特别怕狗,总觉得狗是一种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但其实很凶恶的动物。所以她是真不喜欢狗。 妙情不知道夏侯纾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满脸怒意地瞪着她。 夏侯纾意识到妙情是真的认不出自己来了,心里有些许失落。然后她看向妙非,又道:“二师姐,你不会也认不出我来了吧?” “你是……”妙非满脸的迟疑,方才的怀疑但在听到“二师姐”这个称呼后终于得到了答案,脸上难得的绽开了一个笑容,“你是纾儿?” “纾儿?”妙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皱着眉头说,“什么书儿琴儿的?” 夏侯纾立马又上前走了几步,然后在她们面前转了一个圈,停下来将脸凑过去,笑嘻嘻道:“二师姐,你瞧瞧我这张脸熟不熟悉?是不是因为我越长越漂亮了,所以你都认不出来了?” 妙非细细盯着夏侯纾的脸,尽管她的眉宇间依稀还看得出当年的影子,但七八岁的女孩子和年过及笄的少女在容貌以及着装还是有区别的,咋看一眼,还真看不出是同一个人来,所以她好半晌才确认这就是她那个下山几年不回来一次的俗家师妹。 “你这个没良心的!”妙非气得伸手掐了夏侯纾的胳膊一把,继续骂道,“当年你来泊云观的时候,又瘦又小,还病殃殃的,就连你母亲都担心你活不了,哭哭啼啼地舍不得放手。师父一句话都没说就把你留下来了,为了你,她没少操心,大师姐跟我也没少熬夜守着,妙辰师兄为了给你治病,把大师伯留给他的医术翻了个遍。好不容易把你养大了,你就像长硬了翅膀的鸟儿一样飞走了,这么多年也不见回来探望我们,真是白疼了你一场!” 妙非说的每一件事,都是真实的事,如今说起来也仿佛历历在目。对此,夏侯纾很是心虚,不敢辩驳,只好一边抱着自己的胳膊暗暗叫疼,一边小声喃喃道:“我不回来,二师姐说我没良心。如今我回来了,二师姐却连山门都不让我进了。看来我只能在这里安营扎寨,等众师姐们的气消了才能入山。” 妙非呸了一声,笑骂道:“你这人真是回家几年不光长了个头,还长出了许多心眼子,看来京城的水土并不那么纯粹!”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然后可以提高了音量,又道,“哼!少拿这些话来敷衍我们,要请罪你自己去,我可不替你通传!” “这就被二师姐看出来了?”夏侯纾佯装出一副被拆穿后的窘迫样子,然后话锋一转,又道,“既然如此,那二师姐就是同意让我们上山了?” “你……”妙非愣了愣,这才发现还是被夏侯纾钻了空子,气得转头叮嘱妙情道,“看到了没有,山下的人,都是这样诡计多端之辈,甚至有的比她还可恶,你要是下山去,指不定被人骗去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妙情尚处于懵懂状态,听了妙非的叮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说:“我原本就是要去寻夏侯师姐的,如今她既然来了,我就不去了。” 夏侯纾听得有些懵,看了看两人,便问:“小师妹说要下山去寻我,这又是怎么回事?你们谁能帮忙解释一下?” “这还不是怪你!”妙非马上瞪了她一眼,然后解释道,“自从你回家后,这几年你们府上的节礼和各种物资倒是从来没断过,但是你人却从未露面。这些日子,师父的身子每况日下,她看着我们几个,总是神色恍惚,天天念叨着还有一个徒弟,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是不是准备要嫁人了。我们几个哪里清楚你的事情,也是束手无策,可又不想师父留下什么遗憾,才让大师姐写了信托人带到京城去。妙情她性子急,眼瞧着信送出去好几天了也不见回音,就吵着要亲自下山去寻你。别说她了,我们之中除了大师姐,至今没有人下过山,连京城是什么样子都只在书上看到过,更不知道你们越国公府的大门朝东朝西。我们拦着她不准下山,她就趁着大家没注意偷偷溜了出来,要不是我警觉,一路跟了来,都不知她此刻已经溜到哪里去了。” 夏侯纾听完看了看妙情,心想这孩子还是跟从前一样死心眼和执着啊,天不怕地不怕的,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做,为了圆师父的一个心愿,竟然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可转念一想,这都是她惹下的祸,要是妙情真的因为下山寻她而出了事,她真的就罪孽深重了。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早一点儿来的。”夏侯纾惭愧道。 “你这……”妙非最不喜欢看她这幅愧疚的样子,突然严肃道,“你跟我们说这些有什么用,赶紧去见师父!” “对对对!”夏侯纾点头如捣蒜,“我要去见师父!” 妙情见状,赶紧拉住夏侯纾的手,热心道:“走,我带你去!” 夏侯纾也顾不上其他,跟着妙情往里面走。 妙非摇摇头,这才回过神来招呼云溪和廖护卫等人一同入山。 夏侯纾一路小跑着跟妙情来到了曲白师太住的静室,途中还遇到了不少熟悉的身影,但是妙情是个直肠子,一门心思要带她去见师父,夏侯纾也来不及打招呼。 静室里,曲白师太虚弱无力的躺在卧榻上,时不时咳嗽一声,一旁服侍的大师姐妙如马上就会凑过去给她擦擦嘴角顺顺气,动作轻柔,眼神关切,无微不至。 走得近了,夏侯纾才看清榻上躺着的曲白师太骨瘦如柴,面容苍老,发丝干枯而花白,如同一个病入膏肓的老妪,再也不似她记忆里那个神情和蔼,笑容慈善,技艺超群、仙风道骨的住持师太。 夏侯纾扑通一声跪倒在卧榻前,对着榻上的人磕了三个响头:“不肖弟子夏侯纾叩见师父!” 第139章 亦师亦母 卧榻上,曲白师太犹如一盏即将熄灭的灯,弱不禁风。身体已无法支撑自己,只能依靠着他人的扶持才能微微坐起来,嘴唇紧闭,仿佛在默默承受着无尽的痛苦。然而在听到夏侯纾突兀的声音后,她的深陷的眼窝快速地动了动,然后慢慢睁开,努力打量着眼前陌生的少女。少女娇俏鲜妍的容颜渐渐与她记忆中那个稚嫩的孩童面容融合在一起…… 曲白师太这一生亲手抚养了十几个孩子,可夏侯纾无疑是最特别也是她最不能看透的那一个。小小年纪心思就重,却又不愿跟身边的人说。其他弟子好歹一直跟着她,时间久了,有什么也看明白了。可夏侯纾自从回京后,礼品是没断过,人却从来不曾露面。她不曾一次的反省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让这个看着长大的孩子躲着不愿见自己。 看着看着,曲白师太慢慢就热泪盈眶。 “你……”曲白师太嘴角微微抽动,刚想说话就觉得胸口有一团气堵等慌,赶紧转过头去剧烈地咳了起来,吓得几个弟子纷纷拥上前去服侍。 夏侯纾第一次见到曲白师太这个样子,心中更是懊恼不已,仓皇之下也不敢站起来,直接双腿跪着往榻上扑过去,帮着师父轻拍着胸口顺气。 曲白师太趁机抓住了夏侯纾的手,追问道:“你,你真是纾儿?” 夏侯纾早已泪流满面。闻言她愣了一下,反手紧紧握住曲白师太枯瘦如柴的手,不住地点头道:“师父,我是纾儿!我回来了!能看到你真好!可是你怎么病成这个样子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曲白师太平静了许多,又缓了一会儿,才道:“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不必忧心。我活了这么多年,也够了。” “不,不够!”夏侯纾摇着头说,心里除了惊慌和懊恼、还有深深的悔恨,一个劲的忏悔道,“师父,纾儿错了。纾儿这些年不该躲在京城不来看您的。纾儿现在真的知道错了,您再给纾儿一个机会好不好?让纾儿来陪陪您!” 曲白师太的呼吸急促而微弱,仿佛每一次呼吸都是对生命的苦苦挣扎。随后她微微一笑,柔声道:“傻孩子,你的人生还很长,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可我活了这么多年,已经活够了,不想再白费力气了。如今能够见到你,知道你长成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夏侯纾拼命地摇着头,她是真的后悔了。 曲白师太将夏侯纾从一个不足一岁的病儿养到快八岁,养成了一个漫山遍野活蹦乱跳的女娃娃,其间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和精力。可她毫无怨言。如果说钟玉卿给了夏侯纾生命。那么曲白师太则给了夏侯纾活下去的希望。 曲白师太对夏侯纾而言,就像另外一个母亲。 幼时夏侯纾刚能够明白钟玉卿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的时候,觉得很荒谬。心想怎么会有母亲担心女儿的命格太硬就把她丢在道观里养着的?可她现在觉得,她这些年一直逃避将自己养大的曲白师太才更荒谬。她真是太狠心了,因为自己的心魔,竟然连师徒之情和孝义都不顾了! 她凭什么舔着脸来求曲白师太的原谅? 夏侯纾真心希望上天能给她一个补过的机会,让她能多陪伴曲白师太,弥补自己的亏欠,同时也为自己的行为赎罪。 旁边的妙如早就听惯了曲白师太的这套说辞,可心里依然很不是滋味。自从曲白师太卧病以来,她愁得白头发都生出来了,可她作为大师姐,为人处世处处要周到妥帖,时刻谨记着要以身作则,给下面的师妹们做榜样,所以平时除了跟年龄相差不大的妙非唠叨几句,心事再无人可说,憋屈至极。偏偏妙非性子冷淡,每每听了都要拿话怼她,渐渐的她就不自讨没趣了。如今看到师父和师妹这样毫不掩饰的抒发自己的情感,她打心底羡慕。 妙如看了看夏侯纾,便解释说:“师父是夏日里感染的风寒,当时她只觉得天气热,想着过几日就好了,所以没当回事。我们给她熬的药,她也趁我们不注意偷偷倒了,屋子里的盆景都被她浇坏了两棵。入了秋之后,山里的天气骤然变凉起来,师父的病情也加重了。妙辰师兄来日日来诊脉,药也开了一大堆,却不见好转。他还担心是自己医术不精,耽误了师父的病情,特意从山下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看,都说师父这病是被她自己给拖垮的。最近这些日子要不是我们天天一口一口的给她喂药,看着她咽下,一直等她没机会再吐出来才罢休,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你跟她说这些干什么?”听到大弟子在说自己并不怎么光彩的事,曲白师太明显就不高兴了,神情姿态像极了一个小孩。随后她摆了摆手,继续辩解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也就这几天的事了,你们也不必讳莫如深。” “师父!”妙如大声提醒她不要说丧气话。 曲白师太仿佛早已看透生死,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方道:“我的身后事早已安排好,你们都不用难过。”然后看向妙如,叮嘱道,“妙如,你是大师姐,历来做得很好。我走之后,泊云观的重任就交给你了。你要好生打理好泊云观,不要辜负了大家对你的期望。” 妙如只是哭,既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曲白师太就当她是默认了,然后目光转向嘤嘤啜泣的妙情,温和道:“十几个孩子里面,你是最小的,没经历过什么事,人也单纯善良。我知道你一直想下山,可又担心你被人欺负受人骗,一直不允许你下山。我走后,你若还是想下山去见识一番,你就去找你夏侯师姐,她们家在京城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能护着你。” 妙情闻言哭得更大声了,赶紧说:“我不下山了!也不去什么京城了。山下没什么好玩的,还是山上好,只要师父和师姐们在,我哪儿也不去!” 谁养的孩子谁知道,曲白师太才不相信妙情这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只不过是情势所致罢了。但是想到妙情单纯得可怕,便对夏侯纾说:“你这个小师妹,跟你一样,从小就有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只是我乃一介出家之人,身无俗物,能力也有限,不能一一满足她。日后她要是真的在山上熬不住了,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看着她,别让她吃太多苦。” 夏侯纾点点头,然后拉了妙情的手,方保证道:“师父您放心,日后不管哪位师姐妹要下山,只要她们愿意找我,有任何需要,我都会倾力相助。”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曲白师太缓缓点着头,这才发现榻前跪了几个弟子,十分疑惑的说,“起来吧,一直跪着做什么?” 妙情胡乱擦了一把眼泪,赶紧扶着夏侯纾起身。 曲白师太看着她们姐妹之间的感情一如从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妙非也进来了。她把云溪和廖护卫带进泊云观后,就吩咐另外几个师妹去安排了,自己则匆匆赶过来,就想看看师父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俗家弟子后会是什么反应,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曲白师太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自己的二弟子进来了,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她叮嘱道:“你来得正好,我也有事要叮嘱你。妙非,你是二师姐,虽然你各方面都比你大师姐优秀,但是这住持之位我还是要传给她,日后你要好好辅佐她,切不可生了觊觎不轨之心。” 曲白师太是个直肠子,对自己的弟子说话,从来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所以就算是这样的警戒之言,也是当着大家的面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妙非先是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心里有些不舒服。她的实力在泊云观有目共睹,但是大师姐妙如的性情确实更适合做住持。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大师姐争什么。 “大师姐是大弟子,我们下面十几个自小受她照顾,敬她爱她都来不及,日后自然是要好好辅佐她打理泊云观的。”妙非板着脸回答道,“师父若是不放心,那就天天盯着我们,有你在,我们谁也不敢造次。” 曲白师太听出二弟子又想劝她,转过脸去不想跟她说话。 “你不想听我也要说。”妙非却没打算就此打住,继续说,“从小你就告诉我们,要爱惜自己的身体,珍惜自己的生命,但凡谁有个头疼脑热的,你就不舍昼夜的陪伴在侧,熬了苦苦的药灌我们喝下。可到了你自己,你却样样都反着来。你这样不爱惜自己,又教我们如何信服?” 曲白师太收养了那么多徒弟,要强了一辈子,没想到老了老了还会被自己的弟子教训得无言以对,便把脸转得更往里面了。 夏侯纾突然发现,这一屋子人,哪里像什么师徒和修道之人,明明就是日渐式微的倔强母亲,遇到了态度强势的倔强女儿。什么修道之人清心寡欲,将生死置之度外,那都是假象,有的,只是俗世人家浓厚的母女情。 而她,原本也是这其中一员。 妙非并未因此而有所动容,眼睛扫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夏侯纾,心中一动,又道:“师父,你不是天天念叨着夏侯师妹吗?如今她人来了,你却把脸别到一边去,是不想认这个徒弟了吗?你要是不想认了,我也不让她在这里碍你的眼睛,立马把她赶下山去,正好她带来的那些人和行囊都还在外院呢,收拾起来也快。” 夏侯纾心里顿时委屈至极,赶紧冲着妙非作了几个揖。她都已经在做深刻反思了,为什么二师姐还偏偏要拿她的事来举例戳大家的心窝子?就不能给她留点面子吗? 妙非直接无视夏侯纾的哀怨与求饶,盯着曲白师太继续说:“师父,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若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曲白师太果然中招,缓缓转过脸来,盯着妙非无可奈何道:“我一个将死之人,你还来逼我做什么?纾儿她七年没回来了,难得回来看我一回,我很高兴。如今面也见了,知道她好好的,我也算是也如愿了。你若不顾及师门情义,容不下她了,赶走就是,何必问我?” “师父……”夏侯纾诧异地看着曲白师太,心想怎么连你老人家也明晃晃的来戳我的痛处了?你不疼我了吗? “师父,你也就是嘴硬。”妙非一语中的,摇摇头叹道,“我要是真把她赶走,再把你给气出个三长两短来,那我可不就是大逆不道了吗?” 曲白师太再次把脸别过去,不想跟她说话。 妙如见状,赶紧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打圆场道:“纾儿好些年没回来了,估计对泊云观都生疏了。不如请二师妹和小师妹带着她到处转转,也见见其他的诸位师姐妹。” 妙非知道大师姐的意思,便应下了,然后和妙情一起带着夏侯纾到处逛一逛。而妙如则留下来安慰曲白师太,顺便服侍她喝下中午的汤药。 第140章 一念之差,千步之遥 夏侯纾七年没回泊云观,这次回来,她觉得泊云观好像什么都没变,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房屋建筑还是原来那几栋,只是墙上出现了裂纹,被风雨侵蚀后逐渐长满了青苔,显得更为老旧,每年都要请人来对房顶和墙体进行翻修;师父变老了,病入膏肓,风采早已不复从前;众师姐妹都长大了,一个个都变得成熟漂亮,风姿飒爽;当年种下的树苗长大的,花草长高了,花开花谢换了好几个春秋…… 她们走到一处院落,妙非忽然指着一棵橘子树问夏侯纾:“你还记得这棵橘子树吗?” 夏侯纾顺势打量了一会儿那棵橘子树,足足有一丈高的树上只稀稀疏疏的挂着几个小小的青绿色的橘子,表皮也不太光滑,并无特别之处。而这旁边,再无其他果树。这个地方……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棵橘子树是她从前种下的,还悉心照看了好几年。 妙非看出她的印象不深了,便说:“有一年冬天,宣和郡主来看你,带来了好几筐橘子,听说是从南边送来的。那些橘子又大又红,像灯笼一般,甜丝丝的,比我们山上的野橘子树结的果子好吃多了。你担心你母亲以后不来了,就把橘子里的籽挑了出来,找了个陶盆装了土种下,每次浇水、观察。冬天雪大,山里冷,你怕种子冻坏了,不敢放在外边,又怕被师父发现,特意藏在床榻下面,没人的时候才敢偷偷看上几眼。熬到第二年春天,种子果然发芽了,不过就长出了三棵,移植的时候又死了两棵,最后就只剩这么一棵。” 经她这么提醒,夏侯纾也想起来了。当时她用种子精心培育出了树苗,但最后也只活了一棵。不过她并没有因此而泄气,把树苗种在地里后,她时不时地给橘子树浇水、施肥,不过两三年,橘子树就长得比她还高了。只是到她离开泊云观,也没有吃上橘子,所以也就没有多大印象了。现在想来,她当时也还是挺执着的,居然可以为了一棵橘子树费那么多心思。换作是现在,她才不会浪费时间,南边的橘子每年都会送来,个个又红又大又甜。 “当时年纪小,以为种下了橘子树,来年就能有橘子吃,一直怀着这个念头,所以格外殷勤。”夏侯纾说着自嘲般笑了笑,感慨道,“没想到它如今竟然也长这般大了。” “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妙非淡淡地说,“你走之后,我又替你照顾了一年,好不容易盼到它结果了,可不论是橘子的形状大小还是味道,都跟山上的野橘子树无异。若不是我亲眼看着你育苗种下的,我都要怀疑它是不是被人换了。” 夏侯纾满脸震惊,关于这件事,她可以保证自己当初确实是用母亲给的橘子的籽育的苗,日日浇水观察,从无懈怠。但至于最后为什么变成了野橘子树,她也不知该作何解释。 妙非自顾自的笑了笑,又说:“我在书上看到一句话,叫‘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仔细想想,其实人也是一样的。在泊云观里,你只不过是个学艺不精的小道姑,甚至我们都不敢对外公开你的身份。可在京城,你却是越国公的掌上明珠,万人瞩目,富贵无边。”说着她指了指夏侯纾身上的衣裳,“你还是比较适合穿这样精致华丽的布料做出来的衣裳。” 夏侯纾听出来妙非话里的讽刺之意。妙非觉得她躲在京城这么多年是舍不得荣华富贵,所以才会说得这么直白。她不否认自己确实享受了越国公府里的荣华富贵,但真正让她不敢来泊云观的原因,却不是这个。 可真正的原因,她又不能说。 妙非见她没有否认,不由得冷哼了一声,道:“我们几个没你幸运,还能有父母兄弟,有与之相聚的机会。于我们而言,师父她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所以我们都希望她能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多陪我们几年。可师父如今都这样了,最挂念的却是你。夏侯纾,你何德何能?” 如果说十几个弟子里面谁最像曲白师太,那一定是妙非,说话总是那么直白。 “对不起,二师姐。”夏侯纾满怀歉意地说,“师父她挂念我,或许只是因为这几年我没有在她身边的缘故,这是我的错,你不必觉得师父偏心。” “你对不起的人从来不是我,只是我看不惯你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面孔,你怎么就那么理所当然呢?”妙非愤愤不平道,“你走后的这几年,大家都过得挺好的,可你偏偏不停地送各种各样的物资来显示你的存在感。夏侯纾,你告诉我,你真的关心师父和众师姐妹吗?” 夏侯纾能明白妙非的怒火从哪里来,也猜到泊云观的众师姐妹可能多多少少都有类似的想法。她完全可以选择闭嘴,就当是默认了,可是一想到这里面还有母亲的付出,她又不甘心。 “二师姐,这几年不来泊云观看望大家是我的不对,但是给大家送的礼,都是我跟我母亲用心准备的。希望大家不要误解。”夏侯纾解释说。 “这有区别吗?”妙非背过身去不再看她,继续冷声道,“师父的状况你也看到了,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她老人家时日无多。倘若师父哪一天真驾鹤西去,往后你也不必再往泊云观送礼了。因为我们收得并不是很高兴。” 夏侯纾一脸愕然。以前她只是觉得二师姐看上去性情冷淡,却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如今听了这话,她才明白,二师姐是真的厌弃她了。刚才在山门那里的时候,她还以为一切都可以回到从前的。现在看来,都是假象,什么都回不去了。 一念之差,千步之遥。 夏侯纾望着二师姐,难过着、踌躇着,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好像无论她说什么,看起来都很苍白无力,都像是在狡辩。 妙非也没有心情等她再说什么,她眼里的夏侯纾,早已不是当年在山上执着的种橘子树的小师妹。既然物是人非,她又何必多费口舌? 想到这里,妙非昂首阔步向前走去,肩膀挺得笔直,留下满脸懊恼愧疚的夏侯纾和一脸震惊的妙情。 妙情见妙非离开了视线,才走到夏侯纾身边,挽了她的胳膊安慰说:“夏侯师姐,二师姐她说话就是这样,难听得很,我们都习惯了。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她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夏侯纾见过很多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也见过面狠心更狠的人,她并不觉得刀子嘴豆腐心是什么好的形容词。可当着妙情这个小糊涂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自我消化情绪。 “妙情,你不用安慰我。”夏侯纾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笑容来,“二师姐的脾气我清楚,她说的都是大实话,也是心里话。她能够忍到这里才跟我说这些,已经很顾我的面子了。这件事原本就是我不对,所以我也不怪她说话难听。” 妙情抿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夏侯纾又笑了笑,道:“你放心,我答应师父的话还算数。日后不管是你还是其他师姐妹,但凡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全力以赴。” 妙情年纪小又单纯,听了这话立马就忘了方才的不愉快,挽着夏侯纾的胳膊也更亲密了,随即撒娇道:“师父说,我是她从京城回来的路上捡到的,当时我身上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了我的生辰八字。所以她们每年都给我过生辰,我都特别高兴。因为那是真正的生辰,不像其他人,都是以师父收养的日子为生辰。师父还说,当时我那么小就被遗弃了,父母一定就住在附近,所以我肯定就是京城人士。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一直想去京城的,没准我跟你一样,我的父母也是有什么苦衷才迫不得已要把我交给了师父抚养。或许哪一天,他们就会来找我。” 夏侯纾诧异的看着妙情,心想单纯也有单纯的好。曲白师太明明说她是在从京城回泊云观的途中捡到了妙情,并不是妙情的父母把她托付给了曲白师太。而在妙情看来,她被遗弃,竟然是因为父母有苦衷,甚至有一天还回来寻她。如果她当年能有这样简单的心思,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么多事,也不会缺席这么多年? 妙情不明白夏侯纾会这样看着自己,不由得脸色一红,期期艾艾道:“夏侯师姐,你不会也觉得我是在痴心妄想吧?” “怎么会呢?”夏侯纾笑道,“你这么好,你的父母肯定舍不得将你遗弃。” “嗯嗯嗯!我就是这么想的!”妙情疯狂点着头,信心满满地说,“我这么好,长得这么漂亮,他们怎么会舍得不要我?” 夏侯纾觉得,让妙情有这么一个盼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所以笑着点了头。 “夏侯师姐,这么多师姐里面,你是第一个无条件相信我的!”妙情惊喜道,大受鼓舞后眼睛里也亮晶晶的。随后她想了想,又说:“大师姐也说相信我,但是我知道,她只是不想我不开心才故意那么说的。其他师姐们就更不必说了,他们只会觉得我不切实际。” 看来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夏侯纾心想。可面对妙情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她又说不出任何伤她心的话来,便说:“师姐她们不是不相信你,她们只是担心你年纪小,太着急了会被坏人骗,所以不想让你去冒险。” “是吗?”妙情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满脸严肃地说,“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我就原谅她们对我的冷嘲热讽了。” 果然还是个孩子。夏侯纾很是欣慰,又有些许担心。人傻泽福聚,只要妙情能待在泊云观,她的这份天真浪漫就不会蒙尘。不过按照妙情的说法,她以后多半还是会去京城寻亲的。看来得提前给妙如师姐打好招呼,待她再大一些就大大方方的放她下山一次,免得她以后独自偷偷下山上当受骗。 不过这都是后话,而目前,夏侯纾更担心云溪和廖护卫他们的情况,便说:“我刚才光顾着去见师父了,也不知道跟我一起来的人都安排得怎么样了,我得去看看。” 妙情当然清楚那些人的去向,立刻拍着胸脯说:“我知道他们在哪儿,这就带你过去!” 第141章 心事 夏侯纾一行被安排住在靠外院的一间小院,廖护卫等人的职责是将夏侯纾安全送达,而且他们人多,又都是男人,不方便住在泊云观,所以午后就带着那些押运物资的车夫自行下山了。 临走前,夏侯纾特意叮嘱廖护卫赶紧回京将曲白师太的病情告知钟玉卿,并让裴浪来一趟。廖护卫应下后便先行骑马回去,留了四个护卫跟着押运物资的车夫们在后面赶路。 夏侯纾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把带给众师姐妹的礼物挑出来,其中有一把焦尾琴,那是她特意为七师姐妙离准备的,做工巧妙,音质也非常淳厚,是她自己珍藏多年的好物。随后她便亲自抱着那把琴往妙离的住处去。 妙离是个讲究人,她的住处种满了梨花树,花开时节满院雪白,所以她在门头上题了“晴雪”二字,但却大门紧闭,即便是同门的是姐妹,也是非请不得入内,所以格外清静。 如今已经入秋,梨花早已开过,只剩满树的秋梨,有几根枝丫从墙头伸出来,挂满了金灿灿的梨子,沉甸甸的吊在那里,惹人注目。夏侯纾沿着小径慢慢走近,远远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琴声,想来妙离又在练琴,琴技也比七年前精进了不少。 夏侯纾走上前去敲了敲门,里面并无回音,只是琴声很快就停了。又过了一会儿,里面突然传来一阵清冷的女声音:“谁啊?” “是我,七师姐。”夏侯纾答道,“我是夏侯纾。” 妙离似乎想了很久才记起这么个人,然后问道:“你找我何事?” 夏侯纾恭敬道:“七师姐,许久不见,你可还好?” 里面又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妙离答道:“我挺好的,谢谢你的关心。” 话题似乎到这里又被终止了,夏侯纾琢磨了一会儿,方道:“七师姐,我有件东西要给你,你可以开开门吗?” 妙离并未开门,而是问:“什么东西?” 语气十分清冷。 夏侯纾越发心虚,便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焦尾琴,继续好声好气地说:“我特意为七师姐寻了一把焦尾琴,想着其实姐应该是喜欢的,所以……。” 她的话未说完,妙离的声音便已传出来:“不用了,我现在的琴已经用惯了,不喜欢更换,你还是自己带回去吧。” 明显的拒绝之意。 夏侯纾愣了愣,赶紧说:“七师姐,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当年我死皮赖脸地缠着你教我弹琴,结果却半途而废。不过这几年我也有跟着琴师学了些皮毛,如果七师姐肯赏脸,我愿意弹奏一曲,请七师姐指点。” “不必了。”妙离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她,接着又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夏侯纾突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在原地愣了很久,又说:“七师姐,对不起,你若接受我的歉意,就请收下这把琴吧。”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突然道:“不用了,你拿回去吧。” 夏侯纾听明白了,七师姐是铁了心不会原谅她了,所以也不愿意接受她赠送的琴。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可笑,如同丧家之犬,无人可依,无处可去。 屋子里又响起了琴声,不过这琴声里充满了怨念与愤怒。夏侯纾是懂琴之人,自然明白这是七师姐在下逐客令,也不敢再纠缠,轻轻把琴放在门口,转身离开。 既然往事不可追忆,昔日的情谊不可挽回,那就这样吧,大家以后只当是熟悉的陌路人,不用想起、不用怀念,也就不会再有期待。 夏侯纾默默想着。 廖护卫他们走了之后,夏侯纾的院子就只剩下她和云溪、雨湖以及巧铃四个人。三个丫鬟都忙着在整理物品,谁也没有注意到她情绪低落,只当她是上山累着了。 晚些时候,突然来了一个年纪不大但眉目清秀的小道姑,传话说是曲白师太有事请夏侯纾过去,还特意叮嘱她不要耽误。 夏侯纾不明所以,又担心曲白师太出了什么事,赶紧跟着过去了。到了才发现曲白师太支走了所有人,包括妙如师姐。 静室里静悄悄的,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夏侯纾轻轻走过去,沿着床沿着坐下来,拉起去白师太的一只手,双手紧紧地握住握在手心,眼睛异常的酸涩。她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所以格外珍惜自己的生命,而曲白师太不到半百,却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这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 听到声音后的曲白师太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娇艳明媚的少女,露出一丝温柔和煦的笑容来,气息微弱地说:“你来了。” “师父,你有哪里不舒服吗?”夏侯纾满脸担忧,“我们家住着一个医术很高明的大夫,白天我已经让廖护卫他们快马加鞭回去将他带过来了,一定能给您治好的。” “不必白费功夫了。”曲白师太摇摇头说,然后深深地看着她,“你这几年过得可好?” “师父,我很好。”夏侯纾点头如实回答道,“家中父母和兄弟姐妹待我都挺好,您不用担心。” “那便好,那便好。”曲白师太喃喃道,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接着又说,“到底是亲生的父母兄弟,总不至于苛待了你。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夏侯纾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眼眶逐渐湿润起来。上山之后,曲白师太是第一个真正关心她的人,可她却觉得妙非师姐说得非常对,整个泊云观里,她是最狠心,也是最没有资格接受曲白师太偏爱的人。 此刻,她也想问问自己,究竟何德何能? 曲白师太也注意到夏侯纾的眼眶红红的,湿漉漉的,立马啧了一声,不解道:“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了?怎么说着说着又哭了?” “我才没有哭。”夏侯纾不肯承认,随即擦了一把眼泪,又说,“师父,我只是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情。那时候,师父和师姐们待我那般好,可我这些年却一直躲着不来见你们。我知道这是我的不对,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然后看向曲白师太,“师父,您心里一定也在怪我吧?” “傻孩子,我怎么会怪你呢?”曲白师太慢慢伸手去抚摸她的头,眼神逐渐变得迷离起来,絮絮叨叨的说,“当初你母亲把你送来的时候,你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小小的、瘦瘦的,像只有气无力的小野猫。你母亲哭着跟我说你体质太弱,命格太硬,害怕留不住你,所以希望我能帮帮她。我怎么忍心拒绝一个母亲的请求?所以我就收下了,留在身边照顾。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你平安长大,无病无灾,我很欣慰。” “七年前,你父亲突然派人来说要接你回去。当时我是不愿意的,因为你就像是我的孩子,每天在我跟前打转,总是‘师父师父’的叫着,我怎么舍得你离开?可是当时你们家出了那么大的事,你的大哥在北原战场上下落不明,我又怎么能自私的把你留下? “听说你在回京的路上遭遇了埋伏,我急得几天几夜没睡好。直到后面知道你没事儿了,我才算是安心下来。那时候,我想着你与亲生父母分开那么多年,如今难得与他们相聚,肯定是要多花些时间和心思来与他们相处的,所以这些年你不来看我,我很能理解。但是你的师姐妹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她们不明白也不能理解。你不要怪她们。” 听完曲白师太的话,夏侯纾得眼泪彻底收不住了,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从脸颊上滚落。 “师父,我没有怪她们。”夏侯纾哽咽道,也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不来看你们,不是因为我要花时间和精力讨好父母,而是我害怕再一次被他们抛弃。” 曲白师太诧异的看着她,半晌才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夏侯纾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就她回京这几年来看,父母确实没有这样的打算。可在曲白师太面前,她又不能说撒谎骗她,便说:“师父,我知道我不该有这样的想法,我也是这几年才渐渐明白,当初母亲把我送到山上来是为了我好。可是那个时候,我还太小,不能明白大家的良苦用心。那时候母亲总是来看我,却又不带我走,让我觉得我好像就是被抛弃的那个,所以我一直想要牢牢抓住他们,我不想再做那个被抛弃的孩子。” “不是这样的。”曲白师太摇着头说,“纾儿,你听我说。你的父亲和母亲从来不曾抛弃过你。送你到我这儿来,他们是迫不得已。而且这些年,泊云观也全仗着你父亲的庇护,才得以安宁,你的师姐妹们才能平安长大。” 夏侯纾愣了愣:“师父,您这话是何意?” 曲白师太看出她并不知情,便道:“你可知我的恩师当年明明收了三名弟子,且另外两名弟子的资质悟性都比我高,为何她最后还是将住持之位传给了我?” 夏侯纾疑惑了一会儿,不明白师父为何要提起泊云观的往事,便猜测道:“我听说,当年师祖最器重大师伯,可大师伯英年早逝,随后二师伯也还俗下山了,所以师祖就按照顺序将住持之位传给了师父您。” “你说得对,但也不全对。”曲白师太轻笑道,“当年师父她最看重的的确是大师兄,可大师兄他喜欢游山玩水,志不在此。我师父没办法,只能另觅人选。可二师兄他眷恋红尘,也不是可以托付之人。后来之所以传给我,并不是觉得我是可造之材,而是无奈之举。” 夏侯纾默然。作为一个从小受到优待却未尽到晚辈和弟子职责的俗人,她没有资格议论师长的往事和传承事宜。 “我也知道自己资质平庸,所以咬着牙也要守住当年接任住持之位时对恩师的承诺。”曲白师太自嘲般笑了笑,继续说,“这些年来,这个承诺就像是我身上的枷锁,让我时刻不敢放松。可即便我已经付出了全部的心力,也没有办法带着泊云观走向辉煌。若非你父亲护着,你母亲时常前来关怀探望,泊云观只怕早已没有立足之地。所以说,我得感谢你们。是你们让我守住了当年对师傅的承诺,也无愧于泊云观的众人。” 夏侯纾从来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幼时母亲一趟一趟的来泊云观看自己,后来便是一车一车的往泊云观送吃的穿的用的,却不知道父母私底下还为泊云观做了那么多事。 曲白师太看了夏侯纾一眼,料到她不知道内情,便也没有再深入讨论这个话题,而是叹了口气,另起话题道:“其实我很羡慕我的二师兄,他从来都知道自己要得是什么,最后也得到了。可我却再也不可能了。这一生,除了对师父的承诺,我还有对他人的亏欠。如今也是时候让我回到红尘里去了。” 曲白师太早已是超凡脱俗之人,为何会突然说这样的话? 夏侯纾不解地看着曲白师太,问道:“您的意思是……” 曲白师太的目光聚焦在屋里那座青铜缠枝烛台上,眼睛里也闪耀着星星火光,她的记忆也被拉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夏侯纾静静地看着曲白师太,用目光描绘着她的容貌,不忍打扰了这片刻的宁静。她还记得,幼时母亲常来看她,但是每次都是匆匆来,又匆匆回去。为此她总要情绪低落好长一阵子,吃不香、睡不好,好不容易睡着了,还总是被噩梦惊醒。每每醒来,就能看到师父安静地坐在床沿上,哼着小曲儿,温柔地望着自己,然后她就可以放心大胆的继续入睡。 时间缓缓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夏侯纾几乎要忘了自己方才的疑惑。曲白师太突然开口说:“当年我全族覆灭,是裘郎带着我逃了出来。后来他为了救我身负重伤,最后神仙乏术,客死他乡。而我蹉跎了这么多年,也没能将他的尸骨送归故里。如今,我只能自己下去找他,亲自跟他解释清楚。” 夏侯纾听说过曲白师太的这段往事,但那毕竟是长辈的往事,而且曲白师太现在还是泊云观的住持,所以他不好做评判,只得静静地听着。 曲白师太轻咳了几声,缓过气来才说:“我记得我师父收下我的时候,曾叫我发誓要心无杂念,一心向道,此生不可再眷恋红尘。当时我答应了她,以为那样就能忘掉前尘往事,重新开始。后来你二师伯与女子相恋,闹着要下山成亲的时候,我师父又把我叫到祖师爷面前重复了一遍当初的誓言,就怕我步了二师兄后尘。那时候,我真的以为我能做到的。可事实上,我的修了半辈子的道,也只是修了身,从未修心。” 第142章 遗愿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夏侯纾满不在乎地说,“不论你是姜氏女,还是曲白师太,或者是泊云观的住持,在我们心里,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师父。我不知道什么是‘道’,但我知道,人若没有七情六欲,那便是怪物。即便是师祖当年,也有自己的私心。明明有三个弟子,可她却偏爱大师伯,这就是情。她明知道大师伯不愿意接手泊云观,却还是想尽办法让他就范,这就是欲。师父您忘不了故人,正是因为您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也因为你的有情有义,泊云观才会给这么多失去亲长扶持的人提供栖身之地,这也是大善。” 曲白师太听完先是愣了一会儿,接着笑道:“恐怕整个泊云观,也只有你敢这么说话了。你这张嘴,得亏你遇上的是我,若你是我师父的徒弟,只怕要把她气昏过去。” “那是因为我这几年没能在师父跟前接受教诲,所以变得没规矩了,所以师父你可得再好好管管我。”夏侯纾笑道。握着曲白师太的手也稍稍用了一把力。 曲白师太也笑,反手握住夏侯纾得手,语重心长道:“你如今有父母管教,哪里还轮得到我来?若说教诲,只怕你母亲比我付出得更多。纾儿,你是个被命运捉弄的孩子,小小年纪就遭受了那么多。可对比其他师姐妹,你又是幸运的。所以啊,你的心思不用那么重,也不用在意他人的眼光,大可随心所欲,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夏侯纾觉得自己长这么大,真正懂她的,除了夏侯翊和云溪,就是曲白师太了。就算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能够一眼就洞察她的担忧和顾虑。 曲白师太脸上的笑意逐渐敛去,随后语气也变得郑重起来,忽然说:“纾儿,今日叫你来,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也只能请你去办。” 夏侯纾这才知道,曲白师太支开其他人的真正原因在这里。她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师父,您说,不论是什么事情,我都一定帮您办到。” 曲白师太知道自己找对了人,面容逐渐舒展开来,眼神里也闪耀着明亮的光彩,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柜子道:“你去把那个柜子打开,里面有一个白瓷瓶,你帮我取出来。” 夏侯纾赶紧起身去打开了柜子,里面果然有一个白花瓶。她依言取出来交给了曲白师太,看着曲白师太视若珍宝的眼神,她不禁好奇道:“师父,这里面是什么?” 幼时泊云观里孩子多,经常闹脾气和打架,若是有谁受了委屈,曲白师太就会悄悄把她带到静室,然后用糖饴来哄她。 难不成师父觉得她不开心了,所以还想分给她一些糖饴? 夏侯纾突然有点怀念,又有点期待。 曲白师太轻轻抚摸着白瓷瓶,神情温柔却暗含悲切,看着不像是在抚摸着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倒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抚摸着爱人的脸庞。 “当年裘郎为了救我身负重伤,不治身亡,我一个女子不方便带着他的尸首逃亡,只好将他火化了。”曲白师太说着指了指白瓷瓶,“这便是他的骨灰。” 夏侯纾怔住,所以,师父突然把裘先生的骨灰找出来是想做什么? 曲白师太看出了她的讶异,便道:“我们姜氏本与裘氏是世交,都是羌城大族,历代皆有联姻。我与裘郎从小便认识,青梅竹马,无话不说。那时候,家中长辈都说我们是天赐的良缘,所以很早就给我们定下了婚约。我们也一直以为长大后就能顺利的成亲生子,一生平安喜乐。可谁曾想,天赐的良缘也抵挡不住时势和命运的捉弄。” “当年我祖父与驻守羌城的唐将军交好,北原国君为了攻破羌城,便暗中派人抓了我父亲,逼我祖父为他们盗取羌城布防图。我祖父不同意,他们便杀害了我父亲,并找上了同样与唐将军有交情的裘氏。当时裘郎的二叔因不满家族大权掌握在大房手里,竟与北原细作暗通款曲,致使羌城大乱,百姓流离失所。而我们姜氏一族,也因得罪北原国君被屠戮殆尽。若非我祖父有所察觉,并提前将我送到裘氏避祸,只怕我也无法幸免于难。而裘家二叔因为有了北原国君做靠山,不惜弑父杀兄,夺取了裘氏的掌家大权。裘郎孤立无援,不得不带着满腔仇怨与我随着逃难的人南下。岂料裘家二叔竟要赶尽杀绝,派人一路追杀我们。裘郎临终前告诉我他最遗憾的便是没能护住他的父母兄弟,但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日后带着他的尸骨回归故里。” 夏侯纾虽然听说过曲白师太的一些过往,但却是第一次从她本人嘴里听到这么惊心动魄的经历,心里既替她惋惜,又替她难过。这样的经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承受的。而她竟然一独自一个人默默忍受了这么多年的痛苦,实在叫人敬佩。 “师父是想让我把裘先生的骨灰送回羌城吗?”夏侯纾问道。 曲白师太点头道:“我如今时日无多,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当年对裘郎的承诺。我已经跟妙如说过了,我走后,便将我的尸骨火化,与裘郎的骨灰放在一起,然后交给你送到羌城去。” “大师姐她同意了?”夏侯纾很是疑惑。曲白师太虽然已经病入膏肓,但得的并不是什么恶疾,所以泊云观的众人没理由将她的尸骨火化,更别说火化后把骨灰交给她。 曲白师太看出了她的顾虑,便道:“你大师姐平时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但其实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她答应我的事,从来没有办不妥的。这件事情,她知道该怎么做。” 夏侯纾不忍拒绝曲白师太的请求,便道:“只要大师姐愿意配合,我一定不辱使命。” 但如果妙如不配合,我可能就得另寻他法了。 “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人。”曲白师太这才像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挥手道,“如今我心愿已了,你也回去吧。” 夏侯纾应了声,然后替曲白师太盖好被子,才缓缓退了出来。 山中的秋天,时光宛如一首古老的诗篇,缓缓流淌,清晰而深沉。相比京城的繁华和喧嚣,这里的秋日更显清冷,仿佛尘世的纷扰都被山风轻轻吹走,只留下静谧和纯净,寂静中又带着一份浓重的孤独感。这种感觉让人有些失落,却又让人深深地思考。仿佛在这寂静之中,你能听到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能听到大自然的声音,能听到世界的声音。 秋风在山林中游走,轻轻拂过树叶,带起一片片金黄的叶片。发出沙沙的声响。那些曾经在夏日里繁茂的树木,现在披上了秋天的盛装,它们的叶子像金子般闪烁,仿佛在低语着岁月的流转。每一片叶子的落下,都像是时间的痕迹,划过心头,让人感叹岁月的无情。 夏侯纾刚离开静室没多久就听到了那边传来钟鸣声,像利刃一般击中她的每一个感官和神经,接着便听到静室那边传来一阵哭声。她知道,曲白师太已经走了,那个刚刚还打起精神笑着与她托付遗愿的慈祥的老人,永远的离开了这个爱过也痛恨的世界,去另一个世界与她的少年郎再续前缘了。从此,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羌城姜氏女,也没有泊云观的住持师太曲白。 而她与泊云观之间的牵绊,也至此终结了。 泊云观的众位师姐妹,日后也不会再看在谁的面子上给她好脸色。 夏侯纾站在原地愣了很久,直到云溪和雨湖匆匆跑来告诉曲白师太羽化了,她才回过神来,心中充满了悲痛、失落、孤独、无助和困惑,然后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云溪也蹲在她旁边,一遍拍着她的肩膀,一遍安慰道:“姑娘,我知道你很难过,可师太她缠绵病榻多日,如今羽化升仙,也算是解脱了。” 夜风习习吹来,像露水沁进了皮肤。夏侯纾没有回话,只是蹲在那里哭。直到听着静室那边的哭声越来越大,她才缓缓站起身来,却因为蹲得太久,腿脚早已麻木,直接跌倒在地。 云溪和雨湖吓了一大跳,赶紧把她扶起。 “快!快带我去静室!”夏侯纾大喊道。她现在已经不算是泊云观的弟子了,客人是没有理由掺和曲白师太的丧事的。而她这些年已经错过太多了,不想连师父的最后一面也错过。 云溪和雨湖明白她的意思,赶紧蹲下去飞快地给她揉搓腿部,待她的麻木感稍微缓解之后,又几乎是连拖带拽地将她带到了静室。 静室外面跪着一排小道姑,都是几个年纪稍长一些的师姐收的徒弟。而曲白师太的十二个弟子和妙辰则跪在屋子里,哭成一片。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风不待。对于泊云观的弟子来说,曲白师太不仅是大家的师父,更是大家的再生父母。所以每个人都是真心实意的伤心和难过。 夏侯纾像个木偶一样在后面跪下,看着卧榻上那个永远也醒不过来的人,情不自禁的又哭了起来。为什么上天连一个弥补的机会都不给她呢? 旁边的妙离诧异地看了夏侯纾一眼,然后不屑地转过头去,再也没有给一个正眼。其他几个离得比较近的师姐妹也没有理睬她。 妙非循着声音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突然站起来,疯了一般然后冲到夏侯纾面前,指着她大声道:“夏侯纾,你到底跟师父说了什么?” 夏侯纾还沉浸在悲伤中,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抬头望着妙非愣愣地问:“二师姐,你在说什么?” “你就别装了!”妙非怒道,“下午师父说要单独见你,并支走了身边的人。明明我们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为什么见了你一面之后就这样了?一定是你说了什么刺激她的话!” 夏侯纾看了看旁边陆续围上来的眼神,终于清醒过来,然后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方道:“二师姐,我知道师父走了你很伤心,但你不能这么平白无故地冤枉人吧?师父病得那么重,她找我,确实有事相告,但我并没有乱说什么,更没有惹她生气,怎么就成我刺激她了?” “既然你说没有,那你倒是说说,师父跟你说了什么?”妙非脸色冰冷,眼神像是淬了毒。 “她……”夏侯纾刚想解释,马上就想起了曲白师太的遗愿和叮嘱,只好改口说,“师父她就是觉得太多年没见我了,想跟我闲聊几句罢了。” “你觉得我会信吗?”妙非依然怒目相视。 “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实话。”夏侯纾道。 妙非最看不惯她这副模样,气得当即抽了剑出来。好在妙如眼疾手快,在她即将把剑刃架在夏侯纾脖子上时抓住了她的剑刃,手上也不小心划了一道小口子,立马鲜血直流。 夏侯纾倒吸一口凉气,正准备走过去查看她的伤口,却见妙如一个严厉的眼神瞪了过来,只得停在原处,愣愣的看着她手上还在淌血的伤口。 妙非也没料到大师姐会这么做作,满脸的错愕,随即收回自己的剑,然后狠狠瞪了夏侯纾一眼,在心中暗暗骂了她。 “你们在做什么?”妙如一反常态的大声道,完全不顾及自己手上的伤口,甚至直接握紧了手掌,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那里的伤患。随后她环视了众人一眼,微怒道:“师父她尸骨未寒,你们就要开始内讧了吗?” 众人都没有说话。 夏侯纾始终关注着妙如的紧握的手掌,直到看到鲜血沿着手指缝渗了出来,她揪着的那颗心终于有所舒缓。既然始终要有亏欠,那就欠着吧。 第143章 来迟了 曲白师太的离世让泊云观里的众人都陷入了悲伤之中,以妙非为首的几个师姐更是与夏侯纾不共戴天,要不是妙如极力劝说,只怕几个就要打起来了。 这事之后,泊云观里众人对夏侯纾得态度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除了向来和蔼可亲的大师姐妙如和心思单纯的妙情偶尔会给她一个善意的眼神,其他师姐妹直接视她为隐形人,既不理睬,也不责怪。在安排好曲白师太的丧仪后,她们一个个都将夏侯纾送出去的礼物还了回来,告诉她此生不必再有交集。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当初在泊云观,夏侯纾交好的师姐妹也就只有那么三四个,而后她离开了这么多年,又不常来往,感情早已变淡。如今再加上曲白师太在见完她后骤然离世,正好就给了她们一个宣泄口。 夏侯纾能够理解她们对自己的憎恨与愤怒。如果身份互换,她不一定就有那么大度。就像她自己也对当年母亲将她送上山的事情耿耿于怀。同时她也清楚,不论是她与泊云观之间的牵绊,还是与众师姐妹之间的情谊,一切皆已回不到从前。所以面对她们厌恶的表情和冷言冷语,她从未替自己辩解,心平气和地收下了退礼,随即便让云溪找来了柴火,在院子里点燃,然后将那些礼物一件一件扔进了火堆里。看着它们在火中燃烧,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爆鸣声,就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道别。 廖护卫带着裴浪匆匆赶来已经是第三天上午,同来的还有钟玉卿。 夏侯纾没想到母亲也会来,心里感激万分。而她不知道的是,钟玉卿对曲白师太的情谊,从来都不只是感激那么简单。 钟玉卿心里一直惦记着,十五年前若非曲白师太好心收下夏侯纾,并悉心教养,默默付出,她只怕早已失去了女儿。所以对她而言,曲白师太不仅是恩人,还是值得信奈的挚友和亲人。 钟玉卿下了马车,看着前来迎接自己的女儿,欲言又止。 夏侯纾自那夜知道曲白师太去世时哭了一场,之后当着众人的面,硬是咬着牙没有掉一滴眼泪,如今当着母亲的面,她终于控制不住的哭出了声。 钟玉卿心疼搂过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我知道你难过,想哭就哭吧。” 眼泪像是决堤的河流,冲走了夏侯纾这几天的憋屈,也冲走了她心中的孤独与无助。哭了一会儿之后,她忽然说:“母亲,如果我早些知道师父病了,赶紧给她请了大夫,她是不是就不会走得这么匆忙?”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不必自责。”钟玉卿柔声安慰道。然后她看了看跟在后面的云溪和雨湖,问道:“三姑娘这几天是不是都没怎么休息和进食?” 两个丫鬟都默默地点了点头。 钟玉卿又看向同来的裴浪,吩咐道:“曲白师太那边既然已经用不上你了,这几天你就好好看着纾儿吧,千万别让她再出事。” 裴浪赶紧点头应下。 钟玉卿这才又拍了拍夏侯纾说:“好了,我们先进去上炷香吧。” 随后夏侯纾便带着钟玉卿往停灵的东道院走去。 灵堂布置得庄严肃穆,曲白师太的十几个弟子浑身缟素,跪在灵柩旁烧纸钱、做祷祝。钟玉卿的到来无疑引起了众人的瞩目。谁也没想到曲白师太去世的消息刚传出去一天,钟玉卿会成为第一个前来悼念的人。她们不时地交头接耳,纷纷猜测着钟玉卿来得这么急,到底是为了悼念故人,还是来为女儿撑腰。 钟玉卿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不过死者为大,她也不好在这个时候追问。她含泪给曲白师太的灵位上了一炷香,便到一旁的火盆里烧纸钱。 待悼念仪式完毕,妙如才向她施了一礼,客套道:“家师生前视郡主为挚友,今日郡主能来,妙如不胜感激,在此代泊云观众弟子致谢。只是家师走得匆忙,我等毫无准备,若有怠慢之处,还望郡主谅解。”然后吩咐身边的小道姑,“郡主路途辛苦,你们赶紧先带郡主去休息。” “仙姑不必客气。”钟玉卿并不与她客套,也不打算听从她的安排,而是说,“我与曲白相交十几年,她既是小女的恩师,也是我的恩人与挚友,这份情谊不会因为她的离世而消失。只是不知道她会走得这样匆忙,我们竟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今日我既然来了,仙姑也不必把我当做客人,且让在这里陪她最后一程。” 妙如不好拒绝,双方相互颔首后,默契的没有再干扰彼此。 夏侯纾也陪着母亲在一旁烧纸。 到了中午用餐时间,妙如又特意来请钟玉卿等人去斋堂用素斋。 夏侯纾没有胃口,借故留在了后面。待钟玉卿等人走远了,她才看向裴浪,小声问道:“裴大哥,我知道你平时都是替活人看病,那你会给死去的人看病吗?” 裴浪惊得目瞪口呆,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赶紧左右环顾了一圈,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三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侯纾想着师父走后妙非对她的质问以及其他人看她的眼神,遂抿了抿嘴道:“大师姐说师父是两个月前感染了风寒,久病不治才拖成了这样,所以能不能请你去看看我师父的遗体?” 云溪和雨湖闻言也大为震惊,心想这里是泊云观,灵堂里每天十二个时辰都有弟子轮番值守,她们怎么能去做这样的事?那不是明目张胆的告诉大,家夏侯纾怀疑曲白师太的病情和死因吗? 曲白师太临走前的样子她们都看到了,整个人都枯瘦如柴,确实是久病成疾,回天乏术。而她身边的弟子也一直无微不至的照料着她,绝对不会有问题。 云溪担心夏侯纾这么做会引起众怒,赶紧解释道:“裴大夫你别多心,我们姑娘就是还不能接受曲白师太离世的事实,所以开始胡言乱语了。” 听了这话,裴浪虽然松了口气,但心底却升起了一丝愧疚。身为医者,他救治过许多病人,从来没有想过会因为路程过于遥远,而错过了曲白师太的救治时间。 “对不起,三姑娘,是我来迟了。”裴浪说。 “不,是我来得太迟了。”夏侯纾喃喃道。如果她早一些知道师父的并请,那么早一个月,她都觉得还有希望。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裴浪不是很清楚夏侯纾与泊云观之间的情愫,但也没有再接她的话茬,而是关切道:“三姑娘,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要不我给你配些补气安神的药,你服下后好好休息一下?” 夏侯纾摇摇头表示不需要,她非常好。 裴浪觉得她继续这样不吃不喝,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人会受不住,继续劝道:“我虽然没有见过曲白师太,但是来的时候也听说了,曲白师太确实病得很重,我未必就能妙手回春。” 夏侯纾觉得很沮丧。她认识的所有大夫里,裴浪的医术已经是最好的了,远胜妙辰师兄。如果他也救不了,那可能真的回天无力了。 她倒不是怀疑泊云观里的人做了什么,而是怀疑曲白师太对自己做了什么。自那天妙如师姐跟她说师父生病后故意不喝药,还把药倒进盆景里的事,她就一直有这个念头。还有那晚曲白师太叫她去说话的情景,彼时师父看上去虽然很吃力,但精神头还是有的,怎么会她前脚刚离开,师父后脚就病故了? “曲白师太病得那么重,身心备受折磨,想必她也不愿再受累,所以她的离开,或许是一种解脱,也是另一种可能的开始。”裴浪说。 “另一种可能的开始?”夏侯纾重复着他的话,脑子里全是曲白师太临终前的模样。如果真的有另一种可能,曲白师太是不是已经见到了她魂牵梦萦三十载的少年郎了呢? 裴浪并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可是面对夏侯纾,他也愿意搜肠刮肚替她想办法,便道:“刚才我听到几个道姑在小声议论,说是曲白师太临终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你,所以我想冒昧地问一句,曲白师太临终前是否跟你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夏侯纾呢喃着这句话,脑海里回想起了师父临终前的托付,突然就有点明白裴浪的意思了。她仔细想了想,方说:“你分析得没有错,是我又钻牛角尖了。” 裴浪不知道前因后果,但他大概猜到曲白师太临终前对夏侯纾是有所嘱托的,只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并不多问细节。 另一边,妙非并没有因为钟玉卿的到来而展露出笑脸,反而刻意地避开她,也不想看到夏侯纾。所以连续几天,她们都没有正面撞上。 钟玉卿看出了些门道,心里默默猜测夏侯纾应该是跟泊云观的人闹矛盾了,便将巧铃叫过去询问了一番。 接下来几天,陆陆续续有曲白师太生前结交的好友前来悼念,泊云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人多事也多,慢慢的也就没人有时间来关心夏侯纾和泊云观众弟子之间的微妙的关系了。 而夏侯纾却觉得自己越发的孤独。 钟玉卿在连续守了两晚之后,终于熬不住,愿意回房休息了,待她醒来后第一时间便是把夏侯纾叫过去询问。 “你一直跟泊云观有书信来往的,我想着你们感情应该很好,可这几日我瞧着你们都不怎么说话,不太熟悉的样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钟玉卿问道。 夏侯纾不想让母亲担忧,所以并不打算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告诉她,于是避重就轻道:“师父突然辞世,大家心情都不好,再加上这几日人多事杂,她们忙都忙不过来,自然就顾不上我了。只可惜我多年不在泊云观,这个时候也帮不上什么忙。” 钟玉卿将信将疑,又想起巧铃私下跟她透露的消息,便道:“妙如心思灵活,性格成稳,是个能成事的,这几日我看她将曲白师太的丧仪办得很好,事事妥帖周到,日后定能将泊云观打理好。倒是妙非的性格比较偏激,疾恶如仇,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哪里得罪她了?” 听到母亲这么说,夏侯纾也觉得自己可能瞒不住,只好说:“二师姐她性子清冷,我自小便与她不大和睦。她只是在气我这么多年不回来,没什么大事。就算我与二师姐闹得不愉快,我们都不会因此而影响了师父的丧仪,母亲大可放心。” 第144章 怪事 转眼到了曲白师太的头七,钟玉卿接到京中的来信,说是二房长子夏侯翓将护送胞妹夏侯纯回京待嫁,还有许多嫁妆需要钟玉卿回去帮忙采办。 夏侯纯早年与太尉贺宗道的三子贺子彦定下了亲事,过完年到三月便是婚期了。距离现在虽然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但是中秋节过后就快年底了,年底事情更多,钟玉卿作为当家主母,必然抽不出时间来好好准备嫁妆,所以权衡再三,她决定先回京。而夏侯纾还有未完成的任务,就留下来继续吊唁。 钟玉卿不放心夏侯纾,就把廖护卫和裴浪留了下来,还私下叮嘱了他们务必要看好夏侯纾,然后才忧心忡忡的回京。 钟玉卿走了,夏侯纾反倒松了口气。母亲在,她不好与泊云观的人闹,如今没有长辈管着,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不会束手束脚了。 钟玉卿回京的当天,夏侯纾就去妙如的住处找她。 近两个月来,妙如一边没日没夜的照看曲白师太,一边要打理泊云观的大小事务,早已心力交瘁。曲白师太过世后,她又忙着操办丧仪,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精神也没有夏侯纾刚上山时那么好了。看到夏侯纾来找自己,她还有些意外,便道:“这几日忙着师父的丧仪,也没顾得上其他。听妙非她们说,今日你母亲已经下山了,你怎么没有跟着一起回去?” 夏侯纾愣了愣,目光直直的打量着妙如,心想我为什么留在这里,难道你不清楚吗? “你为何这样看着我?”妙如十分诧异,然后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露出了她手上已经结痂的伤口。 “我就是觉得大师姐最近憔悴了许多。”夏侯纾说,眼睛继续看着妙如的伤口,又道,“对不起,那个时候还给你添麻烦,害你受伤。” 妙如明白她是在说自己受伤的伤口,微笑着轻声道:“没关系,这不怪你。” 夏侯纾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心软道:“大师姐,如今泊云观还要靠着你来操持,你可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别病倒了。”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妙如语气诚恳道:“师父待我如亲生母亲,她生前我没能挽留住她,这身后事我必然要全力去做好,所以这都不算什么。” 如果这话是从妙非师姐的嘴里说出来,夏侯纾一定会觉得对方在暗戳戳的嘲讽自己。可这话从妙如师姐的口里说出来,夏侯纾反而觉得无比真诚。但是话题继续这样聊下去,恐怕是达不到她的目的了。 夏侯纾想了想,便说:“大师姐,师父临终前曾交代了我一件事,她说她已经跟你商量好了,待她走后,大师姐自会来找我。如今师父的头七已过,却未见大师姐来找我,我想着应该是你太累了,所以就自己来找你了。不知大师姐是何打算?” 妙如脸上的笑意在夏侯纾说话的过程中一点一点冷了下去,半晌才说:“夏侯师妹,我知道你对师父也是一片孝心,所以她交代的事情,你一定会去完成。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其他人的感受?泊云观里的众人都是师父的弟子,说是形同母女都不为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按照师父的意思去做了,其他人会有什么反应?” 夏侯纾不傻,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拒绝,但他并不打算妥协,便问道:“那么大师姐的意思是不会遵照师父的遗愿去做了?” “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不顾及大家的感受。”妙如态度坚定。 “所以为了顾及大家的感受,大师姐就要违背对师父的承诺吗?”夏侯纾的声音也冷了下来,“那师父的感受呢?不用顾及了吗?” “你说什么?”妙如皱眉道。 夏侯纾以前觉得所有师姐妹里,妙如师姐是最没有私心的,对谁都温柔和善,笑容可亲。就连妙非师姐对她拔剑相向,妙如师姐也可以义无反顾的挡在前面。然而此刻,夏侯纾也有些恍惚了,脑子里不由得回忆起师父临终前对妙如师姐的赞赏来。所以究竟是妙如师姐变了,还是她原本就不想帮师父完成遗愿? 夏侯纾不甘心地劝说道:“师父她在泊云观清修了三十余年,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道姑到如今晓喻四方的住持师太,她为了遵守当初对师祖的承诺,循规蹈矩,兢兢业业,把大半辈子都奉献在这里了。如今她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心愿,便是与裘先生魂归故里,九泉之下再续前缘。我们作为弟子的,难道不应该替她完成吗?” 妙如静静地听着,直到夏侯纾说完,她才说:“当初我答应师父,是因为我想让她高兴,没准她的病情就能有所好转,但我心里其实是不同意的。师父自踏入泊云观,便已不再是红尘中人。她是我们的师父,也是泊云观的住持,如果让天下人知道她修行了一辈子,居然有这样的心思,岂不是坏了她的名声?” 夏侯纾看着妙如,严肃道:“大师姐,究竟是你怕这件事传出去坏了师父的名声,还是怕坏了泊云观的名声?” 妙如怔了怔,突然提高了音量,微怒道:“夏侯师妹,你也曾是泊云观的弟子,难道你就丝毫不感念师门情义吗?” “不,我很感激师父对我的情义。”夏侯纾不甘示弱,“但是我感激的方式不是阻止师父完成她最后的心愿,而是成全。” “我不能同意帮你。”妙如说完转过身去。 夏侯纾看着妙如的背影,忽然觉得她很陌生,再也不是那个和颜悦色,肯为她只身挡剑的大师姐。 “大师姐,我不是来跟你商量的。”夏侯纾的态度也变得坚硬起来。 “你……”妙如骤然转过身来,看着她悲愤道,“难道你也要与我决裂吗?” “大师姐,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与你决裂。”夏侯纾摇摇头说。 “你究竟想怎样?”妙如几乎已经用完了所有耐心。 夏侯纾也不想继续跟她耗下去,便说:“我本来以为大师姐会帮我一起完成师父的遗愿,但是如今看来,这好像是不可能了。既然如此,那我便只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办妥这件事了。” 妙如了解夏侯纾的为人,知道她言出必行,绝对不是随便说说,此刻也有些慌乱,忙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大师姐既然不愿意相助,我也不勉强,那么我接下来要做什么,自然也不会告诉你了。”夏侯纾硬着心肠告诫道,“另外,这件事情你是答应过师父的,如今你却说你从一开始就不同意,我无力辩驳,也不想再多费口舌。我不为难大师姐,也请大师姐顾及师门情义,不要阻止我。” “但我也不可能由着你任意妄为。”妙如警告道。 “你放心,我会用我的办法。”夏侯纾说完便告辞了。 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夏侯纾立马让云溪去把裴浪找来商量了一番。 第二天下午,一直负责灵堂香烛纸钱的几个道姑突然浑身发痒,随即身上有出现大面积的斑疹,就连来吊唁的宾客,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甚至还有腹泻和呕吐的症状。其中有个小道姑年纪比较小,直接昏睡过去。泊云观里唯一懂医术的妙辰赶紧提了药箱去替大家诊治。 妙如跟着去看望前来吊唁的客人,结果妙辰还在替宾客诊脉,她自己就先晕倒了。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只当她是悲伤过度,再加上日夜操劳所致。但没想到没过多久妙如的身上也开始出现红疹,露在外面的脸上、脖子上、手臂上红了一大片,形状十分可怖。 身为泊云观唯一的男弟子,妙辰忙得晕头转向。 夏侯纾看着众人慌乱成一片,赶紧说自己带了个大夫上山,所以就把裴浪推了出来。 裴浪的医术是得到越国公府众人认可的,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病症,他显得十分镇定,很快就配了药让人去煎水擦洗身体,同时还开了方子给大家服用。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出现异常的人症状都得到了好转,纷纷夸赞裴浪医术高明。裴浪既不谦虚,也不骄傲,更不与他人寒暄,默默地走到一边。其他人则开始讨论起这件怪事来。 妙辰说他们这是碰了什么东西,皮肤过敏才出现红疹。但是不论是伺候香烛的小道姑还是前来吊唁的宾客,他们这几天都是在灵堂、客房和斋堂之间走动,并未去过其他地方。而且这一条路都十分宽阔干净,不至于那么多人出现同样的症状。 众人议论纷纷,妙辰趁机偷偷挪到裴浪身便,谦虚地请教道:“裴大夫医术高明,不知你对这事有何见解?” 裴浪十分平淡的肯定了他的诊断结果,但对于究竟是接触到了什么才导致大家集体过敏,他没有说。 妙辰觉得裴浪是有意隐瞒,正准备深入挖掘。此刻宾客中有一个年过三旬的女冠提出了疑惑:“我今日上午才上的山,到了之后就一直在灵堂里面,并未去过斋堂,也未去过客房,若真是邪祟入体,那也只能是在灵堂里碰到了什么。既然如此,大家何不好好检查一下灵堂,看是不是多了什么不该放的东西。” 那女冠是碧霄观的人,道号静明。碧霄观与泊云观相隔数百里,报丧的人一路过去耽误了不少时间,所以她们赶来吊唁的时间久比较晚。 众人听了不免怀疑起来,又开始小声议论。 恰好妙非代妙如来看望众人,听到他们议论的内容,顿时冷了脸,怒道:“我师父尸骨未寒,你们就开始在这里胡言乱语,难道是想诋毁我师父的清名吗?” 静明眉头一皱,不悦道:“曲白师太的名号远近闻名,我等岂敢诋毁?只不过我们确实是在灵堂里出现了红疹,所以大家也是合理猜测,你不必多心。” 妙非哪里肯服气,立马就要回怼,却被同来的妙离拉住了。 “诸位远道而来,我等感激不尽,理应奉如上宾,只是家师仙逝,泊云观上下悲切不已,未能好生招待,以致诸位身体违和,妙离在此代泊云观众师姐妹向诸位致歉,泊云观必当全力为大家诊治。还望诸位看在家师仁德,不要再非议此事。”妙离说。 前来吊唁的宾客都是些有头有脸的,还有些是附近几百里内的普通百姓,因为受过泊云观的恩惠才来送曲白师太的最后一程。大家听了妙离的这番话,都很给面子的没有再议论。 晚些时候妙如醒了过来,第一时间便把众弟子都叫到太清殿问话,夏侯纾也跟了过去。 妙如问了在灵堂值守的人,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才问妙辰的检查结果。 妙辰的神色看上去有些为难,他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才说:“方才趁着众人去斋堂用斋的时间,我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灵堂里并没有放置会致人皮肤过敏之物,只是……” “只是什么?”妙非插话道。 其他众人也将目光齐齐投向妙辰。 妙辰的神色更是难看,只得硬着头皮说:“我仔细检查过住持师叔的棺椁,确实是有一股异味从里面传出来。现下虽然已经入秋了,但是住持师叔的遗体已经在灵堂里停放了数日,再加上灵堂里每日香火烘烤,难免就容易腐化。只是那气味似乎又带着一股浓烈的中药味,大概是住持师叔临终前服用过太多药物所致。” 第145章 名声 妙如把她们召集太清殿问话,就是不想惊动太多人。而妙辰却话里话外都透露出曲白师太生前病得古怪,一个常年习武的人,身体硬朗,机敏异常,怎么会因为一场小小的风寒就病成那个样子,甚至陨命于此?再联想起曲白师太病着的那段时间咳过血,再加上当日出现红疹的都是在灵堂里接触过棺椁的人,所以他便做出了曲白师太可能是染了什么疫病。如果继续停灵、做法事,将可能让疫病继续传开,不论是对泊云观还是外面的宾客都不好。 听说曲白师太之前可能是感染了疫病,平时近身照顾曲白师太的几个小道姑明显就慌了。妙如看到她们这个反应虽然心里不悦,但还是忍住了没有斥责她们,只是让几个小道姑都出去,留下几个平辈的师姐妹商议。 夏侯纾跟她们也是平辈,目送小道姑们走后,她继续听着。 妙非看了夏侯纾一眼,阴阳怪气道:“这是泊云观的家事,不相干的人还是赶紧离开吧,别让我们来轰,到时候大家脸上不好看。” 夏侯纾知道她是在指桑骂槐,也没生气,而是说:“没错,这的确是泊云观的家事,但我也是师父的弟子,你们现在所说的事跟师父有关,我为什么不能听?还是说师父的死另有隐情,而你们想隐瞒什么?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师父刚走的那晚,二师姐可是当着众人的面质问过我。事关我的声誉,我就更不能离开了!” “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妙非没想到夏侯纾会倒打一耙,气得脸色都变了,怒道,“夏侯纾,我们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才容你到今日,你不要太猖狂了!” “我说什么了?”夏侯纾毫不畏惧的反问她,见她没说话,然后转头看向妙辰师兄,又道,“说师父死得蹊跷的是妙辰师兄,今日灵堂里发生的怪事也是大家有目共睹,我一直保持缄默,何曾说过任何不利于师父和泊云观名声的话?” 妙非愣了愣,夏侯纾确实没说过不利于泊云观和曲白师太名声的话,她甚至都没有说过话。 夏侯纾知道妙非这是被自己唬住了,赶紧乘胜追击,又道:“在座的诸位中,最懂医术的妙辰师兄,所以光凭他的一片之词,大家肯定都不能信服。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在请一个懂医术的人去灵堂检查一遍,看看是不是真像妙辰师兄所说的那样。” 妙情听得迷迷糊糊的,插嘴道:“可是这大晚上的,我们去哪里找大夫来查看?” 夏侯纾就等着他这句话,便说:“我刚来的时候,看到师父病得很重,就让护卫回去请了大夫,便是今日你们见过的裴大夫。他的医术有目共睹,不如就让他再去灵堂检查一遍。” 妙非明显不信任她,立马反驳说:“裴大夫是你的人,自然是你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夏侯纾并不恼怒,反而轻轻一笑,道:“我就知道二师姐不信我,所以连我的人也不会相信。不过没关系,天底下那么多大夫,又不会都被我买通,二师姐大可去找你信得过的大夫来看一看。反正得不到确切的结果,我是不会离开泊云观的。” 不就是耗时间吗?如果曲白师太还在世,她可能会有所顾虑,但现在曲白师太已经去世了,她有的是时间和精力来跟她们耗,就看谁耗得过谁。 妙非看着夏侯纾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但她并不糊涂,妙辰方才的一席话她还是听进去了,心里早就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此刻她也很想知道弄清楚真相,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做了手脚,或者害了曲白师太。 随后妙非看向妙如,问道:“大师姐,不如我连夜下山去请大夫来?” 妙如看了看众人,并不作答复,不论曲白师太的死因是什么,她都不希望事情继续闹大了。最后她又将目光落在夏侯纾的身上,质问道:“是不是你在灵堂里做了什么?” “大师姐,你怀疑我?”夏侯纾眉头微蹙,满脸的不解。这几天,她虽然仗着有母亲撑腰可以如愿到灵堂里烧纸和祭拜,但并未有机会掺和治丧事宜。众目睽睽之下,她又能做什么呢?既然妙如师姐亲自提出了疑惑,将矛头引向她,她也不想做苍白的辩解。 “你有证据吗?”夏侯纾挑衅道。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可谁也没有看到夏侯纾在灵堂里有任何异动,他们甚至觉得大师姐问的这句话十分怪异。 妙如并不在意大家的议论,也不气馁,反而目光直视着夏侯纾,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整个泊云观,只有你想把师父带走。” “你说什么?”妙非满脸惊愕,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看大师姐的表情,又不像是假的。于是她将目光从妙如的身上移到夏侯纾身上,问道:“你要把师父带走?” 其他师姐妹闻言也将目光集中在夏侯纾身上,全是惊恐。 夏侯纾瞪了妙如一眼,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曲白师太临终前明明跟妙如交代过后事,而妙如当时也答应了师父的请求。即便她是出于安抚的目的,那也是她对师傅的承诺。更让夏侯纾无法理解的是,这件事情只有妙如师姐和她知道,而妙如师姐现在却当着众人的面来把这件事捅破,她究竟想做什么?难道想借着人多势众来给她施压吗? “大师姐这话说得不对,不是我要带走师父,是师父她自己想离开。”夏侯纾慢条斯理地解释道。随后她转头看向妙如,故意说:“大师姐,你当初不也答应了师父,待她羽化之后,还她自由之身吗?如今事情闹成这样了,你就急着撇开自己,独善其身了?” 众人听得越发糊涂,难道这事还有隐情? 大家的目光在夏侯纾和妙如之间来回流转,不知道该相信谁。 妙非也觉得自己被人当了傻子,遂看向妙如,严肃道:“大师姐,请你给我们一个解释。” 妙如这阵子操心过度,白天又是晕倒,又是浑身起红疹,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接着就被夏侯纾这么当头一击,气得她几乎又要晕倒过去。她身边的妙情眼疾手快,马上扶住了她。 妙情见大师姐不说话,其他诸位师姐又目光殷切,尤其是妙非师姐的眼神,几乎都要结成冰了,稍稍犹豫之后,抿着嘴小声说:“其实……其实这件事情我也知道。” 这话从平时最没心没肺的妙情嘴里说出来,众人一个比一个惊恐。 妙情是同辈弟子里最小的,从小被上头的十几个师姐关心着、保护着,但同时也要受她们的管教,凡事都不能自己做主,所以要当着诸位师姐的面说这件事,她心里还是有点发怵。 夏侯纾也没料到妙情会知道这件事,并且还当众说出来。她担心妙情会被其他几个师姐打断,立马鼓励道:“小师妹,你是大家看着长大的,心思单纯,从不撒谎,你说的话,她们一定会相信的。你不用紧张,只管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就行了。” 妙情又小心翼翼地扫了众人一眼,最后把心一横,如实交代道:“半个月前,我见师父病重,就像下山去寻夏侯师姐,于是趁大家不在溜进了师父的房间,想偷师父的手令。不过我还没有拿到,大师姐就来了。我听到师父说她想回北边的叫什么城的地方……” “叫什么来着?”妙情边想边说,眼珠子轱辘轱辘直转,“哦,我想起来了,是叫羌城。师父是羌城人士,她想跟一个叫裘先生的人去羌城。” “羌城?”妙非默默地念叨着这两个字。她是资历仅次于妙如的弟子,所以她也知道曲白师太从前的一些往事。如果说师父想回羌城,那么妙情说的话大概都是真的了。 “对,就是羌城!”妙情点了点头肯定地说,“师父说她是不得已才离开家乡的,如今她大限将至,希望死后能与裘先生魂归故里。” 未等妙非说话,妙离就发现了其中的疑点,追问道:“裘先生是谁?” 妙情看了看妙如,又看了看夏侯纾,方小声道:“我听师父说,裘先生是她曾经的未婚夫,不过后来在逃难中不幸离世……” “你胡说什么!”妙离突然暴怒,随即又道,“师父她在泊云观三十余年,如今还是我们泊云观的住持,她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想法?而且还是跟一个子虚乌有的人!妙情,我看你是长本事了,这样的话也敢信口胡诌!” 望苍峰十二仙姑里,人人都说妙非面黑心冷,但其实妙离才是最冷漠的。只不过妙离平时不怎么与人打交道,也就少得罪人,所以大家都默认妙非不好说话。而妙情向来害怕妙离,平时连话都不敢同她说,这会儿被对方这么一斥责,她吓得瑟瑟发抖,口齿不清地喃喃道:“可是师父当时就是那么说的。” “你还敢胡说!”妙离又瞪了她一眼,一副要给她好看的样子。 妙情赶紧往妙如的身后躲了躲。 夏侯纾在心里冷笑,说来说去,你们不就是想掩盖事实吗?既然话题是你们挑起来的,现在觉得触及了曲白师太的出家之前的隐私,你们又想几句话掩盖过去,是不是有点晚了? “小师妹胆子小,七师姐你吓她做什么?”夏侯纾说完看向妙情,安抚道,“你不用害怕,你刚才说的是真是假,大师姐最清楚了,不是吗?” 她的话音刚落,众人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到了妙如身上。 妙如惊慌失措地看了众人一眼,此刻,她真希望自己能立马晕倒过去,这样就不用直面了。可是大家求证的目光那样的灼烈,神情饱含期待,而她作为泊云观的新任掌门人,为了日后的地位稳固,绝不能就这样糊弄过去。 妙如定了定神,方道:“没错,师父确实跟我说过这样的话,而我当时为了宽慰她,也假装答应了。但师父的名声与泊云观的名声是一体的,我们不能因为师父的个人意愿就毁了泊云观近百年的声誉。想必众位师妹也能理解。” “名声?”夏侯纾觉得很可笑,也就顾不得谁的面子了,大声质问道,“大师姐作为泊云观的新任掌门人,却对自己的恩师言而无信,传出去,难道不会有辱泊云观的名声吗?” “那又如何?”妙如丝毫不妥协,“即便是我的名声不要了,我也不能让师父的名声受损。” “你倒是大义。”夏侯纾嘲讽道,“既然大师姐一开始就觉得此事不妥,为何当时还要答应师父,给她希望?你直接回绝不就行了?说什么是为了安抚,不过是你的狡辩之词罢了。如今师父就躺在灵堂里,你敢把你方才的话当着她的面再说一遍吗?” “我……”妙如一脸迷茫。当时曲白师太病得那么重,又说得那样情真意切,她确实不好拒绝让她伤心,但这并不能说她错了吧? “你不要欺人太甚!”妙非突然打断了妙如的话。她虽然也憎恶言而无信之人,但是她更看得清形势。如今她与妙如及泊云观众人才是一体的,绝不能被夏侯纾三言两语就给带偏了。 妙非顿了顿,又说:“夏侯纾,你东拉西扯的,不就是想混淆视听,把师父带走吗?现在我明确地告诉你,这事不光大师姐不同意,我也不同意!” 旁边围观的几个师姐妹见状齐声道:“我们也不同意!” 第146章 保密 回京的马车上,夏侯纾抱着一个木箱子久久出神。 云溪在旁边察言观色了许久,终于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姑娘,你说咱们就这样把曲白师太和裘先生的骨灰换出来了,她们不会发现吧?” 夏侯纾低头看了木箱子里的两个重重的白瓷罐,心里既有一丝计谋得逞的庆幸,又有一丝愧疚,但更多的是惆怅。经此一事,她与泊云观之间,情分已尽,再无瓜葛。 可那又怎么样呢? 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只需要完成对师父最后的嘱托就行了。 夏侯纾轻轻抚摸装着曲白师太骨灰的白瓷瓶,摇摇头道:“师父的骨灰是大师姐和二师姐她们亲自收殓并放进祭塔的,她们怀疑谁都不会怀疑自己。就像她们明明知道师父有中毒迹象,却依然选择封锁消息一样。当时她们为了防止我使坏,还派了两个师姐专门看着我,直到我们下山都没有松懈,还送出了二里地,难不成我还能分身去换师父的骨灰?” 那日与泊云观众人发生争执后,妙如和妙非态度坚决,当众发誓只要她们还在,夏侯纾就休想打曲白师太遗体的主意,接着就派了武艺高强的六师姐和八师姐日夜看着夏侯纾,不让她有片刻独行的机会。 夏侯纾想过要反抗,可是她打不过两位师姐,只好作罢。 次日妙非特意从山下请了三个大夫和两个仵作,并偷偷带上了山。她们将灵堂的人支开后,又让请来的人认真检查了一遍曲白师太的遗体,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曲白师太的遗体有中毒的迹象,而且还是长期服用所致。至于曲白师太为何会中毒,中了什么毒,又是谁下的毒,妙如不敢追究,毕竟曲白师太最后的光阴里,她跟妙非是在静室待得最久的,每日进进出出,亲侍汤药。一旦追究起来,她们将会是最大的嫌疑人。而现在泊云观群龙无首,乱不得。另外还有夏侯纾虎视眈眈,一旦让她知道了真相,不知会揪着这个把柄闹成什么样。 夏侯纾被两个师姐形影不离的监视着,做不了什么,但耐不住她身边还有廖护卫等高手,所以泊云观众人的谋划和打算她看得明明白白,只是她有自己的计划,所以就任由着她们监视,万一到时候露馅了,正好借此替自己洗清嫌疑。 为了尽快平息这件事,妙如与妙非进行了短暂的商议之后,便下令所有知情的弟子不得将曲白师太的真正死因外传,同时还给了那几名大夫和仵作一笔封口费,然后连夜将他们送下了山,并对外宣称曲白师太染了疫病,才会让接触过她的人浑身起红疹。为了隔绝疫病的传染,她们不得不按规矩将曲白师太的遗体进行火化。同时关闭山门,谢绝吊唁者再上山。至于那些已经出现了感染症状的人,泊云观承诺一定会救治到底。 曲白师太的遗体火化后,妙如和妙非仍然不放心,于是亲自带着众人将骨灰送到了祭塔封了起来,而廖护卫就是在那个时候偷偷溜进去,并用石灰将曲白师太的骨灰掉了包,然后又在祭塔封闭之前悄悄离开。 说起来,这件事情能这么顺利完成,夏侯纾要感谢两个人。一个是廖护卫,在她向他说明了自己的计划之后,廖护卫一句话都没有多问,无条件的答应了下来,不然仅凭她一己之力,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阻碍和麻烦。另外一个就是裴浪,在她让他想办法从曲白师太身上做文章,挑起众人的猜忌时,裴浪毫不犹豫的点了头,然后连夜在山里采了漆树汁液来涂抹在灵堂的棺椁上,引得集体出现了红疹,最后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曲白师太的棺椁。 云溪自从知道夏侯纾得打算之后,这几天一直过得心惊胆战,就怕中突出什么岔子。即便是如今快要到京城了,她还是觉得心里不安,又说:“即便她们不怀疑骨灰的事,可那些来吊唁的人总会怀疑这疫病是真是假吧?沾染了漆树汁液而起的红疹,与疫病的症状还是有区别的。等他们下山找个大夫问问就清楚了。” 说到这个夏侯纾就更加不担心了,她勾了勾嘴角,语气轻松道:“那漆树汁液是裴大哥精心准备的,毒性和用量他心里有数,不会让那些人留下什么后遗症,更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是他后面配给他们的汤药,却不会让他们这么快就解脱,而且他们最近喝的,确实是治疗疫病的药。谁又会怀疑是漆树汁液所致呢?” 云溪识趣的没有继续再问,目光有意无意地往那两个白瓷瓶上瞅,心想这可是两个人的骨灰啊,姑娘你就这么随身带着,不觉得瘆得慌吗? 夏侯纾确实不觉得瘆人,相反,她还觉得很亲切。这个世界上,比起死人,活人才是最可怕的。只是她应下了曲白师太的这个请求,接下来就得更加小心谨慎,不然漏了陷,她才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里,夏侯纾啪的一声关上了装骨灰盒的木箱子。 车队靠后的马车里,裴浪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自从他帮了夏侯纾之后,他时不时就有这种状况,总觉得有人在背后嘀咕自己。 坐在旁边的雨湖和巧铃都默默地挪了挪身子。 “裴大夫,你不会也染病了吧?”雨湖一边问,一边悄悄伸手遮挡了口鼻。 裴浪尴尬的笑了笑。 巧铃吓得不轻,以为裴浪是默认了,赶紧掀开车帘跟骑马走在旁边的廖护卫说:“廖护卫,我们走快一些吧。裴大夫似乎也染病了。都说医者不能自医,万一他再出个什么事,或者传给了三姑娘,可就不好了!” 廖护卫微微侧脸,顺着掀起的车帘往里面看,就看到裴浪一张憋红的脸,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不是说医者生死不忌吗?怎么裴大夫连这点事都担不起似的? 回到京城,距离中秋节还有五天。而中秋节后就是夏侯翊的冠礼,所以府中上下正忙得不可开交。而曲白师太和裘先生的骨灰,她不好堂而皇之的带进越过公府,所以在距离京城还有三十公里左右的时候,她就让廖护卫先派个人回府把夏侯翊叫出来。 夏侯翊收到信后,立马就撇下手上的事,骑着马在城门口等着妹妹。远远看着一行人驾着熟悉的马车绝尘而来,他便拍马往前走了走。 董效见到自家二公子来了,慢慢将马车停了下来。 云溪赶紧掀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惊喜道:“姑娘,是二公子呢!” 夏侯纾看了一眼木箱子,这才凑过去对夏侯翊说:“二哥,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夏侯翊闻言不由得往她们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疑惑道:“怎么,你是把泊云观的人都得罪光了,所以她们追杀过来了?” 夏侯纾白了他一眼,道:“你就不能想想我的好?” “这已经是我能预见到的最好的结果了。”夏侯翊笑道。 夏侯纾没心情跟他开玩笑,继续说:“我记得之前父亲给了你一套吉祥巷的房产,你带我去那儿走一趟吧。” “真得罪人了?”夏侯翊有些吃惊,立马收敛了笑容,劝说道,“你要真得罪了谁,就别在外面晃悠了,回家才是最安全的。一般人还是不敢直接找上门来的。” 夏侯纾将自己身边的木箱子打开,露出两个白瓷罐,然后小声说:“我有重要的东西要借用你的地方放一放。” 夏侯翊见妹妹神情严肃,便猜到里面的东西不简单,然后转头对廖护卫说:“你先带着其他人回府复命,我跟纾儿有事晚些回去。” 廖护卫知道夏侯纾打的什么主意,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带着裴浪和雨湖等人先回府复命。 随后夏侯翊带着夏侯纾和云溪一路前往吉祥巷。 夏侯翊十八岁时,夏侯渊曾以他的名义在那里置办了一套房产,方便他处理长青门的事。经过夏侯翊的修缮与改造,如今那处房产面目一新,取名为倚香苑。 倚香苑里种了许多奇花异草,到处都是假山池沼和亭台楼阁,看上去就像是哪家每年只住上一两个月的别院,又像是越国公府的前院花园,平时很冷清,但防守却不松懈。 夏侯纾第一次来这里,免不了要左顾右盼欣赏一番。 云溪跟在后面,也是一脸艳羡。 夏侯纾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狐疑道:“二哥,你这园子改成这样,真是大手笔啊!你不会想着冠礼之后就要搬到这里来长住吧?” 云溪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殆尽。如果二公子搬出来住,她以后就难得再看到他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夏侯翊背着手走在前面,淡淡道:“一间别院而已,如今正好给你做仓库。” 那就是不会在这里长住的意思了。云溪脸上的笑意瞬间又涌现出来。 夏侯纾却不觉得这是多么可喜可贺的事情,只是心存顾虑道:“父亲和母亲最喜欢的是哪间屋子?最不喜欢的又是哪间?” “你问这个做什么?”夏侯翊疑惑道。 “既然是要在你这里设个仓库,那就是有些东西不方便让其他人看到,自然就得隐蔽一些。”夏侯纾一本正经解释道,“父亲和母亲喜欢的屋子自然不能放,与之相邻的屋子也不能放,就只能看看他们不喜欢的屋子了。” 说完她想了想,又纠正道:“他们不喜欢的屋子也不行。因为不喜欢,他们就会时常惦记着该怎么改造,所以得选他们既不那么喜欢,也不那么讨厌的屋子。” 夏侯翊停下脚步来,转身扫了一眼她自从下了马车就一直坚持要自己抱着的木箱子,问道:“说了半天,你要放在我这里的究竟是什么?” 夏侯纾将手中的木箱子托高了一些,沉声道:“这是我师父和裘先生的骨灰。” “你……”夏侯翊满脸惊恐。纵使他年纪稍长些,已经见惯了大风大浪,但也经不起夏侯纾这样的折腾和惊吓。裘先生是谁他不太清楚,也不怎么关心,但是曲白师太是谁?那可是泊云观的住持师太,她的骨灰是可以这样随便带走的吗? 夏侯翊轻咳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方询问道:“你怎么会把曲白师太的骨灰带出来?泊云观的人知道吗?” “她们当然不知道。”夏侯纾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她们知道了,又怎么可能同意我带走?” “那你这是……”夏侯翊再一次迷惑了。 夏侯纾默默组织了一下语言,解释道:“二哥应该从母亲那里听说过我师父年轻时候的事情吧?师父是羌城人士,年轻时是有过婚约的,只是后面遭了难才到了泊云观。这次我上山,师父特意托付我,待她走后,将她与裘先生的骨灰带回羌城。泊云观里的众人自然不同意,我也费了好些手段才带出来。这事目前知情的除了我和云溪,便是廖护卫和裴大哥,如今再加上你,就五个人,我不想再让第六个人知晓,也不好直接带回家,所以就只能先放在你这里了。” 夏侯翊静静地听完,不由得感叹道:“纾儿,你胆子太大了!这要是传出去,可是大罪!” 夏侯纾笑了笑道:“所以二哥,你可千万要帮我保密啊!” 第147章 及时行乐 夏侯纾将曲白师太和裘先生的骨灰放在了倚香苑的密室里,并再三叮嘱夏侯翊要严加看管,绝不能有任何闪失,才坐上马车回越国公府。 钟玉卿听说她回京后不是先回家,而是去倚香苑,不由得就多问了几句。夏侯纾早就猜到母亲会有此疑问,于是撒谎说是自己离京前答应了兄长要从望苍峰给他带几株植物,所以要及时去倚香苑种下。 钟玉卿这段时间忙里忙外的,也没闲工夫去验证她说的是真是假,这事便这么糊弄过去了。 紧接着就是中秋节,夏侯渊从宫里回来后,就跟府中众人在院子里共享家宴。 宴席开到一半,门房突然来传话,说是宫里来人了,陛下为京中十几户人家赐菜,而越国公府也是其中之一。 众人跪地谢恩,那传菜的使者才尖着嗓子表示他们还要去下一家,就不多做停留了,钟玉卿又赶紧命人准备了打赏。 待宫里的人走后,夏侯渊和钟玉卿顿时笑意全无,神情甚至还有些凝重,郭连璧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但谁也没有先开口。 夏侯纾不明白长辈们都怎么回事,明明刚才还笑嘻嘻的。她往夏侯翊旁边凑了凑,偷偷问道:“二哥,陛下赐菜不是荣耀吗?怎么我看大家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夏侯翊摇摇头小声道:“确实是恩宠,但以往只有元日岁首宫中才会赐菜。中秋节赐菜,这大概是南祁开国以来第一次。而且这次陛下赏赐的都是像魏王府、赵王府、丞相府和姚国舅那样的皇亲国戚,连恭王府都没有的恩赐,单单多了我们越国公府。” “啊?”夏侯纾愣了愣,也不心思吃饭了,于是默默放下了筷子,继续跟兄长咬耳朵,“最近这段时间我不在家,难道父亲又做了有什么我不知情的功绩?” 自集贤馆一事后,夏侯渊对朝中那些只重自己的利益的人寒了心,紧接着又被丞相府和赵王府相继抹黑,他便无心再搞什么创新和选拔人才,每日按部就班的去上朝,下朝了再本本分分的去西郊大营练兵。慢慢地,朝中那些弹劾他的人也就消停了。 可是如今陛下突然赐菜,那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没有,什么也没发生。”夏侯翊若有所思道,“父亲最近也只是照常上朝练兵,并未做其他事。陛下的这道菜,也不知道有何深意。” 夏侯纾平时鲜少涉足朝政之事,并不清楚内情,也不知道宫里赐菜还有那么多讲究。但看大家的反应,这次的赐菜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把越国公府和其他皇亲国戚放在一起奖赏,无异于是在给越国公府拉仇恨。 想到这里,夏侯纾又仔细观察了宫中赐的菜,是一道清蒸蟹。这个时节的蟹又大又肥,正是食用的好时候。但是京城并不产蟹,所以要吃蟹,还得从外面运过来,价格也不菲,寻常百姓家宴席上很少见到这道菜。而且蟹与其他鸡鸭鱼牛等不一样,它得蒸熟了趁热吃,冷了就腥了,再加热的话就不是原先的味道了。宫中特意赐下这道菜,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见气氛变得沉重起来,夏侯翊举杯邀道:“时值中秋佳节,星河灿烂,月满人团圆,难得宫中赏赐,我借此邀请诸位亲长和手足共饮此杯。” 夏侯渊立马露出笑容来,心想这个时候还是儿子想得明白,与其闷坐在这里胡乱猜测,坏了一家团聚的气氛,还不如及时行乐。是福是祸,日后自见分晓。 于是他也举起了杯,一口饮下。 钟玉卿也觉得不必为此分心,所以号召大家一起饮酒尽欢。 中秋家宴便这么不咸不淡的过去了。晚些时候,夏侯纾提着郭楷送给大家的兔子灯跟夏侯翊回住处,路过畅旭堂的时候,兄妹俩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 “大哥若是还在,今天就会更团圆了吧。”夏侯纾叹道。 夏侯翊的笑容越发苦涩,却道:“大哥他永远都在。” 夏侯纾愣了一会儿,然后点头称是。 中秋节过完,便是夏侯翊的冠礼了。此前符息特意回了一趟眠象山,将灵丘道人请来给夏侯翊加冠。 冠礼那日,夏侯氏的宗亲族老和姻亲都来了,有官身的着官服,没有官身的也着礼服,场面十分隆重。 冠礼分三步,先由师长灵丘道人替夏侯翊束发,并加缁布冠,并祝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随后由舅父钟瓒为其加皮弁,并致辞:“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最后由父亲夏侯渊亲自为其加爵弁,祝曰:“吉年吉月,冠服再升。孝悌忠信,修齐治平。寿享天年,安乐平生。” 加冠之后,灵丘道人为夏侯翊取字“子善”。 从此,夏侯翊有了表字,夏侯子善。 冠礼之后,钟玉卿让人把东偏门内的静和园与揽月轩里里外外又打扫了一遍,说是夏侯翓及夏侯纯兄妹不日将抵达京城。 静和园是夏侯潭夫妇从前的居所,揽月轩则是夏侯绮和夏侯纯姐妹的住处。平时也有专人修缮维护,但主人来之前还是得重新打扫一遍。 此次夏侯潭命长子夏侯翓亲自护送夏侯纯回京城,一来是考虑到夏侯纯在边关生活多年,受当地文化风俗熏陶,性子活脱了些,想请钟玉卿代为教导,学些京中的礼仪和规矩,免得到了太尉府落人闲话;二来夏侯纯是二房嫡出的女儿,嫁的又是太尉府,自然要从夏侯家的祖宅风光出嫁方才不失了体面。 夏侯纾自己没有亲生的姐妹,与恭王府的几个表姐妹关系尚可,但与她最投缘的还是曾朝夕相处了近两年的堂姐夏侯纯。 记得七年前她刚从泊云观回京,对府里的一切都十分陌生,还因不懂国公府的规矩被婆子们私下议论。那个时候,是夏侯纯制止了她们,还天天来陪她玩,教她礼仪,给她带精致的点心和京中的奇巧玩意儿,让她很快适应了府里的生活。 夏侯纯长这么大,一直被章夫人如珠如玉的捧在手心,从来没有离开过母亲超过一天。回京待嫁虽然是早就定好了的,但章夫人十分不舍,拉着女儿哭了好几天,眼睛都肿了,夏侯纯少不得要留下来一番安慰,因而他们出发的时间就晚了些。 此次回京,夏侯纯除了带着随身服侍的人,还有夏侯潭夫妇给她准备的陪嫁,整整装了十二车,为此夏侯潭还特意花重金多请了十几个武艺高强的护卫护送。一行人浩浩荡荡从锦凤城出发,人多事也多,走得又慢,七八天的路程硬是花了十一天才走到。 夏侯纯难得没有长辈管束,全当是出来游山玩水了,一路留意着沿途的风景和风俗,享受着各地的美食,倒也没觉得无聊。 夏侯纯兄妹回府后,先到颂雅堂给夏侯渊和钟玉卿夫妇请了安,转达了父母的关心和问候,又同夏侯渊夫妇说了会儿话才分别回住处歇息。 夏侯纾立刻成了夏侯纯的小尾巴,不光跟着夏侯纯去了揽月轩,还自告奋勇地要给堂姐归置行李,实则是拉着夏侯纯嘘寒问暖,却命云溪和雨湖帮着夏侯纯屋里的大小丫鬟归置物品。 姐妹俩腻在一起说了几天的话,夏侯纾又随着夏侯纯检查了一遍她的嫁妆。 夏侯潭虽然是个粗人,却十分疼爱女儿,当年大女儿夏侯绮在锦凤城出嫁时就是十里红妆,在那个边境之城显得尤为隆重,以致很多年过去了都还为人称颂。夏侯纯的嫁妆是比照长姐夏侯绮的标准准备的,基本上能置办的都准备好了,还有一些边关不好置办的,也写了单子请钟玉卿帮忙办妥。 夏侯纾寻思着堂姐离京好几年了,只怕对京中的很多人和事物都生疏了,以后嫁了人,不知道能不能自由出入,遂决定趁着大家都还是自由之身先出去逛逛。 姐妹俩一拍即合,于是借口要出门去银楼做首饰,结果却进了落月坊。两人将店内拿手的小食全都点了一遍,摆了满满一桌,然后一边细细品尝,一边透过围栏瞧着目光所及处的皇城万象,聊着这几年各自的见闻。 夏侯纯刚说完她在回京途中见到的一件趣事,夏侯纾立刻笑得手舞足蹈,余光却不经意间瞧见了坐在不远处的齐南,笑容一下子凝固在脸上。 偶然遇到一个人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在一段时间内频繁与同一个人偶遇,那就绝对有蹊跷。尤其对方还是齐南。 夏侯纾看着那边,神色充满了戒备。 夏侯纯也注意到了夏侯纾的神色变化,于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见到了不远处正悠闲喝着茶的陌生男人。她狐疑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看妹妹,小声问:“你认识?” 夏侯纾缓缓收回目光,摇摇头否认。她确实见过齐南几次,对方也告诉了她名字,还“请”她去参观了他的临时落脚点,甚至为了逼她收下金叶子,不惜追到了望苍峰脚下,但几面之缘能不能算是认识,还有待考证。 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 夏侯纯难得见妹妹神色如此紧张,也就更加好奇了,忍不住又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紫衣男子。这一眼,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便说:“仔细一看,这人倒是有几分眼熟。” 夏侯纾闻言怔了怔,追问道:“二姐姐见过他?” “不确定,只是觉得眼熟而已。”夏侯纯轻轻摇了摇头,并未在意。她离京四五年了,从前相识的人,除了偶尔书信来往的,基本上都已淡忘了。但对面那个男人的眉眼和神色,她确实有几分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么说来,二姐姐之前肯定是见过他的。”夏侯纾肯定地说。 夏侯纯笑了笑说:“连我自己都想不起来的事,你何以这么肯定?” 夏侯纾坚信自己的判断不会有错,于是表情严肃地说:“他是京城口音,且在京城里来去自如,即便不是京城人士,也应该是常年居住在京城,而二姐姐这几年都在西边,并不经常回来,如果不是从前见过,何来眼熟一说?” “也可能是我记错了。”夏侯纯浅浅笑着,并不认为这是件多么重要的事情。然而她抬眼见妹妹仍然目不转睛的盯着不远处的男人,随即便想到了什么,立刻压低了声音提醒道:“我看他年纪也不小了,想来已有家室,妹妹可别芳心错付。” 第148章 宫闱秘辛 夏侯纾愣了一会儿,细细品味着堂姐的话,心想这跟对方年纪大不大,有没有家室有什么关系?至于芳心错付……等等,这是什么意思?“二姐姐可别冤枉我!”夏侯纾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摆手否认道,“我没有别的心思!”“我误会了吗?”夏侯纯眉头微蹙,“难道不是……” 难道不是看上了人家? “当然不是!”夏侯纾立马打断了她的话。 “那你为何要留意一个并不相干的男人?”夏侯纯很是好奇,不由得联想起之前听到的传闻,遂道,“之前我还在锦凤城的时候,便听说大伯父和大伯母打算给你议亲了,为此还招揽了不少文人举子到府上宴饮,甚至还另辟蹊径,为朝廷选拔了不少人才,难道这些都是谣传?还是说,这些人里面没有一个是你中意的?” “你就饶了我吧!”光是听到这个夏侯纾就觉得头疼不已,赶紧制止道,“父亲和母亲之前确实有过这样的打算,但并不着急。可因为这个事情,我都被逼得不得不躲到泊云观去了,好不容易等风头过去了,我终于能喘口气了,你又来提。你肯定是故意的!” “这也不能怪我呀。”夏侯纯笑嘻嘻地说,“实在是大家太热情了,担心我在边关过得无趣,我这刚回京没几天,耳朵都快塞满了。” “二姐姐是聪明人,怎么会轻信这些子虚乌有的谣言?”夏侯纾撇撇嘴不悦道,然后又解释说,“我确实跟这个人没有什么深交,只是近来总是莫名其妙地遇到他,很是诡异。” “常常遇到啊?”夏侯纯有些诧异,目光不由得又扫了不远处的男人一眼,点头赞成道,“那确实要多加留意。” 夏侯纾还在想着堂姐的话,夏侯纯却轻轻抿了一口茶,再次转头看向齐南所在的位置,喃喃道:“这个人我应该是见过的。” “你再仔细想想?”夏侯纾顿时来了兴致。她琢磨了那么久都没有弄清楚的人,如果能从堂姐这里知道他的底细,岂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夏侯纾往堂姐身旁凑了凑,小声提示道:“他曾说他叫齐南,还经营着一家书斋。” “姓齐?”夏侯纯慢慢思索着,“京中姓齐的人家……齐御史?” “你确定吗?”夏侯纾心惊道。 御史齐襄,以直言不讳、刚正不阿闻名于御史台。据说他不仅对自己要求颇高,对家眷子女的管束也十分严格。每次京中有宴会,他们家的女眷总是打扮得最朴素的,但朴素中又十分得体,绝不让人觉得有失身份。外面的人都说他清正廉洁,在朝为官多年,却从不贪人毫厘。一家老小都靠着他那点俸禄和祖产过活,日子比较拮据,以致家眷们出门在外从来不着华服美饰,不食珍馐野味,也没有大批随从前呼后拥。 如果齐南真是齐家的人,那么护国寺的那场刺杀就能够理解了,毕竟像齐御史这样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人,在朝中肯定树敌无数。只不过把气在子女身上,实在有些不应该。 奇怪的是在那之后齐南就经常出现在她身边,态度也暧昧不清,如今看来,只有一个解释——她被盯上了。 可她只是一个女子,不曾参与朝政之事,这人老盯着她干什么? 是想从她入手抓越国公府的错处? 这也不像是齐家的作风啊! 夏侯纯不知道妹妹与齐南的过往,只当她是好奇齐南的身份,她认真地想了很久,方说:“我记得齐御史共有四个儿子,齐家大郎幼时骑马摔坏了腿,此后性情大变,平时鲜少出门;齐二郎娶了我姨母家的四表姐,我见过,不是这个人;齐四郎今年也不过十来岁,年纪对不上;至于齐三郎……我虽然没见过他本人,但据说当年其因胞妹齐吟霜的事受牵连,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莫非这人就是他?” 夏侯纾顿时觉得自己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堂姐说的齐吟霜,她也听说过,那可是与当年轰动朝野的几件大事息息相关的传奇女子! 先帝景泰十七年,北原大旱,农耕不兴,畜牧不旺,边关守将恐其进犯,上书朝廷,请求提前派兵布防。时值先帝龙体抱恙,命太子独孤衡监国。太子看完奏章后却不屑一顾,直言守将杞人忧天,毫无大将风范,遂不了了之。 六月,北原军果然大举南下,一路烧杀抢掠,攻城略地,边境守将虽然提前布防,奈何兵力悬殊太大,而且敌军筹谋已久,又怀着孤注一掷的决心,不到七日便连失两座城池。 先帝的病情原本已有所好转,得知此消息后大发雷霆,直接当着朝臣的面吐了血,怒斥太子狂妄自大,毫无远见,不堪重任,随后命皇三子晋王独孤彻领兵御敌。 彼时晋王妃萧氏已怀有身孕,因其怀孕后曾在府中不慎摔了一跤,险些小产,吓坏了独孤彻,以致整个晋王府都十分紧张,生怕再出差池。然而国难当头,皇命难违,圣旨难抗,独孤彻毅然辞别妻子,带兵出征。 北原准备充分,来势汹汹,战况十分激烈,晋王御敌两月不得归。朝中有大臣上书弹劾太子监国不力,才导致北原势如破竹,南祁节节败退,丢了祖宗打下的江山。老皇帝无奈,只好拖着病躯亲理朝政。 八月中旬,中秋佳节,因北原敌军强盛紧逼,边关军情紧张,国库空虚,入不敷出,宫中未大肆庆贺。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大臣们隔三岔五便上书弹劾太子,指责其延误战机,不堪为储。老皇帝在如雪片一般的弹劾奏章中气得昏倒过去,不得不下令将太子禁足东宫思过。 九月,太子妃高月华以赏桂之名在东宫宴请京中四品以上大员的女眷,企图借此拉拢人心,帮太子解围脱困。 宴会至中旬,太子妃领着众女眷行至桂苑赏花,御史齐襄之女齐吟霜突然衣衫不整从园中一处小屋里跑出来,神色慌张,大呼救命。 众女眷中但凡是已为人妇的,大抵猜到了什么,十分惊骇,却未料到从里面追出来的竟是裸着上半身的太子独孤衡。 宫中早有传言,太子好色,私德有亏,而太子妃高月华却以太子是一国储君,理当洁身自好,以身作则。为防止美色误国为由,高月华极力反对下面的人向东宫进献美女。她先后为太子选纳的姬妾容貌也不如她自己,但又不准太子另寻新欢,即便是她身边宫女,但凡多看太子几眼,或者被太子赞扬一句,都会被逐出宫去,并交由娘家兄长看管,火速婚嫁,从而击碎了无数自以为能靠着美貌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少女梦。 齐吟霜见了太子妃,自以为抓到了救命稻草,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痛斥太子见色心起,毁她清白,并求太子妃为她做主。 太子见来的人多了,也不慌张,反而停住脚步,一脸无所谓的站在那里,仿佛在欣赏众人的反应,吓得入宫的未婚官眷花容失色,赶紧背过身去。走在后面的齐夫人听到女儿的声音后踉踉跄跄冲上来,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后,遂抱着女儿失声大哭。 齐吟霜容貌姣好,衣着素雅,在一众锦衣华服、浓妆艳抹的妇人中显得清新脱俗,不可亵玩。因而她的遭遇也就更加让人震惊和怜悯。 太子妃痛恨一切胆敢勾搭太子的女人,更痛恨太子处处沾花惹草,放浪形骸,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却不得不强作镇定,并表现出大度和公正来。 太子妃很快就想到了应对之策。 她命人先将齐夫人和齐吟霜送到偏殿安抚,并把其他官眷带回了正殿继续宴饮。转身却下令封锁东宫,不得将此事张扬出去,接着又命亲信一一到各官眷家中报信,说是今年的桂花开得好,太子妃让众官眷在东宫留宿一日。 那些官眷早就被太子的失德之举吓坏了,哪里还有心情吃喝,不是赶紧清点随行人员,就是在低声私语,猜测太子和太子妃该怎么给齐家一个交代。 没过多久,东宫就落了锁,而正殿外也突然多了一批带刀侍卫。 官眷们暗叫不好,可人在屋檐下,却也敢怒不敢言。 南祁自建国以来,从无官眷入宫赴宴集体留宿的先例,京中大小官员一片哗然,纷纷派人到宫门处询问缘由。奈何东宫守卫早已被太子妃买通,答复都是太子妃留众官眷赏桂花,并无其他,还让他们安心回家候着。 尽管太子和太子妃极力封锁消息,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齐吟霜在宫中受辱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御史齐襄原本就是个刚正不阿,直言不讳的人,闻此消息后勃然大怒,其三子齐知睿也是怒不可遏,父子二人带了十几名家丁不顾宫禁夜扣宫门,将登闻鼓敲得震天响,并大声斥责太子无德,与太子妃狼狈为奸,凌辱官家女眷,请求圣上主持公道。 京中其他有女眷入宫赴宴的官员原本也是急得焦头烂额,听到齐吟霜的事情后,不禁也担心起自家女眷的安危和清誉。然而带人夜闯宫门是可以被当作反叛的杀头大罪,他们也怕传言有误,贸然附和反而害了一门老小,所以看着齐襄父子大闹宫门,他们也只是隔岸观火,企图浑水摸鱼。 登闻鼓响声震天,大半个京城都听到了,家家户户站在院子里拱手静听,窃窃私语,这声音自然也传到了九重宫内。 自古以来,凡是敲了登闻鼓的,不论案件大小,必定得严肃审理。 沉疴未愈的老皇帝挣扎着坐起身来,命身边的内监去探寻一番。 不等内监费力,殿外早有已探明情况的禁卫军统领候着。只是事关太子和朝臣,老皇帝当下身体状态不好,不久前还因为太子渎职一事气得吐血,这个时候,他也不知当讲不当讲。奈何宫门口的鸣冤鼓仍未停歇,他即便是想瞒也是瞒不住,只得如实禀明了。 老皇帝听闻是齐御史敲的登闻鼓,为的还是御史之女被太子欺辱之事,气得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哐当一声瘫坐在龙椅上,半晌才憋足一口气,怒吼道:“将那个逆子给我拿来!” 第149章 忠与孝 金碧辉煌的金銮宝殿上,老皇帝提着一口气正襟危坐,殿下跪着的两拨人中,一边是悲愤交加却又极力克制着的齐襄父子,一边是惴惴不安仍不停为自己狡辩的太子和太子妃。 当老宫女从偏殿里出来,向老皇帝禀明齐吟霜确已失去清白之身时,齐襄瞬间瘫倒在地,老泪纵横,一个父亲的悲伤、自责和愤怒溢于言表。 太子见此情景,立马大呼是齐吟霜勾引他,还辩称他并不知道齐吟霜是齐御史的女儿,以为是太子妃为她甄选的姬妾。 太子妃也慌忙点头附和,说是前阵子确实为太子选了美妾。 老皇帝看着下面竭力狡辩的儿子和儿媳,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他们。他缓缓从龙椅上站起身来,晃晃悠悠走到太子跟前,使出浑身力气,对准太子的胸口突然一脚踹过去。 “逆子!”老皇帝因为刚才那一脚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力道反弹回来险些摔倒,好在他身边的老内侍及时搀扶住了他。他累得直喘粗气,稍缓了一口气后,又指着太子怒骂道:“朕命你禁足思过,你便是如此敷衍朕的吗?朕还没死呢!” 被踹翻在地的太子吓得涕泪四流,也顾不上心窝子的疼痛,赶紧爬起身来继续跪着,不停地磕头求饶:“父皇恕罪!是她勾引的我,怪只怪儿臣没有把持住!儿臣知错了,求父皇开恩!” 旁边的太子妃也是一脸惊慌失措,只能陪着太子一个劲地磕头认错,辩称道:“今日宴请的都是京中四品以上大员的官眷,儿臣不敢有丝毫懈怠,所以宴会安排在正殿,还从母后宫中借了许多人手过来帮忙,实在不知道齐家姑娘为什么会独自一人跑到园子里来!” 言外之意就是支持太子的说法,是齐家姑娘存心攀附,故意避开人群勾引太子。 知父莫若女,齐襄立马反驳道:“小女品性纯良,向来克己守礼,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况且家中早已为她定了亲事,她从未有逾矩行为,你们这是诬陷!” 老皇帝深知自己已积劳成疾,再加上这接二连三的刺激,恐怕已时日无多。当下正处于内忧外患之际,实在不宜易储。而齐御史对朝廷忠心耿耿,他也不能偏颇护短,寒了老臣之心。 略一沉思之后,老皇帝想了个折中的法子,那就是让太子以侧妃之礼迎娶齐吟霜。 齐襄父子闻言十分震惊,看向老皇帝的眼神并没有感激,更多的是心寒。他们捧在手心里如珠如玉一般抚养长大的女儿和妹妹,在宫中遭受了这样的侮辱,结果却申告无门,这太讽刺了! 太子却听明白了老皇帝的良苦用心,当即叩谢主隆恩,表示自己一定将风风光光齐吟霜娶进门,对着齐御史就要喊岳父。 太子妃也很识时务,不再明里暗里讽刺齐吟霜勾引太子,还表示自己以后一定待齐吟霜如亲姐妹,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甚至不惜放低身份,承诺齐吟霜入宫后,名份上是侧妃,但待遇形同她这个太子妃。 古人常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作为臣子,齐襄得尊君奉上;但作为父亲和一家之主,他要保护的除了女儿,还有整个家族荣誉。毕竟,皇室的颜面胜于一切,他不能指望老皇帝会为了一个臣子的女儿废了太子,也不希望自己捧在掌心的女儿平白受了这样的屈辱而成为笑柄。 自古忠孝两难全,对于齐襄而言,女儿受辱已成既定事实,整个京城都传遍了,老皇帝的建议似乎已经是最为妥当的处置法子了。 没等齐襄回答,便见齐吟霜缓缓从大殿外走进来,后面跟着哭得快要背过气去的齐夫人。 方才她们就在殿外,太子和太子妃夫妇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话语她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老皇帝的旨意她也听到了。 齐吟霜入宫时穿的那套衣服已经在验身时悉数被嬷嬷拿走了,去向不明,而她此刻穿着一件宫中的白衣,浑身上下只有一根银簪子挽着发髻。 此刻,她比什么时候都清醒,也更加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 齐吟霜跟着母亲一同奉召入东宫赏花,席间一直规规矩矩的不敢乱跑。上菜的时候,有个宫女不慎将汤汁洒到了齐夫人的裙摆上,吓得魂飞魄散,不住的磕头请罪。齐夫人不是个难缠之人,但是宫宴上衣衫不洁是大忌,更是对皇家的不尊重。而且他们齐家的服饰向来以朴素大方著称,那汤汁沾在上面,就格外的显眼。 齐夫人正愁着呢,来了个管事嬷嬷。那嬷嬷训斥了小宫女几句,便亲热的带齐夫人到偏殿去更衣。也是这个时候,好几个京中贵女来找齐吟霜聊天。大庭广众之下,齐吟双没有多想,便与她们一起喝了些果酒,然后她就感觉自己的脑袋变得昏昏沉沉起来,身体四肢也不听使唤了…… 再醒来,齐吟霜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房间里重纱幔帐,香气馥郁,而她的脑袋里就像装了浆糊一样沉重,浑身上下都很酸痛,衣服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大事,立刻清醒过来,于是就看到身边还躺着一个赤着膀子的陌生男人,而那男人正用一只胳膊半撑着脑袋,满脸狡黠地看着她,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战利品。 齐吟霜几乎是下意识的尖叫起来,然后赶紧起身,慌乱中随便从地上抓了件衣裳裹上就往外跑,于是就碰到了带着众人游园赏桂的太子妃…… 齐吟霜忍着锥心之痛,先是规规矩矩的向老皇帝行了跪拜之礼,谢过老皇帝为她筹谋的两全之策。接着又向齐襄和齐夫人连磕了三个头,一边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一边自责自己不孝,在宫宴上出了这种丑事让家族蒙羞。随后她又向齐知睿行了大礼,感激他多年照护的手足之谊。 老皇帝沉重地叹着气,这样懂事乖巧的女孩子,无论生在哪户人家,都不会明珠蒙尘,怎么就被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给糟蹋了呢? 而他为了大局,偏偏又不得不去做这个恶人。 齐襄和齐夫人掩面痛哭,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们引以为傲的女儿,已经许配了人品贵重的男儿郎,连嫁妆都准备了一半了,就等着婚期到了风光出嫁,为什么会遇上这样的事? 齐知睿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紧紧握成拳。他比任何时候都痛恨自己为什么是齐家的儿子,不能随心所欲,就连妹妹受到这样的奇耻大辱,他也不能手刃仇人! 齐吟霜缓缓站起身来,然后转向太子独孤衡所在之处。看着那个肆无忌惮毁了她清白之人,她突然怒目圆瞪,抬起手来往脖颈处划了一道,鲜红的血液顿时喷洒在太子脸上,也溅到了旁边的太子妃身上,吓得她大声尖叫起来。 “可是,我不愿意”。 齐吟霜说完缓缓跌倒在地,如同一片羽毛从高处跌落,毫无声息。 “啊——” 齐知睿疯了一般扑过去将胞妹紧紧抱起,只见她脖颈处鲜血如注,手里握着一支沾了血迹的银簪,那是她及笄时,家中祖母亲自为她戴上的。 齐知睿终于失去了理智,大声哀嚎起来,引来了守在殿外的护卫。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众人始料未及,包括九五之尊的老皇帝都惊得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真的错了。 齐吟霜撑着最后一丝气息反手去握住兄长的手,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吟霜此生没有做过逾矩之事,也不愿背负污名苟且偷生,愿以死明志,请兄长照顾好母亲”。 齐吟霜渐渐没了气息,伤口处的血液却还在往外流,冲进来的护卫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得一边做好防备,一边等候着老皇帝的命令。 齐知睿慢慢将齐吟霜平放在地上,缓缓站起身来。他抬头看向大殿上那把庄严肃穆的龙椅,有失望、落寞、无奈,但更多的是愤怒。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清晰明了的惨案,连九五之尊的天子都不能还妹妹一个公道。那他又能相信谁呢? 突然,齐知睿转向早已吓懵了的太子,既然国法都不能惩治这个恶人,那就让他来解决吧。于是他快速冲过去,一把揪住太子的衣襟,挥起拳头毫不犹豫打了下去。 太子毫无防备,被齐知睿连续殴打得直接懵了,半晌才惨叫出声。 空气仿佛骤然凝固,但只是片刻,太子的惨叫声便惊醒了旁边的护卫。即便是太子失德,做下了猪狗不如的混账事,可他们作为宫中的禁军,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将齐知睿制服。 齐夫人直接吓得的昏死过去。而齐襄整个人都已到了奔溃边缘,绝望的大笑起来。 处处受制的齐知睿再无反抗之力,顺势坐在地上,大声狂笑道:“好一个九五之尊,皇恩浩荡,行的竟是这般包庇龌蹉之事,只可笑我齐家满门对朝廷忠心耿耿,换来了竟是这般羞辱。吟霜,你走了也好,从此再也不用与这些肮脏之人为伍……” 翌日一早,所有被留宿在东宫的官眷均被安全护送回家,魂不守舍的齐襄夫妇和身负重伤的齐知睿也回到了御史府。 齐襄回到御史府不到一个时辰,便派人呈交了一道折子,称自己年老体迈,学识浅薄,请求辞官回乡,粗茶淡饭了此残生。但是老皇帝没同意,并且还下了一道圣旨,册封齐襄之女齐吟霜为太子侧妃,即日入东宫。 至此,京中无人再敢明面上议论此事,但这件事却像是瘟疫一样,在坊间蔓延开来。 尽管齐吟霜宁死也不愿再受屈辱,但她身后的事却没能如她所愿。 按照老皇帝的旨意,册封齐吟霜为太子侧妃,既保住了皇家的颜面,也成全了齐家的清誉。为了圆谎,齐吟霜的尸身被安置在东宫,暂时秘不发丧,待寻到合适时机后再宣布齐吟霜不幸病逝,以侧妃之礼厚葬。 然而谁也没料到,一直停放在东宫的尸身,竟在事发后的第七天夜里突然失踪,同晚失踪的还有齐襄第三子齐知睿。 传闻齐吟霜尸身失踪的当晚,正是她的头七,灵堂上突然阴风阵阵,所有燃着的蜡烛瞬间全部被吹灭,吓坏了守灵的宫女内监。 许多人都说他们亲眼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从棺材里爬起来,慢慢走出了东宫…… 传言归传言,但齐吟霜宁死不屈是真的,其兄长齐知睿突然失踪也是同一晚上的事。 不过这件事只是一个导火线,真正的大事却是后面。 第150章 这个人,我查定了! 齐吟霜的尸身离奇失踪后,东宫的宫女内监基本上被换了一遍,至于那些被换下的人去了哪里,无人知晓。 紧接着,宫中宣布太子侧妃齐氏染病薨逝,老皇帝下旨厚葬。 在这期间,弹劾太子的奏章就没断过,甚至提出了易储之说。老皇帝的身体每况日下,看着那些奏章更是气得吐血。 十一月,晋王独孤彻领五千精兵深入北原,火烧敌军后方补给,王军士气大增,顺势收复五座城池,杀敌三万人。 喜讯传回京师,朝中便有人上书请求废太子独孤衡,改立晋王独孤彻。老皇帝看完之后全部压在了御书房的书架下面。 随着独孤彻班师回朝的消息传回京城,立晋王为太子的呼声更甚。老皇帝无可奈何,还是想尽办法的压制舆论,企图用自己最后的威信来完成皇权的平稳交接。 晋王独孤彻班师回朝前夕,临近产期的晋王妃在从护国寺回府的途中被人劫走。老皇帝下令封锁城门,全城秘密搜捕。 独孤彻才到城门口,就看到府中的老仆匆匆赶来,满怀期待的他得到的却是即将临盆的爱妻下落不明的消息。暴怒的独孤彻连盔甲都没换下,便带人前往晋王妃失踪的路段进行查勘。 出发前,独孤彻就担心过晋王妃身怀六甲会受前方战事影响,所以特意派了信得过的人贴身护卫,不让其他人把前线战报告知她,好让她安心养胎。没想到晋王妃得不到确切的消息,反而更担心丈夫的安危,八个多月了非要闹着去护国寺进香祈福,这才让心怀不轨之人钻了空子。 这边,独孤彻还在四处搜索爱妻的踪迹。那边,宫中却宣布老皇帝病危,让三品以上的官员全部入宫祈福。 晋王已归朝,三品大员们不疑有他,马不停蹄进了宫。然而他们前脚刚入宫,立马就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禁卫一一制服,关在泰安殿里。等他们反应过来,才知道是太子要逼宫。 自知穷途末路的太子被禁足了三个月,身边的亲信也被陆续调离,早就已经按捺不住。朝臣的弹劾,晋王的赫赫战功及平安回归都是对他的威胁和挑衅。在太子妃的怂恿和太子妃母家高氏一族的暗中支持下,他们借着老皇帝病重私自调兵入宫,决定放手一搏。 他们先是抓了晋王妃,借此牵制晋王独孤彻,制止他入宫面圣。随后占领皇宫,一边逼迫老皇帝交出印玺,一边下令对晋王赶尽杀绝。再后来又假传圣旨传三品大员入宫,企图谋朝篡位。 这一番谋划,原本天衣无缝,万无一失,但他们偏偏低估了独孤彻的能力以及朝臣对他的拥护,最后功亏一篑。 太子占领皇宫的第三天,手段用尽,终于从老皇帝手中拿到了印玺,并下了传位诏书,随后命文武百官进宫觐见,庆贺新帝登基。 对于新建战功的三弟独孤彻,太子则以班师回朝多日却拒不交回兵符为由给他安了一个谋逆之名,下令查封晋王府,并全国通缉,生死不论。 新帝登基大典上,太子与太子妃身着最新赶制出来的帝后服饰堂而皇之地接受朝臣跪拜,高氏族人也趾高气昂、作威作福。期间偶有几个不肯屈服的正直之臣,立刻被就地斩杀,鲜血染红了勤政殿的地板,也刺伤了老臣的拳拳报国之心。 太子和太子妃的一番杀鸡儆猴的手段,效果十分显著,朝堂上下人人自危。除了高氏一族和他的支持者们拍手称快,其他大臣敢怒不敢言,为了家中妻儿老小的性命,不得不俯首称臣。 正当太子以一种俯瞰天下的姿态睥睨着下面跪着的大片臣民,突然一只冷箭射中他的咽喉,然后他以一种奇特的姿势倒在了龙椅上,双目眦裂,眼睛里的得意与骄狂顿时替换成震惊、不甘和痛苦,鲜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汩汩流出,刚带上去的王冕也跌落在地,瑠珠洒落一片。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冲上去掩护新帝后的,抱头鼠窜的,被吓混过去的……丑态百出。 伴随着人们的惊叫声以及卫兵挥动兵刃的铿锵声,身着黑色铠甲红披风的晋王独孤彻如神人天降,领着一众人马出现在大家眼前,瞬间将太子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双方兵戎相见,血溅五步,刚刚还因卫冕皇后宝座而沉浸在喜悦中的太子妃吓得跌倒在地。她见太子已命在旦夕,回天乏术,赶紧将身边的侍从拉来挡在自己身前,大喊道:“晋王谋逆,当众弑君,快快斩杀!” 高氏一族自知大难临头,但又不甘心就此束手就擒,只能顺手抓了几个对老皇帝忠心耿耿的老臣做人质,继续负隅顽抗。 晋王的出现让那些受制于人的大臣们看到了新的曙光,也稳住了他们的心智。他们见太子一干人大势已去,纷纷站起身来,请晋王不必顾及他们的性命,尽快拿下大逆不道且谋朝篡位的太子和太子妃,并解救被困多日的老皇帝。 这场宫变厮杀了近两个时辰,太子和太子妃双双伏诛,高氏族人死的死、伤的伤,无一漏网,鲜血弥漫了整个皇宫,染红了景泰十七年的冬天。 晋王和众大臣终于找到老皇帝时,他已经奄奄一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被迫交出了传国印玺的老皇帝对太子而言早已是无用之人,好几天未进水米,留着这最后一口气,也是在等待着见证南祁王朝今后的命运。 确认宫中逆党已无残余,独孤彻并没有在老皇帝面前过多停留,也没有心思跟众大臣聚在一起商讨新君人选,而是立刻让人搜查东宫和皇宫的每一个角落,势必找到即将临产的晋王妃。 经过一天一夜的搜索,独孤彻终于在东宫的地牢里找到了气若游丝的晋王妃和一个近身服侍的婢女。原来太子怕她逃脱,一直将她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而地牢里阴冷潮湿,怀孕近九个月的晋王妃行动多有不便,又受了极大的惊吓和奔波之苦,腹痛了好几日,这才没了生气。 晋王妃被救出的当天,老皇帝撒手人寰,最终也没留下关于将皇位传给谁的只言片语。 半个月后,晋王妃萧氏拼死产下一女。 老皇帝膝下共有五子四女。其中,杨皇后所生的嫡长子独孤徵早夭,过继庶长子独孤衡并立为太子。如今独孤衡逼宫谋反已被诛杀,剩下的三个庶出皇子中,皇五子独孤律不过十岁,能担当大任的便是封了晋王的皇三子独孤彻与封了濮王的皇四子独孤衍。而晋王独孤彻刚大胜北原敌军,又有勤王救驾之功,是当之无愧的新君人选。 十二月底,在半数朝臣的拥立下,晋王独孤彻继任为新君,改年号为熙平,立嫡母杨氏为皇太后,生母姚氏为帝太后,元配萧氏为皇后。因萧氏尚在月子里,且产后身体孱弱,定于次年三月举行封后大典。 新君即位后,万象更新。独孤彻除了提拔自己的得力部下,还重用了朝中许多从前不得志的老臣,其中就包括御史齐襄。 齐襄经历了丧女之痛后是打定了主意要辞官归隐的,尤其是在宫变之后,他对朝廷更加失望。然而独孤彻得知后竟亲自驾临齐家,与齐襄深入交谈了一番后,齐襄突然就改变了态度,毅然归入独孤彻麾下。 随后不久,齐吟霜的衣冠冢被迁回齐家祖坟,新君特意下旨废除了她太子侧妃的名号,仍为齐家女,并赐谥号“贞惠县主”,也算是圆了齐吟霜死前的最后一个心愿。 至于齐襄第三子齐知睿,自齐吟霜死后再也没人见过他,京中对他的行踪有很多的猜测,但谁也不知道究竟哪一个准确。 彼时齐知睿已经年及弱冠,身形相貌已基本定型,即便过去了七年,也不会有太多改变。而齐南胆敢在闹市开一家书斋,还带着顶尖高手褚黎安到处招摇,并不像是逃亡之人。 除非,新君登基后,不光还了齐吟霜的清白与自由,还默许了齐知睿的存在。不过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齐知睿带走齐吟霜的时候,朝政还是老皇帝把持,独孤彻也远在北原战场,应该预料不了那么长远。 夏侯纾认真地看着不远处的齐南,然后推了推夏侯纯,轻声问道:“二姐姐,你说,如果他真的是齐知睿,那他当年是怎么绕过禁军的重重守卫把齐吟霜的尸体带走的?这些年,宫里和齐家一直在找他,他怎么还敢继续待在京城?” 夏侯纯当时也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哪里会知道那么多。而她之所以知道这些,还是在外祖母家听到几个舅母闲聊时提到的。 夏侯纯摇摇头说:“虽然我不清楚当年宫里还发生了什么,当今陛下又跟齐御史达成了什么约定,但是我知道有句话叫‘大隐隐于市’,还有一句话叫作‘灯下黑’。这么一想,一切就合理了。” “还是二姐姐高明!”夏侯纾恍然大悟,拍着大腿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夏侯纾又往那边看过去,正好齐南的目光也因为她方才拍大腿的声音吸引了过来,两人的视线刹那间交织在一起。 齐南先是一愣,随即轻轻笑了笑,远远朝着她颔首。 夏侯纾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留兴村那个尴尬的晚上,脸颊上顿时燃起了一朵红云。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 夏侯纾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又被跟踪了! 她都已经按照他的要求收下那片金叶子了,他为什么还有紧追不放? 太过分了! 夏侯纾立马收回目光,咬着牙说:“二姐姐,不管他是不是齐家三郎,这个人,我查定了!” 夏侯纯被她突如其来的豪言壮志和坚定惊到了,赶紧像安抚小猫一样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细语道:“此事有风险,你愿意去查,我不拦你,但是你查到了之后又要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夏侯纾还真没想过。不过有句话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齐南早就把她的身份查得个底朝天了,她为什么不能也查查对方呢?不管齐南要做什么,先弄清楚对方的底细,以后应对起来才不会束手束脚。 夏侯纾又偷瞄了对面一眼:齐南身边没有带着影子一样的褚黎安,似乎是约了其他人。那人正好背对着她坐着,她看不清对方的脸。见齐南朝夏侯纾的方向笑了笑,那人后背一紧,立马就起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齐南脸上拂过一丝慌乱,又冲着夏侯纾点了点头,追了出去。 夏侯纯也一直盯着对面的动向,见状不由得转头好奇地问妹妹:“他刚才是在跟你打招呼吧?你们真的不熟吗?” “谁跟他熟啊?”夏侯纾立马反驳,“你不要胡说!” 夏侯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边品边说:“我现在倒是希望他不是齐家三郎了。” “二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夏侯纾觉得堂姐肯定还知道什么。 夏侯纯瞥了她一眼,慢慢分析道:“你刚才说他三番五次的故意接近你,躲都躲不开。现在你再想想,如果他不是齐家三郎,而是其他世家的儿郎,那么,他接近你会是什么目的?” “我还以为你又看出了什么呢!”夏侯纾失望道,“说得好像他不是齐家三郎,接近我的目的就很单纯一样。” “为什么不会呢?”夏侯纯放下茶杯,目光将夏侯纾从头打量到脚,笑道,“我妹妹出身高贵,胆识过人,长得这般花容月貌,恰好又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多少人盯着呢!” 夏侯纾没心思分析堂姐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只是觉得自己琢磨了很久的问题突然得到了一个还算合理的答案。 如果齐南是齐御史的儿子,他知道了她的身份后,必然是不敢往她面前凑的。所以齐南绝无可能是齐家三郎。既然他不是齐御史的儿子,那么就像夏侯纯说的那样,他接近她的目的就显而易见了。 恍惚中,夏侯纾又想起当初在护国寺时,她仗着救命之恩故意调侃齐南的话。 “不如你以身相许?” 难道是因为自己当初造下的口孽? 夏侯纾追悔莫及,抱着夏侯纾的手臂佯哭道:“二姐姐,我可能真的坏事了……” 第151章 人心易变 夏侯纾说干就干,立马找了之前的渠道去打听南蒲书斋的底细,结果查到南蒲书斋的主人并不是齐南,而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姓萧的男子,而且屋主的亲戚中也没有姓齐的人。 这个结果多少让夏侯纾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齐南并不叫齐南,连名字都是假的? 夏侯纾琢磨了许久,还没有确定下一步计划,就到了邺国公太夫人七十大寿。 这一代的邺国公名叫章至信,交际甚广,因而太夫人龙氏的寿宴几乎宴请了京城里所有王公贵族。夏侯潭的继室夫人章氏与邺国公章至信为堂兄妹,因而越国公府与邺国公府也算得上是姻亲,自然也要上门庆贺。 邺国公章氏原是信王一脉,当年信王章怀素与皇室交好,不时送族中女子入宫为妃,并陆续诞下皇嗣。祁成帝时期,宫中叫得上名号的章氏妃嫔随便一数就有七八个,个个知书识礼,才艺精绝。但这些女子得宠后渐渐就膨胀起来,彼此之间开始争风吃醋,甚至伤到了皇嗣。祁成帝大怒,下旨褫夺了章氏族长章怀素的封号,降为邺国公。 章氏一族的女子名声受损,自此之后也失去了入宫为妃的资格。 此后章氏一族谨记教训,更加注重女子的品行和教养。到了祁恒帝时期,章氏一族的女子在京中又开始声名鹊起。那一代的章氏女尚在闺中就已有才名,且几乎都是嫁给了门第不显的人家。到了夫家,她们不仅侍候公婆,团结姑嫂,还能辅佐夫君,教养孩子。在她们的努力下,她们的夫君儿子大多考取了功名,入朝为官,堪称贤妻良母的典范。 一时间,京城里求娶之人趋之若鹜。 当年夏侯潭原配况夫人病故后,只留下幼小的的夏侯绮。钟玉卿见夏侯绮小小年纪就失去了母亲,心生怜悯,便将她抱回屋里养了一阵子。夏侯潭想着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而且他还年轻,总不至于后半生就孤寡了,又听闻章氏一族的女子素有贤名,娶进门后定然不会苛待亡妻幼女,这才费心费力求的求娶了继室章婉莹。 章婉莹嫁入越国公府后确实也贤德大方,不仅将况夫人所生的夏侯绮视若己出,还先后为夏侯潭生了一儿一女。待嫡子女都大了一些,她又做主为夏侯潭纳了两门妾室,分别又为他生下了两个庶子。因而夏侯氏三房里,二房的子嗣最多,人丁也最兴旺。 章氏一族虽然是夏侯纯的外家,但是夏侯纯对邺国公府的感情并不深,更谈不上亲切。她的原话是:“章氏一族中外嫁女子那么多,一个顶一个的贤惠,我母亲不过与邺国公府同宗同族罢了,还沾不上邺国公的光。邺国公府能高看我外祖父一支,顺带高看我母亲一眼,不过是因为我母亲嫁进了越国公府,并不见得有多亲厚,所以这么多年来也当宗亲一般走着,哪里敢厚着脸皮主动去攀这门亲?况且这些年我父亲一直戍守在锦凤城,与京中联系甚少,此次若不是我回京备嫁,他们哪里想得到我这号人?所以,不提也罢。” 夏侯纾不置可否,毕竟她也不是那种喜欢去胡乱攀亲的人。 邺国公身份尊贵,为人向来宽厚,结交甚多,前来祝寿的达官显贵熙熙攘攘,门庭若市。这些人的到来,除了给邺国公太夫人祝寿,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亲眼见识一下章至信的小女儿。 章至信膝下共有六个女儿,五个已经出嫁,如今还剩正妻严氏所生的小女儿,名唤章如云,年方十六岁,正是议亲的年纪。 正所谓一家有女千家求,因而此次前来祝寿的除了各路勋贵的家主及夫人,还有他们家中适婚的男儿郎。而邺国公府的太夫人喜欢热闹,又特别邀请了京城里跟章如云年纪相仿的官家女子,夏侯纾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届时男宾安置在前院,由邺国公章至信及其几个儿子亲自招待;女客则安置在后院,由邺国公夫人严氏和几个儿媳妇出面张罗。大伙儿与邺国公太夫人把酒言欢,嬉笑逗乐,场面一派祥和。 夏侯纾与夏侯纯跟随钟玉卿见过邺国公太夫人后,便在一个丫鬟的带领下先到水廊的亭子里听曲儿。亭子里早已坐了好几个官眷,见了钟玉卿,立马起身寒暄,问起了夏侯翊的婚事来。 这段时间因夏侯翊刚举行冠礼,京中许多人家又开始蠢蠢欲动。这会儿看到了钟玉卿,自然要凑上来推荐自家和亲戚家适龄的女孩子。 钟玉卿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忙推说次子刚弱冠,身无一官半职,前途未明,婚事暂时还未做打算,转身介绍起侄女和女儿来。 夏侯纯与夏侯纾姐妹立马向几个年长些的官眷行礼问好。 听到越国公府的三姑娘也来了,那几个官眷不由得联想起不久前赵王妃寿宴上发生的事,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精彩起来。同样是寿宴,不知道这一回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来。甚至暗自琢磨着一会儿要看好随行的女眷。 夏侯纾早就猜到此行不会得到什么好脸色,倒也看得开,面带微笑的站在那里,不卑不亢。 都是成了精的狐狸,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言伤人。几位官眷看着夏侯纾的模样和仪态,纷纷称赞她才貌双全、大方得体,还不忘暗戳戳指责外面那些传言恶意伤人。 夏侯纾原本就对外面那些传言不上心,而且这件事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她就更不想提起了,所以看到大家嘴上为她鸣不平,也只浅浅一笑,请她们不必介怀。不过她心里清楚,今天之后,京城里那些关于她丑陋粗鄙的谣言也该终止了。 同时,议亲的事也要正式提上日程了。 那几位官眷原本也只是碍于钟玉卿的面子随口谴责几句,并非真心要给夏侯纾讨个公道,听了夏侯纾的话,也就顺势而为,没有继续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很快她们的注意力便被台上的小曲儿给吸引了过去。 夏侯纾对台上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腔不感兴趣,但还是装模做样地听了好一会儿,最后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就坐在椅子上左顾右盼。周围的人要么在聚精会神的听曲儿,要么在小声交谈,也有个别像她这样年纪却被长辈压着听曲儿的,心不在焉的把玩着身上的配饰。 真无趣啊!夏侯纾心中呐喊,可惜钟玉卿坐在她和夏侯纯的中间,她连想跟夏侯纯说句话都不方便。百无聊奈,她又往亭子外看过去,远远地便看见刚进内院的孙嘉柔,芸枝和桂枝一如既往地紧跟在身侧。 尽管只是遥遥一瞥,夏侯纾也看出孙嘉柔的身形比之前胖了些,人也精神了不少,眼神明亮,还添了几分娇媚。想着好久没有跟孙嘉柔联系了,夏侯纾便与母亲及堂姐说了一声,起身带着云溪去跟孙嘉柔打招呼。 孙嘉柔进来碰到了熟人,正跟一个年轻女子在寒暄,夏侯纾走近了才叫了一声“嘉柔妹妹”。 孙嘉柔闻言转过身来,红润的面庞尤带笑意,然而看清夏侯纾后却像是受了惊吓似的,脸色一下子蒙了一层阴云。 她稍缓一会儿,努力挤出一个笑来,规规矩矩的向夏侯纾欠了欠身,叫了声“夏侯姐姐”,一言一行里皆是陌生与疏离。 夏侯纾光顾着观察孙嘉柔的气色变化,偶然听到这么一声冷冰冰的称呼,也愣了一下。如此冷若冰霜的孙嘉柔,与当日哭得肝肠寸断,来求她帮忙的病态美人简直判若两人。 夏侯纾缓缓回了个礼,错愕之余也找不到任何话题,只得客套地问了句“妹妹近来可好?” “多谢夏侯姐姐关心,嘉柔一向安好。”孙嘉柔语气平淡,顿了顿,又说,“姐姐若是没事,嘉柔便先去跟邺国公太夫人请安了。” 夏侯纾不傻,看得出孙嘉柔的刻意疏离。虽然她心里有些不解和难过,但也不打算继续纠缠,毕竟他俩原本就没有多深的交情。 两人互相欠了欠身,孙嘉柔便与两个婢女往邺国公太夫人的住处去了,恰巧遇到了被人群簇拥着的章如云,几人热络地聊了起来。 云溪被孙嘉柔的一系列举动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皱着眉头不悦道:“这个孙姑娘好生奇怪,先前还眼巴巴来求咱们帮她,与姑娘亲如姐妹,今日竟像是不认识咱们了一样。” 夏侯纾看着孙嘉柔与章如云等人相谈甚欢,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这没什么奇怪的。”夏侯纾轻笑道,“或许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看到我就会让她想起自己曾经做过多么愚蠢的事情,轻信过什么样的人。人心易变,我们不是她,自然不清楚她内心的煎熬与折磨,也不必怪她。” 云溪是懂非懂地点点头,跟着夏侯纾往园子的另一边去,正好看到刘氏在与严夫人在寒暄,看上去十分亲近的样子。 据夏侯纾所知,不论是孙家,还是刘氏娘家,都与章氏一族没有亲戚关系。以往孙励文还在礼部任员外郎的时候,并不凸显,京中勋贵之家的寿宴、花宴、百日宴基本都不会见到孙家女眷的身影。而孙励文到宗正寺任职不过大半年,何以与章家走得这么近? 夏侯纾心里装满了疑惑,便对云溪说:“你待会儿找个机会去打听一下,看看孙家和章家最近都有什么事情发生,刘夫人怎么就跟严夫人走得这么近了。” 第152章 手帕交 云溪送夏侯纾回到亭子里继续听戏,她自己则转身去了另一边专门安置丫鬟仆从的小花厅找人聊天。 那些丫鬟仆妇听说云溪是越国公府的丫鬟,也没有排斥,反而热心地跟她嘀咕了一阵。云溪这才知道孙家原先相中的那个贡生被别家选做了女婿,如今都已经小定了。孙家碍于孙嘉柔跟余修源有过一段私情,自知理亏,不敢大声嚷嚷,只得吃了这个哑巴亏,再重新物色人选。而这个新的女婿人选就是邺国公夫人严氏娘家的侄儿,名叫严广森。所以刘夫人这阵子与严氏打得火热,连带着孙嘉柔与章如云也情同姐妹。 听了云溪的汇报后,夏侯纾心中五味杂陈。她想起了从前孙嘉柔提到余修源时眼里的爱意与信赖,随即又想起了余修源的决绝……她也认为孙嘉柔应该为了自己重新开始。 夏侯纾心里有些堵得慌,半晌都没有缓过来,台上装扮漂亮的伶人在唱什么,她完全听不到。母亲那边偶尔投过来的目光,她也看不到。 夏侯纯在锦凤城待了这么多年,见惯了边境民众的豪迈恣意,也耐不住性子来听曲儿了。她转头见妹妹在走神,突然灵机一动,便跟钟玉卿说自己刚才也看到了几个熟人,多年不见了,想带着夏侯纾一起过去打个招呼。 钟玉卿知道她们坐不住,也没有阻止,自叮嘱她们不要到处乱逛,失了礼数。 姐妹俩缓步从亭子里出来,待四周无人了,夏侯纯方好奇道:“刚才你们说的孙家姑娘,从前也没听你说起过,是哪个孙家?什么时候结识的?你们交情很好吗?怎么你听说她许了人家还不高兴似的?” 夏侯纾有点尴尬。她的表情这么明显吗? “我没有不高兴。”夏侯纾如实说,“三月份的时候,我与母亲去护国寺上香,恰好遇上了同住在寺里的孙家母女。孙嘉柔当时有个情郎,是个白衣书生,两人互许了终身。不过孙家觉得那书生出身寒门,且无功名官身,就不同意他们在一起。我看她心事重重的,就多问了几句。孙嘉柔大概是无人可信,又过于苦闷,就告诉了我,后来还找我帮过忙。我当时也是头脑发热就替她出面去找了她那情郎,只可惜对方心里还装着其他人,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说起来,如今她能觅得佳偶,也算是件好事。” 夏侯纯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然后看了一眼妹妹的表情,又问:“既然你也觉得她现在的选择挺好,那你又忧心什么呢?” “她能走出伤痛,自立自强是件好事,我的确没什么可替她忧心的。只是……”夏侯纾说着望向堂姐,神情疑惑道,“你说她真能这么短时间就忘了前面的人,高高兴兴的嫁给别人吗?” 夏侯纯想了想说:“她是否高兴我不知道,不过严家是官宦世家,与章氏一族一样,十分重视子孙的品德,想来严广森也不是那种负心薄幸之人,孙家姑娘嫁过去,不会吃亏的。” 听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其实你还是介意她刻意与你保持距离吧。”夏侯纯一语道破。随即她拨开挡在前面的一根树枝,漫不经心地说:“从前我与长姐还在京城时,也是有很多手帕交的,大家平日里以姐妹相称,今日分几件衣裳,明日赠两件珠花,亲亲热热的就像是自家姐妹一般。可我们去了锦凤城不过五年而已,如今再回来,你看谁还记得我?” 夏侯纾立马就想起自己刚回府时见过的那些与两位姐姐来往密切的京中贵女,那会儿她还真的挺羡慕她们的情谊,不过结果确实就如同夏侯纯说的那样,人走茶凉。她笑了笑,故意调侃道:“所以二姐姐现在该知道还是自家姐妹好了吧?” 姐妹俩一边说笑着,一边往花园里去。路上碰到两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女子,其中有一个是夏侯绮当年的闺中密友,叫胡芷茜。 胡芷茜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夏侯纯,然后热情地挥手跟她打招呼,看起来甚是欢喜。 夏侯纯向夏侯纾使了个眼色,小声道:“看到了吧,那位也是当年长姐的手帕交,不过自从长姐与蒋家退了亲,她就刻意回避我们,好像做错事的是我们一样,这几年更是没有任何联系。如今又作出这般热络的样子,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 夏侯纾但笑不语。 五年前,夏侯绮与蒋家退婚的事情闹得那样大,确实有很多世家大族担心自家女儿跟风学样,坏了家风伦常,纷纷教导她们不要与夏侯氏的女子来往。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几年钟玉卿很少带夏侯纾出席京中各家的宴会,她也就没有机会去结识京中的贵女。不过不来往也有不来往的好,至少她不用天天去听那些传得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也不用变着法的去迎合谁。 至于今天来参加邺国公太夫人的寿宴,一来是因为她及笄了,需要有一些社交来混个脸熟,顺便也认识一下勋贵圈的各大人物;二来也是为了陪即将嫁为人妇的夏侯纯,毕竟夏侯纯嫁到太尉府后,肯定是要出来应对各种人情来往的。 四人互相见过礼,胡芷茜就将身旁的女子介绍给夏侯纯姐妹:“这位是征南将军蒋家的长媳,你们唤她唐姐姐就好。”随后又指了指夏侯纯姐妹对那少妇说,“这两位分别是越国公府的二姑娘和三姑娘。瞧瞧,真是花一样娇艳的美人儿呢!” 征南将军蒋家的长子就是蒋沣珉,蒋家的长媳可不就是蒋沣珉从外地娶回来掩盖家丑的唐氏?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巧的事?京城也太小了吧。 夏侯纯嘴角微扬。 夏侯纾顺势看了对方一眼,只见唐氏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形不算太高,但十分纤细,身着柑橘色绣金盏花的绸缎衣裳,梳着高髻,簪着赤金镶黄宝石的长流苏步摇,目光凌厉,但面容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憔悴,想来这几年她确实如传言那般过得不太如意。 不过胡芷茜安的做法就有点意思了。 按理说,胡芷茜是夏侯绮从前的闺中密友,她非常清楚夏侯绮与蒋沣珉之间的过往,即便发生了退婚那样的事,于情于理,她也应该义无反顾地站在夏侯绮那边。可这些年胡芷茜不与夏侯绮来往,却与唐氏交好,还在这样的场合特意介绍两家的人认识,她打的什么主意? 果然,唐氏与夏侯纯颔首后,便问:“听说你大姐姐原先在京中也是声名远扬的贵女,后来嫁到了西边去,可还安好?” 夏侯纯没想到对方还自己往枪口上撞,默默在心里冷笑,装作是听不懂她话里有话的样子,故意说:“劳唐夫人记挂。我姐姐与姐夫志趣相投,琴瑟和鸣,儿女绕膝,自然是安好的。” 唐氏面色一滞,尤其是听到“琴瑟和鸣”“儿女绕膝”这几个字眼,她就如同被烫了尾巴一样,心里那团火再也压制不住。她狠狠瞪了夏侯纯一眼,冷冷道:“既然他们夫妻和睦,同心同德,为何这么多年没见你大姐姐带着夫君回京探亲?” 夏侯纯做出一脸惊讶的样子,一本正经道:“家父家母都在锦凤城,我姐姐随时可以回家看望二老,韩家根本就不会说什么闲话。我那姐夫更是三天两头的找我父亲讨论兵法,翁婿之间的感情好得就是我兄长看了都要嫉妒。至于京中的大伯父和三叔一家,那也是时常书信来往的。只不过我那两个侄儿年纪还小,离不开姐姐,又受不了长途颠簸,才没能亲自回来。等过几年两个孩子大些了,姐姐和姐夫自然是要回来走动的。” 唐氏面色十分凝重。 夏侯纯却假装看不见,继续说:“唐夫人这么关心我姐姐的事,想来是念着你们都是远嫁的缘故。”说着还刻意看了唐氏一眼,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继续说,“唐夫人的这份关心,我替我姐姐收下了。只是我们这些年不在京城,也不太清楚京中各家的情况,听说唐夫人嫁到京城也有好几年了,不知道唐夫人回乡探过几次亲?” “你……”唐氏被怼得哑口无言。算起来,她嫁进蒋家比较仓促,从议亲到成婚,前前后后都没到两个月,连嫁妆都准备得有些粗糙和简陋,好在父母提前备下了一些,才不至于失了体面。如今五年过去了,她除了三朝回门时与蒋沣珉回过一次娘家,之后便再也没有回去过,连父母是否已经鬓角染霜都不知道。不是她不想回去,而是她不想独自一人回去面对父兄事无巨细的关心询问和苦口婆心的劝说。而在蒋家,她总是看不到丈夫的人影,公婆也不好相与,她连撒气都不知道找谁撒。偏偏蒋沣珉与丫鬟苟且生下的那个私生子又在蒋家二老的悉心照料下一天天大起来,时不时还在长辈的授意下怯生生地唤她作“母亲”…… 胡芷茜也不完全是个糊涂蛋,见状立马出来打圆场,道:“都是昔日故交,关心几句罢了。既然绮儿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夏侯纯就看着胡芷茜笑,故意道:“昔日我姐姐在京城时,胡姐姐也是时常出入我们家的。我姐姐有什么新的衣裳首饰,都会想着要给胡姐姐准备一份,却从来没见胡姐姐为我姐姐做过什么。后来我们一家随父亲去了锦凤城,彼此之间来往少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我记得最初的时候,我姐姐也是给当时交好的几位姐姐写过信,送过礼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就没见着胡姐姐回过一封信呢?就是我姐姐出嫁时,也没听说胡姐姐派人去道贺一声。怎么今日胡姐姐倒想着要关心起我姐姐来了?” 第153章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夏侯纯的一席话问得直白,掷地有声,胡芷茜自知理亏,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尴尬的愣在原地。 在胡芷茜的记忆里,夏侯氏这一代的女儿中,性格最强势的是夏侯绮,凡事认死理,半点不饶人。人们都说是她幼年丧母,无人教养的缘故。而夏侯纯因为有着章氏夫人的教养,幼时性格很好,平易近人的,没想到去了锦凤城几年,回来后,性格竟然也与她姐姐如初一则。再联想起夏侯纾之前在赵王府干的那些事,以及与丞相府的传闻,她越发觉得这是家学渊源。 胡芷茜的这个反应恰好也在夏侯纯的意料之中,不过她才懒得去管她心里是不是滋味,继续说:“我姐姐向来宽容大度,待人也是真心诚意,从不轻视怠慢。即便是从前背叛了她的人,她也绝不恶言诋毁,更不会委曲求全,而是当断则断,毫不拖泥带水。如今能过得这般潇洒自在,和乐美满,全凭她自己的本事。就怕有人是非不分,识人不明,自以为捡着了宝,还嫌我姐姐没有肚量、不识大体。现在明白过来了,又怪我姐姐没有早些提醒,再来寻我姐姐的晦气。真是好话歹话都被你们说完了。” 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夏侯纯前半部分说的是蒋沣珉和胡芷茜,后半部分却是说给唐氏听的。 唐氏的脸瞬间就更难看了,指着她嗫嚅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这跟我是否出阁有什么关系?”夏侯纯奇道,笑容看上去天真无邪,反问道,“难不成唐夫人觉得女子在闺中就必须谨小慎微,谨言慎行,一旦出嫁了,就不必顾忌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一样,故意捂着嘴惊讶道,“难道唐夫人和胡姐姐就是这样做的?”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胡芷茜怒道。 “你血口喷人!”唐氏也道。 夏侯纯故意做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疑惑道:“我只不过是按着唐夫人的话分析的,怎么又怪我胡说八道血口喷人了?” 胡芷茜和唐氏互相对视了一眼,意识到夏侯纯也不是个善茬。 没等她俩再发难,夏侯纯就抢先一步说:“这些年我们不在京城,也不知道这京城里都是怎么编排我姐姐的。不过我姐姐行得正,坐得直,身正不拍影子斜。当年的事,谁听了不说我姐姐自尊自爱有骨气?姐姐她不计较,那是她宽容大度。可我就没那么大度了。如今我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容忍那些宵小之徒恶意诋毁我姐姐的名声。” 后面这句话,既是通知,也是警告。 唐氏气急败坏的大骂道:“你……你简直是个泼妇!” 一直保持洗耳恭听状态的夏侯纾这下可忍不住了,没等堂姐想到应对之策,她就先一步怼了回去:“唐夫人,我们敬你是征南将军家的女眷,才高看你一眼,你不要不识抬举。不论是我大姐姐还是二姐姐,她们都没有做错什么,也不曾与你相识,更不曾得罪过你,你为何要出言辱骂?至于泼妇这个称呼,我姐姐不敢当,还是用在唐夫人身上比较恰当!” “你……你们简直不可理喻!”唐氏听出夏侯纾是在嘲讽她跟蒋家上下闹得鸡飞狗跳的事,不由得怒道,“你一个小姑娘懂什么?不要颠倒黑白!明明是她先拿话嘲讽我的!” “是非不分,颠倒黑白的是你!”夏侯纾毫不客气道,“我们跟你很熟吗?是你们上赶着来招惹挑衅的,还指望着我们对你客客气气的?你当我们跟你一样闲吗?” 夏侯纯见妹妹怼得那么起劲,心中十分高兴,面上却很淡定,安抚道:“好了,纾儿,不要跟她们一般见识,有失身份。” “你这话什么意思?”唐氏气得脸都绿了。 夏“唐夫人是个聪明人,你自己慢慢体会呀。”侯纯笑道。 “你们太过分了!”唐氏怒不可遏,冲上来就要打夏侯纯。 夏侯纾一把制止住了唐氏,看着她那张因为气愤和惊讶而变得扭曲的脸,嫌弃地放了手,顺势将她轻轻往后推了一把,冷声道:“唐夫人嫁到京城这么多年了,又那么关心我大姐姐的事,难道不知道我们武将世家的女子也是有功夫傍身的吗?就你这点伎俩,还想伤我二姐姐?” 唐氏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几步,发髻上的步摇也跌落了一支,十分狼狈。好在胡芷茜及时扶住了她,不然肯定要当众摔个跟头。 待她站定,第一时间就是左右环视了一圈,看到有几个女眷在好奇地往这边看。她立马就有了主意,然后就势往地上一坐,哭着嚎道:“来人啊!越国公府的姑娘打人了!” 她的话音刚落,旁边正在闲聊的,或者路过的宾客基本上都看了过来。 唐氏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 夏侯纯稍有些担心的看了看妹妹,毕竟这是在别人家里,闹起来还是不太好看。 夏侯纾却一点儿也不着急。这种当众丢脸的事情,她不是第一次遇到,而且这一次,丢脸的未必就是她。她勾了勾嘴角,笑眯眯地望着坐在地上的唐氏,道:“唐夫人,大白天的你说什么胡话呢?这是在邺国公府,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初次见面,我为什么要打你啊?” 夏侯纯见妹妹毫无畏惧,也就放心了许多。她轻咳了一声,故意提高了嗓音,道:“唐夫人,我们知道你这几年在蒋家过得不如意,所以才会把怨气撒在我大姐姐身上。你肯定觉得要是我大姐姐当年不坚持退婚,你就不用在他人的蛊惑下千里迢迢嫁到京城来受苦了。可是当年的事情,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胡家姐姐是最清楚内情的,实在不是我大姐姐的错,你不要恨错了人。怎么,胡家姐姐她跟你这么要好,难道不曾告诉你这些吗?” 围观者多半是知道当年的事情的,不由得低头耳语了几句。看来唐氏确实不是个善茬,自己的婚姻不幸,竟然还要牵连到无辜之人,难怪蒋家人在外面都不愿意提起她。 唐氏有所察觉,立马转头看向胡芷茜。对方确实跟她说过蒋沣珉的破事,但是胡芷茜之前跟她说的是夏侯绮蛮横刁钻,得理不饶人,蒋沣珉受不了她的强势才跟屋里的丫鬟好上的。而且这几年,胡芷茜没少在她耳边说夏侯绮的坏话,听得多了,她也就信以为真了。今天也是如此,她根本就不认识夏侯氏姐妹,是胡芷茜非要拉着她过来打招呼,所以她才会那么沉不住气。 胡芷茜则一脸无辜,怎么说着说着还引火烧身了? 夏侯纯并未就此打住,而是四下看了看那些围观的女眷,继续大声说:“五年前我大姐姐与蒋家的事,想必诸位也都有所耳闻。这些年,我大姐姐没有因为遇人不淑而自暴自弃,而是自尊自爱、远嫁他乡,如今与我大姐夫情投意合,生儿育女,期间从未说过他人任何不好的话。她这样的品性如果都还要被诟病,那我还真是替她感到悲哀。诸位都是头脑清晰且有主见的人,想来也不会人云亦云,以讹传讹。” 围观者哪里敢承认自己头脑不清晰,纷纷表示夏侯绮是个敢爱敢恨,有度量有骨气的女子,还祝她与夫君白头偕老。 夏侯纯谢过大家的褒奖和祝福,然后再看着还坐在地上的唐氏,缓缓往前走了几步,俯身替她捡起了跌落在一旁的金步摇,再轻轻插在她的发髻上。接着给她簪步摇的机会,夏侯纯小声提醒道:“唐夫人,你可要想清楚了,冤有头,债有主,骗你的是蒋家人,让你过得如此不如意的也是蒋家人,不是我大姐姐。你如果要继续跟我们闹下去,我们不会有什么损失,点多被人调侃几句,但是你呢?我听说这几年你与蒋家人相处得并不和睦,说不定他们早就有了其他打算。若是让他们抓到你的把柄,还会不会认你这个儿媳妇呢?” 唐氏心里顿时警铃大作。她忍受了这么多年,早就不在乎能不能得到公婆和夫君的认可了。蒋家人欺骗她,她恨得牙痒痒,但她早已做好了生死蒋家人,死是将家鬼的打算。他们不让他舒心,她也决不能让他们顺意,所以她不能就这么灰溜溜的被赶回娘家。 可是眼下,她又不能假装是自己不小心摔倒了再自己爬起来。 胡芷茜却很会看形势,知道夏侯氏姐妹都不是好招惹的,不敢再多说什么,赶紧将唐氏扶起来,并拉着她走开了。 夏侯纾看着两人落荒而逃的背影,笑着对夏侯纯说:“我原先还以为二姐姐是我们姐妹三人中性子最温柔和善的,没想到嘴巴这么厉害,几句话就让她们闭嘴了。” 夏侯纯下巴微扬,骄傲地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加倍奉还。这些人,也就敢在背后乱嚼舌根罢了。真要是放在明面上来说,未必就有脸。我也是即将要嫁为人妇的人,若是现在不立个规矩,由着她们栽赃嫁祸胡说八道,日后还想不想耳根清净了?” 夏侯纾立马笑着称是,又道:“我跟胡家姐姐向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从前不过是看在她是大姐姐的好友,不好得罪,见了面也只是互相问个好道个安。就这样,她也没少跟身边的婆子调侃我的身世和幼年的经历。你们离京后,她不再来咱们府上,我也没再见过她。后来听说她成亲了,我就更加不关心她的动向了,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跟唐氏搅和在一起了。” 夏侯纯却不在乎她们是怎么沆瀣一气的,而是平静而坚定说道:“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愿意与唐氏交好,那是她的自由,我们无权干涉。但她若想怂恿着唐氏来找咱们的晦气,那就别怪我不给她好脸了。” 第154章 秋弥 转眼到了八月底,夏侯渊下完朝回来时宣布了一个重大消息:天子将在九月初到南苑狩猎,钦点了朝中过半的王公大臣和官员随行,京中六品以上官员家中年轻力壮的男子均可报名参加。 南祁有春蒐和秋弥之分,自太宗皇帝起开始盛行,随后就流传了下来。原本是每年举行一次春蒐,一次秋弥,场面一场盛大。祁成帝在位时,觉得春天万物复苏、繁衍生息,应以慈悲为怀,遂将春蒐定为每三年举行一次,秋弥依旧一年举行一次。 每次行围狩猎,天子除了带上倚重的王公大臣和官员,还会带上皇子、皇孙、后妃、侍卫等若干人,而受邀官员又会想方设法带上自家能力出众的子侄。是以,每次行围,出行队伍至少得有两三万人,届时人欢马嘶,旌旗蔽日,盛况空前。男儿们一心在狩猎中博个好彩头,以获得皇帝的青睐,谋个好前程;女子则争取在一众达官贵人面前露个脸,留个才貌双全的好名声,以求日后觅得如意郎君。 往年夏侯翊不屑于参加围猎,鲜少主动参加,而夏侯纾尚未及笄,性子又不够沉稳,钟玉卿又担心她在圣驾前失仪惹出祸端,所以一直没让她去过。但今时不同往日,夏侯翊已经弱冠了,夏侯纾也及笄了,都应该走出家门去交际应酬了。偏偏夏侯翊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不仅自告奋勇地报了名,还到处宣扬要携胞妹参加,搞得京城里人尽皆知。 钟玉卿听说贺子彦也报了名,又劝着夏侯纯这个未婚妻也去,正好也与从前的旧识联络联络感情,日后出阁了,多有几个能谈心的人。 按照习俗,开猎前,天子会先在行宫祭祀山林,众参猎人员均要祭酒发誓围场内各凭本事,不得伤人,随后由各自亲眷为他们系上彩色丝带祈求好运,俗称“授丝礼”。这个习俗历经了好几朝后,逐渐演变成了由年轻女子为自家兄弟或者心仪之人系上丝带,长辈们也不会将此视为失礼,反而津津乐道。 接下来几天,夏侯纾都与夏侯纯待在一块儿商量着秋弥的事。 夏侯纾疑惑不解道:“母亲让你去,那是因为贺子彦也要去。可他们让我去做什么呢?难道他们还担心到时候没人给二哥系丝带?” 夏侯纯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随即道:“不是说京中想嫁给二哥的女子数不胜数吗?应该不至于吧。” “对呀!”夏侯纾应和道,“连我们都知道的道理,父亲和母亲怎么会看不懂?而且二哥他今年表现得过于积极了,这很奇怪。” 夏侯纯也觉得夏侯翊的行为很反常,遂想了想说:“有没有可能是二哥自己不愿意,所以把你拉出来做挡箭牌?” “我怎么把这个给忽略了?”夏侯纾恍然大悟。授丝礼上,不论这个男子有多么受欢迎,都只能接受一个女子的丝带。如果她去了,其他心仪夏侯翊的女子就不能再为他系丝带了。但想到了父母的态度,夏侯纾还是有很多疑惑,便道:“二姐姐,你说二哥他也及冠了,如今大哥不在,他就必须得支应门庭,那么成亲是迟早的事。而且咱们家现在也只有大姐姐有两个孩子,为什么父亲和母亲不着急他的婚事,反而着急我的呢?” “这个嘛……”夏侯纯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才模棱两可地说,“或许是大伯父和大伯母并不担心二哥娶不到好媳妇,所以一直在精挑细选呢。” “你这话虽然有点道理,可我听着怎么觉得怪怪的?”夏侯纾皱眉道,“难不成我就找不到好夫婿,所以他们才这么担心我?” 夏侯纯稍微离得远了一些,才笑着故意说:“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夏侯纾立马拉下脸来,微怒道:“二姐姐,你怎么也这样?” 夏侯纯掩着嘴笑了一会儿,眼瞅着妹妹的脸色越来越黑,她才勉强忍住笑。 “话糙理不糙嘛。”夏侯纯解释道,“二哥未来的妻子将是夏侯氏的宗妇,非同小可,大伯父和大伯母自然得千挑万选,慎之又慎。” 夏侯纾也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默默点了点头。可问题是,想嫁给夏侯翊的姑娘太多了,夏侯翊自己喜欢谁呢? 他可从来没有透露过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这些事情自有长辈替我们去张罗,你我又何必操这份心?”夏侯纯并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并提醒道,“有这功夫,还是赶紧想想秋弥的时候穿什么衣裳,配什么首饰吧。我听说京中十四岁以上的贵女都去了,可不能让她们觉得我去了锦凤城几年就变成乡巴佬了。” 夏侯纾觉得堂姐说的很有道理,立马就拉着夏侯纯去挑衣裳首饰了。 秋弥行围那天,夏侯渊一早就起来整顿队伍,带着一众子侄往皇城门口去,等着圣驾出宫,然后一同往南苑进发。 南苑是皇家御用的围场,如今又有天子在场,自然是戒备森严,夏侯纾一路上不时拨开车帘,看到的都是府中的护卫和巡逻的禁卫军。 在圣驾到来之前,南苑围场的主事已经在黎明时分派了一千多名官兵进入围场里布围。草深树密不适合马匹活动的围里就派步兵前往,地势较平林木稀疏的围里就派骑兵挺进,在前哨导引下由围场两边成弧形自远而近向建在围场内制高点上的指挥台驱进靠拢,把围内的禽兽驱赶到接近看城的小包围圈里。待圣驾至,天已大亮,围场内的野兽已经十分密集。布围官兵立马骑马飞报天子此围已合。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围猎队伍才陆续抵达南苑行宫。行宫里早已有人安排好吃住,天子与随行妃嫔入住行宫,其他大小官员及其家眷则按照品阶一一入驻行宫附近的别院。 待众人安置妥当,众臣子便携带自家男儿郎前往行宫参拜皇帝,举行祭祀大典。各家的女眷则留在别院稍作休息,待祭祀大典结束后再去给参猎的亲眷行授丝礼。 夏侯渊父子和夏侯翓三人去行宫参拜天子,夏侯纾便拉着夏侯纯回到住处聊天。她们寅时就起床来梳妆打扮,然后跟着父兄到皇城门口侯驾,接着又一路颠簸,此刻倦意如潮水一般阵阵袭来,没说几句话就睡着了。 姐妹俩正睡得香,突然听到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便听到云溪大着嗓门喊:“姑娘,快起来吧,咱们该出发了!” 夏侯纾比较警觉,早在听到云溪的脚步声时就醒了,这会儿听到云溪只是催促她们赶紧出门,反而一点儿也不着急,翻了个身抱着夏侯纯继续装睡。 云溪上去推了几下,夏侯纾依旧装睡,反倒是把夏侯纯惊醒了。 夏侯纯一下子坐了起来,看着云溪惊慌失措问:“发生什么事了?” 云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赶紧用帕子捂着嘴说:“二姑娘,时间差不多了,你与三姑娘赶紧起来梳妆打扮一下吧。” 夏侯纯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又看了看夏侯纾的衣裳,这可是她们花了几天心思准备的,并没有什么不妥啊,为何还要打扮? 云溪看出了她的疑惑,赶紧解释说:“我们刚才去外面瞧了瞧,估计满京城的王公贵女都来了,恭王府的两位姑娘就住在离我们不远的别院里,还有邺国公府的章姑娘也来了。” 夏侯纾在听到恭王府时突然睁开眼睛,钟家未出嫁的女儿就只有钟绿芙、钟青葵以及钟紫蕖了,然而钟紫蕖年纪尚幼,以钟瓒的性格是绝不会带出门来的,那么来的两位就只有可能是钟绿芙和钟青葵了。她顿时来了兴致,半撑着身体问云溪:“之前青葵告诉我,舅父和舅母给钟绿芙定了羽林军程望将军家的五公子,好像是叫程坚来着,他是不是也来了?” 钟家给钟绿芙定亲的事并未大肆宣扬,云溪只是偶然听了一耳朵,并不太清楚内情,便摇着头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二公子和三公子都随国公爷去觐见陛下了,若是来了,一定能见到,回头姑娘再找两位表姑娘打听打听。” 夏侯纾抿了抿嘴,暗自思考着自己到底要不要关心这件事。 夏侯纯很是好奇,便问:“你不是跟钟三姑娘闹矛盾了吗?怎么又对她的未来夫婿感兴趣了?” “谁对她未来夫婿感兴趣了?”夏侯纾撇撇嘴否认道,“我只不过是想看看那个程坚是个什么样的人,比起二哥来如何。” “在你心里,还有比二哥更优秀的人吗?”夏侯纯鄙夷道。 “当然有啊。”夏侯纾大言不惭道,“三哥也很好。” 夏侯翓是夏侯纯的同母胞兄,在夏侯纯心里,自然也是千好万好。她笑了笑说:“你这张嘴,今天是抹了蜜了吗?” “实话实说罢了。”夏侯纾说着便从床上爬了起来,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裳,一边往妆台前走,“咱们也赶紧收拾收拾,出去会会那些名门贵女,待会儿别让她们抢了先。要是被二哥知道我因为睡过头而缺席授丝礼,他一定跟我没完。” 夏侯纯笑了笑,赶紧也起身整理自己的衣裳。 姐妹俩刚出别院,就遇上了钟绿芙和钟青葵姐妹。 钟青葵的目的是来看热闹,所以不像其他名门贵女那样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着装和举止仪态,远远的就冲着两位表姐招手。 钟绿芙却神色大变,十分不情愿的样子,但是对面并不仅仅只有夏侯纾,还有夏侯纯,所以她很快就收敛起脸色,换上一副平淡的表情,客套地给对方见礼。 四个女孩子中,夏侯纯年龄稍长,自然也就更有威信,她笑眯眯地打量了两个表妹一眼,方道:“几年不见,两位表妹都成大姑娘了呢!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钟青葵赧然一笑,道:“纯表姐,我可想你们了。上次邺国公太夫人寿宴我就想去的,可是母亲不让,这才没见上。后来又听到你们要来参加秋弥,所以我就特意去求了母亲,磨了好久她才允许我跟三姐姐一起来。” 恭王府钟氏是钟玉卿的娘家,而夏侯纯的外祖是章氏,所以两家的小辈是因为幼时一起玩耍才亲近几分,大人之间来往倒是不多。恭王妃不让钟青葵跑来给夏侯纯接风也合情合理。 夏侯纯眉眼弯弯,又看向钟绿芙,道:“听说恭王爷替绿芙表妹相好了人家,对方是个能力很出众的男子,待会儿进了围场,你可得指给我瞧瞧。我倒要看看恭王爷的是不是选对了人。” 钟绿芙听了,神色又变了变,不是羞赧,而是紧张与慌乱。 夏侯纾注意到了她的神情变化,便道:“我二姐姐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搞得好像谁要跟你抢人一样。” 第155章 授丝礼 钟青葵眼里怒火丛生,换做是在家里,她一定会痛斥夏侯纾一通,可这里是南苑行宫的别院,周围又有那么多高门贵女,她不能被夏侯纾拿话一激就失了仪态。她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怒火,也顾不得两家之间的关系,冷冷道:“我还有事,就不跟你们闲聊了,我先走了。”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也不管钟青葵了。 夏侯纾有些吃惊,毕竟钟绿芙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好像自从她们发生争执以后,钟绿芙就再也没有给过她好脸色,更别说好言好语的沟通。每次见了面,钟绿芙就像斗鸡一样看着她,要么不说话,要么就阴阳怪气说些有的没的,最后都是不欢而散。 “你们家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啊?”夏侯纾指着钟绿芙远去的背影问钟青葵,她还是想不通钟绿芙今天的这通脾气从何而来。事情过去那么久了,钟绿芙就算再不待见她,也不至于话都还没说上就发脾气了吧? “我也不知道三姐姐她怎么了。”钟青葵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自从父亲说了要将她许配给程家五公子,她就经常这样,喜怒无常。我有时候都不知道究竟是哪句话说得不对惹她生气了。不过也有好的时候。听三姐姐身边的坠儿说,三姐姐好像结交了一个好友,两人时常有书信来往。每次收到信后,三姐姐都会高兴好几天,还会回信。但是过不了几天,三姐姐又会变得沮丧起来,每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肯理人。” 夏侯纾听得云里雾里的,疑惑道:“她平时门都很少出,什么时候结识了笔友?你认识吗?” 种青葵仔细想了想,说道:“赵王妃寿宴之后,三姐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隔三岔五的会出一趟门,也不许我跟着。我一时好奇,就找人打听了一下,三姐姐她是去了听岚诗社。那听岚诗社是邺国公府上的几个有才识的学子在外合创的,离我们家不远,院子也不算很大,平时都是些文人雅士在那里吟诗作赋,十分文雅。你们也知道,我这个人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不怎么喜欢去凑热闹,也就不知道三姐姐在那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也许,三姐姐就是在那里结识了志趣相投之人,所以后面也不怎么理我了。” 钟绿芙擅长绘画,偶尔也会在画作上题诗,所以她去听岚诗社说得通,所以这样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疑点。不过,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钟绿芙那种拧巴的性格能结交到的好友,必然跟她有几分相似。 夏侯纾突然就有点好奇对方是谁了。 夏侯纯与钟绿芙没什么深交,所以并不关心她的状态。她看了看四周,发现人一下子少了很多,瞬间回过神来,提醒道:“我们赶紧走吧,再晚一些,恐怕就赶不上授丝礼了!” 夏侯纾立马反应过来,一手拉着一个往前走,嘴里念叨着:“得赶紧过去,不然二哥肯定跟我没完!” 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是在授丝礼开始前到了围场。该来的人基本都已经到了,除去侍卫,里面起码还站了六七百人。文武官员分成两队各站一边,中间站着所有各家的年轻二郎和姑娘,其中男子站了一个方阵,女子站一个方阵。远远看着,煞是养眼。 钟绿芙来得早,所以站得比较靠前,此刻正与周围的几个贵女有说有笑,一言一行都端庄得体,丝毫不输那些名门嫡女。 在与钟绿芙发生争执之前,夏侯纾也觉得她是个温柔和善,是非分明的姑娘。可是现在,钟绿芙的每一个举止,夏侯纾都会怀疑她的动机。 来不及多想,她们赶紧按照规矩从各自的丫鬟手中接过幂篱带上,然后在女眷的后面排好队。前面的人闻声转头看了看,隔着幂篱,谁也看不清对方是谁。从她们的动作,夏侯纾也猜到对方是在鄙视她们竟然连这种场合都迟到。 三人自知理亏,默契的保持了低调。 趁着没人注意她们了,夏侯纾用手剥开了幂篱上的薄纱,睁大眼睛努力往男子那边的队伍里搜索,很快就在人海中锁定了夏侯翊的背影,才算放心了一些。 远处的看城上,坐着天子和他的妃嫔们。由于来得太晚,又站得太靠后,再加上带着幂篱阻挡了视线,三个小姑娘基本上是看不清台上众人的真容。不过云溪都替她们打听过了,此次行围狩猎,天子带了五个妃嫔,其中便有最受宠的姚贵妃。 夏侯纾曾因非议姚贵妃和佟淑妃的后位之争而陷入过舆论风暴,自然就对传闻中宠冠六宫的姚贵妃有几分好奇。她踮着脚努力往那边瞅,却还是看不真切,只好遗憾的叹了口气。 钟青葵对台上的人不感兴趣,用手指戳了戳夏侯纾的腰,小声道:“纾表姐,二表哥是不是已经指定由你来为他系丝带了?” “对呀。”夏侯纾点了点头,注意力也收了回来,望着钟青葵充满期待的眼神,刻意压低了声音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倒是没有。”钟青葵老实回答道,“我原本是想着,如果二表哥没有指定你为他系丝带,那么我就是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要抢在其他人前面去给系丝带。不过既然他已经点名要你去了,我就不跟你抢了。” 夏侯纾笑了笑,觉得钟青葵这个小姑娘真的是太有趣了,这种小心思都毫不遮掩。笑完之后她又想到了一件事,立马学着钟青葵的样子戳了戳站在前面的夏侯纯。 夏侯纯正在观察周围的贵女,打量她们身上的衣裳和首饰,琢磨着自己回吐要不要去定做一套类似的,被戳之后,她立马转过头来,皱着眉头问:“你们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夏侯纾凑近了些才小声说:“二姐姐,三哥他离京多年,估计京中的许多女子都不认识他了,待会儿会不会没有人给他系丝带呀?” 夏侯纯闻言往男子队伍那边看过去,目光聚焦在夏侯翊身后的夏侯翓身上。这几日她光顾着张罗自己的着装和首饰了,完全忘了留意自家亲兄长。要是因为别人不认识他而没有人给他系丝带,岂不是很尴尬? 失策啊!失策! 夏侯纯追悔莫及,回过头来沮丧地对夏侯纾说:“我把他的事情给忘了。” “那正好!”夏侯纾很是高兴,然后对钟青葵说,“反正都是兄长,要不你去给二哥系丝带,我去给三哥系丝带,这样谁也不会觉得受了冷落。” “真的吗?”钟青葵脸上笑容洋溢,但不过一瞬,那笑容又淡了下去,喃喃道,“还是算了吧。” 夏侯纾狐疑地看着她,道:“钟青葵,你今天很不对劲啊!” “你别胡说。”钟青葵一脸坦荡,解释道,“我这个人很有自知之明的。二表哥既然已经指名让你去了,我就不会自讨没趣。不过我倒是可以去给三表哥系丝带,只要他不介意就好。” “他当然不会介意了!”夏侯纯立马说,“他不光不会介意,还会感激你的!” “真的吗?”钟青葵将信将疑,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夏侯翓身上瞟了瞟。 “当然是真的了!”夏侯纯回答得十分诚恳。 钟青葵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又问:“我还是小时候见过三表哥来的,这都好些年没见了,他应该都不认识我了吧?要是他以为我是个陌生人,不肯理我,不让我给他系丝带怎么办?” 夏侯纾扫了她一眼,鄙夷道:“还有你怕的时候?” “纾表姐你说什么呢?”钟青葵立刻撅起了嘴,愤愤不平道,“你们家的男子都是冷脸怪,尤其是对主动往前凑的陌生女子!一个好脸色都不给!” 这是句大实话,夏侯纾无话可反驳。 夏侯纯见她俩一副要吵起来的样子,赶紧劝和道:“好了好了,时间紧迫,你们就不要吵嘴了。听我的,纾儿按照之前的约定去给二哥系丝带,至于三哥嘛,就辛苦青葵表妹了。” “纯表姐,我跟纾表姐闹着玩呢!你可千万别当真了!”钟青葵立马露出笑脸来,然后又往夏侯翓的方向看了看,拍着胸脯保证道,“你们放心,他要是不肯理我,我就强行把丝带绑在他的手上,顺便打个死结,看他怎么办!” 夏侯纯抿了嘴笑,夏侯纾也忍俊不禁。 随后便有礼官上台说了一堆祝词,然后宣布授丝礼开始。接着就有两队托着装满了各色丝带的宫女娉婷而来,每个女子都在托盘里挑选一根自己喜欢的颜色的丝带。 宫女停留在夏侯纯面前时,她毫不犹豫地选了一根青蓝色的,而夏侯纾则镇定自若地选了一根红色的。钟青葵在托盘里挑选了一圈,实在不知道该挑哪个颜色,便焦急地向夏侯纯求救。 夏侯纯笑道:“你尽管挑你喜欢的颜色就行了,不用管三哥喜欢什么颜色。他一个整天混迹在军营里的男人,没那么多想法。” 钟青葵如释重负,赶紧从里面挑了一根桃粉色的丝带。 夏侯纯想着自家兄长绑着桃红色丝带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钟青葵立马板起了脸,一本正经道,“不是你跟我说只管挑我喜欢的颜色吗?”说着她瞥了一眼夏侯纾手里的红色丝带,“你瞧瞧纾表姐选的,还是大红色的呢。二表哥明明最喜欢白色,可她却偏偏挑了一根红色的。红色分明是她自己喜欢的颜色!” “这你就不懂了吧?”夏侯纾扬了扬手中的红色丝带,得意洋洋的解释道,“正是因为二哥平时喜欢穿白色,所以我才特意给他选了红色。你们看看,红色多么喜庆,多么醒目!系在手臂上,不管隔了多远,一眼就能看到!” 钟青葵直接翻了个白眼。 夏侯纯却不镇定了,一边往贺子彦所在的方向看,一边嘀咕道:“那我是不是选错颜色了呀?我光看贺三郎穿着鸦青色的衣裳,就想着挑个同色系的丝带,没想过这样就不醒目了呀!” 这回换夏侯纾和钟青葵忍俊不禁了。 钟青葵捂嘴偷笑,然后说:“纯表姐你想多了,只要是你送的,别说是丝带,哪怕就是根粗麻线,贺三公子都会觉得它是最好看的!” 夏侯纾闻言赶紧戳了戳钟青葵,小声调侃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懂得还挺多呀!要不你偷偷告诉我,都从哪里学来的?” 钟青葵自然不会告诉她自己是偷偷从话本子里看来的,噘着嘴不理她。 第156章 出事了 众人领完彩色丝带,授丝礼就正式开始了。 台上,端庄华丽的姚贵妃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随后莲步轻移,从侍者手里挑了跟红色镶金线的丝带替天子系在手腕上,并祝他箭无虚发。 台下,每个年轻女子都托着手中的丝带快速走向心中的那个人。好几个才貌双全的男子立马就被围得水泄不通。不过当着圣驾的面,大家还算是有涵养,没有做出非常夸张的争抢场面。 夏侯纾三步并作两步往夏侯翊所在的方向走过去,结果还是被其他贵女捷足先登了,一群年轻貌美的姑娘将夏侯翊围在中间,纷纷向他抛出了自己的丝带。 夏侯纾担心回头夏侯翊要找她麻烦,颇为着急。就在她琢磨着要不要动用武力挤到前面去时,之间人群里很快就分出一条路来。 夏侯翊拒绝了所有女子,径直走向夏侯纾,然后十分自然的将自己的左手臂伸向她。 夏侯纾会意,赶紧将手中的红色带系上去,撒娇道:“二哥,山里的猎物多,但我并不想要太多,你就给我射一只鹿吧。” 夏侯翊满意的看着手臂上大红色的丝带,笑道:“如你所愿。” 旁边那些求而不得的女子,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她们看着夏侯纾,不知道该羡慕还是嫉妒。若说羡慕,她们中没有一个人只想做夏侯翊的妹妹。但若说嫉妒,人家毕竟是兄妹,天生就血脉相连,说不定讨好了夏侯纾,也能达到曲线救国的效果。 夏侯纾顶着众人复杂的目光,镇定自若地与夏侯翊说着话,顺便去看看身边的熟人。 夏侯纯给贺子彦系上丝带后,两人久久对视,眼波含丝,柔情似水。 钟青葵原本捧着丝带满心欢喜地走向夏侯翓,还在心里默默预演了一遍可能会发生的情况,以及应对之策,结果居然晚了一步。等她找到夏侯翓时,他的手上赫然系着一条湛蓝色的丝带,而给她系上丝带的是一个叫卢映雪的姑娘,旁边还有好几个姑娘因为来得太晚正遗憾着。 不是说夏侯翓离京多年不认识什么人了吗?怎么还有姑娘来抢啊?难不成姓夏侯的男子都很抢手? 钟青葵既震惊,又气恼,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早知夏侯翓光凭这皮相和身型就能吸引到这么多姑娘,她又何必多此一举? 夏侯纾也注意到了因为被好几个姑娘围着而显得有些羞赧的夏侯翓,又看了看站在原地颇有些不知所措的钟青葵,不由得捂着嘴笑道:“三哥的魅力一点儿也不比二哥你差呀。这样看来,我们家的人都是香饽饽。” “或许吧。”夏侯翊没有反驳,然后抬了抬下巴,“你再看看那边。” 夏侯纾顺着兄长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不远处,钟绿芙舍弃了与她定了亲的程坚,把自己手里的绿色丝带系在了许若谦手上。两人对视时的眼神,与隔壁的夏侯纯和贺子彦如出一辙。 夏侯纾顿时愣住,不敢相信的喃喃道:“二哥,我没看错吧?” “我倒希望是自己看错了。”夏侯翊若有所思道。 “绿芙表姐不是已经定亲了吗?”夏侯纾转头看向兄长,眼睛里全是震惊和疑惑,“她什么时候跟若谦表哥搅合在一起了?” 夏侯翊耸耸肩表示不清楚,然后本能地看向钟瓒和许若语所在的地方,他俩也是一脸懵懂,甚至还有些震惊和气愤。 夏侯翊勾了勾唇角,道:“看样子,有人比我们更惊讶。” 夏侯纾也看了看远处的舅父和大表兄,暗中立马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赶紧过去拉住还在发愣的钟青葵,小声提醒道:“别看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钟青葵瞬间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夏侯纾遇到了跟她一样的情况。没有完成目标让她有点失落和沮丧,如今听到出事了三个字,里激起了她的胜负欲。她一边在人群中搜索夏侯翊的身影,一边问道:“二表哥也被人抢走了?” “你可念着点我的好吧。”夏侯纾叹气道,“这回是你家后院失火了!” “啊?”钟青葵满脸疑惑,“什么意思?发生什么事了?” “你看那是谁?”夏侯纾指了指不远处依然含情脉脉的年轻男女。 钟青葵不明所以,目光顺着她的指示看过去,像是眼睛里突然进了一根刺一样,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那,那不是我三姐姐吗?”钟青葵神色起伏十分精彩,连气息都不太稳定了,“可那个男子并不是程家五公子,他是谁?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许若谦平时不善交际,贵女圈里对他都是只知其名,不识其人。不过不久之前钟青葵刚拉着夏侯纾去了一趟荣安侯府,期间与许若谦打过照面,自然是有几分眼熟的。 “他是许若谦,我姑母的次子,在荣安侯府的同辈中排行第八。”夏侯纾也不打哑谜。 “那……这……”钟青葵过于惊讶,都开始语无伦次了,“可是出门前母亲特意叮嘱了三姐姐,让她一定要亲自给程家五公子系丝带,她答应得好好的,怎么能这样?” 说到后面,钟青葵的语气已经不只是惊讶了,更多的是愤怒。气钟绿芙不守规矩,也气她不守信用,竟然在这种时候出这样的纰漏。她肯定是故意的! 夏侯纾立马抓到了重点,忙问道:“也就是说,程家五公子今天确实也来了?” “那当然了!”钟青葵咬着牙愤愤道,“要不是因为程家五公子要来,父亲和母亲才不会允许我们来!如今他们这样,父亲知道了肯定不会饶了三姐姐的!” “你见过程家五公子吗?”夏侯纾继续问,“我的意思是你认不认识他?” “见过!”钟青葵说着便在人群中寻找程坚的身影。 果然,程坚也看到了钟绿芙和许若谦的郎情妾意,独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整张脸都仿佛镀上了一层阴影。 “完了完了!”钟绿芙暗叫不好,急得直跳脚,“程家五公子如此气愤,三姐姐跟他的婚事肯定要泡汤了。程将军为人忠正耿直,眼里揉不得沙子,万一他知道了,再在外面说点什么,别说三姐姐,我们其他几个姐妹都别想好好做人了!” 在这个对女子要求严苛的时代,所有人都认为女子应当安分守己,听话顺从,稍有差池,就会给自己和家中姐妹带去灾殃。 夏侯纾深有体会,也不想钟家的其他姐妹因为钟绿芙的事而名声受损,立刻拉了拉钟青葵,吩咐道:“一会儿你把钟绿芙带走,我去把若谦表哥支开。” 钟青葵赶紧点头。 两人说干就干,快步走了过去。夏侯纾率先拉住许若谦的一只胳膊,假装很亲密的样子,好奇道:“若谦表哥,平时很少见你来参加这样的活动呀,今天怎么有这个闲情逸致了?” 钟青葵也自然而然地挽住了钟绿芙的一只胳膊,配合着问:“三姐姐什么时候跟许家表哥认识了?我刚才看到程家五公子在找你呢!” 钟绿芙闻言立马往程坚的方向看过去。她不是不知道程坚在哪里,她只是不想顺从父母的安排,就这样嫁给自己不爱的人。 夏侯纾见钟绿芙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样子,转头对许若谦说:“表哥,绿芙表姐前段时间跟程家五公子定亲了,这事你知道吧?” 许若谦尴尬得不行,只好顺着点头道:“我知道。” “那就是你的不对了。”夏侯纾继续说,“绿芙表姐是有婚约的人,表哥你既然知道了,就不应该收下她的丝带,不然引起了误会,可如何是好?” 许若谦一脸茫然。 “我看还是赶紧把丝带解下来吧。”夏侯纾说着就伸手去替他解丝带,嘴上也没闲着,“表哥你若是想求个好兆头,不如我来给你系丝带吧。” 许若谦还没有来得及拒绝,钟绿芙就已经忍不下去了。她一把撇开妹妹的手,冲着夏侯纾怒道:“夏侯纾,你什么意思?” 夏侯纾也收起来脸上的假笑,态度坚硬道:“绿芙表姐,你比我们大,按理说这话不该由我来说,但是你已经定亲了,就不要再与其他人牵扯。尤其是不要与荣安侯府的人有牵扯。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钟绿芙问,语气里全是蔑视。 “跟我关系确实不大,但不能说毫无关系。”夏侯纾半点不退让,好心劝说道,“我姑母是个什么脾气,不用我说你也该有所耳闻,我这是在帮你们!” “我不稀罕!”钟绿芙呸了一口,“收起你的虚情假意吧!” 夏侯纾见与她说不通,转而劝说许若谦。 “表哥,你不会忘了姑母对你的期盼吧?”夏侯纾问道。见他神色游移不定,她又说:“你真铁了心要跟绿芙表姐搅合在一起吗?” 想到母亲,许若谦明显就犹豫了。 夏侯纾立马追问钟绿芙:“看到了吧,若谦表哥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他以后怎么护着你?你真要去趟荣安侯府的浑水吗?” “你够了!”钟绿芙忍无可忍,也就口不择言了,她道,“荣安侯夫人不就是看中了你,想娶你进门做儿媳妇吗?你既然不要,为什么还要阻止别人?” 夏侯纾被问得有些发懵。关于夏侯湄想求娶娘家侄女做次媳的事,只有越国公府和荣安侯府的几个当事人知道,从未对外宣扬。而且这件事无果而终,谁也不曾再提及。如果钟绿芙知道了这件事,那就只能是许若谦自己告诉她的。 夏侯纾这回是真的怒了,立马质问道:“若谦表哥,你若真是个男人,你就表个态,你对绿芙表姐究竟是何意?日后有何打算?” “我……”许若谦的目光落在钟绿芙身上,眼神更加迷茫了。他最初只是很欣赏钟绿芙的才华和学识,是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久而久之就会多看她几眼,结果就被聪敏的钟绿芙发现了。不过钟绿芙并没有怒斥他的无礼,反而处处为他着想,知情识趣,像朵解语花。他很难不被她吸引,明知她定了亲,还是情不自禁的继续沉沦。可是夏侯纾突然问他日后的打算,他还真没想过那么长远。他只是觉得,他愿意娶钟绿芙,但那得在他告知母亲之后。 夏侯纾冷哼一声,道:“钟绿芙,你看到了吧?若谦表哥根本就还没有想清楚。” 钟绿芙心里对许若谦很是失望,可是当着夏侯纾的面,她也不想表露出来,所以依旧强撑着体面,倔强道:“就算他没有长远的打算又怎样,关你什么事?” 确实不关她的事。 夏侯纾突然醒悟了,但还来不及再说什么,钟绿芙终于因为愤怒至极负气而去。 第157章 狩猎开始 授丝礼尚未正式结束,钟绿芙的突然离场既不合时宜,也不合规矩,若是被有心人编排一番,那就是大不敬之罪。夏侯纾和钟青葵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 许若谦一贯是个闷葫芦,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尤其遇到夏侯纾,再联想起不久前他才在母亲的强迫下去求过亲,他心里就更加发憷,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可是想到见钟绿芙走的时候那样的伤心,他又非常愧疚,觉得是自己的无作为才逼得一个善解人意的柔弱女子被当众谴责。不管怎么样,他得先找到钟绿芙,好好解释一番,就算钟绿芙依然生气不肯原谅他,他也要去,这是态度问题。 “我,我去找她。”许若谦说着就要走。 “你等等!”夏侯纾叫住了他,神情严肃的追问道,“若谦表哥,你是真心想与绿芙表姐在一起吗?无论谁反对,你都不会退缩吗?” “我……”许若谦不敢与夏侯纾对视,目光躲闪,不知道该看哪里,片刻之后,他终于将目光落在地上,憋了半晌才说,“其实我没有想那么多。” 夏侯纾听了简直想揍人,怒道:“你俩都敢当众眉目传情了,想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吧?你说自己没有想过太多,那你又将绿芙表姐置身于何地?这就是你身为男子的担当吗?” 钟绿芙那样要强的性格,究竟是怎么看中许若谦的?就算是对夏侯翊死心了,也不至于一下子把标准降了这么低呀! 许若谦低头不语。 夏侯纾越想越不明白,又道:“虽然我跟绿芙表姐合不来,但我也不得不承认,绿芙表姐她聪颖好学有才华,且心思细腻,大多时候都沉着稳重,只不过因为庶出的身份一直在跟自己置气。你们一个是我的表兄,一个是我的表姐,都是至亲之人,我希望你们都好。而姑母的性格你是最了解的,她那么重视出身,会同意你娶绿芙表姐吗?” “我不知道。”许若谦茫然地摇了摇头。他喜欢钟绿芙,从第一次在听岚诗社见到她,他就觉得钟绿芙跟那些成天标榜自己出身和样貌的名门贵女不一样。她有才学,可从来不轻易显露,懂得藏拙,知情识趣。即便偶尔有嫉妒她的人拿她的短处来嘲讽她,她也只是一笑而过,不争不吵。在这个浮华渐欲迷人眼的京城,他很难再找到这样的女子。 夏侯纾不知道许若谦已经在心里把钟绿芙的好细数了一边,只当他又要展示自己惜字如金的本领,气得想破口大骂。 若说才学见识,钟绿芙跟许若谦倒是能聊到一块儿去,可钟绿芙是庶出的事实改变不了,许若谦又是个没有主意的人,万事都得听从母亲夏侯湄,根本就不具备与世俗抗衡的能力。夏侯湄骄傲了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身份地位,不然她当初就不会想尽办法让女儿高嫁,又费尽心思替许若语求娶钱氏,甚至还打着亲上加亲的借口回娘家替许若谦求娶夏侯纾。满京城的女子,能满足夏侯湄挑选儿媳的条件,并能被她看中的女子不是没有,但不算多,而且怎么也轮不到钟绿芙去。所以,如果钟绿芙和许若谦坚持要在一起,那么不仅会破坏恭王府、程将军府、荣安侯府三家的关系,还会让钟绿芙在夏侯湄那里抬不起头来。 夏侯纾想不通,连她这个做侄女的都能明白的事,许若谦这个做儿子的为什么不愿意多花点心思去琢磨?如果他能多替自己和钟绿芙着想,即便感情已经深入骨髓,也该懂得克制,不至于当着程坚的面做出这样的事来。更何况,几家还有亲长在场。 她不是见不得人好,而是见不得钟绿芙因此陷入舆论漩涡。不管她与钟绿芙是不是表姐妹,曾经有过什么样的争执,在这里,她只是作为一个女性替另一个女性担忧罢了。 许若谦愣了半晌也没有再说出点什么有建设性的话来,又说了一句“我去看看”就忙不迭的去追钟绿芙了。 大庭广众之下,夏侯纾也不好再叫住他,只好转头看向钟青葵,问道:“你之前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吗?” 这两人的情况,不像是相识不久的样子。 钟青葵拼命的摇着头,暗含怒意道:“我要是早知道她们私相授受,暗通款曲,为了家中姐妹的颜面,我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母亲。可是这段时间以来,我真的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不然我也不会像个傻子一样来这里了。” 夏侯纾只是想再证实一下,并不是要责怪钟青葵。事已至此,她不得不再仔细分析了一会儿钟青葵之前说的话。 钟绿芙在嫁给夏侯翊的希望破灭后就经常郁郁寡欢,定亲之后更甚,却又在赵王妃的寿宴后开始变得活跃起来。她不仅经常去听岚诗社,还多了一个一见如故的笔友。这样看来,那个笔友八成就是许若谦。然而许若谦并未参加过赵王妃的寿宴,他又是在哪里遇到的钟绿芙?难道真是在听岚诗社结识的?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新问题又出来了,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钟绿芙,怎么会突然来了兴致去听岚诗社呢? “纾表姐,现在怎么办呀?”钟青葵一脸担忧,情不自禁的搓着手,嘀咕道,“父亲刚才也看到了,回头肯定又要责怪母亲教导不严。而且这里那么多人,传开了,我们都没脸做人了!” “你先别着急。”夏侯纾赶紧安慰她,绞尽脑汁的想着开脱的理由,“舅母只是她名义上的嫡母,可她是跟着朱姨娘长大的,舅父就算要怪,也不能全怪在舅母身上。至于今天的事,不是说授丝礼上发生任何事,都不能视为失礼吗?你们恭王府与荣安侯府算起来也是亲戚了,表兄妹之间举止亲密些也不足为过吧?” 虽然嘴巴上这么说,可这话连夏侯纾自己都不信服。她就是谣言的受害者,自己吃过的苦,也不想身边的人跟着吃苦。她随即拉住钟青葵的手,提议道:“走吧,我们也去看看,这里是皇家围场,他们这样不管不顾的到处乱跑,别真出了什么事。” “好。”钟青葵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你们俩别去!”夏侯翊突然走过来叫住了她们。 “为什么?”夏侯纾回头诧异的看着兄长,“你不担心他们会闯祸吗?” “事关重大,且今日舅父、大表兄和程家父子都在,还轮不到你我去插手。”夏侯翊说。 “可是……”夏侯纾瞟了一眼远处冷着脸的鈡瓒,忧心道,“舅父不会轻饶了绿芙的!” “我不想指责谁,也不想替谁辩解,但是每个人做事,如果不想守规矩,就应该先想好自己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夏侯翊解释道。 夏侯纾觉得兄长说得很有道理。钟绿芙既然清楚家里的安排,也没有明确反对,更没有及时将许若谦的事告知双亲,如今又当着众人的面让大家都有些下不来台,确实该想到自己会付出什么代价。 许若谦也同样如此。 夏侯纾的目光不由得瞟向了远处:钟瓒正跟旁边的随从耳语,看样子是已经有了打算;许若语也召了随从过来吩咐着什么;而程坚已经背过身去,走到了程望将军面前,他似乎说了什么,程望将军先是很吃惊的样子,随后脸上就浮现出一丝怒意来…… “不好!”钟青葵惊慌道,“父亲肯定是叫人去抓三姐姐了,这样的话……”她简直不敢想象后面的事情,“我母亲该怎么办?” 夏侯纾也用目光向夏侯翊求助。恭王妃为了几个与自己并不算亲近的庶女,受了多少不白之冤?流了多少心酸眼泪?如果舅父再将钟绿芙的事情怪在她头上,那实在是太冤了! 夏侯翊就不是个经不住事的人,看到她俩比当事人还着急的样子,颇有些忍俊不禁,道:“你们怕不是忘了舅父是做什么的了?” 夏侯纾和钟青葵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是不明白夏侯翊想要表达什么。钟瓒手里有长青门暗网,想要查清一件事,或者找一个人,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正因为如此,她们才更担心钟绿芙和恭王妃的处境啊! “凡事不要急着下结论。”夏侯翊耐着性子解释道,“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变成今天这样的,舅父自然会去查清楚。你们就别胡思乱想,也别自以为是,免得弄巧成拙。” 道理夏侯纾和钟青葵都懂,但她俩谁都不是安分守己的人。两人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商定先把夏侯翊支开,然后趁机去找钟绿芙。 夏侯翊一眼就看破了她们的小心思,却也不点破,而是严肃道:“我的话,你们都记住了吧?” “记住了。”夏侯纾和钟青葵异口同声道。 “既然记住了,那就回到你们刚才的位置去吧。”夏侯翊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指了指御驾处,“陛下准备要射出第一支箭了。” 按照习俗,授丝礼结束之后,就要开始正式狩猎了。 布围官兵将在围内点燃几个火堆,然后将新砍来的竹子架在或面上烤。竹子受热后就会膨胀,然后发出“砰砰砰”的爆鸣声。围内刚平静下来的百兽就会再次受到惊吓,继续四处逃窜。此时天子将身佩弓箭从看城上下来,骑马走到围场内围,对着仓皇奔突的兽群,开射行围的第一箭,接着就连连引弓而射。待天子射够了,再传谕御前王公大臣、皇子皇孙、侍卫们开射,狩猎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届时数百名狩猎者纵马冲入山林,各自追赶自己心仪的猎物。或是野猪、山羊、野兔、狐狸、鹿等常见的兽类,又或是野鸡、锦鸡、大雁等禽类。如果有熊、虎等猛兽,那是绝对不放过的。管围大臣必须立即派人奏报天子,而天子一旦得报,就会立刻驰马前去,亲自用弓箭把猛兽杀死,或者命令随行官兵搏杀掉。一般情况下,每天只行一围,罢围以后,天子就率领扈从人马回归驻跸大营,清点猎物,犒劳随从。 待参加围猎的众人骑着马消失在山林里,夏侯纾总算没了管束,赶紧拉着钟青葵去骑马,因为刚才云溪告诉她们,钟绿芙一个人闯进了围内,随后许若谦也追进去了。但是碍于天子还未完成开猎仪式,谁也不敢声张。 上马前,夏侯纾还从旁边的布围官兵手里取了一张弓和一袋羽箭。 钟青葵却不擅长骑马,扒拉了好几下都没有爬上马背。那马像是很通人性一样,立马一蹬腿,直接将钟青葵摔了下来,疼得她惨叫一声。 夏侯纯听到声音后,赶紧过来将钟青葵扶起,命随身服侍的丫鬟带她到旁边休息,然后纵身一跃跨上了马背,方对夏侯纾说:“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第158章 患难见真情 皇家行围时,除了那些身强力壮的男子,女子也是可以入场的。不过好些女子进入山林并不是想打到什么猎物求个恩赐,而是想借机亲近自己心仪的“猎物”,因而刚才参加授丝礼的好几个女子都在礼毕后进帐篷里换围猎穿的射服了。夏侯纯和夏侯纾姐妹原本就只是来凑个热闹,并没有打算要进围场去跟一大帮男人争抢猎物,自然就没有准备方便骑射的衣裳。好在她俩今天穿的衣裳都是直袖的,倒也还算将就。 布围官兵看到夏侯纾姐妹也进了山林,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倒是把正与同僚寒暄的夏侯渊惊了一下。他方才站的比较靠前,光顾着听别人夸赞夏侯翊和夏侯翓兄弟了,所以并没有留意到授丝礼时发生的其他事,又见女儿连衣服都没换就起码冲进了山林,他不由得犯起了嘀咕。夏侯纯进去,他能理解,毕竟贺子彦那小子一早就进去了。可夏侯纾也跟着进去就显得很是古怪。难道这个成天喊着不想成亲的女儿终于开了窍,有了心仪之人? 夏侯渊越想越迷糊,于是招手将随行的林岐召了过来,小声吩咐道:“里面百兽流窜,纯儿和纾儿都不善骑射,你赶紧去挑一匹沉稳利落的马,跟进去看看,可别出了什么事。” 林岐领命,赶紧照办。 山林里,钟绿芙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害怕,也对自己冲动之下的行为感到后悔。此刻,她心里对夏侯纾的恨意更深了。 如果不是夏侯纾当初拒绝帮她,她的那些小心思也不会暴露在众人面前,最后沦为他人的笑柄。老天太不公平了,不论是样貌、学识、还是性情,她都比夏侯纾强太多,只因是庶出,就万事不如夏侯纾。而夏侯纾呢,她明明可以助她一臂之力,她就能向夏侯翊靠近一步。可夏侯纾非但没有帮自己,还装得那么义正言辞。 她最恨这种虚情假意的人! 当初在赵王妃的寿宴上,夏侯纾也是打着替母亲出头的借口逞英雄。别人或许不知道,她却看的清清楚楚,要不是夏侯纾故意挑衅长宁郡主,根本就不会闹成那个样子,大家也不会那么难堪。所以后来她因非议公中之事而深陷舆论漩涡的时候,她觉得那就是报应。然而她还没有高兴多久,那些谣言就消声灭迹了,连着夏侯纾的人都消失了大半个月。 钟绿芙羡慕夏侯纾,也嫉妒她,可现在,她是真真切切的恨着她。是夏侯纾,打碎了她藏在心里多年的梦,也是夏侯纾,让她当着众人的面丢脸。所以在那之后,她就彻底觉悟了。天底下并不是只有夏侯翊一个男子,既然夏侯翊不爱她,那她就去找一个能爱自己并且听话的人。 老实说,父亲和嫡母给她相中的程坚很好,但却是个莽夫,还是个固执己见的莽夫,哪里懂得花前月下的浪漫和风花雪月的美好?程坚看中的,不过是她的美色,根本就不欣赏她的才学,也不在乎她的感受,甚至才见两次面,就跟他讨论起婚后要生几个男孩几个女孩来…… 而许若谦则不一样,他表里如一,是个向往着诗情画意的文人,而且出身高,没什么心计,也不计较她的出身,对她更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很好拿捏。最重要的是,许若谦欣赏她的才学。这才是她能够得着的范围内的最佳良配。 赵王妃的寿宴上,钟绿芙亲眼看到荣安侯夫人夏侯湄是如何的给许若兰撑腰,所以她断定夏侯湄或许口碑不如钟玉卿,但却是个好母亲。也是在那个时候,她下定决心要接近许若谦,所以千方百计的设计了他们之间的偶遇。 其实钟绿芙也没想到许若谦会那么单纯,她只不过是在听岚诗社略微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才华,就成功引起了许若谦的注意。随后再假装不经意间的表达一下自己的善意和欣赏,释放一些从前大家对她的认知,许若谦就乖乖上钩,缴械投降。所以她现在很肯定,许若谦爱上了她,愿意为她付出,而她也必须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在授丝礼前,程坚明里暗里向她使了好几个眼色,她不是假装没看见,就是热情的与旁边的人攀谈,故意不予理会。所以授丝礼正式开始后,她义无反顾的走向了许若谦。不论后果是什么,至少在那一刻,她要让许若谦明白,为了他,她愿意抛开自己的矜持,不顾他人的目光。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偏偏夏侯纾又要来多管闲事,还当着她们的面质问许若谦的想法。而许若谦竟然说他没有想过那么多…… 钟绿芙想不通,她都已经不顾名节,做到这个份上了,到底还有哪里做的不好,让许若谦给出那样的回答? 此刻,钟绿芙痛恨夏侯纾的自以为是和多管闲事,也恨许若谦的游移不定和木讷寡言。尤其是当她意识到自己走错了地方,而周围除了树木草丛,就是几只因遭到驱赶而惊魂未定的小兽时,她更恨自己居然做出了这么冲动的事来。 那几只小兽大概是看她没有做出进一步要伤害它们的动作,渐渐的平静下来,山羊一边往前走,一边啃着两边的叶子,几只野兔则蹦蹦跳跳隐入了草丛。 钟绿芙松了一口气,停下来四处观察周边的环境,努力的辨别着方向,企图找一个安全的出口。奈何她不曾有过野外生存的经验,而白天也没有星星可以参考,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又急又气,最后沮丧的蹲下来捂着脸大哭起来。 过了一会儿,山林里突然传来一阵爆鸣声,常识告诉她,这是围猎正式开始了。但这对于她来说是件好事,意味着一会儿将会有狩猎者从这里经过,她就可以跟着他们走出山林。 然而钟绿芙没想到的是,爆鸣声之后,山林里的动物再次被惊动,全部发了疯似的四处逃窜,很快就有一只大黑熊从树丛里跳了出来。 那头黑熊原本也在逃窜,看到钟绿芙之后,突然就停了下来,仿佛角色对换,它成了狩猎者,而钟绿芙则是它的猎物。 钟绿芙脑袋里嗡的一声响,立刻意识到黑熊把受到的惊吓归咎到她身上了。偏偏她手无寸铁,连逃跑都未必跑得过大黑熊,只能一边死死盯着大黑熊,一边慢慢往后挪,直到后背被一棵大树抵住,她才不得不停住脚步,然后慌乱的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树枝,双手握着呈防备姿势。 大黑熊似乎也对钟绿芙很感兴趣,气定神闲的看着她。钟绿芙每退一步,它就上前一步。待钟绿芙退无可退,它又再次停了下来,得意洋洋的看着她。 “你不要过来!”钟绿芙一边哭着大喊,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枯树枝,企图以此震慑大黑熊。 而那大黑熊也像是听懂了一般,真的没有再继续向前,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黑漆漆的眼睛里充满了玩味与蔑视。 钟绿芙知道自己再无退路,只得提高了音量继续大喊救命。只要那些围猎者进了林子,听到她的声音一定会过来的。 很快,许若谦就循着钟绿芙的呼救声赶了过来。可当他看清钟绿芙不是踩到了陷阱,而是被一头大黑熊困在树下,进退两难时,他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额间汗水直冒。比起那些擅长骑射的青年才俊,许若谦简直弱得像个姑娘,他连夏侯纾都打不过,更别说对付一头黑熊。 钟绿芙也看到了他,眼里瞬间燃起了希,大喊道:“若谦哥哥,救我!” 许若谦只觉得浑身气血翻涌。如果说在看到黑熊的时候他还有一丝犹豫,那么此刻,尤其在看到钟绿芙那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丽面庞之后,他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冲动——无论如何,他都要做个真正的男子汉,保护好自己爱的女人! 责任会让一个人在刹那间长大,许若谦打定主意后,立刻往大黑熊的左后侧跑了一段,然后俯身捡了几块石头,指着自己刚来的方向对钟绿芙说:“绿芙妹妹,一会儿我先引开黑熊,你就趁机往那边跑,去找参加狩猎的人。他们手里有弓箭和利刃,要是知道这里有黑熊,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虎、豹、熊等都是凶兽,如果谁能猎到它们,必然能得到天子的青睐,所以钟绿芙一旦告知狩猎者,他们一定会争先恐后的赶过来。 有言道,患难见真情。长这么大,钟绿芙是第一次被一个男子拿命相护,心里既感动,又担心,心里也生出了几分异样的情愫,也让她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那你呢?”钟绿芙含泪道,她也不愿做那个薄情自私之人。 “我……”许若谦明显迟疑了,他光想着怎么把钟绿芙救出来,确实没给自己想过退路。可是他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个时候就绝对不能退缩,所以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故作镇定地说:“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一定要跑快一些,千万不要回头!” “不!我不走!”钟绿芙摇头道,“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许若谦很高兴能听到钟绿芙这样说,正好证明钟绿芙心里有他,所以才会在这危急关头不离不弃。但是感动不能化解现实的危机,所以他很快就恢复了理智,柔声劝说道:“听话,你先逃出去,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如果你真想救我,就赶紧带人过来!” 钟绿芙不是傻子,她自然明白这是现下最好的逃生方案。与其两个人死在一块儿,还不如听从许若谦的建议,赶紧去找人来。 钟绿芙含着泪点点头。 许若谦十分欣慰,然后抓起石子毫不犹豫的对着大黑熊砸了过去。 大黑熊果然被激怒,转身朝着许若谦扑了过去,一人一兽纠缠在一起,许若谦的手臂很快就红了一片。 钟绿芙看准时机,赶紧朝着许若谦指给她的方向跑。跑了几步,她又停下脚步,回头深深地看了许若谦一眼,哽咽道:“若谦哥哥,你一定要等我带人回来!” 第159章 来者不善 钟绿芙跑啊跑,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一小队骑着马背着弓箭的男子迎面奔腾而来。她如同看到了希望,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一边喊着救命,一边张开双臂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众人勒住缰绳,看着眼前的绿衣女子很是好奇。其中一人骑着马往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道:“绿芙,你怎么了?” 钟绿芙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抬头看过去,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哭着央求道:“翊表哥,我求求你,你快去救救若谦哥哥!” 听到许若谦的名字,夏侯翊也愣住了。他明明看到舅父和许若语分别安排了人手去抓钟绿芙和许若谦,没想到他们会闯到山林里来,而且看钟绿芙这副模样,显然是发生了什么。 舅父和许若语再怎么气愤,也不至于要打死他们吧? “若谦他怎么了?”夏侯翊追问道。 “刚才我在林子里面碰到了一头黑熊,若谦哥哥为了救我,独自引开了黑熊,还受了伤!”钟绿芙一边说,一边抽泣,随后哀求道,“翊表哥,若谦哥哥他不会功夫,毫无自保能力,再这么下去他会死的,我求求你去救救他!” 夏侯翊之前就问过许若语了,这次随皇家行围狩猎是许若谦主动提出来要参加的。许若语当时以为只会死读书的许若谦终于开窍了,还特意找了几名擅长狩猎的护卫跟着他,到时候多打些猎物,记在许若谦的头上,却没想到最后在授丝礼上发生了那样的事。所以他可以肯定,许若谦与钟绿芙之间的私情,远不止一天两天。可这毕竟是钟氏和许氏该操心的事,他这个做小辈的,实在不好插手。然而现在许若谦和钟绿芙双双闯入了围内,身边没有带其他护卫,也没有任何防护之物,骤然受到黑熊攻击,不死也伤。 夏侯翊还没来得及多问,他身后的狩猎者们就已经沸腾了,一个个跃跃欲试。 夏侯翊看了看钟绿芙指的方向,想都没有多想就挥了马鞭冲了出去。其他人见夏侯翊抢先一步走了,又听说有人受了伤,立马跟了上去。但也有几个心里没谱的,转头去搬救兵了。 “翊表哥,你一定要把他救回来!”钟绿芙冲着夏侯翊的背影大喊道。喊完她觉得自己还是不放心,所以拦了一个世家公子,求他带自己去救许若谦。 那人听说钟绿芙是恭王府的人,又称夏侯翊为表兄,也没有拒绝。 另一边,夏侯纯和夏侯纾姐妹骑着马一路搜寻而来。山林里到处都是在狩猎的青年男子,各种飞禽走兽被追赶得四处逃窜,完全看不到钟绿芙和许若谦的身影。 夏侯纯勒紧了缰绳让马放慢了脚步,然后侧脸对夏侯纾说:“你刚才说钟绿芙不会骑马,就算她不慎在林子里迷了路,应该也不会走得太远。可我们这一路找来,除了狩猎者,并没有见到他们,会不会他根本就没有进来?” “云溪不会看错的,她们一定是进来了。”夏侯纾肯定的说。 “那他们会去哪儿呢?”夏侯纯说着四下打量了一番,始终没有头绪,便提议道,“要不我们分开找找?” 夏侯纾也环顾了一圈,不时会看到有惊慌失措的小兽飞奔而过,眨眼间便遁入树林。随后又会有追猎者跟上来,不停地放箭射杀,林中哀鸣声一片。 “还是一起找吧。”夏侯纾谨慎道,“现在这里最危险的已经不是野兽的攻击了,而是那些不知道会从哪里射出来的箭,我们也要小心一些。” 夏侯纯也想到了这层。这几年在锦凤城,她跟着大姐姐及韩城主一家参加过好几次围猎,但每次身边都会带上四五个护卫,除了追捕猎物,根本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如今她们进来得匆忙,全身上下出了一张弓和一袋箭,连个护具都没有,万一真被哪个不长眼或者箭术差的射中了,那可真是无妄之灾,得不偿失。 “那就一起找吧。”夏侯纯说。 夏侯纾再次看向山林身处,迟疑道:“我们现在该往哪里走呢?” 夏侯纯仔细斟酌了一番。钟绿芙和许若谦是先后徒步进入山林的,以他们的速度,也只能在外环,而且两人都不傻,不至于看到了那么多飞禽野兽还继续往里面钻。 “他们走不了多远,我们还是沿着边外围找吧。”夏侯纯道。 “好。”夏侯纾很是赞成。 于是两人又继续沿着山林的外围寻找钟绿芙和许若谦的踪迹。 虽然已经入秋了,但近几日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层林尽染,林子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以及淡淡的果香,枝头挂了许多野山楂和柿子,颜色喜庆,秋意浓烈。夏侯纾和夏侯纯骑着马溜达了一阵,依然是一无所获。 夏侯纯叹了一口气道:“会不会他俩早就已经出去了?” 夏侯纾也有这样的怀疑,点点头说:“也许是我们多虑了。” 钟绿芙可能是因为正在气头上才误闯了山林,可她是个精明人,意识到危险之后也应该知道往回走。而许若谦也不傻,不至于被感情冲昏了头脑,连危险都感知不到。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她们找了一路还是没有找到人了。 夏侯纯看了妹妹一眼,赞同道:“既然是这样,我们也出去吧。” 夏侯纾刚想说好,余光却瞟到密林深处有一只山羊在悠闲地啃食着地上的青草,丝毫不受开猎信号的影响。而且那山羊看上去有些年岁了,身形健硕,毛色光亮,一对犄角又尖又长。 夏侯纾立马想到了香喷喷的烤羊肉,不由得兴致大发。她刚搭好箭,山羊像是察觉到了有生命危险,拔腿就跑,一溜烟去了好远。 “二姐姐。”夏侯纾看向夏侯纯,继续说,“来都来了,不如我们也打几只猎物吧,不然待会儿空着手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俩骑射不精呢!” 夏侯纯到底比夏侯纾大了两岁,性子也沉稳些,没有那么多奇怪的胜负欲,兴致缺缺道:“我们本来就没打算要参加狩猎,在乎这些做什么?” 夏侯纾抿了抿嘴,依依不舍地望了一眼山羊逃走的方向。她的射艺还是之前为了应付宇文恪的邀约临时抱佛脚学的,这么久以来,都只停留在射固定的靶子,还从未体验过射活物。 夏侯纯立刻察觉到了妹妹的不甘心,无奈道:“好,就猎一只,猎到就走!” “好!”夏侯纾脸上立马笑开了花,然后指着山羊消失的方向说,“其他的我不要,我们就猎刚才的那只山羊,看看究竟谁先得手!” “你确定要跟我比?”夏侯纯一脸的轻蔑,“我可不会让着你!” “我也是!”夏侯纾笑道。说完她就狠狠拍了拍马屁股,率先冲了出去。 夏侯纯不甘示弱,立马跟了上去。 那山羊跑了许久,突然停了下来,似乎在观察四周的动静。 夏侯纾紧随其后,看到山羊不动了,她也放慢了速度,悄悄躲在一棵大树后面,轻手轻脚地张弓搭箭将目标瞄准,蓄势待发。 香喷喷的烤羊肉仿佛就在眼前。 突然,只听“嗖”的一声,不知哪儿来的一支箭,直接射中了山羊的腹部,山羊惨叫一声,又强撑着又跑了几十米,中箭处血流如注,最后倒在地上,又挣扎了几下就不再动弹。 这么精准的箭术,夏侯纾自叹不如,同时心里又有几分沮丧,觉得比赛结束得太快了,她甚至还没有找到一丝狩猎的成就感就输了个彻底。 “二姐姐,你还真是一点儿都不放水啊!”夏侯纾抱怨道。 夏侯纯骑着马跟了上来,看着地上逐渐没了气息的山羊,眉头微蹙道:“不是我射中的。”说着她示意夏侯纾看她的箭袋,里面十支羽箭,一支不少。 “那会是谁?”夏侯纾满脸错愕,连忙勒住缰绳四处查看,如果真是乱箭,那也太精准了,她们可得再小心些。 密林深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随后便见五六个人骑着马悠闲走了出来,为首的人神采奕奕,正是许久不见的宇文恪。其他的应该都是他随身携带的护卫。 夏侯纾立马调转马头,心想真是撞邪了,围场这么大,碰到谁不好,偏偏碰到宇文恪。若是被他认出来,以宇文恪的性格,肯定又要拿她的身份来大做文章了。 她刚才就不该胡思乱想! 夏侯纯察觉到妹妹的举动很反常,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怎么了?” 夏侯纾头也不敢回,心想她与宇文恪的事情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只得小声说:“来者不善,我们赶紧走!” 夏侯纯闻言,忍不住打量了宇文恪一眼,只觉得他很眼熟,可她离京太多年了,实在想不起他是谁。而夏侯纾的反应又让她相信对方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夏侯纾等不及堂姐回应,赶紧拍着马往前走。 “夏侯姑娘请留步!”宇文恪突然叫住了她,听着像是很熟悉的样子。 两个夏侯家的姑娘都愣了愣。 夏侯纾的第一反应是宇文恪果然认出她来了。他敢当众这么叫自己,肯定没安什么好心,所以她更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 夏侯纯心里明白对方叫的不是自己,但又好奇这两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什么夏侯纾要躲着他,便她也不急着走了,反而停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宇文恪,问道:“你认识我?” 宇文恪怔了怔,他并不知道这里有两个夏侯姑娘。不过看眼前这个女子的衣着和气质,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朝着夏侯纯拱了拱手,彬彬有礼道:“我乃宇文恪,姑娘既然也姓夏侯,想来是镇西将军之女。” “原来是陵王世子!久仰大名!”夏侯纯心想这小子脑袋还算灵光,居然这么快就猜到了她的身份。但她并未对此表现出惊讶来,而是继续装作很冷淡的样子,故意道:“你我从前并不相识,你找我有何事?” 宇文恪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刚才是我唐突了,不过我要找的是夏侯三姑娘。” 夏侯纯皱了皱眉头,又看了一眼夏侯纾逐渐远去的背影,警惕道:“你找我三妹妹做什么?” 第160章 魄力 夏侯纾骑着马一口气跑了好远,直到确定宇文恪没有跟上来,她才在一条小河边停了下来,一边休息一边等夏侯纯。 河流的下方,有一队人在河边饮马,趁着这个空档,他们正在商量接下来的狩猎计划,随从们则在清点他们猎到的猎物,多是些野兔和鸟,其中还有一只山羊。 夏侯纾撇了撇嘴,如果不是宇文恪的突然打断,没准她与夏侯纯合力也能猎到一只山羊。想到这里她又往自己刚才来的地方看了一眼,不明白堂姐为何还没有跟上来。 闲着也是闲着,夏侯纾索性下了马,走到河边,对着水面照了照。水面上的倒影,跟做了贼似的一脸狼狈——方才光顾着在林子里找人,后面又被宇文恪吓得闷头狂奔了一阵,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头发都有些乱了。她就着清水梳理了有些散乱的发丝,又捧了一碰水洁面。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突然就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一个穿着射服的男子冲着在河边的众人大喊道:“前方发现了熊瞎子,有没有身手好的去帮个忙?” 在下游饮马的众人立马被吸引了过去,其中一人道:“在哪里发现的?有多大?你们现在有几个人啊?” “就在前面半里路,看上去是比人还高,起码得有一千来斤重。”来人回答道,“那熊瞎子大概是受到了惊吓,误伤了荣安侯府的八公子和恭王府的三姑娘,这会儿越国公府的二公子正在与之缠斗!你们要是方便,就去帮个忙!” 饮马的众人立马一片哗然。 荣安侯府八公子,恭王府的三姑娘,越国公府的二公子,不就是许若谦、钟绿芙和夏侯翊吗? 听到被伤到的都是自己人,夏侯纾吓得心都漏跳了半拍,她立马飞身上马,奔至传信人身边,焦急地问道:“你确定你没看错,荣安侯府和恭王府的人都受伤了?” 传信人并不认识夏侯纾,见她质疑自己说的话,心里颇有些不悦,冷声道:“人命关天的事,我骗你们做什么?要不是那熊瞎子过于残暴,越国公府的二公子让我快些出来搬救兵,我才不会放弃这个猎杀的机会!” “多谢告知!”夏侯纾根本就没心思听他说下去,立刻拍着马往传信人指的方向奔腾而去。 传信人不明所以,嘟囔道:“真是个怪人!” 河岸边的几个人商量了一番后,都觉得这是一次不错的机会,然后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快速上马跟了过去。 林子的另一边,夏侯纯对宇文恪说他与夏侯纾是旧识的回答半信半疑。联想起夏侯纾看到宇文恪时的反应,她相信他们之前就认识了,可是宇文恪口口声声说他与夏侯翊及夏侯纾兄妹的交情很不错,她就不得不提防了。 陵王世子的身份在京城很特殊,各大世家既不会与之为敌,但也不会有什么深交。而且宇文恪本人的名声也不好,几乎全天下都知道他们父子贪恋美色的爱好如出一辙,就算夏侯翊逢场作戏与之结交,夏侯纾这个养在闺中的女子是绝对不会与之攀上关系的。 夏侯纯故意拖延了一会儿时间,宇文恪也不好绕过她去追夏侯纾。两人就这样有的没的聊了几句。最后夏侯纯实在没什么想询问的了,才告诫了宇文恪要自重,便骑着马去追夏侯纾了。 宇文恪也不生气,反而恭恭敬敬地朝着夏侯纯拱了拱手。 夏侯纾按照传信人的指示往前跑了半里,果然听到密林深处传来一阵搏斗声,还有人的哀嚎声,听着还有几分耳熟。她赶紧又往里面走了走,就看见有三个年轻男子在与一头黑熊搏斗,其中一个便是夏侯翊。而不远处的树下则躺着正大声哀嚎着的许若谦。 夏侯纾赶紧下马跑到许若谦旁边,看到他的右手臂上血肉模糊、猩红一片,左手臂和脸上也有明显的擦伤。她一边庆幸许若谦还活着,一边又担忧他的伤势。 “若谦表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夏侯纾赶紧检查了一下他的右手臂,想看看究竟伤得有多重。她尝试着轻轻抬了抬,许若谦立马惨叫一声,惊到了正与黑熊搏斗的三名男子。 看样子,许若谦这次伤的不是只是皮肉,还伤到了骨头。不幸的是,这次伤到的恰好是右手,而许若谦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文人,平时就喜欢读书写字。这手臂要是能治好还行,要是留下什么后遗症或者残疾,岂不是毁了他一辈子? 夏侯纾又往周围看了看,仍然没有看到钟绿芙的身影,便问:“若谦表哥,绿芙表姐呢?” 许若谦满脸痛苦,然而说到钟绿芙,他还是咬着牙、忍着痛回答道:“我让她先走了,我留下来拖住黑熊。也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跑出去了,是否安全……”说着他突然用伤得不重的左手抓住了夏侯纾的手腕,央求道,“三表妹,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好,也是我对不住大家,更对不住钟姑娘,但我求你看在我们亲戚一场的份上,帮我找到她。如今林子里这么乱,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若是再遇上什么财狼虎豹,后果不堪设想!” 授丝礼上,许若谦说他没有想好与钟绿芙往后的路要怎么走,那会儿夏侯纾是打心底鄙视他,也替钟绿芙捏了一把冷汗,所以坚决反对他们在一起。但是如今看到许若谦为了钟绿芙竟然敢舍命相救,甚至伤成这样了,心里都还惦记着钟绿芙,她突然就不想反对了。 “我知道你担心绿芙表姐,但是现在,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夏侯纾撇撇嘴说,“我跟我二姐姐是特意进来找你们的,结果一个都没找到。要不是听到有人说你受伤了,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在这里竟然如履平地,凭着双腿就能走这么远。” “我是担心绿芙有危险才追过来的,也没留意方向,没想到她真的遇到了危险。”许若谦说着松开了抓着夏侯纾的手,用力地拍打在旁边的草皮上,懊悔不已,“都怪我!平时尽花心思去读书了,这种时候一点用场都用不上!” 夏侯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你从前鄙视我们学识浅薄,只会舞刀弄枪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呀! “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自责了!”夏侯纾不想再听他絮叨和抱怨,然后转头看了看正在与黑熊缠斗的几个人,冲着夏侯翊大喊道:“二哥,若谦表哥伤得很重,我先想办法带他去找大夫。你也要当心啊!” “你赶紧去吧!注意安全!”夏侯翊叮嘱道。 话音刚落,那熊瞎子又扑了过来,夏侯翊只得赶紧闪躲,继续与其他两人协力搏杀。 不一会儿,之前在河边饮马的几个人也来了。他们先是被那头大黑熊的身形体魄和战斗力给震惊了,再看与之搏斗的三个人都难以取胜,心里就更没底,谁也不敢拼了自己的性命去帮忙。 “你们看!”其中一个人指着许若谦大喊道,“哪儿有人受伤了!” “看样子伤得不轻。”另一个男子说,“不过他旁边的那个姑娘,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看衣着也不像是来狩猎的呀!” “我想起来了!”前一个人说,“刚才我们在河边饮马的时候,我见过她,当时她就在我们上游,后来她听到有人受伤就赶紧过来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胆子这么大!” 又有一人说:“不是说恭王府的三姑娘也在吗?难不成……” 立马就有人接茬道:“如果真是恭王府的姑娘,那我们还真是大开眼界了!恭王府的人平时看着都文文弱弱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魄力!” 旁边的人都被他们的话吸引了过来,看着夏侯纾啧啧称奇。 夏侯纾完全没心思理会他们的猜测,她直接将自己身上的箭袋取了下来,把剩下的九支羽箭全部倒在地上,然后用脚踩住箭头,再用力一掰,箭头和箭杆就分开了,只留下箭杆和箭羽。如此反复了几次,她又抽出了绑在腿上的匕首,将许若谦右边的袖子从肩膀处直接割了下来,露出血肉模糊的右臂,然后又从许若谦的棉质里衣上割了几块布,撕成大大小小的好几块。大的布条用来包裹住伤口,防止他流血过多,细长的布条则与掰下来的箭杆一起用来帮他固定右臂,防止一会儿不小心动到造成二次伤害。 做完这些,夏侯纾已经完全不慌了。她抬眼看向不远处那几个看傻了的男子,大声喊道:“你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过来帮帮忙吧!” 几个男子早就被夏侯纾的一番娴熟的包扎手法惊得目瞪口呆,听到她是在叫他们,赶紧小跑着走了过去询问有什么需要。 夏侯纾看了看他们,指着其中两个人说:“把你们身上的腰带给我。” “你说什么?”被点名的两个男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把你们的腰带给我。”夏侯纾重复了一遍。 两个男子见她说得一本正经,却又不清楚她究竟有何目的,下意识地就护住了自己的腰带。 穿橘红色射服的男子疑惑道:“你要我们的腰带做什么?” 夏侯纾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许若谦,神情严肃道:“他的伤势很重,耽误不得,我得赶紧骑马送他出去看大夫。可他的双臂都受了伤,这里条件有限,我没有更好的办法带他出去,只能找个东西把他绑上了。我看你们的腰带正合适。” 第161章 宽以待己,严以律人 密林里,几个男子在听了夏侯纾为何要他们的腰带的理由后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被点名的穿着浅灰色射服的男子忽然问:“你把我们的腰带拿走了,我们怎么办?再说了,许若谦他自己不也有腰带吗?你为什么不直接用他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手依然护在自己的腰间,生怕夏侯纾会抢似的。 夏侯纾扫了一眼许若谦的腰间,不急不缓的解释道:“你们也看到了,他浑身上下的衣服都破成了这个样子,我要是再把他的腰带取下来,一会儿马背上再一颠簸,他岂不是要失礼于人前?” “可你拿走了我们的腰带,我们也可能人前失礼啊!”橘衣男子说。这种时候,他不可能因为欣赏美色就忘了自己的体面。 “对呀!”灰衣男子反应过来立刻附和道,“我们不能为了帮你就不顾自己的仪态了吧?” 夏侯纾的视线直接越过他俩,看向他们后面的随从,提醒道:“你们不是带了那么多随从吗?用他们的。” 橘衣男子闻言灵机一动,又道:“那你直接用他们的腰带就行了呀,何必非要用我们的?” 为了表示慷慨,橘衣男子立马就让几个随从赶紧解下自己的腰带来。 “不行!”夏侯纾坚定地说,“我刚才看过了,他们的腰带材质不如你俩的结实,为了安全,还是得用你们的!” 两个男子被她的说辞惊得瞠目结舌,可他们绞尽脑汁又找不到其他理由来拒绝一个年轻漂亮且有魄力的女子。两人对视了一眼,只得不情不愿的把自己的腰带取下来递给了夏侯纾。 夏侯纾也没跟他们客气,接过腰带道了谢,就先跨上马背,然后指挥着他们帮忙把许若谦抬上马来,再用腰带将许若谦和自己牢牢绑在一起。 橘衣男子见她一番动作如行云流水,丝毫没有像其他女子那样顾忌什么男女大防,不由得有些担心,又问:“腰带乃是贴身之物,原本是不该随意赠人的,不知道姑娘接下来要如何处置?” 这话倒是说得十分恳切,贴身之物若是落入了不怀好意之人手里,指不定会惹出些什么事来。 夏侯纾想了想说:“这腰带如今沾了血,想来两位也不会想再要了。不过两位今日愿意慷慨相借,我也不会让大家为难。” 两个献出腰带的男子一脸殷切的望着她,就等着看她如何处置。 夏侯纾指了指还在跟黑熊缠斗的夏侯翊,对他们说:“回头我让我兄长还大家一条新的,至于这旧物,届时也会当着两位的面销毁。” “倒是个妥帖的法子。”橘衣男子对此十分满意,然后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又是一愣,“你说的兄长……是夏侯翊?” “你是越国公府的人?”灰衣男子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越国公府是武将世家,男儿忠心卫国,女子也巾帼不让须眉,所以夏侯纾能有此等见识和作为,他也就能够想得明白了。 “没错,我是越国公府的人。”夏侯纾点头道,“我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所以诸位不必担心日后会传出什么闲言碎语。就算是有什么话传出来,那也是赞扬诸位的慷慨大义之举。” 几个人被夏侯纾的一番话说得心花怒放,甚至都有点惭愧了。比起与黑熊搏斗的夏侯翊和另外两人,他们借条腰带算什么呀! 橘衣男子突然就有了一种冲动,然后转身对同行者说:“夏侯姑娘一介女子尚能有如此胆识和魄力,我等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还要看着自己的同伴被黑熊所伤而无动于衷吗?” 灰衣男子也感知到了某种鼓舞,立马挥动着自己手里的长枪,振臂高呼道:“走!我们一起上!一定要把这害人的熊瞎子打趴下!晚上烤了下酒!” 其他人瞬间大受鼓舞,一个个都手持兵器去支援搏斗中心的三个人。 夏侯纾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夏侯翊,拍着马往外走,正好遇到了一直奉命远远跟着她的林岐。她顿时眼睛一亮,激动道:“你怎么会在这里?父亲也进来了?” “国公爷并未进来。”林岐老实回答道,“国公爷担心你跟二姑娘的安危,所以让我跟着你们。只不过刚才你跟二姑娘突然分开走了,我就留下来多留意了一下二姑娘。” 其实他是看到宇文恪突然找了上来,担心夏侯纯应付不了,才不得不暂时放下保护夏侯纾的责任,留在那里观察宇文恪的一举一动。后来又看到夏侯纯三言两语的将宇文恪说得无言以对,他才放心的继续来找夏侯纾。 夏侯纾也猜到父亲的用意了,她非但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林岐来得正是时候。她赶紧指了指夏侯翊所在的方向,道:“我现在要带若谦表哥回营去找大夫,暂时不需要你帮忙,可二哥他们还在跟大黑熊搏斗,你赶紧去帮帮他们吧!” 林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背后的许若谦,迟疑道:“三姑娘,我还是先送你出去吧。” “你不用担心我。”夏侯纾说,“如今这林子里到处都是人,不会有什么危险。而且若谦表哥的伤势很重,不宜再折腾和耽误。反倒是二哥那边情况比较复杂,你的武功那么好,有你帮着,我才能放心些!” 林岐觉得夏侯纾说的有几分道理,也没有再跟她争执,又叮嘱她出去时一定要当心他人射猎的飞箭,便进去帮夏侯翊他们去了。 那头黑熊远比众人想象中的要强悍和凶猛,尤其是在夏侯翊重伤了它之后,被激怒得更彻底,发了疯似地攻击所有企图靠近他的人。奈何它的皮太厚,身形又过于高大和魁梧,即便他们几个使出了浑身解数,也只是将许若谦救了出来,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将它打倒。但是在陆续有人加入了围猎之后,胜算就大了许多。 夏侯纯甩掉了宇文恪之后,骑着马沿路寻找堂妹的踪迹,随后便遇到了啼哭不止的钟绿芙,才知道前方发生了黑熊伤人的事情。 钟绿芙原本是求了一名男子帮忙送她回去的,结果那人并未将心思放在救人身上,途中遇到了一只狐狸,竟然张弓搭箭射起狐狸来。钟绿芙心急,说话的语气就不太好,那人更觉得她是个累赘,直接赶她下了马,专心猎狐狸去了。 夏侯纯将哭哭啼啼的钟绿芙拉上马背与自己同骑,然后按照钟绿芙的指示继续往前走,果然没过多久就遇到了夏侯纾带着浑身是伤的许若谦。 “若谦哥哥!”钟绿芙惊得大喊一声,激动得几乎就要跌下马去。幸得夏侯纯眼疾手快,才避免他们之间再出现一名伤员。 钟绿芙离开的时候,许若谦衣衫完整,尚还有个人样,如今的样子着实有些狰狞可怖。她不敢相信不久前还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转眼间就变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钟绿芙心里有气无处可发,只得拿夏侯纾来出气,“夏侯纾,你要对他做什么?现在又要带他去哪里?” 夏侯纾以前觉得钟绿芙是个心思细腻、外柔内刚的人,可如今听着她说出来的话,她完全就不想理会她。尤其是钟绿芙看向她时那副凶神恶煞,仿佛要吃人的样子,让她觉得好像是她把许若谦害成了这个样子。 爱情果然会让人失去理智,连最基本的判断是非的能力都没有了。 “钟绿芙,你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若谦表哥是因为你才伤成这个样子的!”夏侯纾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故意挑破道,“你每次遇到事情就想着怎么推卸责任,而不是反省自己的问题。以前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但是这次,我绝不会让你继续装无辜扮可怜!” “你胡说什么?”钟绿芙急眼了,“我什么时候推卸责任了?” 夏侯纾很想问问自己,以前是怎么会觉得钟绿芙还不错的? “你还真是宽以待己,严以律人!”夏侯纾被她给气笑了,说话也不再客气,“这种时候,你确定要在这里跟我争论吗?若谦表哥因为你伤得这么重,你不关心他的伤势,不想着如何救治,却关心我会对他做什么?你确定你对若谦表哥是真心的吗?” 钟绿芙愣了愣,不知作何回答,只是哭。 “你总是这样!”夏侯纾嫌恶道,“每次遇到困难,你不是装柔弱,就是哭,可哭能解决问题吗?你若真为若谦表哥好,就该想想怎么尽快救他!” 夏侯纾的声音很大,且义正词严,钟绿芙半晌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许若谦因为伤口的疼痛和失血过多昏死过去,可这一路的颠簸又不停的在刺激着他的伤口和神经,有些残存的意识,迷迷糊糊中也听到了钟绿芙和夏侯纾之间的争吵。他不怪任何人,只想挣扎着要劝解,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夏侯纾就先制止了他。 “若谦表哥你别说话!”夏侯纾呵斥道,“你要是还有力气,就想想你这一身伤要养多久才能养好!以后还能不能读书写字了!” 许若谦没有说话,想着自己仗着有几分才学,向来看不上那些不学无术之人,如果真因为这次意外导致他以后连读书写字都做不到了,那就形同废人一个,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过了一会儿,许若谦发出一声虚弱而沉重的叹息。 钟绿芙看到许若谦还有意识,又惊又喜,急切道:“若谦哥哥,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是绿芙,我是绿芙啊!” “行了!”夏侯纾烦不甚烦,随后瞪了钟绿芙一眼,没好气道,“若谦表哥听得到,你也少在这里装腔作势了,有什么话等我先找大夫给他看了再说!” 钟绿芙既委屈又害怕,情不自禁地又哭了起来。 夏侯纾觉得很遗憾,看来钟绿芙还是没有把她刚才说的话听进去。就她这副样子,接下来可怎么应对程家父子和双亲的责备,以及夏侯湄的迁怒啊! 夏侯纯原本跟钟绿芙就不怎么熟,此刻也不太喜欢她这副柔柔弱弱哭哭啼啼的模样。可是眼下情况紧急,她也不好说什么,便选择了沉默。 夏侯纾懒得再理会钟绿芙,继续待着许若谦往大营方向走,路上又遇到了一拨手持利器的布围官兵往黑熊出没处赶过去。 有了这些人帮忙,那头大黑熊肯定是跑不了了。 第162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狩猎才开始没多久,许多未进入围场的王公大臣都还在大营里等着。他们一边饮酒喝茶,一边听着前方探子回来汇报各家子弟的战绩,都想看看谁家的子弟能在第一天拔得头筹。听到哪家子侄表现出色,同僚之间就会互相恭维,赞扬一句虎父无犬子,后生可畏;听到表现不尽如意的,大家也会互相安慰鼓励,因而现场看上去一派和睦。 夏侯纾一骑红尘滚滚而来,成功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夏侯渊正与同僚寒暄着,看清马背上浑身狼狈的竟然是自己的女儿,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随后又见她后面还绑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吓得他迅速站起身来,心想难不成闹出人命来了? 夏侯纾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而过,很快就锁定了父亲的身影,也不顾什么礼仪和规矩,直接骑着马冲到场地中间,朝着夏侯渊所在的位置大喊道:“父亲,若谦表哥被黑熊所伤,伤势严重,急需医士救治!” 众人听到有黑熊出没,神态各异。有关心战况的,有担心还有无人员伤亡的,更多的是暗暗祈祷自家子弟千万别在林子里遇到凶兽。相比起能否拔得头筹博得天子的青睐,保住个人安危和性命才是最主要的。 “你们遇上了黑熊?”夏侯渊神情紧张,目光急切地再次将女儿上下打量了一遍,询问道,“你有没有伤着?” “我没事,父亲。”夏侯纾答道,目光又开始在人群中搜索许若语的身影。 听到女儿没有受伤,夏侯渊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才算回到胸腔里,可是亲外甥受了重伤对他这个做舅舅的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他的脸色依然暗沉着。 夏侯纾搜索了一圈,始终没有见到许若语的身影,便问:“父亲,若语表哥呢?” 自从许尚瑜开始研究修道之术后,就很少出席这样的盛宴,每次代替家主出面的是荣安侯世子许若语。但是以许若语的年纪和辈分,又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功绩,在一众王公贵族面前分量就不太够,所以即便他在场,也没有多少存在感,起不到多大作用。 夏侯渊没留过意许若语的去向,听了女儿的疑惑,他顺势环视了周围一圈,依然未看到大外甥的身影,而且,大舅兄钟瓒也同样不见踪影。 他心里犯着嘀咕,人却快步走过去查看外甥的强势,一边让人去请陈指挥使。 布围官兵的总指挥是使姓陈,他发现了异样后就赶紧小步跑过来了。 “陈指挥使!”夏侯渊立马向他招了招手,指着昏迷不醒的许若谦说,“此人乃我的外甥,也是荣安侯府的公子,烦请你赶紧请大夫!” 陈指挥使奉旨统管着南苑围场的安防事务,自然是不愿看到有人在这里受伤,尤其是受了伤的还是越国公府的外甥,荣安侯府的公子。不用夏侯渊多说,他就赶紧安排了人来处置。 不远处的茅草棚里,钟瓒和许若语端坐在石桌的两端。两人正商量着如何处置许若谦和钟绿芙两人之间的私情,而恭王府和荣安侯府的随从则相隔不远站在外面,防止他人靠近。 许若语恍惚中听到有人在提自己和胞弟的名字,不由得走了神,目光也缓缓往外看过去,待看清之后,他脸上的神色顿时僵住。 “是若谦回来了!”许若语仿佛在自言自语,缓缓站了起来,惊慌道,“他好像受伤了!” 钟瓒之前光顾着跟许若语商量应对之策,没怎么留意外面的动静。听了许若语的话,他也顺势看了过去,那个浑身是伤半死不活的人确实是许若谦,此外还有他那个胆子比天大的外甥女夏侯纾。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暗自感慨他这个外甥女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不怎么太平。不过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因为钟绿芙的事情,所以把许若谦给揍了?那他是不是还得感谢她? 许若语虽然是小辈,但是在家主许尚瑜不管事的荣安侯府,他早早就接过了父亲肩上的担子,成了荣安侯府名副其实的当家人。许若谦是他看着长大的亲弟弟,品性纯良,平时出了读书没有其他爱好,即便是在男女关系上犯了大错,但罪不至死。光是看到他伤成那个样子,他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母亲为了儿女操碎了心的模样。 许若语朝钟瓒拱了拱手,饱含歉意道:“恭王爷,舍弟身负重伤,情况紧急,他与令千金之间的事,晚辈改日再来讨教!” 说完他就顾不上仪态,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出去。 钟瓒没说话,静静思考着前因后果。授丝礼上,到钟绿芙不顾已订婚的身份将丝带系在许若谦的手上时,他确实是被怒火冲昏了头,理所当然的认为是许若谦勾引了自己的女儿,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可是随着他与许若语商讨,了解了许若谦的性格和过往后,他突然意识到,这件事的症结或许并不是在许若谦身上。 既然不是许若谦,那就只能是钟绿芙自己作践自己了。 程家那么好的家世,程坚年轻有为,未来可期,又是程望膝下最得力的儿子之一,钟绿芙为什么看都不看一眼,转而选择门庭衰落且并不起眼的荣安侯府的小子呢? 钟瓒自认聪明睿智,可这个时候却想不明白这种小儿女之间的事情,只好转头仔细看了看那边的情况。回来的一个是风风火火的夏侯纾,一个是失去意识的许若谦,再没其他人。而许若谦和钟绿芙两人是一前一后跑出去的,他们两家分别派了人去追,至今也没有个音信。如今许若谦被夏侯纾寻回来了,还受了重伤,那钟绿芙呢? 钟瓒突然开始担心起女儿来,赶紧跟着过去看看。 陈指挥使刚找了人将许若谦从马背上轻轻接下来放在担架上,准备送到医士那里去,就看到远处马蹄疾驰而来,正是夏侯纯和钟绿芙。 钟绿芙看到许若谦人事不知的模样,吓得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而她似乎感觉不到痛,站稳后就往许若谦的位置跑过去,一席绿色的衣裳在浑身是伤的许若谦旁边格外显眼。 见此情景,刚走过来的钟瓒感觉自己的胸口被人挥了一记重拳,脚步也停了下来。万万没想到他做了大半辈子的密职,居然让女儿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惹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来! 钟瓒忍不住扶额叹息,然后招了随从过来交代了几句。 两个随从立马过去将钟绿芙拉开了。 钟绿芙大惊失色,本能地挣扎了一番,正要大叫,转头看到父亲冷得快要结冰的脸,她立马很识时务的闭了嘴,任由着两个随从将她带走,然后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了许若谦一眼。 她知道她没有退路了。 夏侯纾把一切看在眼里,却假装没看见,因为她也觉得钟绿芙继续在这里不是什么好事。众人的怀疑和非议,程家父子的愤怒,都会摧毁钟家女眷们好不容易维持着的名声。 钟绿芙可以不在乎,她却不得不顾及。 众人随着陈指挥使将许若谦抬到了附近的一间木屋,两个医士立刻开始给他重新检查和清理伤口,然后又开了房子让药童去抓药。 夏侯纾和夏侯纯是女子,就在外面等着。 大约过了两炷香时间,夏侯渊从里面出来了。他看了看守在门外的女儿和侄女,疑惑道:“我听你们姑母说,若谦原本是报了名要参加狩猎的,怎么连衣服都没换就进去了?身边也没派几个身手好的人跟着?” 姐妹俩对视了一眼,心想这事终究是瞒不住的,还不如照实说,好让几家长辈心里都有个数,免得口径不一致再惹出其他事情来。 夏侯纾快速斟酌了一番,故意做出一副不知轻重的样子说:“若谦表哥是跟着绿芙表姐进去的,可能是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呢!” “若谦跟绿芙?”夏侯渊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疑惑不解道,“他们俩怎么会在一起?” 夏侯纾不好当着父亲的面直接说他俩有私情,便隐晦地说:“是呀,绿芙表姐前阵子刚许了程家五公子,今日程家父子都在呢……” “程家父子?”夏侯渊立马想起自己方才跟程望将军打招呼时对方的脸色,再联想起钟瓒和许若语今日异常的亲密,顿时恍然大悟。他还以为是他的大舅兄和大外甥一见如故,要单独找个地方坐下来交流一番,没想到原来症结在这里! 已定亲的女子和尚未婚配的男子有了私情,传出去那还得了? 夏侯渊快速打量了一眼侄女和女儿,又问:“这事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之前也不知道呀。”夏侯纾说着看了堂姐一眼,继续半真半假道,“今天授丝礼的时候,我们看到绿芙表姐没有去找程五公子,而是去了若谦表哥那里。当时我跟二姐姐还有青葵妹妹都看到了,还以为他们是闹着玩呢。” 夏侯纯也赶紧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夏侯渊望着远方,没说话。 夏侯纾知道父亲在分析,便又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想起自她进入山林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钟青葵,又问道:“父亲,你有没有看到青葵?” “青葵从马背上摔下来,说是伤了腿,你舅父担心,便派人把她送回别院去了。”夏侯渊喃喃道,“今天这事怎么就这么凑巧?” 看样子,钟青葵是被钟绿芙连累了。 夏侯纾暗自叹了口气。她很想告诉父亲,这不叫凑巧,这叫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切都是因为许若谦和钟绿芙之间的私情曝光才引起的。可是这种事情她一个闺阁女子又不好说,只得想办法岔开话题,便道:“之前在林子里,条件有限,我也只能简单的给若谦表哥包扎了一下。父亲方才在里面,可听到医士怎么说?他的手会不会留下残疾?” 说到这个夏侯渊就觉得胸口闷,喘不过气来。他的这些侄儿外甥里面,许若谦应该是最会读书的人了,虽然处事不够灵活原话,但这份纯真与执着却很难得,如今伤到了极为重要的右臂,连医士都直叹很棘手,也不知道以后会是个什么情况。还有他那个把子女和前程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长姐,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一边是自己的亲姐姐,一边是自己的大舅兄,他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我会替他找最好的医士。”夏侯渊叹息道,心里暗自琢磨着回头得赶紧让裴浪来看看。 夏侯纾立马就听明白父亲的话里的意思——许若谦这条手臂,多半是废了。真是可惜了他写的那一手好字,日后恐怕就再难看到了。 夏侯纯见气氛有些低沉,便说:“二哥他们那么多人都没法将黑熊击毙,可见其凶猛异常,许家表哥能留一条性命,已经算是万幸了。” 确实是不幸中的万幸。 夏侯渊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可是他还要头疼的是该怎么去劝自己那位不太好沟通的长姐。 “纾儿,你做得很好。”夏侯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很庆幸,又说,“要是再晚一些救治,只怕若谦这条命都要搁在这里了。” 夏侯纾可不敢独揽这份功劳,赶紧说:“其实是二哥先救下了他,我只是及时将他送回来而已。一家子兄弟姐妹,互相照顾、互相扶持也是应该的,父亲不用为此特意表扬我。” “你能这么想甚好。”夏侯渊欣慰地点点头,“看来你是真的长大了。” 夏侯纾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什么她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 第163章 虎父无犬女 自及笄以来,夏侯纾最怕听到父母夸她长大了,懂事了,虽然大多时候他们都是用赞赏和欣慰的语气说出来,可她还是会暗暗担心,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而他们是为了某种目的而故意这样说。 气氛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夏侯纾想了想,既然父亲觉得她长大了,那她就得拿出一个懂事的姑娘的态度来。于是她便说:“父亲,先前在林子里,因为情况紧急,我向两位公子借了腰带。因着这是男子的贴身之物,女儿想着还是得跟父亲说一声,免得日后引起误会。” 夏侯渊诧异地看着女儿,心想这种事原本应该是女儿对母亲才会说的,没想到她竟然当着他人的面这般坦然地告诉自己。他都不知道该夸她,还是该提醒她不要说得这么直白。 夏侯渊微微握了一个拳,抬到鼻尖处轻轻蹭了蹭,装作嗓子不舒服的样子轻咳了一声,方道:“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了,回头我会让人去处理的。” 既然你心里有数了,我就不担心了。 夏侯纾暗暗想着。 夏侯纯见状赶紧拉了拉夏侯纾,一边向她使眼色,一边道:“这里有大伯父和大表兄看着,又有诸位医士照顾着,我们也帮不了什么忙,不如去看看青葵妹妹吧,刚才大伯父不是说她摔伤了腿被送回别院去了吗?” 是啊,钟青葵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她们还不知道。 夏侯纾会意,立马点头说:“父亲,我们先去看看青葵,若谦表哥就交给你和若语表哥了!” “去吧去吧。”夏侯渊一边挥手一边说。他的目光扫过女儿的衣裳,眉头瞬间皱成一团,叮嘱道:“你快回去换一身衣裳吧,到处都是血迹,看着也不像样。”然后又叮嘱夏侯纯道,“纯儿,南苑不比在家里,你向来比你妹妹懂事,要替我看好纾儿,别让她到处乱跑惹出事来。” 夏侯纯笑着说好。 夏侯纾却不乐意了,立马反驳道:“父亲,你刚刚才夸我懂事的,怎么一转眼就变卦了?我今天可没惹事!” 夏侯渊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一副你有没有惹事你自己清楚的神色。 夏侯纾不服气归不服气,心里还是有点虚,赶紧拉着堂姐走。 走了几步,夏侯纾又停了下来,转头道:“父亲,你还是再问问有没有其他医士,提前做好准备,二哥他们也受了伤,一会儿回来了得尽快诊治。然后也派些人去找找三哥吧。授丝礼结束后,我们就没有再见过他!” 夏侯渊这才意识到自己也很久没有看到夏侯翓了。他赶紧招了一个随从过来,让他派去找找,别到时候个个都出事了。 姐妹俩走远了一些,夏侯纯才问:“你怎么突然关心起三哥来了?” 夏侯纾看了堂姐一眼,笑道:“难道二姐姐不想知道三哥去了那里吗?” 授丝礼上,夏侯纯光顾着与贺子彦眉目传情了,连钟绿芙的事都是后来见他们闹得有点大了才知道,哪里有功夫去关心自家兄长的行踪?她一直以为夏侯翓会自动跟在夏侯翊身边呢。 经她这么一提醒,夏侯纯才恍然大悟,迟疑道:“你是说,今天三哥并没有跟二哥在一起?” “三哥要是跟二哥在一起,我还提这个干什么?”夏侯纾笑道。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夏侯翊和夏侯翓兄弟俩,若说脑力,夏侯翊当仁不让,但若说武力,肯定还是夏侯翓更胜一筹,毕竟夏侯翓在军营里混迹了近十年,在边关这几年的风也不是白吹的。如果今天与夏侯翊一起击杀黑熊的是夏侯翖,没准胜算更大一些。可偏偏,夏侯翓不知所踪。 夏侯纯一脸坏笑,看着堂妹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线索没有告诉我?” 那还真有!夏侯纾做贼似的环顾了一圈,见旁边没有人了,才凑到堂姐耳边轻轻说:“你可能也要娶嫂嫂了!” 夏侯纯愣了愣,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三哥比二哥还小一岁,都还没有及冠呢。我们家的规矩,男子都是及冠了才成亲的,二哥都没有成亲,哪里就轮到他了?”夏侯纯摆着手否认道。 夏侯纾就知道堂姐不会相信,继续道:“虽说在长幼有序,但是缘分这种事谁能说得准呢?即便三哥现在成不了亲,也可以先定亲嘛!我看三哥的样子,恐怕是魂都被勾走了。” 见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夏侯纯也不自信了,更加好奇她口中那个勾了夏侯翓魂魄的女子是何方神圣,便问道:“对方是哪家姑娘?” 看来她这个亲哥哥很行啊,这才回京半个月,就有人对她芳心暗许了!回头她得赶紧写信把这个事情告诉母亲! “咦?”夏侯纾故作惊讶地看着她,“二姐姐这会儿怎么又信了?” “你少在我跟前卖关子!”夏侯纯敲了敲她的头,“老实交代!” “你怎么还真下手啊?”夏侯纾呲牙咧嘴的朝着堂姐做鬼脸,然后揉了揉额头被敲过得地方,继续分享八卦,“我这几年虽然住在京城,却不怎么跟各家走动,所以也不认识。不过青葵跟我说她姓卢,闺名映雪,是吴太妃娘家妹妹的女儿,是个机灵人儿!” “吴太妃?”夏侯纯一边回忆着这个人,一边说,“吴太妃的妹妹小吴氏好像是嫁给了一个姓卢的读书人,后来因为吴太妃生下了五皇子,也就是现在的纪王,先帝龙颜大悦,给予了重赏,卢家也是因为萌荫才被破格提拔任用。但是当年吴太妃在宫中并不算出众,所以卢家也只是个六品小官,他家的女儿,怎么会出现在南苑?” 夏侯纾没有想那么多,摊摊手说:“或许是因为吴太妃和纪王的缘故呢!” 吴太妃是纪王的生母,也是卢映雪的姨母,姨表亲多半经常来往。 “也许吧。”夏侯纯想不明白,只好先不想了,又说,“授丝礼的时候,我好像也看到纪王了。不过许多年不见,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夏侯纯心里却明白,这种场合,王公贵族和文武百官都是按品阶着装的,位置也是提前安排好的,哪有那么容易认错?而且先帝五子,如今只剩三个,被封为璞王的皇四子也因圣意不得随意离开封地,更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就只能是纪王独孤律了。 夏侯纾也不喜欢琢磨皇族之间的事,拉着堂姐继续往别院去。 她们刚走,天子就骑着马返回大营了,后面还跟着夏侯翊等众人。接着便是一队人马抬着那头被击毙的大黑熊。 夏侯翊派出去搬救兵的人一路呼救,最后竟然遇上了正在狩猎的天子独孤彻。听闻他们那边的情况后,独孤彻立马带人赶了过去,便看到夏侯翊等人已经合力将大黑熊制服,正用绳子将其绑住准备带走。 随着圣驾回营,再加上击毙了一头黑熊,整个大营都沸腾了,今日行围射猎的优胜者已经脱颖而出,大家光顾着为夏侯翊等人庆贺,完全忘了许若谦差点在这头黑熊面前丧命。 独孤彻命人先找了医士来替几位击毙黑熊有功的青年治伤,又命侍卫将黑熊拖下去交给御厨,让他们好生烹饪,晚上用来款待众人。安排好了这些事,他才问起来许若谦的情况。 陈总指挥使立马上前去汇报实情。 独孤彻听到是越国公的女儿将许若谦送回了大营,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恢复平静,表示要亲自过去看看。 陈总指挥使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不就是一个日渐衰落的荣安侯次子吗?怎么就能得到天子那么高的关注了?不过他很快就想狠狠给自己一巴掌。今日受了重伤的是许若谦,但是击毙黑熊的首功却是夏侯翊,凭着荣安侯府与越国公府两家的关系,哪里还有他踩高捧低的份儿? 独孤彻倒是没有留意陈总指挥使的神色变化,只是大步的往给许若谦治疗的小木屋走,显得十分郑重而急切。 夏侯渊看到天子来了,立马就要行礼。 独孤彻直接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然后看着小木屋的门询问道:“夏侯爱卿,许家公子伤势如何?” 夏侯渊颇有些受宠若惊,赶紧拱手答道:“回陛下,目前医士尚在救治,应是没有性命之忧。臣代许若谦谢过陛下隆恩!” 独孤彻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朕听说是令嫒不顾危险将许家公子救了出来,可有此事?” 夏侯渊听得云里雾里的,摸不清天子为何会突然关心这个,只好回答说:“若谦是臣家姐的次子,几个孩子自小就玩在一块儿,小女见到兄长遇难,自然是要拼尽全力扶持救治。” “如此甚好。”独孤彻说完又突然感慨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女!” 闻言,夏侯渊不禁眉心一皱,这话听着怎么不像是在夸人的样子?最奇怪的是,独孤彻身为一国之君,日理万机,为什么会突然关心起他的女儿来? 恰好里面守着医士给弟弟诊治的许若语听到动静出来参见天子,几人又说了几句话,就把这个话题岔了过去。 于是独孤彻便顺势走进了木屋。 看到许若谦的情况,独孤彻便知道当时那头黑熊有多凶猛,而夏侯翊等人能将许若谦救从黑熊的口中救下来,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其制服,更是不可小觑。他又问了医士一些关于许若谦的伤势,叮嘱他们务必竭尽所能,用最好的药来救治,这才从木屋里出来。 夏侯渊的思绪却还停在天子突然问到夏侯纾的那一段,这会儿又见独孤彻心无旁骛,当真像是关心臣子安危的样子,他又开始疑惑了。难道是他会错了意? 独孤彻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夏侯渊,问道:“夏侯爱卿,令嫒芳龄几许?” 夏侯渊刚放松的神经立马又紧绷起来,心中更是警铃大作。哪有天子随便问臣子家中女儿年纪的,他想要做什么呢? 可是天子问话不得不回。 “小女刚过及笄,尚不及十六。”夏侯渊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完他觉得不妥,又道:“小女生性顽劣,不知是否冲撞了圣驾?” “夏侯爱卿不用紧张。”独孤彻微笑道,“令嫒有勇有谋,胆识过人,堪称巾帼之典范,朕十分欣赏!”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仿佛并没有很上心。 夏侯渊规规矩矩地行拜别礼,面色却在刹那间凝固,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又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紧张得像一块石头,心也沉坠得像灌满了冷铅。他的大脑已经失去指挥行动的能力,木头一般地站在那里不动,楞着两只眼睛发痴地看着渐行渐远的天子背影。 他想起方才夏侯纾不服气说她没有惹事,然而此刻,他却觉得,有的事,并不是你不去招惹,它就不会找上你。 或许,他不应该带女儿来南苑。 第164章 求情 夏侯氏姐妹赶到恭王家眷居住的别院,便见门口已经有恭王府的护卫严密把守了。那些护卫都是钟瓒非常信任的人,对鈡瓒向来忠贞不二,即便是时常跟在鈡瓒身边的夏侯翊,也无法调动他们,更别说夏侯纯和夏侯纾姐妹。 护卫们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劝她们赶紧离开,说是恭王交代了,不论是谁来,都不准放行。 夏侯纾刷脸无果,心中不悦,但又不能就此作罢,只好厚着脸皮软磨硬泡。可任凭她怎么说,那些护卫油盐不进。夏侯纾彻底放弃了游说,然后深吸一口气,拉着堂姐就往里面冲。 那些护卫也怕惹出事来,只得赶紧去追,但鉴于夏侯氏姐妹的身份,他们又不敢下手太重,难免有些投鼠忌器。 行宫的别院比不上京城里的深宅大户,这里的院子比较小,住宅离大门也很近,钟瓒很快就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他扫了一眼跪在下首沉默寡言的钟绿芙,又看了看站在旁边手足无措的钟青葵,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 钟青葵听出了夏侯纾的声音,便知道夏侯纾是来解救她的,但又担心她们进不来,心里很是着急,便试探着问:“父亲,要不,我去请她们进来?” 钟家原本有个庶子钟蓝江就是与别人纵马时不慎坠马而亡,所以看到钟青葵从马背上摔下来,钟瓒心里有些忌讳,就以钟青葵伤到腿为名,将她送了回来,其他人只当钟瓒是爱女心切。 钟青葵回到别院之后就被关在房间里不准出去,也接收不到外面的消息。后来钟瓒回来了,还带着神情呆滞的钟绿芙,她就知道大事不妙。然而她还来不及跟姐姐串供,钟瓒却把其他人都支开了,只留下她们姐妹在这里问话。 钟青葵心中忐忑,希望姐姐能够在父亲面前认个错,服个软,这事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偏偏钟绿芙像是丢了魂一样,跪在那里一言不发,气得钟瓒吹胡子瞪眼睛,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钟绿芙一边替姐姐着急,一边又害怕父亲惩罚,愁得小腿肚子都在哆嗦,正是需要个伴的时候。 钟瓒没有回答,直接走到门口,“啪”的一声从里面打开了门,就看到外甥女被护卫追得满院子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够了!”钟瓒怒道,“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 几个护卫一脸惶恐,又有点委屈,只得十分无奈的看了夏侯纾一眼,战战兢兢的回禀道:“王爷,表姑娘非要进来,属下拦不住!” 夏侯纾也赶紧停住脚步,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笑嘻嘻地看着钟瓒。 夏侯纯很少跟钟瓒打照面,赶紧跟着站好,顺便向钟瓒行礼问好。 钟瓒对夏侯纯不熟悉,也没什么意见,所以微微颔首表示回应。随后他的目光落在夏侯纾身上,立即就变得严肃起来,问道:“你在这里闹什么?难道我的命令是摆设吗?” “舅父怎么这么说话?”夏侯纾作出一副很无辜地样子,赶紧说,“我们听我父亲说青葵伤得很重,特意过来看看。可是舅父你却不许我们进来,这是把我当外人了呀!” 钟瓒自然不好说把她当外人的话。 夏侯纾吃定了钟瓒不会这么快动怒,便又往前走了几步,还伸着脖子刻意地往屋子里面打量了一番。看到钟家两姐妹都在,她故意提高了音量说:“咦?青葵不是好好的吗?看样子她伤得并不重呀!” 钟青葵哭笑不得,不停地向她使眼色,表示自己只是刚摔下来的时候有点岔气了,并没有伤到筋骨。又被关了这么久,她早就没感觉了。 夏侯纾心领神会,忙又转向钟瓒,善解人意道:“舅父,我知道你正在气头上,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可能还认为我会替她们求情,所以也不待见我。不过,您放心,今天我跟您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也有好多话要问绿芙表姐呢!” 钟瓒静静地看着她,一副我就看你想打什么鬼主意的样子。 夏侯纾假装没看见舅父的鄙夷,继续说:“说起来,今天这件事跟青葵没什么关系,舅父怎么还兴连坐的?”说着她又故作惊讶道,“舅父一会儿不会连着我也要审问吧?” 钟瓒冷笑,心想这才说了两句,你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吧,还说不是来求情的? “没想到你还挺讲义气。”钟瓒故作平淡道。 “那当然了!”夏侯纾大言不惭道,“舅父向来明察秋毫,断然不会因为一时气愤就做出不明智的决定来。所以今天的事,我们不能放过一个暗藏心机的人,但也不能委屈了一个无辜之人。” 钟瓒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外甥女,又问:“你刚才说你也有话要问绿芙,你想问她什么?” “我啊……”夏侯纾想了想,目光看向钟绿芙,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接着振振有词道,“我想问问绿芙表姐是怎么认识若谦表哥的,为何不早些告诉舅父舅母,现在弄得大家多难堪?若谦表哥是个读书人,向来与世无争,平生最大的喜好就是读书写字,我姑母还盼着他有朝一日能考取功名呢。如今他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医士说他的右手可能就这样废了,这叫他以后怎么办?” 钟绿芙从被带回来就一直面无表情,保持着沉默。钟瓒并不清楚许若谦受伤的具体原因,听了这话,他的脸色立马就沉了下来,疑惑道:“许若谦是被黑熊所伤,这跟绿芙有何干系?” 夏侯氏姐妹诧异地对视了一眼,心想原来他们问了这么久,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有问出来呀!钟家这两姐妹的嘴可真严实! 夏侯纾忍不住又扫了里面跪着的钟绿芙一眼,心想这人还真是固执,都这个时候了都不肯讲真话,也不肯服软,被罚也是活该。她的心顿时沉了下去,郑重道:“舅父有所不知,若谦表哥正是为了救绿芙表姐才受了伤。” “你说什么?”钟瓒满脸震惊,但很快就理顺了关系,又道,“许若谦为了救绿芙受的伤?” 夏侯纾点了点头,继续道:“若谦表哥本就不擅长骑射,可是为了绿芙表姐,他还是报名参加了此次围猎。如果不是担心绿芙表姐闯进围场里会有危险,以他的性格,根本就不会独自跟着进去。其实今天最先遇到黑熊的是绿芙表姐,若谦表哥是为了引开黑熊才以身试险,让绿芙表姐有机会逃出来。而后是我二哥带了人去救若谦表哥。但凡这中间再出一丝差错,那么今天躺在那里的就不只是若谦表哥了!” 钟瓒闻言若有所思。 他先前派出去的人只说钟绿芙和许若谦一前一后进了围场,结果搜了一圈却找不到踪迹。再后来就看到许若谦被夏侯纾救了回来,才知道许若谦遭到了黑熊的攻击。那一刻,他确实担心过自己的女儿的,可是看到女儿就那样当着众人的面抱着许若谦哭泣,他的心又硬了下来,恨不得许若谦就此从他眼前消失,更痛恨自己教女无方。然而,现在听到许若谦是为了救钟绿芙才受了重伤,甚至可能毁了自己的前途,他就有些底气不足了。 许久,钟瓒才摆摆手说:“这事不用你掺和了,我自有主张。” “那舅父有何主张?”夏侯纾紧追不舍。 钟瓒侧身扫了一眼依旧失魂落魄,连跪着的姿势都没有变过的钟绿芙,神情严肃道:“我们与程家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她必须嫁给程坚。” “舅父,你这也太霸道了吧。”夏侯纾觉得先前的一番话都白说了,只好继续劝说道,“舅父既然已经知道了绿芙表姐与若谦表哥的私情,为何还要逼着绿芙表姐嫁过去?就算她真的嫁过去了,那程家如今也知道了此事,以后会对她好吗?”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钟瓒冷冷道,仿佛是醉严明的判官,“她既然能做出那样有辱门楣的事情来,就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夏侯纾并不认同钟瓒的说法,追问道:“何为天作孽,何为自作孽?舅父是如何判定的?” “你说什么?”钟瓒愣了愣,一时没太明白外甥女的意思。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夏侯纾也没打算继续打哑谜,索性直言不讳道:“绿芙表姐的婚事张罗了这么久,舅父自始至终没有问过她本人的想法,就替她做了主,如今又怪她不顺从,不认命。可是她是个人,也是您的女儿,为什么一定要顺从,要认命呢?” 此言一出,不光是钟瓒大受震惊,就连夏侯纯都觉得不妥,忍不住掐了夏侯纾一把,暗示她不该这么同长辈说话。 夏侯纾却全然不顾,倔强地抬头望着钟瓒,希望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一丝心软和宽容。 钟瓒立马板着脸说:“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须经过她同意?” 夏侯纾撇撇嘴说:“所以舅父觉得自己做的决定都是对的吗?” 钟瓒一脸愕然。 “我不是要逼舅父说出个对错来。”夏侯纾放缓了语气,继续说,“我只是觉得,若谦表哥与绿芙表姐年纪相仿,两情相悦,实属难得,舅父又何必棒打鸳鸯?如果绿芙表姐日后真嫁给了程坚,过得不开心,难道舅父你就会高兴吗?” “你在说什么胡话?”钟瓒彻底怒了,“你才多大,谁让你说这些的?” “不用谁跟我说,我自己看到的。”夏侯纾丝毫不妥协,甚至还有点针锋相对的意味。而后她看着愤怒得如同一头狮子的钟瓒,颇有些失望地说:“也是,舅父根本就不怎么关心女儿,又怎么会在意女儿出嫁之后是何感受?” “你放肆!”钟瓒骂道。在家的时候,妻子抱怨他不关心女儿也就罢了,没想到如今外甥女也当着外人的面这么说他,他不要面子吗?可夏侯纾毕竟不是他的女儿,他又不能真把她怎样,只得指着她威胁道:“你简直是无法无天了!我一定要告诉你母亲,看看她都教养出了一个什么样的女儿!” 夏侯纾非但没有紧张,反而笑出声来,十分平和地说:“舅父,您还是那么容易动怒。母亲要是知道了,也会劝您的。” 钟瓒怒不可遏,却也不想跟一个小辈多费唇舌,遂指着大门对她说:“你给我滚出去!” 屋子里的钟绿芙依然没有反应,仿佛现在发生的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倒是钟青葵被吓得瑟瑟发抖,一副要哭了的样子。她还以为夏侯纾是来救场的,没想到她是来火上浇油的。 夏侯纾看了一眼钟青葵,回头十分诚心地对钟瓒说:“舅父,火大伤身,您可别气坏了身子,纾儿改日再来看您。” 钟瓒哪里还想理她,气得直接背过身去。 “滚!赶紧给我滚!”钟瓒几乎咆哮道。 夏侯纯被他们这一番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吓得不轻,至今也没有想明白他们怎么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最让她难以理解的夏侯纾,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当面顶撞长辈。她左右打量了一会儿这对舅甥,赶紧一边说告辞一边拉着夏侯纾离开别院。 她们刚出大门,钟瓒便命人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第165章 该来的还是来了 “二姐姐你有所不知,我这个舅父呀,平时在家里就是个说一不二的主,不论是舅母还是几个表姐,但凡有不顺他心意的地方,他就要不分青红皂白的责怪一通,丝毫不给人留情面。偏偏他们府里的几个姨娘又不是好相与的,为此我舅母受了好些委屈,却只能跟我母亲私下说说。可我母亲对付舅父就很有手段。”夏侯纾说着眨了眨眼睛,“你别看我母亲平时一团和气,办事也周到细致,可是当着舅父的面,她说话可冲了,不光据理力争,还会大声指责我舅父哪里做得不妥。好多时候我舅父都被她气得面红耳赤,捂着胸口让她快走。所以说我舅父犯横的时候,就需要有个人向我母亲一样去激他一下,然后他的注意力就被分散了。” 夏侯纯恍然大悟:“所以你是故意激怒他,把他的注意力引过来,就没有更多的心思去关注钟绿芙的事情?” 夏侯纾点头道:“知我者,二姐姐也!” “可是他到底是你的亲舅父,你这么做就不怕他真的动怒了,然后去大伯父大伯母那里告你的状?”夏侯纯依然觉得她这个法子太冒险了,说不定还会将自己搭进去。 “怕什么?”夏侯纾满不在乎道,“我舅父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和遗憾就是没有一个能继承他衣钵的儿子,并不怎么关心女儿们的事,更何况我这个外甥女?父亲和母亲要是责怪我,我就说我是跟母亲学的!” “你这个小机灵鬼!”夏侯纯忍不住又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叹息道,“我也看得出来,恭王府与咱们府上不一样。咱们家是女儿少,所以长辈们都把女儿当宝贝一样养着,眼珠子一样看着,生怕出了什么差池。可你舅父已经年近五十,却依然膝下无子,身后又有那么大的家业要传承,也不怪他忽略了女儿。不过你确定这样钟绿芙和青葵就能好过一些吗?” “我也不太肯定。”夏侯纾摇摇头说,“青葵在这件事里完全不知情,舅父责问她,也是因为目前撬不开钟绿芙的嘴,同时也想告诫青葵,姐妹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好让她提供些有用的信息,不得替钟绿芙隐瞒。但其实以我舅父的能力,他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做,很快就能知道钟绿芙跟若谦表哥之间的事情。所以他连着青葵一起骂,还因为他觉得太丢脸了。得找个能开口的发泄一下。” 夏侯纯听着都觉得累,不由得感慨道:“看来是家家有本难念得劲,恭王府的这本经,还真是不好念。” 姐妹俩边说边走,继续回到大营。 医士们已经提许若谦清理完伤口,并进行了包扎,同时也煎了药来给他灌下,接下来就是要等许若谦自己扛过难关了。 另一边,夏侯翊和其他几个一起击毙黑熊的男子也不同程度的受了伤,全部都进行了清理和包扎。 夏侯氏姐妹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夏侯翊出来了,夏侯纾立马迎上去要检查他的伤。夏侯纯也很关切。 “不过是些皮肉伤而已,不碍事的。”夏侯翊无所谓的笑了笑,“只不过明天的狩猎我就不参加了。” 夏侯纾根本就不关心什么狩猎不狩猎的,因为以夏侯翊的身份,根本就不需要去与其他官阶低或者没有继承资格的世家子争什么。她认真检查完兄长的伤处,才说:“你今天已经出尽风头了,就把机会留给其他人吧。” 夏侯翊道:“确实是抢了不少风头,不过你也不差。现在整个南苑的人都在夸你有勇有谋,胆识过人呢!” 夏侯纾想起之前满京城在传她的谣言时的情景,不由得撇了撇嘴,道:“难得有件事被他们夸赞,那就让他们多夸夸吧,也算是补偿我之前受的委屈和污蔑了。” 夏侯翊看着她但笑不语。 夏侯纯左右打量了一番,又问:“二哥,三哥没有跟你一起吗?” “翓儿他……”夏侯翊仔细想了想,“他好像跟卢家姑娘一起走的。” 姐妹俩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卢映雪?” 夏侯翊点点头,道:“看来你们都知道了。” 夏侯纾亲眼看到卢家姑娘给夏侯翓系上了丝带,心里在就有所怀疑,但是真的听到自家兄长就那么跟别急姑娘走了,姐妹俩还是有些震惊。 “三哥他也太不矜持了吧!”夏侯纾道。 “我回去就给母亲写信!”夏侯纯也说。 夏侯翊扶额,心里暗暗替夏侯翓担心。 兄妹三人正说笑着,丝毫没注意到远处三五个人骑着马向他们奔腾而来,为首的是陵王世子宇文恪,其他几个之前在围场时也见过。 “夏侯兄、夏侯姑娘,真是巧,我们又见面了!”宇文恪笑意盈盈道。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夏侯纾心中暗叫不好,赶紧转身要走。 夏侯纯也皱紧了眉头,心想自己之前的一番话都白说了。 宇文恪眼尖却对两位姑娘的表情视而不见,反而看向无处遁形的夏侯纾,勤学好问道:“方才在围场内就看到两位夏侯姑娘了,可是为什么三姑娘每次见了我都要避开呢?难不成是我之前有哪里得罪了三姑娘?” 夏侯纾刚走了两步,立马就停了下来。 刚从夏侯翊那里听到宇文恪的事情时,夏侯纾对他还有几分同情。可是陵都那边的事情刚消停了一会儿,他又开始作妖,如此三番五次的故意接近她,无非就是认出她来了。从前她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是因为她那时候还是长青门的密使,可是事发后,舅父早就把她在长青门的痕迹抹干净了,她根本就无须再害怕什么。 想到这里,夏侯纾也就平静了下来,缓缓转过身去。 宇文恪的神情并未有任何惊讶,反而是惊艳。虽然他早就猜到莫真和夏侯纾就是同一个人,但是男装和女装还是不一样的。因为年龄和身高原因,莫真总给人一种发育不良的感觉,可是当它换上女装,以夏侯纾的身份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又觉得她的一切都刚刚好。 夏侯纾看着他,冷声道:“不知世子找我有何事?” 宇文恪笑道:“我原以为三姑娘不通骑射就不来了呢,没想到三姑娘不仅勇气可嘉,更是胆识过人,还在开猎的头一天就大放光彩!” 夏侯纾心里早就明白宇文恪指的是上次差点误伤他的事,可是他未必太过反复无常了。之前在胭脂铺都已经把话挑明说开了,也赔礼道歉了,宇文恪如今又拿来说事实非大丈夫所为。她有些不服气,但也知道宇文恪必定还对之前差点误伤他的事耿耿于怀,也不好直言直语激化矛盾,只好伏低做小,道:“我就是来凑个热闹,正巧遇上罢了。” “三姑娘过谦了。”宇文恪眼睛含笑,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小王今日倒是要再跟三姑娘比试比试了。” 有了上次的教训,夏侯纾一听要比试就敏感的提足了精神,连连婉拒道:“我不过学了点皮毛,上不了台面,世子高估了。” 宇文恪领会过夏侯纾的骑射技术,知道她并不是嘴上谦虚,所以也没有勉强。他拉紧了手里的缰绳,又看了看同行的几个人,突然说:“我方才看见陛下往这边来了,不如我们就在此等候吧。” “陛下?”夏侯纾一时间不明白宇文恪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遂看向了夏侯翊。 夏侯翊打量了一下夏侯纾尚未更换的衣裳,溅了血渍的地方已经变成了红褐色,十分显眼,也不太体面,便说:“舍妹衣着不洁,不宜面君。”然后向夏侯纯使了个眼色,“赶紧带她去更衣。” 夏侯纯心领神会,赶紧就去拉夏侯纾。 “恐怕是来不及了。”宇文恪笑着看向不远处,“瞧,陛下已经来了呢。” 说完他便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她身后的几个随从也纷纷下了马。 顺着宇文恪的目光看过去,之间一队人马由远及近,为首的男子身形高大,身着一身暗纹黑袍,五官轮廓犹如刀削般分明而深邃,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而这个人,夏侯纾也认识。 恍惚中感觉有人拉了她一把,她赶紧跟着下马跪迎圣驾,对那所谓的天子看都不敢看一眼,甚至希望自己只是看花了眼。 堂堂南祁天子,竟然就是齐南! 难怪她当时就觉得他的名字有点耳熟,“齐南”、“南祁”,以国为名,除了天子,谁还有这样的胆子?她之前怎么就没想到? 那么护国寺的命案、漱玉阁的大火便都不只是普通的案件了。 想到齐南曾经见过他,而且还发生过不愉快……夏侯纾忙将头压得很低,为防止被对方认出来。 夏侯纯也终于想起了为什么当初看到齐南时会觉得眼熟,原来是之前进宫时见过,只是时间过去太久了,而她又去了西境待好几年就淡忘了。 转眼,年轻的天子就已经走到她们跟前。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似乎心情不错。 “几位爱卿在此商议何事?”独孤彻说着特意看了宇文恪身后马匹,装猎物的袋子里只装了一小半的,便道,“子宴今日有何收获?” 子宴是宇文恪的表字。 “说来惭愧。”宇文恪拱手道,“臣转了几圈,除了猎到几只野兔,竟一无所获,还请皇上责罚。倒是这位夏侯兄孔武有力,开猎第一天就击毙了一头黑熊,当是今日射猎的佼佼者。” 夏侯纾气得直咬牙,这宇文恪果然不是什么好人,每句话都不忘拖别人下水!若非是在天子面前,她绝不会忍气吞声。 只听天子说:“宇文爱卿不肯杀生,也是遵循太祖遗训,以慈悲为怀,何罪之有?” 看来天子还是耳聪目明的,并不买宇文恪的账。 夏侯纾暗暗思忖着。 独孤彻再次扫了面前的众人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夏侯氏兄妹身上,俊美的脸上突然浮出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道:“这位想必就是越国公之子吧?那么旁边两位是?” 该来的还是来了,夏侯纾明显感觉到自己在颤抖,却不敢答话。如果天子也认出她来,会是什么下场? 第166章 小肚鸡肠 转眼,年轻的天子就已经走到他们跟前。熟悉的声音随即在头顶响起,似乎心情不错。 “几位爱卿在此商议何事?”独孤彻说着特意看了宇文恪身后马匹,装猎物的袋子里只装了一小半,便道,“子宴今日有何收获?” 子宴是宇文恪的表字。 “说来惭愧。”宇文恪拱手道,脸上却并未显露出任何愧疚之色,“臣方才在林子里转了几圈,除了猎到几只野兔,竟一无所获,实在是有负陛下圣恩。倒是夏侯兄孔武有力,开猎第一天就击毙了一头黑熊,当是今日射猎的佼佼者。” 夏侯翊眉头微蹙。 夏侯纾气得直咬牙,心里暗骂宇文恪果然不是什么好人,看着像是在自谦,实则每句话都不忘拖别人下水!若非是在天子面前,她绝不会忍气吞声。 夏侯纾暗暗担忧着。 然而天子像是没有听到宇文恪后面的半句话一样,十分平淡地说:“宇文爱卿不肯杀生,也是遵循太祖遗训,以慈悲为怀,何罪之有?” 看来天子还是耳聪目明的,并不买宇文恪的账。 夏侯纾暗暗思忖着。 独孤彻再次扫了面前的众人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夏侯氏兄妹身上。 “这位想必就是越国公之子吧?”独孤彻的语气里充满了好奇和欣赏,随后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夏侯纾,俊美的脸上浮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又道,“那么旁边两位是?” 该来的还是来了,夏侯纾明显感觉到自己在颤抖,却不敢答话。 如果天子也认出她来,会是什么下场? 夏侯翊挨得近,立马就察觉到了夏侯纾的紧张与慌乱,但他并不知道妹妹曾经与他说过的神秘人就是眼前的天子,只好装作镇定地回禀道:“微臣夏侯翊,参见皇上!臣妹仰慕天子威仪,臣斗胆带她们前来参加围猎,不知会惊扰到圣驾,还请陛下恕罪!” 独孤彻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说:“秋弥盛会,本就是想让各家有识之士互相切磋,展示我朝人才济济的之风貌,朕又如何会怪罪于你们?”随即他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语气平静道,“众卿家都起来吧。” “谢皇上!”夏侯翊和夏侯纯齐声道,说着便起了身。 夏侯纾把头埋得低低的,不知道该不该起来。如果站起来,肯定会被人认出来的吧?可是如果不起来,也会显得很奇怪。 夏侯纾就这么犹豫了一会儿,夏侯翊还是敏锐的发现了她的异样,随后宇文恪和独孤彻也察觉到了,都好奇地打量着她。 “夏侯姑娘怎么了?”独孤彻问道,脸上带着几分戏谑。 突然被点名,而且还是这种充满了关怀与挑衅的语气,夏侯纾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赶紧垂着头回道:“臣女衣衫不洁,有失体统,不敢污了陛下的眼。” 独孤彻像是终于注意到她的衣裳一样,快速地扫了一眼,十分欣赏道:“看样子,你就是今日救了荣安侯次子的夏侯三姑娘吧?” 夏侯纾愣了愣,心想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没有认出她来? “陛下谬赞,今日救下荣安侯次子的是臣女的兄长和另外几位公子,臣女只是将其送回了大营而已,不敢居功。”夏侯纾谦虚道。 独孤彻没有再继续夸她,又说道:“你先起来吧。” 夏侯纾皱了皱眉,硬着头皮站起身来。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是什么样的女子能有这样的胆识。”独孤彻的语气依然平静,但平静中又有几分好奇,好像是真的很期待一般。 夏侯纾顿时心中一阵悲凉,若天子想起她曾撞破过他的事并且还出言不逊,肯定没她的好果子吃。可她又不得不听从指示,否则就是御前失礼。 夏侯纾缓缓抬起头来,恰好对上独孤彻一双深邃清冷的眸子。那眸子里暗含笑意,但更多的是陌生与疏离。可他的目光也只是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就像从未见过她一样,淡淡的又收敛了回去,说道:“果然是将门虎女,兰质蕙心!” 就……这样? 夏侯纾彻底愣住,一时间不明白年轻的天子到底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她清晰的记得,在南蒲书斋里,他有多么的温煦和亲切,也见识过他的固执与难缠,当初为了逼她收下那片金叶子,他甚至不惜一路追着她道望苍峰脚下。而如今他的这份疏离,恰好是她之前所期待的,可她却并不觉得有多么高兴。 或许独孤彻也不想其他人知道他们曾经见过吧。 夏侯纾的心中仿佛一块沉重的石头落地,欠了欠身道:“陛下赞赏,臣女愧不敢当!” 独孤彻的目光再次扫过她身上的血渍,又问:“夏侯姑娘今日可有受伤?” “多谢陛下关心,臣女并未受伤。”夏侯纾答道。 “那便好。”独孤彻道,“你们夏侯氏满门忠烈,人才辈出,这是朕之幸,也是南祁之福!” 做臣子的都希望能够得到天子的褒奖,但是这样的褒奖,却不是任何人都担当得起的,就算说的是实话,被赞扬的一方也得表示一下谦虚,所以夏侯氏三兄妹自然是不敢假装听不懂。 夏侯纾便说:“夏侯氏一族能有今日,全倚仗陛下的器重,也因此,臣女才有机会目睹天家威仪,领略南祁人才辈出之盛况,实乃陛下之功,南祁之福!” “你倒是会说话。”独孤彻说着又看向夏侯翊,“你们夏侯氏倒是文武双全了。” 这话听着有些怪异,夏侯翊一时间猜不透天子的意思,只好客套道:“陛下,臣妹年幼,说话不知轻重,还望陛下海涵。” 独孤彻但笑不语。 夏侯纾却觉得莫名其妙,心想自己明明回答得挺好的,为何兄长要这么说? 宇文恪见他们一问一答都十分客套,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由得犯起了嘀咕,难道自己刚才看错了? 宇文恪又看了一眼夏侯纾,见她的神情举止之间依然还是有几分畏惧,不像是完全放松的样子,忽然灵光一闪,又道:“我听说夏侯三姑娘至今尚未婚配,不知以后什么样的人家,才能配得上三姑娘这样女子?” 此言一出,不光是夏侯纾,就连夏侯翊都是一脸的惊愕。兄妹俩都猜到宇文恪十有八九是在报当日红枫林里夏侯纾的一箭之仇,所以故意当着天子的面要揭穿她之前女扮男装的事。 夏侯纯见堂兄和堂妹都一脸难色,也顾不得要收敛了,语气愤然道:“我妹妹的婚事自有父母做主,宇文世子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宇文恪没料到夏侯纯会突然跳出来指责他多管闲事,而他本身对夏侯纯也不甚了解,不好直接忽视,便说:“小王这也是听到了些传言,心生好奇罢了。”说着便转向天子,拱手道,“不知道皇上可曾听过这位夏侯姑娘?” “哦?”独孤彻似乎也对此生了兴趣,追问道,“什么样的传言?” 夏侯氏兄妹看宇文恪的眼神几乎要飞出刀子来。 宇文恪却视而不见,毕恭毕敬地说:“回陛下,前阵子外面盛传越国公府的姑娘貌比无盐、性如夜叉、十分凶悍。臣听了也不免对着夏侯姑娘心生好奇。” 宇文恪说完还笑了笑,仿佛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夏侯翊见势不妙,也顾不上与宇文恪之前的交情,冷着脸说:“舍妹无端被人恶语中伤,已是身心受挫,宇文世子又何必再伤口上撒盐?” 宇文恪一时语塞。他之所以敢这么做,就是在试探夏侯翊的态度,没想到夏侯翊果然很重视自己的这个亲妹妹,这是他意料之中,却也有几分愧疚。 独孤彻似乎看穿了众人的心思,便叹息道:“夏侯三姑娘本是闺阁女子,却无端遭人中伤,确实可怜。”随后看向宇文恪,忽然严肃道,“宇文恪,你贵为陵王世子,又怎能听信市井谣言,中伤一介女子呢?” “臣知错。”宇文恪嘴上认错,眼睛却只往夏侯纾身上瞟,颇有些感慨道,“实在是我对夏侯三姑娘作男子装扮的模样的印象过于深刻。”说完他又见怪了似的叫起来,“陛下大概是没见过夏侯三姑娘女扮男装的样子吧,那真是英姿飒爽,活脱脱一个少年郎,当初可把我都给骗了。要不是后来撞见三姑娘去买胭脂,我都没有想到这层。” 夏侯纾不由得偷偷剜了宇文恪一眼,他果然是在胭脂铺就知道了。 但在场是其他人不知道他们之前发生过什么,只觉得他们之间还有故事,所以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再次集中到夏侯纾的身上,似乎在等待她的解释。 夏侯纾看了看默不作声的夏侯翊,手里早是一把冷汗。都说宁犯小人,不犯君子,这宇文恪是个真小人,但她不能任由他牵着鼻子走。 夏侯纾略一思索,一本正经地说:“南祁律法并未规定女子不能着男装,男装也不是男子的专属,所以臣女至今不能明白宇文世子为何一直拿这件事来说道。宇文世子若是对我有意见,大可明说,不必在陛下面前拐弯抹角的提及。若是世子对异性服饰感兴趣,也可自行尝试,以宇文世子容貌,定是倾国倾城、举世无双!” “你……”看到在场的人除了夏侯氏兄妹三人全都笑了起来,宇文恪难免面子上挂不住。他自然不能承认自己是对夏侯纾这个人有意见,不然就显得他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但他也不能说自己对异性服装感兴趣。 独孤彻轻咳了一声,道:“看样子两位卿家是有私怨,这都闹到朕的面前来了,不如就说出来,让朕来替你们主持公道吧。” 既然独孤彻把台阶都搭建好了,夏侯纾自然就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道:“臣女有罪!” “看来是真有隐情啊!”独孤彻没想到夏侯纾的反应和么快,立即配合着好奇地问道,“你说说,你有何罪?” 夏侯纾知道,一旦她交代了,就相当于承认自己也曾用莫真的身份在他跟前撒过野。但是如今她骑虎难下,只好先下手为强,老实交代道:“臣女从前贪玩,常以男子身份出府游玩,结识了宇文世子。前不久,宇文世子下帖子邀请臣女与次兄前往红枫林饮酒射猎。因臣女技艺不佳、又不胜酒力,差点误伤世子。虽是无心之举,但臣女也知道这是大罪,所以当时臣女直接被吓晕了过去。后来宇文世子说了不会追究臣女的责任,臣女便信以为真,以为宇文世子大人有大量,不会再跟臣女计较。哪知宇文世子竟怀恨在心,此后便多番刁难,今日更是要当众拆穿。既然世子仍不解恨,那就请皇上降罪吧。” 她的神情和语气充满了自责和悔恨,甚至眼眶都有些翻红了,看上去十分真诚和委屈。让除了当事人之外的其他人觉得这件事确实是宇文恪度量小,斤斤计较。 宇文恪如哑巴吃黄连,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独孤彻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还有几分兴奋,可越到后面,他越觉得疑惑。夏侯纾的前半句他还是相信的,因为他就不止一次见识过她的无赖与滑头,但是听到她说被吓得昏过去时,他就知道这件事不简单。夏侯纾是个遇到了比自己强上十倍的杀手都能面不改色积极应对的人,怎么会因为并没有铸成的错而吓晕过去?她何时变得那么胆小了? 想到这里,独孤彻又看向宇文恪,他确实有点看不明白宇文恪故意挑起事端是为哪般,所以他只能先根据自己的私心做出判断了。 “子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独孤彻的语气骤然严肃起来,“你身为陵王世子,自当以身作则,宽以待人。夏侯三姑娘她是酒后误事,且你也没有受伤,这件事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夏侯三姑娘今日救人有功,依朕看,就功过相抵,日后你们谁都不许再提!” “陛下明察秋毫,臣女叩谢!”夏侯纾忙磕头领罪。她本来也没觉得自己今天立了什么功,而且她也不是那些将此次秋弥当做进入仕途的机会的世家子,所以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功过相抵,顶多是觉得扫兴而已。 独孤彻又问宇文恪:“宇文爱卿,如此判法,你可满意?” 宇文恪的计划未得逞,脸上闪过几分失望,但他也明白继续纠缠下去只会显得他不够大度,便顺从地说:“既是皇上的意思,臣无异议。” 第167章 殊荣 晚上,天子在行宫的紫桂园设宴犒劳臣众。届时金桂飘香,众王公大臣和世家子弟按照品阶依次坐落在大殿两边,各家女眷则隔了一道屏风坐在自家家主和男丁的后面,宴席上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君臣尽欢。 夏侯纾照例是跟夏侯纯坐在一起,而恭王府的两个姑娘一个因“摔倒了腿”,一个因“身体不适”双双缺席了,所以钟瓒的身后十分空旷。不过钟瓒依然神态自若,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神色自如地与周围的同僚寒暄着,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越国公府的众人。 另一边不得不出席的许若语则喝得心不在焉,满腹心思都在想着弟弟怎么还不醒过来,该不该先派人回京给父母报个信,可有担心母亲知晓后会做出他无法掌控的举措来。 宴席进展到一半,传菜宫女上了一道很特别的菜——清烧熊肉。 据礼官介绍,这是围猎第一天众人捕获的猎物中最凶猛的野兽,其中有一头还是天子捕获。众人又是一番齐声高呼,称赞陛下龙马精神,百发百中,气宇不凡,尽显帝王风范…… 夏侯纾才知道,独孤彻今天也与随从猎了一头熊,连同着夏侯翊他们猎到的那头大黑熊一起烹饪了,借着宴席论功行赏。而在这之前,人人都只知道夏侯翊等人猎杀了一头熊。也不知道是独孤彻过于低调,还是他不想抢了众世家子的风头。 而更让人费解的是,宫女给其他人上都是清烧熊肉,而夏侯纾面前的却是一只红烧熊掌,与她坐在一起的夏侯纯也分到了一只。 一头熊四只熊掌,两头熊就有八只,夏侯氏姐妹分了两只,就只剩下六只了。而这六只,基本都被随行的几个妃子分食了。 这份殊荣很快就引起了旁边的人的注意,不少人都开始交头接耳,猜测着陛下的这么做的目的。 宇文恪也十分不忿,毕竟下午独孤彻才亲口说了夏侯纾功过相抵,如今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予特别礼遇,显然是再次打他的脸。不过他也知道,在京城,尤其是在皇族面前,他的脸不值什么钱。所有人都认定是他和他的母亲薛夫人害得照云长公主半生悲惨,最后遁入空门,所以他们的存在就是原罪。然而事实上,他并未觉得陵王和薛夫人对他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些年,宇文恪觉得自己就像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一样被丢在京城。幼时跟皇子公主们一起读书,他总是受欺负和排挤的那个,好像这样就能弥补照云长公主曾经受过的苦。所以他只能做出不学无术的样子,让他们自动远离自己。长大后,他们又觉得他结交了一帮狐朋狗友,成日里眠花宿柳人品不端,担心给自己惹麻烦,更加不想与他同流合污。久而久之,他身边的狐朋狗友越来越多,正人君子却屈指可数。 人人都说他跟他父亲陵王是一个样子,骄奢淫逸、无情无义,可他又觉得自己跟父亲是不一样的。至少在他知道父亲想要废了他的世子之位,改封同母幼弟时,他还是怀有一丝期待,觉得他们不会那么狠心…… 宇文恪端着酒杯一杯又一杯地喝着,却对宫女刚上的清烧熊肉毫无食欲。 夏侯渊的神色看起来也不太畅快,好在他是个久经沙场的人,这个时候也沉得住气,只是规规矩矩地携两个小辈谢恩。 然而其他人的议论却并未减少,看向他们的眼神也显得意味深长。 一家子的兄妹,同一天因为同一件事被天子当着众人的面三番两次的嘉奖,这份厚爱就显得与众不同了。 大概是因为这份殊荣,不一会儿就有好几个从前并无来往的世家姑娘都凑过来搭话,这让夏侯氏姐妹盯着盘子里的熊掌有些食不下咽。 几人寒暄几句后,夏侯纾就看见坐在前面的众人开始起身到处敬酒,除了夏侯渊安然的坐在原处接受其他人的恭维,夏侯翊和夏侯翓都十分有眼力的起身去给其他位高权重的叔伯辈们敬酒,整个大殿里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夏侯氏姐妹也就不再显得那么尴尬了。 因为一些主观或者客观的原因,夏侯氏姐妹平时并不怎么与其他各家的姑娘来往,也不太擅长主动去交际,看到大殿里人影憧憧,每个人都说着言不由衷的漂亮话,她们连听都懒得听,安安静静的坐在原处对付自己盘子里的熊掌。既然是天子赏赐,她们又何必浪费呢? 刚吃了半只熊掌,夏侯纾已经觉得有些饱了,正好又有几个姑娘过来恭维她们,明里暗里的全是羡慕和嫉妒。姐妹俩不卑不亢地应付着,从今日的表现聊到了各自的衣裳首饰。若是聊其他的,夏侯纯可能不太感兴趣,但是聊到衣裳首饰,夏侯纯可就太高兴了。几个人东扯西扯的竟然开始约着什么时候去哪家成衣店做衣裳,又去哪家银楼打首饰。看上去倒是其乐融融的,俨然是闺中密友的状态。 夏侯纾对他们聊的内容既不反感,也没那么感兴趣,但是她们在这里闲聊,总比被她们在背后偷偷议论强得多,所以她也乐于附和几句。 突然,夏侯纾的余光瞄到不远处因为喝了酒而显得面色红润的卢映雪站起身来,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后便慌慌张张离场了。她突然有些好奇卢映雪这个人,赶紧随便找了个借口结束了闲聊,将她们通通打发走了之后,才拉了拉夏侯纯的袖子,小声提醒道:“二姐姐,你看,卢姑娘走了。要不咱们跟上去打个招呼吧,说不定以后正能做一家人呢。” 比起那些连名字都记不住的世家女子,夏侯纯也对卢映雪这个人更感兴趣,但是又觉得就这样跟上去显得太过刻意,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眼看着卢映雪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侧门,夏侯纾也没再给堂姐更多的思考时间,直接拉着她就往外走,借口喝得太多了,要出去透透气。 姐妹俩匆匆出来,却连卢映雪的影子都没见到,也不知道她往哪里去了。于是两人便顺着紫桂园找了一番,却依然一无所获。结果就遇上了同样出来透气的宇文恪。 宇文恪在大殿里喝了很多酒,所以提前出来透气了,早就看到她们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又或者是在找什么人。他很好奇,特意爬到了一座假山上面坐着。 夏侯纯抬头时正好就看到了目不转睛盯着她们的宇文恪,吓得步伐都停住了,然后赶紧回头拉住了妹妹的手,仿佛在告诉她不用害怕,她会陪着她一起应对。 正面交锋,避无可避,夏侯纾琢磨着下午都已经当着天子的面交代过了,她还真就没那么害怕了,索性就大大方方地迎了上去。 宇文恪一只手扶着假山石,一只手托着腮,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们,一双细长的桃花眼里眼波流动,懒洋洋道:“两位姑娘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我正好也闲着,若是有需要,倒可以派人帮忙找找。” 夏侯纾仰着头道:“宇文世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我们只是出来透透气,并未有什么需要世子相助的地方。” 宇文恪笑了笑,又道:“真不需要帮忙吗?” 夏侯纾没理他,拉着姐姐就要离开。 宇文恪似乎很认真地想了想,又说:“你们是在找人吧?” 夏侯纾和夏侯纯对视了一眼,心想这人没准是故意在跟踪她们。 夏侯纯便凑到妹妹耳边小声说:“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躲在这里的,又待了多久,没准还真的看到了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夏侯纾不信这个邪,仰着头毫不客气道:“我们找什么跟你有关系吗?” “为何三姑娘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宇文恪懒洋洋道,语气里满是委屈,“我认真想了很久,除了上次在红枫林,我也不知道究竟自己哪里得罪了三姑娘。可是三姑娘对我的敌意似乎在那之前就有了。我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是在漱玉阁吧。那个时候,三姑娘自称莫真。” 夏侯纾想笑,她还以为宇文恪不会在乎呢,没想过他居然会在这件事上纠结。于是她故意问道:“你真想知道?” 宇文恪立马坐直了身体,顺势从假山上跳了下来,还恭恭敬敬地向夏侯纾拱了拱手,虚心道:“愿闻其详。” 尽管他已经表现出了极大的诚意,夏侯纾还是不想他如愿。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夏侯纾故意道。 宇文恪愣了愣,眉头紧锁,暗含怒意。 夏侯纾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继续挑衅道:“宇文世子果然小气,这就生气了。你现在是不是觉得百爪挠心,甚至恨不得打我一顿?” 宇文恪努力收起眼里的怒意,缓缓挤出一个笑容来,暗暗咬牙道:“三姑娘说的哪里的话,我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呢?” 还真沉得住气啊,这很好,有进步。 夏侯纾暗暗思忖着。 夏侯纯有些看不懂妹妹的做法,赶紧拉了拉她,小声道:“我们何必跟他浪费时间?” 夏侯纾忙点头表示赞同,然后拉着姐姐从宇文恪身边擦肩而过。 “三姑娘!”宇文恪再次叫住她们,“我想我已经表足了诚意,希望你也能以诚相待!” 夏侯纾停住脚步,转头看着他,认真道:“我跟你不熟,也从来不觉得你是个有诚意的人,所以我没有必要对你以诚相待!” “难道就因为我是陵王世子吗?”宇文恪道,“因为我的身份,所以你们理所当然的认为我虚情假意,不可结交。” 夜色下,他的神色晦暗不明。 这个问题让夏侯纾很是诧异,也让她想起了夏侯翊之前跟她说过的关于宇文恪的身世得事情。但是她还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就被人打断了。 只见一个宫女急急忙忙地从另一头跑过来,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纪王跟越国公府的公子打起来了!” 越国公府的公子? 夏侯氏姐妹心中一紧。这次越国公府来参加围猎的年轻公子只有夏侯翊和夏侯翓兄弟俩,而夏侯翊的性格和处事作风,是绝对不会在这样的地方随便跟人起冲突甚至大打出手的,何况对方还是年纪比他小的纪王。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与纪王打架的是夏侯翓! 有了这个共识,姐妹俩再没心思理会宇文恪,立马拦住了那个宫女,询问发生了什么。那宫女并不认识她们,也不认为她们有能力解决眼下的困难,根本就不愿意多费口舌,只想赶紧去找能主事之人。夏侯氏姐妹担心她再喊下去会把事情闹大了,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便一左一右的拉住那宫女的胳膊,强行拉着她带她们去现场。那宫女以为夏侯氏姐妹图谋不轨,叫得更大声了。夏侯纾只得捂了她的嘴,跟姐姐合力拖着她走。 宇文恪被夏侯氏姐妹的一番举动惊得一愣一愣的,然后嘴角泛起一丝邪笑,戏谑道:“看样子,又有热闹要看了!” 第168章 一见钟情 夏侯翓自从在授丝礼上得到了卢映雪的青睐,整个人就像被勾走了魂魄一般。方才在宴会上,他也是很努力地克制自己,才没有在众人面前失态,甚至还跟着堂兄一起去拜见了几位长辈,得到了不少后生可畏的称赞。然而卢映雪一个眼神,他又像着了魔一般跟了出来。 紫桂园的小花园里桂花飘香,沁人心脾。卢映雪站在一棵高大的桂花树下,微弱昏黄的宫灯照在她粉紫色的襦裙上,温柔而美好,又有几分神秘。紧随其后的夏侯翓的目光和脚步都紧紧地跟随者卢映雪,似乎早已忘了自己是谁。 两人一见面就像所有陷入热恋的情侣一样抱在了一起。明明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却又像是相识相知许久的恋人;明明从围场出来后分开还不到两个时辰,可却觉得时间过去了好久好久,就到几乎要思念成疾。 对于夏侯翓而言,卢映雪率真坦荡,敢想敢说敢做,和他见过的所有女孩子都不一样,她既有小女儿家的娇羞和可爱,又有成年女子一般的洒脱与妩媚,让他欲罢不能。 而对于卢映雪来说,夏侯翓也是个特别的存在。他出身名门,外形俊美,却从小混迹于军营,练就了一身强健的体魄和坚韧不拔的意志。而且他为人谦逊,老实巴交的,不善言辞和交际,不像那些久居京城的世家公子整天盛气凌人,只会夸夸其谈,附庸风雅,追逐享乐。 卢映雪整张脸都埋在夏侯翓的胸口,静静地听着他胸腔里强劲有力的震动。许久,她突然道:“翓哥哥,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夏侯翓刚想说好,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远在锦凤城的父母兄弟的面庞。他如今尚未弱冠,只是仗着曾经与西岳守兵的几次小小交锋赢得了些许赞赏,并借着父亲的威望在锦凤城守军大营里谋了个虚职,别人看在他父亲的面上称他一声少将军,并无实际官职。如果他愿意留在京城,也不会太麻烦,只需跟大伯父打个招呼,就会有不错的前程。可是一旦他做出这个选择,就代表他以后要与父母兄弟远离,也很难实现自己纵马沙场的愿望。 卢映雪立刻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短暂的沉默。她从他的怀里仰起头来,皱着眉头问:“翓哥哥,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 “不,不是的。”夏侯翓赶紧说,“我很想跟你在一起,可是我父亲奉命镇守西境,母亲和兄弟姐妹都在锦凤城,我……” “你别说了。”卢映雪突然伸出手指放在了他的嘴唇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不过只要你对我是真心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夏侯翓这辈子见过的女性无非是家中长辈和几个姐妹,平时看着端庄明理,一团和气,遇到事情都是脾气大不好惹的,凡事喜欢争个输赢对错,哪里有这么好说话?他顿时觉得眼前的姑娘简直就是朵解语花,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这么善解人意的姑娘了。所以他暗暗发誓,绝不能辜负这样好的姑娘。 偏偏卢映雪的动作又过于暧昧,他忍不住就抓住了她的手,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父母同意我们在一起,你是否愿意同我去锦凤城?” 卢映雪明显愣了愣。她长这么大,一直锦衣玉食,更未离开过京城,虽然身份不如那些宗室出身的公主郡主尊贵,但是作为纪王姨母家的亲表妹,她也是备受宠爱。让她为了这个才见了一次面的男子就远走他乡,离开疼她爱她的父母兄弟,她还真没有考虑得那么长远。 看到心上人的一脸难色,夏侯翓立马意识到自己说话欠妥,连忙解释说:“我不是说非要你跟我一起去锦凤城,我只是想问问你。哎呀,你看我,连句话都说不好。其实我也可以为了你留在京城里的。反正我总是要待在军营里的,到时候我跟大伯父说一声,请他替我在西郊大营里谋个职,或者去巡城营里补个缺,总是有办法的。” 说到后面,夏侯翓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只好停下来继续认真地打量着卢映雪,希望她能够理解自己的想法。 “瞧把你给急得。”卢映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嗔道,“你放心,只要你真心待我,我必然也会真心待你。” “你真好。”夏侯翓再一次因她的宽容和理解而沦陷。 “只是……”卢映雪突然垂下了头,申请也有些担忧和落寞,“我父亲和母亲早年就说过要把我许配给纪王表哥,就等着纪王表哥及冠。可是纪王表哥离及冠还有两年,而我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我最多也只能等你两年。不过,这期间我们可以书信来往。若是两年过去了,你仍然选择留在锦凤城,那我们就此别过,从此不再提及。” 听了这话,夏侯翓整个人都吓傻了。白天在林子里狩猎时,他什么都没有猎到,光顾着同卢映雪说话谈笑了。也是在闲聊中得知卢映雪的家世和身份。卢映雪和纪王独孤律本来就是姨表兄妹,打娘胎就认识,知根知底,再加上双方父母的撮合,亲上加亲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可是他刚刚才刻进心里的姑娘,他怎么会舍得她另嫁他人? 夏侯翓惊慌失措地抱住卢映雪,仿佛只要他一松手,怀中的人儿就会飞走一般。二人紧紧相拥,互诉衷肠。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有一个身影蹿到他们中间,粗暴的将他们分开,然后逮着夏侯翓就是一顿暴揍。 起初夏侯翓还有点懵,等他看清袭击自己的是个陌生男人,他也顾不得自己身在何地,几乎本能的反手就是一拳打了回去。接着被推得踉跄倒地的卢映雪也回过神来,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两个男人大声尖叫起来。 夏侯氏姐妹赶到的时候,两个男人的较量还在继续。姐妹俩赶紧放开那名宫女,冲上去拉架,费了好大的力才把他们拉开,然后一左一右的将夏侯翓拉远了一些。 对方却不肯罢手,起身又要过来抓夏侯翓。 夏侯纾眼疾手快,立马出手接了几招,防止对方伤到夏侯翓。而夏侯纯则死死地拉住夏侯翓,制止他再次应战。 对方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丝,冷笑道:“居然还有帮手?” 夏侯纾赶紧做了一个就此打住的手势,然后说:“这里是皇家行宫,我们不想在这里惹事,也请你冷静一点,有什么话好好说,不必出手伤人。” 借着昏黄的灯光,对方眯着眼睛认真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敢于跟自己过招的女子,意味深长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不就是夏侯渊的女儿吗?怎么,今日我皇兄不过是夸了你几句,你就当真以为自己不可一世了?” “皇兄?”夏侯纾琢磨着对方的话,接着恍然大悟道,“你是纪王?” “纪王?”夏侯翓也愣住,看着不远处那个白白净净,身板也不如自己强壮的年轻男子,心里十分怪异。卢家就是想把卢映雪嫁给眼前的这个人吗? 如果方才不是对方偷袭,未必就伤得到他。 夏侯翓向尚未稳住心神的卢映雪投去求证的目光。 卢映雪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独孤律留意到大家的神色十分复杂,知道他们是畏惧他的身份,遂得意道:“怎么,现在知道我是纪王了,你们就害怕了?” 夏侯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位年纪轻轻的纪王虽然下手没有轻重,似乎并没有什么深沉的心机,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出来了。对付这样的人,比对付宇文恪那样的轻松多了。 “我们为什么要怕你?”夏侯纾道,“还有,我从来没有认为被陛下夸赞几句就有什么不得了的。相反,我并未觉得荣幸。倒是你,打不过就搬出你纪王的身份来吓唬我们,就算赢了又有什么好骄傲的?” 独孤律眉头微蹙,仔细思考着夏侯纾的话。然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差点就被她带偏了。他来这里,并不是要跟人打架或者争个输赢,他是见不得有人居然赶在皇家禁院里做这种私下幽会的勾当,尤其是其中一个当事人还是他的亲表妹。 独孤律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你们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我表妹引诱到这里来,更是举止不端,意图不轨,我若不出来制止,难道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毁了我表妹的清白吗?” 卢映雪听了吓一跳,立马反驳道:“表哥你胡说什么呢?夏侯三公子没有引诱我,更没有对我图谋不轨!” “不是他引诱你,那是谁?”独孤律紧追不放,半开玩笑道,“难不成是你引诱的他?” 正经人家的姑娘,怎么可能当着外人的面承认自己引诱别家的男子? 卢映雪的脸色顿时难看到极致。 夏侯纯见当事男女主角都面露难色,立马插话道:“纪王爷,你何必非要问谁引诱谁,就不能是他们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吗?” “一见钟情,两情相悦?”独孤律一边重复着这句话,一边看向卢映雪,指着夏侯纯问她,“她说的是真的?你真的跟夏侯翓有私情?” 卢映雪一张精致皎洁的小脸都要窘迫成了猪肝色,她看了看夏侯氏兄妹,又看了看独孤律,最后握紧了拳头,咬着牙道:“没错!是我引诱了夏侯三公子。表哥,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一直将你当作兄长,不想听从父母之命嫁给你,我想嫁给夏侯三公子!” “映雪,你……”独孤律指着卢映雪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这还是他那个天真可爱的表妹吗?她怎么会被一个初次见面的男子迷得失去了心智,竟然说出这样毫无廉耻的话来?一定是夏侯翓,肯定是他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花园旁边突然亮起了火光,照得人眼睛都险些睁不开,接着便有一队人马缓缓走了过来。待他们走近了,卢映雪才看清楚来的是独孤彻和姚贵妃,后面还跟着宇文恪及几个仆从,她顿时恨不得挖了地洞遁了。 姚贵妃身着一身正红色绣牡丹花的华丽宫装,头上插着镶嵌着各色宝石的赤金步摇,随着走动一晃一晃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姚贵妃扫了在场的众人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卢映雪身上,唇角微扬,然后说:“陛下,我就说了吧,卢姑娘无意于纪王殿下,是大家误传了。还好陛下没有给他们赐婚,不然岂不是乱点鸳鸯谱,棒打有情人了?” 独孤彻也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在场的所有人,笑道:“看来还是爱妃看人比较准,不然朕可真就要乱点鸳鸯谱了。” 夏侯翓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赶紧跪下请罪。 卢映雪也终于回过神来,跟着跪下请罪。 夏侯氏姐妹则十分尴尬,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最后夏侯纯干脆拉着妹妹一起跪下,跟着请罪。至于错在哪里,她也没想明白。 夏侯纾虽然听从了堂姐的指挥,心思却不在请罪上面,也没工夫担心这件事会造成什么后果,只是抬头瞪着站在独孤彻身后不声不响看热闹的宇文恪。 想必独孤彻和姚贵妃会突然驾临此处,就是他的功劳。 这个人,可真是阴险得很! 第169章 迷魂汤 宇文恪也察觉到了夏侯纾满含幽怨与愤怒的目光,脸上顿时笑开来,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里不禁泛起了点点星光,随即又做出一副诧异的样子,委屈道:“夏侯三姑娘,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你以为是我故意把陛下和贵妃娘娘带过来的吗?” 这样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做派,不是你还能是谁? 夏侯纾心里暗暗咒骂。 宇文恪见她没说话,又说:“我回去的时候正好碰到陛下跟贵妃娘娘说要过来赏桂,所以就一起来了,实在是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呀!” 这话一出,倒好像他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夏侯纾恨不得找个袋子将他的头套住,拖到一旁暴揍一顿。这个宇文恪绝对有毒! “宇文世子多虑了。”夏侯纾道,“我只是觉得世子真是消息灵敏,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你。或者说,哪里有你,哪里就有热闹。” 傻子都能听得出夏侯纾是在嘲讽他,可是宇文恪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笑着说:“夏侯姑娘真会说笑,不过是巧合罢了。” 与此同时,独孤彻的眼神也变得深邃起来,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姚贵妃。他也想问问这个时刻不忘争强好胜的女人为何要带他到这里来。 之前在大殿里,因为天子在场,大家都端着,直到后来喝开了,也就没那么多君君臣臣的讲究了。随后姚贵妃命人给独孤彻添了一盏酒,说是南苑的酒坊使用今年的桂花新酿的,小酌一口,便觉芬香四溢,回味无穷,然后又说起紫桂园的桂花开得不错,提议要去看看。 独孤彻扫了一眼大殿里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的文官百官,大家都不在自己的座位上了,连同着好几家的公子和女眷都开始交际去了。他突然觉得很没意思,再无半点欢愉,于是便跟着姚贵妃出来了。 姚贵妃也确实是一副要出来赏桂的样子,一边走,一边细数着今年的紫桂苑比去年有哪些不同,不时说着哪棵树又长高了,哪里的花开得比往年好,哪一座亭子又进行了修缮等,都是些她往常不会关心的事。 起初独孤彻以为姚贵妃又是受了某人的指点,故意在他面前展示自己的细心、精明和知情识趣。毕竟朝堂内外关于立后的说辞就没断过。 他的后宫里,叫得上名字的妃嫔就有十来个,人人都盯着那个空置多年的皇后宝座,这里面又以姚贵妃表现得最为明显。按理来说,姚贵妃是他舅父的女儿,所以不论是舅父还是姚太后,都想尽一切办法来游说他,期盼他能立姚贵妃为后,可他却不想让任何人如愿。所以这一路走来,尽管姚贵妃装得温柔贤惠,说尽了讨好的话,他也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偶尔点点头或者嗯一声表示回应。 后来他们在假山那里碰到了看上却有些失魂落魄的宇文恪。然而一见到他们,宇文恪立马又换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感慨今晚的紫桂园真是热闹,这么多人都来赏桂。 姚贵妃一听有人先到了,立马就加快了步伐,然后他们就看到里面有两拨人在打架。准确的说是两个年轻男子在互殴,两个女子在拉架,一个在旁边大喊大叫,啼哭不止。甚至说出来是自己引诱了夏侯三公子这样的话来。也是因为这个,他瞬间清楚了里面是哪些人。 此刻,每个人心里都画上了一个巨大的疑惑。 夏侯纾和夏侯纯都怀疑是宇文恪有意把天子引过来。 夏侯翓和卢映雪则安静如鸡,暗自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唯有纪王独孤律像一头暴躁的狮子,可是当着皇兄的面又不敢再把夏侯翓抓起来揍一顿。 独孤彻则像个单纯的旁观者一样继续保持着看戏一般的态度睥睨着眼前的众人。他怀疑过姚贵妃目不纯,至于她究竟想干什么,矛头又是指向的谁,还得看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姚贵妃显然没功夫留意独孤彻在想什么,她心里只觉得痛快。 白日里,夏侯氏兄妹在围场出尽了风头,让他们姚氏一族的兄弟姐妹全无出头的机会,最可怕的是,她偶然侧目的时候,竟然发现独孤彻有意无意的从越国公府的女眷处扫过,然后又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起初她以为是自己多虑了,可后来又陆续发现了好几次。每一次,独孤彻的眼神都跟平日里对她不一样。这就加重了她的怀疑。于是她派了心腹去打听,才知道独孤彻今天已经不止一次夸赞心狠手辣。此后,她的目光也锁定了那个叫做夏侯纾的年轻姑娘。 姚贵妃不明白,独孤彻为什么会突然对一个除了出身和容貌,其他无论是性情还是品格都无可取之处,甚至声名狼藉的姑娘那么上心。但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所以她又特意派了人去留意夏侯氏兄妹的一举一动。就想着能不能抓住他们的错处,杀一杀他们的威风,不要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心声,这一天里,夏侯氏兄妹连着他们的姻亲家的女儿都接二连三的出了事,简直精彩纷呈,让人拍案叫绝。先是恭王府的三姑娘抛弃已有婚约的程家五郎投入了荣安侯次子的怀抱,被发现后慌不择路误闯入围场,遭到了黑熊的袭击,致使许若谦险些丧命。哪知随后夏后氏兄妹拼死救助,竟然还落了个好名声。不过没关系,因为她还还发现了另一个有趣的事情——夏侯翓居然与卢家姑娘眉目传情!偏偏卢映雪又是一早就订好了将来要做纪王妃的人。更巧的是,他俩还趁着宴席的空暇偷偷跑了出来幽会…… 这一桩桩一件件,说是巧合可能都没人信。 当探子向她汇报的时候,她笑得快要岔气。真是刚想打瞌睡,立马就有人递枕头。于是她马上让人准备了那壶桂花酒,借机把独孤彻引过来,就是想让他亲眼看看他明确表示欣赏的夏侯氏兄妹究竟是如何的不堪,也让他趁早断了不该有的念头。 看到众人噤若寒蝉,姚贵妃心情更加愉悦。她轻蔑地扫了夏侯纾一眼,故意挑拨道:“陛下说的没错,虎父无犬女,夏侯家的姑娘不仅身手了得,更是伶牙俐齿、能说会道,连宇文世子都落了下风呢。” 夏侯纾很是不解,在场的除了独孤彻,她从未招惹过其他人,尤其是宫里的人,为何姚贵妃偏偏要针对她说这样的话呢? 夏侯纾微微抬起头,瞅了瞅趾高气扬的姚贵妃,疑惑道:“臣女与宇文世子不过是就事论事,贵妃娘娘何出此言?” 姚贵妃没料到夏侯纾还会反问她,不由得愣了愣,随后妖娆一笑,道:“看来夏侯三姑娘是不喜欢听本宫说话呢。” 夏侯纾眉头微蹙,她还真不喜欢听她说话。 姚贵妃不以为忤,随后又转向独孤彻,好奇道:“陛下,如今虽然不是在京城,但这也毕竟是皇家禁院,发生了这样的事,不知道陛下如何处置?” 说着她又看了一眼纪王,无比心疼的说:“瞧瞧咱们纪王爷这张脸多么俊俏,如今竟被打成了这样。吴太妃最疼纪王爷了,若是让她看到纪王爷的脸,病情估计又得加重了。” 一年十二个月,吴太妃总有十个月需要喝药看大夫,若不是记挂着纪王年纪尚小,只怕早就对这人世没有眷恋了。所以姚贵妃这话一出口,不光独孤律心里不舒坦,卢映雪也慌了。 然而独孤彻并未直接表态,只是看了独孤律一眼,问道:“贵妃打算如何处置?” 姚贵妃面色一沉,语气冷了下来,道:“陛下有所不知,白日里荣安侯府的公子之所以会受伤,就是因为他与恭王府的姑娘私相授受,担心被家里长辈发现才慌不择路误入了围场。而且我听说恭王府的三姑娘已经与程望将军家的五公子定了亲,这样的朝秦暮楚,行为不端的姑娘,简直是给我们女子丢脸。若非如此,恭王爷也不会将她掬在别院里不准出来。只可怜荣安侯府的八公子至今生死未卜,还废了一条手臂,白白断送了前程。” 姚贵妃顿了顿,像是很失望的样子,见独孤彻依然没有搭话,继续道:“那恭王府的三姑娘是庶出,由妾室抚养的,她做出这样不堪的行为来,臣妾能够理解。可是臣妾听说越国公府的三公子的生母出自以贤德著称的章氏,没想到他们家的子嗣竟与卢姑娘眉目传情,甚至避开他人在这里幽会。臣妾不知是他们几家的家风如此,还是诸位公子和姑娘过于胆大妄为!” 夏侯纾默默翻了个白眼,说来说去不就是说他们几家的子女没有教养嘛,至于把自己说的那么高尚,然后还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来指责他们吗? 姚贵妃见还是没人搭话,以为自己说到了点上,又说:“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陛下应该还记得,吴太妃最喜欢卢姑娘了,早就想聘娶她做儿媳妇,所以这些年才经常召卢姑娘入宫亲自教导,就等着纪王爷及冠了好请陛下赐婚。卢姑娘平时也是个安分守己的姑娘,见了谁都笑嘻嘻的,宫中谁人见了不说他与纪王也郎才女貌,十分般配?为何今日才见了夏侯三公子一面,就全然不顾吴太妃的殷殷期盼,甚至说出是她引诱了夏侯三公子这样不知羞耻的话来?这到底是她的心肺之言,还是有人故意诱导她?” 独孤彻依然像个局外人一样静静地听着。 独孤律却再也沉不住气了,立马怒视着夏侯翓,厉声问道:“你说,你究竟给映雪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她为了你连自己的名节都不顾了?” 夏侯翓觉得莫名其妙,在授丝礼之前,他根本就不知道京城里还有一个叫做卢映雪的姑娘。而在授丝礼上,卢映雪就如天降神女,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将他连人带魂的勾走了。要说灌迷魂汤,那也是卢映雪给他灌了迷魂汤,令他如痴如醉,无法清醒过来。 “纪王爷,苍天明鉴,臣并未引诱卢姑娘。”夏侯翓辩驳道,然后柔情似水的看了一眼卢映雪,继续说,“臣与卢姑娘是两情相悦!” “呸!当着陛下的面,你竟然还敢胡言乱语?”纪王暴跳如雷,恨不得再次冲上去暴揍夏侯翓一顿。随后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冲动,转头看向独孤彻,道:“皇兄,此人满口谎言,竟然还敢诬陷映雪的清白,还请皇兄尽快将越国公请来,让他好好管教管教这个竖子!” “不!”卢映雪突然大声喊道,“陛下,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喜欢夏侯翓,与他无关!” “你还在为他辩护!”独孤律气得快要吐血,“映雪,你是疯了吗?” 第170章 心意 “我没疯!”卢映雪望着纪王,语气坚定道,“纪王表哥,我知道姨母和我母亲都想让我嫁给你,可是我真的只是将你当作兄长。这么多年来,你不也是将我视作亲妹妹吗?既然如此,你就成全我们吧!”说着她又朝着独孤彻和姚贵妃所在方向磕了几个头,央求道,“陛下,贵妃娘娘,是我不知羞耻,不守规矩,你们要罚就罚我吧!” 独孤彻的嘴角抽了抽,但没有说话。 姚贵妃却眉头微蹙,万万没料到卢映雪竟然敢当着圣驾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没救了! “你这孩子!”姚贵妃露出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样子,苦口婆心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可关系到你一生的名节!” 卢映雪也算出身名门,又经常出入宫廷,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是事已至此,她总不能躲起来当缩头乌龟,而把自己的心上人推出去挡枪吧? 卢映雪想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有听从姚贵妃的提点,坚持称自己从未受到任何人的蛊惑,是她主动结识的夏侯翓,一切与夏侯翓无关。 姚贵妃依然是不肯相信这会是卢映雪的真实想法,但又无法顺利引导她把过错推脱到夏侯翓身上去,转而对着夏侯翓又是一番威胁和劝说,总之就是不能让卢映雪承认。 夏侯纾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只觉得脑袋疼,突然插嘴道:“贵妃娘娘,你究竟是在关心卢姑娘的名声,还是关心你的面子?” 姚贵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眉头微蹙道:“你说什么?” 夏侯纾毫不怯场,目光直直地看着她,言辞犀利道:“贵妃娘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卢姑娘好,可卢姑娘说什么,贵妃娘娘却一句也不听,只想逼着卢姑娘把罪责都推到我家三兄头上。所以我想问问贵妃娘娘,是不是只有你认为的好才是对的,卢姑娘说什么都无所谓?或者说只要卢姑娘说出是我们几家的人不守规矩,你才会善罢甘休?” 姚贵妃看着夏侯纾,胸口像是装了一座活跃的火山,剧烈地起伏着。火热的心跳声在她的胸腔内回荡,每一次脉动都带着股股热流,冲击着她的冷静与自制。怒气一点一点漫上心头,浮在脸上,连着呼吸都变得急促而沉重。周围的空气仿佛被加热了,她的存在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每一个靠近她的人都感到了一种强烈的不安。 “你好大的胆子!”姚贵妃的双手紧握成拳,似乎在寻找一种方式来宣泄胸中的情感,“你怎么敢这样跟本宫说话?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你们越国公府的家教就是这样的吗?” 夏侯纾觉得姚贵妃就是想借题发挥,并不是真想解决问题,所以她对她的态度也就更加不屑,继续说:“这里是皇家禁苑,寻常人碍于你的身份自然是不敢跟你争辩,可是今天的事情究竟如何,方才卢姑娘也一五一十的说了,在场的人都可以作证。然而贵妃娘娘偏偏不听,非要逼着卢姑娘撒谎诋毁其他人。我不知道我们几家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你若是对我们有什么不满,大可直接说,何必找这些借口?” 姚贵妃被气得一时忘了回嘴。 独孤彻却十分欣赏的看了夏侯纾一眼。恰好被姚贵妃看到了,她心里就跟猫抓似的,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扇夏侯纾两个耳光。真是狐媚子,惹祸精!做出了这样的事,还理直气壮地在这里替别人出头,这样的手段她见得太多了,她才不会就此罢休! 夏侯纾直接越过姚贵妃,看向旁边的纪王独孤律,郑重道:“纪王爷,臣女能理解你作为兄长对卢姑娘的维护,也深知我家三哥做法欠妥。若是换做是臣女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家中兄长们也会担心臣女的名节与个人安危,甚至怀疑这是有预谋的。可是如今卢姑娘已经明确表示她与我堂兄是一见钟情,纪王爷又何不冷静下来想想卢姑娘说的对与不对?至于纪王爷说要召我父亲过来问罪,这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件事情闹大了,丢脸的也不止有我们越国公府。” 独孤律年纪不大,心性也不够沉稳,但是有皇兄坐镇,他也慢慢冷静了下来,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夏侯纾的话,觉得她说的并非全无道理。此刻随同行围的王公大臣正在大殿里宴饮,如果他们单独将夏侯渊叫出来,势必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和猜测,到时候不光是对越国公府的名声不好,还会影响到卢映雪的名声,连着经常召卢映雪进宫的吴太妃也会受到牵连。 吴太妃向来病弱,可经不起这样的诋毁与折腾! 独孤律咬了咬牙,又看向独孤彻,恳切道:“皇兄,映雪是我姨母唯一的女儿,也是我母妃看着长大的,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母妃又得伤心了。求皇兄看在手足情分上,替臣弟与映雪主持公道!” 众人便齐齐看向如同隐形了一般的独孤彻。 独孤彻嘴角的那一丝笑意顿时消失无踪。他不过是想看看姚贵妃究竟要做什么而已,没想到最后大家又把矛盾集中到他身上来了,教他想躲都躲不掉。 然而他确实不太想管这档子事。 独孤彻故作深沉的捉摸了一番,说道:“朕确实听贵妃说起过吴太妃器重卢家姑娘,至于五皇弟与卢姑娘的婚约,朕未曾听先帝提起,也没有听到吴太妃说过,回头朕还是得再去问问吴太妃,证实一下。不过五皇弟要是真的想要聘娶卢姑娘,大可跟朕说,朕立马下旨给你们赐婚,必定把你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的。” 独孤律大吃一惊,他确实不想看到自己视如亲妹妹一般的卢映雪被夏侯翓蛊惑,但也从未说过自己想要迎娶卢映雪。之前没有反驳,那是不想惹母亲不高兴,也不想扫了卢映雪的面子。但是如果真的因此而不得不娶了卢映雪做王妃,他也不大乐意。 谁会对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动歪心思啊!那还是人吗! 卢映雪则比他更为急切,她直接猛磕了几个头,磕得额头都浸出血来,含泪哀求道:“陛下,映雪不愿意做纪王妃!求陛下开恩!” 夏侯翓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一边心疼,一边跟着磕头,态度坚定道:“陛下,臣愿意娶卢姑娘为妻!” 没等独孤律反驳,独孤彻就已经一脸惊喜地问道:“此话当真?” 夏侯翓赶紧又磕了一个头,保证道:“臣立马就回去修书给锦凤城的父亲和母亲,恳请他们的应允,届时再请大伯父与大伯母亲自到卢家提亲!” “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独孤彻差点就要鼓起掌来,心想这夏侯翓看着不大精明的样子,关键时候还挺上道,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就卢映雪那副非他不嫁,誓死都要维护他的冲劲,听了这话不得感动得涕泪四流,更加死心塌地? 而卢映雪在听了夏侯翓的话之后,眼睛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夏侯翓,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有不安、有焦虑,也有坚定和决然。 她的一片痴心,总算是没有错付。 可这并不是姚贵妃希望看到的结果。 姚贵妃被惊得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才说:“陛下,夏侯翓行为不端,引诱卢姑娘犯下如此大错,你怎还如此夸赞他?”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若是能有情人终成眷属,朕也十分乐意做这个见证人。”独孤彻说道。 “陛下!”姚贵妃突然加重了语气,做出一副冒死进谏的样子,“他们两个无媒无聘,就不顾人伦纲常,私相授受,怎能一句重情重义就能掩盖过去的?陛下若是黑白不分,日后天下人纷纷效仿,岂不是乱了礼法?” 独孤彻见姚贵妃如此不知好歹,也黑了脸,冷声道:“不然贵妃打算如何处置?” 姚贵妃顿时语塞。在场的几个年轻男女都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子女,一个个都大有来头,背后的关系也盘根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并不是她想怎么处置就能怎么处置的。如今正是后位角逐的关键时期,就算是她恨得牙痒痒,处置夏侯氏的话也不能从她的嘴巴里说出来,不然就会落下一个心胸狭窄的坏名声。 夏侯纯默默绞着手里的帕子,暗暗琢磨兄长的这句话会带来什么后果。如果天子希望纪王与卢家结亲,那么夏侯翓的这一番承诺将会成为他的送命符。但如果天子并不希望纪王迎娶卢映雪,那么夏侯翓的这番誓言倒是可以成全了他跟卢映雪。 问题是,天子究竟是何打算呢? 显然,独孤彻是不希望独孤律再与卢家结亲的。外戚联姻,盘根错节,尾大难掉。这是身为君王最深恶痛绝也最无奈的问题。 独孤彻见姚贵妃不敢说话了,又转向独孤律,问道:“五皇弟,你又是何想法呢?” 独孤律没想到独孤彻会反问自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待他听明白了后,又想了想,才支支吾吾地说:“我……臣弟的婚事全凭皇兄与母妃做主!” 这是又把问题推给他了呀! 独孤彻暗骂了独孤律一句小滑头,面上却毫无波澜,平静地说:“五皇弟,你与卢姑娘都是朕看着长大的,朕还是那句话,你若真心喜欢卢家姑娘,朕就做主替你赐婚。如若你只是将卢姑娘视为亲妹,朕便只能遵从卢姑娘的意愿了。” 独孤律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了,只得看了卢映雪一眼,思索片刻后皱着眉头问:“皇兄,若是臣弟愿意迎娶映雪,是不是就得尽快成亲?” 独孤彻还没来得及回答,卢映雪就已经憋不住了,她又是一番磕头,含泪哀求道:“臣女不愿意嫁给纪王,求陛下替臣女做主!” 看着他们一个游移不定,一个严词拒绝,独孤彻忍不住笑道:“若是赐婚,自然是要尽快择吉日成亲的。五皇弟虽未及冠,但卢姑娘却已到了婚配的年纪。若是长时间的拖着不成亲,五皇弟不怕再生变故?” 独孤律当然怕,有了今天的这一出,他完全相信卢映雪是恨上他了。若是他真的不顾及旧日情分,强行请旨赐婚,只怕日后他们连兄妹都做不成。这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五皇弟,你可想好了?”独孤彻再次提醒。 “我……”独孤律依然没有想清楚,可是看到额头都磕破了皮的卢映雪,他还是心软了。那是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亲表妹啊,是在他在宫里被人欺负或者受了委屈时,永远陪在他身边给他安慰的人啊,他怎么舍得看她难过和受伤? 独孤律把脸别到一边,方道:“既然映雪并不愿意嫁给我,我又何必强求?不过皇兄,就算映雪不嫁给我,也不能便宜了夏侯家的这小子!映雪是臣弟的妹妹,也相当于皇兄的半个妹妹。可他夏侯翓一无官职,二无战功,他如何配得上映雪?” 第171章 维护 越是高门贵胄,越是将门第和身份看得比天还重要,仿佛一个人的出身,就注定了他今后必然会走什么样的路,有什么样的造诣。夏侯纾觉得自己真的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再次插嘴道:“纪王爷,我三堂兄尚未及冠,可这几年一直随我二叔在锦凤城戍守,历经磨砺,并不输于任何一个有志青年。虽然他至今没有任何官职,但西境地处偏僻,环境多变,人口复杂,就连我这样没有去过的人都听说那里常年湿冷,瘴气密布。而到了冬天,先是风沙侵袭,接着又是冰雪凝冻。试问京城各大世家的公子们,有几人能在那样的环境下坚持五年?更何况,如今天下承平,去哪里立战功?”独孤律非常不喜欢被别人点着名拆穿,尤其是夏侯纾这样看上去蛮横不讲理的女子,微怒道:“你这女子真是可笑!我跟皇兄说话,关你何事?” “你指责我三堂兄,当然就跟我有关系!”夏侯纾不甘示弱道,“南祁开国以来,历经六代,我们夏侯氏也经历了五代。两百多年来,我们夏侯氏族人为了陛下的江山前赴后继,多少人战死沙场,枯骨无悔?我长兄夏侯翖战死的时候才十七岁,就跟纪王现在一般大,甚至连尸首都没有找回来。纪王说我三堂兄五官职无战功,那么我想请问纪王爷,你除了生来就是先皇之子,可有任何对朝廷有用的功绩?” 夏侯纾说得对,独孤律之所以能成为纪王,只是因为他是先皇的小儿子,当今天子的亲弟弟,并未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功绩。比起为了保家卫国而牺牲的夏侯氏儿郎,他完全没有资格把自己放得那么高。 独孤律被怼的无言以对,只好骂道:“你强词夺理!” “我有没有强词夺理,你自己不清楚吗?”夏侯纾轻蔑一笑,“纪王指责我三堂兄的时候,可不是趾高气昂的吗?怎么到了自己就不能说了?” 夏侯纯觉得今天这一家子兄弟姐妹都疯了,一个个都不要命了似的,拼命地作死。她只得赶紧拉了拉堂妹,示意她别再说了。 夏侯纾哪里肯听,继续说:“纪王不过是仗着先帝赐予的身份罢了!” 独孤律气得直跺脚。 姚贵妃睥睨着眼前的几个年轻人,她也觉得这些人简直无法无天,胆敢挑战天家威仪,她立马向旁边的两个老嬷嬷挥了挥手,吩咐道:“来人,把这个胆敢非议纪王的夏侯纾拉下去!” 夏侯纯吓了一跳,赶紧将妹妹护在身后,央求道:“贵妃娘娘息怒,小妹她口无遮拦,冲撞了纪王爷,还望陛下和娘娘念在她年幼无知,饶了她这一回!” “年幼无知?”姚贵妃冷笑,面目尽显狰狞,“本宫看她说得头头是道,知道的可不少呢!你们越国公府的人还真是一个更比一个让本宫惊讶呢!” “娘娘……” 夏侯纯还想继续求情,夏侯纾却制止了她,满脸不屑地说:“她本来就是冲着我们来的,二姐姐何必求她?” 夏侯纯绝望地转头看着她,恨不得自己会遁地术,拉着她赶紧逃了。 眼看两个老嬷嬷就要过来抓人,夏侯纾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眼睛望着独孤彻,突然说:“陛下,臣女听闻你是个明君,行事果决,可为何今晚你却迟迟不肯做决断?” 众人都未料到夏侯纾居然敢自己站起来,还敢当众质问天子,纷纷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姚贵妃立刻尖叫道:“赶紧给我捂了她的嘴!” 两个嬷嬷立刻见鬼似的冲到夏侯纾旁边,一人一边将她拉住,企图要来捂她的嘴。奈何夏侯纾是习武之人,直接反手用力一推,再往中间一拉,两个嬷嬷便撞在了一起,纷纷捂着自己的额头惨叫一声。 “反了反了!”姚贵妃再次大叫起来。她协理后宫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受了惩罚还敢反抗,甚至伤人的人。 “够了!”独孤彻突然大声呵斥道,“到此为止吧!” 姚贵妃以为独孤彻是在呵斥夏侯纾,底气越发足了,继续指挥着两个嬷嬷去抓她。然而独孤彻却说:“贵妃,够了!” “陛下?”姚贵妃不可思议的看着独孤彻,“你为何……” 你为何要护着她? 后面半句话,她终究还是没有问出来,只是怒气冲冲地看着夏侯纾。 独孤彻将姚贵妃的惊愕看在眼里,慢条斯理道:“夏侯三姑娘初次参加围猎,不懂宫中规矩也很正常,贵妃贵为四妃之首,又协理六宫多年,大可好好教导,以德服人,何必动怒?” 姚贵妃彻底愣住。如果前面她对独孤彻的态度还有什么误解,那么这一刻,她全明白了。独孤彻不光要护着夏侯纾,还要当众扫她这个贵妃的面子。 一直看好戏的宇文恪也彻底觉悟了,并且开始怀疑起独孤彻与夏侯纾的关系来。在认识夏侯纾之前,他从未关注过她,只听说越国公有个女儿,只是从小就是养在外面,回京后也很少在各家走动。这些年,他参加过无数次宫中的宴会,从来没有听说宣和郡主带着女儿进宫过,所以独孤彻肯定是在宫宴之前就见过夏侯纾。至于越国公府,独孤彻登基后未曾亲自驾临过,更不可能在越国公府见过她。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独孤彻在其他地方曾见过夏侯纾,所以今晚才会一反常态的推脱,对越国公府及其姻亲家的儿女们做出来的事毫无底线的容忍。 那么,独孤彻在哪里见过夏侯纾呢? 宇文恪暗暗斟酌着,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派些人去打听打听。 独孤彻见众人都因为太过惊讶而忘了言语,趁机道:“看在越国公的面子上,朕不予追究,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不过,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夏侯三姑娘说话做事我行我素、随心所欲,有失体统,不得不罚。”他似乎很认真的想了想,又道,“那便罚她在别院里闭门思过,直到围猎结束返京,接下来几日就不必再出来了。” 众人都有些傻眼,都闹成这样了就只是闭门思过? 姚贵妃扫了一眼同样觉得不可思议的夏侯纾,想着她就这么轻而易举的逃过责罚,立马就不同意了,马上反驳道:“陛下说要臣妾以德服人,臣妾无从辩驳,可陛下如果只是罚她闭门思过,她又如何能懂得以德服人几个字的意思?不如把她交给臣妾,臣妾一定好好教导她。” 独孤彻似乎对姚贵妃的一言一行都感到十分的失望,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与无奈,最后神色冷淡地说:“贵妃协理六宫多年,你的能力朕自然是相信的,但夏侯三姑娘并非宫中之人,还是交给越国公和宣和郡主管教比较合适。你说呢?” 没等姚贵妃再次反驳,独孤彻又看向了独孤律,慢条不紊道:“五皇弟,你既然也说卢姑娘是朕的半个妹妹,那么卢姑娘的事,朕姑且替她做一回主。若是夏侯翓真有意聘娶卢姑娘,那便由夏侯氏自行前往卢家提亲。若是卢家也同意,朕也乐于做个顺水人情,给他们赐婚。但若夏侯翓没有这个胆识,或者卢姑娘反悔了,朕也会护着自家妹子的。” 卢映雪挂着泪水的脸色逐渐露出惊讶与欣喜之色。这些年她多次出入宫廷,没少与独孤彻打招呼,从来都不敢嬉笑,没想到独孤彻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她这个“妹妹”。 独孤律看着卢映雪,恨不得就此昏倒过去,但又不能指责她,只得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暗示:卢映雪一定是被夏侯翓灌了什么迷魂汤,才会神志不清的做出这样有损名声的事情来,所以多给她一点时间,她一定会醒悟的! 独孤律无比赞同独孤彻的说法,立马拱手道:“还是皇兄英明,臣弟多谢皇兄!” 独孤彻点点头,又看向夏侯翓和卢映雪,沉声问道:“你们二人可还有异议?” 夏侯翓和卢映雪如蒙大恩,赶紧磕头齐呼:“谢陛下成全!” 独孤彻嘴角弯弯,没想到自己几句话,竟然还促成了一段姻缘。这才看向仍然板着脸的夏侯纾,问道:“夏侯三姑娘,朕如此决断,你可还满意?” 夏侯纾自然是满意的,只是她想不通为什么独孤彻会对她这般容忍。之前,她以为有姚贵妃和宇文恪在一旁的煽风点火,他们今晚一个也跑不掉了,所以才破罐子破摔,硬着头皮与他们争辩,没想到看似漫不经心的独孤彻居然全然不顾姚贵妃的脸色,当众饶了他们一众人,甚至还假意询问每一个人的意见。 夏侯纯见她又在发呆,一边拉了拉她的裙摆,一边替她回答道:“谢陛下开恩!” 夏侯纾回过神来,赶紧也顺坡下驴。 独孤彻见大家都没有再说什么,便让人带独孤律去看大夫。独孤律顺势把磕破了额头的卢映雪也带走了。 随后独孤彻又叮嘱了几句,便带着姚贵妃和一众随从走了。满是桂花香味的花园里顿时只剩下夏侯氏三兄妹和宇文恪。 夏侯翓在卢映雪被独孤律带走后就一副丢魂失魄的样子,傻傻的跪坐在地上。两个妹妹以为他吓傻了,赶紧过去扶他。 “三公子没事吧?”宇文恪也露出一脸的关切。 夏侯纾抬头瞪了宇文恪一眼,冷声嘲讽道:“宇文世子的热闹还没看够吗?” 宇文恪愣了愣,随即换上了满脸的委屈,十分做作地说:“三姑娘这么说可就寒了我的心了,我实在是担心你们再出点什么事,所以才留下来看着呀!” 夏侯纾最恨他这副矫揉造作的样子,但又不想跟他多费口舌,咬牙道:“那你还是别担心我们了,你越操心,我们只会越糟糕!” 宇文恪抿着嘴不说话。 夏侯纯见识过宇文恪的言而无信和厚脸皮,并不希望再与他有任何纠葛,一边扶着兄长,一边劝道:“纾儿,别跟他废话了!我们走吧!” 夏侯纾这回倒是听了姐姐的话,没再跟宇文恪计较。 随后姐妹二人合力将夏侯翓架回了别院。整个途中,夏侯翓都没有跟她们说一句话,就跟被抽走了魂魄一样。 第172章 执迷不悟 晚些时候,夏侯渊和夏侯翊父子俩带着浑身酒气回了别院,可是一进门,屏退了侍从之后,父子俩都不约而同的变了脸色,然后让人去把夏侯翓三兄妹找过来问话。 方才在大殿上,天子身边的大宦官赵俞昆突然找到夏侯渊,板着脸说是传天子口谕,让他回去好好管教子女。 夏侯渊一头雾水,心想天子刚刚才在大殿上当众夸赞他的一双儿女,怎么转头又下达了这样的指示?然后他再一回头,发现自己的女儿和两个侄儿侄女都不见了踪影,唯有次子还在交际。他心里顿时有了数,好生谢过赵俞昆后便将次子叫回来商量了一番,一面又继续故作镇定的与人把酒言欢,一直熬到散席,父子俩才匆匆赶回来。 夏侯纯是他们几个中唯一没有出过差错,情绪也最稳定的人,所以这个时候自然是由她来交代比较客观。她一五一十将事情的原委都说了一遍,然后兄妹几人都垂着头静静等候着夏侯渊的雷霆之怒。 屋子里静得出奇,兄妹几人面面相觑,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到。 夏侯渊皱着眉头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捋了一遍之后,摸了摸胡子,忽然道:“陛下果真只让纾儿闭门思过?” “陛下金口玉言,纯儿绝不敢矫造胡说!”夏侯纯赶紧说。 夏侯渊神色越发凝重,不由得又想起了下午天子突然跟他说的那一番话来。他抬头看了女儿一眼,突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纾儿,今日你三哥和二姐姐都在,你为何还要如此冒头?是之前吃的亏还不够吗?你二姐姐与太尉府的婚事在即,若是传出什么不好的话出去,到时候不光是你的名声受影响,还会连累你二姐姐。” “对不起,父亲,是我没忍住。”夏侯纾低头道。当时光顾着争个是非对错,哪里想得那么长远。而且就算她全程把嘴巴闭得跟蚌壳一样,姚贵妃和宇文恪也未必会善罢甘休。 “大伯父,纯儿不怕受连累。”夏侯纯忙说,然后看了一眼妹妹,继续说,“今天的事并非纾儿引起的,她只是在维护自家兄弟姐妹,还请大伯父不要责备她。”说着她又看向跪在一旁反思的夏侯翓,疑惑道,“三哥,你平时也不是个冲动莽撞之人,怎么今日会如此失态?那卢家姑娘是好,可三哥也不能忘了礼仪伦常啊!” 夏侯翓也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他甚至到现在都还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在锦凤城的时候,因为他是镇西将军的儿子,容貌和身手都很出色,经常也有姑娘向他示好。比起卢映雪的单纯和勇敢,那些边境女子表达爱意的方式更加热情与奔放。可他每一次都能毫无波澜的拒绝,怎么今天遇到了卢映雪之后,他就沦陷得这么彻底呢? 思来想去也没有个结果,夏侯翓把头垂得更低了,满怀愧疚道:“大伯父,是侄儿一时鬼迷了心窍,害得大家都跟着我一起受苦。是我对不起大家!” 夏侯渊身为夏侯氏的家主,又是长辈,下面的小辈都是他看着出生然后慢慢长大的,他自然是清楚夏侯翓的为人与秉性。可是夏侯翓今日做出来的事,实在是有违常理,他实在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卢苍年向来清高,做事也一板一眼的,怎么他家的女儿竟如此胆大妄为?”夏侯渊说完这话,又觉得哪里不对,忍不住扫了夏侯纾一眼。他戎马半生,除了在战场上,可谓处处筹谋,谨小慎微,不也生了个胆大妄为的女儿?稍有不慎就要闯祸。但若说夏侯纾的大胆是家学渊源,那么卢家姑娘的性情和作为就有点离经叛道了。 卢苍年是卢映雪的父亲,颇有才学,目前在国子监任职,正五品的国子博士。他门下的弟子当着他的面叫他卢博士,背地里都叫他老古板。如果让他知道自家女儿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为了他自己的面子,指不定要再闹出什么事来。而且卢家跟纪王的关系这么近,卢映雪和纪王又有长辈许下的口头婚约,真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夏侯渊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又看向次子,吩咐道:“翊儿,你赶紧派人回京把这件事情仔细同你母亲说说,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另外再派一个可靠的人快马去锦凤城给你二叔送一封信,把今天的情况告诉他,问问他的意见。至于卢家,也让人盯着,卢苍年的夫人时常进宫看望吴太妃,宫里迟早会知道这事,闹大了,只怕对大家都不好。” 夏侯翓以为夏侯渊做这么多是同意了他与卢映雪的婚事,心中大受振奋,激动道:“大伯父,您是支持我们的对吧?侄儿长这么大没有求过您什么,但这一次,我求您替我向父亲和母亲说说情,我一定要娶映雪!” “你这孩子还真是冥顽不灵!”夏侯渊皱着眉头道,满脸写着“竖子无知”。随后他大概觉得光这样骂他也无济于事,于是稍稍缓和了一下情绪,又说:“先帝五子中,陛下与纪王最为亲和,你们得罪了纪王,就相当于得罪了陛下。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只顾着儿女情长吗?” “侄儿不敢!”夏侯翓赶紧解释道,“大伯父,陛下说了,如果我能请父母出面去卢家提亲,陛下一定会下旨给我们赐婚的。可是如果父亲和母亲不同意,映雪她就只能嫁给纪王了。映雪说了,她只是把纪王当兄长,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啊!” 他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夏侯渊气得肺都要炸了。他突然从椅子上弹起来,指着夏侯翓骂道:“你不能看着卢家姑娘往火坑里跳,那你就要看着我们全家跟着你一起往火坑里跳吗?你这些年读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父亲教你的那些道理你都忘了?” 夏侯纯见势不妙,赶紧劝说道:“大伯父您别动怒,三哥他就是一时冲动才说了这样的混账话,他不会不顾家族荣辱的。” 夏侯渊哪里舍得扶了侄女的面子,遂抿着嘴不说话。 夏侯纯这才又看向夏侯翓,责备道:“三哥,你就长点心吧!今日的事,别说是大伯父听了生气,就是我这个做妹妹的,也看不懂你。三哥原本也是个行事谨慎的人,怎么今日才第一次见到卢映雪,识人未深,就跟她立下了白首之约?难道不怕将来会后悔吗?” “我不会后悔的,我一定要娶映雪!”夏侯翓态度坚定。 “真不知道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夏侯纯摇着头叹气道。 夏侯渊强忍着又要骂人的冲动,克制道:“我也年轻过,怎么会不知道你的这些心思,不过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罢了。但是作为过来人,我希望你先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卢家姑娘真是你想要相伴一生的人吗?你看中她什么?她又看中你什么?如果将来你们成亲了,你们要如何相互扶持,如何绵延子嗣、教育子孙?” 夏侯翓傻了。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么长远,更没有想过自己喜欢对方什么,对方又喜欢自己什么,将来又要如何打算。他只是遇到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而那个姑娘恰好也喜欢他,愿意向他坦露心声,所以他希望能跟她有情人终成眷属,就是这么简单的愿望。 或许他真的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可是他方才已经答应了卢映雪,那些誓言又该怎么办呢?总不能让他先反悔了吧?那他还算是个男人吗? 想到这里,夏侯翓突然害怕起来。担心卢映雪回去之后会不会也在他人的劝说下幡然醒悟,觉得为了他做出那么多牺牲不值得,然后就忘了他们之间的誓言?那他该怎么办? 夏侯翊见夏侯翓游移不定,又担心父亲会更加生气,连忙劝说道:“三弟,父亲说得没错,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你要先冷静一下,理智地思考你跟卢家姑娘的事情。如果你想明白了,还是决定要娶她为妻,我这个做兄长的一定会支持你。” 难得有个人说要支持他,夏侯翓由衷的感激,连声道:“多谢二哥!” 夏侯翊觉得自己这个堂弟还真是鬼迷了心窍,摇了摇头道:“你先别急着谢我,你得告诉我们,你是不是真的非卢家姑娘不娶?” “说实话,我没有想得那么长远,我只知道我现在喜欢她,想娶她。”夏侯翓满脸诚恳,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身穿大红喜跑,骑着高头大马到卢家迎娶新娘的美好景象。然后他恍觉自己好像失言了,赶紧解释说:“二哥,我知道长幼有序,如今你还未成亲,我是不应该提这件事的。可是我若是先放弃了,那便是背弃了与映雪的誓言,这对映雪不公。所以我绝对不能放弃,我也希望她不要放弃。” 如此执迷不悟,夏侯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宽慰,暗自琢磨着回头还真得好好查查卢家姑娘,今天这事实在太邪门了。 夏侯渊看着侄儿无可救药的样子,默默的叹了口气。他的二弟夏侯潭是个多么英明神武的人,自小就聪敏好学,性格坚毅,堪称文武双全,如果不是因为出生晚了几年,这偌大的越国公府交到他的手里也定然能安稳无虞。而且夏侯潭慧眼识人,先后迎娶的两位夫人也通情达理,继室章夫人更是知书识礼,贤良淑德,是个名副其实的贤内助,怎么生的儿子夏侯翓就这么不知变通呢?明知道这事有可能是个陷阱,他还不懂迷途知返,甚至拼了命地往里面跳。更可气的是,他自己稀里糊涂地跳也就罢了,还要带着全家一起跳! 夏侯氏的子孙若是个个都像他这么作,只怕这越国公府也撑不了几代! 夏侯渊气得心口微微作疼,但当着小辈们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忍了又忍。于是他看了还陪跪着的夏侯纯和夏侯纾,挥了挥手道:“都起来吧,跪在这里也无济于事。” 夏侯翊是四兄妹里最年长的,比他们所有人都理智,他见其他几个兄妹都已经没事了,便对夏侯渊说:“父亲,儿子这就去安排送信的事,至于三弟、纯儿和纾儿,这几天就待在别院里,哪儿都别去,一切都要听从父亲的安排。” “二哥……”夏侯翓既感激又愧疚,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里的感受。虽然他俩年龄只相差不到一岁,但是夏侯翊的行事作风确实更有兄长的担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夏侯翊善解人意道,然后又拍了拍夏侯翓的肩膀,继续说,“你不就是想知道卢家姑娘现在是什么情况吗?你放心,我会帮你看着的。有什么事,我也会及时告诉你。你先冷静下来,好好想想父亲刚才说的话。” 夏侯翓激动万分,连忙拱手致谢:“劳兄长费心了!” 第173章 无知是罪 夏侯翊出去安排人分别前往京城和锦凤城送信了,留着夏侯渊和三个小辈在屋子里大眼瞪小眼,气氛一度很尴尬。 夏侯纾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可以打破这份宁静的问题,忙道:“父亲,不知道若谦表哥现在怎么样了,我们要不要先去看看若谦表哥?” 夏侯渊这才想起因为许若谦的事情,许若语一直脱不开身,连着今晚都没有出席宴会。好在他一直派人在那边盯着,得知许若谦已经度过了危险,接下来只需安心静养,但是要恢复到从前,恐怕就难了。夏侯湄要是知道了这个结果,肯定会大哭大闹。 这一家子,老的小的,从来都不叫他省心! 夏侯渊叹了一口气,才说:“这会儿就不用过去了,你忘了你刚被陛下罚了禁足吗?” 夏侯纾吐了吐舌头,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夏侯渊扫了她一眼,又说:“若谦的事情我也问清楚了,只是这件事情关系到几家的颜面,需得几家的主君主母坐下来好生商议,并非你我就能处置的。” 夏侯纾和夏侯纯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知道这件事情很严重。 夏侯渊倒没注意姐妹俩的小动作,特意叮嘱夏侯纾:“尤其是你,纾儿,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多大的关系,你切不可再掺和,你舅父和若语那边会想办法去解决的。” 既然被点名了,夏侯纾也不假惺惺地装作不知情,便道:“可是我看舅父并不像是要解决问题的样子,他今天还把绿芙表姐和青葵都给关起来了。绿芙表姐是当事人,可她什么都不肯说,青葵想说却不知道实情。程将军家要是借机发难,青葵不也跟着遭罪吗?” 说到恭王府的事情,夏侯渊就生气,又数落道:“你有时间担心青葵,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就算你舅父的处置方式欠妥,你作为小辈,也不该那样同你舅父说话。你母亲知道了也不会饶了你。还有,你以为转移了你舅父的注意力,你那两个表姐妹就能少遭些罪?你也太高估自己了!也不想想你舅父今日的地位都是怎么得来的!” 夏侯纾抿了抿嘴,看来她下午故意激怒钟瓒说的那些话都传到父亲耳朵里去了。不过父亲既然能够当面说出来,那就证明父亲并不想就此事追究她的错处。她想了想,又说:“父亲可知舅父要怎么处置绿芙表姐和青葵?在这件事里面,青葵确实没有做错什么,不如父亲想个办法把青葵领出来吧,跟我们住在一块儿也行啊!” 如果能见到钟青葵,她们就能知道更多关于卢家的线索。 谁生的女儿谁知道,夏侯渊立马就猜到她打的什么主意,不禁又皱起了眉头。心想他还是不能小觑的这个女儿。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夏侯渊沉声道,“记住我的话,不要自作聪明!你舅父连着青葵一起罚,也是为了保护她!” 以钟绿芙现在的处境,若是钟瓒把钟青葵放出来,别人更会觉得钟瓒教女不严。既然是保护,那钟青葵就吃不了什么亏。 夏侯纾长长的哦了一声,心情瞬间舒缓了不少。 夏侯渊想着今天这一桩接一桩的破事,十分头疼,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先回去休息。 夏侯氏姐妹如蒙大赦,赶紧拖着还在发愣的夏侯翓出门。 从屋子里出来后,夏侯翓立马挣开了两个妹妹的搀扶,郑重道:“我知道你们是一片好心,担心我犯浑,闹出事来,不过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你们不用管我,也不必派人盯着我,我答应了大伯父和二哥这几天不会出去,就一定会做到的。” 说完他便往自己的房间走过去,背影看上去及坚毅,又落寞。 夏侯氏姐妹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他又在想什么。 “二姐姐,三哥他以前也这样吗?”夏侯纾问道。在她的记忆里,夏侯翓跟同龄的孩子不一样,当同龄的小孩都忙着逃课出去玩,闹着要下河抓鱼,爬树掏鸟蛋的时候,只有他追着师父的屁股后面学习怎么平稳的在马背上挥动长戟。 夏侯纯摇了摇头说:“三哥他以前虽然心思单纯了一些,但人不笨,父亲还总夸他行事稳重,能担大任。今天的事,要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相信他是我的亲哥哥。” 此刻,紫桂园的宴席已经结束,众位王公大臣均已回到所住的别院。由于这一处的别院都挨得比较近,所以门外偶尔还能听到隔壁院落传来酒醉之人的吆喝声,但很快又被身边的人拦住,隐匿在夜色里。 夏侯氏姐妹担心隔墙有耳,所以一边往自己的房间走走,一边小声嘀咕今天发生的事情。 夏侯纯想着接下来都不能出别院,心里很是郁闷,便小声抱怨道:“这下好了,钟家的两位姑娘刚被禁足,我们也被禁足了,谁都出不去,什么热闹都看不见了。” 夏侯纾白了她一眼,坏笑道:“你哪里是想看热闹,你是想看贺家三公子吧。” 夏侯纯假意掐了她一把,嗔道:“就你聪明!” “现在距离婚期不到半年,二姐姐怎么越发急不可耐了?”夏侯纾眨巴着眼睛,故作惊讶道,“哦,我差点忘了,二姐姐其实一直都很着急。这几年在锦凤城没少花时间绣嫁妆吧?那天我去揽月轩,正好看到几个嬷嬷在收拾库房,我就顺便瞧了瞧,二姐姐的那些衣服都做了好些年了吧?你就不怕衣裳做得太久了,等你出嫁的时候,花纹料子都过时了?这京城里的风尚,可是隔几个月就变一回的。” “你少说两句吧。”夏侯纯给了她一个白眼,反驳道,“你总要嫁人的,等你嫁人的时候,我倒要看看你着不着急。” “那二姐姐你可要好好等着了!”夏侯纾俏皮道。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想,就算真要嫁人了,她也不必自己绣嫁妆,不然家里花钱请来的那些绣娘是做什么的? 夏侯纯显然不知道妹妹的心思,只是说到夏侯纾将来要嫁人,她突然又想起了今天天子看夏侯纾得眼神来。她左右环顾了一番才压低了声音,八卦道:“我之前就跟你说齐南看着有几份眼熟,却怎么也没想到齐南竟然就是当今的陛下。幸亏那会儿我们没在他面前做出什么不妥的举动,要不然今天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不过说来也奇怪,不论是我还是你,都跟陛下不熟,他怎么会当着姚贵妃的面这般维护我们呢?他不会真的对你有什么想法吧?” 他们夏侯氏至今还没有出过一个皇妃呢! “二姐姐你可千万饶了我吧!”夏侯纾满脸的不悦的朝着她作揖,环顾了一圈没见着第三个人,方撅着嘴说,“我要早知道他就是咱们的陛下,我肯定会绕着走,绝对不会靠近他的。”说到这里她就有些泄气,沮丧道,“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夏侯纯追问道。总觉得这背后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夏侯纾抬头望着薄雾笼罩的夜幕,稀稀疏疏的挂着几个暗淡的星子,不由得生出意思悲愤来,叹了口气道:“二姐姐,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曾经误打误撞救过陛下。也许他今天维护我,就是为了报答我当时的救命之恩吧。” “天哪,我都听到了些什么?”夏侯纯捂着嘴满脸诧异地看着她,不可置信道,“你居然还救过陛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快告诉我!” 夏侯纾满脸惆怅的把在护国寺的事情说了一遍。 夏侯纯听得胆战心惊,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离开京城的时间太久了,居然没有想过妹妹的身上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夏侯纯问道。 夏侯纾仔细想了想,回答道:“我还告诉过二哥。” “你怎么跟二哥说的?”夏侯纯疑惑道,“难道二哥他也没有重视这件事吗?” “此事说来话长。”夏侯纾喃喃道,心里无比烦闷,“之前我就怀疑过他的身份,还特意跟二哥提起,可二哥思索了半晌,却说京城里面没有这样的人。谁能想到,他竟然就是当今陛下。不过也可能是当时我没说清楚。你想啊,咱们陛下是上过战场,又有勤王救驾之功的人,谁能把他跟在护国寺那个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甚至还需要我来搭救的人联系在一起呢?” 虽然后来在留兴村客栈时,独孤彻也说他当时是被下了药才施展不开,她也只怀疑过他是皇族之人,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是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 一字之差,分量就差了不是一点点。 果然无知就是原罪。 夏侯纾突然有点明白为何夏侯翊一直说她不适合做长青门密使了。如今看来,她确实不适合,警惕性和洞察能力确实还有待提高。 夏侯纾满脸悔恨,咬着牙说:“当初我问他的时候,他说他叫齐南,我也没有怀疑,更没有找人去核实,说来说去都是我自己粗心大意疏忽了。” “也不能完全怪你。”夏侯纯叹着气道,“之前在落月坊见到的那次,我要是能够记起他是谁,今日也不会有着你们这么胡闹了。” 夏侯纾也觉得这件事很好笑。当时她们因为“齐南”这个假名字,居然还把独孤彻的身份往齐御史的身上靠,如今想来真是大错特错。不过想到齐南和他的南蒲书斋,夏侯纾不由得又想起了他身边那个如影子一般存在的高手,又问道:“二姐姐可有听过褚黎安这个名字?” “褚黎安?”夏侯纯再次震惊,“你还认识他?” “算是认识吧。当时在护国寺,我就是跟他联手的。”夏侯纾点了点头,想起褚黎安的那张冰块脸,忙又补充道,“不过他好像对我没什么好脸色。” 夏侯纯惊得扶住了夏侯纾的肩膀,然后一字一句道:“褚黎安是御前侍卫统领!纾儿,你当初怎么不跟我说这个?” 能跟在天子身边的高手,自然不是什么无名小辈。 “谁能想到陛下告诉我的是个假名,褚黎安却是个真名。”夏侯纾哭笑不得。 “你在京城里也待了七年了吧,咱们家也不是什么普通老百姓,怎么你连这些都不知道?”夏侯纯满脸的不解。 “二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回京的这些年,除了偶尔去趟恭王府和荣安侯府,几乎不怎么跟其他家的女眷来往,哪里会联想到这些?”夏侯纾扶额哀叹道,“其实我当时也觉得这个名字有几分耳熟,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到过,还以为是什么江湖高手。岂料他竟然就是御前侍卫统领!二姐姐,我是不是闯了大祸了?” 夏侯纯也不敢下决断,只好说:“是福还是祸现在说不清,但是我看陛下对你的态度确实不一样,所以今天姚贵妃会大发脾气,我也算是明白了。” 夏侯纾依旧愁眉苦脸,继续说:“说到姚贵妃,我也想不明白,我从未见过她,更未曾得罪过她,真是不知道她为何会追着我不放。还有,当时他们明明都在大殿,为何会突然要来花园里?姚贵妃看起来也不像是有闲情来赏桂花的人。可看他们到达现场的时间,更不像是宇文恪去引来的。难不成三哥和卢姑娘过去的时候,宇文恪就已经去叫人了?那我们不就是掉进了他的圈套吗?这个宇文恪果然心思歹毒!” 夏侯纯也觉得宇文恪很可恨,但是可恨归可恨,她还不至于因此就失去了理智,便道:“姚贵妃久居深宫,宇文恪又是个外臣,名声也不太好,姚贵妃怎么会跟他有牵扯呢?” 夏侯纾也说不明白,只得感慨道:“这事可真是奇怪。” 姐妹俩又走了几步,夏侯纾忽然说:“二姐姐,二哥说得对,皇命在上,这几天我们都别出去了,一直待到回京吧。这里是行宫,说来说去都是他们皇家的地盘,等到了京城就不一样了,有长辈照拂着,他总不能拿我们怎么样吧。” “确实不能出去了。”夏侯纯表示赞同,“此外我们还要看好三哥,免得他一时冲动又跑出去找卢家姑娘。” 夏侯纾赶紧往夏侯翓他们住的房子看了一眼,表示一定会打起精神来看好夏侯翓。 夏侯纯又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到现在都想不通,三哥今天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那个卢家姑娘到底是有多大的魅力,竟然把他迷得神魂颠倒的,连家族荣辱都不顾了。” 夏侯纯是夏侯翓的亲妹妹,她都不知道的事情,夏侯纾这个统共也没跟夏侯翓相处过多少天的堂妹就更加不清楚了。这个时候,她就特别想念爱好八卦的钟青葵,不由得感慨道:“要是能见到青葵就好了,她知道的比我们多,问问她肯定能知道更多卢家姑娘的事情。” “我看我们不光现在见不了她,接下来也别想容易见到她了。”夏侯纯立马给她泼冷水,“就你今天说的那番话,你舅父估计几个月都不想再见到你了,怎么可能让青葵来见我们?” “看来说父亲说得对,我做事还是欠妥当。”夏侯纾再次扶额叹息。 夏侯纯最是善解人意了,立马好言安慰道:“这也不怪你,谁也不是生下来就能妥善处理好这样的事情的,咱们也是第一次遇到,接下来咱们再好好合计合计吧。” 第174章 君命难违 紫桂园的事情之后,一直到行围结束,夏侯翓、夏侯纯和夏侯纾三兄妹及钟家的两个姑娘都被关在别院里面,既不准出门,也不准外人进来见面。 夏侯翊在第一天出了风头之后,接下来就一直很低调,表现得平平无奇,最后天子重赏了其他几个表现出色世家公子。 许若谦在事发的第二天下午终于醒了过来,命虽然保住了,但是他的右手也落下了残疾,至少得再疗养一两年,再看看能不能提笔作诗了。 许若语因为弟弟的事,接下来也没有心思在围场上表现自己。 回程的路上,越国公府、恭王府、荣安侯府、程府,几家人都各怀心思。钟瓒还刻意与越国公府保持距离,一直到进京,两家姑娘也没见上面,更别说说上话了。 围场发生的事情并未在京城泛起波澜,只是回京不久,恭王府便以钟绿芙染病,久治不愈,恐误了程坚婚事为由主动退了婚。程家也没有假意推辞,双方退还了信物和礼品,这事也算是平稳解决了。然而程家退了婚,以钟绿芙的身份,能够够得着的好婚事就更难找了。 越国公府很快就收到了锦凤城的加急信。夏侯潭知晓了围场发生的事情后,在信中斥责了夏侯翓的胡作非为,然后与章夫人商量后,同意了与卢家结亲,并请夏侯渊和钟玉卿夫妇先代他们上门提亲,待夏侯潭回京述职时亲自备上聘礼正式下聘。 夏侯纾担心母亲追究她拿话怼钟瓒的事,天天找借口跟在夏侯纯身边躲清静,规矩得不像话。钟玉卿觉得这都是夏侯纯的榜样作用,甚至认为夏侯纾是可造之材,专门请了个据说绣工在京城非常有名的绣娘来教她女红。夏侯纾哭笑不得,又不好驳回母亲的好意,只得装模作样的学学。可是学了半个月愣是没有绣出一朵花来,最后绣娘万念俱灰,态度坚决地向钟玉卿请辞回家。钟玉卿无奈,转而叫她勤背诗书。 荣安侯府里,一向要强的侯夫人夏侯湄也因为错的是自己的儿子,所以面对许若谦废了一条手臂的事也不敢声张,倒是跑来找钟玉卿哭了两场。在听说钟绿芙被退婚了之后,夏侯湄先是觉得大快人心,接着又开始担忧起来。钟绿芙要是嫁人了还好,有了夫家管着,日后总不至于再出来勾搭男人。若是没嫁人,万一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再牵挂起来,岂不是要出事? 夏侯湄琢磨了很久,便把府中的下人全都找来交代了一遍,让他们务必要对钟绿芙被退婚的事情进行保密,谁要是敢在许若谦面前透露半句钟绿芙被消息,立刻发卖。 许若谦向来以读书人自居,自从知道自己的右臂废了之后,整个人都萎靡不振,甚至起了不好的念头。若不是身边时刻有人看着,只怕早就做了傻事。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道究竟事谁放出去的风声,京城中开始流传起恭王府的三姑娘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言论来。气得好面子的钟瓒在家大发雷霆,还把所有女儿全都叫到跟前来臭骂了一顿,包括已经出嫁切为人母的钟金蓉和钟红芸。即便是这样,他也不解恨,命令恭王妃务必看好内宅,在剩下的三个女儿出嫁之前,绝对不许她们单独见外人。 其实所有的流言都一样,如同瘟疫,来的时候排山倒海,肆掠一切,一旦过了这个期限,就没有了蔓延的价值。在钟瓒的多番努力下,这事没传多久就渐渐平息下来,如今京城里盛传的是丞相之子王昱坤迎娶姚国舅家的二姑娘的大喜事。 夏侯纾无所谓的笑了笑。 姚国舅姚成威乃当朝太后的胞弟,为了巩固地位不择手段,其大女儿入宫为妃,便是至今还在皇后宝座下徘徊德姚贵妃。小女儿如今却送入了王昱坤这个火坑。 为了权势而牺牲子女的终生幸福,好不叫人唏嘘。 正当夏侯纾显得要长草之际,宫里的人带着一道圣旨突如其来,唬得她不知所谓。 天子居然宣她进宫伴公主读书! 挑选士族子弟进宫陪伴皇子皇女的事古来就有,一来是给金枝玉叶的皇子皇女们找个身份不差的玩伴,并且让皇子皇女们通过士族子弟来了解宫外的世界;二来皇子皇女们出身高贵,自然万事不肯输人一等,从而反向达到激励皇子皇女们上进的效果。 从前宫中未嫁的公主多的时候,几乎每人都有一个伴读,待公主出嫁,这些伴读就会成为公主的心腹。不过并不是所有士族女子都有这个荣幸,能够被选中的大多是才气卓绝的女子或文官家的女儿,而非夏侯纾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将门之女。 夏侯纾寻思着莫非是前段时间关于自己貌比无盐的谣言弄得满城风雨之际也传到了宫里,连宫里的贵人都对她的相貌产生了兴趣? 果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可这也不对呀,如今的后宫由姚太后和姚贵妃把持着,以姚贵妃对她的态度,不至于同意让她进宫伴公主读书呀!难不成她们另有目的? 夏侯纾偷偷乜了一眼院子里跪着的一大片人,仆从们大多喜气洋洋。夏侯渊夫妇的脸色却不太好,夏侯翊也若有所思的样子。夏侯翓和夏侯纯兄妹则大气不敢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宣旨的公公尖着嗓子叫了好几次“夏侯纾接旨”,却见跪在下面的年轻女子依然无动于衷,不由得眉头微蹙,但又碍于夏侯渊的面子没有表现出更多的不悦来。 夏侯纯与夏侯纾离得近,赶紧用手肘悄悄拐了她一下。夏侯纾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面色凝重的宣旨公公,赶紧接旨谢恩。 夏侯渊赶紧派人请了宣旨公公去喝茶,顺便递上了封红。 宣旨公公默默收了礼,脸上的神色稍缓,然后装模作样地喝了几口茶便借故宫中还有事要忙,带着人先行离开了。 察觉到周围的人陆续起身,夏侯纾只觉得自己接了一个天雷,怎么也站不起来,好在云溪扶了她一把才缓缓站起身。 夏侯翊走过来拿过她手中的圣旨,展开看了看,眉头越锁越紧。 夏侯渊也神色凝重地打量着女儿手中的圣旨内容和那刺眼的大红色印玺。从前领旨出征的时候,他都没有害怕和胆怯过,可是这一次,他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担忧。 “难道这真是天意?”夏侯渊突然感叹道。 夏侯纾听得云里雾里的,一时间也琢磨不出什么言外之意来,赶紧拿眼睛向母亲求助。 钟玉卿却像是没有看到女儿的焦急一样,忧心忡忡的对夏侯渊说:“陛下已经下了旨,我们若是不遵从,那便是抗旨,按律当斩。夫君,这可如何是好?” 夏侯渊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如今看来,也只能依旨行事了。” “这……”钟玉卿刚想说什么,却被夏侯渊打住。夏侯渊侧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道:“一切就看她的造化了。” 夏侯纾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便看向夏侯翊求助。哪知夏侯翊连看都未看她一眼,将圣旨交给她后直接拂袖而去。 夏侯纾莫名其妙地转过头,夏侯渊夫妇也摇着头回房去了。 夏侯翓和夏侯纯兄妹回京不过一个月,更加不清楚内情,纷纷摊了摊手。 夏侯纾觉得今天的事情很突然,大家的反应也很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怪。她独自一人在花园里徘徊了一会儿,始终觉得父母有事瞒着她,便决定去问个清楚。 颂雅堂里。钟玉卿正执笔伏在案前写着一张物品清单,庆芳则领着几个仆妇按照她拟写的清单在收拾东西。夏侯纾看了一圈,不解地问:“母亲,您这是要出远门吗?” 钟玉卿抬头看了看女儿,温和地说:“你三日后便要入宫,娘得给你准备些东西,不然一个人在宫里,又没有熟人,举步艰难。” “怎么会是一个人呢?”夏侯纾笑道,“我可以带云溪一起去啊。” “傻孩子,你当是出去玩呢。”钟玉卿叹气道,“你进宫虽说是伴公主读书,实际上是去伺候公主的,皇上又怎么会允许你带云溪去呢?” “我不能带云溪去?”夏侯纾惊愕地转头看向站在旁边同样惊愕的云溪,心想这可不行,赶紧央求道,“母亲,你让父亲去跟陛下说说,就让我带云溪一起去吧,这样我跟云溪也有个照应,您就不用这么担心了。” “胡闹!”钟玉卿突然提高了声调,然后对云溪说,“云溪,你先下去。” “是,夫人。”云溪红着眼睛出去了。 夏侯纾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似的,便站在原地发呆,心里全是惶恐。 钟玉卿放下手中的细软,这才叮嘱道:“纾儿,你向来聪明,不会让自己吃亏。可宫里不比家里,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尽量不要惹事,尤其是避免与陛下见面。” “为什么?”夏侯纾脱口而出,细想又觉得不对劲,想起之前发生的事,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难道母亲也知道了她女扮男装的事,怕独孤彻认出她来? “宫里是非多。”钟玉卿正色道,“你虽是越国公的女儿,又是陛下钦点入宫的伴读,可正因为如此,你做一件事,总有千万双眼睛盯着你。一旦有所差池,必然招致后患。还有你这性子跟野马似的,我总是不放心。” 夏侯纾的一颗心总算是落平了,还以为母亲全都知道了呢。不过古来关于“一入宫门深似海,最是无情帝王家”的言论并不只是虚传,皇宫里的确弥漫着是是非非,纵然如此,还是有无数女子削尖了脑袋要往那里扑。可是她只不过是入宫伴公主读书,还有越国公之女的头衔,也不会惹出什么是非吧? 夏侯纾微微一笑,故作轻松地说:“母亲,你就不必担心我了,有父亲的威名和陛下的圣旨在,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钟玉卿似乎是在安慰自己,然后将准备好的东西一一告知她用途,比如哪些是用来打点宫人的,哪些是自己留着防身的……所有的东西都分门别类收拾得妥妥帖帖。 儿行千里母担忧,夏侯纾突然就热泪盈眶。 “怎么哭了?”钟玉卿转身看见女儿的样子不由得愣住,然后搂着夏侯纾安慰道,“自从你回来后我就发誓永远不会让你再离开我,可是君命难违啊。好在宫里有我们自己的人,你进宫后她会主动联系你,若有什么难处你就告诉她,她会想办法把消息带出来的。千万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自己一个人担着,母亲舍不得你吃半点苦头,知道吗?” 夏侯纾点点头答应。 那晚,夏侯纾在春熹居等了许久,看着月亮一点点移到中天,她忽然想起了很多往事。 记得在泊云观的时候,她每天一睁开眼睛就喜欢一个人跑到悬崖边的大石头上坐着看云卷云舒,等着家人来接。曲白师太常常看着她叹气,说她心智太过早熟不是好事。 这些年,她努力的让自己开心,心安理得的接受家中所有关怀与馈赠,可是有些事情不论过去多久都无法释怀。 想着想着,她便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睡着了。 夏侯翊回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他喝得酩酊大醉,由符息搀扶着。 夏侯纾被吵闹声惊醒,连忙睡眼惺忪地迎上去扶住他,他却拉着夏侯纾的手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夏侯纾只得小声安慰他,好不容易才在没有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将他送回房间。 夏侯纾让符息先去休息,然后静静地守在夏侯翊的旁边,听他不停的呓语。 “纾儿,都是我不好,是我识人不真,引狼入室。”夏侯翊说。 “我不怪你。”夏侯纾轻轻地说,尽管她知道他现在未必就能听得到自己在说什么。 潜意识里,夏侯纾觉得这件事跟宇文恪没有多大关系,也不是独孤彻故意为之,反而感觉冥冥中自有定数。 夏侯纾用手轻轻覆上夏侯翊的眉眼,替他抚平眉间的愁绪,自言自语道:“二哥,你知道我有多么感激你们吗?如果不是你们,我不可能成为现在的夏侯纾。从前父亲总是教导我们要谨言慎行,我却不以为意,总想着有你在后面替我收拾残局,如今就当是我莽撞的代价吧。” “其实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至少事情还没有败露,没有祸及满门,我已经很庆幸了。二哥,我进宫后就没人整天烦着你了,你会不会不习惯呢?”夏侯纾自顾自的笑了笑,继续说,“二哥,你放心,无论宫里会发生什么,我都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小眉跟小画,虽然我总说要把它们炖汤喝,但其实我心底还是喜欢它们的,你一定要替我解释清楚,免得它们记恨我。二哥,等我回来。”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夏侯翊才安静地睡去。夏侯纾给他盖好被子,推门出去。打更人正好敲响了三更的更声。 正值春尽夏来,夜露深重,天空中挂着几粒寥落的星子。一阵风吹来,夏侯纾突然有些凉意,忙双手抱肩往自己的清风阁快步走去。 房里灯火如豆,云溪正趴在灯下打盹,圆润的脸蛋在灯火的辉映下柔美而温馨。 夏侯纾在她旁边坐下开始沉思,时不时看她几眼。 不知过了多久,云溪才醒来,揉了揉眼睛说:“姑娘,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天快亮了,你回去睡吧。”夏侯纾实在没心情回答她的问题。 “嗯。”云溪乖巧的点点头,起身点了只灯笼往外走。正要关门,忍不住又说:“姑娘,你也早些睡。” 夏侯纾微笑着点点头,看着她关门出去,才回过头来,放下头发,灭了灯。 第175章 平康公主 马车路过十里长街时,夏侯纾轻轻掀起车帘一角。从越国公府到皇宫的北门,需要路过东大街最繁华的一带。此刻街上人来人往,他们或是展颜欢笑,或是与街边小贩讨价还价,各怀各的心思,各有各的归处。不像她,即将去往一个从未深入了解的地方,面对新的挑战。 人的喜怒哀乐并不相通,夏侯纾展开自己的手掌,里面那片金叶子安静地躺在手心里。不知道它的分量,够不够让她早日回家。 如果独孤彻还记得他是齐南,并且讲信用的话。 马车很快就到了宫门口,三个小内侍看清了马车上挂着越国公府的标识,却不见车上的人下来,不由得犯起了嘀咕,心想这越国公府的姑娘好大的架子,竟然敢在宫门口耍威风。不过他们在宫里当差久了,见惯了各种各样的贵人,早就习以为常了。 领头的内侍好脾气地提醒道:“夏侯姑娘,已经到宫门口了,请下车随我等入宫。” 夏侯纾闻言掀开了帘子,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们半天,才想起除了帝后和身份尊贵的妃嫔,以及得到特许的王公大臣,其他人的马车是不可以直接驶进皇宫的。就算她是奉旨进宫伴公主读书的士族女子,也没有这个荣耀。 夏侯纾将金叶子收好,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确定没有什么不妥之后方起身下车,顺便说了一声“劳驾”。 领头的内侍立即帮着她卸下裝行李的两个大红木箱子。 南祁皇宫以南北向的承章殿、宣政殿、泰安殿三大殿为中轴,南面的正大门为承天门,左右分别为永安门和长乐门,北面为玄武门,左右为昭德门和宣福门,东边为银汉门,西边为青霄门。另外,太子东宫单独有一道直通外城的肃正门。其中,承天门只有遇上大朝会及其他重大庆典才会打开,而身处后宫的妃嫔向来由北面的玄武门进出。 夏侯纾抬头看着玄武门三个字,心里五味杂陈,手中的金叶子也被捏得更紧了。 引路内侍领着夏侯纾进了玄武门,又走过一段甬道,便看到延福门。进去之后,又是一段长长的甬道,入眼的便是一座大型花园,即天下人人景仰的御花园。御花园周围有十座宏伟屹立的宫殿,这些殿宇又以皇后寝殿聚澜殿为中心,住着当今天子的诸位妃嫔。接着又出了雍春门,再进入了和光门,陆续经过几座殿宇后,终于在一处殿宇门前停住脚步。 夏侯纾抬头看了看,宫门的匾额上“瑶雪苑”三个字端正而秀气。 内侍一边告知夏侯纾这就是公主的住所,转眼便将她带到了瑶雪苑的偏殿。 偏殿虽不如正殿那边宏伟,但室内装饰雅致,青纱帐、雕花笼,中央的小圆桌上还摆放着几盆开得正好的兰花,或许是长久无人居住,显得有几分冷清。 夏侯纾的行李并不算多,堪堪装了两个箱子,一半是衣裳,一半是金银细软,都是母亲替她准备的,也是她日后在宫中生活的保障。 引路内侍放下行李后又交代她在此等着公主召见。 夏侯纾道了谢,给了些碎银子,小内侍会心一笑,便自行离开了。 他们走得干净,连个使唤宫女都没有留下,偏殿里面顿时更加安静了。人生地不熟的,作为一名外来客,夏侯纾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索性坐下来等候长公主的召见,连行李都懒得安置,总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先帝的子嗣并不多,五个皇子如今在世的除了当今天子独孤彻、还有璞王独孤衍,纪王独孤律,另外还有七位公主,据说个个貌美如花。七位公主中有四个已出嫁,一位公主因看破红尘出了家,还剩两位公主年纪小尚未婚配。目前留在宫中的两位公主,其中一位是天子的同母妹妹独孤媞,封号平康公主,因排行第六,平时也称六公主;另一位则是余太妃所生的静宜公主独孤姣,又称七公主。至于夏侯纾要伴读的公主是哪一位,夏侯渊曾陪人打探过,但未得到确切的消息。如今已经住进了这瑶雪苑,自然也就清楚了。 瑶雪苑的主人是平康公主,因与皇帝一母所生,在宫中地位颇高。这些,从瑶雪苑的华丽程度便可看出。 临近黄昏,才有一个小宫女来传,说是公主召见,命夏侯纾速速前往。 夏侯纾撇了撇嘴,收拾妥帖后便跟了去。 到了正殿门口,小宫女让夏侯纾等着外面,然后进去向平康公主禀报完,才又出来宣夏侯纾觐见。夏侯纾怀着几分好奇,转过进门处画着整幅幽兰的屏风,便见里面站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华衣女子,看样子应该就是平康公主。 平康公主容貌秀丽,身段婀娜,稍稍一动、环佩叮当,看上去有公主的贵气,却无公主的威仪。她好像刚从外面回来,刚刚换好室内穿的衣裳,听了夏侯纾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她才转过头来,歪着头狐疑地打量着她。 “你就是皇兄召进宫来陪本公主读书的?”平康公主问道。 夏侯纾向她欠了欠身,答道:“正是臣女夏侯纾,拜见公主。” 平康公主笑了笑,似乎来了兴致,挥手示意宫女退下,然后将夏侯纾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仔细打量了一遍,方摇着头说:“你并不像传言中的那样貌比无盐嘛。” 夏侯纾轻笑,这六公主可真有意思,不关心她的身份和才学是否匹配公主伴读这一角色,倒是对宫外那些无中生有的传言感兴趣。 “你笑什么?”平康公主蹙眉道,面上有几分不悦。 夏侯纾不清楚平康公主的脾性,以为她们年龄相仿会比较容易沟通,便大胆地说:“我笑公主贵为金枝玉叶,竟然也会相信那些市井流言。” “你胆敢嘲笑本公主!”平康公主柳眉一蹙,似乎被戳中了软肋,遂指着夏侯纾说,“信不信本公主诛你九族!” 夏侯纾哑然失笑,所谓的养尊处优、恃宠生娇、喜怒无常,大概也就如平康公主这般吧。从前有人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可是她却觉得这话说得不是很在理,还有种情分叫做眼缘。就比如说眼前的这位六公主,她们之前分明没有间隙,可是初次见面,她们对彼此就没有好感,索性连客套和敬畏都懒得装了。 夏侯纾突然对这位高贵的六公主古怪的脾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遂伸手移开平康公主指着自己的手指,仿佛漫不经心地说:“我是越国公的女儿,公主觉得你能诛我九族么?” 平康公主的气量着实小了些,准确地说是毫无气量,夏侯纾不过无关痛痒的一句话,她就气得脸色苍白。 “你……”平康公主怒气冲冲地瞪着她,歇斯底里的咆哮道,“你竟然敢这样跟本公主说话!本公主立刻去禀明皇兄,马上把你赶出宫去!” 抛开她的愤怒,后面这句话倒是正中夏侯纾的下怀。别人或许对这皇宫心驰神往,削尖了脑袋往里面钻,她却避之不及。 平康公主是独孤彻的同母亲妹妹,如果她真有这个本事让天子发怒,借此机会赶她出宫去,那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想到这里,夏侯纾故意冲平康公主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她的视线。 平康公主怒不可遏,当晚就去向天子告了状。 夏侯纾原以为她会得意扬扬地向自己宣告她的胜利,可等来的却是平康公主怒气冲冲地踹开她的房门,十分没有公主仪态地吼道:“夏侯纾,我就不相信你运气一直这么好!” 夏侯纾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看着她大发雷霆,才后知后觉,甚是失望。不是说平康公主宫中最受宠的公主吗?怎么就这点效果?看来传言有虚呀! 平康公主当着夏侯纾的面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但又无计可施,最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夏侯纾,放狠话道:“既然皇兄不同意赶你出宫,那你就留下来陪本公主慢慢玩吧!” 夏侯纾愣了愣,原本以为惹怒了平康公主,独孤彻必定认为她言行失当,不适合陪伴公主读书,然后顺势赶她出宫,没想到却是偷鸡不成倒蚀把米。宫里的女人没几个是省油的灯,得罪了公主,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自在了。 很快,夏侯纾就知道明白了平康公主话里的意思。 夏侯纾初来乍到,在宫里更是一个人都不认识,也搭不上什么关系,偏偏瑤雪苑里的宫女内侍全都被平康公主叮嘱过了,日日将她当作透明人,不管她问他们什么,他们都把嘴闭得跟蚌壳一样,逼得急了还会一个劲儿地求夏侯纾放过他们。 夏侯纾不清楚自己哪里威胁到他们了,最后抓了个小内侍一通威逼利诱,才得知事故平康公主下了令,瑶雪苑里的人要是敢跟她说一句话,就要挨板子,或者送到掖庭局去做杂役。而他们都只是奴婢,荣辱全看主子的心情,一个不小心还可能丢了性命,只能唯命是从。 看着那个小内侍一个劲的求她开恩,夏侯纾不好为难他,也不跟其他人计较。只不过是被当成透明人而已,没人理她,她也能活,但是不给饭吃,她就不能忍了。 俗话说,人生一世,吃穿二字。她活了十几年,除了在泊云观那八年过得清贫了些,后面回京的这几年过得也是金尊玉贵,吃穿用度无不精细,绝对忍受不了这种折磨。可她将偏殿里里外外找了个遍,愣是连一块糕点、一个水果都没有发现,甚至连干净的水都不给她一杯。 “太过分了!”夏侯纾气得牙痒痒。奈何她对宫中的情况不熟悉,一时间也联系不上母亲说的内应,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偏偏肚子又不争气地直咕噜。后面她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她好歹也是堂堂越国公之女,总不能就这样被人活活饿死在这宫里吧? 于是夏侯纾理直气壮地找上门去。 瑶雪苑正殿里香气缭绕,平康公主正悠闲自在的倚在美人靠上,一边翻着一卷刚托人从宫外弄来的话本子,一边嗑着瓜子,瓜子壳随手扔了一地。随侍的侍女们一个个面无表情地低着头,大气不敢出。旁边的檀木小几上,摆放着几碟精致的糕点,看起来很是诱人。 夏侯纾看着那些糕点轻轻咽了咽口水,随后向平康公主欠了欠身,尽量礼貌的说:“公主,臣女已经进宫三日了,不知道公主可有何指示?” 平康公主连眼睛皮都没抬一下,随意挥了挥手说:“我这里平时也没什么事,你且去偏殿候着吧,有事我会差人去叫你。” 从昨天上午起,夏侯纾就被断了饮食,如今已经饿了整整一天一夜了,岂能被平康公主三言两语就打发走?偏巧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噜了一声,她也就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 “公主没事,我却有事。”夏侯纾不卑不亢,态度坚定地说,“不知公主是否忘了,我是奉旨进宫的。瑶雪苑是你的地盘,公主不许宫人同我说话,我不计较,也无所谓。但你平白无故的断我一日三餐,是不是有点过头了?如若我因此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公主恐怕很难向陛下和越国公交代吧?” 自从独孤彻登基后,平康公主的身份水涨船高,脾气也与日俱增,早就不接受他人的威胁,而夏侯纾的做法显然触到了她的逆鳞。 “那又如何?”平康公主放下手中的话本子,缓缓坐起身来,用宫娥递上去的丝绢擦了擦手指,方才看向夏侯纾,轻飘飘地说,“到时候本公主就说你吃不惯宫中的食物,宁愿饿着。你若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横竖也与我无关。” 第176章 人在屋檐下 夏侯纾提前预设过很多进宫后可能会面临的困境,却偏偏没料到会被断掉饮食。宫里不比宫外,实在找不到吃的,还可以换个地方再看看,总不至于饿死。而这里管制森严,各宫有各宫的规矩,且到处都是巡逻的禁军,稍有不慎就会落下一个乱闯的罪名…… 夏侯纾越想越气,人不醉骂了一句“卑鄙!” 平康公主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满脸的不可置信,待她看清楚夏侯纾脸上的神色,才慢慢回过味来,立马怒道:“大胆!你竟敢辱骂本公主!” “骂你怎么了?”夏侯纾气极便口不择言,“独孤媞,如果我真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我父亲绝不会善罢甘休,你可要想清楚了!” “大胆贱婢,竟敢直呼本公主名讳!”平康公主一副要冲上来打她的架势。 “哟!原来名字不是用来叫的,反倒用来忌讳的。”夏侯纾故作惊讶,看着她抓狂的样子捂嘴笑了笑,继续慢条斯理地说,“真是抱歉,我从前只知道这是对逝者的避讳,竟不知原来对待公主殿下也是一样的。” “你……”平康公主再次气结,瞪着夏侯纾半晌说不出话来。平时她只要发脾气了,旁边的人都不敢做声,她要么砸几件东西解气,要么随便惩治几个人,事情慢慢地也就过去了。可是面对夏侯纾充满挑衅的架势和话语,她是打也打不得,骂也不会骂,只能独自生闷气,憋了许久才磕磕巴巴地说:“那是你孤陋寡闻,粗鄙无礼,若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哪里还有什么规矩?总之,本公主的名讳不是你这样的贱婢可以叫的!” 夏侯纾忽然觉得平康公主被宠坏了的小姑娘,并未见得有多聪明。按年龄来算,平康公主比她还小了快一岁呢,她着实没必要跟对方置气。 想明白这一点,夏侯纾也不跟她计较了,转身指着一个小宫女吩咐道:“你,就你,马上去给本姑娘拿些好吃的来!” 小宫女一脸错愕,立马就被平康公主喝住了。 平康公主教训了那小宫女之后,又瞪着夏侯纾说:“这可是我的瑶雪苑,你凭什么指使我宫里的人?” “凭什么?”夏侯纾也是有备而来,所以并不惧怕,于是她笑着从袖子里拿出当日宣她入宫的圣旨,向对方扬了扬,挑衅道,“看到了吗?就凭这个。” “你敢威胁我?”平康公主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但她视而不见,转头冲着外面喊道,“来人!把这个目无尊卑的贱婢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外面立马就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刀剑出鞘的声音,四个带刀侍卫快速冲了进来,目光凌厉的望着夏侯纾,仿佛只要她敢随意乱动,他们就会立马扑上来。 夏侯纾没料到平康公主会是这个反应,看来真是皇帝的亲妹子,什么都不怕。不过平康公主可以假装看不见,进来的侍卫没法继续装聋作哑吧? “慢着!”夏侯纾举起手中的圣旨,看着那几个带刀侍卫目露凶光,怒喝道,“陛下的圣旨在此,我看你们谁敢动我!” 几个侍卫看着圣旨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毅然决然地退到了一边,选择不淌这趟浑水。 平康公主气得直哆嗦,对着他们一通大呼小叫,但又无可奈何。 看来除了平康公主自己,这里的人大多都是识时务的。夏侯纾嘴角弯弯,再次看向方才的小宫女,命令她赶紧去给自己拿吃的。 小宫女左右为难,看了看自家主子,又看了看夏侯纾手中的圣旨,心下一横,乖乖去拿食物去了。 平康公主气得直跺脚,张牙舞爪地嚷嚷着要把夏侯纾赶出宫去。 夏侯纾觉得她太聒噪了,一把抓住她指指点点的手指,威胁道:“公主十指纤纤,如羊脂般白嫩细滑,让我都忍不住嫉妒。这要是不小心给折断了,就可惜了,公主你说是不是?” “你,你想干什么?”平康公主惊恐地抽回自己的手,退了几步。 “不想干什么。”夏侯纾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道,“我原本以为你真像传闻中那么厉害,有本事让陛下赶我出宫,如今看来,是我高估你了,那我也就只能勉为其难的留下来了,以后还请公主多多关照。” 平康公主仔细琢磨着她的话,意识到她这么做的目的后,立刻心生一计,咬着牙说:“这个你放心,本公主一定会好好关照你的!” “嗯。”夏侯纾点点头,语气平淡。 平康公主对夏侯纾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十分恼火,可那几个带到侍卫都碍于夏侯纾手握圣旨不帮她,她也不敢随意妄为。 恰好方才的宫女提了原本该给夏侯纾,却被平康公主扣下来的食物进来,神色尴尬的看着自家主子和夏侯纾,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夏侯纾起身接过食盒,轻声道了谢,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又对平康公主说:“六公主,明人不做暗事,这里是你的地盘,我自然是不能拿你如何。不过像断伙食这种下三烂的伎俩,还真是会降低公主的身份,所以请公主下回不要这样了。” 平康公主气得牙痒痒。 夏侯纾刚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住脚步,继续说:“还有,我劝公主也不要想着在我的食物里加什么多余的配料,我吃坏了肚子不打紧,但要是有损公主名声我可就担当不起了。” 平康公主的眼睛里几乎要飞出刀子来。 “行!”平康公主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几乎咬牙切齿地说,“从现在开始,本公主就好好招待你。夏侯纾,你就慢慢享受得罪本公主的下场吧!” 夏侯纾丝毫不放在心上,淡淡道:“公主轻便,我随时奉陪!” 接下来的日子,夏侯纾与平康公主陷入了无休止且无聊的交战。 平康公主虽然在皇宫里长大,可是整人的手段却并不高明,或是往夏侯纾的箱笼里放癞蛤蟆,或是在她的床上放死老鼠,又或者在她的水壶里放死苍蝇……除了让夏侯纾觉得恶心,根本就没有什么威慑作用。而且她能想到的招儿都使了出来了,还总是被夏侯纾识破,反倒把自己气得要命,渐渐地便觉得兴致索然慢慢消停了。 没了平康公主的找茬,夏侯纾在宫里的生活瞬间变得平淡无味,但她原本就是来陪公主读书的,自然也得做做样子,每日手不释卷,至于有没有认真看进去,另当别论。 平康公主的老师姓陈,大家都称他为陈夫子。 陈夫子年近半百,是个典型的文学大儒,为人也甚是古板,一出口就是之乎者也,整天摇头晃脑的各种说教,常常让人一个头两个大。平康公主对此十分苦闷,奈何陈夫子是独孤彻特意为她钦点的先生,她也只得默默忍了。 夏侯纾初来乍到,不了解陈夫子的脾性,第一次上课就跟他讨论为师之道,结果被陈夫子以目无尊长之名狠狠地训斥了一番。其实夏侯纾并无恶意,只是想暗示他稍微改变一下自己的态度,别整天板着一张脸,跟所有人都欠他钱似的。可是没想到陈夫子因此而认为夏侯纾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对她的态度也十分不善,动不动就罚她抄写《三字经》。 夏侯纾心里憋屈得慌,便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 陈夫子听了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叹息了一声“孺子不可教也”,之后就不再搭理夏侯纾了。 平康公主为此嘲笑了夏侯纾好些天,恨不得到处宣扬。 夏侯纾不以为然,随后便去了趟湖边,回来后写了一首《河柳》,故意呈给陈夫子指点。 陈夫子看后大为赞赏,认为她是可造之材,至此之后颇为重视。每次他规劝不住平康公主时,便只能从夏侯纾那里寻找一点为人师者的感觉。 平康公主再次战败,突然就偃旗息鼓了。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在这宫中的日子,没有了平康公主的挑战,夏侯纾反而觉得没意思了,又开始琢磨自己出宫回家的事。 这天,平康公主的生母,当朝帝太后姚氏忽然驾临瑶雪苑。 平康公主听说姚太后来了,转头对夏侯纾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 夏侯纾暗叫不好,想必平康公主是黔驴技穷,所以把她老娘搬了出来。偏偏她对姚太后的脾性一无所知,如果对方母爱泛滥,那她就麻烦成灾。 姚太后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之下进了主殿,夏侯纾随瑶雪苑一干宫女内侍全都跪在殿外迎接,尽量压低脑袋,不引起注意。 “母后。”平康公主兴高采烈地迎上去,撒娇道,“您这阵子光顾着照顾小皇子,好久都没有来看儿臣了,儿臣每日被皇兄逼着读书,实在是无趣得很,还请母后千万帮帮我。” “哀家这不就来看你了吗?”姚太后牵着平康公主在主榻上坐下,才叫夏侯纾及一干跪着的人起来,随后母女俩继续喜笑颜开地说着贴己话。 夏侯纾偷偷打量着眼前衣着华丽且端庄的姚太后:稍显发福的脸上仍然可见年轻时的风采,高挑的眉毛直入云鬓,一双凤眼炯炯有神,无不透露着她的精明。 天下人皆知晓,先帝的原配皇后乃是现居的济和宫的皇太后杨氏,然而独孤彻登基后,其生母姚氏自然就母凭子贵成了帝太后。宫中的女人,但凡能够脱颖而出,又能坐到太后这个位置的,必定是有过人之处。而姚太后的过人之处是什么,夏侯纾却猜不透。 姚太后与女儿说了好些话之后,也注意到了站在下面走神的夏侯纾,忽然问道:“你便是越国公夏侯渊的女儿吧,叫什么名字?” “臣女夏侯纾,给太后请安。”夏侯纾答道。 姚太后笑着点头道:“倒是个标致的姑娘,哀家甚是喜欢。” 夏侯纾暗自松了口气,难得姚太后对她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平康公主并不乐意听到姚太后这么夸夏侯纾,故意说:“母后,这夏侯纾不仅长得好看,还是个极有趣的人呢!”说完得意地飞了夏侯纾一眼。 夏侯纾的心中立马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是吗?公主很少这样夸别人呢。”姚太后的目光从女儿身上转向夏侯纾,带着几分好奇与探究,“夏侯纾,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个有趣法?” 夏侯纾暗自叹气,恐怕也只有姚太后才觉得平康公主是在夸她。 有言道,母女连心,其利断金。在看到姚太后的那一刻,夏侯纾就已经料到平康公主要借助姚太后的手来整治自己,所以也不急,只是客套道:“回太后,臣女只不过会讲几个民间听来的笑话,是公主抬举了。” “那哀家倒是要听听了。”姚太后的神情宛如一个慈爱的寻常妇人,语气也很和善,仿佛真对她说的话很感兴趣。 平康公主愣了一下,眨巴着眼睛把夏侯纾同姚太后各自扫了一眼。心想她是不是看错了,母亲向来眼里揉不得沙子,最恨投机取巧之人,居然会对这个贱婢和颜悦色? 碍于姚太后的面子,夏侯纾不得不当众讲了几个不算高雅也不低俗的坊间笑话,只把屋子里的人都逗乐了,就连原本板着脸的平康公主也笑得前俯后仰。 然而,姚太后却突然收敛笑意,正色道:“你的笑话讲得不赖,不过你好歹也是世家女子,进宫是来陪公主读书的,别忘了自己的本分。至于这笑话嘛,终究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偶尔听听倒也怡情,听多了也只怕会误事。” 姚太后变脸的速度叫人始料未及。夏侯纾心中一怔,连忙态度谦逊地说:“太厚教训的是,臣女必当谨记太后教诲。”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夏侯纾进宫也有好些日子了,她当然不会傻傻的认为姚太后信息闭塞,不知道她与平康公主之间的事。姚太后的话说得很直白了,今日不罚她,是看在越国公的面子上。同时也在告诫她,她只不过是越国公的女儿,无法与金枝玉叶的一国公主相提并论。 大家都是心里装着块镜子的人,都懂。 姚太后又坐了会儿便走了,一众宫娥紧随其后。 待她们走远了,平康公主才意味深长地看着夏侯纾说:“夏侯纾,想不到你还真有两招,居然把我母后哄得团团转。” “公主过奖了。”夏侯纾实在没心情搭理她。姚太后那么精明的人,岂是她三言两语就能糊弄的?她只希望自己没有侵犯姚太后的利益,对方日后也别找她麻烦。 “不过呢,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平康公主突然又说,连笑容都变得飞扬起来,“只要我表姐一出手,你肯定乖乖求饶。要知道,这宫里的女人,没一个人是她的对手。” 平康公主所说的表姐,自然就是姚国舅的大女儿,如今帮着姚太后协理后宫的姚贵妃。 夏侯纾看着平康公主,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后宫是女人的战场,一点儿也不比前朝简单,从来都是能者上,庸者下,甚至死。而天子期盼的却是后宫和谐,子嗣延绵。平康公主这么说,不仅犯了口忌,还对姚贵妃的名声不利。 最重要的是,夏侯纾曾经得罪过姚贵妃。 夏侯纾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这一劫是躲不过去了。 第177章 内应 夏侯纾以为平康公主会将她引以为傲的姚贵妃拉出来对付自己,结果好几天过去了也没看到动静,她不由得开始怀疑平康公主是不是只是随口说说。后来才发现,不是平康公主忘记了,而是她被学业给绊住了,抽不开身。 平康公主平时不肯读书,眼看月试快到了,陈夫子布置的功课也还有一大堆没完成,她不得不临时抱佛脚,命令瑶雪苑里会写字的内侍和宫女都替她拼命地赶功课。 夏侯纾虽然也没到学富五车的程度,但平时在宫里没什么事可做,所以陈夫子布置的功课她都认认真真完成了,权当练字打发时间。而且自从她被陈夫子另眼相看之后,功课也没那么多,还能坚持早起打几套拳。 平康公主见她一身轻松,心中十分不忿,企图让她帮着抄写大字。 夏侯纾想了想,以前在家时,她也不喜欢天天端坐在书案前抄写大字,所以这种事情她都是让云溪替她分担的。对此,她的态度就三个字——不可能! “我记得圣旨上没有这个要求。”夏侯纾说。 “你少拿圣旨来压我!”平康公主咬着牙恨恨地说,“若不是看在你手中有圣旨,本公主早就把你轰出宫去了!” “可惜你连撵我出宫都做不到。”夏侯纾毫不留情地拆穿道,随后还朝她做了个鬼脸,语重心长地说,“俗话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现在离月试还有四五天,公主这么有恒心和毅力,总能抄完的。我就没这个毅力,就不打扰公主写功课了,这就回去睡个午觉,养足了精神,日后才能好好陪伴公主读书。” 平康公主气得直咬牙,却又迫于功课实在太多无暇跟她计较,只能朝着自己身边的宫女发脾气,怪她们没有督促好自己。 那些宫女早就习惯了平康公主的喜怒无常,又碍于她的身份不敢反驳,只能在心里默默喊冤:公主啊,我们哪里没有提醒你啊!我们提醒了那么多次,可问题是你根本就听不进去,还嫌我们啰嗦,动不动就要罚我们啊! 没有人打扰,夏侯纾这一觉睡得非常安生,直到掌灯时分才醒过来。 屋子里黑漆漆的,除了被子里,外面到处都是冷的,夏侯纾摸索着起身点燃了烛台,房间里登时亮堂了许多,也温暖了不少。可是腹中的饥饿又让这种暖意很快就消散殆尽。要说这身边没个知根知底的人就这点不好,连吃晚饭都没人来通知她。偏偏宫里不像在越国公府那么自在,宫里有严格的用餐时间规定,过了饭点就得等到下一顿,今晚估计又得饿肚子了。 当然,万事都有个例外,如果她有一定的身份的话,要求加餐也是可行的。不过这只是一个假设,很美好又很恐怖的假设。像她这种宫廷小菜鸟,能过得温饱就已经很不错了,何况如今连温饱都谈不上。 夏侯纾叹了口气,顾自倒了杯凉茶润润喉,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忘了关,有微微夜风破窗而入。寒露之后,天气就一天更比一天凉,风吹在身上,带着丝丝寒意。 夏侯纾赶紧拢了拢衣衫,过去关窗户。 窗外月过柳梢头,圆圆的挂在树巅上,月辉清幽而宁静,似乎有箫声传来,哀转凄绝。 夏侯纾不由得想起夏侯翊来。 夏侯翊擅箫,以前在府中,他们兄妹便经常合奏,仆从们听到了,无不称赞羡慕。只是夏侯翊的箫声再清婉悠扬,也传不到这深宫大院里来。 夏侯纾察觉自己大概是幻听了,遂笑了笑。 然而那箫声并未消失,仿佛就在不远处。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听错,夏侯纾便趁着没人注意,循着箫声从瑶雪苑走了出来,不知不觉就出了和光门,然后看到了高墙后面合音殿高高的屋檐,箫声好像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箫声凄然,似述平生。 合音殿是佟淑妃的寝殿,而佟淑妃恰好与故去的萧皇后是表亲,也是济和宫杨太后的外侄女,本名佟素凝。听说佟素凝曾经也是名动京城的才女,追求者如过江之鲫。人人都在猜测什么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的时候,突然一道圣旨将她召入了后宫。 此后京中再无才女佟素凝,只有淑妃佟氏。 夏侯纾也是被一道圣旨给召进了宫,天天陪着缺心眼的平康公主读书,与瑶雪苑的众人斗智斗勇就罢了,还失去了宝贵的自由。她与佟淑妃虽然地位上有所差异,但境遇却十分相似。此刻听着这萧声,她就更加能感同身受了。 夏侯纾独自一人站在高高的宫墙外,静静地听着高墙里面源源不断飘出来的箫声,直到四周归于平静,她还久久回不过神来。如此才情卓绝女子,竟也要被困在这高墙碧瓦之中,让期盼一点一点化为失落吗?这该是多么让人难以忍受的事? 可是,这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她连佟淑妃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而且,同情别人也不会让自己的饥饿减少几分。 夏侯纾摇摇头,将自己脑袋里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同情统统赶走,然后忍着肚子的叫嚣哼着小曲往回走。 幽暗的月光下,甬道转角处突然窜出一个人影来,吓了夏侯纾一跳。 夏侯纾连连后退了几部,待她站稳脚步,定了定神,才看清来人是个年纪稍长的老宫女。看她的服饰,应该是个女官,品阶也不低。 那女官倒是十分镇定,随即向夏侯纾欠了欠身,恭敬道:“夏侯姑娘,奴婢清容,曾受郡主大恩,听说姑娘进宫许久了,今日特来相见。姑娘若是在宫中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奴婢,奴婢一定尽力相助。” 进宫之前,钟玉卿曾告诉夏侯纾,先帝在时,她曾在某次宫宴上帮了一个差点被喝醉酒的王爷轻薄的宫女。那宫女脱身后,对她万分感激,许诺如果钟玉卿有需要,她可以为她打听宫中的事。钟玉卿一直觉得打听和传递宫中之事十分危险,所以十多年过去了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她,要不是夏侯纾突然奉旨进宫,钟玉卿都快忘了这么个人了。 夏侯纾喜出望外,她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母亲说的内应给盼来了! “小女夏侯纾,初入宫廷,不知礼数,日后还请姑姑多多照拂。”夏侯纾强忍着激动澎湃的心情,微微向清容欠了欠身,以示尊重。然后她想了想,又说:“眼下正好有件要紧事需要姑姑帮忙,不知道姑姑……” “姑娘有话请直说。”清容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这么直接的吗? 夏侯纾尴尬地笑了笑,忙道:“姑姑,我今日午休睡过头了,错过了宫中的晚膳,姑姑可知道哪里能寻到食物?”她怕清容觉得为难,特意加了句“也不用多精致,能饱腹即可。” 清容颇为诧异地看了夏侯纾一眼,因为睡过头而错过晚膳,这在宫中基本上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可见她确实不懂宫中的规矩。这样的冒失,日后只怕还要吃更多的苦。不过她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所以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神色从容道:“姑娘请跟我来。” 既然是母亲提前打过招呼的人,夏侯纾不疑有他,立马跟了上去。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沿路宫灯里闪烁着微微火光,反而让这个夜晚显得更加孤寂。清容带着夏侯纾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很快就到了一座高大却又清冷的殿宇旁边,然后轻车熟路地往一座耳房样式的屋子里走。 夏侯纾有些好奇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没问出口,就看到清容推开了门,里面竟然是间小厨房。地方虽然不大,但是食物的品种却挺多,光是可以直接食用的糕点都有十几种,看得她两眼放光。果然不论是走到哪里,还是要有熟人才行啊! 清容熟门熟路地端了几盘糕点出来,指着旁边的一张小方桌示意夏侯纾坐下,然后说:“夜深了,不方便生火,既然你的要求不高,先将就着吃点垫垫肚子吧。宫里不比你们越国公府,日后记得不要再错过用膳时间。” “我记住了,多谢姑姑提醒!”夏侯纾感激道。进宫不过半个月,她都饿了几回了,以后肯定会长记性的。随后她便接过两盘糕点老实不客气地坐着吃了起来。 清容则面无表情的在旁边看着她吃。 吃了一半,夏侯纾隐约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便抬头问道:“姑姑,这里不会就是掖庭宫吧?我听说掖庭宫管得可严了,连只苍蝇都进不去。可是为什么我们这一路走来,连个人都没有碰到?这么容易就进来了?” 清容嘴角抽了抽,言简意赅道:“这不是掖庭宫。” “这样啊。”夏侯纾嘟哝了一声,既然不是掖庭宫,她就放心了。随后她又吃了一块糕点,才问道:“请问姑姑,这儿是哪里呀?” “这里是明台殿。”清容回答道。 夏侯纾的手直接僵住,刚咬了一半的糕点顿时不香了。 她是初来乍到不清楚皇宫的方位和布局,这些日子也只在瑤雪苑里打转,今晚还是第一次出和光门,但是她也听说过明台殿是天子居所。 天子下了朝,又不想去后宫走动的时候就会宿在明台殿。 也就是说,这是独孤彻的寝殿。 怎么就这么巧? 夏侯纾心中忐忑,赶紧将手中吃剩的半块糕点放下,然后站起身来,故作镇定地说:“姑姑,我吃饱了。天色不早了,我还是赶紧回去吧,不然平康公主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平康公主当然不会着急,她忙着赶功课,甚至都没空功夫搭理她,但是如果被平康公主或者瑶雪苑的人发现她竟然敢到明台殿来偷吃,那她以后都别想有好果子吃了。 清容长着一双慧眼,立马就看透了她的心思,解释道:“姑娘不必担心,我是明台殿的掌事宫女,出入明台殿的自由还是有的。今晚的事,除了我,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会不会有第三人知道,谁也说不清,也保证不了。夏侯纾深谙其中道理,但又不好扫了对方的面子,只好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态度坚定地说:“姑姑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还是不麻烦你了。” 清容也不继续挽留,便说:“既然姑娘坚持,那我马上送姑娘回去。” 夏侯纾连声道谢,赶紧将动过的盘子收拾干净放回了原处,确认不会让人看出异样之后,才心有余悸地跟着清容原路返回。 直到离开了明台殿的宫苑范围,夏侯纾才与清容聊起了她们之间的事,便说:“姑姑,你在明台殿当差,肯定很辛苦,又要管着那么多人,平时是不是不太容易出来呀?那我以后要是有事想请你帮忙,怎么找你呢?” 清容停住脚步,指了指道旁的一棵常青树,轻声道:“姑娘若是有事找我,就摘一朵花插在这棵树上,我看到了就会来见你。” 夏侯纾四下看了看,内廷最不缺的就是花花草草了,每个季节都有不一样的花次第开放,仿佛永远都不会凋零,永远活色生香,所以随便掐一朵当季的花还是很容易的。而且这里的花那么多,就算有人看到了,也只会认为是被风吹落的,不会显得突兀。 夏侯纾觉得这个办法很好。 两人继续往前走,很快就到了瑶雪苑,看着夏侯纾顺利的进了门,清容才回去。 明台殿的正殿里,青铜缠枝烛台上的油灯只点了一半,殿内光线昏暗。听到外面有脚步声,独孤彻放下了手中的书,缓缓抬起头来。 “进来吧。”独孤彻道。 随着殿门吱呀一声响,便见一个中年女官缓步走了进来,正是面无表情的清容。这些年,独孤彻已经习惯了清容的冷淡。 清容行了礼,方道:“陛下,奴婢已经将夏侯姑娘送回去了。” 独孤彻嗯了一声,又道:“她有没有说什么?” “陛下放心,夏侯姑娘不过是挨了几次饿,身体并无大碍。”清容道。 独孤彻静静地听着,并未做任何回答,也没有继续发问。 清容大概是觉得自己这样说话有揣测上意的嫌疑,马上又说:“夏侯姑娘听说这里是明台殿后很是紧张,立马就让奴婢送她回去了。不过奴婢与她约好,如果她有什么事,就会在西边那棵常青树上放一朵花。” 独孤彻嘴角终于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点头道:“你做得很好,以后你要多盯着那棵树,有什么消息及时向朕禀报。” 第178章 尊卑贵贱 在整个瑤雪苑宫女内侍齐心协力的忙活下,平康公主终于如期宣告完成了功课。夏侯纾不经意间瞄了一眼,因为时间太赶,那字简直可以用“鬼画桃符”四个字来形容,连她这个平时爱偷懒的人都叹为观止。 这世间,很多事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就如平康公主这般,只追求数量过关,结果毫无质量保障,任谁看了都知道那不是一个人的笔迹。偏偏她还没有自知之明,扬言从未落下过功课。 陈夫子看后直摇头叹息,苦着一张脸走开了,毕竟自己的学生是天子的亲妹子,不好太过较真,更不敢轻易得罪,只能修炼自己的忍者神功。 据说先前教导平康公主的那位姓夏的女师,才华横溢,品行端正,辅导过好几个士族贵女,教学经验十分丰富,口碑甚佳。姚太后为了女儿的前程,撇下老脸亲自出面聘请她入宫教导公主学识,就因为太过严苛和较真,被平康公主逼得主动请辞,躲回乡野去了。 陈夫子一家老小都在京城,暂时还没有告老还乡的打算。 而同样一起上课的静宜公主独孤姣则总是准时准点地来上学,来了就默默无闻地坐在一旁,静静地听陈夫子讲课,从不主动提问,也不主动回答。但她的功课是所有人里面做得最及时的,页面干净整洁,字迹工整娟秀,看得出她一直很认真地在对待学业。可她却从来没有得到过陈夫子半句夸赞,偶尔还会因为观点愚笨被陈夫子指责。 对此,夏侯纾很是疑惑,不是说有教无类、乐学致远吗?同样是公主,怎么在陈夫子眼里还分了个尊卑贵贱呢? 夏侯纾看着陈夫子这么势利,不由得怒从中来。想到自己之前不过好言劝他改变教学方式,陈夫子就对她怒目相向,差点把她赶出学堂。此番平康公主态度如此傲慢和放肆,他竟也只是叹了口气而已。等她出宫了,一定私下找个机会跟他好好谈谈不可。 平康公主得罪不起,难道她堂堂越国公之女就毫无威信可言吗? 功课糊弄过去了,平康公主又恢复了每日插科打诨,到处找茬的状态,不是教唆着瑶雪苑的内侍跟静宜公主的内侍打架,就是说丢了东西,怂恿身边的宫女去翻静宜公主的书箱。若是静宜公主身边的随从敢反抗,她就要亲自打上门去,没完没了。 静宜公主住在瑶雪苑南边的拾萃阁,是整个公主宫苑最僻静的地方,平时很少会有贵人走到这里来。平康公主看中了这一点,每次都能闹个鸡飞狗跳,人仰马翻。而静宜公主生性胆小怯懦,知道自己的母妃地位低,又跟姚太后合不来,所以每次都是能躲则躲,躲不过就哭。 平康公主见静宜公主哭得那么伤心无助,慢慢觉得没意思了,就会大发慈悲放过她一回。但是下一次,她依然还会这么做。宫里的人见惯了她们这样闹,也没有出人命,都不会放在心上,甚至都不会有人站出来劝一劝,或者说句公道话。 夏侯纾作为一个旁观者,见过几次之后,也大概看明白了。她觉得平康公主心里多少有点问题,皇家公主的端庄大方她半点没学到,欺软怕硬、嚣张跋扈的臭毛病倒是领悟到了精髓,活脱脱一个泼皮无赖,偏偏还没人敢拿她怎么样。所以当平康公主又说自己丢了支翡翠簪子,准备向静宜公主发难的时候,夏侯纾立马就制止了她。 “我记得六公主今早出门的时候就戴了两支镶黄碧玺的簪子,并非翡翠簪子。六公主是不是记错了?”夏侯纾面无表情道。然后她扫了对方的衣裳一眼,又说:“而且,六公主的眼光独到,那翡翠簪子跟你今天的妆容也不搭呀!” 平康公主今日穿的是一套橘红色绣着莲花朵朵的宫装襦裙,确实不适合戴翡翠簪子。 没能得偿所愿,平康公主心里充满了怒气,立马就瞪了过来,怒道:“你胡说什么?本公主明明记得戴了的!” “六公主确实没戴翡翠簪子。”夏侯纾坚定,说完她又觉得这样可能会让平康公主没面子,遂又给了个台阶,“或许是前几日戴过,六公主记混了。” “简直胡说八道!”平康公主抵死不认。她费了半天的劲,不过是想随便找个理由羞辱独静宜公主一番,才没心情较这个真。她转头看了一眼弱得跟只小鸡仔一般的静宜公主,突然反应过来,指着她对夏侯纾说:“我看你就是想维护阿姣!” 看来还不算太笨。 夏侯纾笑了笑,不置可否。 被提到名字的静宜公主则愣了愣,飞快地看了夏侯纾一眼,神色复杂,随即又垂下头去,生怕被发现了似的。 平康公主顿时又不高兴了,怒道:“夏侯纾,你不要忘了你是我宫里的人,你现在要为了一个外人跟我做对吗?” “我无意与任何人作对。”夏侯纾表明立场,“况且,对于六公主来说,我不也是外人吗?” “你……”平康公主噎了噎,深知自己辩不过夏侯纾,转头继续质问静宜公主,“快说,你把我的簪子藏到哪里去了?你要是不说,我就告诉所有人你偷我的簪子!” 静宜公主像只受惊的小鹿,低着头声若蚊蝇道:“六皇姐,我真的没有见过你的翡翠簪子,更没有私藏。兴许是你记错了。” “你说没看见就没看见?”平康公主立马就怼了回去,随即恶狠狠地睥睨着她,又道,“你母妃以前就喜欢偷别人的东西,连脸都不要了。有其母必有其女,你肯定也跟她一样!所以我必须得亲自搜一遍才行!” 提到自己的生母,静宜公主立马急红了眼,忍无可忍,便带着哭腔辩驳道:“我没有偷你的簪子!是你想诬陷我!” 夏侯纾不清楚静宜公主的生母余太妃之前做过什么,是不是得罪了姚太后,但是看当前的情形,肯定是平康公主又想栽赃静宜公主。她本不想插手宫里的事,尤其不愿意掺和这对姐妹之间的恩怨,只是觉得这样闹下去挺没意思,对谁都没好处。其他人或许现在会觉得静宜公主做错了什么,但是到了后面,他们只会觉得平康公主仗势欺人。一个毫无品格风度的公主,对于皇室和百姓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而她跟着这样一位公主读书,又会有什么好名声? 一家子亲姐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这种两败俱伤的事,但凡中间有个人来劝导或者制止,都不会愈演愈烈,闹到不可收拾的程度。只是站出来的那个人肯定会被平康公主恨上,而静宜公主也未必领情。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平康公主见静宜公主抵死不认,还嚷嚷着是自己诬陷她,只觉得面子上无光,心里也更加气愤,立马就挥手招人过来要搜静宜公主的衣裳和书箱,全然不顾姐妹情谊。静宜公主的侍从自然是要护着自家主子的,于是两帮人就扭打了起来,哭声,叫声,混成一片。 静宜公主好歹是个公主,又是个未嫁女子,内侍们虽然算不上全须全尾的男人了,但也不敢亲自上手,便围成一个圈将静宜公主及其随从团团围住,防止她们逃跑。随后平康公主身边的宫女就冲上去,张牙舞爪的要搜身。静宜公主的宫女一个个都跟她们主子一样瘦弱,不堪一击,硬拼是拼不过的,只得老母鸡护崽一样将静宜公主死死地护在身后。 揪扯中,静宜公主的衣裳很快就被弄得凌乱不堪,头发也散了,脸上不知被谁划了一道红痕,很快就沁出血丝来。她又气又恨,却无还手之力,只好蹲在地上无助地大哭起来。 夏侯纾一直告诫自己不要随便插手,但是看到他们这样没有分寸,实在忍不下去了,便挽起袖子走过去三下两下地把平康公主的内侍打倒在地,随即又将瑶雪苑的宫女拉开,大声道:“独孤媞,七公主好歹是你的亲妹妹,你用这种手段来羞辱她,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平康公主看热闹正起劲,突然被夏侯纾打断,心中也十分不快,立马说:“什么妹妹?我母后只生了皇兄与我,未曾生过其他女儿。她的亲娘不过是个低微的贱婢,也是命好才混了个太妃的位置,还真就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呸!” “六公主请慎言!”夏侯纾声色厉苒道,“七公主的生母是谁,有什么样的过往,都改变不了她是先帝之女。而且六公主是不是忘了,当今陛下登基前,姚太后也只是德妃!” 言下之意是,你也不是嫡出的公主,没必要高人一等。 “你竟敢非议我母后?”平康公主惊得瞪大了眼睛,“夏侯纾,你好大的胆子!” “我说的都是史书上写的事实,何来的非议?若说是非议,那也是史官的问题,不是我的错。”夏侯纾并不受她威胁,继续不卑不亢道,“你与七公主同为先帝之女,原本就没有什么尊卑贵贱之分,所以请你在做这种事之前,先思量思量,先帝泉下有知,若是知道你如此对待自己的手足同胞,又会作何感想!” 平康公主气得直跺脚,才不会顾及这些,继续怒骂道:“你这个胆大妄为的贱婢,居然敢教训起我来了?我一定要告诉母后和皇兄,让他们重重地惩罚你!” 夏侯纾最烦平康公主这种蛮不讲理且一身公主病的人,只因为一母同胞的兄长做了皇帝,她就像是比所有人高了一等,所以看谁都卑贱,任谁都该被她欺负,永远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偏偏夏侯纾不是个好欺负的,根本就不惯她这脾气。 “公主请便。”夏侯纾无所谓地摊摊手,挑衅道,“你一定要去告状,必须去,马上去,你不去我都看不起你!” 最好让你的母后和皇兄大发雷霆,然后怒不可遏的将我赶出宫去,并且下令我这辈子都不允许再踏入宫门半步! 整得跟谁稀罕似的! “你敢挑衅我?”平康公主不可思议地看着夏侯纾,怒火也完全转移到了她身上。 “没有啊。”夏侯纾慢悠悠道,“我真心支持你去告状!” 平康公主更是暴跳如雷,指着夏侯纾又是威胁又是谩骂,十分没有公主风度。 形势转变得如此之快,静宜公主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抹了一把泪,趁机快速站起身来,然后双手护着自己胸前凌乱的衣裳屈辱地跑了。她身边的宫女担心她做傻事,赶紧推开瑶雪苑那些正在发愣的内侍和宫女追了上去。 第179章 弱肉强食 平康公主眼下已经被夏侯纾气得失去了理智,也没工夫去管静宜公主了,继续逮着夏侯纾骂。中心意思就是得罪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一定会让她好看。 夏侯纾听她骂得上气不接下气,方气定神闲地问道:“你骂完了吗?心里舒坦了吗?” “你说什么?”平康公主一脸愕然和不可思议,她从来没有遇到过敢这样挑衅她的人。 “你刚才不是说要去向帝太后和陛下面前状告我吗?”夏侯纾眨巴着一双纯真无邪的大眼睛,好心提醒道,“既然如此,趁着天色还早,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吧。我也想看看,帝太后和陛下究竟会不会纵容你当众羞辱自己的妹妹。” 平康公主怔住,她当然不敢与夏侯纾当面对质。她平时欺负静宜公主,是因为静宜公主的生母余氏原先只是杨太后身边服侍的宫女,祖上好几代都是杨家的奴仆,出身十分卑微。杨太后好心留她在身边服侍,还带她入宫,做自己的心腹,可她却趁着杨太后沉浸于丧子之痛时暗中勾搭先帝,还生下了静宜公主,然后母凭子贵成了先帝的美人。 杨太后所生的昭成太子病故后,杨太后虽然又过继了后来的戾太子独孤衡抚养,但彼时独孤衡年龄已经很大了,早就懂事了,跟她始终不是一条心,所以杨太后就把年幼的静宜公主留在身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抚养,顺便也庇护着背叛过她的余太妃。 然而独孤彻登基后,姚德妃母凭子贵,摇身一变成了姚太后,独揽后宫大权,风头日盛一日。而杨太后连续痛失两子,心力交瘁,身体也每况日下,慢慢地就没有那么多功夫来关心静宜公主了。所以昔日养在聚澜殿里的庶出公主,转眼就成了平康公主欺负的对象。 平康公主找不到话来回怼夏侯纾,只好转身命令身后的侍从:“你们几个把她抓起来!本公主今天就要让她看看什么叫做尊卑贵贱!” 几个正吆喝着的内侍刚被夏侯纾打过,对她心有余悸,但是平康公主的命令他们也不敢违抗,立刻挽起袖子要来捉夏侯纾。 如果是宫里的侍卫,夏侯纾或许还有几分畏惧,毕竟禁苑的侍卫都是通过层层选拔,能打会攻的,而且随身携带兵器,不好应付。然而这几个平时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内侍,她就完全没放在心上。内侍们来一个她打一个,来两个她就收拾一双,权当活络活络筋骨了。 平康公主看着自己的内侍被夏侯纾一个一个的收拾服帖,惨叫着倒在地上,才知道自己是碰到硬骨头了,吓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反了反了!”平康公主满脸惊恐地望着夏侯纾,一边后退,一边大叫着,“你居然敢打本公主的人,还不止一次!我现在就去告诉母后和皇兄!” 同样的话夏侯纾都听腻了,挥手示意她赶紧去,别废话。 平康公主鬼哭狼嚎地跑了,随行的内侍和宫女也慌不择路地跟着跑了。 世界一下子变得清净起来,夏侯纾掏出手绢擦了擦手,转身望向拾萃阁所在的方向,不知道静宜公主怎么样了。 平康公主去告完状之后,姚太后并没有亲自出面,而是派了个嬷嬷过来训斥了夏侯纾几句,无非是说她胆大妄为,毫无敬畏之心,竟然不顾公主与皇家颜面什么的,顺便罚跪了一个半时辰。 夏侯纾没有辩驳,规规矩矩地在廊下跪了一个半时辰,让平康公主的火气下了一大半,然后就心情大好地去吃晚膳去了。 冬天暮色降临得早,酉时正刻后,外面基本上就看不清了,需要掌灯才能勉强看得清路。到了戍时之后,瑶雪苑里的人终于都安静下来,就连平康公主派来盯着夏侯纾罚跪的人也搓了搓手,打着哈欠离开了。 在冰冷的地面上跪久了,夏侯纾感觉双腿有些麻木,身上也很冷。见盯梢的人都走了,她顺势就着台阶坐了下来,一边揉着自己的双腿,一边思考姚太后的心思。 她顶撞平康公主,并且殴打了平康公主身边的亲信,姚太后那么护犊子的一个人,居然就只是罚她跪了一个半时辰,没想着要把她赶出去,这太不正常了! 夏侯纾独自坐在那里分析了很久,始终想不明白,于是便想起了清容姑姑。这个时辰,瑶雪苑的人都进屋了,但大门还没有落锁,她得赶紧出去一趟,找清容姑姑把事情问清楚才行。 清容似乎跟她心有灵犀。夏侯纾刚掐了一朵花跑到她们约定的那棵常青树那里,就看到清容姑姑从旁边的树下走了出来,面容冷清地望着她。 夏侯纾很是诧异,问道:“姑姑,你怎么知道我要来找你?” “我听说你冲撞了平康公主,受了罚,就想着你肯定会来找我,所以就提前来等着你了。”清容淡淡地说,并无调侃和同情。 夏侯纾尴尬地笑了笑,感激道:“多谢姑姑关心!” “你还没有用晚膳吧?”清容问道。 平康公主恨透了她,瑶雪苑里都是些见风使舵的人,哪里会给她留晚饭,没端着饭菜在她面前吃给她看就不错了。 夏侯纾再次尴尬地笑了笑。 “跟我来吧。”清容说完就带着她往之前的小厨房方向走。 望着明台殿宏伟高大的轮廓,夏侯纾却迟疑了。这里是天子寝殿,上次她跟着进去,是因为不知情,不知者无畏,现在她知道了,还是有些忌讳。 清容见她没有跟上来,也猜到了她的想法,便说:“今日陛下去了景华殿,你不用担心。” 景华殿是姚贵妃的寝殿,意思就是独孤彻今晚不会回明台殿住了。 夏侯纾稍微放松了一点,又问:“那万一遇上其他人怎么办?” “遇上就遇上呗,有我在,你怕什么?”清容冷着脸道。 看她如此镇定自若,夏侯纾也没那么担心了,跟着她进了小厨房。 像是特意准备了好了一样,小厨房里面不仅有糕点,还有几盘子肉菜。清容走到灶台前揭开了一个锅盖,里面竟然还温着饭和菜。 夏侯纾十分感动,这大冬天的,腹中饥饿的时候,往往会更禁不住冷。而且她方才在地上跪了那么久,吹了那么多风,身上都快凉透了。但如果解决了饱腹问题,宫中的寒夜就没那么难熬了。于是她在清容的示意下,继续坐在小方桌前大快朵颐。 清容就像上一次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吃饭,仿佛在投喂一只可怜的小野猫。待夏侯纾明确表示已经吃饱了之后,她又熟练地把用过的碗筷和盘子收捡在一起。 夏侯纾不好意思干看着,赶紧凑上去帮忙。 忙完之后,清容方看着她问:“你今天找我是想问什么?” 夏侯纾狐疑地看着她,心想你都知道我会来找你,并且做了这么多准备,难道你还猜不到我想问你什么吗? 当然了,夏侯纾又不傻,人家这叫做看破不说破。既然清容把提问的主动权交给了她,她也就不假装客气了,便问道:“姑姑在宫中多年,可知平康公主为何总是要刁难静宜公主?她们同为先帝之女,年纪也相仿,应该自小就是玩伴才对呀,怎么就这么水火不容呢?” “两位公主虽然年纪相仿,但自幼并不在一块长大。”清容缓缓解释说,“陛下登基前,静宜公主一直是被杨太后养在聚澜殿的,衣食待遇形同嫡公主。平康公主则是由当时的姚德妃,也就是现在的姚太后亲自抚养。姚太后向来对杨太后不恭敬,从小就不允许两位公主在一起玩,后来戾太子伏诛,杨太后一病不起,也就没心思照看静宜公主了。再后来,杨太后按规矩迁居济和宫,静宜公主也搬到了拾萃阁,余太妃整日忙着照顾杨太后,无暇顾及到静宜公主。日子一长,平康公主自然就处处压着静宜公主了。” 夏侯纾听得糊里糊涂的,皱着眉头追问道:“既然姑姑都知道这些事,难道两宫太后和陛下不知情吗?” 清容道:“当然是知情的。” 夏侯纾更加不理解了,继续问道:“既然都知情,那他们为何还要纵容平康公主欺负静宜公主呢?他们不怕毁了两位公主的名声吗?” 清容皱了眉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她道:“你怎么知道是平康公主欺负静宜公主?” 夏侯纾愣了愣,难道不是吗? 平康公主都敢让自己身边的人去搜静宜公主的身,可见她平时有多嚣张跋扈。而静宜公主每次都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这还不算欺负吗? “没错,平康公主确实喜欢欺负静宜公主。”清容想了想又说,“可即便是这样,容静宜公主也没有想过要反抗啊。” “姑姑这话是什么意思?”夏侯纾越发听不明白了,心里也生出了几分不平,便道,“难道静宜公主不反抗还错了么?她一个庶出的公主,没有母妃的庇护,也没有兄弟可以依靠,面对嚣张跋扈的平康公主,她如何反抗?又怎么反抗?” “这就是宫里外面的不同。”清容的神色跟语气一样清冷,“宫里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你若不强,就只能受人欺负。” “不,不是这样的。”夏侯纾并不认同这种说法,随后她灵机一动,又道,“你刚才问我为什么说平康公主欺负静宜公主,又说宫里弱肉强食,这里面应该另有隐情吧。” 清容难得露出了一个笑容,赞赏道:“你果然是个聪明的。” 听这意思,那就是真的还有隐情了。 夏侯纾赶紧朝清容行了一礼,恭敬道:“还请姑姑赐教。” 清容就着椅子坐了下来,方道:“先帝在时,戾太子在众皇子中一人独大,党同伐异,他下面的几个皇子,没少吃过他的亏。静宜公主当时是养在聚澜殿里的,自然就跟戾太子走得近些。她见戾太子排斥晋王殿下,也就是现在的陛下,她也有样学样,跟着排挤平康公主,梁子就这么结下了。谁料到最后是晋王殿下当了皇帝,而戾太子却尸首异处,所以平康公主自然就要把从前受过的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夏侯纾听完后感慨不已。看来,两位公主目前是形势地位完全对调了,所以才会闹得那么厉害。但是静宜公主欺负平康公主都是幼年的事了,独孤彻登基也七年多了,平康公主这个记仇的程度也太深了吧?如今两位公主都到了议亲的年纪了,继续闹下去,谁也不好看啊。 清容猜似乎猜到了夏侯纾的想法,立马叮嘱道:“她们的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最好不要插手。今天的事情,以后不要再发生了。” 第180章 变脸高手 夏侯纾从一开始就不想插手平康公主和静宜公主之间的争端,只是见不得一个得势的女孩子用那样的方式来羞辱另一个女孩子。而且这里是皇宫,是天下正气所在,如果连皇室姐妹之间的闹剧都得不到一个公平公正的解决之法,独孤彻这个做兄长的又何谈齐家治国平天下? “你也不必怀疑陛下。”清容忽然道,一副看破一切的模样。 夏侯纾心中一惊,简直要怀疑清容是不是会读心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清容见她没做声,又说:“陛下自有打算。” 闻言,夏侯纾不由得默默感慨,清容不亏是天子身边的得力女官,即便答应了要做她在宫里的内应,还是处处不忘维护独孤彻这个主子。看来她以后说话还得留心一些。 清容又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可还有其他疑惑?” 夏侯纾本想摇头的,可是想到难得有机会出来一次,她也不愿就这么浪费了,便道:“有的。白日里我听平康公主说余太妃喜欢偷别人的东西,姑姑可知晓这是什么缘由?” 清容听了夏侯纾的话,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余太妃的趋炎附势,胆小如鼠的嘴脸来,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不齿的神色,极为嫌弃。 余太妃喜欢偷东西这事,说来就话长了。 清容努力地压制住脸上表露出来的鄙夷与不屑,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地来叙述这件往事,方道:“昭成太子薨逝后,杨太后缠绵病榻一年多,连后宫都没有心思管理了,时常还疯疯癫癫打骂宫人。先帝毕竟是个男子,他心中虽然也痛,但到底还要为天下苍生着想,尤其是看到杨太后那个样子,他渐渐地就心灰意冷,转而宠幸了当时还是德妃的姚太后。而姚太后也很有福气,很快就怀上了平康公主,盛极一时,因而宫中便传出了先帝有意废后的闲话。余氏是杨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狐假虎威也是常事,她担心传言成真,自己也会跟着没入宫廷云烟,就趁着先帝喝醉之际爬上了龙榻,这才有了静宜公主。” “杨太后的病情时好时坏,当她得知余氏竟然背着她勾引先帝之后大发雷霆,气急之下竟然吐了血。不过之后余氏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杨太后不仅保下了她们母女,还破格给了余氏位份,后面更是亲自抚养静宜公主,从不苛责怠慢。然而人心不足蛇吞象,随着静宜公主慢慢长大,与杨太后形同母女,余氏越发害怕杨太后记仇,去母留子,就偷偷扮成姚太后的模样去见先帝,企图再得恩宠,生下个皇子巩固地位。” “余氏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哪知却被姚太后撞了个正着,当场将她骂得狗血淋头。先帝不喜后宫争宠,随后便下令要将余氏打入冷宫,还是杨太后出面保住了她。此后余氏便消停了,这些年一直做小伏低地伺候在杨太后身边,从来不敢出来见人。” 夏侯纾算是听明白了,平康公主说余太妃喜欢偷东西,不是真的偷了什么东西,而是喜欢偷人,准确的来说是偷走先帝对其他嫔妃的宠爱。只是这毕竟是长辈之间的私密之事,他们不好直说,所以只好说是余太妃偷东西了。 清容想了想,又叮嘱道:“这些宫闱秘辛,我原是不打算告知你的,可我毕竟承了你母亲的恩情,所以不希望你掺和进两位公主之间的争斗,这才说出来给你提个醒,你务必要牢记。” 夏侯纾赶紧点头表示记住了,日后一定谨言慎行。 随后清容便带着她从小厨房出来,送她到和光门之后才回去。 接下来好几天,静宜公主都称病没有来上学,陈夫子也从不多问。而平康公主在姚太后惩戒了夏侯纾之后,也没有继续找她麻烦,只是见了面就嘲讽几句。不过夏侯纾听了之后不搭理她,她慢慢的就失去了兴趣。 平康公主不喜欢读书几乎众所周知,一说到读书,她不是装病、就是装肚子疼,装头疼,甚至连牙疼这种借口都用过,偏偏独孤彻又不肯如她所愿,还当她是缺少伴读的激励,所以把夏侯纾这个没有多少真才实学的世家女召进了宫来。真是折磨一个人不够,还得连累一堆人。 最近这几日,平康公主又找到了新的乐趣,每次看到宫中巡逻的侍卫手中的剑就两眼放光,非得逼着他们借手中的剑给她练手。侍卫们迫于平康公主是天子的亲妹妹不敢得罪,只得照办,却又怕她使用不当伤了自己,到时候还落个两头不得好,重了还会祸及家人。 平康公主才不会管其他人怎么想,她咬紧牙关,双手握长剑笨拙地挥了几下,险些连剑都甩出去了,吓得一干随从心惊胆战,却又担心被罚不敢躲得太远。 这滑稽的场面让夏侯纾忍不住笑出声来。 平康公主憋红了脸,气冲冲地走到夏侯纾面前,怒道:“你笑什么!难不成你还会舞剑?” 夏侯纾清了清嗓子,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才得意扬扬地说:“当然,别忘了我可是越国公的女儿!家学渊源知道吧?” 平康公主不服气,遂将手中的剑往她手中一塞,噘着嘴命令道:“那你便舞给我看!若是口出狂言,有你好看!” 夏侯纾看了一眼手中的剑,乃玄铁铸造,十分锋利和坚韧,用着也还算称手。虽然她不喜欢平康公主说话的语气,但自打进宫后便再未有机会碰剑,此时倒还真有些技痒。她顺手便挥剑舞了几招,惊得平康公主目瞪口呆,连连拍手称好。 在夏侯纾眼里,平康公主除了比别人会投胎,脾气也比较大,跟个草包没有多大区别,所以面对对方夸张至极的赞扬与追捧,她觉得索然无味,很快就兴致缺缺的停了下来,然后收了剑,交还给那个急得抓耳挠腮的侍卫,好心叮嘱道:“刀剑无眼,你可要小心收着了,要是伤了公主,你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侍卫赶紧收好剑,满是感激和钦佩地道了谢,赶紧溜之大吉。 夏侯纾刚准备走,却见平康公主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想不到你还会舞剑!简直出神入化!”平康公主兴奋不已,看夏侯纾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欣赏和亲切,连连夸赞道,“你真是太厉害了!让你陪本公主读书实在是屈才!” 夏侯纾甩甩头,对她的无脑夸赞不以为然。 常言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夏侯纾很有自知之明,她的武艺也不过中等水准,略略挥舞几下长剑根本不在话下,却不敢狂妄自大。不过平康公主后面的话倒是很合她的心意,让她一个习武之人来陪她读书,确实是屈才了。 当天下午,平康公主突然盛情邀请夏侯纾同进晚餐。 夏侯纾不敢相信地看了看满桌野味佳肴,又看了看平康公主,满脑子的疑惑不解。自她进宫以来,一个多月了,她就没有见到过这么好的菜肴,饿肚子的次数倒是不少。平康公主的这番安排,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你在菜里下毒了?”夏侯纾满脸狐疑,随即扫了一眼满桌子的菜,笑道,“说吧,你是想毒死我一个,还是想跟我同归于尽?不过,我就是毒死了,也会拉着你垫背!” 平康公主此时正一脸谄媚地看着她,闻言不由得撅起了嘴,娇声娇气地说:“纾儿,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呢?” 夏侯纾顿时觉得全身一阵恶寒。如此亲密的称呼,除了至亲之人,再无其他人叫过,蓦然听平康公主这么一叫,她还真有些消化不了,跟吃了苍蝇似的难受。 夏侯纾满眼怀疑地盯着平康公主,心想莫非这位骄傲的公主已经找到对付她的办法?知道硬碰不成,转而采取怀柔政策?这般大鱼大肉款待自己,岂不是鸿门宴?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夏侯纾冷声道。 平康公主不以为忤,亲自拉夏侯纾坐下,亲亲热热道:“瞧你想到哪儿去了,本公主岂是如此狭隘之人?你看看,这可是宫里最好的御厨做的,不是谁都有这样的口福的。”说着她便亲自用筷子夹了菜放在夏侯纾面前的白玉碗里,抛了个媚眼说,“你尝尝。” 夏侯纾抖落一身鸡皮疙瘩,依旧狐疑地打量着平康公主,暗自揣摩对方目的,难道平康公主以为请吃顿饭就能让她乖乖就范? 她夏侯纾可不是这么没有骨气之人! 平康公主见夏侯纾不理她,也不接受她的好意,心里窝了火,但又不敢就这么把关系闹僵了,继续陪着笑脸说:“纾儿,你心胸宽广,一定不会跟本公主计较对不对?” 心胸宽广?夏侯纾看了看自己的胸膛,并未觉得。不过她若是想赔罪,她可以考虑考虑。 “纾儿,你剑术了得,一定是得了什么真传吧,顺便也教教我吧。”平康公主说完便转过身去,生怕失了她高贵的公主身份,耳朵却竖得跟兔子似的,随即又扭捏道,“当然,你若是不同意,本公主也不会怪你。” 平康公主终于妥协了! 一种胜利感袭来,夏侯纾突然想作弄她一番,便装作很是为难地说:“公主,我奉旨进宫只说是伴公主读书,可没说我还得教你练剑。我若自作主张,只怕会忤逆圣意啊。” 平康公主面露不悦,嘴上却说:“皇兄召你入宫伴我读书,自然是想让你辅佐我。你若肯教我习武,那也是在帮我,何必分得那么清?” 态度这么好?这太不正常了! 夏侯纾睥睨着她,暗暗琢磨着她的真实打算。 平康公主以为她是犹豫了,赶紧趁热打铁道:“若是你肯教我武艺,我可以把我最喜欢的东西都让给你。”为表诚意,她指了指自己的宫苑,豪爽道,“你看看瑤雪苑里有什么事你喜欢的,你尽管可以拿去,就当本公主送你了!” 夏侯纾也跟着扫了一眼屋内,如此金碧辉煌的殿宇,对于宫里的人来说确实是殊荣,可是对她这个一心要出宫的人来说就没什么特别之处。而且她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会为了区区一件珍宝就出卖自己。 “公主还是另请高明吧。”夏侯纾冷声道。 平康公主继承了她母亲的绝技,也是个变脸高手,闻言马上就露出了真面目,恶狠狠地说:“亏得本公主这般盛情款待你!哼!就知道你是个混吃混喝、小肚鸡肠的人!” 夏侯纾赶紧放下手中的筷子,还好没有吃她一口菜,不然还真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了。 平康公主见她放下了筷子,脸色更加难看,愤怒道:“你真不愿意教我?” 夏侯纾也不想把刚刚缓和的关系闹得太僵,笑着说:“公主出身高贵,想要什么样的人作师父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吗?我不过是从小跟着师长学了些拳脚功夫而已,学艺不精,恐怕是没有资格教习公主,所以公主还是另请高明吧。” “虚伪!”平康公主毫不留情面的拆穿道,“本公主最讨厌你们这种虚伪的人了!不过是夸了你几句罢了,你就尾巴翘上天了?本公主才不稀罕你来教习呢!” 夏侯纾早就知道平康公主不是个好相与的,丝毫不畏惧她的怒火,独自起身回了偏殿。正好看到膳房的宫女提着一个食盒过来。她接过食盒道了谢,赶紧打开看了看,虽然比不上平康公主宴席上的菜肴丰盛,但吃着自己的,终归比较安心。 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平康公主自那日起便再次视夏侯纾为仇敌,每次见了面,她总是摆出一张臭脸。就连在陈夫子面前,她也懒得装了,多次言语挑衅。 陈夫子头大如牛,又不敢出面主持公道,只得摇头叹气,只盼着这位六公主早日去向陛下吹吹耳边风,好让他早些致仕回家安享晚年。 夏侯纾本无意与平康公主争锋交恶,奉旨进宫也只是陪公主读书。既然平康公主不喜读书,她也没办法,总不能像陈夫子一样对她喋喋不休,还落不得一个好。在宫里多说多错,她也乐得自娱自乐。 第181章 宫里的女人 这日下学之后,夏侯纾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到瑤雪苑,而是提着书箱出了和光门。听说御花园的海棠花和山茶花开得热闹,她也想去赏赏花透个气。不然天天看着平康公主那张横眉冷对仿佛要吃人的脸,她也高兴不起来。 御花园临水亭里,重纱漫卷,可以清晰地看见亭外的花簇。临水亭周围只栽种了海棠和山茶花,正值盛开的季节,满园盛开的花朵,层层叠叠地生长在一起,宛如织出的锦缎,缤纷里溢散出一份华美,颜色亮丽得宛如人工染过一般,簇拥着亮堂堂的阳光,锦绣如画。不知道是谁在里面放了一个火盆,烘得整个亭子里都暖融融的,驱散了深秋的凉意。 夏侯纾循着海棠花的芬芳而来,欣喜之下就摘了几朵握在手里,心中无比欢愉。远远看见亭子里空空的,她警惕地在旁边蹲守了片刻,一直没有见到有人来,便搓着手跑进去烤火了,顺手将海棠花扔在了石桌上。 这是夏侯纾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来御花园,新鲜和好奇感让她忍不住四下打量了一番,仔细欣赏着这汇集了众多能工巧匠精心打磨的山水林园。从临水亭里往外看,四周的景色尽收眼底,无一遗漏。这个时候,她还真有点想念远在宫外的家人。 美景赏完后,夏侯纾一个人闲得慌,但又不想回瑶雪苑,便从书箱里掏出一本书来随便翻了几页,依然还是觉得无趣。 事实上,夏侯纾也不是读书的料。从前在泊云观,师父教大家习字,她总是最爱走神或者打瞌睡的那个。回家后,母亲管得严,她每日准时准点地去家塾上课,更多的时间都用来练武了,平时的功课大多都是云溪在替她完成,没想到如今竟然被逼着再来学一遍。 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不知道是炭火过于暖和,还是此处过于安静,又或者是御花园里的那些盛开的海棠和山茶花有催眠的功效,尽管还带着对出宫遥遥无期的迷茫,她很快就开始打瞌睡了。 恍恍惚惚中,夏侯纾似乎做了一个梦,梦中夏侯翊迎着耀眼朝阳而来。等她看清了夏侯翖脸上如阳光般明媚的笑容,她毫不犹豫地向他伸出了手。然后夏侯翊带着她一起穿过山水重幕,穿过草原大漠,深入北原腹地,去探寻大哥夏侯翖失踪的秘密。随后光线由亮入暗,当她意识到再有光亮穿过浓重的阴霾时,那样的光线反而刺痛了双目。又有什么气味飘来,冲开了萦绕在鼻尖上平和舒缓的气味,忽然击在心头。 夏侯纾瞬间睁开眼,只见书案后赤黄色身影流动飘逸,比满园的海棠更耀眼,腰间挂着龙纹玉佩和香味馥郁的香囊。 南祁天子,姓独孤,名彻。 褪去一身紫衣的神秘,一袭赤黄的十二团龙盘领衮服映衬出他身为一国之君的威仪。 可曾经,他告诉她,他叫齐南。 “参见陛下!”夏侯纾忙屈身行礼,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他,而且还看到她这幅模样。难怪这亭子里会莫名其妙的放个火盆,敢情是供这尊大佛用的。 回想起在护国寺和南苑围场的事,夏侯纾就后怕。早知如此,她就应该好好的待在瑶雪苑,宁愿被平康公主烦死,也不要被眼前的男人吓死。 “平身罢。”独孤彻语气很是平淡,疏离得仿佛从来不认识夏侯纾一般。随后他便去翻看书案上被风吹乱的书本,似乎很感兴趣。 那是一本《诗经》。 宫中书本种类虽多,但夏侯纾感兴趣的却没有几本。再者,碍于名门闺秀的风仪,她也不好意思明目张胆的去借那些被称之为俗物的话本子来看。 独孤彻摇摇头道:“南祁女子似乎偏好此书,未料你也是。” 夏侯纾听不懂他这话是褒还是贬,便谦虚道:“臣女也只是南祁万千平凡女子中的一个,自然是落俗了。” 独孤彻听罢抬头看了看她,眸子里并无半点威仪,更多的是闲适,忽然轻声笑道:“你从前可不是这般温婉顺从的。” 从前你也没说你是南祁天子。 夏侯纾眼神里暗含怒意,心想我温不温婉,顺不顺从关你什么事?而且我现在都已经知道你是天子了,还能不毕恭毕敬的?我的有几颗脑袋够你砍的? 独孤彻像是没有看到她眼里的怒意一般,好整以暇地说:“这些日子,可还习惯?” 夏侯纾听了简直想翻白眼,心想你手眼通天,我过得好不好,习不习惯,你看不出来吗?就算我不习惯,又能怎样呢?难道你会马上下旨同意我出宫回家吗? “谢陛下关心。”夏侯纾客客气气地说,“臣女一切都好。” 独孤彻点点头,继续神情自若地翻看着那本《诗经》,仿佛入定了一般。 夏侯纾傻傻地站在旁边,茫然不知所措。走还是留,这是个问题。 有微微的风夹着花香飘进来,扶起她的发丝。如果时间就在这一刻凝固,那画面一定很美好。但这里是皇宫,一切美好都是有期限的。 “原来陛下在这里啊。”远远的一个身着大红色绣着牡丹吐蕊的宫装美人,似与这满园盛开的海棠花融为一体。 光是听到这个声音,夏侯纾就觉得头皮发麻,这事还能不能再巧一点? 姚贵妃缓步走来,身上环佩叮铃,衬得她的身段婀娜多姿,极尽妩媚。 夏侯纾很想捂着脸赶紧离开,可是天子在侧,她又不能失了仪态。 不一会儿,姚贵妃便已经到了临水亭外面,微微向独孤彻欠了欠身,方娇滴滴道:“陛下怎么转到这里来了?让臣妾好找啊!” 说着她莲步轻移,进了临水亭,带来了一股浓郁的牡丹花香味。待她的目光顺着独孤彻的动作移到石桌上的海棠花上,脸色瞬间大变——她跟在独孤彻身边那么多年,自然是知道他没有这份拈花惹草的闲情雅致的,那么这摘花之人自然就另有其人了。 “怎么又是你?”姚贵妃凝视着夏侯纾,一双柳眉都快打结,语气里充满了愤怒,“夏侯纾,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采摘御花园的花!” 夏侯纾大惊,没人告诉她御花园的花是不能采摘的。前两天她还看见平康公主叫人采山茶花去泡澡,难道是有人故意要误导她? 不管是不是被误导了,她都把人家的花给摘了,这是不争的事实。最可怕的是,前来追责的人还是姚贵妃,所以她不得不谨慎对待。 “臣女进宫时日尚短,并不知道御花园里的花不能采摘,还望贵妃娘娘恕罪。”夏侯纾赶紧认错。不管怎样,先有个态度,总是没错的。 “你的意思是不知者无罪?”姚贵妃依然眉头紧蹙,语气带着几分威胁,“说得倒是极好,如果宫里的每一个人都像你这样,那还有王法吗?” 不就是摘了几朵花吗?怎么还上纲上线了? 夏侯纾很不理解,但她心里已经猜到姚贵妃要借机公报私仇。 “如今你犯了宫规,本宫也不得不罚你。”姚贵妃面色威仪,随即对身后的宫人冷声吩咐道,“来人,拉下去打二十大板!” 夏侯纾觉得这话听着怎么有点耳熟呢?这都是么破规矩?怎么动不动就要打人二十板子?好好的一个人,打完二十板子半条命都没了! “等一下!”夏侯纾赶紧出言制止了她,随后再次解释道,“贵妃娘娘,我确实不知情,否则我肯定不会摘的!” “你不要再狡辩了!”姚贵妃柳眉一竖,果断地说,“本宫向来赏罚分明,此事绝不能姑息,让人议论本宫的不是。来人,拉下去!” 这事发生的太过突然,夏侯纾自知理亏,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来替自己辩驳,便拿眼睛向独孤彻求助。 独孤彻却只是旁若无人的看着手中的书本,如获至宝般目不转睛。 不过是一本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书籍罢了,至于吗? 夏侯纾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很快她就明白了,独孤彻是一国之君,而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公主伴读,又如何能期待对方替她求情呢? 眼看两个宫人就要来拉人,亭子外不知何时又来了个青绿色的宫装美人,远观着面容和善,气质也高雅。她站在临水亭外看着这一景象,清愁的黛眉也略略舒展开来。 “慢着!”她道。 夏侯纾闻声看过去,心底竟是生出惊艳来。对方身上虽难掩岁月流逝留下的痕迹,但这样远远望着,竟有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清雅。 夏侯纾正为渐渐在内心升起的钦慕独自惊叹,那青衣美人却停住了脚步,原来围在一起的宫人早已退开了站在两边,个个都行了礼。 “参见陛下!”青衣美人半矮了身子行礼,衣裙及地,像是荡开的湖水一样轻柔美丽,却半含忧伤。 “起来罢。”独孤彻平静得教人心头生出寒意的声音传来,骤然冷却了满园的明媚。 夏侯纾愣愣地看着独孤彻,心中堆满了疑惑。传言天子温润如玉,待人和善,然而他对待后妃怎会这般冷漠? 再看青衣美人,她向姚贵妃欠了欠身,落落大方道:“姐姐,可否容我说两句?” 姚贵妃冷冷地瞥了一眼青衣美人,不耐烦道:“淑妃,不知你又有何指教?” 原来她就是佟淑妃,难怪这么清丽脱俗! 夏侯纾暗自惊艳着。 “指教不敢,只是想给姐姐一个建议。”佟淑妃不卑不亢地说,“此女想必就是陛下前些日子召进宫来伴平康公主读书的夏侯氏,她是越国公于宣和郡主之女,但从前从未听说宣和郡主带她进宫过,不知道宫规也是情有可原。姐姐若是按照宫规罚了她,只怕会惹得越国公和宣和郡主不快。依妹妹看,不如小惩大戒。” 姚贵妃目光紧紧盯着佟淑妃,讥笑道:“妹妹果真心细如尘,面面俱到,难怪深得陛下欢心。反倒是本宫不能顾全大局、心如蛇蝎了。” “姐姐言重了。”佟淑妃轻笑着说,神情恬淡清雅,“妹妹并无他意,还望姐姐不要多想。” “少在本宫面前演戏,说得自己有多贤良淑德似的。”姚贵妃冷声道,丝毫不顾及独孤彻还在现场,“别忘了在这后宫之中还是本宫说了算!” “姐姐说的是。”佟淑妃轻声道,却并未有半点胆怯。 夏侯纾惊讶的看着一直作壁上观的独孤彻。按理说,两宫相争,他作为皇帝,作为她们共同的夫君,这个时候应该站出来主持公道。而他非但没有这样做,反而充耳不闻,放任两宫相斗,自己则在一旁当君子,与他英明神武的形象简直天差地别。不过,这倒与他对瑤雪苑及拾萃阁两位公主相争的处置方式如出一辙。 看来,宫里的好戏才是多啊! 姚贵妃没能在佟淑妃那里占到便宜,立马转向独孤彻诉苦:“陛下,你可要为臣妾做主啊。如今连淑妃也敢来教训臣妾了,让臣妾日后如何在众妃之中立威,打理这后宫?” 独孤彻这才将目光从书卷上移开,然而开口说的却是:“淑妃说的并非全无道理。” “陛下。”姚贵妃没想到得到的竟是这样一句话,脸色一下子黯淡下去,转眼狠狠地瞪了淑妃一眼。 淑妃却视而不见,依旧浅浅的笑着,眼神如一汪清泉。 独孤彻似乎也听烦了,不想继续被她们二人纠缠,便若有似无地扫了夏侯纾一眼,不耐烦的说:“依朕看,就罚她一个月的月俸吧。” 夏侯纾每个月按惯例领着2两银子的月俸,但是眼下她出不了宫,除了偶尔打赏宫人通融关系,平时也是有银子没处花。所以这一个月的月俸,对她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姚贵妃自知再闹下去只会显得自己不可理喻,便依了独孤彻的意思。最后还是示威地对夏侯纾说:“今日陛下为你说话,本宫姑且饶了你这一回。如若再犯,可别怪本宫不讲情面!” 说得真好听,都罚了一个月的月俸了,还叫饶了她? 夏侯纾相当腹诽。二两银子的月俸,她看不上是一回事,被扣了又是另一回事。不过当着众人的面,她也不好继续激化矛盾,少不得要装装样子,感激道:“谢陛下和两位娘娘宽恕!” 姚贵妃撇了撇嘴,依旧满脸的不高兴。恰好这时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朝着三人一一行了礼后方说:“陛下,小皇子不知何故大哭不止,我家主子请陛下过去看看!” 第182章 月试 姚贵妃时循着独孤彻的足迹来的御花园,打算趁着满园盛放的海棠和山茶花馥郁怡人,制造一场美好的偶遇,可她没想到她匆匆赶来,却看到独孤彻身旁竟然有其他女人,而且还是她看一眼就厌恶不已的夏侯纾。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奈何当着独孤彻的面,她又不好表现得太过刻薄,只好拿着宫规来惩治夏侯纾。原本以为万无一失,岂料半路又杀出个佟淑妃来求情。这下好了,几番说辞下来,她弄得个里外不是人,还无处发泄,正好眼前的这个宫女自己撞到了枪口上,那就不能怪她了。 “小皇子大哭不止可能是病了,病了就应该请太医,你来找陛下做什么?”姚贵妃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小宫女身上,言辞尽是责备与不善。 小宫女喏喏的不敢做声,满心期盼地等着独孤彻能够发话,顺道跟她走一趟。适才吕美人说了,她今天要是不能把陛下请到尚林殿,她就不用回去了。若非如此,给她十个脑袋她也不敢当着姚贵妃和佟淑妃的面抢人啊! 可是这些隐情,她又不能说。即便说了,谁又会可怜她一个小小宫女呢?这都是命啊! 现场气氛一度很紧张,每个人都怀着不同的心思。 姚贵妃怒火中烧,一双眼睛恨不能将地上跪着的宫女看出两个窟窿来,心里暗骂道:吕氏那个贱人,就是看准了独孤彻疼爱孩子,次次拿孩子来说事。可她除了这一招,还会什么? 看上去温柔贤淑的佟淑妃也不说话了,目光低垂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似乎大家都对这个吕美人没什么好印象。 夏侯纾暗暗打量了一下独孤彻手中的书页,其实他只是偶然翻动了几页,并未认真在看。他越是这样,她越不能理解他的做法。 过了一会儿,独孤彻终于从书页中抬起头来,如同神游了一场。 “摆驾!”独孤彻放下手中的书,拍了拍身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尘,施施然出了临水亭。 小宫女如临大赦,赶紧又向两位妃嫔行了礼,飞快地跟上了独孤彻的步伐,生怕万一落后了就要被揪住尾巴一般。 “没一个省心的!”姚贵妃再次瞪了佟淑妃一眼,也跟着离开了。 佟淑妃这才拾起夏侯纾书案上的海棠花,瞧了瞧,柔声劝说道:“你还是先回去吧,这花可千万别再让人看见了。” “多谢娘娘提点!”夏侯纾微微欠身谢礼,诚心感谢她的解围。 佟淑妃将海棠花放回原处,转身盈步走了出去。 夏侯纾看着她娇柔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赶紧收拾东西回了瑶雪苑。 接下来几天倒也平静,因为平康公主月试的日子到了,她自顾不暇,也就没有闲心去找夏侯纾的茬了。 这日天气极好,原本是由陈夫子负责主考的,可是不知为何,日理万机的独孤彻突然说要亲自监考,于是场面瞬间变得热闹起来。除了应试的平康公主和许久未出现在学馆且病恹恹的静宜公主,后宫里好些有分位的妃嫔也赶来凑热闹了,还美其名曰为关心公主的学业。 平康公主起初并不慌张,还暗自琢磨着独孤彻好歹是她的亲兄长,虽然严厉,但从来不曾在她的学业上较过真,肯定比陈夫子宽容些,她撒个娇也就蒙混过关了。然而当她看到学馆里坐满了人时,整个人就慌了,连腿都在发抖,幸好穿得厚,才不至于让人看出端倪来。 平康公主故作镇定地看了一眼病西施一样的静宜公主,知道她派不上什么用场,转身抓住走在她后面的夏侯纾,低声威胁道:“夏侯纾,你记好了,今天你就是我的智囊团,必须一个顶十个,若是让她们给笑话了去,你也没好日子过!” 夏侯纾不禁眉头微蹙,关我什么事?你自己不用功反倒来怪我? “你记住了没有?”平康公主追问道。 “记是记住了,不过……”夏侯纾勾了勾嘴角,随即满脸担忧地说,“公主也知道我出生于武将世家,才疏学浅,比不得那些大儒家中的千金满腹经纶,恐怕会令公主失望。” “你……”平康公主面露怒容,赌气道,“我不管,今天你必须替本公主撑起这个面子来,不然本公主绝对不会放过你!” 夏侯纾根本就不想理她,给了她一个“请自便”的表情。 平康公主气得想骂人,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她不得不忍了,转而去向姚贵妃撒娇求助。 夏侯纾略略一看,大概宫中有地位又爱凑热闹的妃子都到了,一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家的赏花宴。不过从她们的言语间不难看出,她们并不是来为谁加油助威的,而是天子长期不在后宫走动,却突然要来考核平康公主的学识,所以趁此机会露个脸。 思及至此,夏侯纾不禁同情起这些人来,宫里的生活果然太枯燥,逼得她们竟连自己小姑子的考试都要拿来献媚争宠。偏生平康公主没脑子,还看不清形势,满心欢喜地与姚贵妃聊得火热,只怕是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而一旁无人问津的静宜公主则安安静静地坐在座椅上,她似乎更瘦了,脸上也毫无血色,时不时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捂着嘴轻咳几声,表情极为痛苦。看样子是真病了。 夏侯纾想着清容的告诫,转头看向学馆外,那是一片小小的池塘,岸边种着一片木芙蓉。初来时,它开得正盛,满眼锦绣,几乎能与芙蓉媲美,可如今已是十月底,花期将尽,原本蔚若锦绣的花瓣枯萎在枝头,有一种残败的美。 夏侯纾轻轻叹了口气,忽然察觉到有道目光紧紧地定格在自己的脸上,她微微转头顺着那道目光看过去,大概是在日光下站久了,她竟然有些眩晕,看不清来人的面庞,只看见远处走来一抹赤黄色身影。原来还叽叽喳喳的一群人立马安静下来,纷纷起身行礼。 夏侯纾见状慌忙也行礼。 “都起来吧。”独孤彻说完便已越过夏侯纾,在学馆上首的椅子上坐下,转而问平康公主,“阿媞,你准备得如何了?” “就知道皇兄信不过我。”平康公主撅着嘴,满脸的不高兴,然后厌恶地扫了一眼围在旁边的妃嫔,故意说,“皇兄今日叫了这么多人来,莫非是想看我的笑话?” “六公主说到哪里去了。”一个打扮华丽的妃子插嘴道,“我们是听说陛下前些日子专为公主找了个陪读,是以公主功课大有长进,特来恭贺!” “本公主与皇兄说话,何时轮到你插嘴了!”平康公主说完狠狠瞪了那个妃子一眼。 妃子不甘的撇撇嘴。 平康公主这才将目光落在夏侯纾身上,不屑道:“至于她嘛,不过是有些小聪明而已,哪及得上本公主的真才实学!” 夏侯纾听了简直想翻白眼。 独孤彻好像并没有见到平康公主与那位妃子的口角一样,只是望着亲妹妹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那朕倒要考考你了。” 平康公主顿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就像一个巨大的负担压在的肩膀上,不再轻松。她觉得今日的皇兄跟平日不太一样,但又说不清哪里不一样。 独孤彻却面色平淡的将目光移向学馆外的木芙蓉花丛。大概是今日天气不错,花期将尽的木芙蓉中有几株又悄悄冒出了新的花朵,粉白色的花瓣或含苞或吐蕊,在日光的照耀之下熠熠生辉。于是他说:“那便以这木芙蓉为题作两句诗如何?” 众人的目光也随之转向学馆外,一阵风吹来,学馆里弥漫着淡淡的木芙蓉清香,可终究还是掩盖不了它即将开败的事实。 “这木芙蓉都已经过了花期了,有什么可看的?”平康公主抿嘴道,“肯定是下面的人偷懒,没有及时将残花败叶清理干净,真是煞风景。” 姚贵妃的脸色就有些难看。如今她负责协理后宫,平康公主当着大家的面说下面的人偷懒,可不就是变相地说她没有管好下面的人吗? 独孤彻笑道:“花开花落本是自然规律,何须刻意清理?即便是过了花期,它依然还是一道风景。你也别顾左右而言他,只管作诗便是。” 姚贵妃的面色稍缓,看向独孤彻的眼神充满了爱意。 而平康公主的脸色却白了又白。想着自己今天是躲不掉了,她便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吟道:“玉树成荫生幽泉,红消香谢罗轻烟。” 众人皆静了下来,纷纷等待着独孤彻的评价。 独孤彻喝了口茶,慢条不紊地说:“的确有长进。” 平康公主一愣,其他人也噤了声。独孤彻只是说她有进步,并未说好与不好,她们也不敢随意揣度。过了一会儿,众妃见独孤彻并无其他评价,纷纷抿嘴偷笑。只有佟淑妃仍旧面容平和,似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平康公主觉得这是奇耻大辱,冲着那些嘲笑她的人大怒道:“你们笑什么!了不起,你们也作两句让本公主瞧瞧!” 众妃忙收敛,一脸促狭,虽说她们都多才多艺,但是在真正学富五车的天子面前,谁也不敢班门弄斧啊,保不准还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大家是在替公主高兴呢,公主何必动气?”姚贵妃笑盈盈地说,然后转向独孤彻,笑盈盈道,“看到如此景致,臣妾倒也想到了一句。” 独孤彻点点头,示意她说出来。 姚贵妃志得意满地飞了在场的嫔妃一眼,吟道:“万绿丛中淡淡红,露染胭脂色未浓。” “倒也不错。”独孤彻评价道,但也没有更多的话。 姚贵妃一听,媚笑中难掩骄傲。 夏侯纾感觉全身一阵恶寒,不由得握紧了手掌,暗暗告诫自己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平康公主撇撇嘴,委屈又失望地看着姚贵妃,她怎么也没料到最后抢她风头的竟是这个她终日里表姐长表姐短的人。 接着方才与平康公主发生口角的那位妃子又说话了,她道:“陛下,臣妾听说淑妃娘娘入宫前可是名满京城的才女,不如也请淑妃娘娘作两句诗应应景?” “吕姐姐这个提议不错。”立刻有人附和她,气氛一下子全变了味。 这下好玩了,平康公主的月试直接变成了宫妃们献媚取宠的舞台。 佟淑妃看着那些或殷切,或嫉妒、或嘲弄的目光,终究是骑虎难下,只得随口吟了两句:“万园扫作一抹黄,芙蓉照水独自芳。” 夏侯纾轻笑,这句明显比前面的雅致些,也像极了佟淑妃的性格。 自那夜在合音殿外听了那曲哀婉凄绝的箫音之后,夏侯纾对佟淑妃一直有几分好感。后来在御花园临水亭,佟淑妃又替她解围,无形中让她对她的好感暴增。夏侯纾生平最钦慕那些处世淡然,不骄不躁的女子,佟淑妃恰好入了她的眼缘。 众妃都不敢妄加评论,又将期盼的目光投向独孤彻。 独孤彻笑意更浓,似乎也很满意,刚想说什么便被平康公主给打断了。 平康公主指着夏侯纾,不服气地说:“这样的诗句,本公主的这个婢女也作得出来!” 夏侯纾在众人考究的目光中惊得目瞪口呆,她好歹是越国公的女儿,奉旨进宫伴读,何时成了公主的婢女了?不过仔细想想,以平康公主平时对人的态度,又有几个能入她的眼呢? “你,说你呢。”平康公主冲着夏侯纾颐气指使起来,毫不客气地说,“赶快作两句诗让她们瞧瞧!可别丢了本公主的脸!” 夏侯纾并不理会平康公主的羞辱,反而不卑不亢道:“承蒙六公主器重,只是臣女才疏学浅,吟诗作赋也并非臣女的长项,但这既是六公主的要求,臣女也愿意试一试。”说着她便将目光移向学馆外,只见几只蝴蝶在木芙蓉上午残蕊中嬉戏,煞是可爱,给整个学馆都增添了几分生机。她脑中灵光一闪,便道:“寒潭日暖簇新妆,踏花归去蝶恋香。” 沉寂,一片沉寂。 大约过了半分钟,突然响起一阵清脆的掌声,诡异而突兀。 “这两句倒是有趣。”独孤彻一面鼓掌一面说。 夏侯纾当之无愧地接受他的嘉奖,甚至有些沾沾自喜。也不看看她究竟联想了多少首关于芙蓉的诗才拼凑出这么一句来,这就叫厚积薄发。看来多读书还是有用的,古人诚不欺我。 旁边的几个妃子似乎这才开始好奇夏侯纾的身份。其中一人故作惊讶道:“咦?这不是前些日子陛下特意挑选进宫来伴六公主读书的世家女么?听说是越国公之女呢!想不到越国公府武将世家,竟然也出了这样博学有才的女子!” 第183章 苦肉计 天子召越国公之女进宫伴公主读书这件事,在宫里并不是新鲜事,只是在场的妃嫔们大多只听其闻,未见其人。而且夏侯纾进宫一月有余,除了面对平康公主的时候稍显强势,其他时候一直都很低调,众妃嫔也就不会关注到她。如今人与名都对上号了,自然是要多瞧几眼。 “是了,是了。”前面与平康公主发生过口角的吕姓妃子再次附和起来,“她便是夏侯纾,前些日子里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便是她了。” “哟,吕美人的消息可真灵通,人在宫里,这宫外的流言,你倒是听得很清楚。”姚贵妃立刻摆出一副当家主母的样子,俨然一副南祁的皇后非她莫属的气势。言下之意就是,你一个后妃,不想着怎么伺候天子,照顾皇子,却天天与宫外勾结,明显就打着其他的主意。 吕美人再傻,也听出了姚贵妃话里的意思。偏偏后面插进来的那个妃子分不清形势,懵懵懂懂地问了一句:“吕姐姐都听到了些什么?不如说出来给大家听听。” 吕氏名唤吕洛儿,四品美人,也是大皇子的生母,这一年来仗着孕育皇子有功,野心和气势渐长,得罪了不少人。而后来插进来的那个是婕妤白氏,叫白世伶,是礼部侍郎家的女儿,为人虽然有几分泼洒,但还是忌讳着姚贵妃。在场的还有一位五品才人孟氏,名叫孟宓,是个小县丞的女儿,大概是因为出生小门小户,平时也不多话。 夏侯纾暗自同情自己,真是躺着也给她们当炮灰。 “这宫外真是什么样的传言都有。”吕美人说着竟面露同情,做出一副慈悲模样,然后望着夏侯纾惋惜道,“瞧夏侯姑娘多标致的美人儿,竟被那些无知之人说成是貌比无盐、凶悍无比的夜叉。真是可气!” 其他几个妃嫔闻言也好奇地打量着夏侯纾,不停地说着“是呀是呀”之类的话,似乎真的替她不平。 夏侯纾听得简直想翻白眼。这都是多久以前的谣言了,怎么你们这会儿了才在议论?京城里盛传的八卦都换了好几拨了吧? 看来吕美人的消息也不怎么灵通啊。 奈何那些妃嫔们并不知道如今外面有再传些什么,只能就着眼前的八卦当成笑话来听。 夏侯纾越听越烦躁,无奈不好发作,只得装作好脾气的敷衍道:“只不过是传言而已,诸位娘娘无需为臣女抱不平。况且,臣女并不在乎。” “瞧瞧这胸襟,多宽阔。”吕美人抿嘴轻笑,“陛下真是为平康公主选了一位好伴读。” 夸夏侯纾胸襟宽广,不就是侧面说平康公主心胸狭隘吗? 听明白了的人都低头抿嘴轻笑,只有平康公主听不出意思来。不过她虽然听不明白吕美人话里的含义,但却不容许别人夸赞夏侯纾。 “她不过是本公主的一个伴读而已,你上赶着攀附她做什么?”平康公主瞪着吕美人满脸不悦,顺便也横扫了一眼在场的其他妃嫔,出言震慑道,“再说了,今天皇兄说好了是要考核我和阿姣的功课,你们都来凑什么热闹?” 吕美人眉头微蹙,刚想再说些什么,便被独孤彻打断了。 “阿媞的考试就到这里了。朕还有政务需要处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陈夫子吧。”独孤彻似乎很不耐烦,起身看了一眼众妃,又道,“你们既然这么关心阿媞,就留下来多坐一会儿吧。” 说完他逃跑似的离开了学馆,随行的内侍和宫女忙跟了上去。 夏侯纾松了一口气,暗暗想着,面对这些日子过得太悠闲且喜欢议论是非的女人,她一个女人都受不了,何况独孤彻还是日理万机的皇帝,一个执掌天下的男人,不跑才怪。 “可是皇兄还没有让阿姣作诗呢!”平康公主对着独孤彻的背影喊了一声,却没有得到回应,心中十分不甘,随即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众妃一眼。 静宜公主因为被点名而提到嗓子眼的心,很快就平安落回了胸腔。 独孤彻走了,姚贵妃也坐不住,借口还要去给姚太后请安先行离开了。随后佟淑妃也称要去济和宫服侍杨太后,起身离去。其他的人更是坐不住,各找各的理由走了,学馆里又只剩下陈夫子和三位应试的少女。 随后陈夫子出了三道题,让几个少女分别作答。 交完卷之后,平康公主余怒未消,静宜公主善于察言观色,赶紧溜之大吉。夏侯纾也是个有眼力见的人,不想跟着平康公主一同回瑤雪苑,听她大吵大闹,索性自个儿出去走走。 夏侯纾平时很少在宫中走动,想到进宫这么久了连皇宫都没有好好逛一下,未免有些可惜,今日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四处逛逛。 和光门附近有一片小花园,花园里有一片小池塘,沿岸修建了一座长廊,人在廊下走,恰好可以欣赏两边的风景,十分闲适。 池塘里的荷花早已枯萎,只剩几株没有清理的荷叶殘枝,映在水里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夏侯纾沿着长廊走了一会儿,不禁意间往外面瞧了一眼,顿时兴奋不已,好多好漂亮的锦鲤!给整个池塘增添了无限生机与活力。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水池里竟养了几百条锦鲤,太奢侈了吧! 夏侯纾眨巴着眼睛直往里面瞅,有的红如胭脂,有的黑如墨玉,还有的红白相间如彩衣霓裳,美得不可言喻。看着看着她就忍不住翻过栏杆要去抓两条回瑶雪苑去养。反正池子里这么多锦鲤,少一两条也不会有人发现。 那些锦鲤大概是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一条条又肥又大,而且还笨得要死,又因为空间有限,而它们数量太多了,喂食的时候稍微慢点就常常吃不饱,所以夏侯纾一伸手,那些锦鲤便以为是有人给它们投食,立马争先恐后地游过来,一抓一个准。不一会儿,夏侯纾就抓了一条红的和一条花的,满心欢喜地翻回栏杆。 等等,这堵赤黄的肉墙是…… 夏侯纾微微抬头一看,吓得直接往后退了半步,腰部正好撞到栏杆上。她也顾不上撞到后的微微疼痛,慌忙将锦鲤藏在身后,顺手丢回了水池,然后尴尬地笑了笑,没话找话道:“陛下不是有政务要处理,已经走了么?” 锦鲤被丢进水池里发出了水响声,成功吸引了独孤彻的目光。他顺着她的身后看过去,水池上只有未平复的涟漪,以及几条游动的锦鲤。 独孤彻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夏侯纾愣了愣,心想这好像是她刚问的问题吧?怎么现在拿来反问她?不过有地位就是不一样,可以直接忽略别人的提问。 “我,臣女正在看锦鲤呢!”夏侯纾仍然微笑着,随后特意指了指身后的池塘,解释道,“这池子里有好多的锦鲤,真好看!” “看看倒没什么。”独孤彻似笑非笑地说,“不过,它们在池子里养得好好的,要是有人把它给捞起来,那可就不好了。” “皇上说笑了,谁会那么无聊呢?”夏侯纾嘴上说着,心里却暗暗祈祷他刚才没有看见她抓锦鲤,同时还深深自责。她没事抓人家的鱼干什么?越国公府难道还缺这点鱼吗?光是洗星池里那些锦鲤就够她看个心满意足了!上次摘了几朵花就差点被打二十大板,这次要是被人看见了还不知会怎样。看来这皇宫里的东西还真碰不得。 独孤彻仍看着她,却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她的真实回答。 夏侯纾紧张地在心里暗自祈祷独孤彻的记性没那么差,能看在她救过他的份上不跟她计较。她微微抬头,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来,可是那眼神太深邃了,像一口古井,就算扔几块石子进去也泛不起点点涟漪。 夏侯纾只好认命地低下头,算了,她不期待了。 独孤彻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忽然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而关切,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夏侯纾不由得愣住,脑子也不听使唤,无法自主思考了。 伤?什么伤?在护国寺受的伤吗? 夏侯连忙点点头,已经过了大半年了,早好了。而且因为用了裴浪的药,连疤痕都非常淡,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独孤彻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问得不太具体,又道:“朕说的是上次被罚跪的事,听说你的腿跪伤了。” 夏侯纾满脸的疑惑不解,这又是哪里来的流言? 上次因为掺和了瑤雪苑和拾萃阁之间的恩怨,她被姚太后罚跪了一个半时辰,起来的时候由于腿麻了不太方便行走,就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后来她还去明台殿找清容姑姑,顺便在她那里蹭了个晚饭。那里像是跪伤了的样子? 不过去明台殿这事是她和清容姑姑之间的秘密,她当然是不能提及的。 夏侯纾绞尽脑汁地思索着该怎么糊弄过去。 “那究竟是有,还是没有?”独孤彻追问道。 夏侯纾并不想回答这个子虚乌有的问题,所以她抬头礼貌地说:“陛下,六公主交代臣女早些回去,臣女就不打扰陛下的雅兴了,告辞!” 说完她便溜之大吉。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天子是这宫里最危险的主儿,进宫前母亲的叮嘱还回荡在耳际,她可不能再给自己添麻烦。 瑶雪苑里,平康公主的气还没有消,见夏侯纾终于回来了,她就仿佛找到了发泄口一样,没好气地问:“你又去哪儿了?” 夏侯纾觉得莫名其妙,心想难道我脸上就写着“出气筒”三个字?以致平康公主看到她就如此暴怒,恨不得一口吃了她? 平康公主见夏侯纾没有理会自己,更气了,又说:“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 “出去走了走,不知公主有何吩咐?”夏侯纾随口敷衍道。 “夏侯纾,别以为你有几分才学就多么了不起。”平康公主咬着牙恨恨道,“你只不过是本公主的一个伴读,该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今日在学馆里,你非但不帮着本公主,反而抢本公主的风头,你就应该明白会有什么下场。” “六公主说了这么多,究竟想表达什么?”夏侯纾好奇道。虽说她那两句诗不是什么惊世之作,却也是得到了独孤彻的赞赏。不过当时的情况分明是平康公主让她骑虎难下,如今反倒怪她抢了她的风头,她是怎么也说不清了。 “罢了。”平康公主突然放缓了语气,气势也降了下来,继续说,“虽说你今日抢了本公主的风头,可得罪的却不只是本公主一人。夏侯纾,以后,这宫里可就热闹了。” 夏侯纾大概明白平康公主的意思了,的确,她得罪的不只是平康公主本人,还有那些企图借助一切机会争宠的妃子。 没想到平康公主居然用这样一招。 “此言差矣。”夏侯纾不慌不忙地分析道,“你只说对了一半,即便是我今日抢了你的风头,也得罪了众位娘娘,可我并不是宫中之人,想必各位娘娘也不会计较。反倒是公主你,被人耍了还自欺欺人,真是可悲。” “你胡说!”平康公主听了大怒,然后想起在学馆里发生的一切,她突然就哭了起来,大喊道,“你们一个个都欺负我,既然如此,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说完她一头撞上一旁的柱子,发出“砰——”一声闷响。 夏侯纾大吃一惊,这太突然了,伸出去的手还来不及抓拉住她,平康公主就已经撞了上去,然后缓缓的倒在地上,额头上鲜血直流。 更没有想到她伸出去的手成为她百口莫辩的证据。 站在旁边的内侍和宫女全尖叫起来,乱作一团。 “还不快去传太医!”夏侯纾瞬间回过神,然后指挥着一干宫女内侍将平康公主送到内室,又派了另一个小内侍慌忙前去请太医了。 平康公主重伤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也惊动了姚太后和独孤彻。没过多久他们就齐聚瑤雪苑。 此刻姚太后与独孤彻都在,夏侯纾则作为罪魁祸首跪在一旁。 见平康公主渐渐转醒,姚太后才走到夏侯纾跟前,目光狠厉地凝视着她,问道:“哀家听宫人说是你将公主推到柱子上的?” “臣女冤枉,请太后明察。”夏侯纾看着一脸精明的姚太后解释道,但她也不好直接说是平康公主自己撞上去的。 姚太后自然是不会相信她的话,转头问刚醒过来的平康公主:“阿媞,是这样吗?” “她……”平康公主眼神躲闪,支吾了半天才说,“母后,纾儿是习武之人,力道自然是大了一点。但我相信她是无心的,您别怪她。” “啪!”姚太后突然转身便狠狠地甩了夏侯纾一个耳光,怒道:“来人啊!把这贱婢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关入掖廷狱,没有哀家的命令,谁都不准放她出来!” 掖廷狱?那可是羁押犯了错的妃嫔和罪奴的地方! 去了那里的人,十死九伤。 夏侯纾惊讶地抬头看向平康公主,她为什么会突然撞向柱子? 平康公主尚未恢复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 夏侯纾这才恍然大悟,这是一个局,一场苦肉计! 原来独孤媞并不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草包公主,她也有自己的计谋。 不过想想也是,能在宫里生存下来的女人,不会有真正的白痴。是她看错了。 于是夏侯纾笑了,很释然的笑了。 第184章 掖庭狱 二十大板打下来,夏侯纾咬着牙一声不吭,直到最后连动都不能动,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感觉自己被人拖了出去,然后就陷入了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等夏侯纾再睁开眼睛,发现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那从腰部到腿部再到大腿的刀扎锥刺般的疼痛又让她不得不相信她已经醒了。 等她终于适应了黑暗,她才幡然醒悟——她被关起来了! 这是一间不透光的小黑屋,泥砖结构的墙体,地面铺着一层稻草,阴暗潮湿,在这个初冬季节更显得寒冷。整个屋子里除了她,再没有一个活物。她身上因杖刑留下的伤口由于没有得到及时医治,已经肿胀发炎,甚至一部分已经开始溃烂,与贴身的衣料粘在一起,锥心蚀骨的痛。她刚准备动一下,那疼痛感也因受到牵扯更加强烈了。 空气中弥漫着血肉模糊的腥味,令人作呕。奈何她许久未进半粒米,胃里早已没有东西可吐,只能这样干熬着。她不知道的这是哪里,外面是天亮还是天黑,也不知道究竟被关了多久,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只觉得整个人都像是溺在深水里,除了彻骨的寒冷,还有强烈的饥饿感摧毁着她的本就不堪一击的意志,让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冷静下来。绝望和无助也反复地干扰着她的情感器官,势必不让她安生。 趁着这个机会,她开始努力凝神思考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平康公主虽然对她在独孤彻面前作诗出了风头这事很生气,可到底只是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并没有立马就向她发难,为何她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平康公主就突然性情大变,竟然当着众人的面义无反顾地撞向了柱子,甚至面不红心不跳地亲口指认是她推了她?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也没有给夏侯纾多余的线索,她想得头痛欲裂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直到听到一阵钥匙开锁的声音,她才集中了注意力。 开锁声音停歇后,便是铁链碰撞后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响声,接着便是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因为这里是密闭空间,周围又过于安静,一点点声音都能让人神经紧绷起来。 没过多久,便听到那脚步声在离她不到两米远的地方停住了。 来人身形不高,提了一盏宫灯,烛火昏暗。 夏侯纾用手挡了挡那道光线,随后又努力地集中精神,睁开眼睛去看个究竟。只见对方穿着一件黑色斗篷,从头罩到脚,看不清模样。 “你还好吗?”对方突然开口问她,声音文文弱弱的,还有些稚嫩和惊慌,一听就知道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 夏侯纾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头太疼,竟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你不记得我了吗?”对方又问,还带着一丝丝委屈与失望。 就是这个委屈的语气,一下子击中了夏侯纾脆弱而又敏感的神经。她强撑着抬起脸来,仔细打量着对方,疑惑道:“静宜公主,你怎么来了?” “你叫我阿姣吧。”静宜公主轻声道,“我喜欢的人都叫我阿姣。” “你喜欢我?”夏侯纾很是诧异。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平康公主当着外人的面也叫静宜公主阿姣,看起来像是极为亲密的样子,但是静宜公主绝对不会认为平康公主喜欢她。最让人不理解的是,静宜公主居然说喜欢她?她们不过是同在一个屋檐下听过陈夫子授课,从未有过直接正面的交集,静宜公主为什么会喜欢她呢?这喜欢从何而来? 静宜公主点点头,语气坚定地说:“你帮过我,所以我喜欢你。” 平康公主说的帮过她,或许就是夏侯纾看不惯平康公主仗势欺人,出面制止,然后被姚太后罚跪了一个半时辰的那一次。只是这些对于夏侯纾来说,都只是举手之劳。或者说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并非有意要帮她。换做是平康公主被另一个人这样欺辱,她也会出面制止。 当然,这个假设是在平康公主诬陷她推她之前。换作是现在,就算平康公主被人刺了一刀,口吐鲜血,她也未必会好心相助。 人心都是肉做的,很柔软和脆弱,容易被感动,也很容易受伤。一旦受伤了,疼了,就会筑起一层厚厚的硬壳来保护自己,防止再受到同样的伤害。 而她夏侯纾,也从来不是宽容大度之人。 静宜公主见夏侯纾没有再说话,低着头从袖子里掏出了两个瓷瓶递给她,并解释道:“我听说你伤得很重,所以特意给你寻了两瓶药,一瓶是内服的,一瓶是外敷的。趁着现在没有其他人,你赶紧用上吧,不然那伤口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夏侯纾觉得可悲又可笑。她进宫不过一个多月,成日寄宿在瑤雪苑里,活动范围也就那么大,连宫里的人都不认识几个,结果出了事,居然是静宜公主这个没什么交集的人来看她,还贴心的给她带了伤药。这要说没什么猫腻,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智商下降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夏侯纾忽然问。 自从第一次糊里糊涂的跟着清容姑姑去了明台殿小厨房后,夏侯纾就认真的研究了一下内廷的布局。整个皇城坐南朝北分布,南边的承天门为正大门,东西两侧各有一道侧门,分别为长乐门和永安门。再往里走就是承天殿,这是天子举行登基大典和重大庆典活动的地方。左右为羽林军的卫所。东边还有一道通明门通往东宫。不过为了保证天子和储君之间的权责与私密,通明门平时是不开的。西边的通训门内则为内侍局,是宫中内侍的培训和休息之所。 承天殿后是宣政殿。宣政殿前有宣政门,宣政门东边有一道兴义门,里面是武库;西边为崇德门,里面是翰林院。宣政殿是天子上朝理政之所,宫院东西两侧分别为中书省、尚书省、门下省、御史台等官署,还有命妇院、集贤书院等殿宇。 宣政殿后的泰安殿宫苑则作为前朝与内廷的一道过渡线,天子设宴一般会在泰安殿举行,届时内廷妃嫔、皇子皇女等也能出席。不过在进入泰安殿前有一道泰安门,东侧依次为御书房、藏书阁,然后有一道虔化门,里面有奉先殿、佛堂等殿宇,供奉着皇室历代先祖牌位;西为天禄阁、演武场,然后穿过昭庆门便是掖庭宫所在,而且昭庆门也是从皇宫内唯一可以进入掖庭宫的通道。泰安殿东侧的日华门通向皇子寝殿;西侧的月华们则通向公主寝殿。日华门和月华们的门禁都非常严,所以皇子皇女们去往后妃们居住的内廷则直接通过各自宫苑北边的含元门与和光门。 这样算下来,住在泰安殿西侧皇女宫苑的静宜公主要来见她,则必须通过泰安门出来,然后途经皇子们读书的天禄阁、演武场,然后再进入昭庆门,才能到达掖庭宫,最后还要买通掖庭狱的看守才能站在她面前。 以静宜公主平时胆小低调的性格,若要让她费心费力地经过这么多道关卡,只为见一个并不熟悉的人,还是挺不容易的。 夏侯纾暂且相信静宜公主是因为感激自己曾经无意中帮助过她,才会有此一举。不过她转念一想,平康公主这种平时看上去草包又没心机的人都能突然上演一场苦肉计来嫁祸她,她也不得不高看静宜公主一眼。万一这又是另一个陷阱呢? 静宜公主也知道夏侯纾不好糊弄,便老实交代道:“六皇姐她这几天在养伤,姚太后和姚贵妃都忙着照顾六皇姐,谁都没有心思管我,我才能偷偷溜出来。不过你放心,我以我的性命发誓,我绝对不会害你,也是真心想报答你当日的帮助才特意找人配了药。” 说完静宜公主将手里的宫灯挂在旁边的一个墙洞上,然后挽起了左边衣袖,露出一条纤细白嫩的玉腕给夏侯纾看。 昏黄的烛光下,夏侯纾才留意到静宜公主的手腕上有一团淤青,上面有几道浸血的小裂口,像是被什么抽了一样。联想到自己这一身伤,夏侯纾立马提高了警惕,戒备地望着静宜公主。心想难不成你费了那么多心思假装来看我,也是想学你姐姐栽赃我一通不成?我现在可是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别说打伤你。 而且,你大老远赶着来被我打,这也说不通啊! “你这是何意?”夏侯纾冷着脸问,她实在没有精力和精神跟对方打哑谜。 “你放心,我没别的意思。”静宜公主赶紧放下袖子,并解释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为了求得这两瓶药,我特意弄伤了自己,才让太医给我配的。” 夏侯纾再次被震惊到。为了能够正大光明的拿到药,竟然弄伤自己然后再去太医院配药?配了药也不自己留着用,却又穿过小半个皇宫来给她? “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不过你真的不用觉得惊讶。”静宜公主不好意思地说,“我虽名为公主,实际上人微言轻,所想所求都颇为艰难,并不像外面说的那样好过,甚至还不如一个出生普通百姓之家的女子。在这深宫中,为了心中所想,有时候就不得不用一些非常之手段。”说着她又自嘲般的笑了笑,继续说,“可能在你看来,我这样既可怜又可悲,还有点可笑。可谁叫我是个庶出的公主,又没有得宠的母亲和得力的兄弟帮衬,便只能这样谨小慎微地活着了。但是你不一样,你是越国公府的长房嫡女,有父母兄弟宠着,你不该经历这些。” 夏侯纾听了,不由得想起来清容姑姑跟她说过的话。当初静宜公主被杨太后养在聚澜殿时,也曾仗着戾太子的权势欺压过别人,尤其是平康公主。如今戾太子被诛灭多年,杨太后又缠绵病榻,静宜公主的生母余太妃就算心疼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她就只能在平康公主的淫威下忍辱负重、苟且偷生。这样能屈能伸的人,未来若是能有机会走出宫廷,没准还能成大事,过得比谁都好,所以她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夏侯纾由衷地感激她,随后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白瓷瓶上,又道,“你的药我就收下了。将来若是有机会,我一定还你这个人情!” 静宜公主微微笑着,然后说:“我们虽然相识不久,往日没有什么交情,甚至都没有说过几句话,不过我知道你是个讲义气的人,所以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帮你度过这一劫。只是如今我势单力薄,无力劝说太后和皇兄放你出去,但我可以想办法替你给越国公府送信。我相信越国公和宣和郡主知道你出事了,一定会破除万难来救你的。” 第185章 撑下去 静怡公主的一席话给了夏侯纾一个很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她“重伤”平康公主这件事,目前还没有传出宫去。 夏侯纾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这件事真是处处都很诡异。先不说平康公主为何突然向她发难,即便她真的胆大包天谋害了公主,不也得接受大理寺和刑部的调查和审判吗?而姚太后把她关在这里却不通知她的父母,是想就这样将她耗死在这里吗? 她好好的一个人,以伴公主读书的名义进了宫,结果却抬出一具尸体出去,难道他们就不怕越国公府不从吗? 当然,姚太后能有今日这般地位,又有什么是他害怕的呢? “谢谢!”夏侯纾再次道谢,想了想又问,“这里到处黑漆漆的,辨不清时日,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被关了多久了?” “三天三夜了。”静宜公主说,语气里全是担忧,“从出事那天到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我出来的时候刚过酉时正刻,如今应该是戌时了。” 夏侯纾不由得笑了,没想到她竟然被扔在这里这么久了,而且也没有进食过,如今还能睁开眼睛醒过来说话,已经算是她命大了。 静宜公主以为夏侯纾在怪她来得太晚,连忙解释说:“出事之后,整个瑤雪苑都鸡飞狗跳的,姚太后还让人关闭了月华门与和光门,我没有办法出来。昨天六皇姐的伤势稳定之后,姚太后才下令打开和光门,允许大家出入。可当时这是正在风头上,我也不敢冒险出来见你,只敢借口受伤了去太医院配药,所以才耽误到了今晚。” 如果静宜公主是从和光门出来的话,那她就还得经过明台殿和泰安殿。以她目前在宫里的身份和地位,找到这里来确实不容易。 夏侯纾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方解释道:“我不是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又还能撑多久。” “你千万不要泄气!”静宜公主颇为担忧,连忙安抚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或许静宜公主真的想帮她,可是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怎么帮她呢?就算她真的有渠道送信出去,等到父亲和母亲收到信,又是什么时候?她现在的样子还撑得到那个时候吗? 夏侯纾越想越灰心。 “公主打算如何送信出去?”夏侯纾问道。心里隐隐约约还是期待静宜公主在杨太后跟前养了那么多年,能够有一些自己的心腹。 静宜公主认真地想了想,很快就有了目标,然后说:“从前在聚澜殿的时候,杨太后身边有一个姓李的嬷嬷,她是个非常忠心的人,待我也挺好,从来没有因为我不是杨太后所生就看低我,还帮过我许多。只不过后来六皇姐看她不顺眼,就打发她来掖庭宫做杂役了。一会儿我就去找她,请她再帮忙传消息出去。” 听到她的消息传递渠道是一个被罚来做杂役的老嬷嬷,夏侯纾灰心得很彻底。如果这个老嬷嬷真靠得住,或者说她有几分本事,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了还在掖庭宫做杂役。 看来静宜公主身边是真的没什么可靠的心腹了。 静宜公主见夏侯纾满脸的失望,继续强调道:“李嬷嬷她对我真的挺好的,只要我去求她帮忙,她一定会帮忙的!” 老嬷嬷肯定是靠不住了,但是静宜公主这般真诚,或许还可以期待一下。思及至此,夏侯纾打算孤注一掷,又道:“我知道公主在宫中生存不易,我也不想让你为难。你若真愿意帮我,就在和光门通往明台殿的第一棵常青树上放一朵小花,自会有人去向我父母报信。” 事情闹得这么大,宫里都传遍了,宫外却还不知道,要么是清容姑姑听到她胆敢谋害平康公主,自知不是对手想明哲保身;要么就是渠道闭塞,消息传得太慢了。但如果她先提出邀约,最后却有没有露面,清容姑姑应该就能明白她的意思吧? 清容姑姑说过她欠宣和郡主的恩情会竭力报答,不至于带她蹭了两次饭,跟她说了一些宫闱秘辛就抵消了吧? 只要清容姑姑肯出手相助,以父亲和母亲的对她的疼爱,即便是冒着杀头的风险,他们也不会袖手旁观,任由宫里随意处置她。还有夏侯翊,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妹,如今就只剩下他俩了,他也不会放弃她的。 夏侯纾暗自思忖着。 静宜公主听完之后仔细琢磨了一番,然后信心满满的点头道:“我知道该怎么办了,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夏侯纾也不知道她是真的知道,还是假的知道,正想再说两句,静宜公主便从腰间取下一个装得鼓鼓的水囊,打开了塞子凑到夏侯纾面前,柔声道:“我看你嘴唇都干得开裂了,许是这里的人没有给你饮食。我也没有带其他的吃的,不过这水囊里的水都是我出来的时候特意灌的热水,还加了几块糖饴。这个季节天气凉,喝着温度正好合适,你将就着喝点,把药服下,也补充一下体力。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都得撑下去才行。” 夏侯纾原本就觉得嗓子要冒烟了,这会儿又说了这么多话,早就撑不住了,看到静宜公主带了加糖的热水,心里感慨她想得真周到之余,她顾不上什么忌惮了,直接就着喝了起来,随后又服用了静宜公主带来的其中一瓶内服药,鼓鼓囊囊的水囊很快就扁了下去。 “慢慢喝,别呛着了。”静宜公主温和地提醒道。她虽然经常被刁难和苛待,但毕竟也是先帝之女,从来没有被扔到掖庭狱来受过苦。掖庭狱是个什么地方,她这个从小在宫里长大的人最清楚了,所以她从来不敢在附近走动,这也是她第一次到掖庭狱来。 加了糖饴的水果然比白开水好喝一万倍,夏侯纾贪婪地吮吸着水囊里的水,直到喝干最后一滴,她才不得不放开水囊。 静宜公主看到夏侯纾这副模样,心里不由得生了几分怜悯。想起自己之前受过的苦,她不得不感慨一句同命中人,眼角也湿润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静宜公主一只手紧紧帮着托住水囊的一端,一边含泪叮嘱道:“再这样下去,你这身体怕是撑不了多久,一会儿我出去的时候多给看守的狱卒一些钱财,请他们给你送点吃的进来。可能不会有多好,但你一定要吃,只有吃饱了才能有力气撑下去。” “多谢!”夏侯纾道。不管接下来会怎样,进食补充体力都是必要的。 静宜公主擦了擦眼角,然后收起了水囊,又借着宫灯的微光替她涂抹伤口。每揭开一处,她都忍不住流泪,小声骂那些人没有人性,下手竟然这样重。 夏侯纾见她一直在哭,都不好意思了,提起精神安慰她说:“你不用担心,我是习武之人,体质好,这点小伤要不了我的命。” 要她命的是不给医治,也不给食物和水。 静宜公主还是忍不住哭泣,直到外面有人提醒她时间差不多了,她才赶紧掏出手帕来把手擦干净,又将没用完的药放在夏侯纾的贴身处,小声交代道:“内宫要下钥了,我不能留下来继续陪你了。不过你放心,你交代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的。还有这两瓶药,你务必好好收着,千万不要被发现了,每日要坚持服用,好好养伤,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两瓶药是她用苦肉计换来的,夏侯纾自然不会辜负,笑着应下了。 静宜公主这才重新将斗篷上的帽子扯来盖在头上,提着她来时提的那盏宫灯恋恋不舍地离开。 四周再次恢复安静和寒冷,夏侯纾的精力也到了极限,再次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状态,毕竟饿得太久了,她的身体还是要支撑不下去了。而静宜公主带给她的糖水虽然短暂地给了她一些能量,却不足以抵消饥饿三日造成的损耗。 半昏半醒间,夏侯纾似乎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奇异的梦。 梦中她回到了与夏侯翊相约一起游湖的那日,而烟雨迷茫处那个紫色身影像梦魇一样缠绕着她,透过层层薄雾,距离一点点靠近,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不知道这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关系,总之她十分肯定那张脸与后来她所见的那张冷漠的脸完美的重合——南祁的皇帝陛下独孤彻傲然于薄雾弥漫的湖面,有着好看的眉眼。 有时候命运真的是一种很无奈的东西。 独孤彻还是齐南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要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为此还从京城一路追到望苍峰脚下,给了她一片金叶子做信物。可那日在瑤雪苑,当她百口莫辩之时,他没有替她说过一句话,甚至连解释和证明清白的机会都没有给她;姚太后下令要惩罚她时,当一下又一下的板子打在她身上时,他也仅仅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就像他看到后宫的那些嫔妃为了争宠而耍手段或争吵时,他也只是觉得烦,所以选择充耳不闻。 身为一国之君,冷漠得过于坦然,过于天经地义,简直就不像人。 然而在那不久前,她竟还天真的以为独孤彻会是个念及旧情的人。看来都是她想错了。带着这种失望与悔恨,她想起了进攻之前母亲交代她的话。 “纾儿,你进宫不但要学会保护自己,还要避免与陛下见面。” “宫里是非多。你虽是越国公的女儿,又是陛下钦点入宫伴读的,可做一件事总有千万双眼睛盯着你。一旦有所差池,必然招致后患。” …… 母亲的教诲她虽不至于完全抛之脑后,但扪心自问,进宫这些日子,她确实太过张扬。明知道平康公主喜怒无常,任性无脑,她还不知道收敛,偏偏要去触霉头,如今遭到这样的恶果有一半是她自己太过愚昧。 她真是傻啊! 相对于贫苦出身的姑娘,她的出身已经算令人羡慕了。但她也没有恃宠生娇,更没有仗势欺人,为祸乡邻。她那么努力的习武练功,结果在绝对的权威面前,她也只能做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绵羊,半点反抗都不敢有。那么她所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不就是一个笑话吗? 隐约听到有人开门进来,然后是一阵沉重的叹息。 夏侯纾很想弄清楚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也想知道那声叹息来自哪里,可她怎么都没有办法睁开眼睛去看清楚,而且视线还越来越模糊,连意识都有些涣散了。直到察觉到自己被送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才确定是有人来救她了。 这么快就找了人来,静宜公主这办事效率也太高了吧! 夏侯纾一边幻想着,一边紧紧第贴着对方结实的胸膛,贪婪地吸取对方身上的温暖,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泪水不住的从眼眶里溢出来。这个怀抱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所以她死死地抓住他的衣服,生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嘴里也不住的叫道:“二哥,二哥……” 第186章 福乐公主 宽敞明媚的房间里,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纸洒进来,暖洋洋地照在床上的少女身上,静谧而温馨。 在宽敞明亮的房间里,阳光透过窗户柔和地洒落,暖洋洋地照在床上的少女身上。整个房间散发出温馨舒适的气息,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宁静。少女安静地趴在床上,面色却有几分苍白和憔悴,睫毛上带着些许湿气,显然睡得并不安宁。 许久之后,夏侯纾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后慢慢睁开了眼睛。趴着睡太久了,她觉得浑身都有些僵硬,便尝试着换个姿势,可她刚一动,一阵剧痛传遍全身,侵噬着她脆弱的神经。 痛!太痛了!比被打二十大板的时候还痛! 意识到自己不是在梦中,夏侯纾终于还是疼得叫出声来。 立刻有一个身着绯色宫女服饰的年轻女子跑了进来,走到床前又十分稳重地向她欠了欠身,方关切道:“姑娘你终于醒了,是不是又疼了?” 绯色是一等宫女的服饰,看来对方来头不小。也就是说,她目前依然还在宫里。 “你是何人?”夏侯纾警惕地看着她,又四下打量了我一番,问道,“我又是在哪里?” 绯衣女子并不计较夏侯纾的惊惶与无礼,态度温和地答道:“这里是临枫斋,奴婢名叫梅影。姑娘若有何需要,尽管吩咐。” 夏侯纾不可置信地打量着房间的布置,家具和装饰并不奢华,却处处透露着一种清贵。靠窗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歪脖子美人瓤,里面插着一支开得正好的淡青色的不知名的花。香炉里燃着香料,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淡淡的百合香,十分好闻。 如此高雅的所在必然会有一个不寻常的主子,至于这里的主人是谁,夏侯纾很是好奇,便直接问道:“这里是何人的寝殿?” 梅影微微一笑,回答道:“这里是福乐公主的寝殿,姑娘尽管安心在此养伤便是。” 福乐公主?这又是哪号人物? 等等,福乐这个封号,好像是独孤彻的女儿…… 从他亲妹子那里到亲女儿这里……事情都闹成这样了,他为什么还要将她留在宫里? 夏侯纾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继续追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姑娘的问题奴婢回答不了。”梅影浅浅一笑,态度不卑不亢,“既然姑娘没有其他事,奴婢就先退下了,姑娘且安心静养吧。” 说完梅影又转身出去了。 夏侯纾撇了撇嘴,谁说她没有其他事了?她还饿着呢!或者说,帮她换个姿势也行啊! 日中时分,夏侯纾总算见到了传闻中的福乐公主——看上去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圆圆的小脸上婴儿肥还没有退去,乌黑发亮的齐刘海下是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闪烁着莹莹星光,小巧粉嫩的嘴唇微微上翘,粉雕玉琢般可爱。 福乐公主面色冷淡地打量了几眼夏侯纾,却吐出了一句冷冰冰的话:“你不用那样看着我,若不是父皇下了命令,我才不会让你留在这里。” 果然是独孤彻的亲女儿,连说话的冷漠神情都那么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夏侯纾轻轻一笑,道:“多谢!” 小女孩冷哼一声,转身便小跑着离开了。 夏侯纾生平第一次遭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人白眼,难免有点消化不过来。人好像就是这样,当你习惯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之后,就很难再回到原来的生活。人,果然也是健忘的。 傍晚时分,梅影踏着晚霞来送汤药,黑乎乎的一大碗,说是太医院专门为夏侯纾开的方子,并劝着她喝下。 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夏侯纾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和伤势,药肯定是会好好喝的,只不过她这一身伤不能白受,这事也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揭过去了。所以她端起药碗又放下,终究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虑:“梅影姑娘,是谁救了我?是陛下吗?” 她隐约记得那个温暖而结实的胸膛,那不像是幻觉,而静宜公主应该是没有立场和勇气去求助独孤彻的。 梅影依然浅笑着不肯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顾左右而言他道:“姑娘这次受苦了,不过照太医的方子,不出一个月,姑娘的伤便可痊愈。” 她不回答,那肯定就是了。 “还请姑娘替我传个话,我要见陛下。”夏侯纾的语气骤然变冷。她得亲口问问独孤彻,为什么非要把她留在宫里。他们家就这么缺伴读吗?还非她不可了? “姑娘,你还是好好养伤吧。”梅影迟疑道,大概是觉得自己这样说不太妥当,连忙又加了一句“奴婢万万没有这个胆。” 福乐公主身边的一等宫女,还差这个胆量? 夏侯纾自然是不信的,可她也不想放低姿态求她,便看了看桌上的药,态度决绝地说:“我若是见不到陛下,这药我也不喝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若我在这宫里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日我父亲追问起,还劳烦姑娘带个话,就说是我造化不好。” 梅影方才还略带笑意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不禁蹙眉道:“姑娘还是不要任性,陛下近来政务繁忙,怕是没时间来见你。” “陛下日理万机,我肯定不敢叨扰,以免误了国家大事。既然如此,那就等陛下什么时候有空了,麻烦姑娘替我转告一声。掖庭狱我都挺过来了,说不定我真的命硬呢,想来这几日还是能挺过去的。”夏侯纾说完后也不喝药,趴回床上闭目养神。 梅影轻声的叹息,之后便没了动静。 特殊情况就得特殊对待,夏侯纾的任性还是有了成效,第二天独孤彻果然来了。看来她的命还是挺有价值的。 夏侯纾费力地起身要给他行礼。 独孤彻示意她不要乱动,也不必行礼,然后说:“朕听梅影说你不肯喝药,这又是何必?” 夏侯纾不想跟他多费口舌,索性开门见山道:“是你把我从掖庭狱带出来的,对吗?” 自她醒来过后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她相信静宜公主一定也做了很多努力,但是她绝对不会去找独孤彻求情。那么独孤彻来救她,多半是看在越国公府的面子上。 独孤彻看着她,并未回答。 夏侯纾心里大概就明白了,又说:“虽然你勉强算是救了我,可是我并不会感激你。” 独孤彻听了微微有些诧异,但仔细想想,夏侯纾就是这样倔强有执着的人,发生了这样的事,说出这样的话,他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旁边的梅影也是一愣,心想这个夏侯姑娘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陛下冒着忤逆姚太后的风险将她从掖庭狱带出来,又不顾众议将她安置在临枫斋里,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她为什么这么理所当然,连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 “因为,这本就是你们对不住我。”夏侯纾的语气全无半点恭敬。 梅影大概从未见到谁像夏侯纾这样大逆不道的人,顿时惊得目瞪口呆,都忘了立马出言制止。半晌后,她才反应过来,然后微怒道:“夏侯姑娘,当着陛下的面,请慎言!” 夏侯纾却不以为然,目光直直地看向独孤彻,满是挑衅道:“陛下,你不妨扪心自问,我说的难道错了吗?” 独孤彻深深地凝视着她,不做回答。 夏侯纾更加气愤,直接道出了心中所想:“我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士族女子,在宫外过得好好的,跟你们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干。是你突发奇想地把我召进了宫,让我无条件地接受你们的规矩,听从你们的差使,彰显你们的高贵与权势。这些我都不计较了,可是你们带给了我什么?”她顿了顿,继续说,“我在宫里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独孤彻嘴角微扬道:“你见朕就是要告诉朕这个吗?” “也不全是。”夏侯纾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又不失尊严的把话说完,“我并非不识抬举,只是如今也算是仁至义尽,请你放我出宫,还我自由。” 独孤彻终于笑了一下,然后说:“你的情况朕已经派人通知了越国公,你只管安心养伤便是。至于出宫的事,朕希望你不要急。” “在这宫里,连人心都是肮脏的,陛下叫我如何安心?”夏侯纾冷冷道,“难不成一定要我把命搭在这里了,才能遂了你们的愿吗?” 独孤彻的脸僵了一下,却很快恢复平静,像是没听过她说的那些话一般,沉声道:“你若不把伤养好,朕如何给越国公一个交代?” “陛下是一国之君,万民之主,难道还需要向一个臣子交代吗?”夏侯纾轻笑道,语气满是嘲讽,“若是陛下真的在意这个,那么,陛下能保住民女的性命便已经是给家父最好的交代了。不然以民女的愚钝,不知哪日再得罪了太后、公主,或者哪位娘娘,只怕连命都没有了。到时候陛下岂不更难向我父亲交代?” 独孤彻看着她,似笑非笑。 夏侯纾双唇紧抿着,眼神倔强而坚定。 梅影的一双手都要被自己掐肿了,也没能压制住心中的怒意,看向夏侯纾的眼神见震惊、责备、又迷茫。她跟在独孤彻身边那么多年都不敢任性一回,夏侯纾凭什么? 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 “父皇!父皇!”福乐公主欢快的从外面跑进来,然后拉着独孤彻的手臂摇了摇,立马噘着嘴撒娇道:“父皇,你怎么来看她却不看我?” 独孤彻微微一笑,然后弯下腰理了理福乐公主脖子上因为跑动而有些歪了的璎珞,温和地说:“父皇当然是来看你的,只是顺道来看看她。” 福乐公主闻言立马露出甜甜的笑容,开心道:“这还差不多。” 独孤彻没有接茬,只是继续慈爱的抚摸着女儿的头发。 福乐公主这才看了夏侯纾一眼,然后拉着独孤彻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父皇,你别来这里,晦气!走,去我屋里,你好久都没有陪我玩游戏了。我待会儿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独孤彻当真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仿佛他走到夏侯纾这里来,的确只是不小心路过,随后便与福乐公主大手拉小手,慢悠悠的走了。 夏侯纾看着远去的父女的背影,心中一阵酸楚。她的父亲,虽然是个杀伐果决的武将,但对待家中女眷从来都是温和柔善的,一直将她视作掌上明珠,时时教导,处处袒护。 此刻,她无比想念家人。 夏侯纾在床上躺了七八天,身上的伤也好了许多,可以慢慢的下地走动了。之前在瑶雪苑,她每天不光要想着怎么跟平康公主斗智斗勇,还要防着被人克扣吃喝。如今日日有人伺候着,除了吃饭、喝药、休息,她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打发时光,索性整日待在房间里发呆,连保持了多年的早起晨练习的惯都丢在一边了。 独孤彻自那日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但也一直没有放夏侯纾出宫的意思。倒是原本对夏侯纾一脸淡漠的福乐公主因为偶然听了她讲的一个民间故事,此后便经常往她屋里跑。久而久之,竟把夏侯纾当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纾儿!”福乐公主像一阵风一样跑了进来,拉着夏侯纾的手直摇,像只小狗一样央求道,“你说过等你病好了就给我讲故事的,如今大夫都说没什么大碍了,你可不许抵赖!” 夏侯纾笑了笑,故意说:“怎么?你现在不嫌我这儿晦气了?” “呸呸呸!谁说的!”福乐公主唾了一口,跟健忘似的说着讨好的话,“纾儿你最好了,讲的故事也最有趣!你快给我讲故事嘛!” 福乐公主说着便抓着夏侯纾的手又是一阵乱摇, 夏侯纾被她摇得头脑发昏,险些要站不住,只得赶紧求饶。偏偏福乐公主又不是个容易忽悠的主儿。无奈之下,夏侯纾只得耐着性子给福乐公主讲了个从云溪那里听来的故事,大意是闺阁千金与柔弱书生相爱被继母阻拦,最后冲破重重束缚,有情人终成眷属。 讲完之后,夏侯纾才发现这个故事是云溪最喜欢的那类话本子里的,似乎不太适合讲给福乐公主这个年龄的孩子听。而她之所以随口就讲了这故事个,是因为从前云溪看完话本子后总是喜欢在第一时间跟她分享,所以她就记住了一些。 然而福乐公主并未觉得不妥,甚至还听得津津有味,仿佛感同身受。 “唉,我就是那个美丽善良的姑娘啊。”福乐公主托着腮感叹道,眼睛里透露出淡淡的忧伤,睫毛上也像是沾上了雾气一般,完全不像一个七岁多的小女孩。她见夏侯纾没做声,又转头说:“那个继母太恶毒了!换做是我,一定不能放过她!” 小小年纪就能说出这样的话,真是不简单。 众人的眼睛是雪亮的,后宫里这么多女人,谁都知道在福乐公主的世界里扮演这个恶毒的继母的是何人。福乐公主作为当事人,自然是更加清楚。 夏侯纾笑而不语,权当自己没听到。 “不过还好书生救了那位姑娘,也算是圆满了。”福乐公主说这话时眼睛里的雾气已经全然不见,反而带着几分期待,“纾儿,我相信我也会找到这样的一位书生的!” 夏侯纾惊讶的打量着福乐公主,这已经不是福乐公主第一次在她面前语出惊人了。福乐公主的身上又小女孩的纯真与娇憨,也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与伤感。夏侯纾不知道福乐公主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才会让她变得如此早熟。但她知道,福乐公主虽有万人羡慕的身份,有疼爱她的父亲,却也有着并不那么幸运的童年。 “公主,你还小呢。”夏侯纾笑着安慰道,“这个世界很大,人可以有很多的生活方式,就算没有这样一位书生,公主也会过得很好!” 第187章 争锋相对 夏侯纾最终还是没有如愿的出宫,她仍然还是公主的伴读,只不过这公主由表里不一的平康公主变成了人小鬼大的福乐公主。对于这样的安排,夏侯纾相当腹诽。按惯例,伴读一般都是找年龄相仿的人,而她早已行过及笄之礼,算是大人了,却得陪着一个不到八岁的小女孩读书,这简直是在侮辱她的智商和学识。 可谁别人是公主,而她只是臣子之女呢! 夏侯纾与福乐公主毕竟不是同龄人,在学业上也无法同步,与其说她是福乐公主的伴读,倒不如她是半个先生。她日复一日的职责,就是在福乐公主挥毫泼墨时默默地为她磨墨,一丝不苟地监督她背诵经书,同时尽心尽力地帮她温习功课。待到福乐公主艰难的完成每日的学习任务后,再以一个生动有趣的故事作为奖赏。 福乐公主是独孤彻唯一的女儿,闺名叫昔恬。宫中的皇嗣少,再加上福乐公主是独孤彻和大行萧皇后留下的唯一骨血,所以大家都对她宠爱有加。独孤彻几乎每日都会过来看望福乐公主,因而连着作为伴读的夏侯纾也必迫不得已要与他见面。 看到他们父女俩聊得正欢,一派父慈女孝的温馨画面,夏侯纾不由得又想起母亲让她尽量远离天子的叮嘱。可是人家是来看女儿的,她作为一个伴读,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在旁边侯着,假装自己是一团空气。 临枫斋里光是伺候福乐公主的宫女都有十几个,为首的除了梅影,还有一个叫流萤的一等宫女,另有一个教习嬷嬷袁氏和奶娘潘氏。每次独孤彻过来,奶娘潘氏都要笑嘻嘻地将福乐公主一通夸赞,袁嬷嬷则默默地站在旁边,偶尔提几句福乐公主的不足之处,十分扫兴。 福乐公主最喜欢听奶娘当着她父亲的面夸她聪明伶俐,所以经常让流萤将袁嬷嬷拉到一旁去喝茶,或者找个借口将她支开。次数多了,袁嬷嬷也回过味来了,常常出其不意地蹦出来指责小公主的行为不端之处,请陛下引以为重。 袁嬷嬷作为福乐公主的教习嬷嬷,对她的一言一行进行教导和监督原本是无可厚非的事,可她总是以一副长者的姿态自居,要求才七岁多的女孩子尽善尽美,就有些强人所难。所以两人总是一个看一个不服气,时常让对方不如意,经常闹得鸡飞狗跳。 夏侯纾也对她们之间的吵闹没有多大兴趣,经常是福乐公主和袁嬷嬷她们当着独孤彻的面在争辩,她一个人站在旁边默默走神,等到独孤彻要离开了才被吓得回过神来。为此,福乐公主不止一次地问她是怎么回事。她每次都已身体不适敷衍过去了。 反倒是独孤彻,他看夏侯纾的眼神越发耐人寻味。像是嘲讽,又像是同情。每每想起,夏侯纾就一阵头皮发麻。 这天,福乐公主听宫女说今年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早,满园幽香,很是漂亮,便拉着夏侯纾要去赏花。老实说,夏侯纾对于御花园心存阴影,并不是很愿意去,可是看到福乐公主满怀期待的表情,她却也不好扫了对方的兴致,勉强点头同意了。 已经进入了深冬,御花园内的红梅凌寒盛开,娇艳欲滴,在这个万物凋零的季节里显得格外耀眼。福乐公主身穿粉色裙裳,披着同色系的披风,在寒冷的季节里如同春天的使者,欢快地在梅花树下跑来跑去。她的身姿轻盈优美,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让人感叹不已。她的笑容灿烂夺目,像一朵盛开的红梅,吸引着众人的目光。此刻,她停在梅树下,伸出手轻轻触摸着花瓣,低语着什么,声音轻柔而神秘,如同春风轻拂枝头。这个美丽的画面,被深深地印在了众人的心中,如同红梅映照在冬日的阳光里,令人心旷神怡。 夏侯纾早已过了天真烂漫的年龄,便站在一座假山下观望。 视线由盛开的红梅转向别处。玉宇琼楼,飞檐画栋,灵秀之外更有一派华贵。她是不善于用言辞去描绘建筑的,如今看着这些殿宇亭台,她只有在心底暗叹。《诗经》里“如跋斯翼,知矢斯棘,如鸟斯革,如翚斯飞”的奇特与的宏伟壮阔,都无法详尽南祁的繁华。 不是豪华,是繁华。 只这一处的几座殿宇楼台,就已经折射出一个时代的繁盛。 夏侯纾的视线不经意间移开,眼前瞬间幻化成黑白的鸽子,快速闪过。她的心不禁惊叹起来,多美的瞬间啊!同时也不禁惋惜,这美景如此短暂。 当她重新定睛,只见一队人正经过湖上曲折的栈桥,向她走来。人群中,一名穿着宫装的女子吸引了她的目光。那女子身着一身青衣,衣身上透露出清新明丽的气息。月白色的大氅披在肩上,这种本应让人心旷神怡的颜色此时在她身上却散发着一股落花人独立的伤感,让人不由得心疼,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那队人远远地停下了,只见那宫装美人独自款款而来,环佩叮当作响,正是曾经有过两面之缘的佟淑妃。她双手轻轻合拢,托着一个十分精致的暖手炉,举止优雅,带着一种不可言喻的高贵和娴静,让人一眼便能从人群中认出她来。 佟淑妃的发间别着一支花钗,气质清新淡雅,如晨间的山茶花,可远观而不可轻易亵玩。丰容高髻下,是一张施了淡粉黛的脸,虽也难以抵挡岁月的痕迹,但却是淡妆浓抹总相宜。她的眼神如秋水剪裁,沉淀下深深的落寞。然而,那眸子中却也盛满了坦然,就如同落在纸上的墨迹一般,逐渐晕开,纯粹得如同画中的仙子,轻灵飘逸。这花钗在她发间,犹如画龙点睛,完美地润色了她,让她成为那一幅生动的画卷。 那红梅开得已是很好,却因为有佟淑妃在旁,便再没了欣赏的价值。 这就是所谓的人比花娇吧。 佟淑妃是美人,美得让很多人由羡生妒,即使岁月无情,她也依旧保持那一份独特的韵致,有如花色却更胜花颜。她身姿曼妙,恰到好处,既无一丝赘肉也无臃肿之处,散发着青春女子的轻盈与活力,又蕴含着成熟女子的优雅与丰韵;她的眼神清淡如水,宛如笼罩着一层薄雾,朦胧而迷人,足以让夏侯纾为之痴迷,呆呆地凝视着,仿佛被那清澈眸子深深吸引,全身心地沉醉其中,竟忘了世间礼数。 佟淑妃并未计较她的失礼,反而主动开口问:“夏侯姑娘,许久不见,你的伤可大好了?” 夏侯纾回过神,微微欠身,回道:“多谢娘娘记挂!臣女已经没事了。” “看到你没有事,我就放心了。”佟淑妃微笑着轻声说道,眼神里写满了真诚与关怀。随即她思索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原本我不该说的,但你确实还年轻,也没有什么宫中生存的经验,我不得不提醒你几句。宫中有很多是非,你以后一定要更加小心。”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要刻意过来提醒自己,夏侯还是由衷地感激,便道:“多谢娘娘提点,我记住了。” 佟淑妃点点头,便欲离开。 夏侯纾忍不住追问:“淑妃娘娘,你为何要帮我?” 佟淑妃的眼神缓缓游移,最后落在了远处的湖面。湖面上,细微的波浪一层层地泛起,闪烁着金色的光芒,那些光芒仿佛从她的眼眸中跃出,点缀在清冷的湖水上,也让颜色显得更加冷峻,如同青黑色的远山萦绕着清冷的忧愁。然而,她依然带着微笑,那笑容虽然显得有些凄凉,却仍然未失其凋零的美感。她的眼神与湖水相映成趣,一派凄凉之景。 “与其说是在帮你,还不如说是在帮我自己。”佟淑妃满脸的惆怅,连身影都单薄了起来。而后她突然转过头来,神色凝重的说:“夏侯纾,皇宫不适合你,若有机会,你就走吧。” 夏侯纾听得云里雾里的,皇宫不适合她,这她早就清楚了,也想赶紧逃离这个鬼地方,只是什么叫做帮她自己?越国公府与佟氏家族此前并无交集,从某种意义来说,还存在一定的间隙。这些年来,大家感念皇恩浩荡,井水不犯河水才相安无事。结合佟淑妃对她的多次解围和苦口婆心的劝解,实在是让人费解。 等夏侯纾再想问明白时,佟淑妃已经走远了。 福乐公主走了过来,装作漫不经心地问:“淑妃娘娘跟你说什么呢?她不知道我在这里吗?怎么不等我说几句话就走了?” “淑妃娘娘自然是知道公主在这里赏花的,还说今年的红梅开得好,只不过她还有事要先回宫了,让我陪着公主多玩一会儿呢。”夏侯纾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她。然而等她看清楚福乐公主手里多了一枝不知名的蓝色花束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怎么忘了蝴蝶有采花的习惯? 夏侯纾赶紧拉着福乐公主的手说:“我的公主,我不知道宫里的规矩,难道你也不知道么?这御花园的花是不能摘的!” 福乐公主白了她一眼,十分神气地说:“一朵花而已,本公主要摘,谁敢拦着?” 夏侯纾满头黑线,心想临枫斋那么多宫女和内侍,除了袁嬷嬷,有几个敢正面反驳你?那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她转念一想,整个南祁天下都是皇帝的,而福乐公主作为皇帝的女儿,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在自家花园里摘朵花算什么?她要是高兴,把御花园拆了都可以。既然她说没事,那就没事吧。 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这不,姚贵妃已经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夏侯纾不禁疑心起姚贵妃是否在御花园的每个角落都安插了眼线。她心里暗忖,这才过了多久,姚贵妃就已经出现,仿佛踩着风火轮般迅速,这不像是偶然路过了,倒像是在某个目标处守株待兔。难道姚贵妃以为她会再次去摘花?所以才特意在此守候?夏侯纾不禁在心里苦笑,拜托,她可没有姚贵妃想象中那么笨! 姚贵妃面带微笑地望着福乐公主,温和地问:“昔恬,这花美吗?” "本公主看中的东西自然都是上品。"福乐公主眨巴着眼睛回答,她满不在乎的神态十分自然,似乎有意在挑衅姚贵妃。 姚贵妃强压下怒气,继续装作好脾气地问:“你知不知道这是本宫最喜欢的幽生蝴蝶兰?” “那又如何?”福乐公主不以为意地翻了个白眼,接着说,“本公主瞧着它好看就顺手摘了一朵,难不成贵妃娘娘还要与本公主争抢一朵花?” “本宫自然不是小气之人,怎会与你一个孩子计较?”姚贵妃强忍着怒火,半是诱导半是威胁道,“只是这是陛下赐给本宫的,让本宫好好养着,五年来就开了这么一朵,却被你给摘走了。你说你父皇会怎么处置这件事?” “还说自己不是小气之人,竟然为了一朵花要闹到父皇那里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我同岁呢。”福乐公主说话的时候还刻意把那朵兰花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全然不把姚贵妃的话当一回事。随后她瞥了姚贵妃一眼,似乎也不太满意那朵蝴蝶兰了,于是又拿远了一些,继续说:“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向我父皇告状吧。父皇平日最疼我了,绝不会因为我摘了一朵花就责怪我。” “可你父皇已经把它赐给本宫了,它就是本宫的。”姚贵妃说完眼睛弯成一条线,微微俯下身体,冲着福乐公主柔声道,“不过,你若是肯叫我一声母妃,本宫也就不跟你计较。” 福乐公主一听便怒了,噘着嘴满脸嫌弃地说:“少自以为是了!我母亲是皇后,你是哪位?再说了,父皇可没说过要让我叫你母妃!” 第188章 差辈分 姚贵妃入宫多年,宠冠六宫,却至今无所出,所以才会把主意打在没了亲娘的福乐公主身上。这些年,为了讨好福乐公主,她费了不少心思。然而遇到刁钻古怪的福乐公主,她再怎么装,也扮演不好慈母,每每被气得内伤,却又只能次次赔笑。 姚贵妃拿福乐公主没有办法,但心中的怒火却不能憋着,只好转头指着夏侯纾骂道:“夏侯纾,你看看你都把公主教成什么样子了!” 夏侯纾原以为自己安安静静当个旁观者,这事就过去了。没想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满脸的疑惑不解。心想这关她什么事?她到临枫斋不到半个月,大多数时间都在养伤,连门都不怎么出,哪里就教坏公主了? 据她所知,在宫里,福乐公主除了她父皇可从来没对谁恭敬过。 哦,不对,福乐公主对佟淑妃还是亲厚的。 据说在夏侯纾来临枫斋之前,福乐公主经常去合音殿找佟淑妃蹭饭。而佟淑妃也经常给福乐公主准备四季衣裳,时常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两人情同母女。 福乐公主虽然年纪小,人却不傻,谁对她好,谁对她是真心,谁又想占据她亲生母亲的位置,她一清二楚。所以姚贵妃想要讨好她,从而得到她的支持,顺利登上后位,且还有的看。 姚贵妃见夏侯纾没有理她,更是气得七窍生烟,暴怒道:“你愣着干什么?你也当本宫的话是耳旁风吗?” 夏侯纾十分纳闷。姚贵妃说的又不是什么好话,她不当成耳旁风,难道还要沐浴焚香仔细聆听吗? 福乐公主见夏侯纾看上去像是很委屈的样子,立马激起了她护短的欲望,冲着姚贵妃毫不留情地大骂道:“打狗也看主人的,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对本公主身边的人大吼大叫!”说着她一把将手中的花砸向姚贵妃,继续骂道,“一朵破花而已,就值得你没脸没皮地闹,本公主迟早叫父皇把你打入冷宫!看你还神气!” 蝴蝶兰正好砸在姚贵妃化了浓妆的脸上,又因福乐公主的一番话,姚贵妃已经气得脸色发白,瞪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女子的胭脂水粉虽然都是通过植物和动物油脂等提取制成,纯天然无公害,但是涂在脸上就跟刷了一层漆差不多,平时不宜有太大的表情变化,而姚贵妃为了凸显自己华贵的气质,习惯了浓妆艳抹,这一生气,脸上的脂粉就跟下雪似的簌簌地往下掉,当真是六月飞雪。 姚贵妃这会儿是连慈母也懒得装了,一甩衣袖,怒道:“本宫一定要禀明陛下,看陛下怎么治你!” 夏侯纾原本还在为福乐公主“打狗也要看主人”的比喻相当腹诽,完全没有料到这件事的开端、发展、高潮、结尾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就一气呵成了。不过姚贵妃的气量实在太小了,不管对谁都这样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上次佟淑妃不过说了几句话就让她火冒三丈,如今福乐公主连将她打入冷宫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只怕她这气十天半月是消不了了。 姚贵妃可以在后宫里横着走,可唯独面对福乐公主,她打不得骂不得,束手无策,便只能选择去向独孤彻告状。 看着姚贵妃气冲冲地走远了,福乐公主依然余怒未消,插着腰大骂道:“哼!跟我斗!也不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夏侯纾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轻轻拍了拍福乐公主的肩,叹息道:“你把她气成这样,不怕她真向你父皇告状?” 福乐公主飞了她一眼,骄傲地说:“父皇最疼我了,不会听她的!” 然而福乐公主还是高估了她父皇对她的纵容,晚上就被独孤彻罚抄《三字经》一百遍,还特意下令不许人替她抄。 于是福乐公主咬牙切齿地开始了她惨淡的抄书生涯。 冬天的风,刺骨而寒冷,仿佛穿越了无尽的距离,直侵人心,把一切都笼罩在寒冷之中,大地被冻得坚硬如铁,仿佛连时间都冻住了,万物都陷入了沉睡。 夏侯纾正看着窗外的树影发呆,福乐公主突然扔了手中的羊毫,将白白胖胖的小手伸到她面前,可怜兮兮地说:“纾儿,我的手都快断了!” 夏侯纾忙帮她揉了揉,问道:“多少遍了?” “第三十一遍。”福乐公主苦着脸说,脑子里却在盘算着这笔账该怎么算。敢让她吃苦头的人,她一定不会放过! 夏侯纾笑,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在她的严格监督与陪伴下,福乐公主能强忍着怒气把《三字经》抄了三十一遍,着实不易。只不过这小鬼头吃了苦头,日后肯定不会放过姚贵妃。娘儿俩这样闹下去终究不是个事儿。 “贵妃娘娘是你父皇的嫔妃,也是你的长辈,如今又奉命协理后宫,你何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她下不来台?”夏侯纾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大不了你面上对她恭敬些,背地里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日后也少吃些苦头。” “她可不是我的长辈!”福乐公主咬牙道,“她配吗!” “孩子气!”夏侯纾摸着她的头继续开导,“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父皇的贵妃,于情于理都算是你的长辈,你以后对她恭敬些。” “怎么连你也这么说啊!”福乐公主满脸的失望,然后抽回了自己的手,碎碎念道,“我还以为你跟她们不一样,结果你也帮着她说话!” “我说的也是事实啊。”夏侯纾无奈道。姚贵妃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却肯在福乐公主面前低声下气,费心讨好,除了拉拢,确实也没有其他坏心思。可转头见福乐公主依然一脸不快,夏侯纾也懒得自讨没趣,便将福乐公主丢在一边的羊毫递给她,鼓励道:“赶紧抄吧,抄完一半,姐姐给你讲故事。” 由于福乐公主老是对她直呼其名,夏侯纾觉得不妥,便让她叫自己姐姐。不过福乐公主至今未叫过,大概是觉得她也不配吧。 福乐公主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接过羊毫继续抄写。但每抄写一行字,她都要抱着手哀嚎一会儿。奶娘最听不得她嚎,只要她哼一句,眼圈就红了,立马就要跑过来心肝宝贝地安抚一通,然后又连哄带骗地哄着她完成任务。 梅影和流萤两个只能一边一疼一边偷笑。 到了第五天,福乐公主终于在玩不好、吃不香的苦恼中将一百遍《三字经》抄了五十遍,剩下的一半她说什么也不肯再抄了,囔囔着谁再逼她抄书,她就绝食不活了。时不时还要念叨一句她过世的母亲,感慨没有亲娘照顾的孩子就像是一棵草,任谁都可以欺负她。 服侍的人都不敢劝,夏侯纾更不想触霉头。 抄完最后一个字时,福乐公主几乎是以一种仰天长啸的姿势将手中的羊毫扔得老远,墨汁沾在地毯上,留下一片污迹,服侍在旁边的小宫女都敢怒不敢言。唯有奶娘胆大一些,上去将羊毫捡起来,然后凑过去苦口婆心地对福乐公主说:“公主,你如今已经这般大了,不能这么任性,皇后娘娘若是还在,也不许你这样的。” 福乐公主凉凉地乜了她一眼,没说话。 大行萧皇后在福乐公主这里是禁忌,她可以拿出来博取同情,但却不容其他人置喙,连提都不许随便提,否则后果自负。 奶娘自知失言,再不敢多说。 独孤彻这会儿正在检查福乐公主的任务完成情况,一张一张看得十分仔细,好像要从里面找出来什么秘密来似的。 福乐公主站在旁边看了许久,撅着小嘴说:“你看得再仔细也没用,这全都是我自己写的,纾儿可一个字也没帮我。她要是肯帮我,剩下的五十遍早就完成了,也不用等到今天。” “朕自然认得出这是你的手笔。”独孤彻慢条不紊地说,随即抬头看了一眼夏侯纾,又道,“量她也写不出这般丑的字。” 夏侯纾暗自偷笑,她的字虽说不上行云流水,苍劲雄浑,但在家中母亲的严厉教导和监督下,如今写得也算工整娟秀。相比之下,福乐公主的字由于写得不情不愿,又有些急,东倒西歪的,确实好看不到哪里去。 福乐公主却不高兴了,故意看着夏侯纾酸溜溜地说:“瞧吧,纾儿,自从你来了之后,父皇就只夸你不夸我了。” “公主,这是陛下的激将法呢。”夏侯纾连忙撇清关系,别到时候被小公主误会了又成了无辜的炮灰。 独孤彻却皱了皱眉头,十分严肃地说:“昔恬,说了多少次,不要直呼其名!” “叫姐姐!” “叫姑姑!”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夏侯纾与独孤彻四目相对,然后她迅速移开视线。 他让她叫她姑姑?她只比福乐公主大八岁而已,何必叫得那么老? 福乐公主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们之间的异样,看好戏似的将他们各自扫了一眼,笑着问:“那我到底是叫姐姐呢,还是叫姑姑?” “当然是叫姐姐了!”夏侯纾抢先道。她可不想占福乐公主的便宜,而且一直以来,她都主张福乐公主叫自己姐姐的。 “差着辈分呢!”独孤彻皱着眉头说。 夏侯纾心里十分鄙夷,暗道我们祖上又没有亲,哪儿来的辈分差? 当然,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不能说,只好违心道:“常言道,天地君亲师,陛下贵为天子,全天下都是你的子民,臣女不敢僭越。” “你这会儿倒是能说会道了。”独孤彻冷笑道。心里想的却是,当日独孤媞当着众人的面指认你是凶手时,怎么不见你为自己辩解几句?还有那日你当着梅影的面质问我时,怎么不好好想想措辞? 这话什么意思? 夏侯纾有点发懵,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说得不对,惹他老人家不高兴了。 福乐公主也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她见气氛不对,立马拍着手说:“我还是觉得叫纾儿顺口些!显得多亲切啊。”说完她刻意扫了夏侯纾一眼,故意问,“是吧,纾儿?” 夏侯纾哪里敢说不好,赶紧笑着点头。纾儿就纾儿吧,叫名字总还算是同辈,显得亲切。叫姑姑可就长了一辈了。她可没打算要去贴与独孤彻同辈的那块金。 独孤彻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们一眼,继续低头检查作业,半晌才像是故意报复一样对福乐公主说:“朕记得当时说了是让你抄一百遍的,你如今才完成了一半,就打算这么交差了吗?” 福乐公主神色大骇,联想起这几日受的苦,立马把双手往独孤彻面前一摊,撒娇道:“父皇,儿臣为了抄这个《三字经》,手都抄酸了,现在连筷子都拿不动,吃饭都不香。都瘦了。看在儿臣如此诚心的份上,你就大发慈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饶了儿臣吧!” 独孤彻闻声看了看她的一双白白净净且肉嘟嘟的手,淡淡道:“朕看你方才拍手的时候倒是挺利落的,想来是没什么大碍。” “怎么会没有大碍呢?”福乐公主立马用左手护着自己的右臂,揉了揉后委屈巴巴大喊道,“哎呀!我这胳膊好疼呀!不会是要断了吧?这可怎么办呀!” 夏侯纾扶额,很想告诉她,公主,你这戏有点过了! 独孤彻哪里看不明白福乐公主是故意的,继续装作一本正经地说:“免了你剩下的五十遍抄书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父皇你说!”福乐公主迫不及待道,“你想让儿臣做什么?” 独孤彻露出一丝胜利者的微笑,方指着夏侯纾对女儿说:“夏侯姑娘不仅是你的伴读,还是你的半个先生,日后你得尊称她为姑姑。” 两个女孩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福乐公主是因为独孤彻的关注点和她的不一样,夏侯纾则是因为独孤彻这莫名其妙的执着,何必呢? 福乐公主很快就反应过来,随即又露出了一个笑容来,甜甜道:“父皇,只要你肯免了剩下的五十遍抄书,别说是让我叫纾儿姑姑,就是叫她姑奶奶,我也同意!” 夏侯纾立马瞪了福乐公主一眼,你的骨气和原则呢?被狗吃了吗? 独孤彻大概也觉得尴尬,不自然的轻咳一声,道:“那倒不必。” 她要是叫夏侯纾姑奶奶,他岂不得顺着叫姑姑了? 福乐公主才不管别人尴尬不尴尬的,笑着对夏侯纾说:“纾儿,你就是我的福星,早知道如此,我连前面的五十遍都不用抄了。” 夏侯纾皮笑肉不笑,暗暗道,公主,其实这话你不用当着你爹的面说出来的。小心祸从口出,你那五十遍《三字经》还得继续抄。 然而独孤彻的关注点显然已经不在抄书上了,他继续板着脸说:“昔恬,刚刚才说了,你要叫她姑姑。” “我这不是平时叫顺口了,一时改不过来嘛!”福乐公主赶紧吐了吐舌,接着老气横秋地说,“父皇,你不要太在意这些小细节!” 第189章 雨夜 入冬以后,每一场冬雨都带来一阵寒意。经过连续两天的毛毛细雨,气温突然急剧下降,仿佛进入了寒冷的深冬。到了第三天,雨势逐渐加大,雨点从天空中倾泻而下,打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风也不甘示弱,从各个角落刮过来,肆无忌惮地侵袭着这个城市。湿冷的空气弥漫在空气中,让人感到异常的寒冷。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呆在家里,享受温暖的火炉或者热茶。福乐公主写完功课后,无法再在外面任意奔跑跳跃,于是便拉着临枫斋的宫女内侍一起躲在正殿里玩游戏。她的欢笑声回荡在整个临枫斋方圆半里内,如同春日般暖洋洋的阳光,给大家带来了无尽的欢乐。 夏侯纾的伤势渐愈,已可自行走动,但她对平康公主的苦肉计仍然心有余悸,且心中还有诸多疑虑未消,因此用过晚膳后,她趁众人正忙于福乐公主要去洗漱的杂事,偷偷溜了出去。 临枫斋和瑤雪苑、拾萃阁等公主宫苑同在和光门内,但不在一个方位。独孤彻为了方便来看女儿,给福乐公主住的临枫斋更靠近和光门,与瑤雪苑也离得比较远,所以夏侯纾很快就出了和光门,撑着一把伞朝着明台殿那边去。 天色已暮,还下了雨,路上基本上没碰到什么人。通往明台殿的第一棵常青树上,她中午借着散步之机放上去的那朵小花还在。过了这么久,想必清容姑姑应该是看到它了。 夏侯纾静默地伫立在常青树旁,默默思索着一会儿见面的措辞。 在静静的等待中,天空逐渐变得阴沉,然后,如断弦的琴,雨水淅淅沥沥地洒落,每一滴都如玉珠般清脆地击打在雨伞上,那声音如同一首优美的交响曲,滴答作响,回荡在这座幽深的宫苑里。这清脆的响声在空气中荡漾,如微风中摇曳的风铃,又如山间流淌的溪水,它唤醒了沉睡的宫苑,给它增添了一份空灵与静谧。 雨水在青石板上跳跃,溅起一朵朵水花。每一滴雨都如同一位舞者,尽情地在空中跳跃,然后优雅地落在地面上。这些小小的水珠在地面上汇聚成小溪,流淌在宫苑的每个角落,给这座辉煌的宫城带来了一种湿润而清新的气息,历史的痕迹似乎被雨水冲刷得更加清晰。那巍峨的建筑、沉静的雕塑、蜿蜒的藤蔓,都在雨中展现出它们独特的魅力,宁静而神秘。 此刻,这座宫苑仿佛变成了一幅水墨画,那绵绵细雨如同一支画笔,描绘出了一幅宁静而空灵的画面。每一滴雨都像是诗的一部分,共同编织出了一首关于这座宫苑的美丽诗篇。 出门之前,夏侯纾特意挑选了一件厚实的衣物。然而,夜晚的寒风夹杂着雨水的寒冷,毫不留情地侵蚀着她的衣襟和袖口,寒意逼人,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面对这样的无奈,她只能用一只手紧紧握住雨伞,另一只手则尽力将衣物拢紧一些,希望能抵挡住那狂暴的寒风。 大概等了两刻钟,花园深处终于出现了一个撑着油纸伞的身影,正是多日不见的清容姑姑。她缓缓地走出来,让人感到一种神秘而优雅的气息。她的出现,让这个阴雨连绵的日子也多了一份别样的色彩。 “姑姑。”夏侯纾唤了她一声,赶紧提着裙摆往前走了几步。离得近了,她才发现清容的状态似乎不太对劲,便问道:“你怎么了?” 清容礼貌地向她欠了欠身,方沙哑道:“这几日天气变化太大,我也不慎受凉染上了风寒,不过已经快好了,姑娘不必担心。” 这个天气确实容易受凉,而夏侯纾自从掖庭狱回来之后,也时常觉得冷,晚上盖两床被子都不能缓解。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病了,或者感知有误,如今看来是真的冷。 “姑姑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夏侯纾忧心道。在这深宫里,清容姑姑是目前唯一可以帮她的人了,如果清容也倒下了,那她以后遇到事可就真不知道该找谁帮忙了。 “多谢姑娘关心。”清容缓缓道了谢,轻声咳了几下,又问,“姑娘是想知道越国公和宣和郡主的情况吗?” 出事那天,清容就立马送消息出去了。夏侯渊夫妇收到消息后立即兵分两路,一边求见陛下,一边求见太后,奈何当时姚太后正在气头上,谁也没有召见他们夫妻。 第三天夜里,清容在常青树上看到一朵花,起初她很是诧异,还以为是被风吹上去的,毕竟知道这个暗号的人并不多,而彼时夏侯纾受了罚,还被关在掖庭狱里,应该是没有机会发出邀约。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一直留意着,结果来见她的竟然是静宜公主。 静宜公主除了转达夏侯纾在掖庭狱里让她带的话,并未多说其他。于是她再次想办法送消息出宫,结果竟然被陛下拦下了。 清容是明台殿的掌事姑姑,独孤彻就是她唯一的主子。她答应钟玉卿替她看着夏侯纾,偶尔传个话,帮个忙,是因为她欠钟玉卿一个人情,但人情终归大不过天命和职责。而且当晚独孤彻就亲自前往掖庭狱将夏侯纾接了出来,还带去了临枫斋医治,她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夏侯纾并不清楚清容姑姑此刻在想什么,准确地说,她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清容。夏侯纾选择信任清容,完全是出于母亲的交代和之前打过几次交道后的印象。不过当下她除了相信清容,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 "自从我出事以来,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我曾尝试寄信出去,但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至于外面的情况,我完全无法得知。“夏侯纾一边说一边思考,”按理说,我的父亲和母亲如果知道我的情况,一定会想方设法给我带个信。然而,这么久以来,我并未收到任何消息,这并不符合常理。姑姑可否替我指点迷津?" “姑娘是公主的伴读,按照惯例,每月是可以写一封信回家的,至于姑娘为何送不出去信,我不说,姑娘也应该猜得出来原因。”清容微微颔首道,“另外,我听说宣和郡主这半个月来几乎日日递折子请求入宫见面,但都被姚太后拦下了。” 也就是说,母亲进不来,她的信送不出去,都可能是因为姚太后。 看来姚太后是铁了心要让她孤立无援啊。 不过,姚太后以为这样就能打压她,甚至要了她的命吗? 独孤彻能不顾姚太后的劝诫和怒火将她从掖庭狱带出来,还刻意放在临枫斋里调养,就证明她还不能死。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在宫里她投鼠忌器,但只要她逃脱了这一次,日后定能找机会把这口气讨回来。 夏侯纾心里生出一种冷意,笑了笑,道:“姑姑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不知姑姑可否替我给家里带一句话?” “姑娘想带什么话?”清容问。 “就说我很好,请他们不用担心,也不必再想办法进宫来见我了。”夏侯纾认真地说。她就不相信姚太后和姚贵妃等人还愿意看她留在宫里,而且还是留在独孤彻最宝贝的女儿身边。 “这是为何?”清容有些不明白。 “姚太后疼爱女儿,我的父母也是。说句不好听的,她虽然贵为帝太后,可我们越国公府也是百年世家,她不敢随随便便就拿我父母问罪,也就只能欺负欺负我罢了。她不让我见家里的人,无非是怕我想家长长辈告状,我能理解,也不希望家中二老为了我的事去求她。”夏侯纾说,“既然是让我进宫伴公主读书,那公主总是要长大的,他们总不能关我一辈子吧?” 清容笑了笑,她认识的夏侯纾确实是这样一个说话很大胆的人。 夏侯纾又朝清容拱了拱手,道:“这事便辛苦姑姑了!” 清容点头应下了,可看着夏侯纾略显苍白的脸色没让她迟疑了一会儿,又道:“我瞧姑娘好像是冻着了,要不要先去侧殿烤火暖和一下?” “不必了。”夏侯纾毫不犹豫地拒绝道,然后抬眼扫了扫明台殿高大宏伟的屋檐,即使在夜里也异常的辉煌显眼,只是她不喜欢。 清容姑姑会意,也没有再多问,便道:“我知道姑娘肯定也想弄清楚平康公主为何会突然对你发难,只是奴婢近来想了很多办法去打听,也没有打听到结果。而且平康公主身边那两个贴身的宫女也被姚太后处置了,至今下落不明。” “这倒是件怪事。”夏侯纾也起了疑心,不由得嘀咕道,“当日平康公主当众指认是我推了她,大家也都相信了。既然如此,姚太后为何要处置她身边的宫女?” “听说是以奉主无状之名将那两名宫女带走的。”清容解释道。 夏侯纾点头表示明白了,随后两人又聊了几句,便相互道别,各自往回走。 清容才刚踏入茂密的树丛,就瞥见明台殿的长廊上,一个孤独的身影矗立在那里。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郑重其事地躬身行礼。 清容才刚踏入茂密的树丛,就瞥见明台殿的长廊上,一个孤独的身影矗立在那里。那身影在阴雨浓雾之中,如同一座孤独的雕塑,仿佛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清容心生敬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郑重其事地躬身行礼。 那孤独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清秀而深邃的脸庞。他的目光如同深邃的星空,仿佛能够洞察一切。他凝视着夜色中逐渐淡出的撑伞身影,问道:“她今日可有说什么?” “夏侯姑娘让奴婢替她给越国公府带句话。”清容老实回答道,声音里充满了敬畏和虔诚。 “带什么话?”独孤彻追问道。 清容紧了紧嘴角,照实回道:“夏侯姑娘托我向越国公和宣和郡主传话,让他们不要再入宫看她了。” 独孤彻点点头,道:“她能想明白就好。” 而夏侯纾在进了和光门之后,也遇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静宜公主一见她,便将她拉到了一棵大树下,并四下环顾了一圈。这棵树位于靠墙的位置,可以遮雨,而且雨水被浓郁的树冠遮挡之后,只有偶尔会有几滴落在伞面上,声音稀疏,不至于影响她们之间的谈话。 静宜公主道:“我并非有意探听你的事情,只是今日下午我到济和宫给皇太后请安时,恰好路过明台殿,看到树上一朵花,因此猜想你今晚可能会去那边。” 看来她得换个方式约见清容姑姑了。 夏侯纾暗暗想道。 夏侯纾的目光落在了静宜公主身上,那依旧是她在掖庭狱见识过的黑色斗篷,斗篷内则是一件厚厚的棉袄,微妙地流露出一丝柔软与温暖的意味。 “公主找我有什么事吗?”夏侯纾问。 静宜公主在来之前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然而直接面对夏侯纾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迟疑。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在四周游移了一番,然后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有件事我考虑了很久,还是觉得有必要告诉你。” “你说。”夏侯纾平静道。 “我……”静宜公主迟疑了一下,“其实六皇姐她那日陷害你,是姚贵妃给她出的主意。” “你说什么?”夏侯纾愣住,她冥思苦想了那么多天也没有想到答案,没想到竟然是姚贵妃在背后怂恿,要不然以平康公主那脑子,怎么会突然想出这么恶毒的计策来。 静宜公主见她那个样子,心里不由得有些害怕,战战兢兢道:“其实那日考试之后,众人都走了,我见你没有着急回瑤雪苑,便跟了上去,本是想就之前的事向你道声谢,结果就看到了皇兄。我向来害怕独自面对皇兄,就躲着没敢出来,远远看着皇兄与你说了几句话。后来你们先后离开了,我才发现姚贵妃也在不远处看着你们。姚贵妃向来善妒,她看到皇兄与你说话,肯定会胡思乱想,所以才派了人去瑤雪苑传话。” “果然是她。”夏侯纾快速地接受了这个答案,也瞬间明确了该报复的对象。然后她看向静宜公主,问道:“为何之前在掖庭狱你不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害怕。”静宜公主说完立马垂下了眼睑。 “你也是公主,你为什么会害怕她们?”夏侯纾问道。虽然清容之前说过两位公主之间的恩怨,但是夏侯纾还是想亲耳听她怎么说。 “我跟她们不一样。”静宜公主说,神色也变得落寞起来,自嘲道,“是我自己之前做错了事,所以如今他们这么对我,也是我的报应。”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夏侯纾也不想瞒她,便说:“上次你们闹了之后,我也听说过一些你的事。你是曾经做错过事情,但不代表一辈子都要任他们欺负。况且你这些年你遭受的欺辱,已经远远超过了你曾经犯错。七公主,你应该抛下过去,勇敢的往前走。” “我可以吗?”静宜公主一脸错愕,这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这样的话。这么多年来,她与生母的那些不光彩的过往,就向两座大山一样,直接将她埋在了地底,她黑头涂脸的,连伸出头来看看外面的阳光都要耗尽所有力气,连负重前行都不敢更别说直接抛下过去,重新出发。 夏侯纾盯着她,神色严肃,缓缓开口,郑重道:“独孤姣,站起来吧。” 第190章 动怒 夏侯纾和静宜公主并肩站在宫墙旁边的大树下,长时间地默立,倾听着树冠之外急促的雨声。那雨声如同一首无尽的交响曲,淅淅沥沥,持续不断地落在大地上,溅起一片片涟漪。 随后,静宜公主抬起明亮的眼眸,透过漆黑如墨的天幕,似乎能够窥见那远方的尽头。她的视线宛如一只灵动的燕子,翻飞在无边的夜色中,越过深沉的天幕,一直延伸到无尽的远方。那里,是未知的开始,是梦想的起源,是所有繁华的终点。她的心思仿佛随着视线飘向了那个遥不可及的地方,而她的眼中也充满了对未来的热切期待和深深的思考。 “夏侯纾,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吗?”静宜公主自问自答道,“我有很多兄弟姐妹,可是因为我们生在皇家,所以永远没有办法像普通百姓家的兄弟姐妹那样亲密和睦。从小我就知道自己比不上他们,因为我的母亲只是一个出身低贱的宫女。我不停地讨好杨太后,讨好二皇兄,希望能够得到他们的怜悯与庇护。我以为我是幸运的,我的愿望都会成真,可谁想到二皇兄他居然要逼宫造反,最后还失败了。一夕之间,我又成了那个笑话。这些年,三皇兄仁慈,从未因为过去的事情迁怒我,也没有苛待过我。说实话,我很感激他的心胸宽阔。只是三皇兄日理万机,并不怎么管后宫的事,而姚太后和六皇姐却不肯放过我,我便也只能忍辱负重,苟且偷生,只盼着哪日三皇兄突然想起了我,给我指个好人家,逃离这座冰冷的皇宫。” “你把希望寄托在嫁人上,难道就不怕遇人不淑吗?”夏侯纾诧异道。 “我不怕。”静宜公主语气肯定地说,眼神里也充斥着无奈,“在宫里这么多年我都熬过来了,难道外面会比宫里更难熬吗?” 夏侯纾竟然觉得静宜公主说的很有道理。如果嫁人是她唯一可以逃离皇宫的机会,那么她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 静宜公主知道她懂自己的意思,所以微笑道:“夏侯纾,很高兴能认识你,也谢谢你能开导我。日后,我会想办法让自己不再受他们的欺辱。” 两人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回到临枫斋,福乐公主已经睡下了,正殿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宫女坐在火炉旁打瞌睡。夏侯纾没有惊动她们,轻手轻脚地回了临枫斋的偏殿。 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空气里像是灌了冰块,凉飕飕的,好在偏殿里的炭火还没有灭,小宫女见她回来了,又快速地给她添了些新木炭,屋子里很快又暖和起来。 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空气里像是灌了冰块,弥漫着冰冷的寒意,凉飕飕的,令人颤栗。好在偏殿里的炭火却依然燃烧着,为这个小小的世界带来一丝温暖。小宫女眼见夏侯纾归来,敏捷地往火盆里添了些新木炭,那熟悉的暖意再一次弥漫了整个屋子。 夏侯纾简单地梳洗过后,小宫女便退出了房间。她仔细地关好门窗,又蹲在火盆旁边取暖,却依然感觉到一股深深的寒意。于是,她决定早点上床歇息,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 屋外暴雨如注,狂风如狼,屋内却冷冷清清,一片昏暗。室内没有点灯,仿佛一切都沉浸在黑暗之中。这种氛围让人感到十分的孤寂和凄凉。 屋外,暴雨倾盆如注,狂风呼啸如狼。屋内却一片冷冷清清,昏暗得宛如被遗忘的角落。室内没有点灯,没有声音,甚至连呼吸都仿佛被这黑暗吞噬。在这片寂静的黑暗中,孤独和凄凉的感觉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人无处可逃。每一个冷清的角落,每一片昏暗的阴影,都在诉说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孤寂和凄凉。那种氛围让人仿佛能听到风在窗外怒吼,雨在屋顶狂泻的声音,而自己却如同一叶孤舟,在暴风雨中飘摇。 夏侯纾默默的琢磨着今天搜集到了信息——姚贵妃看到独孤彻跟她私下见面,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所以才会怂恿平康公主撞柱陷害她。而后姚太后仅凭着平康公主的一句话就打了她二十大板,还将她仍在掖庭狱里三天三夜,差点死在那里。这期间,他们不允许越国公府的人进宫觐见,却偷偷处置了平康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如此说来,姚太后应该也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所以才会对独孤彻将她从掖庭狱里带出来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钉子钉在木板上,拔下了钉子,木板上的痕迹依然还在。难道他们以为这样,事情就会像没发生过一样吗? 如果不是她之前习武,身体素质比寻常人家的女孩好一些,只怕熬不过掖庭狱的那暗无天日的几个日夜。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撕裂,刹那间,房间被映照得如同白昼。夏侯纾轻轻地挪动身体,用厚厚的被子将自己紧紧包裹。这时,他的记忆如同被拉开的画卷,带回到了在掖庭狱那个阴冷、绝望的夜晚,四处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和恐惧。她的身心如同被重锤砸击,一次又一次地疼痛。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夏侯纾紧闭着眼,痛苦地蜷缩起身子。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敲门声,紧接着便听到外面一阵哭喊声:“纾儿,快开门,我怕!” 夏侯纾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并且辨认出这是福乐公主的声音。于是她慌忙下床去开门,门刚打开,便见有一道闪电劈下来,像是要把整片大雨磅礴的天空生生劈成两半。吓得她脸色苍白,便有一个小小身影扑入她的怀中,堵住了她差点脱口而出的惊恐声。 福乐公主只穿着中衣,身上湿了一大片,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冻得浑身直颤抖,把头埋在夏侯纾的怀里嘤嘤哭泣:“纾儿,我怕!我怕!” 夏侯纾措不及防,只得紧紧地搂住她,在这样一个寒冷的雨夜里,有一个人作伴,哪怕只是一个孩子,她也觉得格外安心和踏实。 “别怕,有我在。”夏侯纾用袖子擦了擦福乐公主脸上的水渍,轻声询问道,“雨下得这么大,你跑过来做什么?看你全身都湿透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不要回去!”福乐公主死死地抓住她的衣服不住地发抖,“纾儿,求你,别赶我走!” 夏侯纾被她这个动作惊住,愣了一会儿才说:“好,不走。” 随后夏侯纾将福乐公主抱进屋,点燃了烛台,然后从自己的箱子里找了身干净衣服给她换上,再用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就怕她会受凉生病。 福乐公主一直抱着她的手不肯放开,也不准她叫人。 宫里最干净的莫过于孩子了。 看着福乐公主几近乞求的眼神,夏侯纾只好都依了她,陪她窝在床上。 不一会儿福乐公主便睡着了,夏侯纾却睡意全无。这个冬天真冷啊。 夏侯纾轻轻抽出自己的一只手,侧身将灯芯剪了一截,屋子里瞬间亮了许多。看着福乐公主并不安稳的睡颜,她思绪万千。 福乐公主是独孤彻目前唯一的女儿,天之骄女,虽然享受着父亲的百般宠爱,但仍然无法弥补失去母亲后的心灵空缺。毕竟,父亲的爱和母亲的爱是不同的。况且独孤彻日理万机,也做不到面面俱到。此时看到她哭得如此伤心,夏侯纾猜测她可能是受了惊吓。然而,令人费解的是,公主的屋子里明明有值守的宫女,却任由她穿着中衣就跑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然而此刻福乐公主紧紧地抱着夏侯纾的另一只手,她也不忍心吵醒她。 窗外的雨一直未停,约三更,福乐公主突然全身发烫,像个小火球一样,意识也不清醒了。夏侯纾吓了一跳,忙随便披了件衣服出去找梅影。 梅影是临枫斋的掌事宫女,临枫斋上上下下除了福乐公主之外就没有她管不了的事,就连一向自命尊贵的奶娘潘氏都要让她三分。 仔细一问才知道,白日里福乐公主跟着一帮宫女内侍玩闹得太过欢腾,潘氏多次出言制止都未果,便趁着福乐公主沐浴之际叫了几个陪玩的宫女内侍去训斥。结果被福乐公主听到了,反倒是把潘氏指责了一通。潘氏觉得没面子,就不顾宫人的劝阻喝了酒。 以往福乐公主睡觉都是由潘氏陪着的,而今晚梅影见潘氏喝多了,就不让她陪着睡。潘氏在福乐公主那边受了气,本就没地方发泄,如今见梅影也敢指使她,便仗着酒劲发疯,盛怒之下竟然扇了梅影一巴掌,还骂了些难听的话。梅影向来识大体,也不跟一个酒鬼计较,只是揉了揉自己红肿的脸蛋,随即便叫人把潘氏拉了出去。潘氏哪里肯依,便闹了起来。梅影为了尽早息事宁人,于是想了个办法把潘氏给弄昏了过去,又叫人将她送到僻静一点的屋子睡觉。 而夏侯纾那会儿正在外面,所以并不知情。 梅影在管理人方面确实是一把能手。不过,再精明的人也有失误的时候,她只顾着处理潘氏的事,竟忘了福乐公主还一个人睡在房里。 梅影听闻福乐公主的情况后大失惊色,一面叫人去寻太医,一面派人去明台殿请独孤彻。 临枫斋里顿时急作一团。 没过多久宫人就烧了热水来,夏侯纾不停地给福乐公主热敷额头,却毫无作用。 不一会儿独孤彻也来了,匆忙之下连衣服都没有穿好。 独孤彻满脸疑惑地跟着报信人进入夏侯纾的房间,开口便道:“公主怎么会在你这里?太医呢?还没到吗?” 他的语气很严肃,还有几分冷厉,夏侯纾正斟酌着该怎么回答,便听梅影说:“陛下,今晚太医都出宫了,奴婢已经派人出宫去请了。” “再派人去催!公主若有闪失,朕绝饶不了你们!”独孤彻怒吼道。 梅影领了话忙又叫人去催。 夏侯纾看着愤怒的独孤彻,不敢多言。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动怒。 体谅他是爱女心切,夏侯纾便说:“陛下,小公主是自己到我房里来的。是我没有照顾好公主,公主若是有什么好歹,我甘愿受罚。” 独孤彻看了看夏侯纾,没说话,转头关切地看着他的宝贝女儿,吩咐梅影:“交代下去,以后宫中每晚必须有两名太医当值,不得再出差错!” “是。”梅影答道。 “那奶娘竟敢公然酗酒撒泼,明日便赶出宫去!”独孤彻又说。 “这样不好吧……”夏侯纾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奶娘虽然有过错,也不至于赶出宫去,毕竟小公主是奶娘带大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小公主年纪还小,对奶娘也十分依赖,如若真的把她赶出宫去,只怕小公主短时间内会不习惯。” “公主也不小了,不能再事事依赖着奶娘。把公主交给如此没有责任心的人,朕不放心!”独孤彻一口回绝了。 夏侯纾和梅影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也不再劝说。 又等了许久,太医才风尘仆仆的赶来,刚准备给独孤彻行礼就被制止,要求赶紧去救公主。众人心上紧绷的弦才稍稍得到松弛。 太医号了脉,又仔细检查一番,方禀明独孤彻,说是季节变换,福乐公主是受了寒才会高热不退,但没有其他病症,然后又开了方子,才去为自己的晚到向独孤彻领罪。 独孤彻已经冷静下来了不好,闻言道:“只要公主能平安无事,朕也不治你的罪。” 太医听了差点老泪纵横,这才顾得及擦额头上的汗。 夏侯纾和梅影等一干宫女均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的站在一边候着。 独孤彻脊背僵硬,握着福乐公主的小手神色凝重。 夏侯纾看得入神,尤其看到独孤彻紧蹙的眉头,她居然有一种想去替他抚平的冲动。为了制止这种事情的发生,她只好将手背到后面去。 天快亮了,福乐公主的高烧才退却。大家守了一夜,都有了些倦意。 祝成鸿瞧了瞧天色,凑近了独孤彻才低声提醒道:“陛下,该上早朝了。” 独孤彻摆了摆手道:“传令下去,今日免朝。朕要亲眼看到公主醒过来。” 祝成鸿领命便离开了。 夏侯纾看了看旁边的梅影,她的脸色已经缓和下来,一如既往的平静坦然。她之前问过其他宫女,得知梅影是先皇后身边的人,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按照宫规,再过两年她就可以出宫了。可是,梅影似乎并不期盼出宫。夏侯纾想不明白为什么。 众人大概又守了一个时辰,福乐公主才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独孤彻,她便咧开了嘴,沙哑着嗓子地唤了声“父皇。” 独孤彻高兴地将福乐公主紧紧抱住,放佛女儿是他心中的至宝,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她更重要的了。许久之后,他才温和地问:“告诉父皇,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福乐公主轻轻地摇摇头,抓住他的手说:“父皇,你不可以不要我。” “父皇怎么会不要你呢?”独孤彻的威严全化作浓浓的父爱,然后将福乐公主抱起,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父皇抱你回自己的屋去。” 福乐公主抓着独孤彻的衣领,笑着点头。 待他们父女走远了,梅影才说:“夏侯姑娘,你也守了一个晚上,先休息一下吧。” 夏侯纾点点头,既然福乐公主没事了,她也算是无罪获释。 第191章 禁地 福乐公主的病好了,她立刻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模样,在宫中四处捣蛋,惹是生非。小公主还利用亲情向她的父皇取得了特令,接下来的一个月都不用读书习字。原本这对夏侯纾来说是无好坏可言的,因为福乐公主不用读书,她就无事可干了,整日整日的对着书本发呆。 夏侯纾对书本发呆时,其实并不在思考什么深奥的道理,就只是单纯的想放空自己,偶尔回忆起过去遇到的人与事,偶尔也忧心自己的处境。 福乐公主玩累了,看到夏侯纾坐在角落里仿佛入定了一般,便轻轻走近来,然后伸出白净的小胖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焦急的唤道:“纾儿?纾儿?” 夏侯纾猛然回过神来,眼神中透着一丝惊讶,竟连福乐公主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更没料到她会注意到自己的状态。 福乐公主又凑近了一下,仔细打量着她,好奇道:“纾儿,你又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夏侯纾说,神色稍有些不自然,心中也暗自懊恼。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竟经常这样精神恍惚,心不在焉。 “你经常一个人发呆,有时候跟你说话你都不知道,所以你一定有心事!”福乐公主像个小大人一样看着她,然后拍着胸脯保证道,“有什么事尽管说,有本公主在,一定帮你办到!” “那我倒是要谢谢公主的慷慨大义了。”夏侯纾笑着说,“不过我倒真没什么事。” “实话?”福乐公主确认道。 “肺腑之言!”夏侯纾语气肯定。 “那我就放心了。”福乐公主松了一口气,说着九在她旁边坐下,突然又对她说,“我倒是有个事要跟你说,再过几日便是祖母的寿辰,父皇要给祖母办寿宴,届时你与我同去。” 宫中有两位太后,为了区别,福乐公主称杨太后为皇祖母,而称杨太后为祖母。既然她说的是祖母,那便是姚太后了。 可是夏侯纾并不想去。 姚太后虽不是害她的罪魁祸首,但也是帮凶。她这人向来不是胸怀宽广的主儿,也不擅长忍气吞声、粉饰太平,对姚太后,她着实恭敬不起来。让她参加姚太后的寿宴,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诅咒她早日归西。 况且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姚太后并不待见她,她又何必上赶着往她眼前去晃? 夏侯纾想了半天没有想到委婉的拒绝之词,索性直接说:“我还是不去了。” “为什么?”福乐公主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问道。 夏侯纾愣了愣。她从瑶雪苑调到临枫斋来,福乐公主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再加上福乐公主年纪小,心眼没有那么多,所以也没有深究。这段时间以来,福乐公主与夏侯纾相处得还不错,对夏侯纾得好感也是与日俱增,所以更加不会怀疑到夏侯纾与姚太后之间的恩怨。可对于一个孩子,她总不能事事都说得太过直白。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夏侯纾轻笑着说,“只不过是我性格孤僻,不爱热闹而已。” 福乐公主想着夏侯纾来了这么久,不是在窝在屋子里养伤,就是坐在哪个角落里发呆,连笑容都很少,看着确实不像是活泼好动的人,所以她虽然有点惋惜,但还是表示理解,遂大度地说:“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你。” 夏侯纾笑着表达了感谢。 福乐公主想了想,又说:“祖母的寿辰之后便是我的生辰了,到时候你可不能再推辞了。” 夏侯纾赶紧点头答应。 转眼便是姚太后的寿辰,整个后宫的人几乎都去给姚太后贺寿去了,临枫斋里也安安静静的。夜色逐渐弥漫开来,宫灯闪烁着昏黄的光,夏侯纾一个人站在一棵枫树下看月亮。 入冬之后,枫叶逐渐告别了生命的繁华,开始了它们寂静的凋零。如今,它们已经褪去了大部分的色彩,只留下满树的枝丫和几片摇摇欲坠的残叶。当冷冽的寒风吹过,那两三片枫叶会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秋天的离愁别绪。它们就像一只只孤独的蝴蝶,在寒风中翩翩起舞,展翅欲飞,却终究无法摆脱命运的安排。 夏侯纾轻轻拾起一片,借着皎洁的月光,枫叶的脉络清晰可见,却又错综复杂,不由得感叹生命是如此的让人困惑。 隐约感觉有人靠近,在这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突兀。夏侯纾一转身,看清来人竟是独孤彻。他赤黄的衮服即便是在月光下也那么刺眼,让人不敢直视。 这段时间来,因为福乐公主的原因,夏侯纾几乎每天都能见到他,虽然说过的话不多,但是却徒增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夏侯纾慌乱之下赶紧欠了欠身:“参见陛下!” 独孤彻在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有习习微风吹过,曳起他垂在肩上的发丝。他仔细打量了夏侯纾,问道:“朕听昔恬说你身体不适,可有请太医看过?” “我并无大碍。”夏侯纾浅笑着回答,顺便问了句,“陛下怎么在这儿?” “母后才是今天的主角,朕坐在那里也是无趣。”独孤彻笑道。 见他如此和蔼可亲,夏侯纾不由得回想起了在南浦书斋和留兴村客栈里的那个姿态低微,自称齐南的人来,一不留神,竟咧嘴嗤笑道:“原来陛下也有不受人待见的时候。” 独孤彻不以为忤,反而笑着说:“是啊,不知姑娘可待见朕?” 夏侯纾暗自翻了个白眼,道:“你是陛下,我又怎敢不待见你?” “只是因为朕是陛下么?”独孤彻仿佛在问她,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夏侯纾见他没有端出陛下的架子,便大着胆子点点头,俏皮道:“你若不是陛下,我睬都不睬你!” 独孤彻听了竟爽朗的笑了起来:“你可不是一般的胆大。” “这下可糟了!”夏侯纾故作惊慌的捂了嘴,假装自责地说,“早知道陛下是说真的,我就不开玩笑了。你赶紧忘记吧!” 独孤彻但笑不语,直接转换话题道:“今日月色真好,走,朕带你去个好地方!” “去哪儿?”夏侯纾突然来了兴致。虽然宫里处处是美景,可她因为身份和各种原因,并没有去过几个地方。 “你跟着便是。”独孤彻没有多做解释,故作神秘的笑了笑,转身便走了。 夏侯纾想都没有想就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夏侯纾对宫中的环境并不熟悉,走了许久,也不知道到了哪里。然而看到周围的人影越来越少,甚至连灯都没几盏了,她还是打起了退堂鼓,本能的停住了脚步。 独孤彻也察觉到了她的犹豫,转身问:“怎么了?” 夏侯纾有些茫然,就像是常常走在河边的人突然就意识到这样很危险,又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的顾虑。见他仍然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她心里不免有点发怵。下意识地再次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独孤彻将她的窘迫尽收眼里,却也不点破,只说:“你只管跟着朕走便是。” 夏侯纾还是不放心,委婉的提醒道:“这里的路好黑,我都看不清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独孤彻想了想,又看了看周围,然后快步走到她面前,很自然地拉了她的手,柔声道:“朕牵着你就不会摔着了。” 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夏侯纾尴尬得想挣脱他的手,奈何他抓得太紧,只好跌跌撞撞的跟随他的脚步走。 随后,他们到了一处深幽之地,周围被黑暗吞噬,没有一丝光亮。依稀能辨别出这是一座宫殿,却散发出冰冷而荒废的气息。高大的石柱上爬满了藤蔓,石阶上覆盖着厚厚的尘土,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这种氛围让人不寒而栗,仿佛这里的一切都被时间和历史遗忘。 独孤彻牵着夏侯纾的手,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扇沉重的辕门。这扇门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打开过了,刚一推开,就有一阵灰尘飘落,呛得他们直咳嗽。独孤彻见状赶紧用他宽大的袖子遮住夏侯纾的双眼,以保护她不受灰尘的伤害。然而,尽管他遮住了她的眼睛,她的感官却依然能感受到这座宫殿的荒凉和破败。 “这是什么地方?”夏侯纾捂着鼻子问,趁机扫了一眼眼前的景象,心中顿时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惧。这座宫殿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又似乎有着某种魔力,让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暗自嘀咕着回头得好好自我反省,以后不能这么傻不拉几的就跟着别人走。明明说是带她去个好地方,结果夜半三更的到这鸟不拉屎还阴森森的鬼地方来又是怎么回事? “朕的禁地。”独孤彻一边说一边用手扇着灰尘,神情再是自然不过。 “啊?”夏侯纾惊呼,一听到“禁地”二字就本能的转身要走,典型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上次摘了几朵花就差点被打二十大板,这要是闯了禁地,那还不被砍头? 但她走不掉,独孤彻还紧紧地牵着她的手。 夏侯纾定了定神,试探着问:“闯了禁地会被关起来么?” “不会。” “那会挨板子么?” “也不会。” “那会怎样?” “砍头。” “啊!那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夏侯纾的面部表情十分扭曲,要她的脑袋就直说啊。身为一国之君还干这样栽账嫁祸的事实在有损天威。 独孤彻好笑的看着她,摇摇头道:“是朕带你来的,不会有人要你的脑袋。” “此话当真?”夏侯纾有点不相信。 “朕一向一言九鼎。” 夏侯纾斟酌了一下,皇帝的话就是圣旨,如果他真想要她的脑袋的话,方法多的是,何必使这样的花招。 最终她还是决定相信他一回,便放心大胆的跟了进去。 院外看着冷冷清清,院内却别有洞天。只见墙内栽满了梅树,因为已经是深冬,梅花已尽数开放,清香扑鼻。也有几株梅树大概是长久无人管理已经枯萎,枝头光秃秃的,在月光下张牙舞爪,翘楞楞的如鬼魅一般。在梅树环绕的中央是一座高台,有只能容纳两人行走的台阶盘旋而上,从下面看上去就像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让人望而却步。 有时候,有的事,越是害怕,越是胆战心惊,就越是跃跃欲试。 独孤彻拉着她便要登台,夏侯纾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这高台足足有九层,台顶很窄,容纳两人有余,三人不足。不过台顶视野极好,可将半个皇宫尽收眼底。 独孤彻说得没错,这果然是个好地方。只是这么好的地方,不知道为何会被列为禁地。她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便问了出来。 独孤彻终于放开了她的手。微微转过脸去,却是苦涩的一笑,道:“为了纪念某个人。” “是萧皇后吧?”夏侯纾随口便问。 独孤彻错愕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我,我猜的。”夏侯纾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忙解释,“世人皆说陛下重情重义,对大行皇后一往情深,故自此之后不再立后,所以我猜想陛下所纪念的这个人是萧皇后。” 独孤彻静静地听完,突然问:“世人这么说,那你又是怎么看待的呢?” 夏侯纾愣了一下,浅笑道:“从小我父亲就教导我与兄长要熟读史书,我说的自然也就是我看到的。难道陛下是想让我杜撰出一段历史来?这个我也不擅长啊。” 独孤彻仿佛有些失望,半晌才说:“朕觉得,你会给朕一个惊喜。” “惊喜吗?”夏侯纾看着远处灯火辉煌处突然就伤感起来,“我在好长一段时间都是只惊不喜,都快忘了惊喜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话语间说不出的伤感。 独孤彻也不再追问,只是同她一样默默地注视着远方。夜风越来越凉,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就这样静默而立。 福乐公主那夜在姚太后的寿宴上喝了不少酒,整个临枫斋的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也就没人注意到夏侯纾的行踪。后来福乐公主跟她说了许多宴会上的趣事,末了见夏侯纾只是在应付她便抓住她的手说:“纾儿,昨晚越国公还向父皇问起你呢。” 夏侯纾愣了一下,追问:“那你父皇怎么说?” “父皇自然说你在我这儿过得挺好的。”福乐公主骄傲地说,“我就说嘛,跟着本公主的人,从来都不会亏待!” 夏侯纾转过头,没有焦距的看着窗外。 他说她很好,是啊,真好,好极了。 第192章 分忧 冬月二十六,是福乐公主八岁的生辰,这天凌晨,京城上空飘起了小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如柳絮飞入人间,在地上、屋顶上、树冠上披了一层白纱。 冬月二十六,福乐公主迎来了她八岁的生辰。这一天的凌晨,京城上空出现了奇异的景象——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就像春天的柳絮在风中轻舞飞扬。这些纯净的雪花,无声无息地装点着大地,给地面、屋顶和树冠披上了一层洁白无瑕的白纱。清晨的阳光透过这层白色的薄纱,让整个京城都沉浸在柔和而静谧的光芒之中。雪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仿佛是公主生日的祝福——纯洁、美好、明亮。 作为独孤彻唯一的女儿,福乐公主的生辰礼也因此而显得格外隆重。 卯时刚过,临枫斋的宫女内侍就开始忙碌起来,清扫的清扫,布置的布置,一切都井然有序,似乎并未受到天气影响。皇室成员们纷纷前来祝贺,整个皇宫和京城都充满了欢声笑语。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小雪,仿佛是上天特意为福乐公主的生日准备的礼物,给这个特殊的日子增添了一份别样的美丽和温馨。 雪纷飞,天色如昼,临枫斋内,夏侯纾还在梦境与现实之间徘徊。自从受伤以后,她就没有再坚持晨练,再加上天气越来越冷,她也越来越懒散。随着各宫差人纷纷而至,礼物相赠,笑语喧哗,恭维之声如春雷滚动,久久不去。半睡半醒间,夏侯纾不耐烦地往被子内缩了缩,将头蒙住,双手捂住耳朵,希望以此屏蔽外界的喧嚣。 然而,这无助于减轻她的烦恼。 夏侯纾微微皱着眉头,她的心在临枫斋内回荡,就像一颗被投入湖中的石子,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试图在梦境和现实之间寻找一个安静的角落,但那似乎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她的思维在飞速运转,像是在寻找一条逃出这个喧闹世界的出路。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慢慢的,她感觉自己被人群的喧闹声和礼物的华丽所包围,这些声音和形象仿佛要将她吞噬。身体在被子中微微颤抖,仿佛是在抵抗这种压力。她想要尖叫,想要释放出内心的痛苦,但她知道这样做只会引来更多的注意。于是,她将自己的思维沉入梦境之中。在那个世界里,没有宫人的喧闹,没有礼物的华丽,只有她自己。她可以在那里自由地飞翔,追逐自己的影子,寻找那个真实的自我。在那个世界里,她可以暂时忘记身份,忘记责任,忘记所有的束缚。 然而,即使在梦境中,夏侯纾也知道这是暂时的逃避。她知道她必须面对现实,面对自己的责任,面对自己的身份。她知道她必须从这场梦中醒来,面对这个喧闹的世界。但她也知道,只有在梦中,她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 辰时正刻后,夏侯纾不得不从被子里爬起来,收拾打扮一番后又搓了搓手,赶紧从箱子里翻了一件厚厚的棉袄裹在身上,这才出门。 福乐公主居住的正殿里堆满了礼物,梅影带着几个宫女正在清点和登记。还有一些正殿里放不下又还来不及登记入库的堆则在院子里,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殿内暖融融的,福乐公主神情平淡的坐在桌子前吃早饭,时不时扫一眼大门口,丝毫没有做寿星的兴奋和喜悦。看到夏侯纾来了,她招了招手道:“纾儿,你快过来陪我一起用早膳,有膳房刚送来的长寿面。” 夏侯纾虽然住在临枫斋偏殿里,但从来不与福乐公主同桌用餐,每日自会有人将她的饭食送过来。她赶紧婉拒,顺便祝她生辰快乐。 福乐公主依然未表现出半分高兴来,继续用勺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搅拌着碗里的鲜肉羹,嘴里嘟囔道:“往常这个时候,父皇早就来陪我吃长寿面了,可是今天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没有过来。” 一旁伺候的流萤赶紧安慰道:“陛下最是疼爱公主了,今日一早派人过来通传,说是有紧急的政务要处理,晚些时候再过来同公主一起用午膳。那会儿公主还没有起床,奴婢们也就没有吵醒你。想必再过一会儿陛下就过来看公主了。” 福乐公主噘着嘴,慢慢思索着流萤的话。 流萤见福乐公主没做声,以为自己的方才的话见效了,赶紧又把桌面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长寿面往她面前挪了挪,继续劝说道:“今日下了雪,有些冷,公主多少先吃一些,身子才会暖和。一会儿奴婢带你去看看各宫送的礼物。刚才奴婢瞧了瞧,有好多新奇玩意儿呢,公主肯定喜欢。” 福乐公主冷哼一声,还是不高兴。 夏侯纾扫了一眼她面前那碗没动过的长寿面,煮熟的面条上盖了两个荷包蛋和几颗蒸熟了的青菜,看上去清汤寡水的,但却能够闻得到汤头是用鸡骨头和猪骨头小火熬制的,没有一个时辰出不了这个汤色。 不管跟谁赌气,浪费粮食是不可取的。再说了,吃饱了才有精神思考其他呀。 夏侯纾顺手从花坛里刨了一团雪,快速捏成一个兔子的样式,然后走到福乐公主身边,把“雪兔子”放在她面前,安抚道:“公主的父亲是天子,所以得兼顾天下,不能时时刻刻陪在公主身边,但是小兔子可以啊。你再看看外面的雪,纷纷扬扬的,都是来庆贺公主生辰的。这可不是人人都有的福气。” “真的吗?”福乐公主难得露出了笑脸。随后她看了看雪兔子,用手戳了戳,嫌弃道,“可是纾儿,你捏的兔子好丑哦,还不及我父皇捏的好看!” 夏侯纾听了简直想翻白眼,甚至怀疑福乐公主是不是故意的。心想你父皇捏的好看有什么用,他一个皇帝,又不能天天给你捏兔子! 流萤听了,也赶紧点头称是。管他真的假的,公主高兴最重要。 福乐公主丝毫没有为自己的口出狂言赶到愧疚,又说:“不过看在你是为了哄我开心的份上,我就勉强收下了,就当是你送给我的生辰礼物吧。” 倒也不必这么寒碜,夏侯纾心里暗暗道。她又看了看那几个装着礼物的大箱子,方说,“其实我给公主准备了礼物。” “是什么?”福乐公主一脸好奇。 夏侯纾从袖子里掏出一条各色珠子串的项链来,正是她之前与钟青葵一起串的那条项链,也不知是不是进宫过于匆忙,被云溪不小心收进来她的行囊。而今她在宫里不得自由,也无法与外界联系,所以只能从箱子里翻出来当礼物了。 福乐公主的衣裳配饰都是按照宫里的规制做的,样式不多,贵在精巧和罕见。而夏侯纾的那串项链是她们按照自己的想法随心所欲打造的,毫无讲究和章法,却有一种别具一格的美。福乐公主认真打量了半晌,十分满意道:“我喜欢你这条项链。” 说完她就套到了脖子上,转脸问流萤:“好看吗?” 流萤两眼放光,连连点头说:“好看,奴婢从前都没有见过这个样式,与公主今日的衣裳甚是相配!” 福乐公主十分开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 流萤趁机又向她推销那碗长寿面。 盛情难却,福乐公主就这样被哄着吃了小半碗长寿面。 流萤见福乐公主听夏侯纾的话,连忙让人把夏侯纾的早膳也端了过来。夏侯纾迫不得已跟福乐公主同桌进餐。 两人吃完早饭,佟淑妃就来了。 佟淑妃穿着浅蓝色绣紫色缠枝花的棉袄,披着月白色带兔毛的披风,带着同色的兔毛帽子。一进内殿,她就将毛茸茸的帽子取了下来,轻轻拍了拍身上的雪,然后从侍女手里接过一个大大的锦盒,笑眯眯的向福乐公主走来。 殿内的宫女内侍一一行礼。 “佟娘娘!”福乐公主开心的迎上去,亲昵的拉住了佟淑妃的手,然后惊喜的打量着对方带来的那锦盒,雀跃道,“你又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你打开看看。”佟淑妃说着将锦盒递到福乐公主面前,为了适应她的高度,还特意弯了腰,十分慈爱。 福乐公主满脸好奇的打开了锦盒,里面是一件叠放整齐的红色绣着百福纹的棉袄,面料柔软暖和,针脚平整,每一个字都像是书法。此外再无任何珠宝配饰。不华丽,却看得出用心极深。 福乐公主虽然不怎么爱读书,但是看到那件衣裳却欣喜得笑开了花,恨不得马上就要穿在身上转几圈。 佟淑妃身边那个叫霜降的绯衣宫女立马说:“小公主,这是我们淑妃娘娘花了半年时间亲手裁制的。从选料到缝制都不让奴婢们沾手,这衣裳上的福字也是娘娘先用纸笔临摹下来,再一针一线亲手绣上去的。我们娘娘是真疼小公主!” “你在小公主面前说这些做什么?”佟淑妃满脸责备的看了那霜降一眼,随后又转头看向福乐公主,摸了摸她的脑袋,温柔道,“昔恬最近像是又长高了不少呢。” 半年前开始准备的衣裳,可能就不合适了。 福乐公主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立马就让流萤带她去内室换上新衣裳,然后蹦蹦跳跳的跑了出来,兴高采烈道:“佟娘娘,这衣裳正合适呢!” 那件百福纹棉袄穿在福乐公主身上,既喜庆,又贵气,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佟淑妃满意的点点头。 夏侯纾安静的站在旁边,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她们,见她们不知道说了什么,突然就笑成一团,她突然觉得她们像一对亲母女。有了这个认知,她再看佟淑妃和福乐公主时,就发现了她们的共同之处。 福乐公主的面容整体长得向她父亲独孤彻,唯有眼睛不像。之前她以为是像公主的生母萧皇后,如今看来,跟佟淑妃倒有几分神似。难怪其他人都说佟淑妃得宠是因为长得神似萧皇后,如今看来这话不是全无凭据。 不过佟淑妃和已故的萧皇后祖上原本就有亲,长得相似也很正常。而福乐公主的眼睛像生母,自然也就与佟淑妃神似了。 看着她们母慈女孝的样子,夏侯纾不由得想起了许久未见的母亲。她进宫已经两个月了,却觉得像是过了两年那么漫长,一眼看不到头。不知道清容姑姑的话传到了没有,父母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她的。天气这么冷,家里人是否都安康…… 夏侯纾还在发呆,就听到周边响起了一阵齐整的跪拜声。 独孤彻踏着雪匆匆赶过来了,还穿着召见臣子穿的朝服,肩头还落了雪,不过进了室内,雪花被热起一蒸,很快就化了。 独孤彻一进来就先看到了单独站在一边还比别人慢了半拍的夏侯纾,他先是有些诧异,随即又恢复笑容,径直走向了佟淑妃和福乐公主。 一家三口像寻常人家的夫妻子女一般闲聊着,场面甚是温馨。 佟淑妃赶紧让人给独孤彻扫去肩上的雪,又亲自递上了热茶。 独孤彻接过茶盏的时候,笑容十分和煦,顺口夸了几句佟淑妃做的百福棉袄。 佟淑妃看着福乐公主,笑得很是温婉。 福乐公主见状,立马把手背到身后,装模作样的质问独孤彻为何来得这么晚。 独孤彻不以为忤,反而耐心的跟她解释,说是昨夜就开始下雪,城西的一户人家烧炭时不慎引燃了家中囤积的柴火,还累及了周围的邻居和相邻的葫芦寺。由于火灾发生在深夜,大家都在睡觉,所以尽管金吾卫派了七八十人去救火,最后也只是把人救了出来,房子被烧毁了好几幢。眼看年关将至,百姓却无家可归,还不同程度受了伤,民心难安。今早他就是去跟官员商议解决之法。 年幼天真的福乐公主一听京城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惊讶不已,默默把背在身后的手放了下来。又想到城中有百姓流离失所,她赶紧看了看外面的雪,立马指着早上刚收到了贺礼说:“父皇,昔恬如今还小,不能替父皇想出妥当的解决办法,但是我今天收到了很多生辰礼物,应该值不少钱,我愿意把它们全都捐给受灾的百姓修建房屋,采购棉衣和米粮,免得他们挨冻受饿。” 独孤彻听了直接愣住,仔细回想着女儿的话,老父亲的心都要融化了。 “昔恬,好孩子!”独孤彻龙颜大悦,紧紧的抱住了女儿。 “公主真是懂事!”佟淑妃也是一脸的欣慰与赞赏,还有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仿佛福乐公主就是她亲生的女儿。 独孤彻摸着女儿的小脑袋,又道:“你小小年纪就知道替父皇分忧,父皇很高兴,不过这些都是你喜欢的东西,你真的舍得把它们捐给受灾的百姓吗?” 福乐公主点了点头,语气坚定道:“虽然我很喜欢这些礼物,也想留着慢慢看,可是那些受灾的百姓都是父皇的子民,他们没有了家,此刻更需要这些东西,所以我愿意都给他们。只要能替父皇分忧,昔恬什么都愿意!” 独孤彻十分满意的点点头,自豪道:“不愧是朕的女儿,南祁的公主!” 第193章 当局者迷 福乐公主说做就做,转头就让梅影多派几个人来清点礼品,造成册子,下午就要运出宫去,换了银子捐给受灾民众。 她这件事情做得雷厉风行,掷地有声,宫里很快就传遍了。各宫妃嫔见福乐公主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仁厚博爱之心,而且还得到了陛下的支持和赞赏,也不好装聋作哑继续当旁观者,纷纷翻了翻自己的钱匣子和库房,添了物资以福乐公主的名义一起捐了出去。 受灾民众领到钱财物资时,感动得涕泪四流,冲着皇宫所在的方向连续拜了几拜,大呼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时间,福乐公主的敏锐善良的贤名就传遍了京城。人们都对陛下这位刚满八周岁的公主赞不绝口,甚至又怀念起了大行萧皇后,感慨有这样的帝女是百姓之福。因此,福乐公主的风头一下子就盖过了刚过寿辰的姚太后。 事实上,福乐公主做这些,全是因为她从小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缺,听到别人受了苦,她就大方地给了,连送出去的是什么、有多少都不清楚,并没有其他小心思,得到的结果也是意料之外。但是落在部分人眼里,这就成了投机取巧,拉拢人心。 比如刚生了大皇子不到一年的吕美人。 栖霞殿里,吕洛儿气得绞坏了一方手绢。再转头看看尚在熟睡的儿子,眉头不由得皱成一团,眼圈也红了,带着哭腔道:“我的钰儿是皇长子,出生至今都已经八个多月了,陛下除了给他赐名,什么赏赐都没有。而临枫斋的那位不过是个女儿,却被他宠得跟皇长子一般。难道他以后还打算要将天下交给一个女子吗?” 贴身宫女银瓶心中一惊,赶紧四下打量了一下,见其他人都被支开了,这才压低了声音安慰道:“奴婢知道美人心里苦,可是在宫里,这样的话是万万不能说的,就算是为了小皇子,美人也要忍耐。” “忍忍忍,你们总是叫我忍,可我要忍到什么时候?”吕洛儿就着被绞坏的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湿润,随即又握在手心,愤愤不平道,“陛下子嗣单薄,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有了身孕。当初怀着钰儿的时候,姚贵妃便看我不顺眼,当着陛下的面待我如同亲姐妹,今天赏赐这个,明天赏赐那个。可背着陛下是如何待我的,你最清楚。若不是我处处谨小慎微、委曲求全,哪里能保住这孩子?陛下他耳聪目明,能治理天下,难道还看不透后宫的这些伎俩吗?然而他可曾为我们母子说过一句公道话?” “美人是皇长子的生母,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何必拘泥于眼前的困顿?”银瓶继续好言相劝,“如今好好将小皇子养大才是最要紧的。” “我拼死为他生下了皇长子,他也只是赏了些锦缎布匹和玉器首饰,他平时赏给各宫的也不过如此,哪里来的好日子?”吕洛儿越想越气,说话也就越发没了分寸,“外面的人都在传他是不是要去母留子,所以才迟迟不肯给我晋位份,也不肯给钰儿该有的荣耀。大概也是因为这个,上次姚贵妃来看我,话里话外都说陛下要把钰儿过继在她名下,将来尊她为母。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凭什么要认别人做母亲?” 她越说越激动,银瓶只好将她拉到一边好生安慰。 “美人何苦去在意这些?”银瓶劝说道,“姚贵妃仗着姚太后与陛下的宠爱,向来专横跋扈,目中无人,就是佟淑妃也要让她几分。可即便她这般受宠,进宫多年,膝下也没有一儿半女,终究是比不上美人你有福气。如今后宫无主,姚贵妃想把大皇子抢过去,不过是想巩固地位,争取那个位置。然而,她费尽心思,陛下却至今没有立她为后。可见陛下还有其他顾虑。趁着这个机会,美人只管养好身子,照管好大皇子,只有咱们自己好了,才会有盼头。陛下没有其他子嗣,必然会眷顾美人的,还愁不会有苦尽甘来的那一日?” 吕洛儿冷静下来想了想,似乎觉得银瓶分析得很有道理。陛下除了福乐公主这个女儿,就只有她生的大皇子独孤钰了。即便以后其他妃子再有身孕,甚至有幸生下皇子,年龄也差了好大一截。这样一看,独孤钰的优势还是非常明显的。万一陛下此后再无其他子嗣,她生的儿子就理所当然的是太子了。 待陛下百年之后,太子就是下一任天子! 凭着她的出身,或许不能靠着夫君登上皇后之位,但是她可以母凭子贵,靠着儿子当上太后,就像现在的姚太后一样。那么,后宫里的这些女人,还不是任她发落? 吕洛儿顿时对自己的未来有了信心。 景华殿里,姚贵妃也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掌事嬷嬷范氏默默的将其他人都赶了出去,才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自己主子发泄。 姚贵妃又连续摔了几个茶盏之后,终于停下了歇会儿,咬牙恨恨道:“佟素凝那个贱人,惯会装乖卖巧,竟然拿我们的东西去做人情!昔恬才满八岁,她知道什么?肯定是佟氏给她出的主意!” 范嬷嬷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冷声道:“就算是佟淑妃出的主意,如今事情也发生了,娘娘该想想如何扳回这一局,而不是在这里乱砸东西。传出去的,免不了又有人要乱嚼舌根。万一传到陛下耳里,才是得不偿失。” 姚贵妃本就气得胸口疼,再听到范嬷嬷这般冷嘲热讽,更是气到整个人要爆炸。她怒道:“嬷嬷尽会指责我!你若有这样的远见,为何不早早提醒我?母亲特意送你进宫助我一臂之力,早日登上皇后之位,可你来了这么久,又为我做了什么?” 范嬷嬷终于抬眼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娘娘,你太冲动了。” 姚贵妃紧紧握着拳头,强忍着怒意道:“那依你之见,接下来我该如何做?” 范嬷嬷神色从容,冷静分析道:“陛下春秋正盛,膝下却只有一子一女,这对娘娘来说是个好机会。福乐公主是先皇后所生,最得陛下宠爱,按理来说她是笼络帝心最好的人选,可天底下就没有嫡出的公主认妃嫔为母的先例。娘娘想要将福乐公主过继到膝下,除非你自己先登上皇后之位。所以,比起费尽心思讨好福乐公主却得不到什么结果,娘娘不如想想怎样把生母出身卑微的大皇子过继到自己名下。娘娘若是有儿子,想要皇后之位才能更容易些。” “你倒是说得轻巧。”姚贵妃一想到大皇子以及他那不上道的生母就心烦,愤愤道,“栖霞殿那位虽然位份低微,平时看上去也低眉顺眼,却是个死心眼。我好说歹说,她就是不肯把孩子记在我名下,也不想想她的身份配不配抚养皇长子。” “既然她不识抬举,娘娘不妨从陛下那里着手。”范嬷嬷勾了勾唇角,眼神里闪过一抹狡黠而诡异的笑,继续道,“娘娘平时在陛下面前尽量表现得对大皇子更细心体贴一些,让陛下觉得娘娘是真心疼爱那孩子,日后再请太后从旁替娘娘说些好话,陛下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必然也会多为娘娘考虑的。” 姚贵妃听了眉头微蹙,不悦道:“这样的事我也不是没做过,可是陛下就是不松口,我还能怎么办?总不能从吕氏那里硬抢吧?” 范嬷嬷也皱了皱眉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然后耐着性子说:“从前娘娘说喜欢大皇子,只是口头上表示,偶尔送件衣服首饰什么的,私底下却并未多做什么。做母亲的,哪有那么轻松?以后娘娘试着把他当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凡事多为那孩子着想,时间久了,陛下也看得到娘娘的真心。太后那边也才好给娘娘说话啊。” 姚贵妃点点头,牢牢的把话记在了心里,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而身处舆论中心的福乐公主对这些背地里的阴谋与议论毫不知情,她心无旁骛地潇洒了好几天,等特令没了,才极不情愿地收心继续听女师授课。 夏侯纾作为伴读,自然也躲不掉,然而她的心思早就飞远了,对待功课也越来越敷衍,唯独对福乐公主的小心机应付自如。福乐公主曾无数次企图以丰厚的利益诱惑夏侯纾帮她逃学,都被夏侯纾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福乐公主只好死了这份心思,装模作样的好好读书,时不时拿眼睛瞅她,一副受了逼迫的可怜样儿。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吁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矣。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吁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纾儿。”原本在读《诗经》的福乐公主突然叫夏侯纾一声。 夏侯纾把目光从自己的书页上移向福乐公主,只见她撇了撇嘴说:“这些男子可真笨,别人说什么都听不懂,要是我,就不把芍药赠给他们了。” 夏侯纾笑而不语。 感情之事,多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虽然她至今尚未倾心过一人,但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以前暗地里看的话本子可不是白看的。 “纾儿,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福乐公主突然双手托着腮问她。 夏侯纾愣了一下,心想这小鬼头才满八岁吧?怎么说的话做的事都不太符合她这个年龄?这到底是随口问问,还是存着什么心思?又或者是谁指使她这么问的? 夏侯纾盯着福乐公主仔细看了一会儿,可福乐公主好像真的只是出于好奇随口问问。她只得安慰自己,大概宫中的女子都比较早熟吧。 “你还没有回答我呢。”福乐公主提醒道。 一个乳臭未干的奶孩子,竟然跟她这个已过及笄的大人讨论这个问题,夏侯纾觉得好笑,便随口答道:“大概是有抱负、善良、负责任的。” 福乐公主想了想,皱着眉头苦恼地问:“这样的人岂不是很多?” “当然不是。公主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夏侯纾说完见福乐公主懵懵懂懂的,又耐心解释道,“有些人志向高远,对责任有着深刻的认同,但他们自私自利,手段冷酷无情,处世不留情面。另一些人则心怀慈悲,对他人充满善意,凡事能为他人着想,然而他们的顾虑太多,人生始终平庸无奇,仿佛波澜不惊的湖水。还有的人踌躇满志,待人仁慈,但他们的内心却充满了恐惧,缺乏自信以及向前冲的勇气和毅力,最后也只能怨天尤人。所以说,同时具备这三个特质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福乐公主听得很认真,抓耳挠腮冥思苦想了半天,突然又兴奋起来,大声道:“我知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谁了!” 第194章 假象 夏侯纾之前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先前父亲准备替她操办亲事的时候,她就只想过将来若要嫁人必定要嫁一个爱自己的,委实没想过这个人要是什么样的。如今听福乐公主提起,她觉得这的确是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想到这里,夏侯纾不禁叹了口气,若她是个男子该有多好,有夏侯翊在前面撑着,父母也不至于早早的就给她说什么亲事。 然而福乐公主却依然满脸憋着笑的看着她,似乎非要等她主动问。夏侯纾无奈,只好配合着问道:“公主说的是谁呀?” “我父皇啊!”福乐公主一副“你是白痴”的眼神看着她。 夏侯纾倒吸一口凉气,立马反驳道:“你别胡说!” “我说的都是真的!”福乐公主大声说,小手背在身后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可你父皇他是陛下啊。”夏侯纾说。 “没错呀。”福乐公主眨巴着眼睛道,“我父皇就是你口中所说的完美无瑕的人。” 当着人的面说别人父亲的不好,这是不礼貌的,何况福乐公主的父亲还是一国之君,饶是夏侯纾又十个脑袋,这个时候也不会犯忌讳。她笑了笑,故意引开话题说:“陛下是万民之主,自然是德才兼备,智谋深远。不过我们方才讨论的可不是这个,你不要打岔。而且我要找的人,一生只能爱我一个。” 你父皇要爱的人太多了,明显就条件不符,所以也就不要混为一谈了。 福乐公主听了却直接站了起来,大为惊讶道:“纾儿,你说的这句话,我父皇也说过。父皇说他最爱的就是母后了。” 虚惊一场,夏侯纾终于放心了一些,然后拉着福乐公主循循善诱道:“所以你以后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了,你父皇心里已经有你母后了。而且这样的话也不能随便再说,要是被人误会了,我可就不好解释了。” “真可惜。”福乐公主叹气道,“本来还以为你会喜欢我父皇的。” 童言无忌。 夏侯纾无奈的笑了笑,这小鬼向来说话都口不择言。 “陛下驾到!”殿外传来一声高唱。 夏侯纾与福乐公主皆是一惊,暗自祈祷她们的对话没有被独孤彻听到。夏侯纾轻轻地敲了福乐公主的头,抱怨道:“都怪你乱说话!” 福乐公主朝她做了个鬼脸,然后一齐起身接驾。 独孤彻阔步走进来,看了看她们,问福乐公主:“昔恬,今日的功课做得如何?” 福乐公主最讨厌别人追问她学业的事,立马撅着小嘴说:“父皇,有纾儿监督这我,你还不放心么?” “怎么又直呼其名了?”独孤彻蹙了蹙眉。 福乐公主心虚地吐了吐舌。 夏侯纾却无比郁闷。拜托,这是重点吗?难怪福乐公主也经常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原来这都是家学渊源! 独孤彻又将她们各自扫了一眼,没再追究,顾自走到案边拿起夏侯纾刚才看的书瞧了瞧,随口道:“又看《诗经》呢?” 福乐公主见夏侯纾没反应忙用手捅了捅她。 夏侯纾不知神游到哪重天去了的思绪终于被拉回现实,尽管带着疑惑,还是随口答了个“是。” 福乐公主看了她的样子不由得捂嘴偷笑。 夏侯纾以为自己答错了,便将他们父女俩双双打量了一番,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看来以后当着他们父女俩的面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独孤彻轻轻叹息一声,摇摇头,然后抬头看了夏侯纾一眼,问道:“看了这么久,可有何心得?” 夏侯纾心想自己不过是随便翻着打发时间,顺便给福乐公主做个爱读书的样子罢了,那里有什么心得?不过,她现在是福乐公主的伴读,自然得有个伴读的样子,便谦虚道:“心得谈不上,只不过有几篇特别喜欢而已。” “哦?你倒是说给朕听听。”独孤彻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顺便在太师椅上坐下。 夏侯纾想着方才与福乐公主的对话,轻轻一笑,故意道:“我最爱那一篇: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独孤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将书放下。 福乐公主好奇地问:“纾儿,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夏侯纾愣了愣,当着小孩子的面也不好解释,便故意卖个关子,道“公主认真学习的话,自然就会明白了。” “你们大人真可恶!”福乐公主嘟着小嘴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从小几上的果盘里拿起一个苹果就狠狠地咬了一口。 独孤彻温柔地看着福乐公主,说:“叫人把皮削了再吃。” 福乐公主白了他一眼,不领情地继续在苹果上蹂躏。倒是梅影看不过去,立即过来取下她手中的苹果,另外挑了一个熟透了的大苹果削了皮给她。 夏侯纾看着福乐公主一连串的动作,不禁笑了起来。转头时正好看到独孤彻在看着自己,忙将视线移向别处。 希望他能明白她在说什么吧。 夏侯纾暗暗想。 转眼,时间进入了十二月,京城的雪下了一层又一层。算算日子,夏侯纾进宫已经两个半月了。如今已是年末,天气变得阴冷而干燥。纵是平日活蹦乱跳的福乐公主,也只愿待在临枫斋里不肯出门。而夏侯纾越发畏寒,自然是比福乐公主更夸张,成日像只猫咪一样窝在福乐公主的寝殿里烤火。好在独孤彻怕福乐公主冷,特意让工匠在福乐公主寝殿下引入了温泉,所以福乐公主的寝殿比别的地方都暖和。 一个小宫女抱着几支红梅笑逐颜开地跑进来,献宝似的给福乐公主看,乐呵呵道:“瞧,公主,今年的红梅开得特别好,奴婢一听说就立即去给公主摘了几枝回来!” 福乐公主很高兴,忙命人找来花瓶插上。 梅影笑道:“雪心,你是越来越会讨公主欢心了。” “我这也是借花献佛嘛。”叫雪心的小宫女笑嘻嘻地说。 福乐公主跟梅影都哈哈大笑起来。 夏侯纾看了看有些发懵的雪心,好心地给她解释:“这‘借花献佛’可不是这么用的。” 雪心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不好意思的说:“我以前家里穷,也没念过书,这些词都是平时听公主念书时听来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也就附庸风雅而已。” “唉,你这个‘附庸风雅’就用得不错。”夏侯纾夸赞道。 “哎呀,夏侯姑娘你又笑话我了!”雪心只当夏侯纾是在开她玩笑,更加不好意思了。 大家看她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红彤彤的,不想她误会,就都不再笑。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在夏侯纾的提议下,平日没事就把临枫斋的宫女和内侍召集到福乐公主的主殿里来,然后由她教大家认字。一来是她实在闲的慌,想找点事打发时间;二来,福乐公主的主殿比较暖和,大家聚在一起都能取暖。几天下来,也算让临枫斋的这一干宫女内侍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看到这样的成果,夏侯纾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这么好为人师的一面。 梅影原本就识字,便代夏侯纾监督福乐公主功课。福乐公主做完功课也会来凑热闹,对小宫女们写的字一顿指点,像个饱览诗书的小老师。 这天,独孤彻来看福乐公主时正好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阖宫的宫女和内侍都在奋笔疾书,福乐公主则双手负后,老气横秋地在众人之间徘徊,一会儿矫正一下宫女的握笔姿势,一会儿又指点哪个内侍的笔画错了。而夏侯纾呢,她则懒洋洋的倚在软垫上,似乎快要睡着了…… 独孤彻的惊讶溢于言表。宫女和内侍们很快就发现了他,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生怕天子会责怪他们目无尊卑,有失体统,一不留神就被咬了脑袋。而夏侯纾也在众人的惊慌中清醒了过来,立马坐正了身子。 福乐公主却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妥,立马笑嘻嘻的迎上去,无比自豪地说:“父皇,你看我多聪明,以后我的宫里就没有不识字的白丁了。” 独孤彻没有责备,反而笑着弯下腰,摸着福乐公主的头问:“告诉父皇,这真是你的主意?” 福乐公主愣愣地看了独孤彻,许久才结结巴巴地说:“是,是纾儿的主意。” 独孤彻笑了笑,难得没有纠正她又直呼其名。他站直了身子,对一干宫女内侍说:“没你们的事了,都下去吧。” 众人一听,像是得了特赦令一样一下子便散了。 夏侯纾看着那些逃串般的背影暗自失神,感觉自己又做错了事。 “你的鬼点子倒是挺多。”独孤彻看着夏侯纾似笑非笑地说。 夏侯纾像是在等待他的末日审判,嘿嘿傻笑道:“我也是看他们不识字,怕给公主当不好差,这才出此下策。” “谁说是下策?”独孤彻说,“朕看就是个好主意,难得你忠心为主。” 晕!既然是好主意,你干嘛还一副阴晴不定的样子! 自从独孤彻来这一趟后,大家就渐渐对读书认字没什么兴趣了,而且天气越来越冷,宫女内侍们还有活要干,纷纷找理由拒绝。 强扭的瓜不甜,夏侯纾便也不再勉强。不过见他们整日冷得瑟瑟发抖,便让福乐公主特许他们没事的时候全都到主殿来烤火,顺便包饺子吃。起初他们不敢,后见福乐公主觉得新奇,又想着这大冷天的不会有人来管,就都欣然同意了。 俗话说,人多力量大,没过多久,一股饺子的香味弥漫在临枫斋的大殿中,几个小内侍早已瞪着锅里的饺子直吞口水,恨不得直接将一锅饺子都据为己有。 夏侯纾看差不多了,便让他们把碗拿过来。哪知福乐公主跑过来,双手叉腰道:“急什么!本公主都还没发话呢!” 几个抢着递碗过来的小内侍悻悻地缩了缩身子。 福乐公主得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看着锅里的饺子咽了咽口水,谄媚地凑过来对夏侯纾说:“好香啊,纾儿,我要吃十个,快给我盛一碗!” 夏侯纾鄙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依言给她盛了一碗。 梅影拿银针试了一回,福乐公主便迫不及待地接了过去,用勺子小心翼翼地舀起一个大饺子一个劲地吹,待饺子凉了些,她才轻轻咬一口。那模样跟吃到了人间美味一般惬意,馋得一干人再次吞口水。 福乐公主吞下去后,满意地说:“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 众人一听,更馋了,都将目光转向冒着热气的大锅里。 夏侯纾忙善解人意地给他们盛水饺。 其实并非饺子味道独特,而是吃饺子的气氛独特,以致大家潜移默化的将它归功于夏侯纾的好主意。 待给宫女内侍们分完饺子,福乐公主已经把碗里的十个饺子吃得干干净净,又将空碗递到夏侯纾面前,撒娇道:“纾儿,再给我来一碗。” 夏侯纾白了她一眼。福乐公主方才已经吃了十个饺子,再吃一碗的话,只怕她今天晚饭都吃不下了,搞不好还会隔食。于是她便只给福乐公主盛了三个饺子。 福乐公主不敢反驳,便端着三个饺子不甘心地回到小几旁继续吃了起来。 大殿中一派祥和。 然而,任何美好都只是假象,转瞬即逝。 “你们,你们这成何体统!”姚贵妃见鬼似的扫视着她们,半天才尖叫一声。 想来姚贵妃的飞扬跋扈在宫中是有目共睹,刚刚还沉浸在美味中的宫女内侍立刻跪了一地,抖得跟筛糠似的。 姚贵妃疾步走到刚吃完饺子的福乐公主身边,看着她面前的碗筷痛心疾首地说:“昔恬,你好歹也是个公主,千金之躯怎能与这些下等的奴才同锅而食呢!”见福乐公主一脸不以为然,她便转身骂夏侯纾,“肯定又是你的主意!你说你自己没规矩就算了,还带着一干奴才没个主客尊卑!” 夏侯纾暗吸一口凉气。最近真是中邪了,但凡有点奇思妙想,不是被独孤彻抓住,就是被姚贵妃抓住。 看来做人还是得低调。 “这是本公主的主意!”福乐公主适时地站起来,冲着姚贵妃气势十足道,“你当自己是谁,本公主做事何须你指手画脚!” “好!好!好!”姚贵妃连说了三个好字,随即扫了众人一眼,狠狠道,“昔恬,本宫治不了你是吧?本宫现在就找陛下去!“ “你尽管去!”福乐公主怒道,“也不见得父皇有多待见你!” 第195章 打一巴掌给颗糖 听宫中传言,独孤彻自姚太后寿宴后就没去过姚贵妃的景华殿,姚贵妃多番示好也不见奏效,只得迁怒于宫人,搞得整个景华殿人心惶惶。先前夏侯纾只当是宫里的妃嫔太多,无聊之时就造谣生非,不过看姚贵妃的反应,想来是真的。而福乐公主的话,无疑是刺到了她的痛处。 姚贵妃气得浑身发抖。 梅影最是玲珑心窍,见状忙说:“福乐公主年纪小不懂事,贵妃娘娘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小公主置气。” 姚贵妃不是刚认识福乐公主,自然知道她年纪小,但至于懂不懂事,那还真是因人而异,她心里可是有一杆秤的。于是她努力的克制住自己的脾气,然后睥睨着梅影,冷冷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梅影低头不语。宫里人人都知道她是福乐公主身边的红人,深得天子器重,但她也只是一介宫女,在飞扬跋扈的姚贵妃面前自然算不上什么。而且,她也不想继续激化矛盾,只好沉默应对。 夏侯纾自从来了临风斋后,没少得到梅影的关照,再加上之前因为姚贵妃的挑拨,她差点死在掖庭狱里,此刻更加见不得姚贵妃这般目中无人。 “娘娘此言差矣?”夏侯纾不卑不亢道,“梅影姑娘乃临枫斋的掌事宫女,也是陛下信得过的人。这临枫斋的事,她怎么就没有说话的份儿了?” “什么时候又轮到你一个宫外女子来教训本宫了?”姚贵妃目光凌厉地扫了夏侯纾一眼,冷声示意随从道,“来人!掌嘴!” 话音刚落,姚贵妃身边的大宫女豆蔻就气势汹汹地走到夏侯纾面前,扬起巴掌就向她扇过去。 福乐公主吓得尖叫了一声,接着便是一声清脆的掌掴。 “啊——” 豆蔻尖叫着退了几步,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疼得说不出话来,随即便害怕的抓着姚贵妃的手,一个劲的求她为自己做主。 姚贵妃看着豆蔻脸上醒目的红印,顿时明白了过来。豆蔻是她的心腹,而夏侯纾胆敢当着她的面打豆蔻的脸,就相当于在打她的脸。这让她怎么能忍? “反了你了!”姚贵妃怒不可遏,随后她一抡衣袖,亲自上前来,发狠道,“夏侯纾,本宫今天治不了你就不配管理这后宫!” 说着姚贵妃便像只护雏的母鸡一样扑过来。 夏侯纾敏捷的将身一闪,姚贵妃就直接越过她,一个踉跄继续往前扑了过去,差点撞到了旁边的柱子上。这让姚贵妃颜面尽失,也彻底失去了理智。姚贵妃迅速转过身,再次朝着夏侯纾扑过来。而这一次,夏侯纾没有防备,被扑了个正着,像是被八爪鱼缠住了一般,怎么也挣不开。也是这个时候,夏侯纾才发现自己光有武功没用,因为跟泼妇打架跟本就不讲招式,很快她们就扭打在一起了。 姚贵妃不愧是女中汉子,力大无穷,愤怒之下不是抓头发就是揪衣服。夏侯纾原本还有些顾虑也就没有下狠手,此番被她弄得如此狼狈,再不发威也实在说不过去。于是她也下了狠手,疼得姚贵妃哇哇大叫了几声。 两人打得热火朝天,不分胜负,现场十分混乱,尖叫声、哭喊声不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独孤彻匆匆赶来,看到眼前的景象,气得七窍生烟。 “住手!”独孤彻怒斥道,眼神凌厉如冰。 听到熟悉的声音,姚贵妃立马松了手,顺势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陛下,你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夏侯纾也停了手,然后就被宫人拉住。那几个宫人大概是担心她会继续殴打姚贵妃,力道非常大,不小心碰到了她刚才被姚贵妃掐过的几处,疼得她眉头微蹙。 独孤彻立马注意到了夏侯纾的表情,便示意宫人退下。再看夏侯纾,浑身的衣裳凌乱不堪,发髻也松了,乱糟糟的,脖子上还有几条抓痕,想来也没有占到便宜。 独孤彻收回目光,这才弯腰扶起地上的啼哭不止的姚贵妃,忍着怒气问夏侯纾:“这是怎么回事?还不快给贵妃道歉。” 泼妇打架呗!还能怎么回事!夏侯纾怒不可遏,顺便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不堪的衣裳,又扒拉了一下散落在额间的乱发。目光不经意间瞄到独孤彻冷得瘆人的脸,她撇了撇嘴,这表情太吓人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既然独孤彻给它搭了个台阶,她又何必固执己见呢? 夏侯纾只好不情不愿地向姚贵妃欠了欠身子,敷衍道:“臣女方才也是一时冲动,无意冒犯贵妃娘娘,还请贵妃娘娘大人有大量。” 姚贵妃也意识到独孤彻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于是她飞快的扫了夏侯纾一眼,见夏侯纾似乎也没有诚心配合,立马拉着独孤彻的胳膊摇了摇,委屈又不甘地说:“陛下,你看她,哪里有半分要诚心道歉的样子?她都欺负到臣妾头上来了,这让臣妾以后有何颜面打理这后宫?请陛下替臣妾做主!” 姚贵妃哭得梨花带雨,仿佛委屈到了极致。 早被吓傻了的福乐公主这才回过神来,看了夏侯纾一眼,赶紧解释说:“父皇,你不可听贵妃一面之词,事情不是这样的!” 独孤彻看了看福乐公主,一改平时温和慈爱的父亲形象,厉声道:“这儿没你的事,你也给朕好好反省!” 福乐公主显然没有受过这样的冷遇,愣了半晌,然后委屈地跑了出去。 梅影也顾不上这里的事情了,赶紧去追福乐公主。 独孤彻又看向姚贵妃,蹙眉道:“你一个贵妃,如今又协理六宫,却跟一个宫外女子弄得如此狼狈,以后如何在众嫔妃中立威?” “臣妾知罪。”姚贵妃立即认错示好,然后话锋一转,又道,“可是陛下,夏侯纾枉视宫规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如今更是连皇家的颜面都不顾了,带着福乐公主与奴婢同桌而食。臣妾不过是出面整顿,不然也不会弄成这般摸样。”说着她瞪了夏侯纾一眼,继续说,“千错万错都怪这个夏侯纾,她一个宫外女子,多次目无法纪,惹事生非,陛下若不惩治她,这宫规何在,皇家的体面何在?” 夏侯纾翻了个白眼,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她就不懂了,她们在临风斋里关着门煮个饺子,没招谁也没惹谁,更没有妨碍着谁,连身为主人的福乐公主都十分赞成,她一个住在景华殿里的贵妃大老远的跑来来扫什么兴? “陛下,你看她居然还一脸的不以为然!”姚贵妃对夏侯纾观察入微,连她翻了个白眼都看在眼里,眼神更是恨不得将她凌迟几万遍。 独孤彻也看了过来,就看到夏侯纾刚收敛起一个大白眼。他本想看着自己的威压将事情敷衍过去,奈何夏侯纾实在不上道,为了尽快平息姚贵妃的愤怒,防止事态蔓延,他也不能不小惩大戒做做样子了。 独孤彻略一沉思,然后说:“夏侯纾,你违反宫规,还殴打贵妃,朕若不罚你,实难服众。你现在到外面去跪着,没有朕的允许不得起来!” 外面下着雪,人在屋檐下站一会儿都冷得直哆嗦,更何况要罚跪。跪在一旁的临枫斋宫女和内侍都不由得替夏侯纾捏了一把冷汗。 夏侯纾却没有反驳,然而起身往外走,老实的在院子里跪着。 姚贵妃却觉得这样还不够,娇嗔道:“陛下,你如此轻罚,实难服众!” “她的身上还有伤。”独孤彻冷冷道:“不然贵妃还想要怎样?” 姚贵妃早就猜到独孤彻近来频频冷落她的原因,如今更加确定了,便闭了嘴。 独孤彻便让豆蔻把姚贵妃带回景华殿,然后看到梅影把福乐公主找回来了,他又进内室去看了福乐公主,顺便说了几句软话哄女儿开心。 没过一会儿,临枫斋又来了一个毓韶宫的内侍,进去说了几句话后,独孤彻很快就跟着离开了。 冬日里昼短夜长,再加上下了雪,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地上有厚厚的一层积雪,偶尔有人走过,发出噶吱嘎吱嘎的细碎声。夏侯纾在冰冷的地板上跪了几个时辰,整个身子都是冰凉的,双腿已渐渐失去了知觉。她试着用手掐自己的大腿,希望这样能有所缓解。但是时间久了也不见任何功效,偏偏肚子还不争气的闹饥荒。 饥寒交迫,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把。 福乐公主在独孤彻走后依然不停哭泣,梅影和流萤两个连番劝说也不见效,便任由他发泄。后来她哭累了,竟然就睡着了。等她醒过来,听说夏侯纾还在外面跪着,立马红着眼睛跑出来找夏侯纾。 “纾儿,你还好吗?”福乐公主在夏侯纾面前蹲下,像只小狗一样泪眼汪汪地看着她,眼里有委屈,还有心疼。 夏侯纾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捏了捏她粉嫩的小脸,劝说道:“外面冷,你跑出来干什么?快回屋去。” “我不!”福乐公主满脸倔强,然后也在夏侯纾旁边跪了下来,挺着腰板说,“父皇不让你起来,我就陪着你跪!” “别胡闹!”夏侯纾正色道,“快回屋去,当心冻着,你父皇又该担心了。” “我就不回去!他凶我!”说着福乐公主又哭了起来,泪珠大滴大滴从脸上滚落下来,絮絮叨叨道,“父皇从来没有凶我,为了姚贵妃,他居然凶我!” 夏侯纾替福乐公主擦了擦泪水。可她刚擦完,又一滴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落下来,落在她的指尖,滚烫滚烫的。 福乐公主的出身就注定了这一生没有几个人敢给她气受,所以她才会特别重视独孤彻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可是这个时候,夏侯纾也不能帮着她说独孤彻或者姚槿秋任何一方的不是。 夏侯纾正想着该说点什么来劝福乐公主回去,便看到追着福乐公主过来的梅影,忙说:“梅影姐姐,把公主带回屋去吧。” 梅影点点头,走过来抱福乐公主。福乐公主哪里肯,便像个野孩子一样双脚乱踢。梅影在福乐公主的脖子上轻轻一点,她便睡了过去。 夏侯纾惊讶地看着梅影轻轻将福乐公主抱回去,心理却久久不能平静。以前她只觉得梅影步态轻盈非一般人,未料梅影竟会武功。一个宫女尚且如此,那这宫里岂不是高手如云? 天呐!这究竟是一个怎样藏龙卧虎的地方! 带着这种震惊,夏侯纾一直跪到晚上,临枫斋的宫女内侍都站得远远的,生怕沾了她的晦气。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见到夏侯纾这样的倒霉鬼自然是选择明哲保身。好在夏侯纾也习惯了,不跟他们计较。 夏侯纾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正想着再这样跪下去她的腿会不会就废了,眼前便出现一双赤黄绣着龙纹的靴子。她自然知道这是谁,只不过心里有气,索性头也不抬,全当做没看见。 “怎么,气还没消?”独孤彻调侃道。见她一副没听见的样子,叹了口气,又说:“起来吧,你也跪了这么久了,这天气怪冷的。” 夏侯纾还是不理他,一动不动跪在那里。心想凭什么你让我跪我就得跪,你让我起来我就得起来?今天的事是我一个人的错吗?凭什么上位者就可以不顾事情真相,只凭片面之词就断定别人的对错? “这么冷的天,何必跟自己过不去?”独孤彻继续叹息道。 夏侯纾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独孤彻,什么叫她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是这皇宫里的人都跟她过不去!她这才来多久,又是被打又是罚跪的,连命都差点丢了,她就真的活该了吗?都说她是宫外女子,下起狠手来却全然不顾她的辩解。 她低下头,闭上眼睛不闻不问。 独孤彻的耐心似乎不太好,他见夏侯纾依然固执的不肯起来,便觉得她是在赌气,于是放低姿态,主动弯下腰去扶她。夏侯纾只觉得身子被他突然用力往上一拉,整个人都失去了重心,再加上双脚已经失去知觉,根本就站不稳。独孤彻刚一松手,她就滑落在地上,摔得龇牙咧嘴,痛呼一声。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自以为是的人啊?! “你怎么了?”独孤彻愣了愣,见她不像是在矫情造作,慌忙又来扶她。 “别碰我!”夏侯纾一边怒斥一边用力推开他,然后说,“做皇帝很闲吗?你不去兼济天下,跑来这里做什么?我很好笑吗?” 独孤彻又是愣了一愣,却没有计较她话里的不敬和荒唐。随后又蹲下来,看着她行动不便的腿部好脾气的问:“你的腿怎么了?” 夏侯纾眉头微蹙。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吃?她可不是三岁小孩!他若真那么在乎她的死活,一开始就应该先问清楚情况再做定夺。他和姚槿秋都出气了,她也贵了好几个时辰了,现在想来安抚她了?门都没有! 夏侯纾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咬咬牙,故意说:“托陛下的福,我的腿快废了,这样是不是就能如你们的意了?” 独孤彻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就将她打横抱起。 夏侯纾大惊失色,一边用力地拍打着他一边大喊:“放我下来!你要干什么?” “你若是想把所有人都引来,就只管叫。”独孤彻面无表情地说。 夏侯纾斟酌了一下,让别人看到这情形只怕会招来闲话,只得闭了口。 第196章 红色披风 独孤彻将夏侯纾送回临枫斋偏殿房间,自然就惊动了临枫斋的其他人。宫女内饰们大气不敢出,纷纷在心里猜测天子的意思。毕竟是独孤彻亲自罚夏侯纾在外面跪着的,这都过去几个时辰了,独孤彻突然又返回来,还亲自将她送回房间。便是宫里那些得宠的娘娘们,也没有几个有这样的福分啊! 梅影不知何时也来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独孤彻回头看见梅影,吩咐道:“赶紧叫人打盆热水来,她的脚怕是冻坏了。” 梅影听了马上便出去了。 独孤彻也不顾外面诸多宫女和内侍,用手将夏侯纾身上盖着的被角压好,关切道:“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好些?” 夏侯纾别过脸,不理他。她才刚回到房间,裤腿和裙摆都被雪水浸湿了,凉飕飕的贴着皮肤,哪里来的好转? 夏侯纾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明白独孤彻的想法了。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她抱回房间,这是要让她以后在宫里更加难以立足吗?既然如此,为何不立马将她赶出宫去?大家眼不见心不烦,这样不好吗? “都怪朕,早些让你起来就不会这样了。”独孤彻的语气颇有些自责。 夏侯纾诧异地看着他,她是听错了吗?还是眼花了?他为什么会露出这个表情? 独孤彻原本只是想让夏侯纾跪一下,既能平息姚贵妃的怒气,也好杀杀夏侯纾的傲气,让她以后别那么爱出头。结果姚太后派人来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要与他商议,他去了才知道是要商讨过年的宫宴事宜,完全脱不了身。 虽然姚太后全程没有提夏侯纾的事,但他总觉得在这之前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去通风报信了。而他身为一国之君,也不太好表现得过于关心夏侯纾,就没早点让人过来传话,好让夏侯纾早些起来。 直到陪着姚太后用了晚膳,天都要黑了,独孤彻才步履匆匆地赶过来,却看到夏侯纾依然跪在廊下的雪地里,背脊挺得笔直。 独孤彻很怀念在护国寺时的夏侯纾,但也害怕她永远学不会低头。 夏侯纾却不想承他的情,赌气道:“这与陛下何干?是我自作自受!” “何必说这些气话。”独孤彻沉声道,“朕也知道这件事你受了些委屈,但姚贵妃协理六宫,说几句也是情理之中。你听着便是了,何必要跟她硬碰硬?” “什么规矩,什么姚贵妃,这些原本都与我无关,是你让我跟他们搅和在一起的,现在又想来当好人了?”夏侯纾气愤难当,满脸鄙夷,冷冷道,“陛下,你要是真觉得我委屈,就尽快放我出宫!以后大家眼不见心不烦,反而能相安无事!” 独孤彻沉默了一阵,才说:“过些日子朕便准你出宫。” 语气听着似乎有些为难,但却是夏侯纾今天听到的最称心的话。 “此话当真?”夏侯纾怕他只是为了安慰自己才随便说说,忙又强调道,“陛下金口玉言,可别又反悔了。” 独孤彻沉默不言。 不一会儿梅影便打了热水回来,正好化解了这尴尬的气氛。 独孤彻对梅影说:“放在这儿吧,你先下去。” “陛下……”梅影颇为惊讶,然后看了一下缩在被子里的夏侯纾,迟疑道,“还是让奴婢留下来伺候夏侯姑娘吧。” 独孤彻摆摆手,示意她赶紧出去。 梅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转身出去了。 独孤彻伸手试了试水温,然后扶了夏侯纾一把。 夏侯纾被他这个亲昵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自己起来,也不顾什么礼节,慢慢的将自己的双脚移到装满热水的木盆里。其实她很想告诉他,她现在最需要的不仅仅是泡个脚,而是好好洗个热水澡,然后换一身干净暖和的衣裳,再烧一盆旺旺的炭火来烤烤。然而如今天色已晚,她又是寄人篱下,前面还说了那么多不近人情的狠话,现在让她示弱,她还真开不了这个口。 “烫吗?”独孤彻盯着她问。 夏侯纾摇了摇头,只是觉得热水没过脚踝后,双腿才有了一丝暖意,但这还不足以消除她全身的寒凉。 “看样子是真冻得不轻。”独孤彻叹了口气,他方才试过水温了,明明就很烫,岂料她竟然感觉不到。 夏侯纾没接话,安安静静的泡了一会儿,直到感觉到两条腿像是终于属于自己了,她才伸手试了试水温,差不多快冷了。然而独孤彻丝毫没有回避或者离开的意思,她耗不住,于是当着他的面将脚擦干。 她才不会像那个被伍子胥看了手腕的女子一样傻傻的以为失了贞洁而自杀。 独孤彻见她不泡了,又唤了人进来将水端出去。随后梅影又带人端了两个烧得很旺的火盆进来,屋里登时暖了许多。 夏侯纾感激地看着梅影,用眼神表达着谢意。 独孤彻见夏侯纾已经没事了,才去福乐公主的房间。 趁着独孤彻走了,夏侯纾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踉踉跄跄的走过去关好门,又紧紧闩上,才回去换了一身衣裳,然后裹了一床被子蹲在火盆旁边烤火。 她很想家,想父亲母亲,也想夏侯翊。 这段日子,夏侯纾觉得自己这副练武的身子越发不如从前,再这样下去,只怕是要废了。可她又不知道何时才能逃离这座牢笼,正式脱离苦海。而独孤彻承诺过些日子放她出宫,也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 好在这一夜终究还是熬过去了。 夏侯纾被罚之后,便再也没了任何娱人娱己的新点子,连想一想的心思都没有了。临枫斋的宫女内侍们也心有余悸,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该干嘛干嘛,规规矩矩的,偶尔也抱怨下这鬼天气。而夏侯纾因受了寒,有些咳嗽,更加不爱出门,反正没人理她,她索性也装起了病西施。 天气越来越冷,风雪越来越紧。福乐公主已经好些天不去上学了,独孤彻却仍然没有放她出宫的意思,这些天也不来临枫斋,仿佛是在刻意躲避什么。 腊八节那天,宫里很热闹,除了膳房分出来的腊八粥,各宫也在结合各自的口味在自己的小厨房熬腊八粥,然后分给关系亲近的人。而福乐公主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几乎把大家送来的腊八粥都尝了一遍,然后就因为吃得膈食了,第二天被梅影和流萤逼着在临枫斋里散步消食。 雪一直在下,起先只是稀稀疏疏的,接着越下越大,地上、房顶都堆了厚厚的一层,目光所及处一派银装素裹。 夏侯纾披了件衣服出去,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伸手接了一片,落在手心冰冰凉凉的,一会儿就化了,于是她便望着被飞雪包围的光秃秃的枫树轻轻叹气。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听到一个声音:“这位可是夏侯姑娘?” 夏侯纾转身,见一个圆脸的小内侍笑容可掬的站在廊下,双手托着一个包袱。 “我是。”夏侯纾点点头,又问道:“你找我有何事?” “越国公府给你捎东西了。”圆脸内侍走过来将包袱递给夏侯纾,笑呵呵道,“东西既已送到,奴才就先走了。” 这是夏侯纾进宫以来第一次收到家里捎进来的东西,她心中一喜,忙掏了几个钱给对方,又道了谢,圆脸内侍便欢喜的离开了。 夏侯纾欣喜若狂,赶紧抱着包袱回到房间。她将包袱小心翼翼的放在小桌上,在慢慢打开。里面是一个小布包和一个锦盒,还有一封信。她忙拆开信看,是夏侯翊的字迹,写着“生辰快乐”四个字。 夏侯纾都快忘了今天是她十六岁的生日。忙又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副做工精致的玉手镯,触手生温,她将它戴在手腕上,大小刚好合适,她不由得仔细欣赏了一番。然后才打开小布包,全是她爱吃的栗子。想来夏侯翊是知道她的喜好,所以在秋天的时候就用陶罐将新鲜的栗子储存下来,现在才让人煮熟了给她送来。 夏侯纾捡了几个剥了放进嘴里,熟悉的味道在口齿间萦绕,心里也暖暖的。 傍晚,福乐公主因为白天被逼着散步,走得太累了,吃完晚饭就吵着要睡觉。其他人不敢打扰,连走路的脚步声都是轻轻悄悄的,临枫斋里一片宁静。 夏侯纾从福乐公主的房里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可她并无睡意,便沿着走廊一直往前走,两边的光秃秃的树枝上凝结了一层冰,长廊两边的檐角上每隔几米就会挂着一个灯笼,昏黄的烛光印在雪上更显得一地的落寞。 往年生辰,母亲一大早就会给她煮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中午在家中的小亭里煮酒赏雪,晚上则跟着夏侯翊偷偷出去鬼混,冻得面红耳赤了才又悄悄地翻墙回家。 那个时候,时间放佛都被欢乐填得满满的。 走着走着,便看见走廊的尽头站着独孤彻和褚黎安。 夏侯纾忙过去行礼。抬起头来,视线正好落在褚黎安身上。他左手握着他的宝贝青虹剑,右手托着一个大大的锦盒,看起来十分滑稽。 夏侯纾本想笑,但看到褚黎安冷冰冰的脸却生生憋住了。这事说起来也怪她自己多事。进宫之初,夏侯纾为了气褚黎安,便故意装作不知情,左一个公公右一个公公的叫他。后来见褚黎安听得脸上的肌肉都开始抽搐了,梅影才尴尬而委婉的来劝她不要再故意激怒褚黎安,不然后果很严重。 侍卫统领与内侍总管虽然都是陛下眼前的大红人,但差别却是很大的。至少前者是个男人,而后者充其量算半个。所以不怪褚黎安每次看她的眼神都在喷火,恨不得将她化为灰烬。 然而夏侯纾就喜欢看到褚黎安怒不可遏又拿她没有办法的样子,至少让她在心理上得到一丝丝安慰。 “把东西给她吧。”独孤彻对褚黎安说。 褚黎安依言将锦盒递给夏侯纾。 夏侯纾以为是独孤彻也要给福乐公主的东西,胆战心惊的从褚黎安手中接过锦盒,看也不敢看他。低声问:“这是什么?要马上交给公主吗?” “不,这是给你的。”独孤彻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给我的?”夏侯纾惊讶的看着这个锦盒,掂了掂,有些分量,但并不是很重,一时还真猜不到会是什么,只好又问:“是什么?” 独孤彻对褚黎安做了个手势,褚黎安便自动退下了。 没了冷面神的存在,夏侯纾的心也轻松起来。 “打开看看吧。”独孤彻说着便走近了几步,神情温和。 夏侯纾闻言将锦盒放在旁边的栏杆的靠椅上,小心翼翼打开,借着灯笼下投下的昏暗烛光,她看见里面是一件用金线绣着梅花的大红披风。 “陛下,这……”夏侯纾抬头不解地看着独孤彻,第一直觉就是对方拿错了,然后不确信地问,“你确定这是要给我的吗?” “当然。”独孤彻神采奕奕,指了指那披风说,“朕记得今日是你的生辰,这是给你的礼物。”他顿了一下,又问,“喜欢吗?” “这也太贵重了吧?”夏侯纾小声说。这见披风看着朴实无华,但是披风上的梅花却是用三种绣法绣成的,看着栩栩如生,着实费了不少心思。如此贵重的物品,竟然是给她的生辰礼物?她有这么重要吗? “你喜欢便好,披上给朕瞧瞧。”独孤彻说完便不由分说地取出披风亲自为她披上。鬼使神差的,夏侯纾竟没有阻止。他顾自欣赏着,面露欣赏之色:“很适合你。” “谢陛下。”夏侯纾机械地说着话,心里却觉得很奇怪。他一个日理万机的皇帝竟然会记得她这个宫廷小菜鸟的生辰,这太不可思议了! 夏侯纾再次疑惑地看向独孤彻,可他脸上除了欣喜什么也看不出来。她又问:“陛下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辰?” “宫里的每个人都有身份档案,朕看过你的。”独孤彻大大方方的回答道。 “原来是这样啊。”夏侯纾恍然大悟,想了想又问,“公里这么多人,是不是每个人的生辰陛下都会记得?” 独孤彻眉头微蹙,道:“朕怎么会记得那么多?” “那陛下怎么会记得我的生辰?”夏侯纾更加诧异了。 独孤彻看了看夏侯纾,什么也没说,而是抓了她的手便走。 夏侯纾试图挣开,无果,只得随他去。 第197章 悦仙台 独孤彻再一次带夏侯纾去了那个禁地。 上次回去后,夏侯纾就找梅影她们旁敲侧击的打听过,得知此处叫凌雪居,园中的高台被称为悦仙台,是仿照宫里的另一处叫做凤阙的建筑建造的。 传言祁恒帝独孤颉宠爱颜氏皇后,而颜皇后喜欢登高远望,于是祁恒帝下旨在聚澜殿正北方修建了一座高台,专供颜皇后游乐。因其高耸入云,又是皇后中宫所在,故取名为凤阙。此后祁恒帝便经常携颜皇后一起登台俯瞰京城美景。 后来颜皇后早薨,祁恒帝就下令关闭了凤阙,不允许任何人攀登。偶有个别不信邪的妃嫔企图靠近,希望借此获得颜皇后的荣宠,立马就被祁恒帝贬为庶人,打发去了掖庭宫。在那之后凤阙变成了宫中一个可望不可即的神秘所在。 后世帝王为了效仿祁恒帝,便在聚澜殿的西边修建了凌雪居,并在里面修建了一座比凤阙矮了三分之一的高台,取名为悦仙台。新皇后在正式册封前都会先居住在此,以示尊荣。 悦仙台和凤阙同为宫里的至高之处,似乎都跟帝王的喜好相关,并且陆续成了禁地,因而它们的入口大门都上着锁,从未见到有人进出。 夏侯纾对此很好奇,回去就问起了梅影。 梅影笑了笑说:“据说祁恒帝做太子时,曾梦到天降神女,会成为他的皇后。但直到他登基,也没有遇到梦中的神女,以致他迟迟未立后。后来钦天监夜观天象,说是神女久久不肯降临人间,是忌讳宫中俗物,于是上书请求修建迎仙台。随后祁恒帝听信了钦天监的话,下令开国库在宫中大兴土木。迎仙台建成后,祁恒帝时常去攀登,后来果然在那里遇到了一个与他梦中的神女一模一样的女子,遂册封她为后,也就是后来的惠献皇后。惠献皇后不喜欢别人称她为仙人,就把迎仙台改名为凤阙。” 惠献皇后便是颜皇后的谥号。 夏侯纾听完极为惊叹,没想到原来帝王之家也有这么真挚浪漫的感情。她光在史书上看到惠献皇后聪敏贤惠,对朝政之事也非常有见解,陪伴辅佐了祁恒帝二十余年,从未有任何过错。祁恒帝待她情有独钟,她薨逝不过半年,祁恒帝也驾崩了。 “既然凤阙是祥瑞之地,为何常年上锁呢?”夏侯纾不解道。 “夏侯姑娘怕是不知道,凤阙是祁恒帝专门为惠献皇后修建的,自惠献皇后薨逝后,历来也只有中宫皇后才有资格登台。当然,如果得了皇帝的特令,个别受宠的嫔妃也有这个荣幸。” “那宫中有哪位娘娘登过台呢?”夏侯纾好奇道,问完才发现自己失言了。宫里的事情,与她这个外臣之女有何干系? 她怕梅影多心,连忙解释说:“我就随口问问,你不一定要回答我的。” 梅影确实也多心了。这段日子,她看得真真的,陛下每次说是来看福乐公主,但眼睛就没从夏侯纾身上离开过。然而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和友善,她还是回答了。 梅影说:“陛下登基时,先皇后刚诞下福乐公主,身子还没养好就去了,一直没有机会登上凤阙。不过陛下若是在朝堂上遇到了棘手的事,偶尔会独自登台。” 也就是说,宫中的妃嫔都没有登过凤阙。 夏侯纾心里暗喜,面上依然淡淡的,道:“看来陛下待先皇后是情深义重。” 梅影没从夏侯纾的脸上看出什么来,心里很是疑惑,但听了这话,还是跟着笑了笑。然后又说起来凌雪居和悦仙台来。 独孤彻登基之初,聚澜殿因为被戾太子之妃高氏荼毒过,需要翻修,所以萧皇后是在凌雪居坐月子,直到薨逝都没有移居到聚澜殿。在那之后,凌雪居就被列为禁地,平时冷清得很,连个人影都没有,甚至有传言说这里闹鬼。 夏侯纾没有目睹过萧皇后的真容,但是却听过她不少事。 传闻萧皇后是在戾太子之乱时受到了惊吓才导致早产和难产,伤了根基,久治不愈,最后在封后大典前一天病逝的。但是夏侯纾之前在长青门时,曾听过有传言说萧皇后是被奸人所害。至于究竟是什么原因,至今还是一个迷。但是独孤彻对萧皇后情深意切却是实打实的,不仅追封为惠淳皇后,还虚置后位多年,即便宫中已经有了这么多为红颜知己,也不肯再立新后。 所以这一次,对于独孤彻带她来凌雪居的目的,夏侯纾还是有些疑惑的。 地上的积雪在他们的脚下咯吱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冬季的寒冷和寂寥。夏侯纾的内心被传言搅得波澜起伏,她跟随独孤彻的脚步,仿佛在寻找一种安心的感觉。独孤彻紧紧地握住她的手,那份温度如同春天的阳光,温暖了她的心。 两人在雪夜中行走,手心的温度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暖流,温暖着彼此的心灵。夏侯纾感到这份温暖的力量,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慨,她知道,独孤彻已经尽力给她一考核庇护,只是碍于多方面原因,无法太过偏袒。而独孤彻也明白,此刻的夏侯纾便是他的一切,比他身边的任何一个女人都重要。他在想在这短暂而特殊的日子里,给她一份温暖和陪伴。或许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独孤彻单手轻轻推开凌雪居的大门,一股清新的梅花香气扑面而来,瞬间将室内的尘埃气息一扫而空。满园的梅花在冬雪的映衬下,如盛夏的星辰般璀璨夺目,它们在寂静的夜晚中绽放出独特的美丽,似乎将整个世界的精华都凝聚在这片园子之中。 这些梅花卓尔不群,迎风摇曳,仿佛在诉说着它们对生命的热爱与执着。她们的花瓣在夜色中显得更加娇嫩,更加鲜妍,仿佛是集聚了天地间的精华,倾尽了天下所有的颜色。而那若有若无的清香,仿佛是她们对世界的呢喃细语,让人心生宁静,仿佛置身于一幅宁静的山水画中。 夏侯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这股梅花香气的侵袭。她闭上眼睛,仿佛能够感受到生命的脉动在这股香气中跳动。凌雪居用一园的梅花,一片的清香,诠释了生命的美好与坚韧。 “这里的梅花开得真好。”夏侯纾忍不住感慨道。 "是啊。"独孤彻似乎也没预料到会是这样,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梅树的枝条,语气中也透露出一种悲伤与怀念。“原本以为如果没有人照顾,它们就会静静地枯萎死去,但它们非但没有死去,反而开得更美丽、更有韵味。" “这大概就是梅花被世人喜爱的原因吧。”夏侯纾说着便恬不知耻地卖弄一番自己的文采,“世人皆说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此乃文人画士之心,是以天下之民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以求重价。殊不知顺其本性才是最好的。” “或许你说得对。”独孤彻想了想说。 “不是或许,是肯定。”夏侯纾语气坚定,不容反驳。随后她话锋一转,又道:“陛下可知,人也是这样的。” 独孤彻看了她一眼,立刻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她是在暗示他限制了她的自由,所以心里不满。 "夏侯纾。"独孤彻突然呼唤了她的名字,"其实朕一直很好奇,你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朕曾目睹你的潇洒与肆意,也见证过你的坚定与决绝。然而现在,你似乎不再像过去那样快乐,朕好像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喜欢待在宫里吗?” 这算什么?坦白局吗? 夏侯纾抬头看向他,没有不由得皱了起来,不解道:“陛下之前不是查过我的底细吗?应该知道我幼时寄居于泊云观,自由散漫惯了,也不执著于这些名利富贵。而且我本来就不是宫里的人,为何会喜欢待在宫里呢?” 独孤彻开苦笑一声,然后看向悦仙台,问道:“再跟朕登一次台可好?” 夏侯纾也看向悦仙台,不就是陪他再上去一次吗?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只要他高兴了,早点点头同意放她出宫,那才是要紧事。 “好啊。”夏侯纾欣然答应,然后跟他一起登台。 两人开始沿着木质的台阶一步步攀爬,每上升一级,视野便开阔一些。当他们终于站在九重高台上,夏侯纾才惊讶地发现,这里的景色与她在姚太后的寿宴之夜所看到的有很大的不同。每一座房顶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宛如一层洁白的地毯,将整个皇宫装饰得宁静而瑰丽。原本鲜艳耀眼的红墙碧瓦被积雪覆盖,形成了一种质朴无华的美感,仿佛是繁华背后的宁静和淡泊。 白雪与红墙的对比,碧瓦与积雪的反差,都在这九重高台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夏侯纾被这景色深深吸引,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感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皇宫,在雪的装点下,展现出了它的另一面,那是种宁静、淡泊、质朴无华的美。 “今晚的景色甚好。”夏侯纾欣喜道。 “你喜欢?”独孤彻转头问她。 “嗯。”夏侯纾点了点头,脑海里想起了些往事,便说,“以前在家的时候,每到下雪,兄长就会带着我爬到房顶上去喝酒,可惜今年是不行了。” 说到后面,她语气有些难过,不知道夏侯翊这会儿在做什么。 独孤彻看着她逐渐变得忧伤的模样,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等过几天雪停了,朕便准你出宫。” "真的?"夏侯纾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但又有几分怀疑,毕竟类似的话他之前也说过。然而,她每天都在期盼着这一天,期待着能够实现之前的承诺。然而,今天再次听到这样的话,她不禁有些犹豫,不敢轻易相信。 夏侯纾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她已经经历过太多的失望,不想再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她深知,承诺和现实之间的距离,有时候是难以逾越的。但是,她又不禁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这次能够实现之前的承诺,让自己重新拥有曾经的自由与幸福。 “朕说话一向算数。”独孤彻说。 如此诚恳的表情和语气,夏侯纾不由得恍了一会儿神。她一直都不明白,独孤彻为何会频繁的向她示好,这远远超出了一个帝王的行为逻辑,也超出了她的认知。可她又不能总是对这些善意视而不见,或者心安理得的接受。为了化解眼前的尴尬,夏侯纾轻笑着说:“是了。你是天子,一言九鼎,你的话就是圣旨,怎么会不作数?” 若是不作数,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独孤彻也笑,但那笑容却并未到达眼底,还带着些许伤怀与无奈,然后叹了口气,又说:“朕记得你说这皇宫里连人心都是肮脏的。” 确实是肮脏的。夏侯纾默默在心里腹诽。 然而,此刻却不是争辩这个话题的好时机,夏侯纾只好赧然一笑,违心地说:“虽然我不否认这句话,不过现在,我觉得这话有些太片面了。” “哦?”独孤彻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说说看,哪里片面了?” 他这么问,不就是想让她夸他几句吗? 看在他允诺会送自己出宫的份上,夏侯纾打算勉为其难的再哄哄他。 夏侯纾轻轻一笑,努力做出一副诚恳的模样,半真半假地说:“我进宫快三个月了,虽然说不上九死一生,却也是步步惊心,如履薄冰。不过,这些日子里我也看到了些干净的东西。比如福乐公主的天真烂漫,梅影姐姐的善解人意,当然还有陛下你的宽容大度,不然我现在恐怕也不能好好站在这里与你说话了。” 独孤彻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可不过一瞬,他又面露担忧之色,问道:“你不会是因为朕准许你出宫才这么说的吧?” 夏侯纾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当然不是!”夏侯纾依然还是选择好聚好散,便说,“陛下既然都已经准许我出宫了,我若是对你有什么不满,大可说出来,何必说谎骗你?” 独孤彻若有所思,半晌才说:“这倒是句实话。” 第198章 都过去了 夏侯纾出宫那日,雪明显小了,万物寂静,千山暮雪,四周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夏侯纾披着独孤彻送她的大红色披风站在雪里,颜色非常抢眼。转头看着身后的宫门,不知怎的,竟有几分不舍。 在夏侯纾出宫的那一天,雪明显减弱了势头,万物在雪的覆盖下变得寂静无声。千山被暮色笼罩,雪白茫茫一片,仿佛把世界染成了一幅洁白的画卷。夏侯纾身披独孤彻赠给她的大红色披风,站在雪地里,那鲜艳的红色在一片白色中显得格外抢眼。 她转头看着身后的宫门,那座熟悉的门,那座见证了她无数日夜的门,不知怎的,她的心中涌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不舍。那是一种对过去的留恋,对人心的恐惧,也是一种对未来的期待。 夏侯纾的眼中闪过一丝泪光,她轻轻咬了咬下唇,转身走向了回家的路。那红色的披风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就像她的决定一样,坚定而有力。 福乐公主就在这个时候追了出来。由于跑得太急,她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随后便抱着夏侯纾嘤嘤作泣道:“纾儿,我舍不得你,你不要走好不好?” 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没有感情是假的。夏侯纾也舍不得福乐公主,不过这皇宫始终不是她的归途。于是她弯腰对福乐公主说:“公主,皇宫是你的家,可却不是我的家。我想家,还有父母和兄长,所以我得回去了。” “那你会回来看我吗?”福乐公主的眼睛红红的,暗含泪水。 夏侯纾心中微微一颤,她抬头望向那座高耸的宫门,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独孤彻站在悦仙台上的情景。那张带着几分惆怅的脸庞,仿佛在诉说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情感。他的眼神深邃而凝重,像是在追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又像是在思考着未来的路该如何前行。 这一刻,夏侯纾感觉自己与独孤彻有着某种共鸣,似乎能够感受到独孤彻内心的矛盾和挣扎。在这个看似华丽却暗藏险恶的宫廷中,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利益而奋斗,但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地追求自己的内心所想呢? 独孤彻是一个有追求、有理想的人,但同时又是一个身不由己的人。在这个充满了权谋和利益的宫廷中,他那些曾经的信仰和原则,往往会被现实的残酷所打破,常常需要做出一些违心的决定,而这些决定往往会让他的内心充满了挣扎和痛苦。 可他们终究是身份地位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独孤彻刻意在前朝和后宫的尔虞我诈中应付自如,而她却不得不沿着自己心中的那束光亮继续前行。 “你知道我不喜欢皇宫,而且以我的身份也不可以随便进宫。”夏侯纾低声道,见福乐公主的目光逐渐黯淡下去,她忙又说,“不过,你可以出宫来看我呀。” “出宫去找你?”福乐公主满脸震惊,然后想了想,仿佛发现了新的乐趣,忙不迭的点头道,“那我们说好了,到时候我出宫找你玩,你得带我去买糖葫芦、兔子灯、还有风筝,可不许抵赖!” “嗯!”夏侯纾点头答应她,“只要你来找我,我一定带你逛完整个京城。只要是你喜欢的玩意儿,我统统买给你。” 福乐公主的眼睛亮亮的,仿佛已经看到了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牵着兔子灯,追着风筝到处跑的美好景象。 好歹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夏侯纾忍不住又劝说道:“不过小人精,以后可不能再胡闹下去了,要学会与人为善,知道吗?” 福乐公主脸上的欢愉瞬间烟消云散,虽然心有不甘,但她还是微微颔首,算是表达了对夏侯纾一番良言相劝的尊重。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夏侯纾这才对跟在福乐公主身后的梅影说:“梅影姐姐,外面冷,带公主回去吧,千万别受凉了。” 梅影点头,走过来领了福乐公主回去。 夏侯纾缓缓起身,目光不经意间划过城楼。突然,她看见了一抹鲜艳的赤黄色衣衫在风中飘动,那刀削般的面容在阳光下异常耀眼。 一定是错觉,夏侯纾安慰自己,赶紧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在回家的路上轻快地前行,车轮碾过积雪发出的嘎吱声在这宁静的空气中回荡,像一支欢快的乐曲,连着她沉郁的心情也变得欢快起来。 越国公府门前冷冷清清,大概守门的护卫都躲在里面烤火去了,只有两座积了雪的石狮子静静地守在门前。夏侯纾下了马车,看着那阔别已久的家门,心中一遍遍欢呼:我终于回来了! 就在此时,大门从里面被人慢慢打开,站在门框里的夏侯翊白衣如雪。夏侯纾欣喜得几近落泪,扑上去紧紧地抱着夏侯翊。 “好了,好了,父亲和母亲还等着你呢。”夏侯翊一边假装嫌弃的推开她,一边替她擦着不知何时跳出来的泪珠,宠溺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呢。” 夏侯纾赶紧擦了擦自己的脸颊和眼眶。她有太多的话要对他说,可是真的见到了,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兄妹俩一起去前厅,夏侯渊夫妇和夏侯翓兄妹都等在那里,众人皆是一片欣喜。夏侯纾郑重的给他们磕了个头:“父亲,母亲,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夏侯渊点点头,眼眶竟有些红了。这段时间,他和妻子想尽了办法向宫里递折子,请求进宫探望女儿,却屡屡被拒。最后清容倒是传了消息出来,然而却是女儿让他们不必再请求进宫了。他这一颗心便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宁。 钟玉卿马上拉了女儿的手,仔细瞧了瞧,生怕少了块肉似的,然后心疼地说:“我的纾儿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这得受了多少苦?” 夏侯纾轻笑,许多话他们都心照不宣。 云溪最夸张,整个人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号啕道:“姑娘,你可回来了,云溪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说些什么胡话呢。”钟玉卿皱眉道,“三姑娘好不容易回来了,你还咒她。” “呸呸呸!”云溪着急了,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郡主,我可不想姑娘出事!姑娘,你可得相信我!” 还是跟之前一样的傻气。 夏侯纾无奈的看着云溪叹了口气。 一家子嘘寒问暖了几句,夏侯翊便送夏侯纾回房,兄妹俩边走边聊。 夏侯翊突然问:“纾儿,在宫中的这些日子,你都怎么撑过来的?” “其实陛下跟福乐公主待我挺好的。”夏侯纾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但心中的委屈犹如积久的洪流,随时都可能爆发。 夏侯翊早就知晓了她在宫里的遭遇,但是妹妹都不想再提了,他也不好继续深究。可看到她越发单薄的身子,他还是忍不住心疼道:“你的气色比进宫之前差了很多,整个人看起来很虚弱。是不是很久都没有练功了?” 夏侯纾笑了笑没说话。岂止是没练功,她进宫三个多月,既没有机会也没有心情练功,但是学识肯定是比之前长进了不少,毕竟皇家请的讲师都是有真才实学的。 “你受苦了。”夏侯翊又说。 “都过去了。”夏侯纾淡淡道。她知道父母兄长的难处,又不是擅长专营的人,在姚太后和独孤彻的威压下,根本就没办法把手伸到宫里去。而且她被罚的事很突然,谁也预料不到,就连她自己当时都是懵的。越国公府再风光,在天子面前也不过是一介臣子。何况雷霆雨露均是君恩,他们除了忍,别无选择。 夏侯纾笑了笑,说道:“每当遇到困难的时候,只要一想到父亲母亲还有兄长,我就有勇气面对一切呢。” 夏侯翊看着妹妹轻声的叹着气。他最后悔的就是收到清容姑姑传来的消息时选择了忍,而后父亲和母亲先后又求见陛下和杨太后,都被拦了回来,还是劝他以大局为重,切不可因为妹妹的事拿整个越国公府来开玩笑。 百年世家,荣耀背后更多的是辛酸与无奈。 云溪默默跟在后面,听着他们兄妹俩的对话,不禁面露心疼之色,突然问:“姑娘,我听说你在宫里得罪了平康公主,还被姚太后重罚,是不是很痛?” 听她这么问,夏侯纾便知道云溪也只是道听途说,并不知晓内情。 众人都只知道夏侯纾得罪了平康公主被姚太后重罚,却不知道是平康公主亲自上演苦肉计来栽赃她,更不知道她差点死在掖庭狱。至于姚太后为何不敢把她谋害平康公主的罪名公之于众,恐怕与独孤彻将他带回临枫斋是一个原因。只是在宫里的时候没人告诉她答案,她也不想再问了。 夏侯纾抬头看着不知何时又开始纷落的雪,淡淡地说:“都过去这么久了,我都快记不清了,还提它做什么?” 云溪却哭了起来,一边抽泣一边说:“今日看到姑娘瘦成这般模样,我就知道姑娘在宫里吃了许多苦,就忍不住心疼姑娘。当初若是姑娘能带我一起,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姑娘的。” 夏侯纾很感动,但心里并不赞成。她顶着越国公之女的名头都能被栽赃陷害,云溪只是她的女使,又能做什么呢? 夏侯翊最害怕女孩子哭,连忙道:“行了,云溪,你也别再给姑娘添堵了。” 云溪一向听夏侯翊的话,这才乖乖的安静下来。 夏侯纾看了看他们两个,笑着说:“你们都别为我难过了,反正都过去了,我也不会再回到那里,就当一切只是做了一场梦吧。现在梦醒了,我还好好的。” “对!再也不回去了!”云溪直点头,然后擦干了脸上的泪痕,扶着夏侯纾的一只胳膊热心道,“姑娘你想吃什么?我马上就让小厨房给你准备,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你养得面色红润,白白胖胖的!” 夏侯纾想了想说:“面色红润就行,白白胖胖就不必了。” 云溪顿时有了目标,回到清风阁就安排厨房做夏侯纾喜欢的菜。 夏侯纾躺在自己的床上,这才有些回到家的真实感。 晚些时候,夏侯翊抱来了一把琴,说是要送给她。 夏侯纾轻轻的拆开用来包装的锦袋,那是一把断纹伏羲式古琴。断纹精美、细腻、流畅、奇特,弦细如发,韧如灼丝。琴身是用上好的沉香木做的,看上去已有些年代感。其用料之精美、大气,颜色之古朴,都是难得一见的。 夏侯纾试了试音,发现音色清亮纯正,十分难得,不由地欣喜道:“二哥,这么好的东西,你从哪里寻来的?” “喜欢么?”夏侯翊并未正面回答夏侯纾的疑问,而是走到她身侧,单手覆在古琴的尾部,认真介绍道,“这把琴的好处可不止这一点。”说着他就拨了其中一根线,随着浑厚有力的琴声传来,琴的尾部突然飞出去一根针一样的东西,吓得正端着茶进门的云溪摔了杯子,茶水洒了一片。 那是一根极细的钢针,恰巧从云溪面前穿过,扎在了门上,留出一大截光滑程亮的在外面。若是扎到人身上,恐怕不死也残。 云溪看清后,才惊魂未定地蹲下身去,一边收拾地上的茶杯碎片,一边委屈巴巴抬头看向夏侯翊,喃喃道:“二公子,你若是嫌我打扰到你了,可以直接跟我说……” 夏侯翊挥挥手示意与本息捡了茶杯碎片再去换一盏茶。 夏侯纾又仔细地观察了一遍琴,继续问道:“你从哪里弄来的?” 夏侯翊笑着说:“前些日子出游遇到一个老者,便向他讨了来。本来是打算给你做生辰礼物的,可是你在宫里,又不方便给你。”然后看了看琴,又问,“喜欢吗?” 这么好的暗器,确实不方便带进宫,被人发现了,免不了要出岔子。 “嗯!”夏侯纾点头道,“这么好的琴,花了不少银子吧?” 夏侯翊想了想,点了点头。 原本要去换茶的云溪这时候突然从门外探出一个头来,冲着他们笑嘻嘻道:“银子倒是没花。” “没花银子?”夏侯纾好奇地看向夏侯翊,“难不成是强抢的?二哥,我们不能因为自己喜欢就做违背道义的事情啊。” 夏侯翊咳嗽一声,看向云溪,催促道:“你怎么还不去换茶?” “马上就去。”云溪嘴上答着,人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对劲!很不对劲! 夏侯纾仔细地将两人打量了一遍,已有几分了然,立马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道:“说吧,你们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喜欢就好,听云溪胡说什么!”夏侯翊清了清嗓子道,面色极不自然,转头又催促云溪去换茶。 夏侯纾见夏侯翊不肯说,转而问云溪。 云溪看向夏侯翊,犹豫了一下,就被夏侯纾狠狠的瞪了一眼。 “哎呀!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云溪摊摊手大声道,“前些日子二公子出游时有缘遇到了这把琴,爱慕不已,可是琴的主人却不肯相让。二公子求了他很久才把他给打动,可是那老头却不肯收银子,非得让二公子给他做一个月的苦力才肯相让。” 夏侯纾一愣,手中的古琴似瞬间多了千斤重,险些拿不住。 夏侯翊就是这样,从小就把好的留给她,事事为她打算思量。而她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报答。 夏侯纾轻抚着古琴,抬头对夏侯翊说:“二哥,谢谢!” 夏侯翊若无其事的转过身去,假装不经意间说:“那老者说着把琴叫空谷遗音,你可要好生收着了。” 第199章 故人归来 外面的雪花像跳舞一样,一会儿轻轻飘落,一会儿又变得猛烈,时而下,时而歇,纷飞不停,没完没了,给大地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 夏侯纯的婚期将近,所以她这几个月来几乎每天都待在屋子里绣嫁妆。为了让夏侯纯尽快适应太尉府的生活,钟玉卿还特意请了一位曾在太尉府里教导过女眷的老嬷嬷来给她教导规矩和礼仪。因而夏侯纯完全没有功夫搭理夏侯纾。 在大雪纷飞的冬日,夏侯纾不再有其他的活动和任务,于是她决定沉下心来,钻研几天古琴。她全神贯注地探索琴中的秘密,掌握了使用琴中暗器的技巧。然而,当她掌握了这些技能之后,她又陷入了无所事事的状态,一个人孤独地站在窗前,目光透过窗外那洁白无瑕的雪景,不知何时开始,她的思绪已经飘向了遥远的他方。 夏侯翊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夏侯纾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禁蹙了蹙眉,于是轻快走到她身旁,熟练地伸手贴了贴她的额头,发现体温没有异常,才道:“自从你回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整日整日的发呆。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事。”夏侯纾顺着捉住他的手,笑着说,“二哥找我有事吗?” 夏侯翊将信将疑,也不再继续追问,又看了看放在一旁的古琴,才说:“把琴带上,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夏侯纾也没有问他要去哪里,老老实实的带着古琴跟他出了门。等到了目的地,她才发现是他们之前一起游玩过的那片湖。 湖面寒气逼人,远山近处皆被冰雪覆盖。夏侯纾不由得暗自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那日他们还在这喝酒游湖,欣赏烟花四月的景色,如今却已冬雪纷飞。岁月无情,让人不禁感叹时光的流逝。 夏侯纾静静地打量着亲自煮酒的夏侯翊,越发觉得他今天的行径很是奇怪,就他们两人还如此大费周章?难道是为了这雪景? 夏侯纾不由得转头看向窗外纷纷扬扬的雪,忍不住笑了一声,然后起身走到兄长身边,一边去帮忙,一边调侃道:“难怪别人称你为谪仙,想来是你这般高雅的举止让人深深折服,倒显得我这妹妹俗不可耐了。” “这话我怎么听着酸溜溜的?”夏侯翊瞥了她一眼,语气充满了戏谑。而后他又想起了她近日来的状况,连忙一本正经地说:“纾儿,我是你的兄长,从来不是什么谪仙。今日叫你出来,不过是为了给暮山接风。我们几个都好几年都没见了。” “徐五哥回来了?”夏侯纾惊呼。 徐暮山是夏侯渊从前的副将徐英达的次子,在家中同辈中排行第五,比夏侯翊小一岁,跟夏侯翖差不多大。因为父辈之间关系好,几人自小便玩在一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好得跟亲兄弟似的。据李管家说,徐暮山以前经常留宿在春熹居,与夏侯翊同吃同住,同出同进,甚至连衣裳都可以换着穿。 以夏侯翊的性格,能做到这个地步,那是真的感情很好。所以夏侯纾也十分乐意与徐暮山来往,还亲切的称他为“徐五哥”。 徐暮山与他父亲一样是个志存高远的坚毅男儿,自幼立志精忠报国,此后常年的修习武艺,研读兵法,从无懈怠。两年前,徐英达在乔太尉的引荐下封了三品镇北将军,徐暮山便随其父去北边镇守居雁关,此后便未曾回京。 转眼已是两年过去,幼时好友终于相见,难怪夏侯翊会这般高兴。 “估计他这会儿也该到了。”夏侯翊一边说,一边扇着炉子里的火。木炭燃烧后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微爆鸣声,炉子上的酒受热后香气四溢。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男子掀帘而入,他腰间插着一支通体碧绿的长笛,正是徐暮山。他虽未着戎装,但英气逼人,令人瞩目。 “二哥。”徐暮山向夏侯翊行了一礼,随即转向夏侯纾,脸上洋溢着温和的笑容,“纾儿妹妹,已经两年不见了,你还是那么好看。” 越国公府与徐家早已结为通家之好,所以两家小辈向来以兄弟姐妹相称。 “二哥正说你呢,你就到了。”夏侯纾欣喜地打量着徐暮山,联想起他两年前的青涩模样,不禁感叹军营果然是一个历练人的好地方。他看了看同样高兴得夏侯翊,忍不住打趣道:“原本以为军营里都是男人,徐五哥回来肯定连话都不会说了,没想到徐五哥说话是越发会讨人喜欢了。” “纾儿妹妹过奖了。”徐暮山笑呵呵的走到榻上坐下,嗅着满屋子的酒香,满脸欣喜道,“二哥,这二十年的竹叶青,从哪儿弄来的?” 夏侯翊继续扇着炉子里的炭火,笑道:“你这鼻子可真灵光,光闻闻就知道了。” “劳二哥费心了。”徐暮山客气道,“我生平喝过的好酒,可都是沾了你的光。” “你说的哪里的话,咱俩还说这些。”夏侯翊说着扫了他一眼,又道,“不过看你这样子,这些年可是历练了不少啊。怎么样,过得还不错吧?” “也没啥了不起的,只不过当了个小小校尉而已。”徐暮山谦虚道,脸上的表情并无半点骄傲之色。毕竟,这里他的理想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夏侯翊笑了笑,没说话。 夏侯纾惊讶道:“徐五哥才短短两年就做来校尉,看来是前途无量啊!” “借纾儿妹妹吉言了。”徐暮山豪爽道,“其实我对这些功名利禄倒是不在乎,只要能为陛下分忧,保我南祁国泰民安,我也就别无他求了。” 这样宏伟的目标夏侯纾没有,所以她帮着夏侯翊将煮好的酒分别到在三个杯子里,然后举起一杯敬他,真心诚意的说:“徐五哥,我们三人相识多年,也就你志存高远,如今也算是功业有成,纾儿敬你一杯!” 徐暮山举起酒杯,爽朗的笑着,然后一饮而尽。 而后他又跟夏侯翊喝了几杯,三人很快就喝开坏了。 酒意微醺之际,夏侯翊突然对夏侯纾说:“纾儿,我们三人许久没有合奏了,快去把琴取来,趁着今日难得相聚,我们合奏一曲。” 难怪特意让她带上古琴,原来是因为这个。 夏侯纾会意,忙点点头,取了古琴过来。 夏侯翊的萧,徐暮山的笛,夏侯纾的琴,三人互相配合,共谱了一首曲子。夏侯翊的萧声如狂风般激荡,如同千军万马在驰骋;徐暮山的笛声悠扬宛转,如同山间幽谷中的风声;夏侯纾的琴音如流水般清澈,如同天籁之音。曲子中蕴含了他们的情感与故事,也见证了他们多年的友谊与挂怀。 夏侯纾偷偷看了一眼两位兄长,他们的皆是一脸轻松与平静。 这样的日子真好。 一曲毕,他们又喝了些酒。 夏侯翊兴致未消,又说:“都说诗书礼乐酒,这酒也喝了,乐也奏了,接下来咱们来作诗如何?” 徐暮山一脸惊愕,连连摆手道:“二哥,你这岂不是要笑话我了?” 徐暮山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不擅长吟诗作赋,唯一称得上才艺的便是吹笛子。记得当年他跟夏侯翊一起去鸣鹿书院求学,别人都在看经世之策,诗歌典赋,只有他天天捧着兵书和武学典籍看得津津有味,废寝忘食,气得夫子让他赶紧收拾行李回家。后来徐暮山也觉得在书院求学影响了自己习武,待了一年多就回家了,再后来他就跟他父亲去了军营里历练。 夏侯纾拍了拍徐暮山的肩膀,笑着说:“徐五哥,难得今天有你来接他这个茬儿,我平时可都是被他这么小瞧过来的,你可得为我出口气。” “我一介武夫,哪里会作诗?二哥你这不是在欺负我吗?”徐暮山尴尬的笑着,然后看向夏侯纾,央求道,“纾儿妹妹,你最是聪明了,还是你来接这个茬儿吧。” 夏侯纾笑了笑,既不同意也不拒绝,转头对夏侯翊说:“二哥,出这样的损招,想必你已是胸有成竹了,不如你先出题吧。” 夏侯翊倒还真不谦虚,立刻就说:“今日雪下得甚好,不如就以雪为题各作一首诗。你们看如何?” “我此刻拒绝还来得及吗?”夏侯纾笑道。然后转头看看若有所思的徐暮山,问他:“徐五哥认为如何?” “就依二哥所言,以雪为题吧。”徐暮山说,却没有丝毫畏惧。 夏侯翊大手一挥,立刻吟道:“云雪空濛山万里,坐看碧柳变琼枝。” 这倒是夏侯翊的风格,不骄不躁,沉稳坦然。 夏侯纾满脑子里搜索以前读过的与雪有关的诗句,见他两人看自己的目光越来越急切,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顺口便吟道:“醉看江山不夜月,寒江独钓千里雪。” 夏侯翊和徐暮山一阵沉默,纷纷看向亭外,湖面视线所及处除了他们这一艘扁舟,再无第四人。最后两人相互对视,纷纷摇头。 “独钓之人在哪儿?”夏侯翊转头问道。 夏侯纾拍了拍胸脯说:“自然是在我心底。” 夏侯翊哑然,徐暮山见状忙说:“纾儿妹妹越发才艺卓绝了。” “那是那是!”夏侯纾毫不谦虚,然后看着夏侯翊问道,“怎么样,二哥,你是认输呢,还是再作一首?” 夏侯翊小酌一口,抬头云淡风轻的说:“输你一局又如何?只不过你这忽闪忽现的才情的确让我很吃惊,有时候都不知道你是真的才华横溢,还是装出来的,不过若说你剽窃,却又无处考证。” 夏侯纾做贼心虚,但仗着夏侯翊抓不到自己的小辫子,便瞪了他一眼,满腹委屈的对徐暮山说:“徐五哥,你可得为我做主,他赢了就是理所当然,他输了就是我剽窃,这是个什么理儿?” 徐暮山两边不好得罪,只好说:“你们兄妹是一脉相传,不分伯仲,各有千秋。” 夏侯纾惊讶的看着徐暮山,喃喃道:“徐五哥,我都开始怀疑你这两年是不是在军营里度过的了,还是军营里有专门教你们怎么说话的?” 徐暮山哭笑不得,赶紧说:“纾儿妹妹,若说此次的诗中魁首,那自然是你,不过二哥素来文雅,我也不敢妄加评论啊。” “说到底你还是向着二哥。”夏侯纾半怒半嗔,“好了好了,就当我是侥幸,这诗魁还是二哥,我也不稀罕。” “看见了吧,这就叫做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夏侯翊用箫比划着对徐暮山说,全然不把徐暮山当外人,更不把夏侯纾当女子。 未料徐暮山脸色一红,暧昧不清地说:“我倒是很喜欢纾儿妹妹率真的性格。” 夏侯翊似笑非笑的看了夏侯纾一眼,又十分满意的看向徐暮山,心想你小子终于开窍了!那么多兵书没有白看! 夏侯纾面色微沉,她跟徐暮山向来以兄妹相称、相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徐暮山和夏侯翊却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夏侯纾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只得假装生气。 夏侯翊不做理会,徐暮山却以为她真生气了,连着好一番安慰。 夏侯翊见不得自己的好兄弟在妹妹面前这么卑微,默默拉着徐暮山到一边去聊天。徐暮山刚开始还有些错愕,然而夏侯翊谈论的都是他的军旅生活,于是他的注意力很快九本完全吸引了过去。 夏侯纾撇撇嘴,见他俩相谈甚欢,也不好打扰,便借口不胜酒力请辞,然后抱着古琴出了湖心亭。 第200章 心仪之人 马车停在了湖心亭较远的地方,夏侯纾紧握着手炉,小心翼翼地在雪地上迈着步伐,雪地上留下了一排排脚印,然而这些脚印很快便被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了。 上了马车,董效便驾着马车往回走。 夏侯纾突然掀起车帘,目光穿过飘落的雪,心中闪现来时在路边看到的群丐。于是,她对董效说道:“董叔,我们去城隍庙吧。” 董效闻言愣了一下,不解道:“姑娘,这大雪的天,城隍庙无人管理,早已荒废,你去那儿做什么?” “你只管往哪儿去便是。”夏侯纾说。 董效见她语气坚决,也不再劝说,调转了方向朝城外赶去。 尽管身处天子脚下,这座城隍庙却显得荒凉破败,四处残垣断壁,仿佛历经了无数岁月的洗礼。夏侯纾下了马车,踩着积雪,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走。雪花在她的脚下嘎吱作响,回应着这安静而凄凉的景象。她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淡淡的哀伤,这座曾经香火鼎盛的庙宇,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 董效本想说什么,但看着她坚决的背影,只好全咽了下去。 在尘土弥漫的庙宇里,夏侯纾闻到了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她不禁皱起眉头,迅速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一个角落里。那里,十几个小乞丐挤在一起,破烂的衣衫在寒风中飘舞,他们瑟瑟发抖,脸上充满了无助和恐惧,还有警惕与戒备。 夏侯纾身上的大红披风在雪光下熠熠生辉,与他们的破烂衣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红披风在他们眼中,就像一把燃烧的火,刺眼而灼热。 夏侯纾心中一阵疼痛,她走近了那群小乞丐,看着他们冻得红肿的小手和小脸,她心中五味杂陈,眼眶微微湿润。 董效紧紧跟在夏侯纾的身后,见状捂着鼻子说:“这些都是无家可归的臭乞丐,这个时节,也只能躲在这里避风了。姑娘,我们还是回去吧。” 夏侯纾停住脚步,取了腰间挂着的钱袋递给董效,吩咐道:“你拿着这些银子去买些热粥和馒头,再要几条棉被,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董效愣愣的接过银子,又问:“你这是要给这些臭乞丐的?” “你赶紧去办吧。”夏侯纾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董效犹豫了一会儿便走了。 夏侯纾环顾四周,小乞丐们一个个都冷得嘴唇发紫,看上去十分可怜。在天气暖和的时候,他们的生活还算过得去,但现在下了雪,他们不但无法讨到食物,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也没有。如果没人伸出援手,不用一两天,他们就都会丧命。 夏侯纾本来就不是个善于示好的人,所以见他们都对自己心存戒备,也没想过要用语言来化解这种尴尬,只是立在破庙中静静的看着大门方向。 大概半个时辰过去了,董效才驾着马车回来,同行的还有两个提着木桶与蒸笼的小贩。他们一看东西是卖给乞丐的,放下东西纷纷走了。 夏侯纾示意董效将东西搬进去,小乞丐们闻到了事物的香味,纷纷咽了咽口水,眼睛贼溜溜的盯着热粥和馒头,仿佛随时都准备一拥而上。 夏侯纾暗自轻笑,然后揭开装着热粥的木桶,用勺子搅了一下,破庙里顿时粥香四溢。她再次抬头看着他们,对着他们说:“都排好队,一个一个来,谁也不准抢,否则谁也别想得到。” 小乞丐们一听,立刻忍住了疯抢的冲动,纷纷排好了队。 夏侯纾让董效负责将馒头一一分发给小乞丐们,而她自己则负责为他们分发粥。这些可怜的孩子一拿到食物,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们太久没有品尝过热腾腾的食物了,所有的食物在短时间内便被一扫而空。 夏侯纾看到孩子们的吃相,心中一阵心疼。她深知他们在寒冷的夜晚需要更多的保暖措施。于是,她再次让董效将剩余的棉被分发给他们,还有那些剩下的铜板。她希望这些微不足道的物资能够帮助他们在寒冷的夜晚中多一份温暖。 随后,一个大一些的男孩召集了所有的小乞丐过来给夏侯纾磕了个头,感激道:“姐姐,谢谢你,你的大恩我们没齿难忘!” “你叫什么名字?”夏侯纾问。这年头,懂得感恩的人已经不多了,亏得这孩子还是个有心人。这样的人,应该好好活着,而不是在这风雪天衣不蔽体、挨冻受饿。 “我叫石怀宇。”男孩恭恭敬敬的答道。 夏侯纾点头表示记住了他的名字,然后说:“你听着,我今天帮你们,不是为了让你们感激我,而是略尽绵薄之力,这样的援助也不是每天都会有。可我又希望你们都能有机会活下去。人只有活着,才会有新的希望。只是以我一人之力,并不能帮你们渡过难关,以后的路,还得你们自己走。记住,不管遇到什么事,一定要活着!” 石怀宇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夏侯纾则转身出了破庙。 她不是救世主,无法普度众生,众生的事还得众生自己去解决。 次日,夏侯渊在家宴请徐英达和徐暮山父子,家中小辈除了夏侯翎感染了风寒被郭夫人关在屋子里养病,其他人都出席了。 徐英达虽然以前是夏侯渊的副将,但两人一起身经百战、出生入死,也算是生死之交,夏侯渊从未把他当外人。两家的女眷也十分要好,经常来往。 酒过三巡,夏侯纾见他们好友相聚相谈甚欢,便主动请辞离席。 这雪下了十几天总算是停了,地上还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一阵风吹来,夏侯纾打了个哆嗦,也不知那破庙里的孩子怎么样了。 这场雪已经持续了十几天,终于停了下来。然而,地面上仍然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仿佛是大地披上了一层洁白无瑕的棉被。一阵冷风吹来,夏侯纾不禁打了个哆嗦,不由得想起了城外那破败的城隍庙,心里默默祈祷着那些孩子能够得到上天的眷顾和保佑,安然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夏侯纾正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便见云溪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手里拿着她的红披风,冲着她大喊:“姑娘,你赶紧披上吧,不然该受凉了!” 夏侯纾接过披风披上,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二姑娘说她回房的时候看到你往这边来了,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有应,可她又急着回去跟着教习嬷嬷学规矩,特意让人传话给我,让我给你拿了披风过来。”云溪一边解释着一边帮她整理着披风,“二姑娘可真是心细如尘。听郡主说,再过几天教导嬷嬷就要回去了,以后二姑娘就不用再学规矩了。” “二姐姐向来聪慧过人,善解人意,自然是最好的。”夏侯纾附和道。 云溪赶紧点头表示认同,然后又说:“姑娘出来得太早,没听到他们后面说的话,我刚才听得真真的,国公爷说要把你许配给徐五公子呢。” 夏侯纾大吃一惊,她不过出来转了一会儿,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父亲怎么说的?”夏侯纾追问道。 云溪便将刚才的话原原本本的跟夏侯纾复述了一遍。 前边的宴席上,夏侯渊与徐英达喝得高兴,便聊起了边防之事,转而聊到徐暮山的光荣事迹。徐英达本人是个极为谦虚的人,也只是跟老友随口说了几句。未料夏侯渊听了却大加赞赏,直呼后生可畏,夸徐暮山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末了便看着徐暮山问徐英达:“徐老弟有此佳儿,我将小女许给你家为妇如何?” 徐英达与夏侯渊相交多年,向来恭敬谦让,从无攀附之心,对越国公府的小辈也是和蔼可亲,视如子侄,因而猛然听到夏侯渊提出这样的问题,他颇有些吃惊,并不作答,只是看向徐暮山,默默询问儿子的意思。 徐暮山原本就被夏侯渊的褒奖赞扬弄得一脸羞赧,此刻更是面露红晕。他看了看父亲,满心欢喜地回答说:“能得国公爷青睐,小侄不甚荣幸。只要绛儿妹妹不嫌弃暮山是个粗人,暮山愿备三书六礼明媒聘娶!” 夏侯渊满意的哈哈大笑,却也没有立刻就定下这门亲事。 夏侯纾听完,虽然略感侥幸,但心里却多半是不安。她与徐暮山认识多年,彼此都很欣赏,但她只是将徐暮山当兄长看,全无半点男女之情。若是父亲真的一时兴起就许了这门亲事,岂不是乱点鸳鸯谱? 这感觉跟他们当初看中商茗川有异曲同工之处。 他们就这么急着要将她嫁出去吗? 云溪是夏侯纾的贴心人,自然知道他对徐暮山无意,便安慰道:“姑娘,你也别太担心了。国公爷刚才也只是随口说说,这事不也还没定下来么?” 夏侯纾却没有那么乐观,叹息道:“以父亲的性子,以及他与徐叔叔的交情,这事也是十有八九了。若是父亲心里已经有了决断,那还有回旋的余地吗么?” 夏侯渊纵横沙场多年,向来信奉军令如山,他定下来的事,哪会那么容易更改? “那怎么办?”云溪也急了,“要不你直接找国公爷,跟他说清楚你与徐五公子是兄妹之情,并无男女之意?” “父亲哪听得进去这些?”夏侯纾苦恼地说,心里一阵烦躁,“徐五哥是父亲从小看着长大的,又深得父亲的喜欢,这事可不好办。” 云溪又绞尽脑汁的想了一会儿,忽然说:“不如你就跟国公爷说你早就心有所属,国公爷向来疼你,必会依你的。” “可是……”夏侯纾为难的看着云溪,“我并无心仪之人啊。” “哎呀,没有你就随便编一个呗!”云溪急得直跺脚。 “不行。”夏侯纾连忙摆手道,“半年前父亲就这么问过我,我当时便说了没有。如今若说有,怕是骗不过他的。” “都过去大半年了,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啊。”云溪提醒道,“你想想这大半年你都见过谁,拿出来搪塞一下不就行了?” 夏侯纾仔细想了想,没进宫之前,她新认识的人屈指可数。随后进了宫,除了内侍不算,她也就只见过两个男人。一个是除了面无表情之外再无第二个表情的侍卫统领褚黎安,另一个就是身居九五之尊的独孤彻。两个都是她得罪不起的男人,躲还来不及,更别说拿他们来搪塞父亲了。她怕自己有嘴说,没命承担后果。 夏侯纾看着一脸期待的云溪,摇摇头。 得知连个幌子都没有,云溪的神色一下子便暗淡了下去,只得继续安慰说:“姑娘,反正这事还没定下来,咱们慢慢想办法。” 夏侯纾揉了揉太阳穴,确实也只能先静观其变了。 回去后,夏侯纾便让雨湖把她的积蓄全部拿出来清点一番。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由于她的账目都交由雨湖管理,平日里花销也随心所欲没个度,现在算下来,竟只有十几两银子可用。 进宫前,母亲给她的那些珠宝和银钱,都被她用来打点宫人了,后来在宫中领取的月俸也很少,并无结余,实在是囊中羞涩。 掂着十几两银子,夏侯纾差点泪流满面,若人人都像她这么糊涂的过日子,那可真是只能一穷二白,清苦度日。 “姑娘,也都怪我没有劝诫你。”雨湖过意不去,自觉承担责任。 “别自责了,银子都是我自己花的。”夏侯纾闷闷地说,然后看了看自己的妆奁,又问,“你告诉我,我还有没有什么值钱的首饰?” 雨湖翻开夏侯纾的首饰盒给她看,说:“就这些。” 夏侯纾检查了一下,倒还真不少,便说:“应该能换些银子吧?” 雨湖闻言迅速收好首饰盒就往身后藏,一边对夏侯纾怒目而视,一边义正词严的斥责道:“姑娘,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了?这些可都是郡主送给你的!你别打它们的主意,否则我就告诉郡主去!” 夏侯纾被雨湖的一系列举止惊得目瞪口呆,好像她才是主子来着,那些首饰完全是她的私人物品,她对自己的东西居然还没有支配权? 但是,如果雨湖真的将此事告诉了母亲,那才是天大的麻烦。 思来想去,夏侯纾只好放弃了典当首饰的念头,寻思着去跟夏侯翊借些银子。 第201章 尽力而为 天刚蒙蒙亮,夏侯纾就像往常一样起来在院子里练功,顺便让云溪去厨房领了夏侯翊的早餐。待云溪提着食盒回来,她也练得差不多了。其实云溪不回来,她也练不下去了。天气实在太冷了,她又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练功,许多动作都觉得别扭,无法收放自如,这才练了一株香时间就已经冻得瑟瑟发抖。 临近年节,夏侯纾虽然回家很多天了,也不好请个大夫来号脉,但她能够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状态确实不如从前了,所以她只能努力恢复进宫前的一些好习惯,希望这样能弥补在宫里的身体消耗。 云溪指了指食盒说:“姑娘,我把二公子与你的早膳一起领回来了,你是先回屋吃了再过去,还是带过去跟二公子一同用?” 夏侯纾看了看天色。昨晚夏侯翊出门与徐暮山一起去见以前的好友,很晚了才喝得醉醺醺的回来,此刻只怕才刚醒,人还没起来。 “我带过去找二哥一起吃吧。”夏侯纾说完就回房洗漱了一番,又换了件颜色喜庆的厚衣裳,然后提着食盒往春熹居去。 夏侯翊已经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然而,由于昨晚的宿醉,他的头脑仍然处在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他躺在床上,无意识地发着呆,试图慢慢恢复清醒。然而听到夏侯纾在门外急切地敲门和呼喊,他只好无奈地挣扎着从温暖的被子中抽离出来。 夏侯纾提着食盒迅速进了门,然后在桌子旁坐下,隔着屏风说:“二哥,你赶紧洗漱吧,我特意带了早膳过来跟你一起吃。” 夏侯翊的直觉告诉他不会是什么好事,便警惕道:“这么早找我有何事?” 夏侯纾盛粥的手顿了一下,撇了撇嘴不悦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就不能是我们兄妹情深,我担心你宿醉,特意来看望你吗?” “你向来无利不起早。”夏侯翊冷哼一声,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然后道,“说吧,你又有什么事找我帮忙?”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夏侯纾索性也不装了,便开门见山道:“我最近手头有点紧,想跟你借点银子。你应该不会拒绝我吧?” 夏侯翊惊得直接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连衣带都没有系好,神色紧张的问道:“你借钱要做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夏侯纾被他的反应吓住,愣了一会儿才说:“没发生什么事呀。这不是马上要过年了,我手里缺钱,想跟你借些银子置办些东西。” “你怎么会缺钱?”夏侯翊十分诧异。他们兄弟姐妹平时的吃穿用度都是由公中出钱安排好,然后每月都有月例,长辈们也时常补贴,根本不至于穷到要借钱。 “我怎么就不会缺钱了?”夏侯纾失笑道,“我之前确实有一些积蓄,不过进宫后到处都需要打点,哪里还有余粮?” 夏侯翊顿时一片了然,赶紧招呼撷芳进来给他拿钱匣子。 撷芳也没有多问,老老实实的去内室找了钱匣子出来。 夏侯翊接过签钱匣子,连看都没看一眼就直接放在夏侯纾面前,大方道:“这些都给你了,不用还。” 夏侯纾半信半疑地打开钱匣子,里面满满当当一匣子银锭、碎银子和铜板,起码有五十来两,接着她就听到撷芳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真的送给我了?”夏侯纾再次跟他确认。 夏侯翊大手一挥,豪爽道:“就这么点银子而已,我还是拿得出来的,你先用着,若是不够,回头我再给你换一些回来。” 撷芳又是深吸了一口气。夏侯翊的银子都是她帮着打理,攒到一定数额之后就劝着他拿去钱庄存起来的,数目确实很可观,但也架不住他这么大方的往外送啊! 夏侯纾自然也留意到了撷芳的神色变化。她知道夏侯翊有钱,但是没想到他这么有钱,还这么大方。她笑了笑,将匣子合上,方说:“亲兄弟,明算账,我也不想占你什么便宜。这些就当是你借给我的,回头我手里富余了,再慢慢还给你。” 夏侯翊笑了笑,没有继续坚持。 撷芳却好似松了口气。 随后兄妹俩一起吃了早饭,然后夏侯纾又拿着钱匣子回了清风阁一趟。她用钱袋装了一半,剩下的则连同匣子一起交给了雨湖保管。 夏侯纾拿着银子正准备出门,便看见刚下马车的徐暮山。想起父亲在家宴上说要把她许配给徐暮山的事,她不由得心上一沉。 徐暮山并不知道夏侯纾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见到她很高兴,立马就向她招了招手,欣喜道:“纾儿妹妹,你这是要去哪里?” “出去随便逛逛。”夏侯纾随口答道,“你来找二哥呢?” “不,我今天是来找你的。”徐暮山直言道。 “那可真不巧,我刚好要出门。”夏侯纾头疼地说,然后指了指春熹居方向,提议道,“不如你去找二哥吧,他今天闲着呢。” 徐暮山似乎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深意,憨憨的笑了一声,附和道:“我也两年没有逛过京城了,不如一起去吧?” “不用了。”夏侯纾直言快语,转身一边往外走,一边想着该怎样甩掉他。 恰好夏侯渊和林岐也要出门,看到两个小辈便叫住了他们。 夏侯纾的身体僵了僵,连忙折回去拉住徐暮山,用只有他俩听得到的声音问道:“你的马车在外面吧?” 徐暮山莫名其妙的点了点头。 夏侯纾不由分说就拉着他往外走,说:“你不是说很久没有逛过京城了,想要陪我一起吗?我们现在就走吧!” 徐暮山不明白她究竟怎么了,只好指了指夏侯渊所在的地方,小声说:“可是我好像看到国公爷往这边来了,我得去问候一声。” “哎呀,你是常客,不必在意这一这些繁文缛节。”夏侯纾一边拉着他往外走,一边催促道,“快走!快走!不然我可就反悔了!” 徐暮山一听这话,理所当然的就认为夏侯纾是偷偷溜出来的,不想被长辈知道。他赶紧示意身边的随从去向夏侯渊说明情况,自己则跟着夏侯纾上了马车。 夏侯纾跟徐家车夫说了一个地名,马车便往城外走。 城隍庙的孩子们见夏侯纾来了,都跟见了救星似的,纷纷围了过来,争先恐后的向她诉说着这几日的状况。由于夏侯纾给他们送了食物、棉被以及银钱,他们这几日过得都还不错,昨天傍晚还花了很低的价钱在一个屠户那里买到了剩下的骨头,回来熬了好大一锅汤。只是骨头汤也只是比光喝水好些罢了,并不抵饿。 徐暮山不明所以,连忙将夏侯纾护在身后。 几个小乞丐见徐暮山体格强壮,也害怕的往后缩了缩。 夏侯纾拍拍他的肩,笑着说:“你别吓着他们了。” 徐暮山愣愣的看了他们许久才放松警惕,问道:“绛儿,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都是无家可归的孩子,天气太冷了,我想帮帮他们。”夏侯纾解释说。然后招呼孩子们过来,并介绍徐暮山给他们认识:“你们都别害怕,这位哥哥是我的朋友,都是来帮你们的,你们可以叫他徐哥哥。” 孩子们忙齐声问好。 徐暮山一时适应不过来,稍有些不知所措,小声对夏侯纾说:“纾儿,怎么之前没有听你提起过?” “我不过是尽点微薄之力,没什么可到处宣扬的。”夏侯纾说完又叮嘱道,“对了,这事儿你可得保密,连二哥都不能说。不然,我以后可就不理你了!” “原来这事二哥都不知道?”徐暮山满脸惊讶。转头看了看那些孩子,又道:“可是以你一人之力,也帮不了这么多孩子啊。依我看,还是让官府出面吧。” “尽力而为吧。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只求问心无愧。”夏侯纾淡淡地说,“如果官府会管的话,这些孩子还会沦落至此吗?” 徐暮山听了这话,起初有些诧异,然后愤愤不平道:“原来如此,没想到如今的官府竟然这般黑暗,真是愧对朝廷的供养!” 夏侯纾看着义愤填膺的徐暮山,试探着问:“徐五哥,你会帮我吧?” “当然!”徐暮山大义凛然道,想了想又说,“纾儿妹妹,我们家在城郊有一处闲宅,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先让这些孩子住在那儿吧。” “这合适吗?”夏侯纾有些迟疑。徐暮山向来热心,可若是真的要让这些孩子住到他家的闲宅里去,不知道徐英达会不会同意。 徐暮山摆了摆手说:“没事,两年前父亲就已经将那处房产的房契给了我,只是我这两年一直不在京城,所以就空置着,正好可以为这些孩子做个容身之所。” 夏侯纾犹豫了一会儿,又看了看那些满脸写着期盼的孩子,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随后她便吩咐车夫再去找两辆马车来,又让孩子们都将自己的东西都收拾一下,等待马车来接。 安排好这些,夏侯纾便带着徐暮山走到城隍庙外面去等。 雪还在下,空气冷得让人难过。夏侯纾一面搓着手,一面呵气。徐暮山看到了,十分自然地走过去将她的手掌握住,包在他的大手里,用自己的温度来温暖她。 夏侯纾愣了一下,看了看他握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他,委婉的说:“徐五哥,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冷。” 徐暮山并没有放开的意思,反而说:“手指都冻得通红了,还说不冷。” 夏侯纾斟酌了一下,他这样握住她的手倒也挺暖和的,就让他占这点便宜,她也不算吃亏,便笑眯眯地接受了。 徐暮山看她笑,也跟着温暖的笑起来。 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驶来,在他们前面停下。赶车的人是个年轻男子,着一身黑色冬装,衣服料子看上去不便宜。 男子转身从马车里拎出一个包袱,然后跳下马车,径直走到夏侯纾面前。他将一包东西交给夏侯纾,只说一句“这是我家主子给你的”便转身离开。 包袱不大,却很有分量,猜不出是什么。夏侯纾半晌才反应过来,眼看那人已经返回,才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那人什么也没说,回到马车上架了车便面无表情的离开了。 夏侯纾好奇地拆开包袱,里面装着白花花的银子,略略一数,足足有五十两。再抬头时,马车已经离他们很远了。 “那人是谁?”徐暮山不解地问,眼神里满世界被。 “我不知道。”夏侯纾摇头说。她最先想到的是独孤彻,但细想又觉得这个想法很没建设性。独孤彻身为一国之君,完全没必要这么做,只要他一声令下,所有贪官污吏都得马上行动起来,捐衣赠食,做足父母官的样子。 那么,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他竟然给这么多银子。”徐暮山还是一脸疑惑,“纾儿妹妹,你真不认识他吗?” “我说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夏侯纾无端的恼怒,然后她又发现自己的语气不太妥当,稍微缓和了一下,又说,“既然我们可以帮助这些孩子,别人也可以,只不过是借我们的手而已,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徐暮山见她反应这么大,吓得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他们又等了一会儿,徐家车夫才带了两辆马车回来。随后他们将所有的孩子都接到了徐家的空宅,徐暮山还专门吩咐看管宅子的一个管家照顾他们。夏侯纾顺势把银子悉数交给了老管家,大概能让这些孩子撑过这个冰天雪地的冬天。 至此,她也算是仁至义尽。那些孩子未来的路,还得他们自己走。 第202章 谈婚论嫁 回家的路上,徐暮山看着夏侯纾几番欲言又止。 夏侯纾知道他心里有许多疑惑和不解,但是又怕惹得她不高兴,所以迟迟不敢开口。其实她对徐暮山的印象挺好的,也不想因为这个闹得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索性先道个歉,缓和一下关系,便道:“徐五哥,对不起,先前在城隍庙我不该对你发脾气。你要是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我知道你是有口无心的。我没有生你的气,你也无需道歉。我只是……只是……”徐暮山支支吾吾了半晌,像个害羞的大姑娘。 “只是什么?”夏侯纾直接问道。 在夏侯纾好奇而期盼的注视下,徐暮山最后才说:“纾儿妹妹,上次在你家,国公爷有意将你许配给我,我一直都没有机会亲自问你,不知你可愿意?” 这话可问住了夏侯纾,她一下子就愣住,想不到徐暮山会这么直白。原本她是可以直截了当的拒绝的,可是现在,徐暮山刚帮了她那么大的忙,她若是就这么毫不顾及情面的拒绝他,只怕会伤了他的心。 “那徐五哥的意思呢?”夏侯纾问。与其游移不定为难自己,不如把问题抛给对方,得到了对方的答案后再做决定。 “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徐暮山满脸笑意,连语气都带着兴奋和期待,“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想着要早日建功立业,然后去你家提亲,娶你过门。这两年我虽然远在边关,但我一直都记挂着你呢。可你之前尚未及笄,我又不好直接对你说,就只能写信向二哥打听你的情况。没想到国公爷竟然也有这个意思,我真的太高兴了。” 夏侯纾惊讶不已,在这之前,她从来不知道徐暮山有这样的心思。 第一次见面,夏侯纾八岁不到,徐暮山十一岁,都还是个孩子。才十一岁都想过要娶她,这是不是太离谱了? 而今他十九岁。 如果这是真的,那这七年的暗恋与欢喜,让她该如何拒绝? 徐暮山见夏侯纾没回话,心里不免有些着急,又担心是自己的话过于唐突惹怒了她,又问:“纾儿妹妹?你在想什么?” 夏侯纾看着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只得委婉地说:“徐五哥,我刚满十六岁,现在谈婚论嫁是不是太早了?” “你误会了,我没有让你马上就嫁给我的意思,只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徐暮山无比诚恳地看着她,继续解释说,“再说我如今功未成名未就,毛头小子一个,也不敢让你如此委屈的嫁给我。请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最多两年。彼时我一定能靠着自己的本事做个将军,再迎娶你过门,你便是将军夫人,可好?” 夏侯纾哑口无言,他说是在问她愿不愿意,可是他的种种构想分明是已经替她作了答案。仿佛只要她说出拒绝的话,就会伤害一个无辜的人。 老实说,徐暮山这人真的不错,外表俊朗,诚实细心,有理想有抱负,而且他们相识多年,知根知底,嫁给他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可是她就是不愿意。且不说她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即便是有,她也不甘心就这样接受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夏侯纾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究竟是哪里,她也说不清楚,只能含糊不清地说:“徐五哥,你的心意我明白了。说实话,我挺惊讶的,所以能不能也给我一些时间,毕竟婚姻大事,我也得好好考虑考虑不是?” 徐暮山的样子明显有些失落,但当着夏侯纾的面,他又不想表现出任何负面情绪来,连忙换上一副欣喜的样子,诚恳道:“纾儿妹妹,我给你时间考虑,多久都没关系。其实我就怕你现在就拒绝我。” 夏侯纾低头无奈的笑着,心想恐怕我还是会让你失望。或许我最终敌不过父母的安排嫁给你,又或许我以后会爱上你。但是,你我必须明白,那不是现在。未来不可能决定现在,现在却可以改变未来。 自从他们这次同行被夏侯渊看到之后,接下来好几天,夏侯纾都觉得父亲看她的眼神怪怪的,连府中其他人也如此。特别是每次徐暮山来越国公府,李管家更是眼神暧昧不清的看着他,俨然把他当成了自家姑爷。 这种状况让夏侯纾很是苦恼,于是她将夏侯翊拉到一边询问原因。 夏侯翊看了她许久,疑惑不解地说:“你会不知道?父亲正与母亲还有徐叔叔他们张罗着给你们把亲事定下来呢。” “你说的是真的?”夏侯纾脑中一片空白,比遭到轰炸还震惊,顺手抓住夏侯翊一个劲的求证,“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你跟暮山最近不是感情很好么?”夏侯翊笑得一脸狭促,打趣道,“怎么?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嫁人?” 夏侯纾紧紧抿着嘴不说话。 见妹妹还是没有露出半丝欢愉,夏侯翊又说:“其实暮山那小子挺不错的,乐观豁达,热忱上进,对你也是十分用心,把你嫁给他,我们都放心。只是暮山娶了你,这以后的日子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说到后面他竟轻轻叹了口气,甚是替徐暮山惋惜。 “你可真是我亲哥哥!”夏侯纾悲叹一声。这事为什么就没人问过她的意思?父亲不是说她的婚事最终都会过问她的吗?难道作为当事人,她不应该第一个知道吗? “如假包换!”夏侯翊说,末了还不怀好意的加上一句,“需要滴血认亲吗?” “二哥!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夏侯纾正色道,心中已经急得快要起火,于是咬咬牙,又说,“我不能嫁给徐五哥!” “你不是中意他么?”夏侯翊眉头微蹙,随即恢复了正经,好奇道,“林护卫说他亲眼看到你们偷偷摸摸的出门,别告诉我你们只是随便出去走走。” 夏侯纾听了眼前一黑,林岐平时总是冷言寡语,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八卦了?居然跟夏侯翊说这种事? “难道你也这样认为?”夏侯纾哭笑不得,耐着性子解释道,“我跟徐五哥之间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样子。我只把他当哥哥看待,就像你一样啊!” 夏侯翊苦想了一会儿,叹气道:“真可惜,原本还以为以后会亲上加亲呢,原来是误会。暮山这次指不定要伤心好久了。” “你少乱认亲戚!”夏侯纾气得大声说,“我可提前知会你了,这事你得帮我,否则,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顿感责任艰巨啊!”夏侯翊苦着脸叹道,“一个是兄弟,一个是妹妹,手心手背都是肉。纾儿,你可是难住我了。” “那就要看在你心里究竟是妹妹重要,还是兄弟重要!”夏侯纾故意说,“你可以选择不帮我,不过我要是过得不好,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夏侯翊眉头皱成一团,他相信夏侯纾说得到做得到。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夏侯翊说。 没过几天,夏侯纾看到李管家领了个身材富态、打扮艳丽的妇人进府。她立刻有种不祥的预感,悄悄拉了李管家到一边打听。 “那是城西的金媒婆。”李管家笑嘻嘻的介绍说,“京城里因为她的撮合而结成夫妻的男女,没有三百也有一百八了,郡主看中她的口才和能力,特意请了她到府上。” 夏侯纾心里咯噔了一下,父亲和母亲未免操之过急了。她虽然已到了适婚年龄,可这马上就要过年了,有必要这么急么? 李管家见夏侯纾脸色变化莫测,以为她是在忧心自己的婚事,笑着继续说:“三姑娘也别急,等忙完了二公子的婚事,就到你了。” “二哥的婚事?”夏侯纾满脸震惊,然后指着金媒婆的背影问他,“你是说,母亲这是为了给二哥议亲才找来的媒婆?” “是啊。”李管家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随即又安慰道,“三姑娘也不必着急,你的婚事,国公爷和郡主都放在心上的。” 夏侯纾满脸黑线,心想你到底哪只眼睛看到我着急了?不过听到金媒婆的到来跟自己没关系,夏侯纾松了口气,也就不计较李管家后面说的话了,甚至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然而说到夏侯翊的婚事,她又忍不住担忧起来。 夏侯翊八月份刚满二十岁,已经成人了。京城里像他这样年龄的男子,不少已经成亲,甚至孩子都有了。父母想要给她娶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万一夏侯翊不喜欢,那岂不是害人又害己? 夏侯纾本想再问问是哪家姑娘,却见李管家已经领着金媒婆走远了。她只得示意云溪跟上,一起去偷听。 主仆俩偷偷摸摸地躲到偏厅。 庆芳领着丫鬟上了茶,金媒婆端起茶杯风情万种地呷了一口,又放下,方说:“郡主,我按照你的意思问过周家了,周老爷跟周夫人对二公子十分满意。最主要的是那周家姑娘对二公子倾慕已久,一听是与你们越国公府结亲,立马就答应了!” 钟玉卿礼貌性地笑了笑,命李管家将一封银子交给金媒婆。 金媒婆接过银子掂了掂,笑得合不拢嘴,随后又拍着胸脯保证道:“郡主尽管放心,只要我金媒婆出手,就没有成不了的鸳鸯!您就等着过了年二公子将周家姑娘娶进门,喝了热茶抱孙子吧!” 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就等着抱孙子了,这金媒婆想得还真是长远! 夏侯纾默默道。 钟玉卿没有理会金媒婆那些自夸之词,优雅地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正色道:“这件事你要是能办成,我一定封你一个大红包!” “多谢郡主!”金媒婆忙道谢,一面爱不释手地摸着她的银子。 夏侯纾皱了皱眉头,心想母亲的眼光也忒差了。找媒婆也找个体面的吧?还是这天下的媒婆都长一个样? 夏侯纾正腹诽着,云溪便捅了捅她,她只得安心继续认真偷听。 金媒婆大概是银子赚疯了,便又旁敲侧击道:“郡主,我听说府上的三姑娘已经满十六了,至今尚未婚配,不知需不需要我金媒婆帮忙?” 夏侯纾顿时恨得牙痒痒,这个老虔婆!居然敢打我的主意! 要不是云溪将她拉住,她早就冲出去将那媒婆扫地出门了。 未料钟玉卿听后瞬间变了脸色,冷冷地说:“金媒婆,我堂堂越国公府,能请你已经是抬举你了,你不要得寸进尺,打那些不该打的主意!” “是是是!”金媒婆忙讨好道。 夏侯纾舒了口气,还好母亲没让她插手自己的婚事,不然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看样子,母亲对她的婚事确实还是上心的。 金媒婆自顾自笑了笑,又提醒道:“对了,我跟周姑娘说好了,明日在落月坊设雅间,届时郡主带着二公子赴宴,大家见个面,也就熟悉了。” 钟玉卿点了点头,命李管家送客。 第203章 看美人 夏侯纾本来打算立马去找夏侯翊,把母亲请了媒婆给他说亲的事情告诉他,结果到了春熹居却得知夏侯翊并不在府中,撷芳说他一大早就出门了,未曾告知去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夏侯纾仔细斟酌了一会儿,觉得这事关系着夏侯翊下半生的幸福,得好好处理。 权衡再三,最终她决定从周家姑娘下手。 夏侯纾吩咐董效套了马车,然后带着云溪一起出门,恰好在大门口碰到了笑容可掬的徐暮山。 自从夏侯渊表达了嫁女的意愿,尤其是徐暮山亲自向夏侯纾表达了心意之后,他便三天两头的往越国公府跑,熟练得跟回自己家似的。如此频繁的刷存在感,让夏侯纾产生了很重的心理负担。然而看着徐暮山春风般和煦的脸,以及那双清澈纯净且充满爱意的眸子,夏侯纾便知二哥还没有向他转达自己的意思。 夏侯纾对着天空翻了个白眼,心想求人不如靠自己,这个恶人还是自己来当比较好。于是她暗自合计了一下,便主动迎上去跟徐暮山打招呼,说自己要出门,问他愿不愿意一起去。 徐暮山想都没想便一口答应了,情绪非常激动,仿佛是得到了某种肯定或者默许,看向夏侯纾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爱意。 等到上了马车,徐暮山看着马车往城西走,他才后知后觉地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是去看那些孩子么?你放心,我已经多派了人去照顾他们,衣裳被褥都已经添置了。等过了年天气暖和些了,我再想办法好好安置他们。” “不是。”夏侯纾摇了摇头解释说,“我不是去看他们。” “那我们是要去哪里?”徐暮山满脸的狐疑。 夏侯纾想了想,认真望着他,一本正经道:“我们去看美人!” “看美人?”徐暮山愣了愣,满脸惊讶地看着她问,“什么美人?” 夏侯纾狡黠一笑,卖关子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尽管徐暮山的心里没有底,但是面对夏侯纾突然的示好,他还是对她有着莫名其妙的信任,哪怕她接下来要将他卖了,他也心甘情愿的接受。 夏侯纾不想面对徐暮山过于热切的目光,只好靠着马车闭目养神。 马车很快就到了城西的周家住的柳叶胡同,他们下了马车,在周家宅子附近找了家事业很不错的茶肆坐下,而后夏侯纾便让云溪拿着帖子以自己的名义去把周家姑娘周缪音约出来。 周家在京城里算不上大户,家主周祖新,多年来一直外放为官,留妻儿在家为年迈的老母亲尽孝。三年前,周家老夫人寿终正寝后,周祖新就卸任回京守孝。而周祖新膝下虽有三子,却只有一个女儿。因为要守制,年纪较小的三儿子和小女儿周缪音的婚事也就耽误了。 夏侯纾对周缪音的好奇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之前便听母亲跟恭王妃聊天时提起过,说是个品貌俱佳的好姑娘,只是一直没见着,也就没当回事。如今看到母亲如此中意她,夏侯纾才觉得此女或许真的不简单。 据说周缪音长得天生丽质,花容月貌,还做得一手好女红,一根根丝线经过她的手就能变成一堆活灵活现的花鸟虫鱼,在京城里口碑尚佳。周缪音刚及笄的那年,提亲的媒婆都快将她家的门槛踏烂了。然而守制三年后,当年那些上门求亲的人基本上已经婚配,尚未婚配的,又觉得她年纪偏大了一些,这才迟迟没有将婚事定下来。 云溪走后,夏侯纾便要了一壶茶,与徐暮山坐在茶肆里等侯。 徐暮山依然还处于懵懂状态。他四下看了看,又思索了半天,还是得不到合适的答案,只好虚心求教:“纾儿妹妹,你何时认识了周家姑娘?今日来见她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夏侯纾直接忽略了他前面的问题,假装听不懂他的话外之音的样子,懒洋洋地说:“我们女儿家约在一起自然是聊天了。” 面对如此敷衍的回答,徐暮山勉强挤出一个笑,表情十分不自然道:“纾儿妹妹跟周姑娘是旧识,你们见面叙旧自然是没什么不妥,可我对于周姑娘来说就是个不相识的外男,留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合适?” 夏侯纾看着他笑,确实不太合适,可谁叫你自己撞到枪口上来呢? “你怕什么?”夏侯纾故意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语气也冷了一些,“徐五哥若是觉得不方便,可以先走。” “方便,方便。”徐暮山一面说着讨好的话,一面喝着茶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生怕夏侯纾会生他的气。但是内心里,他觉得这样非常不妥。 夏侯纾偷偷的瞄了他一眼,心里偷偷直乐。 徐暮山这人说得好听点叫正直、忠厚,说难听点叫做傻气,因此他从前没少受她的欺负。好在他都不计较,反而处处为她着想。 记得回京之初,夏侯纾跟着两个堂姐一起在家塾读书。夏侯翊为了尽快与分离多年的胞妹熟络起来,特意从鸣鹿书院休学回来在家塾里上了一年学,徐暮山作为夏侯翊的影子,自然也跟来了。 彼时他们年纪小,都好玩,也不肯好好学习,经常气得夫子吹胡子瞪眼睛,捶胸顿足的指责他们不学无术。尤其是徐暮山,他的心思本来就不在读书上,总是背不下夫子要求背诵的课文,所以每天都要留到最后才能走。 夏侯纾那时候不知道徐暮山背不下课文是因为不肯用心,还以为他是脑子笨,因而看到夫子惩罚徐暮山,她就很是不满,但又无能为力。所以每次徐暮山被夫子留下来背书,她都会跑到自家的厨房里去偷几个包子,然后都趁夫子打瞌睡的时候偷偷的塞给徐暮山,叮嘱他吃饱了才有力气背书。 徐暮山看着大肉包子感动得涕泪泗流,然后看着夏侯纾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吓得夏侯纾赶紧逃跑。好在夫子睡得太沉没有被吵醒。 后来徐暮山大概是知道即便他被留下来也饿不着,也就更加不用心背书。夫子拿他没有办法,但仍然喜欢留他到很晚。夏侯纾虽然容易同情心泛滥,但对这种不求上进的做法深恶痛绝,所以就不再给他送包子。 徐暮山连续被饿了几天,终于有所悔悟,于是发愤图强,每日钻研功课,并且学习武术。按照他的话来说,文韬武略里面“文韬”他已经不指望了,但是“武略”他还是有前途的。 联想他现在在军营里的职位,这些年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夏侯纾觉得,徐暮山之前说对她一见钟情这话不可信。第一次见面,大多是觉得稀奇,毕竟在她回京之前,越国公府里就只有夏侯绮和夏侯纯两个女孩子跟着一大帮男孩子在老夫子跟前念书,甚至家里经常来往的都是父亲军营里的男人,女性在这里简直就是稀有物种。而徐暮山之所以会喜欢上她,很有可能与她偷偷给他送的那些肉包子有点联系,因为在那之前,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娘亲杜夫人,还有钟玉卿,几乎没有第三个女性这么关心过他。 种种原因细细碎碎的串联起来,夏侯纾笃定徐暮山对她的喜欢应该是从感激开始的。再加上他常年混迹于军营里,鲜少接触了其他女孩子,才会让他对她的感情越发深刻浓烈,卑微到心甘情愿的承受她的一切或有理或无理的指责。 回想从前,夏侯纾也觉得自己挺过分的,不过是仗着徐暮山的喜欢自己就趾高气扬,肆无忌惮。她好想掏心窝子劝他一句,不要随便喜欢一个人,因为有时候,你先喜欢了别人,你就输了。 屋内,银骨炭在炉中燃烧,释放出温暖的火花,整个空间都洋溢着暖意。两个人默默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默契的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夏侯纾抬眼看了看门口,又看了一眼还在冥思苦想的徐暮山,提醒道:“徐五哥,我看周家姑娘也快到了,要不你还是回避一下?” “这是当然!”徐暮山如临大赦,说着忙起身躲到屏风后面去,身手敏捷得像一只猎豹,很快就掩盖了自己的气息。 不一会儿云溪便领着周缪音进来了。 周缪音穿着一件绯色的长锦衣,从裙摆到腰际用桃红色的丝线绣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外面套着一件雪白的狐裘,给人一种清雅不失华贵的感觉;一头及腰的乌发用粉色的丝带绾出了一个略有些繁杂的发式;发髫上插着一跟翡翠制成的玉簪子;施以粉色的胭脂让皮肤显得白里透红,唇上淡淡的抹上浅红色的唇红。当真是花容月貌,只不过与夏侯翊比起来竟也逊色几分。夏侯翊就是一妖孽,一个大男人长那么好看简直暴殄天物。 夏侯纾与周缪音互相打量着对方,彼此行了见面礼。 “周姐姐,请坐。”夏侯纾一边请她坐下,一边亲自给她倒茶,亲亲热热道,“早就听闻周姐姐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真惊为天人。不过我倒是觉得周姐姐比传言更美上三分!” “夏侯妹妹过奖了。”周缪音笑语盈盈,举止优雅,无可挑剔。 夏侯纾也笑,短短几句话,她已然明了周缪音不是那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她略微思索了一会儿,便说:“初次见面,周姐姐肯定好奇我为什么要来找你,其实我也是刚听了些传言,所以特意约了你见面。” “什么传言?”周缪音的神色顿时充满了警惕。 “哎呀!你瞧我说的,让周姐姐误会了!”夏侯纾故意做出一副很自责的样子,慢慢解释道,“其实我是听说我母亲正与令尊令堂在商议你与我二哥的婚事,我心中好奇,就迫不及待的要来见见我未来的嫂嫂了!” 周缪音面色一红,半嗔半怨道:“夏侯姑娘,请慎言。” 夏侯纾愣了愣,反应过来又笑道:“我也是女子,自然知道女儿家的声誉很重要,所以请周姐姐放心,这事我绝对没有在其他人面前提过。不过这是大喜事,我想要不了多久满京城的人都会知道的。” 周缪音是个聪明人,她见夏侯纾说了三四句话都没有说到重点,心里的警戒线又拉紧了一些。她似笑非笑地看了夏侯纾一眼,问道:“夏侯姑娘今日约我出来,就是想亲眼看看我长什么样吗?” 是,但也不全是,夏侯纾心里默默回答道。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夏侯纾不得不回归正题,满脸担忧地说:“我是真心喜欢周姐姐,也希望以后我们能够成为一家人。但是我二哥他性子倔,生平最讨厌别人逼着他做事,婚姻大事亦是如此。如今他还不知道母亲在给他议亲,若是他知道了,肯定会闹的。所以我想提前来给周姐姐提个醒,免得到时候造成误会。” 周缪音闻言稍稍放松了警惕,轻笑道:“我与夏侯二公子之前见过几次面,但是都是我看见了他,他未曾看见我,何来的误会?” 第204章 周家姑娘 夏侯纾被周缪音的一席话问得哑口无言。她以为周家姑娘是个性格软弱内敛好忽悠的,没想到她竟然长着玲珑心窍,一下子就听出了她话里的深意。 其实周缪音说得没错,目前这事只有双方长辈在张罗,当事人未必知道那么多,至少夏侯翊目前应该还不清楚情况,不然以他的性格,早就出手制止了。等到事情有了眉目,或者基本定下来了,夏侯翊就算不愿成亲,也只会跟家里闹,还不至于牵扯到周缪音来,自然也不会对她有什么误会。 至于金媒婆提到的那些关于周家姑娘喜欢夏侯翊的话,多半也是她为了促成这桩姻缘自己添油加醋编出来的。 既然周缪音并不了解夏侯翊,那这事就好办了。 “周姐姐是个爽快人,我也就不跟你兜圈子了。”夏侯纾笑道,“我听说周姐姐自小在京城长大,应该也听说过我二哥的行事作风吧?外面的人都说他出身好、容貌好,有才学、有胆识,除了目前身无官职之外全是优点,甚至将他比作谪仙。可是世上哪有这样完美的人?他私底下的糊涂也只有我们这些至亲之人才知晓。” “怎么个一塌糊涂法?”周缪音面露疑色,已经开始在思考夏侯纾告诉她这些事情的目的。 夏侯纾装作难以启齿的样子,忧心忡忡的磨蹭了半天,吊足了她的胃口,才慢吞吞地说:“周姐姐有所不知,我二哥他平时结交甚广,其中不乏一些狐朋狗友,时常带着他流连于烟花之地,致使他无心仕途。为此我母亲十分头疼,就想着趁他及冠了赶紧给他娶亲,日后也好管着他,免得他败坏了祖宗家业。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们都担心他成亲了也不知道收敛,反而耽误了新妇,尤其是怕耽误了周姐姐你这么好的姑娘。” 夏侯纾一边编排着夏侯翊的种种劣迹,大肆渲染他的不堪,一边又故作惋惜,心中却暗自祈祷夏侯翊知道后不要找她麻烦,毕竟她的出发点是为了他好。 周缪音果然面色微沉,手指紧紧地抓着衣裳,半晌不说话。 显然,她是听过这样的传言的。 夏侯纾见状,继续趁热打铁道:“周姐姐,我是把你当我自己人才这么说的,等过些日子你嫁到我们家,成了我嫂嫂,可得多多担待。还有一件事,我大哥没了之后,二哥就得担起长子的责任。他曾说过我们这一房子息薄弱,以后定要纳八门妾室,以便延绵香火。同为女子,我自然是不喜欢他有这样荒唐的想法,可是想到我大哥,我也不忍心规劝。还望嫂嫂千万见谅!” 还未娶妻就想着要纳妾,而且目标还那么明确,光是想想就让人生气,她就不相信周缪音听了还不动容。 越国公府的事,尤其是关于夏侯渊长子的事情,满京城就没有不知晓的。夏侯翖没了,夏侯翊顺理成章的成了夏侯氏的长房长孙,自然就得担起越国公府的未来。周缪音听完更加相信的这一说法。 夏侯纾暗暗观察着她的神色,继续作出一副为了她和大局着想的样子,情真意切地说:“我之所以不顾礼节前来告诉你这些,就是觉得周姐姐是个好姑娘,怕你受委屈,也希望你能有个心理准备,毕竟家和万事兴,日后一个屋檐下生活,还是尽量不要引起矛盾和误解才好。” 周缪音显然是被夏侯纾的话吓到了,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最后她声音微若蚊蝇地问夏侯纾:“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夏侯纾见起了效果,便猛点头,表情十分真诚。 然而她心里却再次祈祷夏侯翊不要怪她胡说八道。毕竟夏侯翊一个连娶妻都不上心的人,哪里会想着要纳妾,纯属她在无中生有,造谣生非。 周缪音细细想了想,又看了看夏侯纾和旁边神色紧张的云溪一眼,态度骤然温和起来,抬头笑盈盈地说:“夏侯妹妹,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不过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论对方是不是夏侯翊,只要家中让我嫁,我都认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相信只要我真心待他,他必定不会背弃我。他若非要纳妾,我也依着他,绝不阻拦。将来若是生下孩子,我也愿意照抚。其实男人有个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我也不是小心眼的人。我父亲之前在外就任的时候,也纳了几房妾室来照顾起居,只是运气不好,没有留下子嗣。随后我父亲回京守制,那几门妾室熬不住,纷纷向我母亲求了身契还家去了。要不然,我们周家会更热闹些。” 言外之意就是她不会违背受长辈的意思,甚至连她未来夫君是谁她也无所谓,至于夏侯翊以后要不要纳妾,她都不介意,而那些妾室能不能熬得住,有没有福分诞下子嗣,也与她无关。 这样的心性,倒是让人很意外,同时也让夏侯纾有点崩溃。她说了那么多夏侯翊的坏话,泼了那么多脏水,不但没有让周缪音放弃夏侯翊,反倒让她更加自信了,甚至认命了。这是什么情况? 周缪音却没有心思再继续跟夏侯纾讨论这个话题,随后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她便说出来太久要回家去了。 送走周缪音,夏侯纾已经溃败不堪,连话都不想说了。 云溪早就被周缪音的那一番无所谓的态度和不同寻常的言论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心想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在乎自己将来要与谁共度一生的呢?甚至也不在乎对方纳不纳妾,升不生孩子? 云溪慢慢思索着,然后瞄了夏侯纾一眼,回想着她刚说的那些污蔑夏侯翊的混账话,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或许,周姑娘是察觉到了她们的目的,所以故意正话反说? “哎呀!糟了!”云溪焦急地看向夏侯纾,“我听周姑娘这意思,她是铁了心要嫁给二公子了!这下可怎么办?” 夏侯纾也觉得像是这么一回事,也担心自己适得其反。 “这是好事啊。”徐暮山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本正经地说,“我瞧着周姑娘言行得体,举止有度,处事不惊,实乃女中豪杰。而且你们打着为她好的旗号这么污蔑二哥,她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怒意,证明她是个沉得住气,能担当大任的女子。二哥若是娶了她,没准还是他的福气!不过,纾儿妹妹你可真聪明,这么早就来跟未来嫂嫂联络感情,日后相处必然不会难。” 夏侯纾气得差点没翻白眼,那你怎么不想想,万一她真的成了我嫂嫂,日后我要怎么跟她解释夏侯翊其实不是这个样子的?难道说我其实是逗你玩吗? 夏侯纾努力压制自己要骂人的冲动,换了个柔和的语气问:“徐五哥,她美吗?” “美!”徐暮山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周姑娘的容貌自然是端庄大气的,与她从容不迫的气度相得益彰。” 夏侯纾也觉得周缪音的长相十分出色,且气质沉稳,很有大家风范,不愧是母亲相中的女子。然而徐暮山就这么毫不犹豫的说出来,她还是觉得怪怪的。 徐暮山大概也发现了自己话语里的不妥,立马改口说:“周姑娘虽好,但与纾儿妹妹比起来还差很远!”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夏侯纾气得捂了捂胸口。只不过徐暮山有如此强烈的求生欲,她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只能看着天花板苦,丧着脸幽幽地问:“徐五哥,你觉得她适合做我嫂子吗?二哥会喜欢她吗?” “这个……”徐暮山一时摸不准夏侯纾的真实想法,只好模棱两可地说,“老实说,二哥不太会喜欢像周姑娘这类的女子。周姑娘看着软弱,实则内心坚强,也很有主意,她连婚姻大事都可以不在乎,以后未必就会以真心待人。但我说的也不一定对,毕竟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周姑娘,不清楚她的为人。而且这两年我与二哥也只是书信来往,未曾得知他心目中的妻子应该是什么样的。” 夏侯纾立马听到了重点,忙好奇地问:”你说二哥不喜欢周姑娘这样的,那就是说你知道二哥喜欢什么样的?” “这是当然!”徐暮山满脸骄傲,随后斩钉截铁地说,“二哥向来视你如珠如玉,喜欢的自然是像你这样的。” “胡说!”夏侯纾蹙眉,强调道,“我们可是兄妹!” 徐暮山意识到自己的话引起了误会,连忙又解释道:“纾儿妹妹,你误会了,我说的是二哥喜欢像你这样类型的姑娘。” 夏侯纾点点头。虽然听起来有些怪异,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难怪夏侯翊至今不娶,原来是有恋妹情结。只怪她经常缠着夏侯翊,以致他接触的女孩子少之又少,迟迟没有遇到心仪的姑娘。可是眼下夏侯翊已经及冠了,是该成家立业的时候了,父母已经把他的婚事正式提上了日程,接下来就是她。如果她不赶紧想办法解决这事,只怕接下来会殃及池鱼。 思及至此,夏侯纾突然又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于是转身问徐暮山:“徐五哥,我是什么类型的?” “当然是活泼善良、美丽大方、纯洁无瑕…….”徐暮山说着羞赧的抓了抓脑袋,“其实我也说不准,不过我最喜欢的就是纾儿妹妹你了。” 这算不算无意识的告白? 夏侯纾头痛的拉了拉徐暮山的袖子,半是撒娇半是恳求道:“徐五哥,你刚才也说了,周姑娘不一定会喜欢二哥,以后也未必会以真心待人,所以这事关系到二哥的终身幸福,你可得帮我。不对,你得帮帮他。” 徐暮山连问都没问清楚,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等他回过神来,依然没有反驳,而是神情凝重地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夏侯纾便凑到徐暮山耳边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讲给他听。 徐暮山听完如同石化了一般站在那里,苦着脸问:“真的要这样吗?” 夏侯纾重重的点了点头,坚定道:“必须这么做!” 徐暮山犹豫了一会儿,他很想拒绝,然而看到夏侯纾祈求的眼神,他便毅然决然的点头答应了,只是那脸色颇有一副视死如归的意味。 第205章 相亲 翌日,钟玉卿原本是要按计划带夏侯翊去落月坊赴宴的,奈何夏侯翊一夜未归,直到她们出门也没见道身影,思来想去,钟玉卿只得一面派李管家亲自带人出去寻找夏侯翊,一面带着夏侯纾去撑场面。 周缪音及其母亲早就到了,看样子她还挺热心的。 周家主母姓汪,生得端庄,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气度。周繆音的模样和气质也大都遗传了她母亲,都是美人。 但是没办法,现实往往比较残酷,不会因为你长得美就处处优待。 夏侯纾遗憾地看着她们,与其将两个不相爱的人绑在一起,不如在一切还未开始之前就将希望掐灭,省得日后酿成悲剧。 周缪音十分有教养的向钟玉卿请安,然后冲夏侯纾礼貌性的微微一笑,仿佛从未见过她一样,脸上有少女的羞涩以及对接下来要见的人的憧憬。 夏侯纾起先有些诧异,毕竟她们昨天才见过面,再健忘的人也不至于毫无印象。后来她觉得这样也好,免得到时候母亲又怀疑是她从中作梗。 钟玉卿刚刚坐落,周缪音便亲自给众人斟茶,素手纤纤,举止优雅。 钟玉卿对此十分满意,可是想着玩失踪的夏侯翊,她心里对周家母女又有些愧疚,笑着说:“汪夫人,周姑娘,实在不好意思。昨日我娘家兄长说是有十分紧急的事要与我家二郎商量,就把他叫了过去,至今还没有放人回来。我原本是想着要不改日再见,又担心汪夫人误会我们诚意不够,所以就先带上小女过来了。二郎那边我也派了人去寻,稍后就到。” 京城里谁人不知钟玉卿的娘家是恭王府,也知道恭王府是做什么的,自然就不会追问恭王把夏侯翊叫过去做什么。 汪夫人对此表示理解。 周缪音也微笑着点点头,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 夏侯纾偷偷的看了看母亲,一本正经的样子,毫不心虚。这谎话编得堪比金媒婆,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见气氛有些尴尬,夏侯纾忙笑着对周缪音说:“周姐姐,听说你女红甚好,改日一定要教教我。” “夏侯妹妹见笑了,我不过是懂些微末技巧罢了。”周缪音笑容温和,“你若有心要学,哪日我们一起切磋便是。” “好啊好啊!”夏侯纾假装很感兴趣的样子,还不忘撒娇道,“到时候周姐姐不要嫌弃我笨手笨脚才是。” “夏侯妹妹言重了。”周缪音浅笑着说,“这手上功夫谁不是学来的?妹妹若是有心学,指不定那日就会名动一时。” 夏侯纾一边点头一边甜甜地笑着。 钟玉卿赞赏的看着夏侯纾,似乎在表扬她懂得暖场子。随后她又转头对周缪音和汪夫人调侃道:“我这个女儿,从小就对女红不感兴趣,之前我特意请了一名绣娘来教她,谁承想她不仅没有学会,还因为笨手笨脚把绣娘给气走了。未料今日遇到了周姑娘,竟吵着要学,这也真是奇了。” 夏侯纾脸色微沉,心想你要找话题化解尴尬,也不必说我的糗事吧? 真是现世报啊,昨天她才昧着良心造夏侯翊的谣,今日就被母亲公开处刑。 “许是我们投缘吧,我见到夏侯妹妹也觉得分外亲切。”周缪音笑着说,眼睛却静静地落在夏侯纾的脸上,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钟玉卿并不知道两个女孩子已经在她们之前见过面了,所以听了周缪音的话,内心十分欣慰。她这辈子虽然遇到了明事理的丈夫和公婆,却摊上了个纠缠不休的大姑姐,前头的那十几年她没少吃夏侯湄的苦头。若是日后周缪音嫁到越国公府,能与府里的姐妹和睦相处,倒是一件幸事。 话题一展开,两位长辈就熟络的聊了起来。从周繆音平时喜欢读什么书,做什么消遣,有什么特长到夏侯翊的人品才识,最后到两人的亲事,一切都那么和谐美满。仿佛下一秒画面就要转换为两个相亲相爱的亲家凑在一起商量给即将出世的孙儿取什么名字,做什么衣裳好。 周缪音全程微笑着听两个长辈说话,偶尔被问到后又很合时宜的答上一两句,时不时还给两位长辈添茶,十分端庄得体。 夏侯纾作为一个陪衬,也不是话题中的人物,自然就插不上话,就只顾着喝茶,暗暗担心着徐暮山那边的进展。 汪夫人闲聊中也注意到了夏侯纾的心不在焉,便问:“夏侯姑娘看上去像是有什么心事,怎么了呀?” “没事没事。”夏侯纾瞬间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钟玉卿,解释说,“我是在想二哥怎么还没到,这么重要的事情,按理说他是不会迟到的。” 汪夫人看了看自家女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钟玉卿也有些过意不去,连忙致歉:“汪夫人,周姑娘,实在是抱歉,让你们等了这么久。”说完便招了站在旁边的庆芳小声说了几句。 庆芳点了点头便往外走。 她们一边闲聊一边等候,直到又换了一壶茶,才见庆芳匆匆赶来了,神色凝重的像夏日暴雨前压在半空中的阴云。 夏侯纾一看便知是自己的计划成功了,不免心中窃喜。 钟玉卿顺着门口看过去,又特意打量了庆芳身后,没见到儿子的身影,才问道:“二公子呢?怎么还不来?” 周家母女也是满脸欣喜的看向门口,然后又十分疑惑的看向了庆芳,都等着一个合理的交代。 “郡主……”庆芳为难的看着她们,刻意压低了声音说,“二公子怕是来不了了。” “二哥怎么了?”夏侯纾故作惊慌的问,“出了什么事了?” “三姑娘……”庆芳十分为难,暗自捉摸着该如何交代才能既保住了越国公府的面子,又不会让周家母女难堪。 “有什么不好说的?”钟玉卿也急了,“究竟出了什么事?” 庆芳仍旧憋着不肯说。 周缪音有所察觉,心思也活络,便开门见山的问:“夏侯二公子是不是听说要见我就不肯来了?” “周姑娘这样的可人儿,自然是人见人爱,我们郡主也是真喜欢。”庆芳回答道。自家主母看重的未来儿媳妇,她是万万不敢轻易得罪的。 “究竟怎么回事?”钟玉卿想着昨天她跟儿子说起今天要来落月坊见客的事时,确实是恭王府派了人来把他叫走的。恭王府是她的娘家,自然出不了什么岔子。想到这里,她有些不耐烦的说:“你别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 既然钟玉卿已经发话了,庆芳便真的直说了:“我刚听李管家来传话,说是二公子喝醉了,来不了了。” “大早上的,他怎么就喝醉了?”钟玉卿很是不解,她那个兄长虽然在处理内宅之事上很糊涂,但绝对不是一个烂酒的人,更不会劝着小辈喝酒。 “这……”庆芳想了想说,“二公子是昨晚与徐五公子一起喝的酒,许是他们多年未见,过于高兴就喝得有点多了。” “暮山也在?”钟玉卿终于意识到事情似乎跟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她连忙向周家母女表示歉意,“实在对不住,这次是我家二郎不懂礼数。待他酒醒了,我一定让他当面向二位赔礼道歉。” 明知今日要来相亲,结果却连夜把自己灌醉,要说这不是故意的都没人相信。周家母女也察觉到这里面还有故事,母女俩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 汪夫人想了想,便说:“我们周家是小门小户,比不得你们越国公府的威仪,小女能得郡主的青睐,是她的福分。不过我看府上二公子应该是不满意这桩婚事,所以才不愿来相见。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强求,就当今日是带两个姑娘出来认识一下,日后多个伴。” “汪夫人,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待我问清楚之后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钟玉卿连忙解释。这几年她千挑万选,一直没有对外声张,最终之所以会选一个门庭不如自家的姑娘作儿媳,就是看中周缪音的聪颖和稳重,以后再多加培养,定然能担得起越国公府女主人的重任。她可不想就这么错失了。 “都是为人父母的人,郡主不必多做解释,我都明白。”汪夫人善解人意的微笑着,不卑不亢,却又让人心生愧疚。然后她看了看旁边的女儿,又说:“缪音,看样子,郡主还有家事要处理,我们也不耽误了。” 周缪音顺势向钟玉卿行了拜别礼,随后母女二人便离开了。 看着周家母女落落大方,不嗔不怨的气度和仪态,夏侯纾心里既钦佩,又有一丝罪恶感,但心里还有一个坚定的声音告诉她必须的这么做。 如果夏侯翊能与周缪音能早些相识相知,两情相悦,最后水到渠成,未尝不是一桩好姻缘。可惜时机不对,一切都太匆忙了。 庆芳便趁机在钟玉卿耳边嘀咕了几句,钟玉卿的脸色顿时泛白。 “这个逆子!”钟玉卿猛地将桌子一拍,气息随着情绪剧烈的波动着。 夏侯纾着实被吓了一跳,赶紧凑过去关切道:“母亲,你怎么了?” 钟玉卿努力稳住了心神,仔细斟酌了一遍这两天发生的事,再联系起方才她们说话时夏侯纾一直在走神这一异常举动,她突然凝视着女儿问道:“纾儿,这事你们是不是提前串通好的?你早就知道你二哥在哪儿了对不对?” 夏侯纾先是一愣,心想发生了这样的事,母亲果然是先怀疑她。随后她缓过神来,连忙否认道:“我与周家姐姐素不相识,若不是今天母亲非要带我来赴约,我都不知道原来母亲看中了她,何来与二哥串通一说?而且我看到周家姐姐这么好,也跟母亲一样希望她能嫁到我们家来。我要是知道二哥在哪里,能不跟你说吗?” “你少在我面前耍滑头!”钟玉卿摆了摆手制止了她的狡辩,“我昨天下午就听李管家说你跟他打听了金媒婆的事情,随后你就跟徐家五小子出去了一趟。我就说,翊儿平时也不是这么言而无信的人,怎么昨天还答应得好好的,突然就夜不归宿了,还跟着徐家五小子去那样的地方。” “那样的地方是哪里?”夏侯纾立马抓住了重点。 “你……”钟玉卿气得狠狠挖了她一眼,然后捂着剧烈起伏着的胸口质问道,“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提前跟你二哥通风报信,故意让他做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情来?你知不知道他这么做丢的不光是他自己的脸面,还有你父亲和我,乃至整个越国公府的脸面?你们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母亲,我都快被你绕糊涂了。”夏侯纾继续装傻充愣,“二哥究竟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了,让你生这么大的气?” 见钟玉卿根本就不想解释,夏侯纾只好转头问一旁的庆芳:“你告诉我,二哥他究竟去了哪里?” 第206章 一石二鸟 庆芳年纪长些,经历的事情多,而且又在钟玉卿的跟前服侍了那么多年,自然是知道有些事情不太好跟夏侯纾这样未出阁的女孩子说的。可是她不说,以夏侯纾的性子,最终还是会想办法去弄清楚。与其看着她到处打听,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倒不如直接明了的告诉她,反而少了许多风险。 庆芳抬头看了钟玉卿一眼,见她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只好如实回答道:“昨天中午郡主跟二公子说了今日要来与周家姑娘见面,结果才说了一半,恭王府来人了,说是恭王爷有十分紧急的事情要同他商量,请他马上过去。情急之下,二公子便答应了今日的邀约。可到了晚上,二公子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家,郡主就只当他是被什么事情牵绊住了,没有多想。直到今日还不见人,郡主才派了人去恭王府询问情况。结果恭王府的人说二公子昨日傍晚便离开了,却没有回家。” “见面时间是定在今日上午,郡主担心无故爽约会怠慢了周家母女,这才一边加派人手继续寻找,一边带着三姑娘你过来撑场面。”庆芳不急不缓地陈述着,“后来是李管家他们问到了二公子的去向,竟然是在暖玉阁,同行的还有徐五公子。彼时两人都醉得不省人事,李管家不敢声张,便悄悄把他们带回了府中。” 暖玉阁是仅次于漱玉阁的青楼,自从漱玉阁在那场大火里消失殆尽后,暖玉阁就顺理成章的成了京城最大的青楼。 庆芳说得委婉。实际上是,他们找到夏侯翊的时候,发现他跟徐暮山两人双双醉倒在暖玉阁某花魁的床上,人事不知,画面相当香艳。 李管家为了防止消息外泄,还给了老鸨一笔不菲的封口费。 夏侯纾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她的目的达到了,忧的是夏侯翊和徐暮山的一世清名就这样毁于一旦。夜不归宿就罢了,还两人同时睡在一个花魁的床上,估计是他们自己听了都会震惊的程度。然而当着母亲的面,夏侯纾不敢表现出任何不合时宜的表情,然后作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遗憾道:“那可真是荒唐至极,幸好刚才没有在周家人面前露出破绽,不然这婚事恐怕就成不了了。” “婚事?”钟玉卿皱着眉嘲讽道,“你不是一直盼着这桩婚事成不了吗?” 钟玉卿猜透了女儿的心思,说话也十分直接。 但夏侯纾却不能承认这件事跟自己有任何关系,只能不断喊苦叫冤。 然而钟玉卿已经没有心情理会她冤不冤了,直接挥挥手招呼随行人员打道回府。 回到越国公府,钟玉卿便直接撇下女儿去了夏侯渊的书房。而夏侯纾听说兄长已经被送回来了,则满心欢喜的往春熹居去。 因为夏侯翊宿醉于暖玉阁的事,整个春熹居都被戒严了,除了撷英和撷芳两个大丫鬟守在屋子里,其他丫鬟杂役全部被清出去了,四下静得可怕,就连小眉和小画都被冻僵了一般,毫无生气的缩在笼子里。 夏侯纾示意撷英和撷芳先回避,然后直接冲进屋子里将夏侯翊从被子里揪了出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十分肯定地说:“现在没有其他人,你就别装了。我知道你早醒了,就算不醒,也该被吓醒了。” 夏侯翊闻言半眯着眼睛将房间到处扫了一遍,确定没有其他人了才睁开眼睛并坐起身来。他揉了揉太阳穴,驱散了脑子里的混沌,方道:“你来得正好,快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你也有害怕到想要躲避的时候呢。夏侯纾暗暗得意。 “听说你昨晚与花魁共度春宵了?”夏侯纾故意问,“艳福不浅啊!” “你别胡说八道!”夏侯翊一脸鄙夷,有条不紊地解释道,“昨天舅父召我去议事,很晚了我才出来,结果就遇到了等在门口的暮山。当时他看上去神色不太对劲,非要拉着我去暖玉阁喝酒。我以为是你跟他说了实话,以致他心情不好,为表安慰就陪他喝了几杯。男人嘛,很多事情大醉一场就过去了,醒来又是一条好汉。哪知这小子竟像是吃错了药一样,不停地给我灌酒,竟把我给灌醉了,今早一醒来就莫名其妙地被李管家抓了个正着。迫不得已,我只能装醉了。” “不愧是我二哥,聪明!”夏侯纾夸赞道。比起清醒的从花魁床上爬起来,还是喝醉了人事不知比较有说服力。随后她往屋子里扫了扫,又问:“对了,不是说徐五哥跟你一起回来了吗?他人呢?” “他胆子小,还没到家就被吓得完全清醒了,然后就被父亲叫到书房去了。”夏侯翊垂头丧气地说,“可怜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会儿双亲都在气头上,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夏侯纾默默地为徐暮山捏了把冷汗。刚才母亲也过去了,现在徐暮山一定是受到两面夹击,不知道他能不能挺得住。 她心里的负罪感又加重了一层。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邀功道:“二哥,你这次可得好好谢谢我跟徐五哥。我们是顶着被赶出家门的风险为你打退了一朵桃花。” “什么叫为我打退了一朵桃花?”夏侯翊更是不解,他向来觉得自己挺聪明的,但是今天这一着,他着实有些发懵。 “你还记得之前母亲跟你提过的周家姑娘吗?”夏侯纾清了清嗓子说,“母亲看中了她,特意找了城西的金媒婆为你做媒,人家都答应了。本来今天是准备让你们见面的,可惜你没福气。” “真有这回事?”夏侯翊将信将疑,联想起昨天母亲跟他说的话,他又问,“你说的周家姑娘,是叫周缪音吗?” 夏侯纾满脸疑惑。之前周缪音只说她与夏侯翊见过几面,双方并未说过话,甚至夏侯翊未必都记得她。可是听夏侯翊这口气,似乎跟周缪音说的不太一样。 “你认识她?”夏侯纾突然来了兴致,又有点担心自己画蛇添足了。 “之前姑父五十大寿的时候,我曾在荣安侯府见过她,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夏侯翊一边回忆一边说,“听说她外祖家与荣安侯府三房夫人的娘家有亲,所以她们才会出现在姑父的寿宴上。”说着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母亲向来不喜欢搭理荣安侯府其他几房的人,她又是怎么找到周缪音的?” 夏侯纾统共就见过周缪音两次,连对方的脾性都还没怎么摸清楚,哪里会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她托着下巴想了想,方说:“我听说周家老夫人三年前去世了,他们全家都在守制,周姑娘的婚事也因此被耽误了。如今刚除孝不久,倒也没有大张旗鼓的要议亲,不然以她的样貌,求娶之人必是趋之若鹜。可我瞧着母亲的样子,像是中意周姑娘很久了。难道你就不曾察觉到吗?” 夏侯翊闻言眉心一皱,摆着手说:“你们女人的心思,我哪里猜得透?” 夏侯纾仔细品了一下他这话,又见他神色坦然,迟疑道:“那你对这件事是个什么态度?母亲若是让你娶周姑娘,你是娶,还是不娶?” “你说呢?”夏侯翊怪异地打量了她一眼。 又不是让她娶周缪音,她怎么说?说什么? 夏侯纾双手往胸前一抱,不悦道:“早知道你这么无所谓,我就不应该费尽心思帮你了。等过了年,你看个好日子把周姑娘娶进门,后年正好生个大胖小子,满足父亲和母亲抱孙子的愿望!” “胡说八道!”夏侯翊猛地弹了一下妹妹的额头,神色严肃道,“什么叫做把周姑娘娶进门再生个大胖小子?你都是还没出阁的人呢,说话也没个把门,就不怕传出去以后没人敢娶你?” 夏侯纾疼得龇牙咧嘴,但又不敢以牙还牙,只好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撅着嘴说:“我也是听那金媒婆跟母亲这么说的,母亲也十分赞成。至于有没有人敢娶我,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正好我也不想嫁人,就让我一个人孤独终老吧。” 夏侯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屑道:“你是看准了暮山那小子对你言听计从,百依百顺,才敢这么说吧?” 提到徐暮山,夏侯纾就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夏侯翊明白她的意思,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说:“好了,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你转过身去,我要换衣服了。” 说着他便起身下了床。 夏侯纾连忙转过身,绕到了屏风外面。 等待的过程中,她忽然想起了昨天舅父派人来将夏侯翊叫过去议事的事情,便试探着问:“你刚才说昨天舅父找你有急事相商,是发生了什么吗?” 虽然她已经跟长青门没有关系了,但她的心多少还是记挂着的。 夏侯翊一边有条不紊的穿着衣裳,一边思索着昨日舅父跟他说的事。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泄露与长青门有关的事情,可是面对夏侯纾这个曾经的狂热的长青门银戒密使,他也知道自己不说会是什么后果,便说:“一个月前陛下就下旨召各地藩王和封疆大吏进京述职,这几天差不多就该到了,舅父的肩上的担子重,所以找我安排些事情。至于更深入的,你也知道规矩,就不要再过问了。” 按照南祁的律例,各地藩王、封疆大吏每隔三年须回京述职,期间无召不得回京,否则视为谋逆。而且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述职人员都得在年前赶回来,入宫觐见之后才能安安心心的过个年。 夏侯纾没说话,毕竟她现在的身份也不好多问。但既然是藩王进京,那就意味着陵王宇文盛,濮王独孤衍等人也要回京了。届时,京城里肯定很热闹。而长青门的任务将会越来越重。 父母偏偏在这个时候给夏侯翊安排议亲,时间着实有些紧。 夏侯翊也不想在这件事上在做延伸和拓展,转移话题道:“你出的这馊主意,我倒是无所谓,却把暮山害惨了,我得赶紧过去看看。暮山这下子平时最敬重和害怕的就是咱们父亲,在父亲面前,他连谎都不会撒,再加上母亲在一旁询问,只怕挨不住,别到时候真的把你给卖了。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夏侯纾默不作声的玩着自己的衣带。 原本这就是个一石二鸟之计,既帮夏侯翊推脱与周家的婚事,又在长辈那里给徐暮山塑造一个年轻不稳重的形象,从而打消父母把她许配给徐暮山的念头。她不怕徐暮山会供出这是她出的馊主意,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他。 第207章 八卦少女也有秘密 夏侯翊去了书房之后,直到傍晚才精疲力尽的回到住处。而徐暮山出来后就直接回家了,直到过完年,他都没有再出现在越国公府。 后来夏侯纾才听说,徐暮山在夏侯渊和钟玉卿的连番问询下,硬是把嘴闭得像蚌壳,自始至终没有透露半点关于夏侯纾在背后指使的消息出来,因此他挨了很多责骂,回去之后又被徐英达拉去祠堂里打了二十军棍。 夏侯纾对徐暮山的愧疚也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年节将近,钟玉卿每日要操持府中大小事务,暂时没有精力去管子女的婚事。而夏侯翊因藩王和封疆大吏进京述职之事忙碌了起来,家里好长一段时间都看不到他的身影。 越国公府的亲戚之间开始送起了年节礼。先是恭王府和荣安侯府各送了一马车礼品来,钟玉卿又按照惯例还了一马车礼物。接着浔州郭氏、锦凤城以及越国公府名下的庄子里的年节礼都陆续到了。府中的小厮把马车上的礼品一箱一箱的搬进库房清点存放,又从另一边的库房里把回礼一箱一箱搬上马车,场面十分热闹。 与恭王府的年节礼一起来的还有钟青葵。 几个月不见,钟青葵又长高了一些,个头基本上跟夏侯纾一样高了,看起来更加窈窕灵动。也是这个时候,夏侯纾才发现自己的身高最近都没有什么变化,像是被什么遏制住了一样。她仔细想了一会儿,把原因归咎到在宫里受到的那些伤害和摧残。 这笔账,她只能先记在独孤彻头上了。 钟青葵分别到颂雅堂和霞飞院给姑父姑母请了安,然后又去夏侯纯那里待了半日,欣赏夏侯纯的嫁妆。可夏侯纯一直忙着学规矩,没有多余的功夫搭理她。钟青葵觉得无趣,又折回清风阁去找夏侯纾。姐妹俩让人端了一盘炒栗子,一边剥着吃,一边听钟青葵分享这几个月京城里的大小八卦。 先是丞相府王家,据说王昱坤娶了姚国舅家的小女儿姚韵春之后,夫妻感情并不和睦,时常争吵,扰得明嘉郡主都不想管了。王昱坤依然是狗改不了吃屎,成日不着家,不是在花街柳巷喝酒买醉,就是在某个花魁的床上取暖享乐。后来估计是嫌家里烦,还专门在外面置办了一套宅子,养了几个贱籍女子以供玩乐。姚韵春手段耍尽也管不了他,只得跑回娘家诉苦求助。 姚国舅知晓后大发雷霆,端着老丈人的架势上门想教训王昱坤一顿。结果王昱坤非但没有悔意,还理直气壮的说他现在的行为都是效仿他父亲王丞相当年的风范,姚国舅指责他,就相当于指责他父亲。 姚国舅被气得暴跳如雷,但也不好真的说王崇厚什么不好听的话,转而让国舅夫人带着姚韵春进宫去找身居贵妃之位的大女儿姚槿秋替她讨公道。姚贵妃果然护妹心切,她一边派人以关心妹妹的名义住进丞相府,给姚韵春助威,顺便将王昱坤在外面养着的那些贱籍女子发卖了,另一边又派人找明嘉郡主提醒警告了一番。 明嘉郡主一生要强,眼高于顶,忽然被个小辈教训,心里很不是滋味,可这事确因自己教子无方引起,她不得不把王昱坤抓来痛斥了一顿。当然也不忘暗搓搓的指责姚韵春为妻不贤,嫁进了他们家还什么事都回娘家说。 王昱坤自此便消停了一些,但是能安分多久,谁也说不定。 然后就是荣安侯府和恭王府的事,说是许若谦因为右臂重伤一事自暴自弃了好久,整个人都瘦得只剩皮包骨了,毫无生机。然后有一天,钟绿芙趁着府中看管的人放松警惕,穿着丫鬟的衣裳溜了出去,直接求到夏侯湄那里。钟绿芙脑袋都磕破了,鲜血直流,却毫不在乎,只求能与许若谦见上一面。夏侯湄看在大家都是亲戚的份上,最终还是心软同意他们见了一面。奇怪的是,钟绿芙走后,许若谦突然像开窍了一样,开始好好喝药,好好养伤,也肯出门在院子里走动和晒太阳了。 夏侯纾听了之后惊讶得险些拿不住手里的炒栗子,疑惑道:“绿芙表姐和若谦表哥的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钟青葵翻了个白眼说:“一个是我亲姐姐,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一个是荣安侯府的公子,日日被荣安侯府人派人看着。他们之间的事情,能瞒过谁呢?而且这件事不光我知道,我父亲母亲,已经出嫁的两位姐姐,还有许家上下都知道了。噢,姑父姑母他们也知道。” “看来我进宫得不是时候啊,竟然错过了这么多事!”夏侯纾无比遗憾,然后又问,“那现在你们两家的长辈是怎么想的?” 钟青葵咬破了一颗炒栗子,一边剥着壳,一边思索着说:“三姐姐和许家表哥在南苑的事情早就传出去了,满京城的人家都在看笑话。程家愿意和平退婚,已是仁至义尽。母亲觉得心很累,也撒手不管了。后来父亲又找了很多媒人作保,却没有人敢求娶三姐姐。父亲也被气坏了,打算从下属里面随便挑个人来把她嫁出去。岂料朱姨娘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又去寻死觅活的闹了一通。父亲忍无可忍,让人把她捆了送去了庄子上,说是以后都不准再接回来了。再后来就是三姐姐偷偷去荣安侯府见许家表哥。我父亲和母亲大概也是想明白了,特意请了姑母出面去找荣安侯夫人说和。两家长辈都默许了他们的婚事,但是约定了过完年之后再下聘,待许家表哥休养得差不多了,再择吉日成亲。” 夏侯纾听得无比唏嘘。想不到当初嚷嚷着非夏侯翊不嫁的钟绿芙,这次会为了许若谦把自己的尊严、名声和亲情全部豁出去。目前来看,这也算是不错的结果了。希望她守得云开见月明,得到她想要的幸福。 钟青葵见夏侯纾沉默了,顿时皱起了眉头,心想她的八卦还没说完呢! 钟青葵拍了拍夏侯纾,强行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回来,继续问道:“你回来这些日子,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异常?”夏侯纾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从宫里回来的这段时间,夏侯纾整个人都处于放松的状态,也就不会那么细致的去观察身边的人和事,完全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就是有,也是因为临近年关,府上人来人往,热闹了不少。但这个现象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 钟青葵撇撇嘴,继续提醒道:“你没发现翓表哥最近经常不在家吗?” 夏侯翓和夏侯纯兄妹这几年都不在京城,所以夏侯纾早就习惯了他们不在家的日子。八月底他们返京后,兄妹几人也只朝夕相处了一个月不到,随后夏侯纾就被召进宫了。等到她出宫,天天就看着夏侯纯在埋头绣嫁妆,跟着教习嬷嬷学规矩,至于夏侯翓的去向,她还真的没有认真留意过。 夏侯纾还是摇头,但她也知道,钟青葵从来不是个会无的放矢的人。 “所以你要告诉我的第三个八卦,是我们府上的?”夏侯纾立马警惕起来,追问道,“跟我三哥有关?” “聪明!真是一点就通!”钟青葵欣慰的打了个响指,眉飞色舞道,“咱们这位翓表哥呀,可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别看他平时像个莽夫,只会舞刀弄枪,关键时刻也不掉链子!” 夏侯纾立马伸手戳了钟青葵的咯吱窝,嫌弃道:“你少卖关子了,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你就赶紧说,让我也高兴高兴!” “就怕你听了不高兴。”钟青葵神秘兮兮地说,“你还记得在南苑围场的时候,纪王是非常反对卢飞雪跟翓表哥来往的吧?为此他还揍了翓表哥一顿呢!” 夏侯纾听了确实不怎么高兴,板着脸说:“挑重点说!” “你别着急呀。”钟青葵瞪了她一眼,继续说,“卢飞雪的胆子可比我三姐姐大得多了。那次纪王把她送回卢家后,她就天天跟家里闹,鸡飞狗跳的。卢博士大概是觉得丢人,就让人将她关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让见外人。可卢飞雪哪里会就此罢休。她翻墙出来找翓表哥,结果不小心把腿都给摔了。” 事情虽然很荒诞,但夏侯纾却不觉得意外,因为当时自南苑,他们幽会被发现的时候,卢飞雪就是这样不管不顾的性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卢飞雪没有受过苦的原因,天不怕地不怕,说话也想到什么说什么,从来不计后果。 夏侯翓要是真的娶了卢飞雪回来,只怕日后越国公府也很热闹。 钟青葵见夏侯纾没有反应,又说:“卢飞雪那次其实摔得并不严重,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但是翓表哥心疼坏了,担心她留下后遗症,不仅请了大夫替她诊治,还抱着她大摇大摆的回了卢家,亲手交给了急坏了的卢博士和吴夫人。” 夏侯纾想象着这个画面,顿时觉得热血沸腾。 她以前是真没看出来夏侯翓还有这样铁骨柔情的一面呢?在她这么多年的认知里,夏侯翓说话做事好像总是缺根筋,又认死理,不像夏侯翊那样会说场面话,就连对自己的手足兄弟,也是一板一眼的,说白了就是个只会练功的铁憨憨。没想到他一旦陷入了男女感情,也是这样的憨笨。 “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人告诉我,我得去找二姐姐问一问。”夏侯纾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气呼呼的说,“之前我在宫里是不方便,可我都回来小半个月了,她居然都没有跟我提过一句,这就是她的不对了。” 钟青葵一脸懵,这话题怎么聊着聊着就扯远了? 夏侯纾解释道:“你别看三哥比二姐姐大了快两岁,其实他最听二姐姐的话了,所以这些事情,他肯定跟二姐姐说过。” 说完她就要往外走。 钟青葵回过神来,立马拉住了她,惊慌道:“你别去!” “为什么?”夏侯纾愣了愣,心想你不是一向爱看八卦的吗?不趁此机会去深入了解一番,更待何时? 钟青葵却抿着嘴不肯说话。 夏侯纾看着她不太自然的神色,疑惑道:“你怎么了?” 钟青葵慢慢放开手,低垂着头说:“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希望你去深入探究别人的事,而是因为我也有个秘密想要告诉你。我觉得我再不找个人说一说,我都要憋出病来了。” 夏侯纾忽然有了兴趣,故作镇定地重新坐回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钟青葵,心里暗暗得意。谁能想到八卦少女也有秘密呢! 夏侯纾温婉一笑,从容道:“说说吧,你有什么秘密?” 第208章 藏不住 爱八卦的人,通常也藏不住事,钟青葵就是如此,所以一旦她心里憋着什么秘密,就会觉得百爪挠心,坐立不安。 钟青葵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夏侯纾一眼,正好碰上对方好奇而热切的目光,她的脸上立马泛起了一片可以的红晕。自从钟绿芙与她生疏后,夏侯纾就是她唯一敢吐露心声的人。如果不跟夏侯纾说,他真的不知道该找谁了。 “其实,我也有喜欢的人了。”钟青葵既害羞又忐忑。这样的话,她连自己的母亲都没有说过。但是说出来之后,她突然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连呼吸都痛快了。 夏侯纾仿佛晴天白日里被一到惊雷劈中,突然觉得一阵眩晕耳鸣。这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怎么大家都经历了感情的沉浮?难不成是传闻中的姻缘神打瞌睡去了,没看好红线,被他身边的童子拿来胡乱牵着玩了么? 年初的时候,钟绿芙要死要活的闹着要嫁给夏侯翊,然而没过几个月,她又勾搭上了许若谦,发誓要与他厮守终身;孙嘉柔年少懵懂就为情所困,自残自伤,最后就换来个所爱非人,于是毅然决然的转身,服从了长辈的安排。接着夏侯翓回京,破天荒地的就跟初次见面的卢飞雪看对了眼,一下子坠入情网,不顾阻拦的私下幽会。现在连向来看事通透的钟青葵也突然告诉她说是有了喜欢的人……大家都是怎么了? 然而钟青葵的表情看着不像是在跟她开玩笑,而且她也不会无聊到为了跟自己开玩笑特意跑来一趟。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然后抬眸看着她,认真询问道:“你喜欢的人是谁?” 钟青葵红着脸,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我认识吗?”夏侯纾换了个方式问道。 钟青葵轻轻点了点头,小声道:“你不光认识,还很熟悉。” “我很熟悉?”夏侯纾满脸震惊。生在将门世家,她身边的男性很多,但是她熟悉且能入得了钟青葵眼睛的未婚男子也就那么几个。除了正在议亲的夏侯翊和被卢飞雪迷得七荤八素的夏侯翓,她还真猜不到这个人是谁。可钟青葵跟夏侯翓相处的时间不多,刚才说起夏侯翓与卢飞雪幽会的事情时也没有什么吃醋的意思,那就只有夏侯翊了。恰巧,钟青葵之前也表达过对夏侯翊的好感…… 夏侯纾赶紧挥了挥手把这个假设从脑海里驱赶出去。 “你不会还对我二哥贼心不死吧?”夏侯纾神情严肃的看着钟青葵,提醒道,“实话告诉你吧,我母亲已经替二哥相好了不错的姑娘,都已经见过面了,你怕是没有机会了。在这件事上,舅父和舅母先前不同意把绿芙表姐嫁过来,现在自然也不会同意将你嫁过来。而且舅父舅母不是打算要留你在家招婿入赘吗?我父亲母亲如今就只剩下我二哥这么一个儿子了,肯定不会同意他入赘你们恭王府。” “你想什么呢!”钟青葵不高兴的撅起了嘴,反驳道,“我之前是对二表哥有好感,但是仅仅只是妹妹对兄长的好感而已。你不要胡说八道!” 这是典型的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啊。 夏侯纾假装自己没有听过她之前说的那些关于心仪夏侯翊的话,言归正传道:“好,过去的事情我们就不说了,那你现在告诉我,你喜欢的人究竟是谁?” “是符止。”钟青葵主动解开了谜底。说到对方名字的时候,她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广袤的夜幕挂满了星星。 “符止?”夏侯纾大吃一惊,她连想都没有往那边想过。 符家兄弟来府上还不到半年,经常与夏侯翊同出同进,早已经成了越国公府的一份子,大家都习惯了他们的存在。而符止经常跟着夏侯翊往恭王府跑,确实有很多机会与钟青葵碰面,但是被钟青葵看上,还是让人很意外。 说起来,符家两兄弟长得都不差,人品没问题,性格也还不错,还有一身真功夫。跟着样的人在一块儿,很有安全感。但相对哥哥符息而言,夏侯纾还是比较喜欢弟弟符止,因为他心思活络,处事机灵,也很会说话,不像符息那样总是板着一张脸,说话也一板一眼的,没什么意思。 夏侯纾独自琢磨了一会儿,大概也能理解钟青葵为什么会喜欢符止了,然后问:“你喜欢符止这件事,他本人知道吗?” 钟青葵愉快的点了点头,羞涩道:“其实是他先喜欢我的,还偷偷告诉了我,问我喜不喜欢他。我回去之后想了很久,我觉得我也喜欢他,所以我就答复了他。” 夏侯纾皱了皱眉头,听起来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夏侯纾又等了一会儿,见钟青葵似乎真的说完了,还一副娇羞的样子,她才不可置信的问:“就……就这么简单?” “对呀,就是这么简单!”钟青葵满脸天真的说,“喜欢一个人,就是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那我们就在一起嘛。” 为什么她能把喜欢一个人说得这么没有分量,好像不值钱的样子? 夏侯纾这回是真坐不住了,再次从椅子上弹起来,态度坚定地说道:“不行,我得去找二哥商量一下,让他把符止给盯紧了。你年纪尚小,心思单纯,不知世间险恶,千万别因一时蒙蔽铸成大错!” “能铸成什么大错?”钟青葵不理解,吓得赶紧抓住她,双手死死的抱着她的胳膊说,“纾表姐!我都跟你说了这是我的秘密,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你怎么能去问二表哥呢?你是不是存心要让我难堪?” 夏侯纾闻言停住了脚步,迟疑道:“你是说,这件事二哥也不知道?” 看来回头得好好批评夏侯翊,身为长青门的未来接班人,连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都看不见,日后还怎么期待他能管好长青门的情报网? “我刚说了,我就只告诉过你一个人,他当然不知道啊!”钟青葵有点后悔告诉夏侯纾自己的秘密了,她真是太冲动了! “我明白了。”夏侯纾彻底放弃了要去找夏侯翊的冲动,好言好语的说,“你先放开我,我不会去找二哥了。” “我不信!”钟青葵吃一堑长一智,死死抓着她说,“你发誓!” 夏侯纾十分无奈的望了望天花板,冷漠的提醒道:“青葵,你若是不信我,我发誓了也没用啊。” “我不管!”钟青葵固执道,“你发誓,发毒誓,我就相信你!” 夏侯纾无奈,只得举着手对着门外发誓道:“我夏侯纾在此起誓,绝对不会将钟青葵喜欢符止的事情告诉夏侯翊,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确实是毒誓,但是钟青葵听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又说:“不对,你得说你不会告诉任何人。” 夏侯纾想笑,迄今为止,这个世界上她最信赖的人就是夏侯翊,如果她连夏侯翊都瞒着,又怎么会告诉其他人? “你快说,你说你不会告诉任何人!”钟青葵催促道。 看着钟青葵满脸的认真的表情,夏侯纾只得耐着性子继续说:“我夏侯纾在此起誓,绝对不会将钟青葵喜欢符止的事情告诉第三个人,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这回你满意了吧?”夏侯纾问,“赶紧放开我!” “勉强吧。”钟青葵撇撇嘴,不得不放开了对她的桎梏。 夏侯纾懒得跟她计较,只好继续坐下来跟她一起分析当下的情况。 夏侯纾边想边说:“你是舅父舅母唯一的女儿,所以他们要为你招婿入赘的决定应该是不会随便改动的。符家兄弟父母已故,符止又不是长子,家中也没有族老宗亲管着,若是要招为赘婿,程序不会太繁琐,也没有多大的阻力。但是舅父那么挑剔的人,他未必会中意符止,所以这事你得徐徐图之,先让符止在舅父面前露个脸,想办法取得舅父的信任,日后才好说起你俩的私情。” “我跟符止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他是灵丘道人的徒弟,连二哥都很信任他,想来他也不是个心思不纯或者行为孟浪的人。”夏侯纾继续说,“俗话说,好花不怕开得晚。我相信他是真的喜欢你,你也真的很喜欢他,所以才会告诉我。但是你年纪还小,喜欢归喜欢,如果要成婚的话,还是得再多观察两年。如果过两年他还是对你一心一意,你再跟他谈婚论嫁也不迟。” 钟青葵终于露出了笑脸,感激道:“纾表姐,我就知道告诉你是对的。恐怕也只有你能够理解我。” “不敢当!不敢当!”夏侯纾连连摆手,“你方才还让我发毒誓呢!” “你怎么还记仇啊?”钟青葵笑嘻嘻推了推她,又道,“方才你说姑母替二表哥相中了一位姑娘,是哪家的姑娘?” 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这是能说的吗? 夏侯纾想了想说:“目前只是母亲一个人在张罗,二哥还没有明确表示,所以我也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有损姑娘家的名节。” “你放心,你就偷偷告诉我,我绝对会保密的。”钟青葵十分殷勤。 “保密?”夏侯纾惊讶的看着她,“你是哪里来的勇气做出这样的保证的?我这几年听到的八卦,十之八九都是从你嘴里得知的。” “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钟青葵撇了撇嘴,不悦道,“我对你一向毫无保留,没想到你居然对我一点信任都没有。”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夏侯纾不得不得选择再相信她一回,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是城西的周家,叫周缪音。” “周缪音?”钟青葵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立马跳了起来,兴奋道,“我知道她呀!之前赵王府的寿宴上,我还见过她呢!只不过她当时是跟着她家嫂子一起来的,一直安安分分的,没过多久就走了。” 经钟青葵这么一说,夏侯纾恍然察觉周家确实是想赶紧给周缪音定下婚事。毕竟赵王妃寿宴的时候,周家也刚脱孝服没多久。即便是这样,她们也让周缪音出来露个脸,那真是有些着急了。 钟青葵还沉浸在刚听到的秘密的喜悦中,又说:“周家姐姐人挺好的,待人十分和气,也是他们周家这一辈唯一的女孩儿,周大人和汪夫人都十分疼爱她,一直想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可惜正准备议亲的时候,周家老夫人驾鹤西去了,婚事就耽误到了现在。如果她能嫁给二表哥,我是十分高兴的。” 夏侯纾觉得,钟青葵对各种八卦和信息的敏锐嗅觉多半是得到了他父亲的真传,毕竟有家学渊源。 第209章 新年礼物 时间转眼到了除夕这日,还没到中午,夏侯纾就收到四份新年礼物。其中两份分别是夏侯翊和徐暮山送的,这是惯例,早已不足为奇。而另外两份就有点耐人寻味了,因为一份是宇文恪送的,还有一份是独孤彻送的。 夏侯纾特意打听了,宇文恪和独孤彻都是托人送进府来的,并没有惊动其他人。 云溪对夏侯纾收到的礼物非常好奇,一直教唆她拆开看看。夏侯纾被她烦到不行了,就让她替自己拆开宇文恪的礼物,竟是一盒胭脂。 正常人都不会无缘无故的送另一个异性胭脂。 夏侯纾看着那盒胭脂久久出神,实在想不明白非亲非故的,宇文恪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虽然宇文恪早已识破了她的身份,在南苑围场的时候甚至企图以此挑起事端,但是被压制后,他又长时间的按兵不动,让人几乎忘了他的存在。而今天,在这样一个万家团圆的日子里,他突然送一盒胭脂来,是想提醒她什么呢? 夏侯纾并不怕宇文恪,所以她直接将那盒胭脂丢在了一边。 随后云溪又拆开了独孤彻送的礼物,竟是一个做工精致的香囊。 夏侯纾拿起来瞧了瞧,还是她喜欢的百合花的香味。 独孤彻的心思最是难猜了。之前夏侯纾过生辰,独孤彻就明目张胆的送了她一件红色的披风,如今新年又送她香囊。若说是看在她是越国公之女的份上送礼,那么她做越国公之女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为何从前不送?若说是因为她陪他女儿读了几个月的书而感谢她,那么那些常年照顾他女儿的宫人几乎都可以加官进爵了。 可见男人的心也是海底的针,一个个都安着不可告人的心思。 云溪眼里的惊喜慢慢的敛了下去,然后吞吞吐吐地说:“姑娘,这两份礼物好生奇怪,按理来说,这都不适合随便送人,除非……” “除非什么?”夏侯纾抬头问。 “除非送礼的人对姑娘有意思。”云溪小声说。 “胡说!”夏侯纾站起来敲了一下她的头,然后指着那个香囊对她说,“你好好看看这是谁送的,你还真是看得起我,陛下还能对我有意思不成?” 云溪撇撇嘴不说话,心里却默默觉得是这么回事。毕竟她从未听说过有男子会给没有血缘关系的异性送胭脂和香囊。这一看就是别有用心啊。 其实夏侯纾心里的想法已经动摇了,她也觉得这两人送的礼物不太合适,可是如今礼物都收进来了,总不至于再还回去。说不准是因为他俩都是男人,以为天下女子都喜欢胭脂香囊什么的,一时兴起就随便让下面的人挑了个东西送来。如果她真的还回去,那不就显得她太过刻意了吗? 而且她逢年过节收到的礼物也不止这一件两件的,也不是都要亲自过目,为何要去在意一件并不值钱的东西? 想到这里,夏侯纾又看了看宇文恪送来的胭脂,脸上露出一丝嫌恶,摆摆手对云溪说:“那盒胭脂你看着处理吧,随便送给园子的哪个婆子也行。” “姑娘,这可是上等货色,价格不便宜。”云溪提醒道。她知道自家姑娘最近特别缺银子花,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只好迂回一点说道:“你要是拿来随便送人,岂不糟蹋了别人的心意?我看不如留着,等过完年几位表姑娘来串门的时候当做回礼。” “有什么糟蹋的?”夏侯纾不悦道,“他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姑娘这话可不是把自己比作鸡了吗?”云溪抿着嘴唇偷笑。 夏侯纾这才反应过来,骂了句“死丫头!”便要打她。 云溪却迅速转身溜出了门,夏侯纾便追了出去。 晚上夏侯渊从宫里回来后便在园子里设宴,把全府上下有头有脸的管事都请来一起庆贺新年。管事们都很高兴,大家辛辛苦苦忙活了一年,能与自家主子同乐这是他们的福分,也是主家对他们的肯定。 一时间,园子里菜香四溢,酒气迷人,喜气洋洋,好不热闹。 夏侯翊因为亲事告吹已经被夏侯渊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这些天又跟着鈡瓒熬了好几个夜,精神有些不济,但还是十分开怀的与大家宴饮。 酒过三巡,夏侯翊看到夏侯纾戴的是他早上刚送的古玉簪,不禁眉眼弯弯,凑到她耳边轻声问:“我听说暮山也送来了礼物,不知是何物?” “一块玉佩而已。”夏侯纾毫不在意道。 云溪拆开礼盒的时候,她微微扫了一眼,便让云溪交给雨湖登记好入库了。 “莫不是把他们家的传家之宝都送来了吧?”夏侯翊蹙了蹙眉,手中的酒盏迟迟没有放下。 夏侯纾一惊,追问道:“什么传家之宝?” 夏侯翊看着妹妹的反应摇了摇头,看来她是真的不懂徐暮山。 “是不是一块麒麟牡丹纹的玉佩?”夏侯翊继续问。 夏侯纾想了想,点了点头。虽然只是轻轻一瞥,但她确实看到那玉佩的样式很别致,是两只腾云而上的麒麟踩着一簇牡丹花,还特意打了两个黄色的穗子系着,看着既有分量又大气。 “这小子,动作可真快!”夏侯翊几乎是称赞的语气在说,见妹妹一脸懵懂,他又解释道,“暮山的曾祖母的娘家原是做玉石生意的,无意中得了一块好玉,便请了工匠来雕刻成了麒麟牡丹的样式,寓意着花开富贵,扶摇直上。那块玉佩后来被当成了他曾祖母的嫁妆带到了徐家,从他曾祖母传到他祖母那里,后来又传到了他母亲那里,没想到如今竟然落到了你的手里。我瞧你这样子,似乎并未放在心上。暮山那小子要是知道了,肯定要伤心的。” 徐暮山的父亲许英达共有兄弟姐妹六七个,许英达其实排行第二,上面原本还有一位兄长,从前都做过夏侯渊的副手。后来徐家大伯不幸战死,只留下了两个女儿,徐家的家主之位自然就落在了二房头上。徐家老夫人也就把那传家玉佩传给了许英达的妻子宋氏。但是许英达与宋氏共有两个儿子,除了徐暮山,还有一个长子徐晚江。徐晚江是徐家的长子嫡孙,一直跟在许英达身边历练,成亲都有七八年了,一直与妻子韩氏分居两地。那韩氏留在京城里,不仅上孝婆母,下教子女,还帮着婆母操持家业,是个十分能干的女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徐家的传家玉佩都应传给她才对。 夏侯纾心上一沉,她不知道宋夫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把徐家的传家玉佩交给徐暮山,她都不觉得自己有资格接受这样意义非凡的礼物。 夏侯纾抓住夏侯翊的手,小声提醒道:“二哥,你可是答应过要帮我的。都这么久了,你若再不说,徐五哥的误会就更大。” “放心。”夏侯翊拍了拍她的肩,“你是我妹妹,我还能不帮你么?” 夏侯纾稍微放心了些。 家宴后,众人都聚在颂雅堂守夜。 房里的火炉烧得很旺,大家一边闲聊一边吃着水果糕点,笑语不断。夏侯翎今天也格外活泼,还拉着郭顺一起给大家背诗。夏侯渊看着这个最小的侄儿,不由得就想了起自己英年早逝的三弟,逐渐湿了眼眶,随后赏了夏侯翎和郭顺每人一个大大红封,连郭夫人都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二更天刚过,夏侯翊就有些撑不下去,不停的打哈欠。 夏侯纾一直在观察夏侯翊,深受感染,也跟着打起来哈欠,然后提出要送他回去休息。 夏侯渊夫妇也不是不讲理的老古板,知道夏侯翊最近一直跟在舅父身边忙碌,也就调侃了几句就放他们兄妹先走。 回去的路上,夏侯纾与夏侯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地上的积雪被踩得“咯咯”作响。方才还哈欠连天的夏侯翊被风一吹,人就清醒了许多,她看了看妹妹身上的大红披风,突然问道:“这披风是陛下赏的吧?” “嗯。”夏侯纾点头道,“很漂亮是吧?” “是挺漂亮的。”夏侯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突然话锋一转,又道,“纾儿,你不是个迟钝的人,如今陛下三番两次的赏你东西,你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有何不妥?”夏侯纾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夏侯翊忽然停住了脚步,借着白雪反射的光线打量着她的脸,沉声道:“陛下他似乎对你跟其他人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夏侯纾还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夏侯翊的眼神又让她不得不进行深刻反思。她仔细想了想,又联想起白日收到礼物时云溪说的话,后知后觉地问:“你是说,陛下对我有其他想法吗?” “男人最了解男人了。”夏侯翊十分认真地说。随后他看了妹妹良久,继续说:“你仔细想想,自从遇到陛下之后,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当初在南苑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对你过于关注,当时还以为他是看到你在围场里出了风头,单纯的欣赏你。可是随后他却一反常态的召你入宫伴公主读书,也不允许家里的人与你联系,就连你在宫里受到了那么大的屈辱,他也拒绝我们求见,宁愿在出事之后放低姿态向父亲说致歉。现在又隔三岔五的给你送东西,他在想什么,不难猜测吧?” “陛下曾因为我的事向父亲道歉?”夏侯纾顿时睡意全无。这事她从来没听任何人说过,即便回来这么久,父母也没有跟她提过。但是现在来看,再联系起父母没有因此而与皇家撕破脸,这个解释就合理了。 天子都亲自承认错误并道歉了,做臣子的还能怎样呢? 夏侯纾突然觉得自己真蠢,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独孤彻是一个年轻气盛的皇帝,每天要处理那么多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哪有多余的时间来留意一个臣子之女的所思所想,更没有闲工夫来给她挑选礼物。唯一的解释就是,独孤彻对她有意,所以才会格外关注。 而被皇帝看上的姑娘,最后又是什么结局呢? 入宫,成为他的皇妃,做他众多佳丽中的一员? 一想到那座犹如牢笼一般的皇宫,还有那些争风吃醋的女人,夏侯纾就觉得很窒息,慌忙拽住夏侯翊的手问:“二哥,我现在该怎么办?” “有我在,别怕。”夏侯翊柔声安慰道,“我会劝说父亲和母亲尽快给你安排议亲,或者说,你也可以考虑一下暮山。看得出,暮山对你是一片真心。” “只有这一个选择了吗?”夏侯纾问,心里多半是不甘的。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要用自己的婚姻来解决另一个更坏的结果? 夏侯翊点头说:“陛下他总不至于跟臣子抢亲吧?” 理论上是这样,但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吗? 第210章 婉拒 大年初二,各家开始走亲访友,拜年道贺。 越国公府一大早就迎来了许多宾客,有夏侯氏的族亲、姻亲和庄子上的管事,也有夏侯渊的好友、同僚以及下属,夏侯渊和钟玉卿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忙得不可开交,分身乏术。夏侯翊兄妹与夏侯翓兄妹则各自去自己的外家拜年。郭夫人的外家在浔州,天寒地冻的不便出行,打算等到三月夏侯绮出阁后再回去一趟。 夏侯翊兄妹是恭王府的常客,所以他们去那里,倒也不像是客人,反而像是半个主人。尤其是夏侯翊,刚进门就被钟瓒叫去帮着宴客了。恭王妃也忙得不可开交,就打发夏侯纾自己去后院找钟青葵玩。 钟青葵说她除夕那天就已经收到了符止偷偷给她送的礼物,是一只会说话的鹦鹉。这几天她就天天对着鹦鹉说话,觉得十分有趣。 夏侯纾扫了那只毛色鲜亮的鹦鹉一眼,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嘀咕,符止不愧是灵丘道人的徒弟,连送礼都那么相似。之前灵丘道人送了夏侯翊一对画眉,如今符止居然送心上人一只鹦鹉。果然是徒弟随师父。 不过看着钟青葵兴致勃勃的跟鹦鹉说话,夏侯纾突然又觉得符止这回送礼送得正正好。对钟青葵这种爱八卦又藏不住事的人,送给她一只会说话的鹦鹉,岂不正好给她解解闷吗? 钟青葵有了这只鹦鹉,眼里就装不下夏侯纾了。姐妹俩没说几句,夏侯纾就从她的院子里出来,往钟绿芙的院子走去。 钟绿芙的住处大门紧闭,夏侯纾敲了前门,才来了一个丫鬟开门。那丫鬟看到夏侯纾,显示很吃惊,接着又说钟绿芙最近感染风寒,不方便见客,请夏侯纾改日再来。 夏侯纾早就在钟青葵那里听说钟绿芙已经开始待在屋子里绣嫁妆了,只是因为婚事还没定下,所以不好对外声张。她之所以过来,就是想来确认一下,顺便看看事情过了这么久,他们之间的轻易还有没有缓和的余地。既然钟绿芙不愿见人,她也不强求,便去外院找夏侯翊。 从恭王府回来已经是下午了,兄妹俩一进门就听说徐暮山来了,跟着其他客人坐着等了一个早上。吃完午饭后,符息和符止兄弟俩又带他去转了一圈,后来实在是太冷,他们又像往常一样送他去春熹居待着。 夏侯纾跟夏侯翊交代了几句,然后先回清风阁。她让雨湖从库房里把徐暮山送的麒麟牡丹玉佩找了出来,打算趁此机会还给他。 夏侯翊先回春熹居跟徐暮山打了招呼,顺便聊了几句,但却迟迟不忍心告知他夏侯纾的心意。直到看见夏侯纾也过来了,他才松了口气,借故要帮着父母宴客先行离开了。 春熹居里顿时只剩心事重重的夏侯纾和满心欢喜的徐暮山。 徐暮山受了家法之后,这是第一次出门,表面上看着已无大碍,但是走起路来还是有些不自然,随时都会牵动旧伤,疼得他眉头紧皱。 夏侯纾看着他见了自己后满心欢喜的样子,心里顿时充满了愧疚。 徐暮山其实也很忐忑,连忙将那天在暖玉阁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他说:“纾儿妹妹,那日我听了你的话,在恭王府外瞪了一个时辰,然后把二哥骗到了暖玉阁喝酒,灌醉之后我就把服侍的人都赶了出去。但是不知道为何我们醒来的时候那个花魁娘子正好就在房间里,这才引起了误会。当时我跟二哥都喝多了,记得不清楚,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和二哥绝对没有做出任何违背道义,天理不容之事。” 夏侯纾抬头迷惑地看着他,很快就猜到夏侯翊还没有跟他说清楚。她一面暗骂夏侯翊说话不算数,一面又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 “徐五哥,这些二哥都跟我说过了,我相信你和二哥的人品。”夏侯纾一边说,一边琢磨着接下来该如何开口。 听到夏侯纾说相信他的人品,徐暮山愣住,心里有些感动,然而当他看清夏侯纾的脸上并没有喜色,他自觉的就认为对方只是在安慰他,并不是真的相信他。他心里又有些失落和难过。 半晌,他才又支支吾吾了说:“纾儿妹妹,其实那晚我跟二哥都喝醉了,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做,就只是在暖玉阁睡了一觉。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去找暖玉阁的花魁来作证。” 找个青楼花魁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光是听着夏侯纾就觉得徐暮山有点魔怔了,也不希望他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徐五哥。”夏侯纾看着他真诚道,“我说了我相信你,所以你不用急着证明什么,也没有必要证明。” “那你为何还是这个表情?”徐暮山不解道,并再次确认,“你真的相信我吗?” 夏侯纾觉得他此刻看上去有几分孩子气,不由得笑道:“徐五哥,我相信你,真的相信你。这个世界上,我相信你永远都不会骗我。” 徐暮山闻言立刻露出了纯真的笑容来,像是冬雪里的一抹阳光,干净、明亮、温和,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正准备说点什么,夏侯纾便将他送来的麒麟牡丹玉佩交还给他。 “徐五哥,先前我不知道这块玉佩是你们徐家的传家之宝,后来才从二哥那里得知。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你还是拿回去吧。”夏侯纾说。M.biQuge.biZ “纾儿妹妹?”徐暮山看着那块玉佩,又抬头看向夏侯纾,眼神里全是疑惑和惊讶,嘴唇也微微颤抖,却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夏侯纾已经打定主意,今天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必须同他把话说清楚。尽管她知道徐暮山很难过,依然决绝地说:“你之前说想娶我,我很感激。其实仔细想想,你跟二哥一样,只是把我当妹妹疼爱罢了,而不是所谓的男女之情。按理说,兄妹之间赠送礼物是无可厚非的,但是这礼物实在太贵重了,我真的不能收。” “不!”徐暮山突然激动起来,“纾儿妹妹,你知道的,我并不只是把你当作妹妹看待,我……” “徐五哥!”夏侯纾赶紧叫住他,生怕他再次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来,然后温言劝说道,“这块玉牌你还是收回去吧,等你以后遇到了真心喜爱的姑娘,再将此物赠予她。” “我就知道,你根本就不会相信我!”徐暮山转过身去不看她。 “我相信,我当然相信!”夏侯纾连忙向他保证,“我把你当成哥哥看,怎么会不相信你呢?” 徐暮山缓缓的转过身,一脸悲伤地看着夏侯纾,半晌才艰难的问:“这些年,你只是把我当哥哥?” “是啊,从我回京到现在,快八年了,我们一起读书,一起玩耍,虽不是亲兄妹,却也胜似亲兄妹。”夏侯纾尽量表现出很轻松的样子。 爱情这种事情,如果不想接受,除了直截了当的拒绝,大概就只能装傻充愣了。夏侯纾只是一个初学者,着实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徐暮山颤抖着双手接过玉佩,仿佛吃了败仗等待着判决的将军,一步一步往外走,嘴里念念有词:“如此也好。” 他渐渐走远,直至消失在园子里。 都说下雪不冷融雪冷,这园子当真是冷得很。夏侯纾打了一个冷颤,赶紧用手紧了紧自己的衣襟,又把还没来得及解下的红披风裹了裹。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看来他得伤心好一阵子了。”夏侯翊不知从哪里走到了夏侯纾身边,一袭白衣显得几分落寞与惋惜。 这个人不是说他帮着父母宴客去了吗?怎么出现得这么快?怕不是一直躲在哪个角落里偷听吧? 夏侯纾侧目扫了他一眼,竟然从他脸上看到了几分怅然若失的感觉。她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坏,低头喃喃道:“徐五哥是个好人,是我对不起他。” “就你那一箭双雕的计策,也怕只有这傻小子还蒙在鼓里。”夏侯翊一语点破,“他要是知道你一开始就算计他,肯定更伤心。” “他知道也好。”夏侯纾平复了情绪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与其继续骗他,不如让他早点看清我。男子汉拿得起,放得下,徐五哥是个真君子,我相信他会遇到真正喜欢他且懂得珍惜他的姑娘。” 夏侯翊看着夏侯纾一阵沉默。很久才说:“暮山长大这么大,驱敌无数,没想到竟然栽在你手里。这件事对他打击一定很大,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以后应该是不会再纠缠你了。” 这确实是夏侯纾希望得到的效果。 “但是。”夏侯翊突然提高了声量,“作为暮山的好兄弟,我也得提醒你一句,你错过了这么好的夫婿人选,日后不管你喜欢上什么样的人,都不要在他面前提及或者抱怨。” “你真当我是没有心的啊!”夏侯纾脸色顿时黑如锅底,微怒道,“这件事情拖到今天,你也有责任。若是你能早点跟他说清楚,也不至于让他真心错付这么久。” “这事怎么还怪起我来了?”夏侯翊立刻反驳起来,“你是我亲妹妹,你求到我,我理应帮你,但暮山也是我的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让我怎么去当这个恶人?” 夏侯纾并不认同他的说法,继续说:“你若觉得不合适,当初我请你帮忙的时候,你就应该立马说出来,而不是等到今天才说你做不到。如果你早点告诉他,他就不会有那么多期待,今天也就不会这么难过。” 夏侯翊知道自己理亏,但是碍于自己的面子以及替徐暮山打抱不平,始终不肯认错,坚持道:“早说完说都是你伤害了他!” 兄妹俩就着这个话题辩论了好几句,知道撷英赶来,说是前院那边需要夏侯翊去宴客,他们才结束争辩。 夏侯纾觉得,这又是夏侯翊跟撷英提前串通好了的。 事实上,夏侯纾对徐暮山的愧疚也只是一时而已。过了几天,又听说原本打算等过完元宵节再离京的徐暮山,提前随他父亲赶回居雁关去了。 夏侯纾先是吃惊,后来变成了安心。 他走了也好,不论他会不会很她,时间都会冲淡一切。 至此,夏侯纾与徐暮山的婚事,夏侯渊与钟玉卿再也没有提起过。 笔趣鸽 第211章 交易 徐暮山离京后没几天,夏侯纾收到了一封信,落款是宇文恪,寥寥几个字,竟然是约她在落月坊见面。 夏侯纾想着除夕那天收到的那盒莫名其妙的胭脂,犹豫了许久,还是单枪匹马的去了。毕竟,有的事迟早得的面对。 夏侯纾在自称玄青的灰衣男子的带领下来到了宇文恪订的雅间,里面除了宇文恪本人,再无他人。 玄青不是别人,正是上次在城隍庙交给夏侯纾五十两银子的那个男子。其人长得眉清目秀,眼神里却有寻常人没有的冷冽。夏侯纾暗自猜测他之前应该是宇文恪的暗卫,现在才转到明面上来。 宇文恪看着进来的少女,轻轻吸了吸鼻子,皱着眉头道:“夏侯姑娘,怎么没有用本王赠你的胭脂?本王的美姬说那盒胭脂你用着最适合了。” 夏侯纾像是想了许久才想起他口中所谓的胭脂,便一脸嫌弃地说:“原来世子送的是一盒胭脂啊。不好意思,当日收到的礼物实在太多了,我也没注意,不过我似乎是见过一盒胭脂,后来我家的婢女说她喜欢,我就随手送给她了。既然世子这么关心,回头我一定替世子问问她用得如何。” “你把它送给了一个婢女?”宇文恪惊讶的看着夏侯纾,手中的酒也因为主人的情绪太过激动洒了不是一两滴。 “对啊。”夏侯纾表现得波澜不惊,“世子既然已经把它送给了我,那就是我的了。那么,如何处理也是我的自由。” “好,好,很好!”宇文恪连说了几个好,然后平复了一下情绪,走到榻上坐下。他放下手中的酒杯,看着她又道:“那么,本王现在就再给你看一件东西吧,保证你会喜欢。”说着他拿起放在旁边的小几上的一个小巧玲珑的锦盒给夏侯纾看,不怀好意道,“你应该很熟悉吧?” 夏侯纾不知道他究竟要耍什么花招,顺着看了过去。可是宇文恪并没有要打开锦盒的意思,她只好自己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打开,脸上的神情瞬间凝固——里面竟然是一枚属于长青门密使信物的银戒指! 夏侯纾从前也有这样一枚银戒指,并且一直引以为荣,但是在她的身份即将暴露之际,夏侯翊抢先一步揭穿了她,于是那枚银戒指理所当然的被舅父钟瓒收了回去。为此她还心怀不甘和难过了一段时间。 可是宇文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戒指? 记得夏侯翊之前说他查到陵王手里有一股名为群芳会的隐秘势力,而恭王府和长青门都在追查。如果宇文恪手里突然多了长青门密使的信物,是不是说明有长青门的密使落入了他的手里? 宇文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夏侯纾,仿佛很享受她的惊慌。 夏侯纾暗自深吸一口气。尽管她知道宇文恪可能已经看出了什么,她还是故作镇定的将盒子放回原处,见怪不怪道:“我还以为世子拿的是什么宝贝呢!不过是枚普通的戒指,材质看着也很寻常,毫无价值!” “这可不是一枚普通的戒指。”宇文恪伸手拿过锦盒,取出那枚戒指凑近了仔细欣赏起来,仿佛是在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而后他转头问道:“应该没有谁比你更清楚它的来历了吧?” 夏侯纾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矢口否认道:“世子说笑了,这枚戒指普不普通,有什么来历,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夏侯姑娘当真认为此物跟你没有关系?”宇文恪仔细打量着夏侯纾,转而将他那永远带着调侃的桃花眼眯成一条缝,继续道,“你说,如果它落在陛下手里会怎样呢?莫真,或者是夏侯纾?” 看来宇文恪确实查到了一些东西,夏侯纾暗自思忖着。 事到如今,夏侯纾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再掩饰什么。对付宇文恪这种人装傻充愣是不中用的,因为他装起来几乎没人能比得过他。 “你想怎样?”夏侯纾冷冷地问。 宇文恪眉毛一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长青门专司密职,网罗天下情报,历代门主均由恭王府接任,从无例外。听说南祁开国之初,先代恭王曾向皇上承诺,长青门门主之位传男不传女,如果哪一代的恭王子孙式微,则长青门交由天子掌管。因此现在的恭王爷,也就是你的舅父,即便膝下并无子嗣,也从来不许女子插手长青门的事。可他竟然让自己的外甥女进入了长青门。你说这算不算是欺君之罪?” “按南祁例律,犯了欺君之罪是要满门操斩的。”宇文恪继续强调,然后刻意扫了她一眼,阴恻恻道,“听说恭王府全府上下有一百二十余人,而你们越国公府有二百来人,如此心高气傲的你,应该不会太在意吧?” 传男不传女的传闻夏侯纾确实有所耳闻,而且钟瓒确实也是这么做的。但是恭王子孙式微,长青门将归入天子之手这事她却闻所未闻。如果真有这样一个约定,那么钟瓒完全没有必要费心费力的栽培夏侯翊,直接从宗族里面过继一个作为嗣子,或者去外面收养一个儿子更可行。 夏侯纾笑了笑,心想宇文恪虽然有意敲打她,也费了很大功夫,但是调查得还是不够全面和透彻,他若是知道钟瓒已经选定了夏侯翊作为长青门的接班人,会不会恨自己没有提前做足功课? “你笑什么?”宇文恪被她突如其来的笑弄得有些不自信了,毕竟他刚才的话也是道听途说,半真半假。事实上,他知道的未必就比夏侯纾这个恭王的亲外甥女多。 夏侯纾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突然明白他故意把自己引到这里来的目的,费了那么多心思,不过是想从她嘴里套话而已。 夏侯纾笑了笑,鄙夷道:“宇文恪,你策划了这么久,然后拿着一个来历不明的破戒指来栽赃我,甚至企图威胁我,你究竟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自己?” “果然是个聪明人!”宇文恪自知自己掩饰不下去了,遂将戒指放回盒子,站起来大方道,“我知道你不会承认自己跟这枚戒指有关系,所以刚才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其实我今天找你来的目的,是想与你做个交易。” “世子是在京城里待得太久了,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夏侯纾嘲讽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做交易?就凭这枚破戒指?” 宇文恪并不慌乱,反而笑的意味深长,轻佻道:“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只是陵王世子,还是送到京城来的质子,自己都尚且受制于人,自然做不了陵王的主。但不是有句话叫做莫欺少年穷么?夏侯姑娘不妨把目光放得更长远一些,待他日我继承了陵王之位,何愁没有我做主的时候?” 夏侯纾冷冷看着他,心想他都敢查长青门的事情了,她要是不抛出点有价值的东西,恐怕还真让他给小看了! “世子这是要跟我演戏呢?”夏侯纾故意说,“我听说陛下年前就召了各地封疆大吏和藩王进京,想必陵王也到了吧?难不成这几日相处下来,世子突然觉得陵王与你父子情深,下定决心要把陵王之位传给你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宇文恪起先只是有些不快,接着看着夏侯纾充满挑衅的眼神,他开始心虚。心想难道夏侯纾还知道他们陵王府的内斗? 夏侯纾一点儿也不避讳他的凝视,继续说:“世子来京城十余年了吧?这些年来,不知世子与陵王和薛夫人见过几次面?父子、母子之间感情是否还好?我听说薛夫人还有一个儿子,深受陵王器重呢!” 宇文恪这下是彻底明白了夏侯纾话里的意思,他原本还以为他们宇文氏一族的事情隐藏得很好呢! “这些事情,你如何得知?”宇文恪整张脸上写满了警惕与戒备,忽然皱了皱眉头,又问道,“难道是因为夏侯翊?” “瞧瞧你这话,问得颠三倒四的,还越扯越远了。你们陵王府的事,跟我兄长又有什么关系?”夏侯纾故意做出一副不理解的样子,继续嘲笑道,“你方才不是还说我跟长青门有关,逼着我承认吗?怎么这会儿又怀疑起我的能力来了?就你们府上的那些事,只怕也只有你们自己觉得是秘密。” 宇文恪神情变得深邃起来,又问:“你还知道什么?” “那就要看你想知道什么了。”夏侯纾说。 “你还真不是一般女子。”宇文恪说,听不出是称赞,还是嘲讽。 夏侯纾摊摊手道:“我要是蠢笨一点,你也不会来找我麻烦吧?” 宇文恪不想继续跟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再次问道:“我刚才说的交易,你感不感兴趣?” 若说夏侯纾一点儿也不感兴趣,那是假的。毕竟她也想知道宇文恪手里还有什么把柄。但她面上还是表现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微微侧过身去,不耐烦地说:“你倒是说说看,即便本姑娘不会答应,听听也无妨。” 宇文恪看着她满脸的不屑,到口的话突然就咽了回去,随后邪魅一笑,说出来的却是:“嫁给我。” “什么?”夏侯纾以为自己听错了。 “嫁给我。”宇文恪又说了一遍,语气十分坚定,“我听说你原本有一位青梅竹马,叫徐暮山对吧。可是几天前,你拒绝了他。” 夏侯纾心中一惊,心想她与徐暮山的事只有亲近之人知晓,并未向外声张,可是宇文恪竟然连这个都知道,想来他们是在越国公府里安插了眼线。回头他得再让夏侯翊好好查查,可别让坏人得逞了! 不过宇文恪提到徐暮山,夏侯纾还是觉得这事情很邪门,难道命相说他们夏侯氏兄妹这两年命犯桃花? 真桃花也就摆了,偏偏还是这么一朵烂桃花。 至于宇文恪刚才说的交易,夏侯纾也有些明白了他的意图。她身上最重要的不就是她的身份吗? 越国公与宣和郡主之女,多么有价值的身份。 就冲着她父亲手中的兵权,即便她真是传言中那么貌比无盐也能让万人趋之若鹜。没想到连宇文恪都看中了。看来陵王必反之心已然浮出水面。只不过他说得如此令人浮想联翩,就不怕她会拒绝并且揭发他吗? 第212章 破局 宇文恪作为陵王在京的质子,这些年在没有亲长的陪伴与教导下还能在京城里混得风生水起,就代表他不是一个愚蠢的人。 见夏侯纾没有回答他,宇文恪又说:“你不必这么快回答我,我会给你时间好好考虑。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嫁给我你绝对不会吃亏。” “真是不知道你究竟哪里来的自信。”夏侯纾冷笑道,把话题绕会了最初,“宇文恪,你就得单凭一枚戒指就可以证明我犯了欺君之罪吗?” “当然不止这些。”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并展开,竟是夏侯纾半年前在相府丢失的地图。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朝中大臣为显示尊卑,官阶不同,家里的纸张也不同。特别是我们的越国公,为了显示自己功勋卓著,家里的纸张都印有独特的标记。”说着他还将纸张上羽毛的标致给夏侯纾看,故意说,“还有这字迹,倒像是出自令兄的手笔。” 越国公府向来跟赤羽军打交道,所以纸张上都印着羽毛的标志。当时夏侯纾请夏侯翊给她画丞相府的地图时,根本就没考虑过这地图会落在丞相府,所以才会大意的用了带有自家标志的纸张。 夏侯纾轻蔑的扫了一眼那些所谓的证据,满不在乎道:“一张纸而已,我当时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就算这纸张出自我越国公府,世子又怎么让别人相信这是我的呢?再说了,世子神通广大,派个人潜进我越国公府偷了几张纸也不是不可能啊。至于这字迹,就更加荒唐。世子曾经想方设法的接近我兄长,谁又敢肯定世子是没有目的的呢?何况,以你宇文恪的手段与聪明,要模仿我兄长的笔迹,也不是不可能啊。” “别人会不会相信是另外一回事,最主要的是陛下相信。”宇文恪也不落下风。 真够卑鄙! 夏侯纾盯着他许久,突然笑了起来。如果事先没有夏侯翊的提醒,她只怕也真会中了他的计。 根据夏侯翊的推断,独孤彻未必不知道这件事。可是独孤彻并没有拆穿她,她也就不必害怕宇文恪的威胁。即便他手里有指控她的证据,可是谁又会相信堂堂越国公府的千金就是犯了欺君之罪了长青门密使莫真呢? 他该如何证明她是莫真呢? 可笑! “宇文恪,你以此威胁我,不过是想拉拢我父亲,以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是我也要奉劝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告辞!”说完夏侯纾转身往外走。 “你会后悔的。”宇文恪的声音就像诅咒一般从后面传来,带着阴冷和嘲笑。 夏侯纾略停了一步,然后笑着出了落月坊,却被玄青拦住了去路。 玄青给她看了一颗木珠,冷声道:“姑娘应该认识这个吧?请姑娘好好考虑我家主子的话。” 夏侯纾扫了那颗木珠一眼,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石怀宇当宝贝一样挂在脖子上的,他还说过这是他娘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夏侯纾面色一沉,立刻明白玄青是想用城郊的孩子来威胁她。可他们凭什么就笃定她一定会乖乖就范呢?难道是因为她比较善良吗? 夏侯纾用手指捻起他掌心的木珠,看了看,又放回去,冷漠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我夏侯纾绝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更不会受你们的威胁。不过请他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放过那些孩子。” “夏侯姑娘,这可关系到十几个孩子的性命。”玄青厉声说,仿佛夏侯纾才是那个无视生命可贵的人。 “那又如何?”夏侯纾想着他的语气不觉有几分好笑,遂道,“若不是我,这些孩子早已饿死街头。我已经尽力延长了他们的生命,余下的,就看老天爷的了。倒是你,用几个孩子的性命来威胁我一个弱女子,难道这就是你们一贯的作风吗?” 玄青见威胁不成,便收回木珠,冷冷地说:“难怪我家主子会看中你!” 夏侯纾却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宇文恪看中她?他是看中她父亲手中的兵权吧。 “夏侯姑娘,请你慎重考虑!”玄青说完瞬间消失在夏侯纾眼前。 夏侯纾匆匆赶回家找夏侯翊商量对策,撷英却说他出门给好友拜年去了。夏侯纾思索良久,最终决定将筹码押在父亲的身上。 打定主意后,夏侯纾就稍稍做了下准备,然后往父亲的书房去。 夏侯渊这几日忙着宴客和应酬,感觉有些吃不消了,难得有点空闲,便待在书房里翻着一本古籍。对于夏侯纾的突然造访,他心里何时诧异,缓缓抬起头来问:“纾儿,怎么了?” “父亲,你整日研究兵书很费神吧?女儿给您泡了您最喜欢的雨前龙井提提神。”夏侯纾奉上亲自泡的茶,难得一见的乖巧与谨慎。 “本来就是个直性子,别跟其他人一样说话拐弯抹角的,为父看着别扭。”夏侯渊蹙了蹙眉道,说着将手中的兵书放在一边,认真地听夏侯纾说话。 夏侯纾吐吐舌,在父亲面前果然是不适合委婉。 夏侯纾犹豫了一会儿,便说:“您也知道,徐五哥这次离京匆忙,所以……” “你不用多做解释。”夏侯渊突然打断她的话,语重心长道,“纾儿,父亲都明白,女儿大了总是会有自己的想法。” “父亲!你想哪儿去了!我对徐五哥并无男女之情。”夏侯纾不悦的翻了个白眼,然后说,“徐五哥之前救助了十几个孤儿,安置在他城郊的宅子里,原本是打算等开春了再做打算的。可他这次离京比较匆忙,走之前特意交代我要替他照看那十几个孤儿,可我是女子,又不好抛头露面,所以想请父亲帮忙而已。” 夏侯渊愣了一会儿,不由得叹了一声“孽缘呐!” 夏侯纾吓得不敢说话。 夏侯渊叹了口气,又问:“你刚才说的是十几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夏侯纾早就猜到父亲会这么问,于是将所有的事都推到徐暮山身上,反正他现在不在京城,父亲也无法与他对质。 夏侯纾说:“年前下了大雪,我跟徐五哥外出的时候遇见了一群孤儿。徐五哥心善,就把住在城隍庙里的十几个孩子接到了他家城郊的宅子里安顿。这事女儿也有参与,只是担心被父亲责骂就没敢跟您说。如今徐五哥不在京城,女儿就想求父亲将此事上报朝廷。一来可使那些孩子得到官府的接济,减轻徐五哥的负担;二来,于朝廷也是善事一桩。父亲父亲向来宅心仁厚,不会不帮这个忙吧?” “难怪我老是看到你跟他一起出去,原来是去做善事了。”夏侯渊捋了捋胡子恍然大悟地看着夏侯纾,“倒是我误会了。” “我跟徐五哥从小一起长大,难免会比别人亲近一些,父亲和徐叔叔会误会也不足为怪。女儿平日里虽然粗野了一些,却是断断不敢有这些非分之想的。”说完夏侯纾小心翼翼的看着父亲,试探着问,“那父亲的意思是同意了?” “你们两个都这么做了,我能不同意吗?”夏侯渊乐呵呵道,“我现在就写奏折。” “谢谢父亲!我就知道父亲最好了!”夏侯纾高兴的说。心想他宇文恪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但作为陵王在京人质,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也不敢公开与官府斗。 第二天,夏侯渊下朝回来精神抖擞,想来是递上去的折子受到了独孤彻的重视。夏侯纾上去一问,果然如此。独孤彻看了奏折后当即派户部处理此事,而且还当着文武百官称赞夏侯渊心系黎民。 户部派人去接那些孩子那日,夏侯纾也去了。 马车远远地停在一边,夏侯纾掀起车帘看了许久。由户部侍郎尹大人亲自坐镇,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一个一个被领上了官府的马车。唯有石怀宇四处张望,当看到夏侯纾的马车时,他便兴奋地跑了过来。 到了马车下,石怀宇叫道:“姐姐,是你吗?你是来看我们的吗?” 为了减少麻烦,夏侯纾并没有下车,连车帘都拉上了。见石怀宇久久不肯离去,她也不忍心,便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姐姐,他们是要带我们去哪里?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石怀宇问。 “你放心,他们都是陛下派来的。”夏侯纾解释道,“他们会给你们找户好人家,以后,你们就不用流落街头,挨冻受饿了。” 外面静了一会儿,当夏侯纾以为石怀宇已经走了之时,突然又传来了他的声音。 “姐姐,既然你已经来了,为何不下车见见我们呢?” “见了又如何?”夏侯纾淡漠地说,“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过客而已。” “姐姐……”石怀宇似乎很伤心,接着便听到“扑通”一声。 夏侯纾忙掀起车帘,却见石怀宇跪在地上,抬头看着她笑。 石怀宇说:“姐姐,我听说徐哥哥是位小将军,求你让我去他那儿好不好?我要跟着他一起保家卫国!” “你起来吧。”夏侯纾看着他说。 “求姐姐答应我!”石怀宇倔强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保卫家园,这四个字听起来简单,但背后却蕴含着无尽的艰辛和风险。特别是对于像徐暮山这样戍守边关的军人来说,他们身处边疆要塞,肩负着为国家捍卫疆土的重任,时刻面临着生死考验。他们在战场上浴血奋战,马革裹尸,为了国家的繁荣和百姓的安宁要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和努力。 见此情景,夏侯纾不由得对这个年仅十一岁的男孩另眼相看。既然这是石怀宇自己选的路,她又何必阻挠呢?于是她转头对云溪说:“云溪,你去跟户部侍郎说,就说是徐暮山小将军的意思,把这个孩子送到居雁关去,交给徐暮山。” 云溪领命去了。 不一会儿户部侍郎亲自过来了,站在马车前问:“车中可是越国公府的三姑娘?” “正是。”夏侯纾隔着帘子说,“尹大人,男女有别,不便相见,请多多包涵。只是这孩子就委托大人送到居雁关徐暮山小将军那里了。” 户部侍郎也是个人精,连忙说:“夏侯姑娘太客气了。既然是徐将军的意思,又是夏侯姑娘亲自委托,本官一定竭尽全力办到。” “多谢大人!”夏侯纾说,“待会儿自会有人将信物送到大人府上。” “不客气。”户部侍郎说完便领着石怀宇回去了。 夏侯纾再次掀起车帘,正好看到石怀宇回头的笑脸,然后他再也没有回头。 一辆马车在她们旁边停下,随即传出宇文恪戏谑的声音:“看来,你并不是像你说的那么无情无义嘛。” 夏侯纾好整以暇的看了看自己新做的指甲,慢条斯理道:“世子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无所不能啊。” 如今这些孩子已经有官府的保护,量他宇文恪手眼通天也生不出什么事来。此番装得一脸轻松,多半是暗地里咬牙切齿。 夏侯纾看云溪已经回到车上,夏侯纾便对车夫说:“回府!” 马车突然启动,云溪没站稳便滚到了夏侯纾身上。 夏侯纾忙扶正她。 云溪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裳和发髻,一边好奇地问:“姑娘,方才那人是谁啊?你们在聊什么?” “他说你这丫头长得不赖,想向我讨你回去做个陪房。”夏侯纾淡淡地说。 云溪听了先是一惊,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鸡蛋,接着两眼泛红,声音细若蚊蝇的叫了声“姑娘……” 夏侯纾乜了她一眼,镇定自若地说:“我没有同意。” 第213章 祸患 解决好那十几个孩子的事情后,夏侯纾又闲了下来,于是她将夏侯翊赠送的空谷遗音搬了出来练习。 一曲《阳春白雪》才弹到一半,夏侯翊像一阵风一样出现在她面前。 “二哥,你今日怎么得空了?”夏侯纾看着兄长露出满脸欣喜。 夏侯翊却一手按住了琴弦,一手拉着她飞快地往屋里走,正好与听到琴声断了出来一探究竟的云溪撞了个正着,他便对云溪说:“云溪,你赶紧给姑娘收拾些东西,你们要出趟远门!” “出远门?去哪里?我跟姑娘一起去吗?”云溪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她向来觉得夏侯翊的话比夏侯纾的话靠谱,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听从,没等夏侯翊回答,她就立马进去收拾东西了。 夏侯纾满脸懵懂,奇怪道:“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不知道我要出远门?” 夏侯翊面色凝重,看着夏侯纾解释说:“纾儿,今日陵王突然又在朝堂上请求陛下赐婚,指明了要选你做世子妃。父亲不好直接拒绝,只能说年前已经同意将你许配给了暮山。陵王自然是不信的,当着朝臣的面与父亲争辩,誓要陛下做主。舅父见势不妙,特意派了人出来知会了一声。为今之计,得赶紧送你到居雁关去,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 “什,什么?”夏侯纾有些茫然,“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纾儿,赶紧走吧!”夏侯翊道。 “走?去哪儿?居雁关吗?”夏侯纾摇摇头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们逃得掉吗?就算我逃脱了,那么你们怎么办?” “大哥不在,如今我就是家中的长子,我会留下来想办法拖住他们。纾儿,趁还来得及,你跟云溪赶紧走!”夏侯翊几乎是在恳求她。 此时云溪已经急急忙忙的收拾了一个小包袱,正过来要拉夏侯纾。 “不,我不走!”夏侯纾退了一步,坚定地说,“二哥,祸是我闯的,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一定是宇文恪,他威胁我不成,便恼羞成怒。我要去找他!” “纾儿!”夏侯翊赶紧拉住她,又问,“你方才说宇文恪威胁你,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你从未跟我说过?” 事到如今,夏侯纾也没什么好隐瞒得了,便说:“年前我跟徐五哥一起救助了十几个孩子,一直把他们安置在徐家城郊的宅子里面。这事宇文恪也知道,所以他几天前突然来找我,先是用我曾是长青门密使一事威胁我,见我不肯就范,又拿那十几个孩子的性命来威胁我。我没办法,只好请父亲出面,再让户部把那些孩子接走了,所以他才怀恨在心。” “原来竟然还有这回事。”夏侯翊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也怪我最近实在过于繁忙,竟然没有留意到你这里发生了这么多事。” “这不怪你,哪有防贼千日的?”夏侯纾道,“宇文恪威胁我嫁给他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只是在赌气。但是没想到陵王居然会亲自出面替他求亲,还不声不响的,直接就求到了陛下面前去了。难道他们父子之间已经和解了吗?” “并没有。”夏侯翊摇摇头说,“据暗线来报,陵王这次本来也是打算继续装病不来京述职的,是照云长公主出面了,他才不得不来。而他之所以同意替宇文恪求亲,还指明了是你,应该也是受照云长公主影响。” “我们家从来不曾得罪过照云长公主,她为何要害我?”夏侯纾疑惑道,“她难道不知道宇文恪是个什么样的人吗?还是说她的婚姻不幸,也不希望看到别人幸福?” “在母亲的眼里,孩子不论什么样,永远都是最好的。”夏侯翊对此很是无奈,“恐怕照云长公主这一招,也是想试探我们。” “试探?”夏侯纾没听明白,“试探什么?” “你忘了去年我去陵都,曾见过照云长公主了吗?”夏侯翊分析道,“她如今指明要请陛下为你和宇文恪赐婚,就是想看看我们家是什么态度,顺便把我们拉下水。” 夏侯纾如同迷糊灌顶。她总算是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理顺了。之前她就觉得照云长公主不一般,那样金尊玉贵的一个人,却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没想到她不是真的能忍,而是心理变态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别家姑娘的婚姻都拿来做筹码。 “纾儿,算我求你了,你赶紧跟云溪走吧!”夏侯翊再次提醒道。 “我不会走的!”夏侯纾坚持道,“年前父亲确实在家宴上跟徐叔叔提过我跟徐五哥的事情,但这件事情并未定下来,禁不住打听和查探。而且初二那天,我还亲自拒绝了徐五哥,逼得他提前回了居雁关。如今惹了事,又把他牵扯进来,这对他来说很不厚道。二哥,我不想再利用他了。” “可是现在除了这个办法,我们没有其他办法了。”夏侯翊说。 “一定还有办法的!”说着夏侯纾转身往内室一阵翻找。 云溪见状赶紧放下包袱跟进去帮忙,没过一会儿她俩就把独孤彻之前送的那片金叶子找了出来。夏侯纾松了口气,将金叶子藏进怀里就往外面走。 夏侯翊不明所以,赶紧追了上去。 夏侯纾刚跑到门口,就与正要进来的夏侯渊撞了个满怀。 夏侯渊是习武之人,下盘很稳,被突然撞了一下也纹丝未动。他一把扶住女儿,问道:“你怎么回事?急急忙忙的要去哪里?” 夏侯翊担心父亲在气头上,赶紧过来接过夏侯纾,护在身侧,方说:“父亲,今日在朝堂上的事情舅父已经提前派人出来跟我说了,我想让纾儿去居雁关躲一躲。” “躲?为何要躲?”夏侯渊不屑道,“是他陵王府要娶亲,我若不肯嫁女,他还能用强不成?今日当着陛下的面我已经婉拒了,他若是再不知道收敛,非要打我家女儿的主意,我也不会让他好看。” 虽然夏侯渊嘴上这么说,像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但是一旦这事牵扯到皇家赐婚,就不再是他们愿意不愿意的事情了。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的事,夏侯纾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不想再以卵击石。 夏侯纾微微抬头,看到父亲气得几近扭曲的脸,那么愤怒,那么无奈,她顿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竟然还得这么多人为他着急忧心。 夏侯纾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自责道:“父亲,女儿不孝,都怪女儿平时行事不端,才招惹了这些祸患。如今女儿别无他法,只求父亲让女儿出去见个人。见完之后,女儿就回来。是福是祸,都在此一举。” 夏侯渊眉头一皱,微怒道:“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去见谁?” 夏侯纾见周围都是自己的至亲之人和亲信,再加上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她也不打算隐瞒,便说:“女儿想去求见陛下。” “你去见陛下?”夏侯渊大吃一惊,上下打量了女儿一样,又道,“以你的身份,根本就进不了宫,你如何见得了陛下?” 夏侯纾想了想,方说:“对不起,父亲,这是我跟陛下之间的秘密,恕我不方便告诉您具体的位置,但是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您,只要我去,他一定会来见我的。当然,他也可能不来,但不管怎样,我得先试一试。” 夏侯渊将信将疑,目光看向夏侯翊求证。 夏侯翊想着妹妹与陛下之间莫名其妙的情愫,又不好解释,只得先把这事承认下来,便点了点头。 “你与陛下何时走得这么近了?”夏侯渊满脸疑惑,“难道在宫里的时候……你们……”后面的话他完全开不了口。 “父亲,您多虑了!”夏侯纾连忙解释道,“其实我与陛下并非是在南苑围场才认识的。早在去年三月,也就是同母亲去护国寺那次,我就已经见过他了,只是在去围场之前,我并不知道他是当今陛下。” 听了这话,夏侯渊已经意识到这不是一件小事了。他赶紧示意夏侯纾起身,然后往清风阁里面走。 云溪也很识趣地把院子里的其他人带到一旁叮嘱了几句,然后打发他们在外面候着,她自己则和雨湖在门口守着。 夏侯纾敢提起早就认识独孤彻,就已经做好了把一切和盘托出的准备。 父子三人进了清风阁的正屋,夏侯纾就把自己与独孤彻相识的过程全部交代了一遍。而夏侯翊也把他在水月庵见到照云长公主的事情说了一遍。 “难怪在南苑围场的时候陛下对你的事表现得格外上心,我当时还很纳闷,原来竟是这么回事!”夏侯渊听完之后若有所思。随后他又看向夏侯翊,问道:“照云长公主出家这么多年了,一直风平浪静的,为何突然又对宇文恪的事情这么上心?” 夏侯翊没有着急解释,而是问:“父亲也见过宇文恪,你觉得他长得像谁?” 夏侯渊认真想了想,喃喃道:“他长得不像陵王,至于他的生母薛夫人,我倒是没有见过,大概是像生母吧。” 确实是长得像生母,只是他的生母并非薛夫人。 夏侯翊没料到父亲会不记得照云长公主的长相,只好继续提示道:“父亲可曾还记得照云长公主是何模样?” 夏侯渊又仔细想了想。他是男子,又是个武将,平时并不会经常出入宫禁。他最后一次见到照云长公主,那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彼时照云长公主还是个十几岁没有长开的小姑娘。而后照云长公主远嫁陵都,随后又去水月庵出家,再也没有回过京城,也就没有人见过她,谁会记得她是何模样呢? “时间太久了,记不太真切了。”夏侯渊摇头道,“不过经你方才提醒,我倒是觉得宇文恪跟照云长公主年轻时长得有几分相似。难道是我的错觉吗?” 夏侯翊和夏侯纾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即便宇文恪在京城里住了十年,即便他长得几乎与年轻时的照云长公主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没有人告诉他他的生母可能另有其人。一部分是大家心里清楚,但是一直装糊涂,就想看看陵王背后究竟还有什么招数。一部分是时隔久远,宫里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大家不记得照云长公主的长相了,也没见过薛夫人,所以拿不住什么证据。 “父亲没有记错。”夏侯翊直接加开了谜底,“宇文恪确实与照云长公主长得十分相似,因为照云长公主才是宇文恪的生母。” 夏侯渊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震惊。他行军打仗了半辈子,用过那么多刁钻的兵法来迷惑敌军,却从未想过王侯公爵的府里会出这样让人费解的事。 “怎么会这样?陵王他究竟做了什么?”夏侯渊一边沉思一边喃喃自语,“这事……不对,宇文恪与照云长公主年轻时长相相似,宫里不可能看不出来,可是为何大家都装聋作哑?” 这也是夏侯翊一直想弄明白的事,他只好笑了笑,道:“父亲,天家圣意岂是我们能揣摩的?” “是了是了,我们不必去揣摩。”夏侯渊恍然道,然后看向女儿,“你不是要去见陛下吗?你赶紧去吧。” 第214章 喜欢 夏侯纾赶到南蒲书斋,下了马车便让董效在门口守着,不许其他人靠近,然后才领着云溪往里面走。 铺子里依旧是生意惨淡,崔掌柜像是没睡醒一样歪在柜台里面,用细棉布轻轻擦拭着一座玉石的蟾蜍摆件。听到声音,他缓缓抬起头来,看到进来两个年轻姑娘,先是愣了一会儿,接着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立马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来。 夏侯纾直接将金叶子放在他面前,正色道:“崔掌柜,我想见你们家主人,劳你通传一声。我知道他现在可能不在,但还是麻烦你想想办法,我有很急的事情需要找他帮忙。我可以先在这里等。” 崔掌柜接过那片金叶子,仔细确认了一遍,说了句“姑娘请稍等”就直接进里面去了。 夏侯纾顿时有些疑惑,里面她进去过,总共就两间院子,中间那间如同仓库,再里面那间才是独孤彻的临时书房,看上去并没有容纳其他人的地方,那么他往里面走是什么意思呢?飞鸽传书吗? 夏侯纾想不明白,便准备跟着进去一探究竟,立马就被云溪拉住了。 云溪还没有忘记上一次被褚黎安拦住的记忆,连忙小声说:“姑娘,我们还是等那掌柜出来吧。” 夏侯纾想了想,自己是来求人的,那就先遵守一下对方的规矩,看看情况再说。 不到半刻钟,崔掌柜出来了,笑盈盈地对夏侯纾说:“姑娘,我家主人已恭候多时,请你现在就进去吧。” “恭候多时?”夏侯纾愣了愣,“你是说他早就已经在这里了?” 夏侯纾默默计算着下朝的时间。父亲也才回家跟自己问明了情况,随后她就赶紧过来了,为什么独孤彻出宫会这么快?而且崔掌柜还说他恭候多时,所以他早就猜到她会来求他帮忙?可是为何没有见到影子一样的褚黎安? 崔掌柜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指着里面的入口说:“姑娘请独自前往。” 听完这句话,主仆两人都知道问不出个结果来了。于是夏侯纾凑到云溪耳旁小声叮嘱了几句,便独自进了通往内院的门。 夏侯纾按照上一次的路线,直接穿过中间的院子,推开后面一间院子的门。院子里的积雪还未消融,池子里引了活水进来,荷花早已凋谢,残枝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花色各异的锦鲤大概是觉得太冷了,潜在池底动都懒得动。水池旁的桃树上光秃秃的,夏日里的那些挂在枝头的油光水滑的桃子也不知最后进了谁的肚子。 夏侯纾一边想着等下怎么开口,一边穿过石拱门,便见里面的那间屋子大门虚掩着,还挂了一道竹帘挡风。待靠近些,变能感觉到有一阵暖风从里面散出来。 夏侯纾刚掀起竹帘往里走,独孤彻就迎了上来,顺手将一个暖手炉递给她。夏侯纾先是怔了一下,鬼使神差的就接了过来。她出门走得急,也没注意带个取暖的东西,好在她家马车还不错,这一路来她光想着事情,并没有觉得很冷。但是从积雪未消的室外进了这间暖融融的屋子,她确实感受到了极大的温差。 “你知道我会来找你?”夏侯纾开门见山道。连君臣之礼都顾不上了。 独孤彻不以为忤,反而像是很乐意见到她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笑道:“当初给你那片金叶子的时候,我就说过,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帮忙,我一定会帮你的。在宫里的时候,你没有用它。那么我猜测,这一次你应该会需要我帮忙。” 他没有自称为“朕”,这点让夏侯纾放松了许多。 “万一我没来呢?你岂不是白跑了一趟?”夏侯纾故意问。 “你这不是来了吗?”独孤彻依然浅笑着,眼睫毛上像是藏了一只蝴蝶,扑闪扑闪的,十分迷人。 夏侯纾赶紧垂下眼睑,暗自骂自己多此一举。 独孤彻也不再跟他开玩笑,正色道:“说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夏侯纾原本还想了一路该怎么开口,没想到他竟主动问起了。她咬了咬嘴唇,说道:“请陛下替我驳回陵王的赐婚请求。” “为什么?”独孤彻问道,“陵王世子妃,这个头衔你不满意吗?” “陛下,你确定你是要帮我吗?”夏侯纾对此十分诧异。 “不然呢?”独孤彻反问道。 夏侯纾强忍着心里的怒火,讥笑道:“陵王世子妃怎么了?我父亲是越国公,我们家不比他陵王世子差,我要他这个头衔来做什么?是能吃,还是能换钱?凭什么他们看中了谁家的女儿就可以直接请求陛下赐婚,连问都不问对方一声?” 独孤彻看着她,突然觉得他最初认识的那个夏侯纾又回来了。他很高兴有这个发现,立马说:“我当然是要帮你。但是我也想知道你为何要拒绝。我听说,年前你父亲已经给你定下了亲事,这是真的吗?” “亲事?”夏侯纾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缓了一会儿才想起父亲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是把她许配给了徐暮山。她赶紧解释说:“我父亲确实很喜欢徐五哥,所以当时在家宴上提了那么一嘴,徐叔叔他们也附和了几声,但并未定下来,何曾就做数了?” 如此说来,亲事便是夏侯渊用来拒绝陵王府求亲的幌子了。独孤彻听了心里刚生出几分欣喜,但立马又皱起了眉头,含酸带涩道:“你唤徐暮山作徐五哥?” 夏侯纾不明白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也不清楚独孤彻在意的究竟是什么,不解道:“我们家与徐家本就是通家之好,同辈之间一直都以兄妹相称。徐暮山在徐家排行第五,又比我大,我唤他作徐五哥,有什么不对吗?” “挺好,挺好。”独孤彻连声道,连笑容都灿烂了不少。随后他话锋一转,又说:“但我听说徐暮山一直心仪于你,还为了你收留了十几个孤儿,甚至为了帮你带着你家兄长宿醉暖玉阁,可有此事?” 夏侯纾目光炯炯的凝视着独孤彻,似要将他的心思看个彻底。听说?什么听说?他说的这些话,哪一句像是听说来的?他这不是听说,分明是在她身边安插了眼线!把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真是心思诡异的男人啊! “是又怎么样?”夏侯纾不服气地问。你监视我还有理了? 独孤彻眼里的光彩一点一点黯淡下去,似乎有些惊讶,又有些失望。最后他问:“你一向喜欢辜负别人的好意吗?” “别人的好意我就一定要接受吗?”夏侯纾反问道。她最不喜欢听他说这番狗屁不通不知所谓的大道理了。要说辜负他人的好意,他这个做天子的才是天底下最大的负心人。瞧他后宫里的那些女人,为了他都争风吃醋成什么样了?他又何曾在乎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情况她倒是见识过不少次。还有脸来指责她? “那我的呢?”独孤彻突然问。 “什……什么?”夏侯纾有些失神,她是听错了吗? 独孤彻以为她是想装傻逃避,索性直言道:“夏侯纾,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这么久了,我相信你不会看不出我喜欢你。不管你从前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现在我直接告诉你了,我喜欢你,很喜欢。那么,你愿不愿意接受我的好意?” 尽管夏侯纾之前就已经猜到了独孤彻的心思,由于身份的原因一直装作不知道,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这么坦荡的说出来。而如今他当面说了出来,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如果拒绝了,他会不会就不帮她了?但是如果不拒绝,难道她要成为他众多妃嫔中的一员,然后老死宫中吗? 她还有大哥死因要查,有曲白师太和邱先生的骨灰要送归故里,还有许许多多的地方没有去过…… 独孤彻大概也看出了她的为难,也不想让自己难堪,想了想,忽然说:“你不用急着回答我。三日后就是上元节,亥时后,我会在落月坊我们之前见面的雅间等你,届时,你再告诉我你的答案。” 双方都恰到好处的找到了一个台阶,彼此都松了一口气。 夏侯纾还是有些担忧,又问:“我的答案会决定你愿不愿意帮我吗?” “我看上去像是那么锱铢必较的人吗?”独孤彻冷哼一声,十分不满她对自己的看法有偏差。可见她满脸愁容,他终究还是不忍心,又道:“你放心,我喜欢的女人,还轮不到陵王父子来觊觎!” 这话听起来很霸气,但夏侯纾却总觉得怪怪的,可她又不敢说出来,生怕激怒了独孤彻,连他刚才给的那个台阶都没有了。 “既然你答应帮我,那我就先谢过了。”夏侯纾赶紧客客气气的给他行了个礼,“时间不早了,云溪还在外面,我父亲和兄长也还在家等着我回去,我得先走了。” 说完她就拔腿要跑。 “等一下!”独孤彻突然叫住她,接着问,“你父亲和兄长也知道我们的事情了?” 什么叫做知道我们的事情了?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好不好!少给我泼脏水! 夏侯纾气得想骂人,但是转脸的时候却带着满脸的笑意,模棱两可道:“此事过于复杂,其实也没怎么说清楚。” “哦——”独孤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接着说,“那等下次我找机会亲自跟越国公好好说说。” 夏侯纾被吓得赶紧摆手拒绝:“不必!真的不必!我会自己跟他们说的!” 这是能说的吗?万一父亲误会了,她可怎么有脸来面对? 独孤彻却笑着问她:“你在害怕什么?” 第215章 尾随者 夏侯纾的心里再次升起一股怒火,他居然问她在害怕什么?他这么手眼通天的人,难道看不出她在害怕什么吗?他问的这还是人话吗? 与其打哑谜,不如直接说清楚。 夏侯纾忽然正经起来,一字一句道:“我害怕你啊,陛下。” 突然听到这个称呼,独孤彻也意识到自己的玩笑开得有点过头了,忙说:“你不肯说,我就不问了,你也不用害怕我。在我面前,你只用做你自己就好,就像我们初次见面时那样无拘无束,理直气壮。” 夏侯纾心想我又不傻,我要是再像初次见面时那样大言不惭的调戏你,我还有命活吗? 等等,初次见面、护国寺、竹林、刺客、调戏…… 夏侯纾顿时觉得自己真是长了一张惹是生非得嘴,恨不得马上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独孤彻也察觉到她联想到了什么,故意提醒道:“当初可是你提出让我以身相许的,怎么,你现在想要反悔了吗?” “你先别说了!”夏侯纾赶紧制止他,“你刚才说了给我几天时间考虑的!而且这事一码归一码,不会影响我今天求你帮忙的事。” “那是当然!”独孤彻肯定地说。 “既然这样,我就先走了,你不用送我!”夏侯纾说完赶紧往外跑。 夏侯纾刚迈出去几步,才到门边,独孤彻再一次叫住了她。 她可不可以装作没听见啊? 夏侯纾暗暗思忖着。 显然,这里就他们两个人,而且屋子特别敞亮,连一点隔音的遮挡物都没有,她完全没法装作听不见。 然而独孤彻却并未再说什么让人难为情的话。 夏侯纾停下脚步,转头狐疑地看过去,就看见独孤彻从旁边的书桌上抱了一摞书朝她走过来,然后一股脑塞给了她,嘴上却说:“既然是来买书,就要有个买书的样子,这样两手空空的走出去,像什么样子?” “我什么时候要来买书了?”夏侯纾满脸迷惑,一边握住手里的暖手炉,一边忙不迭的接过那几本死沉死沉的书。再看那几本书,都是些《千字文》《三字经》《诗经》什么的启蒙书籍。这不是侮辱她的智商吗? 夏侯纾顿时露出一脸嫌弃,连连拒绝道:“谁要你这些书?你还是带回去给福乐公主看吧!她用着正合适!” 独孤彻却死死压着那些书不允许她放手,然后凑近了小声说:“看来你今天确实是着急了,竟然连自己后面有条尾巴都不知道。” 夏侯纾被他突然的靠近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赶紧退后了一步,然后四下打量了一番,好奇道:“尾巴?什么尾巴?在哪里?已经进来了吗?” 独孤彻站直了身子,双手背在身后,方笑道:“你别小看我这南蒲书斋,一般人别说进来,就是想要靠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真是抓住机会就忍不住炫耀啊,他是转性了吗?一个拥有天下的人,有必要炫耀一间小小的南蒲书斋吗? 夏侯纾抿了抿嘴,不好直接说出来。她就是再蠢,也不至于相信一国之君会随随便便出现在一个人迹罕至的书斋里吧?那周围没有十几个暗卫潜伏着,还像话吗? “你说的尾巴是谁?”夏侯纾追问道。 独孤彻终于恢复如常,正色道:“陵王府的人。” “太过分了!”夏侯纾一听就来气,咆哮道,“他们这是把我当贼防呢!我得赶紧出去看看!” 独孤彻难得的没有反驳,反而带着几分纵容的味道说:“知道你武艺高强,是个女中豪杰,但是你先把手里的这几本书拿稳了,别让人家瞧出端倪,不然我这老巢可就保不住了。” “你也有怕的时候?”夏侯纾嗤之以鼻。不过是一间在宫外的书房而已,还不及他的御书房一半华丽,有什么可宝贝的? “怎么没有?”独孤彻一本正经道,“我也害怕你会像拒绝徐暮山一样拒绝我。” 还有完没完了? 夏侯纾觉得独孤彻今天特别不正常,像是换了个人,假得厉害。她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发际线和脖颈处,没有发现传闻中的易容痕迹,才摇着头从屋子里出来。 外面的冷风一吹,她瞬间觉得耳目一新,人也清醒了许多。再看看那间屋子,她觉得一定是有人给这间屋子施了咒,里面的一切都是假的。 不对,除了独孤彻答应会帮她拒绝陵王的赐婚请求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包括他手里的这几本书也是假的,是障眼法! 夏侯纾抱着书匆匆跑出来,云溪正一边搓着手一边转着圈,像是很着急的样子。夏侯纾赶紧把手里的暖手炉递给她暖暖手。 云溪笑眯眯的道了谢,又看了一眼暖手炉,奇怪道:“我们刚才出来的时候带了暖手炉了吗?这样式看着不太像我们府上的呀!” 夏侯纾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既然给你了,你就好生用着,管它哪里来的。手都要冻僵了,还挑三拣四的!” “哦。”云溪点了点头,双手握住暖手炉汲取温度,然后又瞄了一眼她手里的书,惊讶道,“姑娘,这些书你书房里都有好几本了,这本《千字文》,我都替你抄过不少页呢!好些字我都认识!” 夏侯纾赶紧伸手捂了她的嘴,然后左右打量了一下,铺子里除了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崔掌柜在擦拭玉蟾蜍,再无其他人。 当然,潜伏着的暗卫不算。 “你小声点,这种事情能在外面说吗?”夏侯纾低声告诫她,“小心隔墙有耳!” 云溪自知失言了,赶紧捂住自己的嘴,然后把暖手炉还给夏侯纾,十分自觉地把书本接了过来。 主仆俩跟崔掌柜打了个招呼就往外走。 董效依然还在门口的马车上等着,未见任何异常。周边目光所及处的几条巷道还堆着积雪,只扫出了一条尽容一人通行的路面,看不到一个人影,倒是有一条细毛大白狗从巷子的另一头蹿了出来,嘴里叼着一块骨头,然后找了个角落躺着啃了起来。 独孤彻口中的尾巴,究竟在哪里? 夏侯纾反复打量了几遍,始终没见到半个人影,便回了马车上,顺便跟董效嘀咕了几句。 董效得令,立马驾着马车离开了南蒲书斋。 待马车行到东大街,夏侯纾故意带着云溪下车找了家小馆子吃馄饨。 这家小馆子是在街边临时搭建的,三面漏风,所以这个时节来用餐的人很少,但是街上的行人却很多。夏侯纾和云溪往那里一坐,正好可以观察左右和前方三个方向,很快就看到人群中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她立马向董效使了个眼色。 董效赶紧把绳栓在桩子上,跛着一条腿转进了旁边的巷子。 夏侯纾喝了一口馄饨汤,起身走进了另一条巷子。 没过多久,她跟董效就一前一后将尾随他们的那名男子围在了巷子里。 要说东大街的这些大小巷子,夏侯纾可太熟了,就算是摸黑也不会迷路。这都是她长年累月走夜路的经验所得。 而董效也不赖,别看他腿跛了,但是机敏和力气却还在,收拾个把身手一般的小毛贼或者尾随者还是绰绰有余的,不然夏侯渊也不会同意让他给自己的女儿驾车。 那尾随的男子自知无路可逃,只好拼死一搏。他前后看了看,光就面相、身形还有性别来看,夏侯纾是个女子,看上去都比董效弱得多。他看准目标后,立马就拔出一把短刃朝夏侯纾发起攻击。 夏侯纾没想到对方会先向自己出手,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然后身体往后一仰,躲过了断刃的攻击后,迅速转身从后面飞起一脚踢了过去,正好落在对方后腰上,那男子受力后立刻踉跄了好几步。没等他恢复过来,夏侯纾又借助两边墙体作为支撑,腾空而起,直接从他的头顶越了过去,再次与董效一起将他围在中间。 那男子吃了亏,知道夏侯纾不是好惹的,转身朝董效发难。但是董效也不是吃素的,直接三下两下就将他打趴下了,教他怎么做人。 夏侯纾隐约听到一声咔嚓声,接着便是那男子的一阵惨叫。 董效一脚踩在男子的胸口,手上拿着从对方那里夺来的短刃,逼问道:“小兄弟,你跟了我们一路,看出点什么来了吗?” 那男子痛得涕泪四流,一边喊着“大爷饶命”,一边声称自己只是路过,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不清楚。 其实有没有看到什么都不重要,因为夏侯纾相信他顶多就看到自己进了南蒲书斋,至于里面发生了什么,像他这样的,再来十个只怕都混不进去。她跟董效合伙揍他一顿,一来是为了给自己被跟踪这事出口气,二来也是想让他回去转告他家主子,放下不该有的妄念,别再打她的主意。 董效深知自家小主人的用意,继而又对着那男子一顿爆揍,把他打得满地找牙。直到夏侯纾也看不下去了,董效才饶了他,临走前又踹了他两脚,告诫道:“以后见着我家姑娘绕着点走,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保准你这辈子都爬不起来!” 那男子一个劲的点头,哼哼唧唧应下了。 随后主仆俩慢条斯理地往巷子外面走。 走着走着,夏侯纾突然问:“董叔,你说我们刚才会不会下手太重了?他要是爬不回去了怎么办?” 董效笑嘻嘻道:“三姑娘放心,我们这一行,下手还是有分寸的。你别看我今天把他揍得他爹娘都认不出来了,但除了他挥刀指向你的那只胳膊是真折了,其他都只是皮外伤,还要不了他的命,够他回去找他主子复命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胆敢当着我的面向你挥刀,我没有把他那条胳膊直接卸下来就不错了。” 第216章 问心 夏侯纾回到越国公府,父兄都还在等着她的答复。她只好把独孤彻答应不会同意陵王的赐婚请求的事如实转告父兄,至于独孤彻向她吐露心声以及上元节之约,她却隐瞒了。 得到了这个允诺,夏侯渊心里算是有底了。 陵王已经不是第一次为儿子宇文恪请求天子赐婚了,曾经那么多次他看中的贵女都被匆匆许了人家,他也该知道天子是什么意思,更应该知道其他世家对他是什么态度。而今他敢打越国公府的主意,不管是出于试探天子对他的信任,还是他真想借着儿女婚事拉近陵王府与越国公府的关系,都不会得到天子的支持。 夏侯渊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然后又叮嘱了女儿几句,便带着夏侯翊离开了。 父子俩刚出清风阁,夏侯渊见旁边没有其他人了,就对儿子说:“看样子,陛下待你妹妹确实不一般。今日之事,就当是我欠陛下的一个人情。只是自南祁开国一百多年来,我们夏侯氏虽然衷心于朝廷,却从未出过一个皇妃,我并不希望第一位皇妃是我夏侯渊的女儿。翊儿,你好生留意你妹妹的一举一动,切不可再招惹了陛下。宫中的那些规矩,你妹妹也守不住。与其让她再经历一遍之前所受的罪,我倒希望她嫁个寻常人家,平安稳妥的过一生。” 夏侯翊面上没有反驳,心里却说:父亲,你关注的时间可能有些晚了。只怕这件事情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容易解决。 夏侯渊心中愁绪万千,便没有留意儿子脸上的神情,只是在心里斟酌着如何尽快安排好女儿的亲事,这样就没有谁再来觊觎了。 思及至此,夏侯渊忽然说:“暮山那孩子,我很喜欢。别看他小小年纪,却敢说敢做敢当,还有股子冲劲,这就是少年将军该有的气度。当初我说要把纾儿许给他,并非玩笑之言。当时英达不敢接话,以为我只是试探他们。好在暮山这孩子对纾儿也有意,当场就表示会尊重纾儿的意思。谁曾想后来他竟然带着你去暖玉阁,还误了你与周家姑娘的事。” 夏侯渊越想越觉得遗憾,接着说:“你母亲辛苦筹划了你与周家姑娘见面,结果闹成那样,她当时也是气坏了,教训暮山的时候也当自家儿子来教育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伤了他的心,直到过完年,他也就初二那天露了一面,随后就直接回了居雁关。说起来,初二那天,暮山来的时候,除了面子上有些过意不去,倒也没有觉得他有什么怨气。” 夏侯渊说完,又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夏侯翊从头到尾都只是静静地听着,却不敢道出实情。心想父亲要是知道徐暮山带他去暖玉阁买醉是受夏侯纾指使,随后又被夏侯纾拒绝了才急着离京,只怕父亲马上就要调转方向,回到清风阁把夏侯纾臭骂一顿。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烂在肚子里也好,谁都不要再提了。 夏侯翊暗暗思忖着。 夏侯渊一心扑在女儿的事情上,自然也就没有关心儿子的神色变化。他走了一段路,突然又停住了脚步,转头看了身后的儿子一眼,问道:“我记得你身边的符家兄弟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我瞧着符息倒是个稳重的,他与纾儿平日里相处得如何?” 夏侯翊差点没被父亲的话吓死,压低了声音问道:“父亲,您这意思……不会是想撮合纾儿跟符息吧?” “有何不妥?”夏侯渊不解道,“我记得眠象山并不反对门中弟子娶妻生子,且你与符息师出同门,都是灵丘道人的亲传弟子,你们的眼光我还是相信的。” “不不不!”夏侯翊连连摆手,解释道,“父亲,符息的人品绝对没什么问题。但是,纾儿她不会喜欢符息的。” “她不喜欢符息这样的人,那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夏侯渊追问道,思索片刻,又道,“难道她喜欢像陛下那样的人?” 没准你还真猜中了,夏侯翊暗暗道。以他对夏侯纾的了解,她要是真的对陛下全无好感,不可能还会与之纠缠那么久,早就避之不及了。 可是这些他都不敢随便说出来。 夏侯渊瞥了一眼儿子,见他没有回应,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回头你亲自去问问符息,他若对纾儿有意,为父便立即准了这门婚事。” 夏侯翊看到父亲的态度变得严肃起来,心中一紧,连忙又说:“父亲,你曾经答应过纾儿,她的婚事会先征求她的意见。如果你这样独断专行,就不怕她不同意又得闹吗?” 夏侯渊摆摆手,示意儿子不要再在此处与他谈论这些,接着说道:“现在是特殊时期,必须采取非常手段,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你赶紧去找符息问清楚吧。” 夏侯翊也觉得没必要跟父亲争执,便假装答应了下来。 而夏侯纾那边,她见父兄都走了,立马就往夏侯纯的揽月轩去。 夏侯纯从去年秋天开始在家学规矩礼仪和绣嫁妆,缺少锻炼,整个人都圆润了不少,直到过年这几天她要出门走动,翻出自己之前的好些漂亮衣裳,穿着都有些紧,她才觉得晴天霹雳。她身边的奶娘和服侍的丫鬟都觉得她涨了点肉之后看起来更有福相,但她却坚持要减肥,因为她的嫁衣是按照去年春天的尺寸做的。奶娘和丫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默默帮着她减肥。于是,她每天早中午各一套五禽戏,饮食减半,且以清淡为主。没事就在府中溜达数圈,虽然有点心慌眼花,但她自己却乐此不疲。 当夏侯纾走进来时,夏侯纯刚练完一套五禽戏,正在侍女的服侍下用帕子擦去汗水,整张脸显得红扑扑的。她的身体微微喘息着,但眼神却闪烁着满足和舒适的光芒。 奶娘站在一旁,满心忧虑地看着。当夏侯纾出现时,她立刻以求助的眼神向她示意,希望她能劝解自己的奶女儿,不要再如此折腾自己。 夏侯纾身为习武之人,深知习武之路充满艰辛。因此,她对夏侯纯的勤奋和毅力感到十分敬佩。在她的眼中,只有不懈的努力和追求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人的眼光和态度,她并不在意,便只当没看见奶娘的眼色。 夏侯纯擦净脸后,迎着妹妹的笑容,好奇地问道:“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 "二姐姐,我有话想对你说。"夏侯纾走近,挽住堂姐的胳膊,既是为了表达亲昵,也是为了给她一个支撑。毕竟,刚刚锻炼完身体,可能会出现眼花腿软的情况。她心中默念着这句话,仿佛在为一场即将开始的对话做预热。她的心跳微微加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她知道,这个瞬间,她必须说出自己的心事。 夏侯纯一愣,又看堂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立刻心领神会,将屋子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然后才说:“我听下面的人说大伯父和二哥今天都去你的清风阁待了好久,还把丫鬟们都赶出来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夏侯纾点了点头,这些事情府里的人终究会知道了,瞒也瞒不住。她斟酌了一会儿,便苦恼着说:“今日在朝堂上,陵王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请求陛下给他的世子赐婚了。” "陵王请陛下给他儿子赐婚的事情都快成了笑话,他还真是执迷不悟啊!“夏侯纯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即又觉得不对,转头问道,“等等,他这次要求赐婚的对象该不会是你吧?” 夏侯纾哭丧着脸点点头。 夏侯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心没肺道:“难怪大伯父气成那样!” “你怎么知道我父亲生气了?”夏侯纾好奇道。 “我吃过早饭后就在园子里散步,后来看到大伯父气势汹汹地往你的住处去,我以为是你做了什么惹他不快的事。没想到竟然是这件事情。”夏侯纯解释说。 夏侯纾翻了个白眼,这府上的事,果然谁也瞒不住。 “我觉得你完全没必要担心。”夏侯纯安慰道,“这桩婚事并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姻缘,不光大伯父和大伯母不会同意,就连陛下也不会同意。你想想看,如果我们家与陵王府结亲,如坐针毡的难道不是陛下和那些文官吗?” 夏侯纾觉得堂姐说的很有道理,他们确实有点自乱阵脚了。 夏侯纯刻意扫了她一眼,继续说:“而且,即便不是出于权力制衡来考虑,我觉得陛下也不会同意的。纾儿,陛下他待你跟其他人不一样。” 夏侯纾愣住,都说陛下待她不一样,难道真有这么明显吗? “你不要急着否认。”夏侯纯说,“我长着眼睛,看得可清楚了。” 夏侯纾原本就没有打算要否认,此刻便顺着堂姐的话问:“二姐姐,你说,如何才能确定自己喜欢一个人?” "如何确定?"夏侯纯重复着这个问题,开始慢慢思考,突然灵光一闪,他打趣道,"纾儿,你不会也对陛下动心了吧?" 夏侯纾脸色一黑,一本正经道:“二姐姐,我现在是在跟你说正经事,请你不要牵扯到无关紧要的人。你就说说你,你是怎么确定自己喜欢贺子彦的?” 夏侯纯没再打趣她,托着腮认真想了想,方说:“我与贺子彦之间的感情跟你们不一样,我们从小就认识了,算是青梅竹马吧。小时候,贺太尉经常带着几个儿子来我们府上窜门。那时候,贺子彦年纪小,总是闲不住,觉得我们家院子新鲜,就喜欢在后院到处跑。有一次,大姐姐在池子旁玩水,他突然搬起一块大石头,从后面狠狠地砸了进水里,溅得大姐姐满头满脸都是水,连衣裳都湿了。大姐姐气坏了,当即就站起来把他扔进了池子,然后回去换衣裳去了。” “其实那水池并不深,只是贺子彦是个旱鸭子,一点水都不会,他急得一边扑腾一边大声呼救,是我给他扔了一根竹竿。”夏侯纯一边回忆一边笑,“后来他发现那池水的深度就只在他的腰部,根本就淹不死人,他自己也懵住了,差点没气得哭出来。大概是因为这个,自那之后,他就特别怕大姐姐,走路都会绕着走,但却对我格外亲切,隔三岔五就来咱们家玩。再后来,两家长辈就给我们定了亲。” “就这么简单?”夏侯纾很是诧异。 夏侯纯认真地点了点头,小道:“不然你还想要怎样?” 夏侯纾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清楚,只好继续追问道:“那你怎么就确定自己也喜欢他,而不是将他当作普通的好友呢?” 夏侯纯完全不明白她疑惑的点在哪里,便说:“我跟贺子彦相识相知多年,彼此有好感不是很正常吗?再说了,不是有句话叫做日久生情吗?普通的好友,也可以发展成恋人呀。” 夏侯纾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心里的意思才算表述到位,只好换个方式问:“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是一个好问题。 夏侯纯没有急着回答她,而是将手掌放在自己的心脏上方,方温柔道:“喜欢一个人,是心跳,是害羞,是在意。当你看到那个人时,心中会感到一种莫名的欢喜;或当你想到那个人时,心中会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甜蜜;当你知道那个人也喜欢你时,心中会感到一种无法抑制的激动。你会想要和对方在一起,多看见他,走近他,了解他,和他一起做彼此喜欢做的所有事情。如果见不到他,你会想念他,想知道他在做什么,是高兴还是难过,你会默默计划你们的未来,也会胡思乱想,甚至会烦躁,没有太多兴趣去做别的事情。” 夏侯纾静静的听着堂姐说完,她似乎有点明白了。 第217章 上元节 南祁人很重视上元节,朝中从正月十四开始休沐,直到正月十七才开朝,以便在朝为官者能与家人共享月圆。在这难得的三夜内,京城将取消宵禁限制,城里的民众可尽情地赏灯夜游。届时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出外赏灯。以至于城里车马塞路,人潮汹涌,热闹非凡。 南祁的历代皇帝也抵挡不住元宵夜的欢庆气氛,不惜斥巨资搭建灯轮、灯树、灯楼等,各种新型花灯的设计更是巧夺天工,精美绝伦,不仅在花灯的制作上推陈出新,灯下的歌舞百戏更是令人目不暇给。 越国公府这日也准备了家宴,宴会厅内,丝竹之声悠扬悦耳,舞伎们的曼妙身姿令人目不暇接。歌女们头戴精致的花冠,身穿绚丽的霞帔,犹如盛开的花朵,她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转身,都流露出生命的活力与美。即使在寒冷的正月里,这里却仿佛春意盎然,温暖如春。全家人围坐在一起,享受着这难得的团聚时光。酒香四溢,佳肴丰盛,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们一边品尝着美味佳肴,一边欣赏着歌舞美乐,享受着这宁静而美好的夜晚。 回廊蜿蜒曲折,仿佛引领着人们进入另一个世界。每一处都精心布置,每一物都细致打磨。透过窗棂,可以看见月光洒在静静的湖面上,银光闪闪,与宴会厅内的璀璨灯光相互辉映,宛如人间仙境。 热闹的家宴结束之后,夏侯渊便带着家眷一同外出赏灯。令人意外的是,平日里深居简出的郭夫人也笑盈盈地牵着儿子,步伐轻快地登上了前往岐水河畔的马车。 夜幕降临,岐水河畔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男男女女们纷纷蹲在河边,手持各式各样的河灯,脸上洋溢着喜悦和期待。整条河面上,色彩斑斓的河灯宛如繁星点点,熠熠生辉,将夜晚装点得如白昼般明亮。 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多的人们陆续赶到河边。他们纷纷从马车上下来,走向河边。有的手捧精美的河灯,有的则带着笔墨和纸张,准备在河灯上写下自己的愿望。 长长的河岸上,人们或坐或立,专注地写着自己的心愿。每一个字迹都凝聚着他们的期望和愿景,每一个愿望都承载着他们内心的渴望。当愿望写好之后,他们点燃河灯的灯芯,轻轻地将河灯推向河中。 宽敞平静的河面上,一盏盏河灯顺流而下,带着人们的愿望缓缓漂去。在灯光的映照下,每个人的脸庞都显得格外柔和。他们目送着河灯远去,心中充满了期待和憧憬。 这一刻,岐水河畔仿佛变成了一个充满魔力的地方。河灯的光芒照亮了黑暗,人们的愿望也点亮了心中的希望。在这个夜晚,每个人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和满足。 夏侯纾也照着样子在一朵莲花样式的河灯上写下来“平安顺遂”四个字,然后同夏侯纯一起轻轻地将河灯推向河中。眼见着河灯渐行渐远,她不禁仰望天空,注意到离戌时仅剩下短短的半个时辰。在这个全家团聚的时刻,她该如何巧妙地离开大家,前往落月坊与独孤彻相见呢? 夏侯纯并未察觉到堂妹心底深处的秘密,她放了一盏灯之后,又让侍女再去购置几盏灯。她解释说,这些灯是为她远在锦凤城的母亲和大姐放的。在放完这些灯后,她觉得既然为母亲和大姐放了灯,那么也不妨为她的父亲、两个庶弟以及两个外甥也放一盏。 于是,她一盏接一盏地放着。那些灯,犹如夜空中的星星,随着河流的方向漂去,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每盏灯都承载着一份情感,一份对亲人的思念和祝福,润色着这寂静的夜色。 夏侯翓那边早就等不及要去跟卢飞雪约会,所以放完花灯后,便以独自游览为由,慌忙逃离了现场,仿佛怕被人发现他的秘密一般。 夏侯渊和钟玉卿心知肚明,但碍于自己只是做伯父伯母的,不好说什么,遂由着他去了。 岂料夏侯翓开了这道口子后,其他年轻人也纷纷提出要自己单独去逛逛。 郭夫人不放心夏侯翎与郭楷单独出去,便亲自领着他们往另一条街去了。 夏侯纾怕自己落单了会被父母拘在身边,赶紧拉着夏侯纯走开了。 夏侯渊与钟玉卿互相对望,流露出无奈的苦笑。随后夏侯渊轻笑着感慨道:“少年夫妻老来伴。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以后便只有我们两个互相作伴了。” 钟玉卿看着丈夫温和一笑。 夏侯纯倒也不怕带着堂妹去见贺子彦,只是她敏锐地察觉到,夏侯纾今晚的表现中透着一丝不寻常的殷勤。这使得夏侯纯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虑。当她们逐渐远离了长辈的视线后,夏侯纯终于忍不住向夏侯纾问道:“你今晚是怎么了?总感觉你有些心不在焉,和平时不太一样。” 夏侯纾回过神来,绝口不提自己心里藏着的秘密,而是轻描淡写地回应道:“二姐姐看错了,我不过是很久没有看到街上这么热闹,有点不适应罢了。” “既然你不想说,那就不勉强了。”夏侯纯看着对方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便没有继续追问。她环顾四周,又开口道:“我跟子彦约好戌时正刻在刘家铺子门口相见,你真要跟我一起去吗?” 闻言,夏侯纾立马将自己的手从挽着堂姐的手臂上撤回来,连声道:“你们郎情妾意的,我才不去讨人嫌!你赶紧去吧,我自己去别处走走!” 夏侯纯笑得前俯后仰,然后打趣道:“今天人这么多,我担心你一个人走着走着就迷路了。如果你愿意和我们同行,我当然不会反对。” “不不不!”夏侯纾连忙摆手拒绝,“你没有意见,我还有意见呢!” 夏侯纯不再劝她,又叮嘱了几句,便带着侍女去赴约去了。 夏侯纾看着堂姐雀跃着远去的背影,心想二姐姐这样真好,心里装着喜欢的人,好像做什么都有奔头,有干劲了呢! 然而,当她想到自己即将要见到的人时,她的内心开始忐忑不安,仿佛有一面小鼓在轻轻敲打,使她的思绪开始纷乱,怎么都无法理智思考。 夏侯纾在落月坊附近绕了三四圈,终究还是咬着牙上楼去了。 戌时之后,落月坊内逐渐安静下来。夏侯纾穿过逐渐空荡的大厅,不时与笑语盈盈、心满意足的客人擦肩而过。也有人嫌外面吵,选择在雅间里静静地欣赏窗外满城灯火,远离喧嚣。 尽管坊间已不如白日那般热闹,但空气中仍然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和欢声笑语,像是夜幕下的精灵,悄无声息地装饰着这静谧的夜晚。而夏侯纾的心却无法感受到了这一份平淡中的温馨与安宁,她独自穿过人群,熟路地上了三楼雅间,走到约定的那扇门前,心跳声在耳边逐渐加速。她默默地深吸一口气,试图使自己看起来更加轻松自在,然后伸手去轻轻敲了敲门。 门扉轻启,旋即在夏侯纾眼前映现出独孤彻的身影。他身着淡雅的紫袍,那般柔和的颜色仿佛汲取了深邃夜空中的星辉,与他的玉冠束发交相辉映,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华贵。他的笑容,宛如春日暖阳,温和而亲切,似乎能驱散世间所有的寒凉。此刻,他正倚在门框里,看着夏侯纾,那深邃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宠溺。温暖的烛火下,夏侯纾不禁有些失神,眼前的独孤彻,仿佛是从画中走出的仙人。 独孤彻见她盯着自己半晌没有反应,不由得勾了勾嘴角,笑着提醒道:“进来呀,傻愣着看什么呢?” 夏侯纾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走进去,随后独孤彻便掩了门。 雅间之内,香案已然精心布置妥当,上面摆放着当季的鲜花、酒水以及各式食物。其中,仅有一酒盏内还剩半杯酒,其他菜品均未动过,显得分外洁净。显然,独孤彻已经在此浅酌了几杯。 随后独孤彻跟了上来,夏侯纾果然从他身上闻到了微微酒香味。 独孤彻微微一笑,示意她坐下。他熟练地拿起酒壶,为另一只精致的酒盏斟满了琥珀色的酒液。那液体在摇曳的烛光中熠熠生辉,仿佛点点繁星降落在酒杯之中,为这静谧的夜晚增添了几分浪漫与诗意。 “先喝杯酒暖暖身子吧。”独孤彻缓缓地端起酒盏,动作温柔的递给她,那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荡漾,闪烁着神秘的光芒。随后他又补充道:“虽然现在已是上元节,但外面的寒意仍未消退。前几日我去了趟北山,那里的积雪还未融化呢。” 夏侯纾默然不语,只是顺从地接过了酒杯。面对这杯酒,她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心中五味杂陈。 毕竟是天子亲自斟的酒,不喝,显得她不懂事,也不够尊敬对方。但是喝了,以他们现在的身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些不合适。 “陛下,我不冷。”夏侯纾端着酒盏并未饮下,目光坚定地注视着他,绞尽脑汁地琢磨着接下来该说什么。眼前的状况,她的每一句话都得深思熟虑。 独孤彻不以为忤,反而笑道:“这里没有陛下,只有独孤彻和夏侯纾。” 如此说来,他们接下来的谈话也不涉及南祁天子了。 夏侯纾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看着眼前笑容和煦的男人,她决定换个轻松的话题,将这紧张的气氛化解开。于是,她微笑着提议:“陛下还没用晚膳吧?那我陪你喝几杯。” 夏侯纾岁晚便端着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开始殷勤地给独孤彻布菜。 独孤彻从善如流,坐下来享受她独有的进膳服务。 夏侯纾像只殷勤的小蜜蜂,几乎把桌子上的每一道菜都给他夹了一遍,然而独孤彻每一道菜都只吃一两口,再夹,他也不会再吃了,所以夏侯纾服侍他吃完一顿饭,也摸不准他到底爱吃什么。 这个男人,心思太难猜了。 酒足饭饱,该到正题了。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默默为自己打气,然后她鼓起勇气说:“我们之前约定好今日在此见面,我会告诉你我的答案。不过,在这之前,你得答应我,无论我接下来说什么,你都不许生气,也不能迁怒旁人。” 听她这么说,独孤彻心中已经有了预感,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不太顺耳。然而,他还是毅然决定要听她亲口说出来,哪怕那可能会让他面临更多的困扰和痛苦。 “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独孤彻问道。 夏侯纾一边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神色,一边试探着说:“那天你说你喜欢我,问我愿不愿意接受你的好意。当时我太惊讶了,也没来得及多问一句,你口中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呢?” “这很重要吗?”独孤彻有些纳闷,甚至觉得有点好笑。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还要分是哪一种?喜欢就是喜欢,哪有那么多计较? "当然重要。"夏侯纾认真地回答道,"我也有很多喜欢的人、事、物,所以我知道喜欢跟喜欢是不一样的。就像我看到路边的小猫小狗,我也会心生喜爱,并给予它们食物,但我的喜欢只是在它们身上短暂停留,并不会把它们带回家。所以,你明白吗?这种一时的怜爱之情是难以长久的。" 独孤彻突然放下酒杯,神情变得极为严肃,他直视着夏侯纾说:“夏侯纾,我不喜欢猫,也不喜欢狗,我只是喜欢你。你提及这些,究竟是想说什么?” 夏侯纾原本打算以婉转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想法,这样谁都不会觉得脸上挂不住,但却发现情况变得越来越复杂。于是,她决定坦诚地说出自己的心声。 “既然你想要我直截了当,那么我就直说了。”夏侯纾说道,“你是天子,你有三宫六院,有无数的妃嫔等着你去宠爱。所以,你的爱意太过虚无缥缈,让人无法捉摸。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我希望能跟一个胸怀不必这么宽广的人分享喜怒哀乐。” 独孤彻似乎听明白了,他的面容中透出一丝寒意,声音冷冽地继续说道:“你的言下之意,是我身为天子,没有办法对你一心一意,所以你不愿意接受我的好意,是吗?” 夏侯纾视死如归般点点头。 独孤彻却没有立马翻脸,而是再次询问:“就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那不然还有什么原因呢? 夏侯纾看着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独孤彻再次凝视着她,郑重其事地问道:“夏侯纾,抛开我是天子不说,你对我难道就没有半点情义吗?” 这个问题,跟夏侯纾前两天去问堂姐的问题如出一辙。 夏侯纾反而轻松了,于是说:“我之前问过我二姐姐,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当时她对我说,喜欢一个人,是心跳,是害羞,是在意,是想念,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这几天我仔细想过了,我目前对你没有这样的感觉。” 独孤彻再次端起酒杯,将满杯的酒液倾倒入喉中。这一次,他依旧未能品味到心中的那份畅快,于是他又连续为自己斟满了几次。每一次仰头饮尽,都是他对郁闷情绪的宣泄,希望能借助这烈酒的力量,让自己忘却一切烦忧。然而,似乎这酒也并未能完全满足他的内心渴求,他仍在这苦闷的情绪中挣扎。 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这句话,就是说他与夏侯纾。从初次见面的震惊与怀疑,再到后面相处的好奇与试探。他觉得夏侯纾就像是天边的一朵云。看着很近,其实很远。每一次,他以为触手可及,可他一伸手,却只抓到了一阵远去的风。 夏侯纾担心他在宫外喝多了会出事,所以当他要再倒酒的时候,她敏捷地用双手抓住了酒壶,坚决地阻止他继续倒酒。随后,她大声提醒道:“我们说好了,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许生气的!” 独孤彻怎能不生气,他不仅生气,他简直肺都要气炸了。他放低姿态、费尽心思地去讨一个人的欢心,结果对方却冷漠地告诉他,这一切只是他一厢情愿。这些年来,他何曾对哪个女人这样掏心掏肺过? 独孤彻越想越生气,怒火中烧,完全不顾夏侯纾的阻挠,毅然决然地伸出手去抢夺酒壶。 夏侯纾眼明手快,瞬间从座位上跃起,巧妙地闪避到一旁。而独孤彻则不甘示弱,紧随其后,毫不留情地将她逼至墙角。 独孤彻似乎有些醉了,他注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夏侯纾,你家二姐姐说得没错,喜欢一个人,是心跳,是在意,是想念,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因为我现在对你就是这种感觉。” 说完他整个人将她环住,身体的重心也压在了她身上。 夏侯纾整个人愣住。她一边试图将独孤彻推开,一边困惑不解道:“你的酒量这么差的么?” 然而,尽管她用力咬紧了牙关,却仍然无法将独孤彻推开,场面略显尴尬。 正当夏侯纾彷徨无计之时,独孤彻的声音突然在她的耳畔响起,如同破晓的晨曦般明亮而清晰。 “夏侯纾,你撒谎。”独孤彻沉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你的心跳声,明明就如擂鼓般急促!” 夏侯纾突然间瞪大了眼睛,手上的力量也瞬间爆发,将独孤彻推开。 他们俩靠得太紧,确实可以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心跳声,可这是生命存在的象征,并不能成为她喜欢他的证据。 第218章 羌城偶遇 正月很快就在一片爆竹声中落下了帷幕,转眼间,二月已经悄然而至,原本光秃秃的树枝逐渐长出了新芽,小径两旁的野花野草也争相生长,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万物皆是一派复苏景象,城中的人们开始忙碌着组织城外踏青。在这个生机盎然的季节,百鹤原上尤为热闹。 独孤彻说话算话,自上元节那夜之后,他便也没有再纠缠,甚至都没有再出现在夏侯纾面前过。夏侯纾偶尔会想起他,每次回想起他那晚的神情和说过的话,她都忍不住面红耳赤,然后催促自己赶紧忘掉。 而原本对儿子的婚事志在必得的陵王,在等待了几天之后,却只等来独孤彻委婉却不容拒绝的推辞。独孤彻给他的理由是,夏侯纾曾进宫伴公主读书,因而说得上几句话,他也帮忙问过夏侯纾本人的意见了,不光没同意,还表示已经有了心上人,所以即便他身为君王,也不愿意棒打鸳鸯。 这不是陵王第一次替儿子求亲被拒,他早就习惯了,倒也没有很执着。再加上与越国公府联姻是照云长公主提出的要求,他原本就不是特别愿意,如今闹成这个样子,他正好有理由跟照云长公主交差。但是被拒了,他的面子上还是有些挂不住,所以回去就把宇文恪教导跟前来教训了一顿。 然而陵王是藩王,返京离京都要遵循规矩,而且如今已经过完年了,他也没有其他理由继续在京中停留,不得不打道回陵都。 宇文恪对此却怀恨在心,随后找人把夏侯翓与卢飞雪的私情抖了出来。 夏侯翓与卢飞雪私下幽会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两家长辈也均有耳闻,只是说也说了,管也管了,两个浓情似火的小年轻不肯听劝,这才成了满京城人家教育子女的反面教材。不过夏侯渊早就看势头不对,飞书向锦凤城的二弟夏侯潭询问了意见,也请人到卢家说和。所以当这边的事情一被揭开,两家长辈都表示双方已经在商谈婚事了,替两个小辈挽回了不少面子。 经过这件事情后,卢飞雪安静乖巧了不少,夏侯翓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在家祠里跪了一天一夜。 越国公府与卢家结亲虽然是两个小辈的心之所盼,但也有几分受形势所迫。因着夏侯纯三月中旬要出嫁,府中事务繁多,所以夏侯翓与卢飞雪的定亲仪式都只请了双方亲长到场见证,并未大肆宣扬。好在夏侯翓和卢飞雪自知有愧,也没有计较。 办完夏侯翓与卢飞雪的定亲宴,钟玉卿开始一心一意的准备夏侯纯的出阁宴。 按照南祁例律,夏侯潭是边关守将,不召不得擅离,更不能回京,否则将视为谋反。因而夏侯纯的出阁宴他大概率是参加不了了,但是章夫人只是一介女流,她倒是可以带着子女回京送次女出门。照计划,章夫人一行将于二月中旬启程,一大家子老老小小沿途耽搁,预计二月底可抵达京城。再与夏侯纯相聚半个月,便是出阁宴了。 眼看着大家都在为夏侯纯的出阁宴忙活,夏侯纾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自从及笄后,夏侯纾正儿八经的经历过了两次提亲。一次是丞相府,因为她没答应,转头就被丞相府污蔑,闹得满城风雨不算,她的名声也差点毁于一旦。然后就是陵王府,这次虽然闹得不算大,但却把独孤彻给炸了出来。这让她认识到,她对自己的婚事多半还是没有主导权的,所以她得在尚是自由之身时赶紧去做该做的事。 打定主意,夏侯纾就去游说夏侯翊。 夏侯翊对妹妹的说法十分认同,兄妹俩几乎一拍即合,于是密谋一番后,夏侯翊就以带妹妹出游散心为名,带着夏侯纾北上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羌城。 夏侯纾的目标很明确,她得趁早将曲白师太和裘先生遗孤带回故土。 兄妹俩一路北上,坚定地向着传说中的羌城进发。沿途都是尚未消融的积雪,且越往北走,雪越厚。脚下的道路,尽是冰封雪盖,尚未消融的积雪宛如一条白色的绸带,绵延在他们的脚下,仿佛走进了另一个冰雪世界。 天空中的雪花像是在为他们的坚韧精神喝彩,纷纷扬扬地飘落在他们的身上,头上,肩上。兄妹俩的脸庞被寒风咬得通红,却依然坚定地盯着前方的路。他们的脚步虽然沉重,却丝毫不减前行的决心。 路上的村庄稀疏而寂静,仿佛被冰雪封存了一般。偶尔能看见村民们在家门口扫雪、交谈,看到兄妹俩时,他们会微笑着打个招呼,或是投来好奇的目光。兄妹俩也以微笑回应,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坚定和期待。 行了六七日,羌城的轮廓逐渐出现在了远方。那是一座被雪覆盖的城市,仿佛用冰雪堆砌而成。尽管严寒难耐,但兄妹俩的心中却充满了期待和激动。 羌城,这是一个光听到名字就能主动带入一段并不久远的悲伤历史的城市。或许是因为临近北方军事重镇居雁关,也或许是这座在城市经历过鲜血的洗劫,从远处的城郭和村庄,到近处的房屋瓦舍,到处都充满着一种悲凉的壮阔。偏偏这座城市里商贾交易频繁,无处不透露着一种大气和奢华。 城里关于姜氏和裘氏两族的往事已经成为传说。城中的老人都只记得破城那日,姜氏一族三百余人惨遭屠戮,姜家那个与裘氏定了亲的小娘子下落不明。随后裘氏二房突然投靠了北原王,向掌家的大房发难,不惜弑父杀兄,夺取了裘氏的掌家大权,还对大房的残余赶尽杀绝。但是裘家老二也没有得意多久,就被赤羽军扑灭,连着子孙家眷一起被斩杀后抛尸荒野。 至此,姜氏和裘氏再无族人。 夏侯纾和兄长正愁着怎样才能在众多陌生的百姓中找到一个与姜氏或者裘氏有点亲戚关系,日后能帮忙供奉香火的人时,他们在城门口遇到了一辆几乎是跟他们前后脚到达羌城的马车。 而马车上的人他们也认得,正是周缪音。 夏侯纾想起她第一次见周缪音,是她故意去套近乎,想要污蔑夏侯翊,企图吓唬对方。第二次,是两家母亲带着她们去相看,结果夏侯翊没去,这事就不了了之了。没想到如今竟然能在这里遇上。 夏侯纾不得不怀疑是母亲故意放了消息给周缪音,而周缪音恰好对夏侯翊还没死心,所以听到消息后刻意跟来了。但不管怎么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他们从京城到羌城,一千多公里路程,能在这里相遇,那也是缘分。 夏侯纾立马去跟周缪音打招呼:“周姐姐,我们才出京城没多久就觉得有辆马车一直跟着,却又一直没有跟上来。早知道我们同路,就一起结伴来了。” 夏侯翊顺势向周缪音颔了颔首表示打招呼了。 周缪音也觉得稀奇,遂笑道:“我也没想到前面的人是你们,担心离得太近引起误会,还特意让车夫不要跟得太紧。不过,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夏侯纾心想你怎么先把我的话给问了?你问了,我还怎么问你啊? “我听说北边风景独特,所以就让兄长带着我来领略这里的风土人情。”夏侯纾说着刻意打量了周缪音的马车,又道,“周姐姐又是为何来羌城?我瞧着你也没带多少人,东西倒是挺多,就不怕路上遇到坏人吗?” 周缪音看了看身边的护卫,笑着说:“我外祖家住在羌城。每年二月,我都会同我母亲以及兄长一起来看望外祖母。不过今年我大嫂有了身孕,母亲和兄长要留下来照顾她,就只有我一个人来了。这条路我每年都要走一回,早就熟悉了。” 夏侯纾立马觉得自己的功课做得不充分。好歹周缪音之前也是母亲相中的儿媳人选,她竟然连人家外祖这种隔得比较近的亲戚是谁都没有搞清楚。 夏侯纾立马朝夏侯翊使了个眼色。 羌城出豪族和大贾,就周缪音这不慌不忙的气质和语气,说不定她外祖家也是城中大户。如果能得到当地人的帮忙,说不定他们的计划就能事半功倍。 夏侯翊看出了妹妹是想让他出卖色相,生气的转过头去,看都不看她一眼。 夏侯纾见兄长有近道不走,还甩脸子,心里多少不舒服,转而对周缪音说:“周姐姐,我跟二哥初来乍到,也不认识什么人,十分不便。你每年都来羌城,想必对这里很熟悉,回头等你安顿下来了,能不能给我们做个向导?或者说你外祖家方不方便,能不能收容我们几天,我们可以按照外面客栈双倍的价格给予报酬。” 夏侯翊听了,差点没气炸,这不是明晃晃的要赖上人家吗?脸皮怎么这么厚? 然而夏侯纾一心要跟周缪音套近乎,根本就不看他。 周缪音听了夏侯纾的话并没有及时答复,而是说:“不瞒两位,我外祖家在羌城也算有头有脸,但我外祖母年纪大了,喜欢清静,平时不怎么见外客。而且汪家的事我也做不了主,不敢贸然答应,所以还需容我先去打声招呼。” 夏侯翊本就没打算要麻烦别人,见此情状赶紧说:“周姑娘的好意我们心领了,纾儿她就是开个玩笑,当不得真。况且羌城这么大,我们找个落脚点还是很方便的,就不用再麻烦周姑娘了。” “也没有多麻烦,就是我得先去知会一声而已。”周缪音笑盈盈道。 夏侯翊眉头一皱,心想你是不是听不懂我在拒绝啊? 周缪音还真就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立马准备进城,直接往汪家大宅去。 夏侯纾看热闹不嫌事大,不光厚着脸皮爬上了周缪音的马车,还一路跟着周缪音去了汪家,颇有种赖上她了的架势。 到了汪家,穿得棉滚滚的门房一看是自家表姑娘回来探亲了,立马喜笑颜开,很快就去通禀了汪家主人。 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个头发花白、慈眉善目的老夫人由人搀扶着走了出来,正是周缪音的外祖母兰氏,也是汪家的实际当家人。 兰夫人是真疼外孙女,听说周缪音来了,她不顾年迈体弱,非要亲自出来迎接,满心满眼都是外孙女。她紧紧拉着周缪音的手,目光一直留在外孙女的身上,连她带来的东西是什么都没看一眼,甚至都没有看见跟在她身后的夏侯纾和夏侯翊。 夏侯纾不想罚站,就主动打了招呼,跟着周缪音亲切的称兰夫人为外祖母。 兰夫人闻言这才看过去,见是个眉目清秀的小姑娘,又仔细辨认了几遍,方问:“你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也叫我外祖母啊?” 夏侯纾赶紧行了一礼,规规矩矩的回答道:“小女夏侯纾,乃京城人士,与周姐姐是闺中好友,今日与兄长途径贵宝地,听闻周姐姐要来探亲,就自作主张跟了过来,就想一睹外祖母的风采,还望外祖母海涵。” 兰夫人又将夏侯纾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才凑到周缪音耳边轻声问:“我瞧着这姑娘长得挺好的,她叫我外祖母,不会是你父亲在外面养的女儿吧?” 周缪音听完整张脸都僵住了。她父亲前些年外放为官,为了有人照顾生活起居,确实纳过几门妾室,但都没有生下一儿半女。而且这几年他们家守孝,那几门妾室熬不住,几乎都要走光了,哪里还有什么养在外面的女儿? “外祖母,你误会了。”周缪音赶紧说,然后指了指夏侯氏兄妹,解释道,“这两位是越国公府的二公子和三姑娘。我们正好同路,我见他们人生地不熟的,担心他们找不到落脚点,就顺便带回家来了。您要是不介意,就收留他们住几天。您要是介意,我就请他们自行出去找地方住。” “原来是这样啊。”兰夫人喃喃自语道,想了想又说,“越国公骁勇善战,为南祁抵御过无数次北原军,才让我们汪家在羌城扎根并逐渐壮大,那可是个大英雄啊!他的儿女,必然也是人中龙凤!”说着她又向夏侯氏兄妹招了招手,“来,快进来,你们既然叫我一声外祖母,我也不能放你们到外面去找住处!” 第219章 英雄救美 夏侯氏兄妹跟着周缪音在汪家安顿了下来,随后他们也真正见识到了汪家在羌城有多富裕,光是宅子和铺面就占了半条街,更不说其他庄子田地什么的了。 汪家老宅里住着的汪氏族人并不多,除了兰夫人和大儿子汪铨以及大儿媳杜氏,便是几个年轻貌美的孙媳和年幼不知事的重孙。 据悉,兰夫人总共生了四儿三女,儿子们都很有出息,孙辈们更有出息,全部分散在北边的几个较大的城镇做生意,影响力非常大,不过短短二十来年就将汪家发展成了羌城大户。周缪音的母亲汪夫人是兰夫人的小女儿,也是整个汪家唯一一个嫁给了朝廷官员的女子,而且还是个微不足道的地方小官,在朝中没有地位就算了,还挣不到什么钱。所以兰夫人总觉得外孙女会缺吃少穿,平时没事就成车成车的往京城送东西。而小女儿和外孙女每年带回来的东西,她完全就看不上眼,因为比其他送出去的东西,根本不值一提。 自从周缪音来了之后,兰夫人每天与她形影不离,恨不得拿根绳子拴在腰带上,吃饭、睡觉都离不开周缪音,连她那些重孙看了都要吃醋。周缪音也很享受外祖母的呵护,变着花样的给兰夫人讲京城里的奇闻趣事,只把老太太逗得哈哈大笑。 夏侯氏兄妹此行的目的是寻找姜氏和裘氏的后人,自然没空天天围着她们转,第二天跟大家打个招呼之后,兄妹俩便出门去转悠了。 羌城繁华与京城的繁华不一样,在京城,每一条街坊、每一条巷道,每一个商铺,甚至每一个摊位都是整齐划一的,哪里卖粮食蔬菜,哪里卖丝织毛皮,哪里卖笔墨纸砚,都有严格的规划,要买什么也方便找。而羌城则不同,这里的街上熙熙攘攘,各式各样的物品应有尽有,不同口音不同服饰的人在这里穿行来去,叫卖声起此彼伏,络绎不绝,整体处于一种乱中有序的状态。商人们在法律范围内想卖什么就卖什么,任何人都可以在任何一条街道买到想要的东西。 夏侯氏兄妹沿着主街逛了两天之后,夏侯纾就觉得有些累了,说道:“当年出了那么大的事,姜氏和裘氏就算留下了后人,为了避祸,估计早就改名换姓了。照我们这样漫无目的的走下去,只怕是大海捞针。不如我们还是多找几个人打听打听吧?” “问当然还是要问的。”夏侯翊仿佛漫不经心地说,“但是在打听之前,我们先要了解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到时候才有话跟人家聊,不然一上去就问认不认识姜氏和裘氏的族人,谁会理我们?” 夏侯纾觉得兄长说的很有道理,然后她就老老实实跟着夏侯翊,时不时买两件物品拽着,又跟商贩套套近乎。 过了一会儿,夏侯纾就买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兴致过了之后,她又觉得有些无聊,便问:“二哥,之前你跟周家姐姐不熟,所以也没有怎么好好相处,这回见了之后,可有改观?” “你想要什么改观?”夏侯翊觉得她莫名其妙,明明是在找姜氏和裘氏的后人,怎么突然就聊到周缪音去了? 夏侯纾笃定兄长是在装傻,她想了想,故意问道:“看到她外祖家这么有钱,你就不心动吗?” “我们越国公府并不比汪家差。”夏侯翊一脸坚定。 “倒也不比他们差,但是我们肯定没有汪家有钱。”夏侯纾强调道。 夏侯翊依然不为所动,冷淡道:“钱财来身外之物,我要这些来做什么?” 夏侯纾看着自家兄长那副视钱财如粪土的样子,忽然有点好奇他想要什么,便说:“那你这一生想要什么呢?名气吗?名气也是身外之物啊!” 夏侯翊扫了她一眼,一本正经道:“不求名留青史,但求问心无愧。” “瞧你这说的,一下子就显得我俗不可耐了。”夏侯纾撇撇嘴道。 夏侯翊却摆了摆手说:“人各有志,你如果觉得有钱财好,那我以后有钱给你便是,你若是觉得名利重要,那你以后可要自己好好努力。” 夏侯纾听了很是好奇,便追问道:“为何你愿意给我钱,却不帮我挣名气呢?” 夏侯翊看了她一眼,解释说:“相对而言,钱比较好挣,我也可以给你,但是名气这个东西,就只能你靠你自己了。” 夏侯纾想了想,觉得他说的确实有道理,没再反驳。 过了一会儿,夏侯纾又不甘心地问:“二哥,你真的不考虑考虑周姐姐吗?我觉得她人挺好的,有见识、有想法,不骄纵、不盲从。而且我们这样舔着脸跟上门去,她也没有拒绝我们,甚至还帮了不少忙。还有那汪家外祖母好像也挺喜欢咱们的。你若是跟周姐姐成亲了,汪家外祖母也没白喊。” “你也知道自己是舔着脸贴上去的啊?”夏侯翊白了她一眼,“还有,你哪只眼睛看出老太太喜欢我们了?”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夏侯纾不甘示弱,继续辩称道,“她若是不喜欢我们,会平白无故的收留我们吗?会每天让人给我们准备好出行的水和吃食吗?这样的厚爱,也只有咱们自家祖母才做得到!” 夏侯翊并不认同,反而很有自知之明的说:“人家是看在我们父亲的面子上才勉为其难的收留我们。难道你忘了我们昨天我们刚回来的时候,你冷不丁就跑上去叫人家外祖母,她都把你当成是周家的私生女了?” 被揭穿了就不好玩了。 夏侯纾索性破罐子破摔,打着哈哈道:“要是做周家的私生女能白赚这么有钱的外家,还能有周姐姐这么好的姐妹,好像也不错哦。” 夏侯翊听了,转过身去不想跟她说话。 夏侯纾继续骚扰兄长,却没有得到什么反应。然后他们就看见不远处有七八个男子围着两个女子,而那女子的身形看上去有几分眼熟。 “那不是周姐姐吗?”夏侯纾提醒道,“旁边的是她的丫鬟扶桑,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还给我拿了一袋水呢。” 夏侯翊也认出了那个被围着的女子是周缪音,但他并未马上上前去询问情况,同时也制止妹妹去。 围住周缪音和扶桑的是羌城里的另一大户樊家的公子樊金楼。 樊家与汪家在生意场上既是竞争对手,也是合作伙伴,所以樊金楼自小就认识周缪音,也对周缪音的美色垂涎三尺。只不过碍于周缪音身旁总是又长辈在,他不好下手。难得碰到周缪音落单,他自然是要拦下来调戏一番。 樊金楼双目炽热的将周缪音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方惊喜道:“这不是汪家在京城的外孙女吗?这都快一年没见了,越发出落得水灵了。要我说,这京城里长大的小美人儿就是跟我们羌城的姑娘不一样,看上去端庄典雅,柔情似水。不知道你如今可否婚配?若是没有,不如你嫁给我,如何?” 周缪音不是第一次遇到樊金楼,但是以往她出门都有汪家人跟着,所以樊金楼没有机会对她下手,更不敢随意说出这样轻佻的话来。然而今天,她是看到外祖母睡下了,才刻意出来,想看看能不能碰上夏侯氏兄妹,也就没有带上汪家的人。 扶桑是周家人,饱受京城礼教熏陶的她自然是见不得自家姑娘被一个登徒子这么调戏,便出头骂了樊金楼几句,没想到立马就被樊金楼手下的人拿住了。 周缪音急了,怒道:“樊公子,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拦我,挑衅我也就罢了,还抓我的婢女做什么?赶紧把她放了!” 樊金楼仿佛觉得这样逗周缪音很有趣,继续说:“放了她,可以啊。要不然你同意嫁给我,我就把她还给你!” 周缪音没遇到过这么无赖的人,气得不行,便道:“你再这样无礼,我就要去找我外祖母和大舅父了!” “你去啊!”樊金楼丝毫不慌张,“等人到齐了,正好讨论一下我们的婚事!” 樊家和汪家都是羌城里的大户,但是汪家大宅里如今居住的都是老弱妇孺,所以行事作风上,樊家要强悍许多。周缪音不希望自己刚来几天就惹出祸端来,急得方寸大乱,很快就被樊金楼拿捏住了。 旁边多是些贩夫走卒,大家看到带头调戏姑娘的是樊家公子,也没人敢出来阻止,一个个都保持着看热闹的心态看着她们,甚至有的还跟着起哄。 夏侯纾本想问夏侯翊是不是真的不打算管一管,她要是不管的话,她就要出手了。然而她的话还没问出口,夏侯翊就已经像阵风一样冲了出去。 这个口是心非的人,还说对周缪音没有意思! 夏侯翊猛地一把推开了钳制住周缪音的樊金楼,顺势将周缪音护在身侧,然后目光冷冽的盯着樊金楼。威胁和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樊金楼被推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不由得破口大骂起来。他身边的侍从一边扶住他,一边惊恐地看着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的夏侯翊。 樊金楼站稳脚步,看清了夏侯翊的人,再看到他充满警示的眼神,心里顿时有些虚,逐渐意识到自己可能碰到硬茬了。但他不愧是樊家的公子,羌城里有名的纨绔。有句话叫做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自问在羌城里,还没有谁敢跟他叫板。 樊金楼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继续嬉笑着说:“哟,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居然敢管本大爷的事?想英雄救美是不是也得看看地方?” 夏侯翊没理会他,只觉得眼前这人挺聒噪,这要是放在京城,这么横还没有眼力见,估计早死好几回了。 倒是周缪音拉了拉夏侯翊,示意他对方不好惹,不如就这样算了。 夏侯翊却没有听从周缪音的劝告,而是瞪着樊金楼冷冷地说:“我姓夏侯,来自京城,今日之事,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难不成我打狗还要挑时间、看地方吗?” 第220章 管闲事 樊金楼在羌城威风了这么多年,堪称羌城小霸王,还没有谁敢当面辱骂他的。至于那些背地里骂他的,只要没被他抓到,那就算对方好命。 樊金楼气不过,立马就跳脚起来:“你骂谁是狗呢?” 夏侯翊冷笑道:“我也没有指名道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你……”樊金楼气结,心想自己在羌城好歹是个地头蛇,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面子。于是他又看了看自己随行的侍从,想着人多势众,便鼓足气势道:“我跟周家小娘子说话,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兄长的事!”夏侯纾突然插话道。 樊金楼闻言看了过来,见是个模样清秀的小姑娘,不屑道:“你又是哪里来的野丫头?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夏侯纾瞪了他一眼,道:“我也姓夏侯,京城人士。” 樊金楼并未觉得姓夏侯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一时之间也没有联想起更多来,便怒气冲冲道:“什么时候一个京城来的外人竟然敢在我羌城的地盘上撒野了?我相中个姑娘怎么了,犯法吗?与你们有何干?” “你说话给我注意点!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女子你还敢说你没犯法?”夏侯纾道,“而且我兄长与周姑娘已经订亲了,如今是周姑娘的未婚夫婿,你说你欺负周姐姐,跟我兄长有没有关系?” “定亲?”樊金楼不可置信的看向周缪音,“你什么时候定亲的?” 周缪音当然不敢承认,只得看向夏侯翊。 夏侯翊心里暗骂妹妹荒谬,嘴上却没有否认,目光直视着樊金楼,不怒自威,冷冷道:“请你马上给周姑娘道歉!” 樊金楼想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小美人就这样成了别人的未婚妻,心里十分不快,不仅不肯道歉,还往后走了几步,示意几个侍从把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收拾一顿。他要向周缪音证明,什么才叫男子气概。 樊家的那几个侍从领命,摩拳擦掌地朝着夏侯翊围了上去。 樊金楼还没来得及得意,便听到一阵惨叫。不过片刻功夫,夏侯翊便将那五六个侍从全部收拾了一天通,疼得他们哇哇直叫,连滚带爬的往后躲。 “怎么回事?”樊金楼急得大叫起来,跺脚道,“平时都白养你们了!关键时刻一点用都没有!赶紧给我起来,继续上!” 夏侯翊看着樊金楼气得直跳脚,表情十分不忍。 周缪音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被登徒子当街调戏这事对于她一个姑娘家来说确实不算什么光彩的事,即便是夏侯翊教训了他们,她该丢的脸还是丢了。于是她赶紧对夏侯翊说:“夏侯公子,算了,我不想跟他们计较了,你就饶过他们吧。” 夏侯翊想不通周缪音为何这个时候同意放他们一马,心想女儿家不是最注重自己的名节的吗?被人当街调戏,就这样算了? “你确定?”夏侯翊再次跟她确认。 “嗯。”周缪音点头道,“樊家与我外祖家是世交,樊公子也就是嘴坏而已,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我也不想因为此事伤了两家的和气。” 夏侯翊见她有所顾虑,也没再坚持。 好汉不吃眼前亏,樊金楼自知打不过夏侯翊,只得赶紧叫上侍从灰溜溜地走了。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尴尬,临走前他还放话让夏侯翊等着。 事情摆平了,周缪音才算松了口气,赶紧向夏侯翊道谢。 夏侯翊看了看她们主仆二人,提醒道:“周姑娘,你们汪家在羌城势大,容易遭人惦记,日后你若是再出门,还是多带些人吧。” 这话就算夏侯翊不提醒她,周缪音也打算以后绝不独自一人出来逛了。她连连点头道:“夏侯公子的恩情我先谢过了,不过樊金楼这个人十分固执,不是个懂得见好就收的人。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并非逞一时之快,多半是发自内心的。两位接下来若是出门,也要防着他才是。” “他不是我的对手。”夏侯翊笑道。光是想着樊金楼落荒而逃的样子,他就笃定这人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不过是仗着家世狐假虎威罢了。 周缪音却摇头说:“若论聪明才智,樊金楼他自然是及不上公子半分,但有句俗语叫做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公子和三姑娘还是小心为上。” 夏侯翊是个能听进建议的人,随后便点头表示自己会注意的。 扶桑见自家主子和夏侯翊相处得如此融洽,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夏侯纾,小声道:“夏侯姑娘,其实我家姑娘今日是特意跟着你们出来的,结果街上人多,不一会儿就与你们走散了,这才遇到了樊家那个不要脸的登徒子。方才你对樊金楼说我家姑娘与你家二公子已经定了亲,二公子他居然没有反驳,这是不是说明二公子对我家姑娘还是有好感的?” 夏侯翊在陌生女性面前从来不会主动表达好感,但也不会交恶,大多数时间选择冷眼旁观。可他对周缪音的态度确实耐人寻味。 听了扶桑的话,夏侯纾立马觉得自己找到了同道中人,忙小声回答道:“事出从急,方才那种情况,我二哥肯定不方便辩驳,不然便会伤了周姐姐的颜面。至于我二哥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恕我暂时还没有弄清楚。” 扶桑觉得有点可惜,只好喃喃道:“我家姑娘也就是嘴上逞强,其实她心里早就有二公子了,只是二公子一直表现得冷漠和疏离,她才不敢再向前走一步。” 夏侯纾听得一头雾水,心想难道情报有误? 上次金媒婆来家里的时候,确实是说周家姑娘心仪夏侯翊已久。但是她第一次约周缪音出来相见,周缪音的反应却很平淡,还强调自己与夏侯翊不过是几面之缘。如今扶桑又说周缪音确实喜欢夏侯翊。所以到底谁说的话是真的? 扶桑看出了夏侯纾的疑惑,压低声音说:“三姑娘别被我家姑娘之前的那些话给糊弄了。她那会儿是看你不停地说二公子坏话,以为是你们家不同意这么婚事,所以才故意那么说的。为的就是不伤大家的和气。” 夏侯纾看了周缪音一样。这算不算是破案了? 在夏侯翊面前,周缪音看上去很是端庄得体,处事也大方妥当,但是眉眼间流露出来的小女儿的娇羞之态却藏不住。 夏侯纾心里顿时有些自责。之前是她认为夏侯翊不会喜欢周缪音,故意设计了徐暮山带着夏侯翊去暖玉阁喝酒,扰乱了长辈们的安排。如今想来,都怪她自以为是,自作主张,不然夏侯翊和周缪音早就在长辈的撮合下正正经经见了面,没准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娶嫂子进门了。 有了这个认知,夏侯纾便下决定要弥补。 扶桑也认为自家姑娘和夏侯翊有戏,心里十分雀跃。 夏侯翊担心樊金楼再来找周缪音麻烦,所以也不打算继续逛下去了,一路护送周缪音回汪家。 夏侯纾刚开始还觉得兄长的做法有点多余了,没想到快到汪家的时候,她才发现夏侯翊的顾虑十分到位——樊金楼居然还派了人来跟着他们,就是为了确认夏侯翊是不是真的跟周缪音定亲了。 眼看着夏侯氏兄妹与周缪音一同回了汪家,进门时还十分熟练的与汪家人打招呼,樊金楼派来的探子才回去复命。 随着周缪音回到汪家,她在街上的遭遇也传了回去。兰夫人爱孙心切,挥着拐杖大发雷霆,然后命人把长子汪铨叫了来,让他亲自去樊家走一趟,问问樊家能不能管住自家儿子,管不住的话他们汪家不介意帮忙管管。 汪铨一听外甥女在街上被欺负了,也是气得不行,立马就带人去樊家讨公道,杜氏倒是很会宽慰人,一边安抚兰夫人,一边命人安排了一大桌席面款待夏侯氏兄妹,报答他们的搭救之恩。 盛情难却,夏侯氏兄妹只好跟着汪家人一起共进晚餐。 兰夫人生气归生气,她想着这对于周缪音来说并不是多么愉快的经历,所以她很快就调整好心态,不再提及,也不让下面的人胡说八道,问起了起夏侯氏兄妹的口味和这几日在外面转了一圈有何收获。 夏侯氏兄妹也只是大概了解了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并未有什么真正的收获,但他们也不方便将自己的真实目的如实相告。 兄妹俩交换了一个眼神,夏侯纾便说:“太夫人,在来羌城之前,我从未离开过京城,竟然不知道除了京城外,还有像羌城这样富庶的城市。这几天我跟兄长才粗略逛了一下,都快被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晃花了眼,我只恨自己只有一双腿一双手,要不然我一定要多买些东西带回去。” 兰夫人是汪家的大家长,夏侯纾就算脸皮再厚,也不敢继续大言不惭的跟着周缪音叫外祖母了。这几日都老老实实的称她为“太夫人”。 兰夫人听了哈哈大笑,爽快道:“你难得来一次羌城,看中什么,尽管买,回头我多安排几辆马车给你送回京城去。” 一听这就是暴发户的口气,周缪音可真是有个好外祖母。 夏侯纾哪里敢如此奢靡,连忙摆手说:“太夫人,如今我也是大人了,要是真买了这么多小玩意儿,回头我母亲该说我了。” “怕什么?回头你就说是外祖母送给你的!”兰夫人笑着说,“说到你母亲,她应该是出自恭王府,受封了宣和郡主的那位吧?都是忠勇之后!” 夏侯纾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提到自己的母亲,但是用“忠勇”二字来形容恭王府,恐怕全天下也只有兰夫人会这么说了。 夏侯纾故作惊讶道:“哎呀,没想到太夫人还知道我母亲的事,真是万分荣幸。” 兰夫人爽朗地笑了起来,继续调侃道:“你都叫我母亲外祖母了,我还不得赶紧了解一下你母亲吗?回头倒显得是我这做‘外祖母’的不是了。” 看来这个梗是过不去了。 夏侯纾也不介意兰夫人拿自己开玩笑,赶紧向她敬了一杯酒,甜甜道:“那我这可是沾了周姐姐的光了!” 第221章 外孙女婿 吃完饭,兰夫人把两个女孩子留下来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周缪音的婚事。汪家讲究多子多福,子孙成婚都比较早,所以兰夫人现在最大的重孙子都只比周缪音小两岁。因而她特别希望周缪音也能早日成婚,再给他生个重外孙。可是说起周缪音的婚事,她又觉得是周家老夫人走得不是时候,这才把孙儿的婚事给耽误了。 周缪音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只说一切皆由父母做主。 兰夫人听了却不高兴了,满脸嫌弃地说:“你那父母眼光短浅,做事优柔寡断,能给你找到什么好的婚事?你们除服都有大半年了,他们若是真上心,至于这么久都没给你相中个好人家吗?依我看,倒不如我亲自替你做主选门婚事,干脆就嫁到羌城来,我也好实时照看着!” 一听要嫁到羌城来,周缪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樊金楼,再联想起他当街拦下自己的样子,吓得她不敢说话,手指却紧紧拽住了自己的衣角。她当然喜欢外祖母,但却不想嫁到羌城来。 夏侯纾将她们祖孙俩的神色看在眼里,默默斟酌了一番,方道:“太夫人若是想给周姐姐寻门好亲事,您不如看看我兄长?” “夏侯姑娘!”周缪音急得面色通红,生怕夏侯纾把京城里的事情说出来,赶紧制止道,“你在我外祖母面前胡说什么呢?” 兰夫人却听出了些味道,十分认真地想了想,方道:“你兄长这人话不多,行事却极有章法,看得出来是个不多的不可多得的人才。”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夏侯纾也不顾周缪音的制止,赶紧趁热打铁道:“那太夫人可知道汪夫人之前相中的女婿,其实就是我兄长?” “什么?”兰夫人满脸惊讶,“她母亲早就已经相中的你兄长?” “没有的事。外祖母你别听她胡说八道。”周缪音一边安抚兰夫人,一边给夏侯纾使了个眼色,让她就此打住,别再说了。 可夏侯纾却当没看见,继续说:“太夫人,我可没有胡说八道。去年底,我母亲与周夫人就安排他们见面了,只是中间出了点意外,导致周姐姐与我兄长一直没有正式见面。谁知道缘分这么奇妙,如今竟然在这里遇到了。太夫人,您慧眼如炬,您看看我兄长可配得上周姐姐?” “配得上!配得上!”兰夫人顿时乐开了花,“这个外孙女婿我满意!” 夏侯纾觉得这事越看越有戏,继续说:“太夫人有所不知,因为上次没有见上面,我家兄长心中十分愧疚,又担心唐突了周姐姐,一直不敢多言。都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太夫人如今也看到了,周姐姐与我兄长确实是有缘分的。不如也请您撮合撮合,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说完,夏侯纾默默在心里祈祷夏侯翊知道了不要撕了自己这张嘴就好。 兰夫人高兴完之后,又开始关注这事是真是假了。她看向周缪音,问道:“夏侯姑娘说的可当真?你母亲果然是同意的?” 周缪音是个实诚的,既不敢欺骗外祖母,又不好拂了夏侯纾的面子,看上去很是为难。 夏侯纾看出了周缪音的难处,立马撒娇道:“太夫人,我骗你干什么?我们越国公府虽然不开门做生意,但最起码的诚信还是要讲的,不至于拿这种事情来欺骗您,更不可能当着周姐姐的面撒谎。不然你问问周姐姐,或者把扶桑叫进来问一问,看看年前两家长辈是不是安排着见面来着。” 兰夫人再次看向自己的外孙女。 周缪音只好红着脸点了点头。 兰夫人一拍大腿,欣喜道:“如此甚好!能与越国公府结亲,那可是天大的好事!何况夏侯公子的确是人中龙凤,实乃良配!” 如果周缪音能嫁给夏侯翊,对于他们汪氏一族来说,那就是所有姻亲里面地位最高的了。他们汪家经商这么多年,虽然攒下了万贯家财,日子也过得十分气派,但到底不如朝中有人做官的人家。越国公府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最重要的是,越国公府的名号在北边的十几座城镇也很响亮,有了这样一个亲家,以后他们汪氏一族在生意上也很有很大的助益。 兰夫人分析完后,又问:“夏侯姑娘,你方才说了这么多,不知你家兄长对我们家缪音是什么想法?” 夏侯纾愣了愣,这可就问到她了。 夏侯翊估计都还不知道这一顿饭的功夫,她就已经替他谈妥了一桩婚事。 尽管不知道夏侯翊心里究竟怎么想的,夏侯纾面上还是表现得十分积极,十分欣喜,道:“我家兄长也是谦谦君子,不敢随意肖想周姐姐,若是能得到双方长辈的支持与撮合,这事不就成了吗?” 兰夫人不愧是汪氏一族的当家人,她立马就招呼左右拿了纸笔过来,现场叫人修书一封火速寄到京城,亲自问女儿女婿的意见。若是都没意见,她才好去撮合,不然她也不想委屈了自己的外孙女。 夏侯纾对兰夫人的做法很是钦佩。兰夫人虽然是汪家和周家的长辈,但是事关外孙女的婚姻大事,她还是抛开自己大家长的身份来征询一下女儿女婿的意见,这样一来,既保存了小辈的面子,又顾及了大人之间的脸面。汪氏一族有这样开明又谨慎的长辈坐镇,难怪能把生意做这么大。 不过这信是送出去了,只是一去一回,恐怕到时候他们都要找到自己要找的人,准备离开羌城回京了。 原以为这事要等到回京之后才能在慢慢来,没想到第二天樊金楼突然带着樊家的两名族老和汪家的两名族老找上了门,一大早就抬着十二抬礼品站在大门口敲敲打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接亲。 羌城民风彪悍,男女婚姻大多是遵循自己的意愿,早年还有抢亲的风俗。如果谁家的儿郎看中了别家的姑娘,在告知父母族老之后,可以带上聘礼上门求娶,即便那姑娘已经定亲,在正式成亲之前也可以再争取。若是谁家的姑娘看上了别家的儿郎,也可以同样行事。 因为这一旧俗,羌城曾经发生过很多啼笑皆非的抢亲事件。后来为了杜绝此类事情的发生,当地行政长官对风俗进行了规范,要求竞争者需要提前征得双方族老的同意,这样一来,求亲就显得比较正式了。 樊金楼在听说周缪音已经与夏侯翊定亲之后,心里十分不满,也不知道是怎么想到了这个馊主意。明明昨天下午汪铨带着人跑去樊家兴师问罪的时候他还老老实实的,保证自己再也不会骚扰周缪音,结果一觉醒来,他不仅说服了樊家的族老为他说话,就连汪家的族老也被他说动了,所以就跟着他一起来汪家提亲。 汪铨意识到自己没有办好事,立马去兰夫人忏悔。母子俩关着门在房间里说了很久,后来又把周缪音叫进去说了几句。 等到周缪音再出来的时候,夏侯纾看到她脸色惨白。 “周姐姐,你怎么了?”夏侯纾迎上去关切道。 周缪音看着她,脸色惨白如纸,半晌才含着泪奔溃地说:“我外祖母说,他同意把我嫁给樊金楼。” “怎么会?”夏侯纾愣住,“昨晚太夫人不是还说很满意我二哥的吗?还专门让人写了信回京城呢?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我也不知道。”周缪音摇着头说,声音听起来有点绝望,“外祖母不知道跟大舅父说了什么,现在连大舅父都劝我嫁给樊金楼。” 夏侯纾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问道:“周姐姐,你给我一句准话,如果没有樊金楼,你会不会选我二哥?” 她这样一问,周缪音自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自己说过的话,眼下情况不一样了,她只好点了点头说:“我从一开始选的就是夏侯翊,所以才让我母亲去打听的。恰好宣和郡主也找了金媒婆来打听我的事情。我就知道我跟他是有缘分的。可谁知你突然跑来找我,说了一大堆关于夏侯翊的坏话。我拿捏不准你们家的意思,尤其是夏侯翊的意思,当时才会假装自己对夏侯翊并不上心。夏侯姑娘,如今我把真心话都告诉你了,你能不能帮帮我?我不想嫁到羌城来,更不想嫁给樊金楼。” 这应该算是大实话了。夏侯纾心领神会,立马跑去找夏侯翊。 夏侯翊听说是樊金楼在外面闹,眉头都要快打结了。不过他沉思了一会儿之后,很快就冷静下来,语气平淡道:“这是汪家和周家自己的事情,我们是客人,就不要去掺和了吧。要不,我们今天就搬出去吧。” “你怎么能临阵脱逃呢?”夏侯纾不解道,“昨天当着樊金楼的面,你没有否认你跟周姐姐定亲的事,所以樊金楼才回去请了樊家和汪家的族老过来提亲,这摆明了就是要跟你打擂台,结果你就直接认输了,你让周姐姐以后怎么做人?” “这就是你的事了。”夏侯翊无情道,“造谣我跟周姑娘定亲的是你,我不辩解,是不想你们都没面子,现在出了事,怎么能怪在我头上?” “虽然话是我说的,但是……”夏侯纾看着兄长,突然觉得自己的话很没有底气。她不由得想起了之前独孤彻跟她告白时,她当时的反应来。她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却逼着夏侯翊去做,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原来她也是那么双标的人呢! 夏侯纾觉得自己做得有些可笑,可是想到周缪音的神情和绝望,她又不得不双标。她想了很久,小声道:“二哥,我问过周姐姐了,她喜欢你,一直都很喜欢你。是我之前自作主张,才耽误了你们的事。” 第222章 公平竞争 樊金楼在汪家门外叫嚣了半个时辰,汪铨才在兰夫人的授意下去把人请进来。樊金楼得意不已,一进门就让人把聘礼摆放在院子里,让双方族老出面交涉。 周缪音父母尚在,兄长也有好几个,汪铨只是个做舅舅的,自知做不了周家的主,又见到樊家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急得直擦汗。他心里搞不懂为什么一向开明的母亲突然就管起了外孙女的婚事。不仅要管,还要拉着他一起来管,这不是为难他吗?回头妹妹和妹夫要是不满意,还不得找他讨个说法? 然而百善孝为先,汪铨身为汪家的长子,一直是全家的模范和榜样,这个时候也不敢不顺从母亲的吩咐。 兰夫人虽然把人请进来了,面上却一直很冷淡,听着两家族老在劝说,她也只是淡淡的回答了几句,始终不肯同意两家的婚事。 汪樊两家族老都以为兰夫人是在端着,好听的话一句接一句,然而他们嘴巴都说干了,兰夫人还是没有过多理会,只是吩咐服侍的人又添了茶。 樊家世代经商,樊家人能说会道,樊金楼在这样的家庭氛围熏陶下,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他见大家说了这么久都没有进展,便打算毛遂自荐,势必要把周缪音娶回家。让全羌城的人都看看,没有什么是他樊金楼办不成的事! 周缪音站在廊下,看着樊金楼和他带来的那些人七嘴八舌的游说,急得都快哭了,手里的帕子绞得皱巴巴的。 另一边,夏侯纾看了看身边漠不关心的夏侯翊,问道:“二哥,你真的不去帮帮周姐姐吗?再这样说下去,她可能真的就要嫁到樊家去了。” 夏侯翊想了很久,最终还是走了出去。 大厅里,汪樊两家的族老还在当月老。 樊金楼百无聊奈地坐在椅子上左顾右盼。看到夏侯翊终于出来了,他激动不已,看向夏侯翊的眼神就像是斗鸡看到了对手,故意在兰夫人面前大声说:“太夫人,我听说周姑娘与这位夏侯公子已经定亲了,此事可当真?” 兰夫人看了夏侯翊一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半晌才说:“那是我女婿定下的,但是这里是羌城,如今缪音在我这里,她的婚事还得问问我这个外祖母。” 樊金楼听了这话便觉得自己还有戏,马上说:“既然太夫人都这么说了,那就按照我们羌城的规矩公平竞争吧。” 周缪音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毕竟她与夏侯翊定亲一事是假的。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她也没有脸当着长辈和夏侯翊的面继续撒谎。 夏侯纾却觉得樊金楼说的话没道理,简直就是胡闹,侮辱婚姻的纯洁性。她忍不住插话道:“我们京城可没有你这样离谱的规矩,定亲了,那便是双方以交换了庚帖,订好了日子,不能随意更改。不过有句话叫做入乡随俗,我们愿意按照你们羌城的规矩来,不知道你说的公平竞争是怎么个竞争法?” 樊金楼看了夏侯翊一眼,想着前一日他对付自己所用到的手段,心里有点担忧,于是说:“我听说京城出才子,不如我们就先比文墨吧?” 樊金楼居然跟夏侯翊比文墨? 夏侯纾以为自己听错了,心里有些想笑。 夏侯翊在鸣鹿书院求学数年,修的不仅是人品道德、诗词文采,还有经世之道和经论实策,向来是品学兼优,深得恩师的器重。难不成樊金楼看到夏侯翊武功好,就认为他疏于文墨? 那他还真是看错了,夏侯翊绝对是文武全才。 夏侯纾正暗自得意着,夏侯翊突然开口道:“你想跟我比什么?” 樊金楼早有准备,立即从聘礼箱子里面抽出来几张字帖来,的意道:“我们家走南闯北的人多,所以就收藏了一些名家字帖,不如我们就比写字吧!” 夏侯翊冷笑一声,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樊金楼,问道:“你没有在跟我开玩笑吧?” “我跟你说真的,哪有闲情跟你开玩笑?”樊金楼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依然对自己提出的比试方法沾沾自喜。 夏侯纾捂着嘴,差点没笑出声来,她还以为樊金楼至少也会是说跟他比吟诗作赋,没想到居然是照着字帖练字。 果然经商人家的文化水平还是参差不齐。 夏侯翊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没有表现出嘲讽来,然后他们两人便当众铺开了笔墨纸砚开始写字。 樊金楼特意给了他一个字帖,夏侯翊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就着笔墨纸砚开始写了起来,洋洋洒洒几行字就浮现在纸张上,笔锋苍劲有力,一气呵成。 汪家的两个族老都忍不住看了过来,一边欣赏着夏侯翊的字,一边暗暗称赞。 樊家的两个族老见状神色却不太好,默默交流了两句。 樊金楼也不示弱,对着字帖埋头苦写。 很快,夏侯翊就写完了,然后停住笔,双手负在背后,睥睨着那边还在照着字帖临摹的樊金楼。 樊家的两个族老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起身走近了些,默默读了夏侯翊写的内容,赞不绝口,完全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樊金楼一点儿也不紧张,旁若无人的慢悠悠写完了。 随后四个族老加上兰夫人一起过来检阅结果。 兰夫人原本还有着疑惑,但是看了夏侯翊的字后,她突然笑了起来,偷偷地跟身边的侍女说了几句话,随后那侍女就过去,把周缪音给叫了过去。 周缪音的眼睛红红的,心情糟就跌落谷底。然而看着夏侯翊替她出头,她还是由衷的感激,仿佛看到了新希望。 兰夫人又在周缪音的耳边悄悄悄地说了几句话,然后周缪音突然就笑了,再看向夏侯翊的眼神多了几分柔情似水。 樊金楼也把兰夫人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尤其是看到周缪音笑了之后,他瞬间觉得不太好,赶紧去把自家的两个族老拉到一边说了几句话,那几个族老顿时变了脸色,说是夏侯翊的字虽然写得不错,但是他通篇都在嘲讽樊金楼仗势欺人,没有胸襟,这样的人,不适合做周家的女婿。 夏侯翊根本就懒得理他们,自顾自地站在旁边,就像看戏一样看着他们。 夏侯纾也走上去看了看他写的字,确实是在骂樊金楼的,难怪两家族老都那么生气。 樊金楼自己也过去看了夏侯翊的字,心里边知道自己输了。他还算是有担当的人,不光当众承认自己字不如人,还提出要再跟夏侯翊比骑射。 羌城靠近北原国,经常接触到北原国的商人,因而比较注重骑射功夫。樊家世代经商,所以子孙都从小学习骑射,对此十分有信心。 夏侯纾偷偷跟夏侯翊说:“看来樊金楼的功课做得还是不够,他光知道咱们姓夏侯,却不知道我们是哪一个夏侯。如果他知道我们家的人刚学会走路就要学骑马,人还没有弓箭高,就要学着拉弓,肯定就不敢提出这么自取其辱的竞争方式来了。” 夏侯翊笑了笑,没说话。 周缪音显然是明白这一点,这会儿倒是放松了许多,凑到兰夫人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樊金楼看到夏侯氏兄妹丝毫不慌,又看到周缪音和兰夫人接头接耳,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可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们樊家是做生意的,十分注重诚信,他也不敢当众反悔。 骑射还是要比,至于怎么比,在哪里比,都由樊金楼来决定。 半个时辰后,汪家的当家人以及汪樊两家的族老一起转战樊家的马场,旁边还有许多闻讯而来的观众。 樊家生意做得大,为了方便运输货物,专门在羌城的东边修建了一座大型马场,里面至少养了三百多匹马,每一匹马看上去都十分健壮。 樊金楼也没有藏着掖着,除了他自己常用的那匹马,他还亲自带着夏侯翊去马场里挑了一匹。 随后两人又去挑了衬手的弓箭。 一切准备就绪,两人就在马场里进行比拼。 正式比赛前,樊金楼环顾了一圈,十分好心的对夏侯翊说:“夏侯公子,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你输给了我,你跟周姑娘的婚事就不算数了。” 夏侯翊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笑着不屑道:“你赢不了我的。” 樊金楼刚开始还认为夏侯翊是碍于面子在做垂死挣扎,后面见他似乎真的不在意的样子,不由得犯起了嘀咕。难道他又选错了? 按照比赛规矩,夏侯翊和樊金楼各领取三支羽箭,然后骑马绕马场跑上三圈,最后到指定位置射击远处的三个靶子,射中靶心最多的为胜。 樊金楼作为东道主,这个时候自然当仁不让,在裁判发出指令后,他立即骑马冲了出去,先是绕场跑了三圈,然后到了射台,一箭一靶,潇洒利落,箭无虚发。 围观的大多都是樊家人,还有些来看热闹的也只认识樊金楼,见此结果,基本上都认定樊金楼赢了,即便夏侯翊也全部射中,那也只是打了个平手,算不上赢。 一时间,场内场外都是欢呼声和口哨声,大家都对这个抢亲事件很感兴趣。 夏侯翊丝毫未受到影响,待樊金楼退场后,他才轻轻拍马冲了出去,照着样子先绕马场跑了三圈,最后在冲向射台的时候,他直接将三支羽箭一起架在了弓上,瞄准后,再一用力,三支箭一起飞射出去,齐齐射中靶心。 场上顿时一片肃静,众人似乎都忘了呼吸。 “你输了。”夏侯翊对樊金楼说完,也没有多做停留,很快就骑马回来了,下马之后非常潇洒的离场,也没有跟谁打个招呼。 樊金楼直接傻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夏侯翊射出的三支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知道,他已经完全输了,输得十分彻底。 夏侯纾看着兄长远去的背影,赶紧冲着周缪音说道:“周姐姐,我二哥都已经走了,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追呀!” 第223章 线索 樊金楼输了比赛后并没有继续纠缠周缪音,而是展示出了一个商人该有的素质,随后便乖乖的送汪家人回家。而兰夫人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失落,反而异常的兴奋,一回到家就让人将樊金楼送来的聘礼还了回去。 夏侯纾这才知道,原来兰夫人并非真的打算把周缪音嫁给樊金楼,她之所以纵容樊金楼闹这一场,无非是想试探夏侯翊对周缪音是否有心罢了。 周缪音是紧随夏侯翊离开的,中间去了哪里,夏侯纾不知情,后面两人是一起回的汪家。但夏侯纾明显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感情跟之前不一样了。周缪音也越发像个小女人,连看夏侯翊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羞涩。 夏侯翊从来不是一个喜欢与异性纠缠的人,他能为了周缪音做到这个地步,足见周缪音在他心中的分量不一样。 夏侯纾暗自决定回京后立马告知父母,好让他们赶紧准备好聘礼向周家提亲。 趁着周缪音去见兰夫人的空档,夏侯纾赶紧跑去找夏侯翊打听他跟周缪音的进展。然而夏侯翊却拒绝回答她,只是说:“这次是你求着我陪你来羌城的,我希望你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别忘了自己要做什么。我跟周姑娘的事情,你也不要再瞎掺和了,否则回去我就游说父亲把你嫁给符息。” “你跟周姐姐的事情都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想回避,这就不厚道了吧?”夏侯纾说着才发现不对劲,慌忙又说,“等等,把我嫁给符息是怎么回事?我跟符息师兄什么时候又得罪你们了?何苦要害我们?” 夏侯翊似笑非笑地看着妹妹,故意道:“父亲得知那位对你有意之后,就已经打算要把你嫁给符息了,是我拦下来的。” 夏侯纾顿时觉得五雷轰顶,父亲还真是病急乱投医啊,为了不让她当皇妃,抓着个男人就要人做女婿了!这不是闹笑话吗? 夏侯纾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解释道:“二哥,我跟符息师兄是个什么情况,你最清楚了。不光我不愿意嫁给他,他也未必就愿意娶我,你们这样不顾我们死活的生拉硬凑,以后谁也别想过安生日子。”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是你跟周姐姐的事情就不一样了,周姐姐对你有意,你对周姐姐也不是全无感情,要不然你就不会三番两次帮她了。我说得对吧?” “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夏侯翊并不喜欢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周缪音,随后再次提醒道,“你还记得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吧?” “记得记得。”夏侯纾连连点头,言归正传道,“可是我们都在城里转了这么些天了,能问的都问了,一点关于姜氏和裘氏后人的线索都没有,接下来该怎么办?” 对于这个问题,夏侯翊也很苦恼。他沉思了一会儿,才说:“这些天我也联系了长青门在羌城的暗线,说是自从姜氏灭门之后,城里就再也没有听说过其族人的踪迹。至于裘氏,他们在赤羽军进城后也因叛国通敌被夷了三族,就算是有个别远亲,只怕过了这么多年也没有人再敢与他们扯上干系。这确实是件棘手的事。” 想到可能找不到曲白师太的后人,夏侯纾有些失落。 夏侯翊察觉到妹妹的不开心,又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接下来我们再好好打听一下吧,万一能找到呢?” 夏侯纾笑了笑,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接下来几天,夏侯纾跟着兄长又在城里面转了几圈,陆陆续续找了些人打听,却依然一无所获。姜氏和裘氏的后人似乎真的在羌城消失殆尽了一般,毫无踪迹可循。 兰夫人那边倒是对夏侯氏兄妹越发的热情起来,时不时关心一二。 周缪音见他们天天往外跑,也起了疑,趁着四下无人,她便悄悄问夏侯纾:“你们来羌城,真的只是来游玩吗?还是说你们有什么事?” 夏侯纾与兄长对视了一眼,想着他们来了羌城好些天了,周缪音和汪家也帮了不少忙,不好一直这么隐瞒下去。而且凭着他们兄妹俩这样漫无目的找下去,未必就能有结果,索性就透露了一二。 “其实我们是受人之托,替人来寻亲的。”夏侯纾说。 “寻亲?”周缪音大吃一惊。据她所知,夏侯氏与羌城这边是没有亲戚的。不过,既然夏侯纾说是替人寻亲,那一定是与夏侯氏很亲近的人。她想了想,方道:“你们要找的是谁?我每年都会来羌城小住,也认识一些人。你要是相信我,我也可以帮忙问问。或者说我可以去问问我外祖母。汪家祖辈就住在这里了,没准能有印象。” 夏侯纾抬头看了看兄长,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夏侯翊难得的没有拒绝。这些天,他动用了一些潜伏在羌城的情报网,但还是没有查到任何与姜氏和裘氏有关的人和线索。如果不是夏侯纾坚持要替曲白师太找一找后人,他真的想回京了。 夏侯纾也觉得很挫败,回想起之前在长青门做密使的时候,她都没觉得打听个人的消息会有这么难。她暗自斟酌了一会儿,便把自己要找的人的情况简单的跟周缪音说了一下,却没有说出曲白师太的真实身份。 “你要找的是姜氏和裘氏的后人?”周缪音十分惊讶。她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越国公府与姜氏和裘氏有什么关联,只是夏侯氏兄妹没有主动提及,她也不好直接问,毕竟她也听说过夏侯翊和恭王府过从甚密。 周缪音沉默了许久,想着夏侯翊为了帮自己解围所做的事,她也希望自己能帮得上他们兄妹。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说:“我幼时曾听外祖母说过,姜氏和裘氏原本是羌城的大族,但自从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叛乱之后,城中就再也找不到两族人的踪迹,或许是怕受到牵连藏起来了,或者改名换姓了。你们这样找,肯定是不好找的,不如等我回头去问问我外祖母,她肯定会知道的。” 夏侯氏兄妹仿佛看到了新希望,赶紧道谢。 周缪音回头就去问兰夫人,随后兰夫人便把他们都叫了过去。 兰夫人大概又问了些情况后,做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半晌才说:“你们要找的人,我或许有一些有用的线索。不过,你们能不能先告诉我,你们跟他们有设么关联?为什么非要找他们?” 既然都已经找上兰夫人了,夏侯纾也不打算继续隐瞒,便说:“其实是我的一位故人,准确的说是我的恩师,她曾是羌城人士,因为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战乱被迫背井离乡。如今她已驾鹤西去,唯一的愿望就是能魂归故里。所以我们想帮她找找她的族人和旁支亲戚,算是报答她的教导之恩。” 兰夫人边听边点头,又问:“你师父姓氏名谁?她是姜氏族人,还是裘氏族人?” 夏侯纾猜到兰夫人或许真的知道内情,便如实相告:“我师父是姜氏女,俗家名讳姜沅沅,正是当年姜氏许配给裘氏的小娘子。姜氏族灭之后,我师父随着裘先生一路南下逃难,结果裘先生在途中遭到其叔叔的追杀,不幸遇刺身亡。随后我师父带着他的骨灰继续南下,最后在望苍峰出了家。去年八月份,我师父自知命不久矣,就把她跟裘先生的身后事托付给了我。太夫人您若是真认识姜氏或者裘氏的后人,还请你代为引荐。师父和裘先生若是泉下有知,也该安息了。” 兰夫人见夏侯纾言辞恳切,不像是在说谎,心里便已经有了打算。只是听说夏侯纾的师父是姜氏女,她心中还是泛起了波澜。如同做了一场梦,一下子回到二十多年前,那个还是姜氏与裘氏煊赫一时的年代。 “你师父果真是当年逃出生天的姜氏女?”兰夫人再次确认。 夏侯纾看着兰夫人,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兰夫人如今也就六十多岁,比曲白师太大了十来岁,没准还真知道些姜氏和裘氏的事情。 夏侯纾心里顿时燃起了希望,追问道:“太夫人的意思是认识我师父?” 兰夫人似乎也陷入了那段掺杂着血肉横飞的记忆,许久之后才娓娓说道:“既然你说到了姜氏女,我也不瞒你们。其实我们兰家祖上与姜氏有亲,我年少时也曾见过你师父一面,那时候她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呢。只不过当年姜氏势大,而我们兰氏只是需要靠着姜氏接济的小门小户,上不了台面,也就没有多少人知道我们两家的关系。岂料姜氏树大招风,惹来了杀身之祸,一夕之间全族覆灭。而我们兰氏一族却在乱世中活了下来,再加上机缘巧合,如今倒比当年的姜氏还要兴盛。你们若是相信我,就把他们的骨灰交给我吧,我去找人修个祠堂把他们供奉起来。” 夏侯纾顿感欣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们日日外出打听,结果没想到他们要找的人居然就在眼前。 然而说到修祠堂,夏侯纾还是有些犹豫,毕竟曲白师太并不希望世间有人知道她以一个出家人的身份与裘先生葬在了一起。 夏侯纾想了想,又说:“太夫人,谢谢您愿意帮我们。不过我师父生前已经出了家,也不愿意再麻烦族人,只是心中对裘先生还有牵挂,对逝去的族人还不能释怀,所以才坚持要魂归故里。修祠堂的事情就不劳太夫人您费心了。按照我师父的遗愿,我想把她和裘先生一半的骨灰洒在他们曾经生活过的这片土地上,另一半则找个安静的地方存放起来,若是能寻到他们两族的后人,再给他们添些香火就足够了。” 兰夫人也不强人所难,缓缓道:“没有关系,你们准备好了,只管告诉我一声就成。我与姜氏终归是亲戚一场,我先去安排一个安静的地方,到时候把他们的牌位和骨灰放进去,我会派人日日给他们点长明灯的!” 第224章 魂归故里 兰夫人大概是真的把夏侯翊当成未来的外孙女婿了,所以对待夏侯纾的事情也格外上心。没过两天,她就说已经找好了安置曲白师太和裘先生灵位的地方,然后让人带着夏侯氏兄妹过去。 那是一户住在羌城城郊的一户普普通通的人家,男主人姓温,名叫温文钊,看上去三十几岁的样子,已经成了亲,上有一个年迈眼盲的老母亲,下面还有四个孩子,日子过得并不宽裕,但也和睦温馨。 据兰夫人介绍,温文钊是真正的姜氏后人,原名叫姜成浩,也就是曲白师太在姜家的堂侄儿。当年姜氏灭族的时候,姜成浩还小,彼时他母亲正好带着在外祖家串门,才躲过一劫。后来姜氏一族被追杀,姜成浩的母亲为了护着他,含泪将他托付给了乳母,自己则抱着襁褓跳崖身亡,造成了姜氏合族覆灭的假象。 再后来,乳母带着姜成浩东躲西藏,终日食不果腹,胆战心惊,她自己的儿子温文钊也在逃难中不幸病逝。乳母安葬了自己的儿子后,便让姜成浩代替了自己的儿子,成了温文钊。 从此,姜成浩就随着他母亲的坠亡消失了。 兰夫人能够找到温文钊,是因为他现在的母亲,也就是当年的乳母后来曾带着他在汪家做工,兰夫人觉得温文钊的长相有几分酷似姜家人,细问之后才得知了真相。随后兰夫人便给了乳母一大笔钱,让她带着孩子离开汪家,在城郊置办了房屋和田产,平平稳稳的过日子。 这些年,兰夫人为了避嫌,刻意不理会温家母子。温家母子也没有不识好歹去攀附汪家,所以当兰夫人突然找到他们,并告知曲白师太的事后,温文钊想都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会好好供奉。 去见温家母子时,兰夫人并未出面,而是派了心腹和周缪音跟着他们以游玩路过温家,然后借口讨水喝,进了温家的院子。 温母如今已经全然看不见,但是脑子还是清醒的,尤其对当年的事记忆犹新。几人在屋子里说了一会儿话后,温母就让温文钊带他们去看已经提前布置在隔间里的牌位。 夏侯纾才发现,温家母子这些年一直在暗中供奉着姜氏族人的牌位,因为里面除了姜成浩的生父生母,还有曲白师太的父亲母亲和兄长。 夏侯纾作为曲白师太的弟子,少不了要给曲白师太的牌位上一炷香,随后她将曲白师太和裘先生的骨灰各取了一半出来,再把剩下的一半交给了温文钊,又给了他一袋银子聊表心意。 离开温家之后,夏侯纾特意找了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将曲白师太和裘先生剩下的一半骨灰撒了。 北方的二月份,春寒料峭,北风呼呼,看着被风吹散的骨灰,夏侯纾感觉肩上的重担总算是放下了。耗了半年时间,她总算是没有辜负曲白师太的期望,替她完成了毕生夙愿。 生不能同衾,死亦同穴。 如果人死后真的有意识,夏侯纾希望曲白师太和裘先生能在另一个世界再续前缘。 回汪家的途中,夏侯纾特意在羌城的北门下了马车,然后登上了城楼,朝着北边远眺而去。 夏侯翊知道她在想什么,却并未多说半句,只是陪着她,看着远处的层峦叠嶂陷入了沉思。这些年,他曾无数次梦到自己骑着马穿过此地,一路向北,去追寻长兄的足迹。 周缪音全程都充满了疑惑,但却十分有涵养的没有多问,看到夏侯氏兄妹陆续登上了城楼,她也只是掀开了马车的帘子,静静地看着。 夏侯纾看着远方沉默了许久,方道:“二哥,当年大哥与父亲前往北原战场的时候,应该也是从这个地方走过去的吧?你说他当初有没有停下来好好看看这个地方呢?他知不知道自己将永远回不来了?” 说到后面,夏侯纾的声音变得跟哽咽起来。 夏侯翊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抚,半晌才说:“纾儿,再给我一些时间吧。” 夏侯纾擦了一把自己的眼眶,又说:“二哥,你知道吗?刚才有一瞬间,我真的很想纵马而去,去看看当年大哥看过的风景。” “万幸你这一回没有任性。”夏侯翊笑道。 “其实我也不敢去。”夏侯纾突然变得沮丧起来,“我看过地图,也找人打听过了,从羌城出发,到居雁关顶多一天半时间,但是从居雁关出去却不容易。而且徐五哥在居雁关,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 “你也有心虚的时候呢?”夏侯翊忍不住调侃道,可是看到妹妹一脸的严肃,他又不得不安慰她,“暮山他是个聪明人,迟早会想明白的。” 听了这话,夏侯纾不由得想起了独孤彻之前对她说的话。 他看着她,眼神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带着几分惊讶、几分失望和几份不甘,问道:“你一向喜欢辜负别人的好意吗?” 以前夏侯纾觉得自己辜负别人的好意理所当然,可是现在,她却无端生出了很多愧疚。 这些年来,她被辜负过,也辜负过别人。人大概只有深刻体会到被辜负的感觉后,才会知道自己当初有多过分。 往事不可追,夏侯纾无法预料到以后会发生什么,自己能不能得到俗世的幸福,但是羌城的心愿已了,他们得回去了。 回到汪家的当晚,夏侯氏兄妹就向兰夫人表明了自己要回京的意图,同时也向兰夫人表达了谢意。这段时间,他们兄妹确实给汪家添了很多麻烦,也受了汪家不少恩惠。 兰夫人也没有挽留,只是随口抱怨了几句她派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的信还没有回音。 周缪音没心思考虑其他,听说夏侯氏兄妹要回京了,立马提出要跟他们结伴回去。 兰夫人本想劝周缪音矜持一点,可是她观察了夏侯翊这么久,虽然她很满意这个假冒的外孙女婿了,但是她又觉得夏侯翊对周缪音看上去并不算热情,完全没有年轻男子看到心仪的姑娘的那种喜悦与冲动。于是她便在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让周缪音主动一些,他们这庄婚事就成了。 毕竟在羌城,女子也是可以抢亲的。 也是这个时候,她觉得周缪音还是太过腼腆和端着了,所以对于外孙女提出要提前回京的想法,她也没有反对。 周缪音来羌城的时候,带了两车的礼物来送给外祖母、舅舅舅母以及几个侄儿,如今她要提前回京了,兰夫人也没有亏待她,硬是在一天内凑足了五辆马车的礼物,让周缪音带回去。 夏侯纾对汪家的大方叹为观止,忍不住调侃夏侯翊道:“二哥,汪家这般富有,太夫人又极为疼爱周姐姐,你说要是哪天你跟周姐姐成亲了,太夫人会送你们什么作为贺礼呀?” 夏侯翊瞪了她一眼,气得直接下了马车,改骑马回去了。 夏侯纾翻了个白眼,继续观赏汪家仆从往马车上搬东西。 另一边,因为外孙女要回家了,兰夫人哭成了个泪人。周缪音一边舍不得外祖母,一边又放不下夏侯翊,只能把心一横,抱着兰夫人哭泣一通后,依依不舍的辞别。 祖孙俩光是说分别的话都说了小半个时辰,夏侯翊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不时地朝着汪家大门口看,可是想到兰夫人和周缪音对自己的帮助和照顾,他又耐着性子继续等了下去。 随后兰夫人又特意叮嘱夏侯翊一定要好生保护她的外孙女,务必将她安全带回京城,夏侯翊半句也没有推辞和反驳,全部应下了。 马车里,周缪音听了外祖母与夏侯翊的对话,感动得热泪盈眶,又怕被别人看见,赶紧擦了擦,露出欣慰的笑容。 她知道,她与夏侯翊的事,还是有希望的。 夏侯纾也觉得周缪音并不是一厢情愿,还鼓励了她几句。 一行人好不容易出了羌城,却被樊金楼带人拦下了。 夏侯纾一听是樊金楼的声音,立马跟周缪音对视了一眼,然后掀起车帘往外看。 樊金楼身着一身绛红色镶金线的大氅,骑着马等在城门口,十分显眼。他身边还带了六七个人,像是等候多时的样子。 自从上次比赛输了之后,樊金楼就再也没有在周缪音面前出现过,也没有使坏,夏侯纾还觉得他是条汉子,可是如今见他来拦自己的马车,她又有些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了。 “他不会是还要来抢亲吧?”夏侯纾小声对周缪音说出了疑惑。 周缪音苦恼的摇摇头。在听到樊金楼的声音时,她的一颗心就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心想她跟夏侯翊之间的关系刚刚有所破冰,不会被樊金楼这么横插一杠,又泡汤了吧? 夏侯纾看得出周缪音很紧张,便又仔细观察坦然迎上去的夏侯翊,安慰道:“周姐姐不必担心,我瞧着二哥不像是会袖手旁观的样子。” 周缪音立刻死死盯着夏侯翊的一举一动,默默祈祷不要再出岔子。 夏侯翊做好了应战的准备,骑着马朝樊金楼走过去,却见樊金楼很是礼貌的向他拱了拱手,然后目光往马车里看了几眼,笑着说:“夏侯翊,这几天我已经找人打听过你的身份了。说起来,虽然你的文采和武艺都在我之上,但我还是觉得你胜之不武。早知道你是越国公的儿子,我就不跟你比文墨和骑射了。我应该跟你比经商的,这个你肯定赢不了我。” 夏侯翊看着他,想着他输给自己时脸上诧异的表情,忍不住笑道:“怎么,你现在又后悔了,打算再跟我比试一场吗?” “我樊金楼言出必行,愿赌服输。”樊金楼摆摆手说,目光也从马车里收了回去,落在夏侯翊身上,“周姑娘既然喜欢你,我也不想她为难,但愿你能好好待她,如若不然,就算要去京城抢亲,我也不在话下。” 夏侯翊笑而不语。 樊金楼也自嘲般笑了笑,然后说:“等你们真正定亲的时候,别忘了告知我一声,我一定好好给你们准备贺礼。将来你们成了亲,若是有了孩子,我也愿意做他们的干爹。你放心,做我的干儿子,我不会亏待他们的!” 樊金楼能查到他们的身份,夏侯翊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所以也不担心他这个汪家的外孙女婿是假冒的,只不过亲耳听到樊金楼说出这番话,他也禁不住高看对方一眼。然而樊金楼竟然敢提出做他孩子的干爹,他立马就皱起了眉头,满脸嫌弃道:“你想得美!” 笔趣鸽 第225章 告别 回京的路途遥远,他们一行人再加上兰夫人给周缪音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一路上基本处于一边游玩一边赶路的状态。夏侯纾原本觉得会无聊的旅途也因有了周缪音的陪伴而增添了不少乐趣。 归途中,夏侯纾天天跟周缪音挤在周家的马车里说着悄悄话,夏侯翊则时而骑马,时而乘坐自家马车,很少主动与周缪音交流。 周缪音从夏侯纾那里打听到了不少夏侯翊的事,原本挺高兴的,可是夏侯翊这一路的反应却让她越发忐忑不安。临行前外祖母特意叮嘱她,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可是她却觉得她与夏侯翊之间隔着一座翻不过去的大山,或者说是一道越不过去的天堑,无论她怎么努力,如何放低姿态示好,对方都只是淡淡的,并未表现出过多的好感,这让她感到手足无措,生怕自己无意间做错了什么讨了夏侯翊厌烦。 夏侯纾也有些捉摸不透夏侯翊的心思,若说他对周缪音无情吧,在羌城的时候,他却一而再再而三毫无原则的帮着周缪音解围,认下了与周缪音定亲的事,甚至临行前兰夫人对他说的那一番别有深意的话,他也没有反驳,乖得像是汪家真正的外孙女婿。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樊金楼那样挑衅他,他还乐此不疲的应对着,四两拨千斤。可若说他对周缪音有情,可他这一路的表现又过于冷漠,让她这个做妹妹都替周缪音感到委屈。 对此,夏侯纾又开始举一反三,尤其是反省自己对待感情的态度。想当初,她对徐暮山和独孤彻不也是这样的吗?作为被善待的那一方,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何过错,可是现在看着夏侯翊,她就如同在照镜子,看到了自己看似潇洒,实则自私无情的一面。 反省完之后,夏侯纾决定回头给徐暮山写一封信,向他道个歉,示个好,表达一下兄妹之间的关切之情,免得日后见面尴尬。 至于独孤彻,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 另外,根据夏侯翊之前透露的消息,可能这次回京,父亲就会把她的婚事定下来了。如果父亲真的要把她嫁给符息,她也得提前想好应对之策。 越靠近京城,两个女孩子的兴致越低,彼此心里都装着无法开解的事情,连悄悄话都不说了。 在距离京城还剩一天路程之际,趁着大家在客栈投宿休整的空档,周缪音特意端着酒去找了夏侯翊。 她已经打定主意,不论结果是什么,都要亲口去问清楚夏侯翊的想法。 夏侯翊对周缪音的单独约见有些不适应,但是作为男子汉,他也不得不故作镇定,心里暗自琢磨着周缪音会说什么。 周缪音倒了两杯酒,然后端着其中一杯敬他,温柔道:“能与二公子在羌城相识相知,是缪音之幸,缪音会铭记于心,小心珍藏。明日就要进京了,也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再相见,缪音先在此与二公子告别。” 说完她一饮而尽。 夏侯翊未料到她会这般干净利落,只得端起桌子上的另一杯酒饮尽。 周缪音接着又倒了第二杯酒,继续说:“二公子出身高门,见多识广,神仙一般的人物,而我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官之女,并非二公子的良配,但是我还是想亲口告诉你,我心仪你。” 说完她再次将酒杯中的酒水饮尽。 夏侯翊却端着酒杯迟迟没有喝下,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周缪音将他的神情动作看在眼里,心里忽然一阵酸涩。夏侯翊果然对她没有什么想法,所以才会对着杯酒那样为难。 想到这里,周缪音的眼眶也像是酸酸的,胀胀的,眼泪很快就没出息的流了出来,沿着她光洁白皙的脸颊滑落,掉在胸前的衣襟上。她也顾不得去擦掉脸颊上的湿痕,鼓起勇气说:“今日告诉你这些,并不是想要逼你表态,我只是让你知道,我周缪音曾经义无反顾的喜欢过你。不论以后你会娶谁为妻,会不会记得我,我都不后悔今日对你说的一切。” 夏侯翊也有所动容,默默将手中的酒灌入了口中。 周缪音依然还是带着笑意,规规矩矩的向夏侯翊行了辞别礼,方道:“你我本来就不是一道出京的,明日也不必一起回京,免得让人误会。我这边人多,走得慢,明日就不专门来与二公子作别了。” 夏侯翊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明天他们就得分开走,先后进京。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忽然觉得有点失落和不舍,他只能安慰自己,这是因为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让他形成了习惯。 “我答应了兰夫人要护你回京的,所以明日还是一起回京吧。”夏侯翊说,“你若担心流言蜚语,我便看着你先进城,随后我跟纾儿再走。” “不必了。”周缪音态度坚定的摇了摇头,“京城里认识二公子的人多,我不想给二公子添麻烦,也不想给自己增添烦恼,所以明天我们还是分开进城吧。” 人家女孩子都这样说了,夏侯翊也很识趣的没有再坚持。 随后周缪音便收起了酒壶和酒杯回去了,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夏侯翊却无法当做周缪音什么也没说,像是失了魂一样,独自一人在窗前站了很久,直到夏侯纾来敲他的房门。 夏侯纾敲了几下就发现房门没锁,直接推门进来了,看到站在窗前发愣的夏侯翊,她十分错愕,然后又走近了几步,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才道:“我就出去散个步的功夫,回来发现周姐姐一个人在房间里喝酒,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我问扶桑怎么回事,她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偏偏你也喝了酒,还在这里发呆。赶紧老实交代,你跟周姐姐都怎么了?” 夏侯翊的神色立马变得紧张起来,追问道:“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喝酒?” “你的关注点总算没跑远。”夏侯纾点了点头,一副我就知道你们有事的表情,又说,“你快跟我说说,你们究竟怎么了?” 夏侯翊知道自家妹妹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如果闭口不言,她也会想办法去弄清楚,索性就直接招了。 “周姑娘方才带了酒来找我表明心意,我不忍心拒绝她,就陪着她喝了两杯。”夏侯翊皱着眉头解释说,“不过她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没想到回去之后又继续喝了酒。”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看着妹妹小心翼翼地问,“她现在怎么样?要不,我去找客栈的掌柜准备一碗解酒汤吧。” 夏侯纾觉得自家兄长终于开窍了,居然知道要关心周缪音了,这是个很好的兆头,照这样下去,周缪音迟早得做她的嫂子。不过她也知道夏侯翊现在还没有弄清楚自己的心意,所以假装看不破的样子,摆了摆手说:“你不用操心,周姐姐人没什么大碍,就是酒量不太好,喝多了,我来找你之前已经让扶桑去找掌柜要解酒汤了。” 夏侯翊却还是不太放心,越过夏侯纾直接去隔壁看了周缪音一眼。确定周缪音只是喝醉了,他才又回到自己的房间。 夏侯纾等着夏侯翊回来了,才故意说:“二哥,你能不能摸着你的良心告诉我,你对周姐姐是怎么想的?” 夏侯翊扫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的事情吧!” “你别打岔!”夏侯纾坚持不懈道,“我是你的亲妹妹,与你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我看得出来,你对周姐姐是不一样的。可是你现在这个态度,换做我是周姐姐,我也会难过的。” “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情,你还是不要过问的好。”夏侯翊依然不肯松懈,“纾儿,你别光盯着我。上元节那晚你去了哪里?你敢说出来吗?” 夏侯纾顿时觉得心里咯噔了一声,原来夏侯翊知道上元节那晚的事情。她正想着该怎么解释,忽然又想到当晚她与独孤彻是在落月坊三楼的雅间,夏侯翊就算知道她是去见了谁,也不至于清楚她跟独孤彻说了什么。 “有什么不敢的?”夏侯纾故意作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坦然道,“我确实去见了陛下,但是我们也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不对吧。”夏侯翊摩挲着自己的鼻尖,若有所思道,“我记得你当时是急急忙忙跑出来的,脸都红了,好像后面有什么人在追你一样。你倒是说说,你们究竟说了什么话,让你紧张成那个样子?” 夏侯纾自然不会告诉他真相,于是板着脸将他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了他:“这是我跟陛下之间的事情,你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夏侯翊笑而不语。 夏侯纾见彼此都没有胜算,便识趣的退了出来。 周缪音这晚醉得厉害,但酒品却很好,不哭不闹,喝了解酒汤后就乖乖睡着了。 第二天,夏侯氏兄妹起床收拾好,准备去叫周缪音继续赶路时,才发现周缪音住的房间人去楼空,问了掌柜才知道天刚蒙蒙亮她们就退房走了。 连人带物那么多人,竟然走得这么悄无声息,实在匪夷所思。 夏侯纾忍不住瞪了夏侯翊一眼,埋怨道:“二哥,看来这回你是真的把周姐姐伤着了,她都不愿跟我们一起回京了。” 夏侯翊回想着周缪音昨晚跟自己说过的话,不以为然道:“周姑娘昨晚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今天她们会先回京,你大惊小怪什么?” “不可能!”夏侯纾满脸写着怀疑,慢慢分析道,“周姐姐这一路都想方设法的靠近你,想多看你一眼,多与你说几句话,怎么会突然要跟我们分道扬镳了呢?肯定是你昨晚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把她给气走了!” 夏侯翊觉得自己有理说不清,索性懒得理她,直接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说了声“回京”就转身走了。 第226章 回京 夏后氏兄妹回到京城,特意派人到周家打听了一番,得知周缪音和其随从都已安全回府,夏侯翊才算是松了口气。 他们这一趟羌城之行耗时较长,从二月初出门,在羌城待七八天,如今回京,已经到二月底。二房的章夫人已经提前进京了,同行的还有二房的大女儿夏侯绮和女婿韩廷誉以及他们的一儿一女。 夏侯绮自从去了锦凤城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带着夫君和孩子回京,受到了夏后氏一族的热烈欢迎,就连那些住在庄子上的夏侯氏族人都纷纷带了礼物登门,就像看看越国公府的这位大小姐。 夏侯纾回到家,还没来得及跟夏侯绮打照面,就已经被云溪拉到一边分享八卦了。 据云溪说,夏侯绮这次回京声势浩大,带来的韩家随从足足有四十余人,把越国公府的客院都住满了。因为韩廷誉自小生活在锦凤城,这是他第一次进京,所以他们回来的第三天,夏侯绮就带着丈夫孩子出门重温故地,同时也欣赏京城里的繁华。 后来他们在街上遇到了蒋沣珉。 彼时夏侯绮一家四口其乐融融,而蒋沣珉这几年却因为夫妻不睦闹得家里鸡飞狗跳,整个人都沧桑憔悴了许多,再也不复当年的英气,站在依旧明眸皓齿的夏侯绮面前,竟然像是差了一个辈分。 夏侯绮看到蒋沣珉,早已心如止水,甚至都怀疑自己当年怎么会同意跟这样一个人定亲,再看看身边英姿俊朗,体贴大气的丈夫,活泼可爱的孩子,她又庆幸自己当年做了最正确的决定。 韩廷誉早就知悉夏侯绮与蒋沣珉订过亲,进京之前他还有些担心夏侯绮再见到故人会触景生情,然而真正见到蒋沣珉之后,他完全打消了先前的念头,甚至十分友好的与蒋沣珉打了招呼。 蒋沣珉大概是出于后悔和愧疚,只是稍作停留就赶紧离开了。 回府后,夏侯绮就把这事当成笑话讲给了夏侯纯听,姐妹俩笑作一团。 而蒋沣珉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回家后就写了和离书去找妻子唐氏签字,气得唐氏一把将和离书撕了,对着他破口大骂,拳打脚踢,还将他恶脸都抓破了。 后来唐氏让人去打听是不是蒋沣珉在外面有人了,结果却听说是因为夏侯绮回来了。她想起自己这些年所受到的欺辱,更加怒不可遏,找人来堵夏侯绮,怒骂她勾引自己的丈夫,结果被护妻心切的韩廷誉三言两语就怼了回去。 唐氏心里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回去之后又把蒋家闹得天翻地覆。蒋家二老被气得卧床了好几日,一边跟儿子一样求着唐氏和离,一边派人送信给唐家,请他们速速派人来将唐氏接走,不然他们蒋家就按照七出之条休了唐氏。 而蒋沣珉受不了家里鸡犬不宁的样子,直接收拾行李回了军营躲清静,留着老父老母和妻子在家斗法。 云溪说完之后,也忍不住点评道:“看到咱们大姑娘与大姑爷如此恩爱,蒋公子估计肠子都悔青了吧,活该!” 夏侯纾见识过夏侯绮当年的果断决绝,也看到了蒋沣珉这些年过得生不如死,更看到了唐氏的暴怒无常,心里无限唏嘘,但却没有觉得有多么大快人心,毕竟当年的夏侯绮和现在唐氏所受到的伤害也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夏侯绮现在能过得这么好,全是她自己咬着牙挺过来的。唐氏无法释怀,所以泥足深陷。而蒋沣珉的报应,看上去更像是被逼无奈后的自暴自弃,比起他们对两个女孩子的伤害,算不上什么。 随后夏侯纾便分别去拜见了章夫人和夏侯绮夫妇。 章夫人也有好些年没见过夏侯纾了,平时都只在书信里了解夏侯纾的状况,如今见到真人,她惊喜不已,拉着她的手许久都不肯放,关怀的话也说个没完。 夏侯绮也对自己这个小堂妹十分喜爱,觉得夏侯纾很像她当年的样子,当即从自己的妆奁里取了好几件首饰要送给她,吓得夏侯纾连连婉拒。 一家人坐下来亲亲热热的聊了这些年各自的见闻和趣事,然后乳母就将夏侯绮的一双儿女带出来拜见小姨。 夏侯纾看着两个粉雕玉琢般的糯米团子,忍不住逗乐了一番。 晚上的家宴上,夏侯翊回来得很晚。他自回京后就被舅父钟瓒叫去了恭王府,再加上连日来的舟车劳顿,整个人看上去都透着一种疲惫之态。 夏侯纾留意到兄长的状态不对,散席后就赶紧追上了他的脚步。 夏侯翊四下打量了一番,直接将她带回了自己春熹居。 “照云长公主进京了。”夏侯翊说,脸上带着一丝困惑。 夏侯纾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连忙追问道:“她不是被困在水月庵了吗?怎么会突然进京?陵王没有阻止她吗?” 夏侯翊也有许多跟她一样的疑问,所以下午舅父叫他过去,跟他说了这些事之后,他也惊讶了许久。 想到这件事情牵连甚广,夏侯翊把从舅父那里得到的消息如实转述给她:“年前陛下召各地藩王和封疆大吏进京述职,照云长公主便趁陵王不在陵都,看管有所放松,悄悄离开了水月庵。据舅父得到的消息,请求陛下给你和宇文恪赐婚是照云长公主的意思,也是照云长公主与陵王的交易。只是事与愿违,他们两人发生了不可调和的冲突。陵王回到陵都没几天,照云长公主就带着亲信从陵都逃了出来,一路乔装打扮,直到进了京才以真实身份示人。” 照云长公主在陵都受了那么多苦,隐忍多年都没有向京城求助,如今她不仅突然回来了,还带着自己的亲信,必然是要有什么大动作。 “那照云长公主现在在哪里呢?”夏侯纾问道。 “回京之初,她便先进宫觐见了杨太后和陛下,但因她依然还是陵王妃,所以只在宫里住了一夜就住进了凌王在京城的府邸。”夏侯翊道。 夏侯纾觉得不可思议,惊呼道:“那她现在岂不是跟宇文恪住在一个府邸里?母子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宇文恪就算再傻,也不至于还看不出端倪来吧?” 夏侯翊勾了勾唇角,道:“你猜对了,宇文恪大概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所以他最近已经不再藏拙,暗中与陵王较着劲。陵王手中的群芳令,目前已经基本上掌握在他手中。这场父子夺权的戏码,终究是要上演了。” 陵王父子内斗,还牵扯到皇家公主和二十多年前的换子风波,估计现在头疼的不光是当事人,还有独孤彻。 “那陛下现在是什么态度?”夏侯纾又问,“这件事情一旦捅破,那可是件轰动朝野的大案子。” 夏侯翊一边思索一边说:“照云长公主一回到京城就先进了宫,至于她与杨太后和陛下说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但是陛下到现在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我也猜不透他的态度。不过现在宇文恪已经动手了,朝中必然会因此掀起轩然大波,舅父如今已经做好了应对准备,连绿芙与若谦的婚事也顾不上了。” 夏侯纾突然有点心疼钟瓒。 夏侯翊看了看妹妹,又说:“还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出面提醒一下。” “什么事?”夏侯纾顿时来了精神,心想难不成二哥是要让她重操旧业,协助他应对陵王府的内斗? “你不用这么激动。”夏侯翊立马就看明白了她的心思,及时给他浇了一盆冷水,“我跟舅父这段时间都会很忙,无暇顾及其他,但是青葵这个几个月跟符止来往过于密切,舅父担心他们行为不当,所以得由你出面提醒一下他们。” 夏侯纾听了一阵失落,赌气道:“符止是你的师弟,你怎么不去提醒他,却让我去提醒青葵?这种事情难道一个巴掌就拍得响吗?” 夏侯翊撇了撇嘴,皱着眉头说:“符止那边我已经提醒过他了,而且这段时间我也会尽量带着他。青葵那边我不方便去说的,所以才让你去,你不要想多了。” 夏侯纾朝他做了个鬼脸,转身回了清风阁。 尽管夏侯纾很失望,但是第二天还是按照夏侯翊的意思去了恭王府一趟,拐弯抹角的跟钟青葵暗示了一番。 钟青葵是个聪明的姑娘,很快就明白自己的恋情被父亲看破了,心里有些慌乱。为了不步钟绿芙的后尘,她暗自决定这段时间就先不跟符止联系了,让他专心同夏侯翊一起协助父亲完成任务。 说到钟绿芙,钟青葵少不了又要向夏侯纾嘀咕一番钟绿芙的婚事。 许若谦这几个月恢复得不错,如今已经能用右手写上一炷香的字了,外形上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大碍,所以两家长辈在正月份的时候特意见了一面,已经商定将婚期定在了六月份。大概是因为喜事将近,钟绿芙最近心情十分愉悦,连对身边人的态度都好了许多,每天的安排几乎跟年前的夏侯纯如出一辙,不是跟着教习嬷嬷学礼仪和规矩,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绣嫁衣。 夏侯纾想着自己之前主动去向钟绿芙示好,结果吃了闭门羹,所以这次她也不打算自讨没趣,又跟钟青葵叮嘱了几句便回家了。 钟青葵想着自己将有一段时间不能与符止见面,心里突然就沮丧起来,然后对着符止送给她的那只绿鹦鹉抱怨了几句。随后她又觉得幸好还有一只鹦鹉陪着她,很快就不那么难过了。 第227章 出阁 夏侯纯出阁那日,越国公府到处张灯结彩,夏侯氏的族老姻亲们早早就来了,就等着看太尉府的人来迎亲。 拦门的队伍十分庞大,拦在大门处的都是夏侯翊、夏侯翓、夏侯翎等手足兄弟,还有夏侯纯外祖家的表兄弟,以及在府中的符息、符止、郭楷和部分爱凑热闹的幕僚,把大门堵得水泄不通。贺子彦和他的迎亲队伍绞尽脑汁,能文的,会武的都派出来了,又是吟诗作对子,又是表演武术,又是撒红包,结果谁也没能冲进来。 迎亲队伍久攻不下,便凑过去好好合计了一番,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最后他们一拥而上,抓了来到后面还没进门的卢飞雪推在前面。夏侯翓一看自己的心上人成了“人质”,不得不偷偷放水,最后将迎亲队伍放了进门。逗得大家笑骂夏侯翓有了媳妇就忘了亲妹子。 迎亲队伍进了门,先去拜见主家长辈,随后贺子彦便带着喜婆兴高采烈的往揽月轩去,有如脚下生风。 众人刚走到揽月轩门口,又被眼前的景象噎住了。跟大门口一样,揽月轩的门口虽然也张灯结彩,但却大门紧闭,旁边还有许多看热闹的女眷用帕子掩着嘴偷笑。 喜婆愣了愣,转头看向贺子彦,意思是她迎了这么多门亲事,还是第一次见到新娘子的住处关着门,连个把守的人都没有的。 贺子彦经历过大门口的那一场硬仗,这会儿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敲门。结果他敲了好几声,里面也没人来开门。 喜婆特意往后退了几步,抬头仔细看了看院门上“揽月轩”三个大字,小声嘀咕道:“三公子,咱们没走错院子吧?” 贺子彦被喜婆这么一问,也有些不自信了。他跟着看了看院门上的匾额,又转头看了看围观的女眷,不由得心生疑惑,然后又走过去推了推门。 院门并没有锁,随着贺子彦用力一推,立马就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以夏侯绮、夏侯纾、钟青葵姐妹为首的女眷,还有几个是章夫人娘家的侄女,每一个手里都握着一根馋了红色丝帛的木棍,笑嘻嘻的看着贺子彦。 南祁的婚嫁习俗里,这叫做“下婿”,为彰显娘家对女儿的重视,在新郎那里立威,告诉新郎不得随意欺辱新娘子,不然娘家人绝对不会饶恕。 贺子彦心里顿时慌乱不已,客客气气的朝她们拱了拱手,恳切道:“诸位姑娘还请手下留情,让我今日带了纯儿去享福。” 夏侯绮可没那么好忽悠,她轻笑一声,道:“我家纯儿在家也是享福的,为何偏要跟你走?” 贺子彦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但又不敢得罪大姨姐,只好冥思苦想了一番,继续恭恭敬敬道:“方才是子彦言语欠妥,子彦在此向大姐和诸位姑娘致歉。诸位都是纯儿的好姐妹,还请看在纯儿的面子上,下手轻一点,让子彦好好将纯儿迎娶回去,日后必当珍之重之,尽心呵护。” 夏侯绮见贺子彦态度如此诚恳,不由得又笑了一声,转头看了看诸位姐妹,问道:“诸位妹妹可听到新郎官说了什么?” “没听清楚。”众位姑娘异口同声道。 贺子彦知道她们是有意刁难自己,但是这是婚俗,他也不好辩驳,更不能生气,只得继续好言相劝。 众姐妹听了半晌,就是不肯让路,迎亲队伍里面男子居多,但对面都是各家贵女,谁也不敢上手来拉。彼此言语交涉了许久都没能达成一致,最后贺子彦只好带着几个年轻力壮,身体健硕的男子上前接受杖打。姑娘们平时看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去柔柔弱弱的,这种时候却毫不含糊。只不过那木棍上缠了厚厚的丝帛,打在身上并不疼,迎亲队伍们为了做做样子,夸张的哀嚎了几声。 夏侯纾是习武之人,迎亲队伍里大概有几分了解,害怕她下手太重,纷纷躲着她。贺子彦身为新郎官,只能硬着头皮来接受小姨妹的杖打。 夏侯纾看着咬紧了牙关的贺子彦,忍不住笑出了声。她一边用混子挥舞着,一边问道:“贺三公子,你可会一辈子对我二姐姐好?” 贺子彦愣了愣,立马回答道:“当然会!别说这一辈子,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要娶纯儿为妻!永远对她好,不离不弃,白头偕老!” 夏侯纾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夏侯纯会那么喜欢贺子彦了,就他这张会说话的嘴,有几个姑娘顶得住? “是吗?”夏侯纾故意板着脸道,“日后若是你对我二姐姐不好,又当如何?” 贺子彦想都没有多想就说:“绝对不会有这样一天!” 夏侯纾却摇了摇头说:“一辈子那么长,你用什么来保证?” 贺子彦想了想说:“如果有一天我真犯浑,做出了伤害纯儿的事,就叫纯儿永远都不理我,让我后半身凄凉,甘愿接受任何惩罚!” 这也算是发了毒誓了吧?夏侯纾立马就意识到大喜的日子说这样的话不吉利,连忙笑嘻嘻道:“看在贺三公子待我二姐姐一片赤诚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进去吧。” “进去?”贺子彦说着偷偷瞄了她手中的棍子,又指了指说,“你真肯饶了我?” 夏侯纾立马挥了挥棍子,吓唬道:“我好心好意放你进去了,你还非得让我打几棍子不成?” “那倒不用!”贺子彦赶紧朝她拱了拱手,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襟,朝着主屋跑过去。 其他挨了打的迎亲成员见贺子彦竟然毫发无损的过了关,不由得多看了夏侯纾几眼,暗暗后悔自己没做好选择。 过了女眷这一关,众人的注意力便随着贺子彦进了主屋。结果贺子彦刚推开主屋的大门,立即又傻了眼,没想到里面居然还暗藏玄机。 主屋里,夏侯纯身着大红色绣着金凤凰的嫁衣,头上顶着华丽而沉重的凤冠,还盖着红盖头,而她的左右两边分别站着夏侯绮的一双儿女。 贺子彦一时间看不明白两个孩子要做什么,随后灵机一动,立马让喜婆拿了喜饼和大红封往两个孩子手里塞,哄着他们去找自己的母亲。 两个孩子年纪小,还不太懂婚俗和仪式,但是看到贺子彦也穿了一身红,跟坐在床上的二姨十分相配,便没有多坚持和阻拦,再加上喜婆给了他们喜饼,很快就被收买了,兄妹俩手牵着手笑眯眯的去找夏侯绮,向她炫耀自己的战利品。 夏侯绮放两个孩子在夏侯纯的闺房里,本来也不是要为难贺子彦,只是想给他们添个喜头,图个吉利,如今看到一双儿女这么快就被收买了,颇有些哭笑不得,赶紧让乳母带着孩子找个安静的地方玩。 随后大家又在揽月轩闹了一阵,然后迎亲队伍就被请到前院接待客人。到了吉时,一对新人前往家祠祭拜祖先,然后拜别长辈,最后才上了花轿。 花轿出门时,鞭炮声响彻方圆好几里,烟雾久久未散,只留章夫人在夏侯绮的搀扶下小声哭泣。夏侯绮哄了半晌也不见效,不由得笑了起来,天看到:“母亲,从前我出嫁时你也是这般哭泣,幸亏你没有多生几个女儿,不然以后这眼睛都要哭废了。二妹她只是出嫁了,又不是不回来了。” 夏侯渊和钟玉卿叹了口气,十分默契的看了站在不远处发呆的夏侯纾一眼,然后互相对视一眼,暗道接下来就到他们来应对这样的场面了。 夏侯纾却浑然不知父母在想什么,只是在花轿走远,客人都散场之后,独自回了清风阁。因为府里办喜事,清风阁的丫鬟和侍从都出去帮忙了,只剩云溪和雨湖两个大丫鬟还在等着她。 带云溪和雨湖整理好床铺,夏侯纾便示意她们先回去休息。 而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夏侯纯回来的这几个月,虽然大多数时间把自己关在揽月轩里学规矩绣嫁妆,但总有个人住在隔壁,夏侯纾闲暇时还能去那里找她说说话。如今夏侯纯出嫁了,这府中将有要有很长一段时间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了。她突然觉得有点失落。 夏侯纾轻轻推开窗,想透个气,却看到窗外站着一道人影。她揉了揉眼睛,那道人影依然还立在那里,只是他站在树影里,看不清面目表情。 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后,夏侯纾理所当然的就将那道人影当成了夏侯翊。 “二哥,今天是二姐姐出阁的大喜日子,你不去前面招呼陪客人,怎么又来我这里了?”夏侯纾问道,“带酒了吗?” 树影里的人影闻声慢慢走了出来,灯笼里的光晕下,他的眉眼渐渐清晰。由于家中有喜,夏侯翊今天特意换了一身稍微喜庆一些的衣服,没有白色那样在夜间那么显眼,却带着几分惆怅。 夏侯翊平时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夏侯纾心中一惊,忙问道:“你怎么了?” 夏侯翊似乎叹息了一声,方道:“今天我在宾客里看到周姑娘和她母亲,她好像瘦了不少。” 他们从羌城回来都大半个月了,周缪音如果真有变化,还是能看出来的。 “你竟然会留意到周姐姐瘦了?”夏侯纾又惊又喜,“二哥,你就承认吧,你也喜欢周姐姐。” 夏侯翊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问道:“纾儿,如果你不是我的亲妹妹,从一个女孩子的角度来看,我会是良配吗?” 夏侯纾先是一愣,明白他说的意思后,问道:“二哥,你是担心自己让周姐姐受委屈,所以才拒绝她的,对吗?” 夏侯翊想了很久,突然说:“或许是这样。” 第228章 拿捏 夏侯纯是二房的女儿,但是越国公府的三兄弟并未分家,到底还是一家人。如今作为父亲的夏侯潭不在京城,亲兄长夏侯翓又只顾着要照顾好卢飞雪,所以夏侯纯的出阁宴上,夏侯翊没少帮着宴客和挡酒,醉得厉害,以至于他在跟夏侯纾说完了心里话之后,就躺在清风阁正屋的坐榻上睡着了。 虽说男女有别,但是夏侯纾和夏侯翊毕竟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倒也没有那么多避讳。眼看兄长睡着了,夏侯纾也没有叫人来把他送回春熹居,而是去柜子里抱了一床被子来小心给他盖上,然后坐在旁边看着他发呆。 自从在羌城遇到周缪音之后,夏侯纾就觉得夏侯翊变了。从前他虽然只对自家姐妹和颜悦色,对外面的女子从来都是冷漠疏离的。然而,他与周缪音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她明显感觉他变得柔软和爱管闲事了。 夏侯纾很想知道夏侯翊与樊金楼比试赢了之后,他与周缪音又发生了什么,也想知道回京的前一晚,他俩在客栈里究竟还说了什么。 白日里客人多,夏侯渊、夏侯翊以及夏侯翓等男丁负责接待前院的男客,钟玉卿和章婉莹则负责招待后院的女客。而夏侯纾作为新娘子的妹妹,大多数时间都围着夏侯纯转,也就没有空闲出去宴客,自然就没有见到周缪音。她现在特别想知道,原本就身形纤细的周缪音究竟瘦了多少,连夏侯翊看了都生出这么多感慨来,竟然要来找她诉苦。 想到这里,夏侯纾伸手捏了捏夏侯翊紧绷的脸蛋,自言自语道:“二哥,看来你也不是时刻都那么清醒理智嘛。难怪别人都说,感情之事也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过,二哥,你心里既然有周姐姐,那你就大胆的去告诉她呀。你担心自己做不了一个好丈夫,可是这世上大多数人不都是慢慢学着如何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吗?” 醉酒后的夏侯翊双目紧闭,脸颊泛红,呼吸均匀,睡得很沉。 夏侯纾笑了笑,又说:“二哥,我知道你的为人。所以,有的事,必须要在清醒的时候做;有的话,也必须要在清醒的时候说;不然都不做数。今晚我就先放过你了,等你酒醒之后,我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你对周姐姐的感情。别让人家等得太久,心疼了,慢慢的就会放下的。到时候,有你后悔的。” 夏侯纾嘀咕了半晌,见夏侯翊酣睡不醒,便没有继续再浪费口舌。 次日,天刚蒙蒙亮,府里又热闹了起来。 在一片喧闹声中,夏侯翊逐渐从睡梦中苏醒。他缓缓地睁开双眼,宿醉初醒的茫然中带着一丝惊讶。他发现这里并非自己熟悉的寝室,立刻惊坐而起。环顾四周,布置陈设依稀熟悉,他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记忆逐渐清晰起来。这是夏侯纾的房间,他怎么会在她的房间里? 尽管如此,夏侯翊仍然觉得不妥,于是立刻起身探视内室。看到夏侯纾和衣而睡,安静的睡颜让他哭笑不得。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尽量不去惊扰她的美梦。他轻轻唤道:“纾儿,你昨晚怎么没叫醒我?我留宿在你的院子里,要是被外人知道了,成何体统?”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但更多的是关心和无奈。 夏侯纾睡得晚,此刻尚未完全清醒过来。她哈欠连天的揉搓着眼睛,努力回想着夏侯翊方才说了什么。半梦半醒之间,她慵懒地翻了个身,挥了挥手,语带随意:“我们是亲兄妹,怕什么?你要是觉得不妥,就趁现在无人察觉,速速返回你自己的院子去吧。” 夏侯翊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然后转身准备往外走。 夏侯纾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打算,她立刻睁开了眼睛,问道:“二哥,你还记得你昨晚跟我说了什么吧?” 夏侯翊的脚步突然停顿了一下,脑海里像是翻书一样闪过许多零零碎碎的记忆片段,他无法从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他有些迷茫,不确定妹妹想要知道什么,只能尽力回忆。 他皱着眉头,有些困惑地说道:“昨天我喝得太多了,醉得一塌糊涂。我只记得原本我是打算回春熹居休息的,但后来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地就跑到了你的院子。至于到底说了些什么,我真的不记得了。” 夏侯纾原本还困倦,但当她预见到夏侯翊会否认时,她立刻变得清醒起来。于是,她索性直坐起身来,笑着调侃道:“你是真不记得了,还是装作不记得了?” 夏侯翊的记忆像一团乱麻,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依稀记得自己做过的事情,也隐约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但此刻他并不愿意坦诚面对。然而,夏侯纾却像是一只不屈不挠的猎犬,紧追着他不放,让他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这让他的脸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郑重其事地问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不不不。”夏侯纾坚决地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不是我想说什么,而是你该好好想想,你自己说过什么。” 夏侯翊皱着眉头不说话。 夏侯纾忽然心生一计,便笑着提醒道:“难道你忘了你昨晚举着手发誓,说你此生非周缪音不娶了?” “胡说八道!”夏侯翊立马反驳,“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那你说了什么?”夏侯纾露出一脸奸笑。 夏侯翊这才知道自己中了她的计,一挥衣袖就要走。 夏侯纾壮着胆子威胁道:“你要是不好好跟我说清楚,我就到处嚷嚷,说你是个胆小鬼,明明喜欢周姐姐,却畏首畏尾,不敢承认!” 尽管天色尚早,但外头洒扫的仆妇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夏侯纾的话语,无疑为这新的一天增添了不少话题和色彩。 夏侯翊咬了咬牙,几乎是一个箭步折回去捂住了她的嘴。他低声严厉地警告道:“如果你不想让父亲和母亲知道你在上元节去见了陛下,就不要到处张扬!” 夏侯纾一翻白眼,心道:哼,又拿上元节那晚的事来威胁我!我若轻易妥协,岂不落入你的股掌之中,以后事事都要被你拿捏? “关于上元节的事情,你尽管去说,我不怕。”夏侯纾故作镇定道,“但如果你和周姐姐的事情被母亲知道了,我相信她会感到非常高兴!” “你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夏侯翊盯着她的脸,故意作出一副嫌弃的神色,“我跟周姑娘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不劳你费心。” “那我的事就更不用你费心了。”夏侯纾毫不示弱,“因为我跟陛下根本就没有什么事,至少我对他没有什么想法。” 夏侯翊彻底送开了对她的桎梏,盯着她似笑非笑道:“纾儿,你未必不是第二个我。” 说完他便起身出去了。 “你什么意思?”夏侯纾一边追问,一边在脑海中反复回荡着兄长的最后一句话。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从门口窜进来的清晨的风。 云溪和雨湖一早就听到正屋里传来的声响,急急忙忙地赶过来,正好迎面碰上了夏侯翊。 眼见夏侯翊匆匆忙忙地离开,云溪立刻跑进内室,焦急地问道:“姑娘,二公子是什么时候来的?一大早的,他来有什么事吗?” 雨湖却久久望着门口,然后小声说:“我瞧着二公子穿的还是昨日二姑娘出阁宴上的衣裳,想来是在这里待了一夜吧。” 云溪大吃一惊,她看着夏侯纾,迫切地问道:“姑娘,昨晚你回来的时候明明是一个人呀,二公子来了你为何不告诉我?” 雨湖的话提醒了夏侯纾,所以她赶紧起身准备换身衣裳。对于云溪的问题,她十分敷衍地摆了摆手说:“二哥他喝多了,我也不好惊动大家,就让他在外面的榻上睡了一晚。”说着她走出内室,指了指坐榻上的被子吩咐云溪,“你来得正好,赶紧把被子收起来吧。” 云溪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去收拾被子。随后雨湖便叫了巧铃等人进来服侍夏侯纾洗漱更衣。 梳洗完毕后,夏侯纾立刻前往颂雅堂,借着向父母请安的机会,她悄悄地在钟玉卿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钟玉卿听完先是惊讶,随后露出满脸的微笑,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二哥亲口跟我说的,还能有假?”夏侯纾坚定地点头,保证自己没有半句虚言。随后她顺势挨着母亲坐下,然后紧紧握住母亲的手,语气充满热情:“亲,您知道我们在羌城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多少事情吗?以我对二哥的了解,她跟周姐姐是两情相悦。只是二哥他担心自己有负于周姐姐,才迟迟不肯承认。” 钟玉卿仔细回想了昨日出阁宴上的情况。她确实是见到了周家母女。由于周家家主以前只是个外放小官,如今守制结束大半年了,依然尚未恢复原先的官职,所以在遍地权贵的京城女眷里就不太显眼。由于她看中周缪音,所以她特意命人给周家母女安排了个好位置。但因为她一直忙着宴客,没有顾得上跟她们说话。这会儿仔细回想起来,周缪音确实比年前见面那次轻减了不少,面色也没有那时候好看。 “翊儿这孩子怎么也变得口是心非的了!”钟玉卿十分不解,她想了想,又说,“我早就说了,周家姑娘是个好孩子,所以我才想尽办法安排他们见一面。没想到竟发生那样的事,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再去找汪夫人。既然你们此次羌城之行有幸遇上,还相处得这样好,看来我还得再找个机会约汪夫人出来见个面。” 此言正中夏侯纾的下怀,她连忙催促道:“如今二姐姐的婚事已经落定,府中又有二婶婶在操持着,您得赶紧抽时间约汪夫人和周姐姐见面。您刚刚也提到了,周姐姐是个好姑娘,可是二哥他之前对周姐姐说了那样过分的话,只怕是把周姐姐伤到了。万一周姐姐因此心灰意冷,周家把她另许了他人,到时候再后悔都来不及了!” 钟玉卿非常赞同夏侯纾的这个想法,她立刻召来庆芳,并仔细地交代了她几句。她让庆芳去向章夫人传信,表示夏侯纯三朝回门的一切事宜将由章夫人全权负责。而她自己则需要集中精力去安排儿子的婚姻大事。 夏侯纾笑眯眯地看着母亲安排,心想有了母亲的助攻,不怕夏侯翊心口不一。 第229章 春日宴 夏侯纯三朝回门的时候,换上了已婚妇人的发饰,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新妇的娇羞和妩媚,而贺子彦则像是夏侯纯身上的挂件,从进门起就一直粘着她,生怕她不跟自己回家了一般。府里的丫鬟仆妇门看到了都忍不住背后偷笑,嘀咕着二姑爷恨不得把眼睛长在二姑娘身上,直呼小两口不愧是新婚燕尔,太黏糊了。 旁边的婆子就向他们使了个眼色,然后指了指一旁同样满心满眼都是夏侯绮的韩廷誉。几个人立刻会意,纷纷捂嘴窃笑,不得不感慨二房的两位姑娘有眼光,好福气,挑的夫婿都是家世好且知冷知热的。 随后他们看到夏侯纾出来见客,不由得又小声嘀咕起来,这大姑娘和二姑娘都嫁得这般好,三姑娘以后会嫁个什么样的人家呢?仔细算算,三姑娘年前就已经满十六岁了,虽然国公爷和郡主都张罗着要给她议亲,可至今也没有个结果,难不成是还没有相中的人家吗? 在他们眼里,国公爷和郡主对于自己未来女婿的想法简直就是一个迷。之前府中盛传夏侯渊要将女儿许配给商茗川,所以多次邀请他入府宴饮,在仕途上也多番提携。然而自从丞相府来提亲未果之后,商茗川虽然还会来参加越国公府的宴席,但却跟刻意避嫌似的,从来不单独行动。后来夏侯渊又在家宴上当着徐家人的面表达了想要结亲的意愿,然而因为徐暮山与夏侯翊宿醉暖玉阁,这事后面也就不了了之了。紧接着陵王在朝堂上当众提出想为长子求娶夏侯纾,并求陛下赐婚,也被夏侯渊委婉拒绝了。那么家主到底是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女婿呢? 几个丫鬟婆子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很快就觉得后背发凉,一转身,发现馥佩嬷嬷正目光凌冽的盯着她们,几人纷纷吓得打了一个机灵。 馥佩嬷嬷板着脸冷声道:“今天是二姑娘回门的日子,你们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嚼舌根也不看看场合,是嫌日子过得太舒顺了吗?” 几个丫鬟婆子垂着头,战战兢兢,不敢回话。府中的人都知道,馥佩嬷嬷责备下人的时候,不论说什么都会被当成扫她的面子,所以大家都静静地听着,待馥佩嬷嬷撒完了气,纷纷作鸟兽散。 待她们都走后,夏侯纾和云溪才从一旁的月洞门里走出来。 云溪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咬着牙愤愤道:“之前因为幕僚爱乱传话,国公爷和郡主已经下令不许大家再私下议论这些没有由头的事了,怎么这些人还是不信邪,居然又非议起姑娘你的事来了?依我看,等客人走了之后,我得赶紧禀报给郡主,请她出面好好整治一下。” “哪还用得着你操心啊?”夏侯纾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馥佩嬷嬷的背影,“会有人去替我们说的。” 云溪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没再多话。 如今夏侯纯的婚事已经办完,夏侯翓也跟卢飞雪定了亲,接下来就是夏侯翊和夏侯纾兄妹的婚事了。不过因为有夏侯纾的提醒,钟玉卿在儿子的婚事上十分用心。没过几天就以答谢亲友的名义在府中张罗着要办一场春日宴,宴请京中交好的女眷到家中赏花,尤其是周家母女。 越国公府的当家主母要办春日宴,受邀之人都来了,还有几个没有下帖子的也不请自来。届时园子里到处都是身着华服美饰的当家夫人、秀丽的新妇和貌美娇羞的未婚少女。大家一边赏着园子里的花,一边闲聊着,画面十分温馨。 钟玉卿原本是打算借此机会磨练一下女儿,这样她以后出嫁了才不至于不会管家和筹办宴会,哪只夏侯纾却称她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所以拒绝了母亲的安排。钟玉卿很是好奇,问她有什么重要的任务,她就洋洋自得地说今天宴会的主要目的是拉拢周家母女,缓和周缪音与夏侯翊的关系,而她作为唯一一个与当事双方都比较熟悉的人,自然是要全程陪护在侧了。钟玉卿想了想,觉得女儿说得很有道理,竟然也没有再坚持,便叮嘱她一定要招待好周缪音,切不可出差错。 周家母女来得晚,夏侯纾一直找不到周缪音,便亲自道大门口去接,让周家母女受宠若惊。夏侯纾却说周家母女是她们宴请的重要贵客,这是应有的礼节,又说她与周缪音交好,自然要格外重视。把汪夫人说得心花怒放。 进了园子,夏侯纾又亲自带着她们去见钟玉卿。 路上,周缪音不时打量着园子里年轻漂亮的贵女们,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早在越国公府下帖子邀请大家来赴宴的时候,她就听人说了,宣和郡主这次的春日宴名义上是要答谢各家在夏侯纯出阁宴上的赏光,实际上是要趁此机会挑选儿媳,所以京城里一大半未婚的贵女都来了,就连邺国公府的章如云都来了。 邺国公府的章如云,人长得漂亮,知书识礼,性格也温柔,早就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京城里想要娶她为妻的男子恐怕跟想要嫁给夏侯翊的女子一样多。但是不知为何,邺国公夫妇却迟迟不给她定下人家。如今她来参加越国公府的春日宴,周缪音不由得就将她与夏侯翊联系了起来。难道宣和郡主是想撮合他们?那她为什么又偏偏要邀请自己? 她们周家在京城里实在是名不见经传。 带着满心的疑惑,周缪音跟着夏侯纾以及汪夫人到了宴客的花厅。 钟玉卿原本在与邺国公夫人讲话,看到周家母女进来了,她便礼貌的与邺国公夫人结束了话题,亲自起身去迎周家母女。 汪夫人虽然出身商贾之家,但这些年一直住在京中,也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如果说夏侯纾到大门口接她们是因为之前曾在羌城有过一段交情,那么钟玉卿的热情就显得有些突然了。 在座的其他人也看出了些门路,只是当着众人的面,谁也没有说出来。 双方见过礼,钟玉卿便向汪夫人引荐了在座的几位有头有脸的女眷,同时也将周家母女介绍给众人。 听到周家的从前的官阶和现在的处境,许多女眷都没有将她们母女放在心上,但是看着钟玉卿这般费心的引荐,大家都笑着见了礼,说了几句客套话。 夏侯纾看得出在座的许多官眷都是踩高捧低之辈,看不上周家母女的出身,她故意拉了周缪音去一旁玩,目的就是让大家知道他们越国公府与周家有多亲厚。 果然,其他人慢慢的也对汪夫人和颜悦色起来。 夏侯纾对长辈们之间的相互寒暄和吹捧并不感兴趣,便借着要赏花的名义带着周缪音往园子里去,然后趁人不注意,拉着周缪音往东偏门内走。 周缪音不明所以,只得跟着她走。然后发现她们似乎离举办宴客的园子越来越远,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少,她忽然就停住了脚步。 “你要带我去哪儿?”周缪音心中怀着几分忐忑。 夏侯纾这才发现自己没有说清楚,让周缪音担心了。她也停住脚步,想了想才笑着说:“周姐姐这么聪明,应该也看出来了,今天的春日宴,我母亲是特意为了你办的,也是想将你引荐给京中各府。周姐姐现在还不明白我们是什么意思吗?” 周缪音不傻,她自然是看出来了,也感受到了那些人看自己时审视的目光。能够得到钟玉卿的认可,她自然是高兴的。可是看到满园子的美人儿,尤其是听说章如云也在,她就有些不自信。 “我很感激你和郡主对我的优待,可是感情的事却不是你们就能做主的。”周缪音说这话的时候情绪明显有些低落,“我们周家比不上你们越国公府显赫,而且我母亲出身商贾,一向不受人待见,所以你们能高看我们一眼,我们十分荣幸。但我也知道二公子他对我并无男女之情,所以我也不想强求什么了。” 夏侯纾抿了抿嘴,拆穿道:“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茶不思饭不想,大半个月不见就瘦成这副模样吗?” 周缪音愕然,双手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真的那么明显吗? 夏侯纾伸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柔声安慰道:“周姐姐,你这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二哥平时对陌生女子是什么态度,你应该是有所耳闻的吧?可是在羌城的时候,他护你的心思那么明显,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他确实是多番出手相助,可是这能说明什么呢?”周缪音也有些犹豫不定,猜测道,“或许,他只是可怜我罢了。” “怎么可能?”夏侯纾马上反驳道,“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些年向我二哥表明心意的女子那么多,装柔弱扮可怜的也不在少数,可他从来都不会多看一眼。可他为了你,不仅没有否认与你定亲,还愿意与樊金楼比试,后面更是答应你外祖母会护你回京,从来不曾当面解释。这些,他可从来没有对别人用过。” 周缪音还是有些不相信,心里也有些糊涂了,摇了摇头说:“可是回京前那一晚,我去找他表明心意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说。” 症结果然在这里! 夏侯纾斟酌了一会儿措辞,方道:“周姐姐有没有想过,男子有时候也会害羞呢?二哥他那时候不敢说什么,是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辜负了你。但他其实心里是真的有你,他亲口跟我说的。” “他……他亲口跟你说的?”周缪音满脸惊讶,“他说了什么?” 夏侯纾嫣然一笑,欢快道:“我二哥他喜欢你呀!” 第230章 叙旧 周缪音从夏侯纾那里得知夏侯翊对她有情之后,整个人就懵了,一切就跟做梦似的,分不清孰真孰假。等她终于反应过来,她才发现自己到了一处陌生的院子,门上的匾额写着“春熹居”三个大字。 “这是哪里?”周缪音问道。心里暗暗猜测这里是夏侯纾的居所。闺中女儿家相互窜门的时候,都喜欢带回自己的住处说悄悄话。 因为今天要在院子里举办宴会,钟玉卿特意叮嘱夏侯翊不要出门,留在家帮着处理一些突发事件。夏侯翊不疑有他,便真的一天没出门。 夏侯纾看着春熹居大门洞开,笑得十分欢畅,朝着周缪音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乐呵呵道:“这是我二哥的住处!周姐姐请吧!” 周缪音本能的往后退了两步,惊慌道:“你怎么带我到这里来了,这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夏侯纾嗤之以鼻,“你可是我未过门的二嫂嫂,来看看自己未来夫婿的住处,有什么打紧的?” “不别胡说!”周缪音说完四处看了看,没见到其他人,她才稍微放松了一些,然后说,“这都是当初的玩笑之言,切不可当真。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于我跟二公子的名声都不好。” 夏侯纾觉得周缪音今天过于谨慎了,便打量着她故意问道:“周姐姐果真希望那只是玩笑话?” “我……”周缪音心里当然希望那是真的。可是真的假的却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决定的。而且今日她是来做客的,万一被人发现了她的踪迹,再添油加醋的传出去,她可真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想到这里,她再次抬头看了一眼夏侯翊的院子,心有余悸地说:“我们赶紧回去吧,我母亲要是找不到我会担心的!” 见她要走,夏侯纾赶紧拉住了她的手,循循善诱道:“周姐姐,都到这里了,你真的不进去看看吗?” 周缪音稍稍有些犹豫,但是想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夏侯纾依然不肯放手,继续说:“我母亲对你的喜欢,大家都看到了,心里早就有了算盘。就算你今天不进去,明天外面照样也会传你跟我二哥之间的事。你要是不进去看看,岂不是亏了?” 周缪音原先就觉得钟玉卿和夏侯纾今日对她们母女的态度过于亲近,会让他人有许多猜想,如今听了夏侯纾的话,她反而完全明白了。 越国公府绝对是故意的! 夏侯纾担心周缪音会生气,便说:“周姐姐别生气,我母亲知道你跟我二哥彼此心悦对方,可是我二哥那个傻子不知道又闹的什么别扭,迟迟不敢承认对你的感情。她也是着急,担心你们这么好的姻缘就这样错过了,才想出了这么个办法。” 周缪音确实有些不高兴,可是想到钟玉卿是因为要撮合自己与夏侯翊才出此下策,她又释然了,再看夏侯翊的院子时,她也就多了几分期待,小声道:“二公子他这会儿可在里面?” 夏侯纾也不确定夏侯翊在不在,只知道他今天没有出门。她也摸不准周缪音是希望夏侯翊在,还是希望他不在。她略微思索了一会儿,突然灵机一动,模棱两可地说:“管他在与不在,你如今是随我逛到此处,随便看看,不用担心什么。” 周缪音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然后随着夏侯纾进了春熹居。 由于府中在宴客,钟玉卿将各院的丫鬟婆子都抽到园子里帮忙去了,各个院子都只留了一两个丫鬟在服侍着。 暮春时节的日光温暖而明媚,照得整个院子里暖洋洋的,就连植物的叶子都格外油绿。撷英正在院子里做绣品。听到声音,她缓缓抬起头来,见为首的是夏侯纾,立刻露出一抹微笑,亲切道:“三姑娘又觉得外面无趣,来找二公子了?” 夏侯纾笑了笑,问道:“二哥他在吗?” “郡主提前叮嘱过了,二公子哪里好出门,这会儿正在书房里练字呢。”撷英说着扫了夏侯纾身后的女子一眼,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那女子之前跟在夏侯纾身后,恰好被挡住了面容,她先前还以为是恭王府的四姑娘,如今看清了对方娇妍美丽的容颜,她才发现竟是个陌生女子。 “这位姑娘是?”撷英的目光紧紧盯着周缪音,身子不由得站了起来,女性的直觉让她觉得对方不是寻常的客人。 夏侯纾知道府里的好多年轻女使都对夏侯翊有贼心,尤其是撷英跟撷芳,她俩仗着自己是春熹居的一等女使,向来是看不起其他院子里的女使打夏侯翊的主意,平时讥讽挖苦的话也没少说。而夏侯翊呢,他也不想理会别人的骚扰,所以就一直纵容撷英和撷芳,才让她们的气势越来越盛。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夏侯翊喜欢上了周缪音,春熹居即将迎来新的女主人,所以夏侯纾也不想继续纵容下面的人欺负自己未来的嫂子。 夏侯纾看了看被撷英的语气吓得有点懵的周缪音,故意笑着说:“这位是周姐姐,是母亲今天特别邀请的贵客。之前我跟二哥去羌城,全仗着周姐姐的相助,难得她今日赏脸登门,我特意带她来跟二哥叙叙旧。” “叙旧?”撷英琢磨着这个词,心里像是打翻了醋坛子,酸溜溜的。 “是呀。”夏侯纾故意装作看不见她失落的样子,继续说,“二哥与周姐姐一见如故,母亲也喜欢周姐姐,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周姐姐就是我的二嫂嫂了。” 周缪音赶紧拉了拉夏侯纾,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撷英却跟丢了魂一样,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目光却一直紧紧盯着周缪音。这就是夏侯翊喜欢的女子吗?夏侯翊真的会娶她进门吗? 夏侯纾假装没有听到周缪音的提醒,也没有看到撷英的失落,又说:“周姐姐你害羞什么,这是迟早的事。”然后又看向撷英,道,“你服侍了二哥这么多年,最是了解二哥的喜好,以后周姐姐要是进了门,还得由你帮衬着呢。” 周缪音一听撷英照顾了夏侯翊很多年,看她的眼神又温和了许多。 撷英也不是个傻的。她知道夏侯翊与夏侯纾兄妹关系极好,但是这么多年,谁也不会主动去掺和对方院子里的事,如今夏侯纾故意当着周缪音的面跟她说这些,明显就是想告诉她不要对夏侯翊有非分之想,同时也给周缪音立威。 撷英忽然恢复了笑容,朝着周缪音客客气气的行了一礼,客套道:“撷英见过周姑娘,日后还请姑娘多多指教。” 周缪音被她这突然的转变弄得有点懵,微微颔首道:“撷英姑娘不必客气,这都是纾儿闹着玩的。” 夏侯纾微微一笑,从前周缪音见了她都是客客气气唤她“夏侯姑娘”,如今突然亲切的唤她“纾儿”,看来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 “瞧我们,都站在这里干嘛?”夏侯纾突然提醒,然后看向周缪音,催促道,“走吧,我们去找二哥说话。” 对于要见夏侯翊,周缪音心里还是有些发怵的,但是当着撷英的面,她也不得不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头。 夏侯纾便高高兴兴的带着她往夏侯翊的书房去。 春熹居的院子比清风阁大了将近一半,房屋也比清风阁多了几间,所以夏侯翊的书房与正屋是分开的,在东厢房的一楼。夏侯纾带着周缪音轻车熟路的走到书房门口,从门缝里看到夏侯翊正伏案在写着什么。 周缪音也顺着门缝偷偷看了几眼,心里顿时如小鹿乱跳。 夏侯纾忽然伸手推开了门,吓得周缪音一个激灵。 夏侯翊以为是撷英进来添茶,头也没抬就说:“这里不用添茶了,你就在外面候着吧,不用进来。” 夏侯纾和周缪音都愣了愣,然后对视了一眼。 “二哥,是我。”夏侯纾道。 听到这个声音,夏侯翊几乎是本能的就停住了手里的笔,然后随手拿了几张干净的纸张将自己方才写的东西盖住,这才抬头看向门口。然而当他看清门口的两个女子时,又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突然站了起来。 “你……你们怎么来了?”夏侯翊的话是在问夏侯纾,眼睛却看着她身后的周缪音。 夏侯纾早就把夏侯翊的一连串奇怪的动作看在眼里,不由得蹙眉道:“你怎么吓成这样,跟做贼似的?”然后又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了看周缪音,故意说,“难不成是因为见到周姐姐心里激动?” 周缪音连忙羞涩的垂下了头,不敢再看夏侯翊。 夏侯翊却握紧了拳头,恨不得冲过去捂住妹妹的嘴。心想她肯定是故意的,明知道他的心思,还故意当着周缪音的面这么说! “我记得母亲让你今日陪着她宴客,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夏侯翊转移话题道。 夏侯纾毫不客气的往里面走了几步,笑着说:“母亲是让我帮着宴客,可是她指明了是让我好生招待周姐姐,那我现在不正是在招待周姐姐吗?” 说完她向还站在外面的撷英招了招手,让她泡了茶来。 既然要泡茶,那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撷英心里虽然有些不甘,但却还是安安分分的去做了。 夏侯翊也不敢当面赶客,只好赶紧请周缪音到一旁入座。 夏侯纾趁机走到书桌后,小心翼翼的翻开了夏侯翊方才刻意盖上的东西,竟然是在抄写《心经》。这得是有多么焦躁不安呀! 夏侯纾即刻笑眯了眼。 夏侯翊也看到妹妹做了什么,只好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夏侯纾十分识趣的没有揭穿,然后回到了周缪音旁边坐下,带着他们东拉西扯的闲聊了起来。 没一会儿,撷英端了茶进来,分别给三人奉上。 “哎呀!”夏侯纾突然摸了摸自己的腰间,惊慌失措的站起身来,大声说,“二姐姐出阁前特意给我缝了一个香囊,说是可以驱蚊的。我刚才明明戴着的,怎么就这么会儿功夫就不见了!” 说完她便在夏侯翊的书房里找了一圈。 周缪音是女子,自然知道香囊这种贴身之物丢了会有什么隐患,赶紧问:“要不我们沿路回去找一遍?” “不用!”夏侯纾赶紧说,然后将周缪音按会座椅上,“周姐姐你是贵客,怎么能劳烦你跟我去找呢?”说完她看向刚上完茶的撷英,“撷英,二哥应该有很多话要跟周姐姐说,不如你陪我去找找吧。” 撷英看了看夏侯翊和周缪音,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好拒绝,只好陪着她去找香囊。 第231章 幸福来得太突然 夏侯纾走后,周缪音渐渐回过味来——夏侯纾是故意将她带到了春熹居,然后又假借丢了香囊先行离开,留她与夏侯翊独处。 难得的好机会,周缪音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夏侯翊说,并不想马上离开,可是留下来,她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气氛一度尴尬。 好在夏侯翊开了个头,问起了她近来的生活。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过了一会儿,夏侯纾依然没有回来,周缪音更是坐蓐针毡,便起身打算要走。哪知她刚站起身来,夏侯翊就问唤了她的名字“缪音”。 周缪音愣了愣,平时除了家里人会叫她名字,其他人都是叫她“周姑娘”,就连夏侯翊之前也是规规矩矩的唤她“周姑娘”的。如今他突然唤她的闺名,她反而有些不适应,但又觉得心里暖暖的,连心跳都加速了。 夏侯翊大概也觉得自己突然叫得那么亲近有些唐突,连忙说:“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怎么不可以? 周缪音反应过来连连点头,脸上顿时浮起一片红云。 夏侯翊的神情也有些不自然了。他左手轻握,举到鼻尖处轻咳了一声,方道:“上次我二妹妹出阁时,我就看到你了。你近来似乎清减了不少,是不是有哪里不适?看过大夫了吗?” 周缪音不由得摸了摸自己越发尖细的下巴,脸更红了。她没想到夏侯翊居然留意到她瘦了,想来夏侯纾没有说谎,夏侯翊确实是有点喜欢她的。 “大概是刚从羌城回来,舟车劳顿的伤了神,吃不下东西。不过并无大碍,过一阵子便好了。”周缪音尽量镇定地回答问题。 夏侯翊眉头微蹙,又道:“可是你去羌城的时候也是一样的路程,那会儿你并未像现在这样清瘦。” 周缪音的脸色更红了,心想传言中夏侯翊不是聪明睿智的吗?怎么连这点小心思都看不懂,还要当面来问她? “可能是去羌城的时候就没有休息好,后面又连续赶了八九天的路,所以累着了。”周缪音尽可能解释清楚。 夏侯翊点了点头,又看了周缪音一眼,忽然道:“今日你能来,我很高兴。” 周缪音满脸愕然,然后抬头看着他,不知道他话里是什么意思。 夏侯翊心中也敲起了小鼓,不知该如何接着说下去,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道:“纾儿也真是的,把你带到我这里来,却把我院子里的人也带走了,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留下。” 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周缪音心里有些失落,但她又有一丝期待,并不想就此离开,便说:“你想要做什么,或许我可以帮你。” “今日你是客人,怎么会劳你动手?”夏侯翊笑了笑。 “是啊,我只是个客人。”周缪音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去,默默在心里纠结着自己是该走还是继续留下来。 夏侯翊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让她误会了,又温和的笑了笑,郑重道:“你可愿意做这春熹居的女主人?” “什……什么?”周缪音满脸震惊,她刚才听到了什么? “你可愿意做这春熹居的女主人?”夏侯翊重复道。 这回周缪音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也没有想错。她的心里如小鹿乱撞,总觉得下一秒就要跳出嗓子眼。她努力的克制住自己情绪,假装听不懂,懵懵懂懂的望着夏侯翊,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侯翊也鼓起勇气,十分认真地说:“我想请你来做春熹居的女主人,你可愿意?” 周缪音觉得激既紧张又激动,就要呼吸不过来了,心里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呐喊,都在说愿意!我愿意! 然而理智又让她回想起了回京前一晚她去见夏侯翊时对方的表情来。她一直不太理解夏侯翊对她的感情,为此钻了牛角尖,茶饭不思。正好今天有这么个机会,她不如问个清楚,好让自己安心。 周缪音略略思索了一会儿,问道:“上次在客栈,我对你说了那么多心里话,你都不做回应,现在又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些?你是后悔了,还是觉得我可怜?” 说到回京前一晚,夏侯翊的心就像被人揪了起来,隐隐作疼。尤其是看到周缪音越发清瘦的面容,她就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我后悔了。”夏侯翊说,“上次是我没有想清楚,让你伤心了。” 周缪音顿时觉得心里有无数只小鸟迎着光飞了出去,快乐极了。 他说他后悔了,他果然是喜欢她的! 然而周缪音骨子里的骄傲与不甘却不容她表现得太过开心,她立马羞得转过身去,否认道:“你别胡说,谁为你伤心了?” “对!是我胡说!”夏侯翊见她并未真正的生气,立马借坡下驴,诚恳道,“都是我的错,你可以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眼瞅着夏侯翊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周缪音有些适应不过来。 “你说你后悔了,所以我就要原谅你,可谁知道你今天对我说的这些,过几天又会不会再后悔。”周缪音抿着嘴唇道。为了这个男人,她已经多次抛开了自尊,摒弃了她从前所受的教育,勇敢过太多次,她不想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然不会!”夏侯翊立马说,语气也变得诚恳而坚定,“这一次,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夏侯翊想要娶你周缪音为妻,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要你同意,我立马就禀明父母,择吉日到你家提亲。” 幸福来得太突然,周缪音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但是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已经火辣辣的在发烫,像是天边的火烧云。她逼着自己直视夏侯翊的目光,然后问道:“一生一世一双人,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夏侯翊直接走近她,然后一把将她拥入怀里,让她的侧脸贴着自己的胸膛,听着他胸腔里的震动。 “你听到了吗?”夏侯翊问,“他说他考虑得很清楚,此生不变。” 周缪音几乎要眩晕过去,只好借着他的拥抱紧紧地靠在他的怀里,她想好好感受这个怀抱的温度,记住这一刻的幸福。 宴会结束后,京城里果然开始盛传夏侯翊与周缪音的事情。大家都说,周家姑娘是宣和郡主早就选定的儿媳妇,不过是借着这次宴会介绍给大家。而且据可靠消息,过完年的时候,钟玉卿还特意让女儿陪着儿子去了周姑娘的外祖家拜年,就是为了征得老人家的同意,可见宣和郡主对这个儿媳妇有多满意。 一时间,京城里无数闺中少女哭得肝肠寸断,纷纷带着人去周家门口观望,就是想看看周缪音长什么样,为何就得到了夏侯翊的心。 钟玉卿对于外面的那些传言也不做解释,毕竟宴会那日她的表现已经完全说明了自己的态度。不过她也没闲着,在夏侯翊主动向她表明心意后,她立马安排人着手准备聘礼了。 周家二老并不知道越国公府打的什么算盘,也不清楚女儿跟夏侯翊已经互许终身,每天看着外面围观的人群坐立不安,连大门都不敢出。女儿的婚事尚未落定,突然传出这样的谣言来,若是婚事成了还好,若是成不了,日后他们的女儿可怎么在京城立足? 周祖新决定让妻子去找宣和郡主求求情,请她出面制止一下外面的传言,给他家女儿留一条后路。然而汪氏刚准备出门,看到大门口围着一圈看热闹的人,立马又转身往回走,她宁愿在府中躲上半个月,静静地等风头过去,也不想这个时候出去面对那些或羡慕或嫉妒的质疑和询问。 周缪音反倒是高高兴兴的在自己的闺房里绣着一方鸳鸯手帕。 那日周缪音从春熹居离开,回到母亲身边。汪夫人问她去了哪里,她也只说是跟着夏侯纾到后面转了转,并未如实告知他与夏侯翊的约定。她心里虽然已经把夏侯翊的话解读了一百遍,也相信他是真心想要娶自己,但在越国公府正式提亲前,她却万万不敢把这个秘密透露出去,就连她的贴身丫鬟扶桑,也摸不准她的心思,只是看着她乐呵呵的劲儿只摇头。 四月中旬,钟玉卿请了官媒,由章婉莹亲自陪同着去了周家提亲。周家二老又惊又喜,汪夫人问清了女儿的心意之后,高高兴兴的与章婉莹交换了庚帖。 京中的花季女子们知道后,又痛哭了一场。 两家的婚事就这样进入了正式流程,很快就合好八字定了日子,婚期就在八月初。于是两家又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婚礼。 钟青葵自从听到夏侯翊喜欢周缪音开始,就隔三岔五的过来找夏侯纾打听他们在羌城的事,还逼着夏侯纾带她去周家见了周缪音。见完之后她又有些想不明白夏侯翊为什么会喜欢她。 在钟青葵看来,周缪音虽然品行端庄,长得也美,但是却远不及她们钟家姐妹容貌妍丽。而且周家的门第相对越国公府而言就低了不少,她隐隐担心小门小户出身的周缪音担不起操持家务的重任。 夏侯纾却觉得钟青葵想得太多了。周缪音的外祖家是商贾,脑子灵活又有想法,周缪音与汪家亲近,长期耳濡目染也深受影响,只不过她住在京城的时间比较多,父亲又是读书人,所以气质上更文静腼腆一些。越国公府确实家大业大,但以周缪音的聪明和能力,嫁过来后再有钟玉卿这个做婆婆的手把手教导,不愁日后管不了家。 “你不会是嫉妒周姐姐才这样说的吧?”夏侯纾故意问道。 钟青葵立马唾了一口,骂道:“就你小心眼,我怎么会嫉妒她?” 夏侯纾马上点着头嘀咕道:“也是,你现在满心满眼都是符止。” 钟青葵吓得赶紧捂了她的嘴,警告道:“你再胡说我就撕了你的嘴!”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夏侯纾不屑道。 钟青葵难得没有反驳,而是叹了口气说:“近来父亲看管得严,我都两个多月没有见过符止了,也不知道他是瘦了还是胖了,有没有想我。” 夏侯纾啧了一声,怂恿道:“你人都到我家来了,还担心这些做什么?走,我带你去见他!” 钟青葵既兴奋又担忧,犹豫不决:“要是被我父亲知道了怎么办?” “知道了又怎么样?”夏侯纾满不在乎地说,“你是来找我的,我去找符止的时候正好就遇上的,你那么聪明,还不知道怎么应对吗?” “嗯嗯嗯!”钟青葵双眼笑得弯成了月牙,催促道,“快快快,赶紧带我去见见他,我要给他一个惊喜!” 第232章 坦白 夏侯翊的定亲宴结束后,郭连璧便带着夏侯翎和郭楷去浔州娘家探亲了,打算住上一个月再回来。章婉莹和夏侯绮一家四口也打算启程回锦凤城,毕竟那边还有他们一半的亲人在等着。唯有夏侯翓焦头烂额,每日都要去卢家安抚哭成泪人的卢飞雪。 夏侯氏没有男子弱冠前成婚的先例,所以尽管夏侯翓定亲比夏侯翊早一些,但他如今尚未行冠礼,还算不得是大人。而卢飞雪过完年也才17岁,年纪也不大。他俩的婚礼最快也要到明年开春之后。另外便是夏侯翓之前是随着他父亲在锦凤城守军里谋的职位,也不好为了儿女私情就弃之不顾。 一边是自己抛舍不开的事业,一边是依依不舍哭得肝肠寸断的心上人,夏侯翓权衡多日,最终还是决定先辞别爱人,随母亲和大姐一家先回锦凤城,下一步再谋划他与卢飞雪的未来。 卢飞雪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什么是离别,先前那些豪言壮志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先是与夏侯翓发了一通脾气,责备他将前程看得比自己还重要,接着又说以越国公府和余太妃以及纪王府的关系,想要在京城里谋个什么样的职位做不到? 夏侯翓是个有志向的人,听了这话很是生气,觉得卢飞雪根本就不理解他。他们夏侯氏的男子,从来都是靠着铮铮铁骨,一刀一枪换取前程,何曾靠过家世?卢飞雪的话无疑是在侮辱他。但他是个男人,还是个喜爱卢飞雪的男人,所以生了一晚的闷气后,他还是乖乖去卢家哄卢飞雪高兴。 待夏侯翓离京之后,卢飞雪便成日窝在家里哭泣,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卢家二老看了既心疼又无奈。最后是纪王独孤律亲自上门将卢飞雪狠狠骂了一顿,告诫她自己选的路,就是哭着也要走完,为了个男人天天在家哭哭啼啼的,闹得家宅不宁,于夏侯翓是不义,与她父母也是不孝,连他这个做王爷的表哥都觉得丢脸。还告诉她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平时在独孤律面前牙尖嘴利的卢飞雪直接被他骂懵了,总算是止住了哭泣,慢慢的也想明白了什么叫做男儿志在四方。怀着对未来的期盼,卢飞雪渐渐恢复了精神,又开始在宫里宫外活跃起来。 难得有个好天气,夏侯纾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晒太阳,一边吃着新采摘来的樱桃,一边回想着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感慨不已。 时间过得真快,去年三月底的时候,她还跟着母亲去护国寺上香,然后遇到了独孤彻,后来又莫名其妙进了一趟宫,差点丢了小命。短短一年,夏侯翊、夏侯翓以及钟绿芙先后定亲了,夏侯纯出嫁了,就连比她还小一岁的钟青葵也有了喜欢的人。目前,到了适婚年龄的同辈中就只剩她的亲事还没有定下。所以母亲在筹备夏侯翊的婚礼的同时,也十分关心她的婚事,而父亲看符息的目光也变得审视起来。 夏侯纾慢慢回忆着在羌城时夏侯翊的提醒,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找父亲好好谈谈,她跟符息之间的关系还没有与符止好呢。 打定主意后,夏侯纾丢下手中的樱桃,一溜烟往夏侯渊的书房去。 夏侯渊今日没有像往常一样看兵书,而是伏在案前写奏折。夏侯纾进来的时候,他随手拿了一张纸将奏折的内容盖住了。 夏侯纾顺势扫了几眼,并未多问。她甚至暗暗祈祷父亲能多把心思放在朝政之事和西郊大营上,这样就不会有太多时间来盯着她了。 夏侯渊抬头看了看女儿,捋了捋胡须,笑道:“这般急匆匆的来找我,又遇到什么事?” 夏侯纾并未急着道明来意,而是乖巧道:“二婶婶和三婶婶都走了,母亲在忙着给二哥筹备婚礼,府里清静得很,我就过来陪父亲说说话。” “难不成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夏侯渊说着故意看了看窗外,阳光明媚得像一块水晶,折射出色彩斑斓的光芒。 夏侯渊回过头来,一边示意女儿跟他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一边唤了丫鬟去泡茶,然后才看着女儿说:“有话就直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夏侯纾笑了笑,开门见山道:“府中的人都在传父亲有意收符息师兄做义子,我听着好奇,特意过来问问。” 夏侯渊虽然痛失了一个儿子,但是最不喜欢学人到处认什么义子义女。 “你从哪里听来的?”夏侯渊皱眉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言?” 夏侯纾当然不会说是自己编的,因为府中的人说的是夏侯渊十分器重符息,觉得他是可造之材,似乎想带他进赤羽军西郊大营历练。 “原来是谣言啊。”夏侯纾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小声抱怨道,“我早就说府中这些人喜欢以讹传讹,父亲还是得好生管管。” “是该好好管管。”夏侯渊若有所思道。他一直就想不明白,为什么西郊大营的十万赤羽军他都能管得住,怎么就杜绝不了府中的流言,隔三岔五的总能传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混账话。看来他得把治军的手段用在治家上来,不然都不知道哪日会祸从口出,被这些长舌之辈给害了。 夏侯纾仔细打量着父亲的神色,狐疑道:“父亲既然不想收他为义子,难不成是想招他做女婿?” 夏侯渊又是一愣,终于明白女儿先前说的都是烟雾弹,主要目的在这里呢。尽管他知道家里那些爱乱传话的风气还是该进行一次彻底的整治,但是他的注意力还是渐渐转移到了女儿身上来。只是他没想到女儿没有去找她母亲吐露心声,反而直接来找自己。这份信任让他既高兴,又无奈。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了。”夏侯渊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解释道,“自你及笄以来,婚事一波三折,惹出了不少麻烦。如今你的兄长与姐姐们该定亲的定亲,该成婚的成婚,你的婚事也不能再拖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夏侯纾听了很不高兴,噘着嘴反问:“所以父亲就打算随便找个人把我给嫁了?” “你这是什么话?”夏侯渊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满脸都写着委屈,“去年的这个时候,你亲口对我说你没有心仪之人,所以我与你母亲就做主替你张罗了。起初我觉得商茗川是个可造之材,打算好好培养,可得知你对他没有好感,我们也没有强迫,遂不了了之。后来丞相府来提亲,我们知道王昱坤实非良配,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今年初,陵王突然当着我和同僚的面请旨赐婚,我也没有答应,何来的随意一说?” 夏侯纾默默听着没说话。在这件事上,父母的做法确实可圈可点,从未向权势低头,也没有不顾她的意愿强迫她做什么。比起许多被逼着嫁给不喜欢的人女子,她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夏侯渊见女儿面露愧疚之色,也没急着哄她,而是继续说:“其实我跟你母亲都看好暮山那孩子。他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秉性纯良,满腔热血,前途不可估量,对你更是言听计从,一片赤诚。而且我们与徐家相交多年,彼此知根知底,把你嫁过去,必然不会让你受委屈。哪知你却说对他只有兄妹之情。” “我说的是实话。”夏侯纾辩驳道。 “暮山你与二哥宿醉暖玉阁那件事,我早就派人查清楚了,是你在背后捣鬼。”夏侯渊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看向女儿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告诫的意味,“暮山是个多么忠厚老实的孩子,竟然被你哄骗着带你二哥去那样的地方,事后还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真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夏侯纾早就想象过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她无话可说。 “可怜暮山那孩子,估计现在都还没想明白自己是中了你的圈套。”夏侯渊又是一声叹息,心里隐隐有些不忍。 当日夏侯渊将徐暮山抓来质问,结果那孩子竟然闷着头承担下了罪责,矢口不提夏侯纾在背后怂恿指使。夏侯渊当时就很生气,觉得徐暮山年纪轻,太过感情用事,以致是非不分,对错不明,所以才对他一通责骂。哪知徐暮山却会错了意,以为夏侯渊是在责备他行为不端。过完年之后,徐暮山好不容易壮着胆子来越国公府露了个面,傻傻等了夏侯纾大半天,结果与夏侯纾见了一面后就丢了魂一般,随后毅然决然的回了居雁关。要不是因为夏侯纾是他的女儿,夏侯渊都想问问她究竟有没有心。 夏侯纾本就因为这件事对徐暮山心存愧疚,如今又被父亲当面提及并指责,她心里更不是滋味,才想起自己从羌城回来这么久了,也没有写封信去居雁关想徐暮山道个歉,把事情解释清楚。 “徐五哥的事情,确实是我做得不对,我应该好好跟他解释清楚。”夏侯纾索性大方承认错误,随后她话锋一转,又道,“可是感情的事不能强求,我对徐五哥确实是兄妹之情,这点我没有骗任何人。” 夏侯渊听明白了,便问:“那你今日来找我,也是想告诉我你对符息也没有男女之情,想让我就此打住吗?” “是的,父亲。”夏侯纾如实回答道,“符息师兄如今是二哥的得力帮手,我不想又因为这样的事,闹得大家难堪。” “罢了罢了。”夏侯渊叹着气摆手道,“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强迫你。”然后他顿了顿,忽然又说,“我瞧着你与符止倒是极为亲近,你是不是对他有好感?” “当然不是!”夏侯纾想都没有多想就否认了,这话要是让钟青葵听到了,肯定会怀疑她心怀不轨,还不得跟她闹? 夏侯纾认真想了下,为了杜绝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乌龙,她压低了声音问:“父亲慧眼如炬,难道看不出来,符止已经心有所属了吗?” 夏侯渊平时鲜少待在家里,大事上他一直心里有数,但是这种小辈之间的情感问题,他还是一知半解。得知符止居然心有所属了,他第一时间就是怀疑府中的人,可是他想了一圈也没有确定那个人是谁,只好问道:“你说符止心有所属了,那他心仪之人是谁?” 这个问题让夏侯纾有些为难,毕竟知道钟青葵与符止的事的人并不多,而且舅父似乎并不是很满意符止,所以她也不知道能不能跟父亲明说。 “你不会是随便编个由头来诓我的吧?”夏侯渊满脸怀疑。 “父亲手眼通天,我有没有说谎,父亲随便查一查不就知道了么?”夏侯纾撇了撇嘴道,“不过这事关系到恭王府,舅父的脾气您也是清楚的,所以父亲心里清楚就行,就不要声张了。” 说到恭王府,夏侯渊立刻就明白了,摸着胡子道:“难怪青葵那丫头时不时往咱们家跑,原来是这样。” 第233章 进宫赴宴 夏侯渊知道了女儿的心意之后,果然没有再动招符家兄弟为婿的念头,但是他却把钟青葵与符止的事情告诉了妻子,然后忧心朝政之事去了——照云长公主回京并住进了陵王世子府后,很快就与宇文恪母子相认,随后她浑身缟素上了朝堂,当着朝臣的面揭穿了当年发生在陵都陵王府的丑事。 宇文恪备受打击,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居然一直认贼为母,甚至帮着禽兽不如的父亲做事。愤怒之下,他毅然决定与宇文盛断绝父子关系。 这件陈年旧事也迅速传遍了朝野内外,人人都在说陵王狼子野心,不仅奉主无状,将堂堂一国公主逼得遁入空门,还犯下了如此骇人听闻的罪行,简直人神共愤。而皇室在这件事情发酵之后,先是下诏细数宇文盛的种种罪行,褫夺其陵王尊号,并将其除了照云长公主和宇文恪之外的子女姬妾贬为庶民,同时还派了刑部尚书及三千赤羽军前往陵都,务必将宇文盛及其家眷捉拿归案。 夏侯渊作为赤羽军西郊大营总都督,这个时候更是责无旁贷,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后面竟然直接宿在西郊大营了。 钟玉卿本来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然而钟青葵是她的亲侄女,符家兄弟如今又住在越国公府,俨然是越国公府的一份子,她又担心两人年纪小不懂事,闹出什么有损名节的事情来。事关两家的清誉和两个小辈的名声,尤其是出了钟绿芙那样的事情之后,她不得不得谨慎行事。思量再三,她决定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恭王妃。 彼时钟瓒也因照云长公主的揭发忙得晕头转向,没空理会家中女儿的琐事,恭王妃则在忙着筹备钟绿芙的出阁礼仪,疏忽了对钟青葵的管教。骤然听了这件事,恭王妃气得几乎要昏过去,好久都没有缓过来。想到丈夫对钟绿芙思维态度,她更加忧心亲生女儿重蹈覆辙,回头就把钟青葵招来则骂了一通。 钟青葵一头雾水,但是听到后面,她也猜到这事是从夏侯纾那里泄露出来的,所以挨完骂之后,她立刻乘坐马车到越国公府当着夏侯纾的面发了一大通脾气,指责她言而无信,明明答应她会保守秘密,结果转头就把她给卖了,还闹到了母亲那里。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消息毕竟是从夏侯纾这里传出去的,所以她便硬着头皮听钟青葵骂完,才耐着性子好生安抚。但是钟青葵还是记恨上她了,气呼呼的回家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理她。 夏侯纾没办法,只好找了符止来劝和。可是符止却说夏侯翊给他下了禁令,让他一个月内都不准与钟青葵联系,否则就送他回眠象山,所以他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虽然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但是夏侯纾还是有了不小的收获,因为她发现了一个关键信息:夏侯翊最近也跟舅父一起忙着捉拿陵王回京的事,连家都不怎么回,更抽不出身去看刚定下的未婚妻。而他让符止一个月不准与钟青葵联系,侧面也反映了他们处理陵王的事,至少要一个月。 时间很快就到了四月底,深居济和宫的杨太后迎来了六十六岁的寿辰,宫中下旨要大办。 杨太后自从迁居济和宫之后,由于身体原因,一直深居简出,也不怎么爱管事,连凤印都是毓韶宫的姚太后把持着,今年却破例大操大办,还要求京中四品以上的命妇携女眷进宫贺寿,实在奇怪。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的消息,说是照云长公主出嫁前便与杨太后交好,如今历经沉浮又多年未见的老友突然聚在一起,颇为投缘,杨太后自然就有了精神头。还有人说杨太后是想重新振作起来,也让大家知道,即便如今皇位上坐的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但她依然是先帝的原配正妻,是当今天子的嫡母,是南祁的皇太后,她还得再为照云长公主撑腰。 而大家更担心的是他们去参加杨太后的寿宴,会不会得罪真正执掌后宫的姚太后。不少人暗自琢磨要找个什么理由才能既全了皇室的颜面,又保住自己的立场。不过他们这一顾虑很快就被打消了,因为当今天子特意下了旨意,由佟淑妃负责操持寿宴的相关事宜,还专门从天子私库中掏钱为杨太后筹办寿宴。 也就是说,这场寿宴是天子允许的。 有句话叫做不看僧面看佛面,杨太后虽然大势已去,但是佟淑妃盛宠依旧,又与福乐公主亲近,谁也说不准皇后之位最后花落谁家,自然也就谁也不敢得罪,纷纷表示会进宫贺寿。 越国公府向来不参与后宫中的争斗,也跟杨氏、佟氏、姚氏三家没有深交,既没有理由附和,也没有借口推辞。只是家中的几个小辈里,夏侯翊和夏侯翓虽然都已经定了亲,但至今尚未成亲,没有女眷可以带。三个女孩子已经嫁出去两个,能陪同钟玉卿进宫赴宴的,也就只有夏侯纾了。 夏侯纾原本是不想去的,然而她随后就收到了福乐公主特意派人送来的书信。福乐公主在信中说是很想念她,请她进宫见面。她想了很久,之前在宫里伴读的那几个月,最让她觉得暖心的就是福乐公主了,这个时候也不好拒绝。而且到时候她会跟随母亲一起进宫,也就一天的时间,不至于会再发生不愉快的事情。所以她斟酌了半天之后,最终决定随母亲一同进宫赴宴。 杨太后的寿宴设在千秋殿。大殿正中是一个约两米高的朱漆方台,上面安放着金漆雕凤宝座;背后是雕凤围屏,方台两旁有六根高大的雕花金柱,每根大柱上盘绕着一条条生机勃勃的花束,栩栩如真,仿佛能闻得见香气;殿顶中央的藻井上有一条巨大的展翅凤凰,华丽又高傲;梁材间彩画绚丽,鲜艳悦目,红黄两色金凤纹图案,多姿多彩,凤凰的周围还衬着流云火焰。 夏侯纾陪同母亲到达千秋殿时,殿中已经有很多命妇和女眷提前到了。命妇们都按照品级穿着不同样式的诰命服饰,端庄大气。她们随行的已婚女眷则清一色的跟在身边,一个个都衣着考究,举止得体,生怕被人抓到不妥之处。唯有未出阁的女孩子们衣饰鲜艳俏皮些,大家在花园里穿梭着,与各自交好的贵女打着招呼,远远看着犹如一幅仙女游园图。 钟玉卿刚进殿,便见到了恭王妃和钟青葵。姑嫂之间打了个照面,小辈也分别向对方长辈问了好,然后钟青葵就别过脸去不看夏侯纾。 夏侯纾知道钟青葵还在记恨她,也没有跟她计较,反而是拿出了做姐姐的大度,亲亲热热的跟她打招呼:“好久不见,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呢?从前我不太出门交际,也不怎么认识人。但是我看到有好几个姑娘都是与你交好的,不如待会儿我们坐在一块儿吧,你也介绍我们认识认识?” 擅长交际和消息灵通一直都是钟青葵引以为傲的优点,不过这一次,她却不为所动,轻哼一声,转身去找其他认识的女孩子说话去了。 “这孩子,就是这么个倔脾气,也不知道是随了谁。”恭王妃哭笑不得,只好出来打圆场,又安抚外甥女,“你别跟她一般见识,等她想明白了就好了。” 自然是随她父亲鈡瓒,固执己见,还倔得跟头牛似的。 夏侯纾默默道。 “我才不会跟她计较呢。”夏侯纾笑着说,“换做是我,我也生气,而且做得比她更过分。” 恭王妃笑了笑,拉了夏侯纾的手感激道:“纾儿,说起来这事我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说漏了嘴,我都不知道,也无法预料以后会发生什么。” 夏侯纾心有余悸,连忙拒绝道:“舅母,你可千万别再说要谢我这样的话了。青葵要是知道了,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她敢!”恭王妃故作威严道,“你们是血肉相连的表姐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而且这事原本就是她做错了,还故意瞒着我,如今没有闹出什么事来已经是万幸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她父亲交代。” 夏侯纾却不这么认为,在她眼里,钟青葵一直都是个拧得清的人,这次她生自己的气,确实是自己对不住她在先。 “舅母,你别总把青葵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她聪明着呢。”夏侯纾笑着说,“一会儿我就去找她好好说。” 钟玉卿和恭王妃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然后一起进去给杨太后请安贺寿。 夏侯纾赶紧跟随长辈的脚步。 杨太后已经是六十六岁的人了,虽然身份高贵,养尊处优,但是接连的丧子之痛和打击让她看上去却比只差了几岁的姚太后要显老不少。大概是这几年她一直在潜心修习佛法,心里装的东西慢慢地放下了,面容看起来就比姚太后要和善不少。偏偏钟玉卿也是个诚心礼佛的人,所以两人一见如故,当众便讨论起了佛法来。 余太妃见后面还有人等着来贺寿,便凑到杨太后耳边嘀咕了几句。杨太后这才依依不舍的结束了与钟玉卿的谈论。然后她的目光落在这站在钟玉卿身后低眉睡眼的夏侯纾身上,问道:“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叫什么名字,长得倒是标致。” “回太后,这是臣妇之女,单名一个纾字。”钟玉卿赶紧回答道,然后给了夏侯纾一个眼神,示意她赶紧拜见太后。 夏侯纾会意,再次规规矩矩的给杨太后行了一礼。 得知夏侯纾的身份后,杨太后看她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随后她招了一旁的佟淑妃过来,问道:“淑妃,你看看,这就是先前陪着昔恬读书的夏侯氏吧?” 佟淑妃看了看夏侯纾,点头微笑道:“太后您好眼力,一下子就认出来了。看来夏侯姑娘与太后有缘。” 杨太后也点头,十分满意的样子,又道:“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难怪昔恬老在我跟前念叨。” 夏侯纾被她们这一通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又不敢承认自己与杨太后有缘,也不好言明自己与福乐公主的私交,只好继续保持微笑。好在杨太后的注意力并没有在她身上集中多久,很快就被其他命妇和贵女吸引了过去。 夏侯纾大松一口气,她可不想引起别人的关注,也不想得罪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第234章 圈套 寿宴还没有正式开始,殿中的命妇们便三三两俩的聚在一起小声聊天。因着夏侯翊刚定亲,好些人围着钟玉卿追问她究竟看重周缪音什么。 夏侯纾觉得无趣,便开始在殿中溜达,想看看福乐公主在哪里。然而她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人,也没有看到钟青葵。她找了几个认识的姑娘询问,得知钟青葵跟人在外面的花园里看花,她也跟着出去了。 夏侯纾出了千秋殿的正殿,又在花园里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钟青葵。她不由得抱怨钟青葵这气性也太大了,居然真跟她耗上了。 殿内都是人情世故,夏侯纾没心思去掺和,便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歇息一下,等到宴会正式开始再回去,却看到甬道上迎面走来一个宫女。 那宫女看着有几分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然而夏侯纾想了一会儿也没有记起她是谁,对方却已经行至她面前。 宫女朝她行了一礼,方道:“夏侯姑娘,我是淑妃娘娘身边的宫女,我们娘娘听福乐公主说约了姑娘见面,特命我来带姑娘去见公主。” 原来是佟淑妃身边的人,难怪这么眼熟! 夏侯纾隐约记得自己确实是在佟淑妃身边见过这个宫女。福乐公主与佟淑妃亲近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所以她让佟淑妃的人来找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而且她这次进宫的主要目的也是为了赴福乐公主的约,如今有人来接,她正好就不用自己去找了。 夏侯纾想了想,便随她去了。 宫女带着夏侯纾穿过花园,到了一处偏殿,说是福乐公主正在里面歇息。然而等她进去之后,却发现殿内并无他人,倒是有一套小女孩的外裳放在坐榻上,旁边还有一些小姑娘喜欢的甜食。 宫女快速地扫了一眼殿内,笑着解释道:“福乐公主方才还在这里的,估计是听到外面热闹,就出去玩了,连衣裳都没带走呢。夏侯姑娘你先在此等候,我这就去禀报公主。” 福乐公主还是个孩子,贪玩是天性。夏侯纾不疑有他,便在宫女的示意下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安静等着那宫女去找福乐公主。 不一会儿,又进来了一个宫女,规规矩矩的给夏侯纾奉了一杯茶,然后又退了下去。 四月底已经开始热起来了,夏侯纾同母亲入宫后,一直遵守着宫中的各种规矩,见了许多人,行了无数礼,却连口水都没喝上,这会儿倒真是渴了,便端着茶喝了起来。 一盏茶喝完了,那宫女不仅没有把福乐公主找来,连她自己也消失不见了。 夏侯纾忽然觉得这事不太对劲。福乐公主虽然只是个孩子,心性未定,但却是个有主见且坚持的人。福乐公主既然能提前给她送信,就不会中途突然离开,让她一个人在这里等。 夏侯纾越发觉得这件事有古怪,又想起自己曾经得罪过姚贵妃和平康公主,心中隐隐不安,赶紧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然而她刚站起来就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视线都是虚的,四肢也疲软无力,完全不受控制。 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中暑了? 夏侯纾一边努力回忆着进宫后一路走到内宫花了多少时间,站了多久,又晒了多久的太阳,一边竭尽全力往外面走,就算是真的中暑了,她也得去找个人,至少得给她叫个懂医术的人来看看,不然小命不保。 夏侯纾摇摇晃晃的往外走,很快就觉得有人扶了她一把。她努力睁大眼睛,恍恍惚惚中觉得是个宫女将她扶住了。 “多谢!”夏侯纾道了谢,几乎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对方身上,又说,“你来得正好,我好像中暑了,头晕得厉害,劳烦你带我出去找个大夫,或者去正殿那边替我找找我母亲宣和郡主。” 扶住她的人并未答应,只是稳稳的扶着她。然后夏侯纾觉得眼前的视线骤然变黑,同时传来一阵关门的声音。 “怎么回事?”夏侯纾惊讶道,“为什么要关门?” 没有人回答她。 惊吓之后,夏侯纾的意识反而比之前清醒了不少。如果在这之前她还傻傻的以为自己是中暑了,那么这会儿她全然明白自己是中了别人的圈套。 那么,刚才她喝的那杯茶…… 想不到竟然有人会在宫里对她下药!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夏侯纾用自己仅存的意识思考着这个问题,然后便听到有脚步声缓缓走进,随后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对方身着一身出家人穿的海清,腰宽袖阔,圆领方襟,显得人十分娇小。而她苍白如雪的脸上已生出细纹,看上去年纪不小了,但却长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与她的气质和装束极为不搭。 夏侯纾觉得这张脸很熟悉,可又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然而她身着海清,又出现在宫里,夏侯纾立马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你是照云长公主?”夏侯纾说话的时候,额间已经冒出细细的汗珠。此刻的她,不光觉得头晕目眩,四肢不听使唤,还觉得身体开始发热,像是有一团火在体内燃烧,烫得让人难受。 “想不到你这么聪明,竟然一眼就认出了我。”照云长公主笑了笑,然后转头对后面的人说,“恪儿,你的眼光不错。” 恪儿?夏侯纾不解的朝照云长公主身后看去,看清她身后的宇文恪之后,脑袋里顿时一阵轰鸣。杨太后的寿宴遍请京中四品以上官员的女眷,并未邀请男子,连尚在京城的纪王都没有出现,为什么宇文恪会出现在这里? 不对,宇文恪的生母是照云长公主,所以宇文恪能够出入宫廷就不奇怪了。可是他们母子给她下药,然后困在这里又想做什么呢? 夏侯纾乱七八糟的想着,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面部轮廓滴了下来,落在衣襟和肩头,逐渐浸湿了衣衫,身体也越发燥热。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夏侯纾一边强撑着不适质问他们,一边暗暗琢磨着该怎么才能逃离这对丧心病狂的母子,然后大声呼救。 照云长公主毫不在意,冷笑了一声,漠然道:“夏侯纾,你如今已经落入我的手里了,就别打不该有的主意了。你刚才来的时候也看到了,这里距离千秋殿还有一段距离呢,而且周围都是我的人,你跑不掉的。此刻那边正歌舞升平,就算你喊破了喉咙,又有谁会听到呢?” “你到底想干什么?”夏侯纾再次问道。她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指甲用力的掐着自己的手心,企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照云长公主看着她这副不认输的倔强模样,竟然生了几分赞赏,又道:“难怪恪儿会在我面前提起你,你这个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了去年你兄长来见我的事。你们夏侯氏的儿女,果然都不是一般人。” 说完她向扶着夏侯纾的宫女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会意,立马用力一推,将夏侯纾摔在了坐榻上。已经入夏,坐榻上厚实的皮毛垫子早已换成了面料清凉的软垫,猛然磕在上面,疼得夏侯纾痛呼一声。 “母亲!”宇文恪突然大叫一声,然后看着照云长公主说,“她是夏侯渊的亲生女儿,我们这么做,恐怕会弄巧成拙。” “你懂什么!”照云长公主突然冲他发起火来,“她若不是夏侯渊的女儿,于我们又有何用?之前你父亲明明答应了我要向陛下请旨替你赐婚的,可是他怕我会供出他做过的丑事,就只是做做样子给我看。如今我把人都送到你面前了,接下来该怎么做,你心里要有数。无论如何,你必须娶夏侯纾为妻。有了夏侯渊的支持,你才能与你那个禽兽不如的父亲抗衡!” 宇文恪又看了满头是汗的夏侯纾,很是犹豫:“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照云长公主立马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你是我的儿子,身体里流着皇室的血脉,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你想想我,想想你是怎么认贼为母的,想想你那惨死的同胞妹妹,然后你再看看这个女人,到底孰轻孰重?” 宇文恪愣住,与夏侯纾比起来,当然还是他的仇恨重要! 照云长公主知道儿子已经被自己说服了,遂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俨然又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慈母形象。 夏侯纾已经从她们母子的对话里听了个大概。 照云长公主借着福乐公主的名义将她诓进宫来,又哄骗着带到这偏僻的偏殿里,还给她下药,就是想要做实她与宇文恪的私情,逼得越国公府与他联姻,然后再借用越国公府的权势来对抗宇文盛,势必将宇文盛赶尽杀绝。如果她没有猜错,接下来还会有人闯进来,看到她与宇文恪胆大包天的在这里苟且…… 真是好毒的计策! 想到这里,夏侯纾不由得想起了二姐姐之前跟自己提过的齐吟霜。当年齐吟霜也是被戾太子妃高氏以赏桂之名邀请进宫,然后稀里糊涂的被戾太子独孤衡毁了名节,最后当着先帝的面自尽身亡…… 难道他们今天想让当年的事再次上演吗? 所有讲述礼仪规矩的书都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可是夏侯纾却不想为了这么一对卑鄙的母子就去赴死。就算是死,她也要拉着他们垫背! 夏侯纾立马挣扎着要站起来,结果还没站稳,又被那名宫女推了回去。 照云长公主被夏侯纾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方说:“我差点忘了,你是会武功的。”说完她吩咐那宫女,“把她的衣裳给我拔下来,我倒要看看她光着身子还怎么出去!” 那宫女领命,立马就上手来拉扯夏侯纾的衣裳。 夏侯纾又岂会怪该让她得逞,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与之纠缠,对着那宫女又抓又掐又踢。那宫女吃痛的嚎了一声,转而用同样的方式回击她。夏侯纾拼命躲闪,终究还是因为药物的作用没有避开,浑身酸痛。这痛恰好让她越来越清醒。 她们又缠斗了一会儿,夏侯纾便听到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瞅准时机,夏侯纾立马大喊:“救命啊!快来救救我!” 第235章 下药 照云长公主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她命令那宫女将夏侯纾按住,然后气冲冲的走过去,对着夏侯纾的脸就是一巴掌。 夏侯纾本来就觉得晕乎乎的,突然被打了一巴掌,直接愣了好一会儿。可她不想错失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很快就继续大声呼救起来。 然而外面似乎并没有动静,可能真像照云长公主说的那样,周围都是她的人,她就算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在意她。 夏侯纾心中升起了一阵绝望。 尽管如此,夏侯纾的拼死反抗还是激怒了照云长公主,后者抡起胳膊又是一巴掌打下来,啪了一声重重的落在夏侯纾的脸上,火烧一般的刺痛感立马传遍她的神经,她整个人直接被打趴在了坐榻上,半晌爬不起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偏殿的大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四月的阳光温暖和煦,随着门缝倾泻一地,也给夏侯纾带来了一丝希望。 夏侯纾努力抬起头看过去,刺眼的光晕里,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天神降世,慢慢的走了进来,然后他的面容逐渐清晰。 那是一张英俊而沉稳的脸庞,刀削般的轮廓仿佛雕刻了岁月的痕迹。他的眼睛深邃而明亮,仿佛能透视一切。 "住手!"独孤彻迅速地扫视了一下大殿内的状况。当他清晰地看见坐榻上女子熟悉的面容,并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语气中也充满了愤怒,"你们在干什么?" 照云长公主和宇文恪均是一楞,那宫女更是吓得脸色惨白,连身体都僵住,谁也想不到天子为何会突然来这里。 照云长公主早已布好了局,就等着夏侯纾体内的药物发挥作用后,再让提前安排的人把千秋殿的那些官眷引过来,好让她们撞破夏侯纾与宇文恪的私情,逼得两家不得不联姻。 可她没想到进来的竟然是独孤彻! 她安排在外面望风的那些人呢?为什么没有拦住他?甚至没有提前给她一个提示!难道她们都要背叛自己,不要命了么? 宇文恪也想起了之前宫里的传闻,说是独孤彻为了夏侯纾,竟然连平康公主都罚了,甚至也没有给姚贵妃好脸色。而他们如今的计策,不知道会不会激怒独孤彻,导致前功尽弃。 独孤彻的目光紧紧盯着坐榻上衣衫凌乱不堪,头发也乱糟糟,还满头是汗的夏侯纾。他的眼神顿时染上了寒意,像是关了一头野兽,怒道:“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独孤彻的关注和逼问似乎提醒了照云长公主母子,宇文恪立马拉起夏侯纾的一只手,紧紧握在手里,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恳求道:“陛下,臣与夏侯纾情投意合,约好了在此相会,没想到却被母亲发现了。臣知道此番作为有失体统,有辱皇家颜面,不敢求陛下和母亲宽宥,但求陛下看在我们彼此相爱的份上,下旨给我们赐婚,让我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照云长公主不愧与宇文恪母子连心,很快就明白了儿子的意思,立马附和道:“陛下,事已至此,我这个做母亲的除了悔恨自己没有机会教育好儿子,让他做出这样有伤风化的事情来,别无他法。求陛下看在我半生艰苦的份上,饶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吧!” 独孤彻看着他们母子一唱一和的,眉头越皱越紧,半晌才道:“你刚才说你与夏侯纾情投意合,此事当真?” 如果真的情投意合,当初宇文盛当着众朝臣的面请旨赐婚时,就不会被夏侯渊当场拒绝了。 然而宇文恪看了夏侯纾一眼,坚定的点点头。 唯有承认,他们的计划才能进行下去。 “你胡说!”夏侯纾的意识已经因为药物的催化和刚才的那一番缠斗陷入混沌,但是听到这一番污蔑之词后,她还是拼尽全力地甩开宇文恪的手。然后她努力地看向独孤彻的方向,希望他能看出端倪,救她于水火。 “陛下,我没有……”夏侯纾艰难地说着,声音带着无尽的苦涩和无奈。她的眼神里透露出对独孤彻的期待和信任,仿佛他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独孤彻注视着这一切,内心充满了疑虑和担忧。随后他扫视了宇文恪一眼,冷冽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皇家的尊严和颜面,还轮不到你们来玷污。你们是否情投意合,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说着他快步走过去,企图伸手去拉夏侯纾。 宇文恪本能的挡在夏侯纾前面,试图阻止独孤彻接触夏侯纾。然而独孤彻执意要去查看夏侯纾的情况,僵持不下,两人就过了几招。 换作往常,宇文恪是陵王与薛夫人之子,即便是有什么不满,也不敢与独孤彻针尖对麦芒。可是如今不一样了,他与宇文盛断绝了父子关系,就只是照云长公主的亲生儿子,与独孤彻是血脉相连的表兄弟。表兄弟之间为了一个女人过招,未必就牵扯到君臣之礼。光是他作为宇文盛偷天换日的受害者,皇室也不会要他性命。 照云长公主虽然性情喜怒无常,甚至有些变态的倾向,但终究是个养尊处优的女子,见状赶紧往后退了几步,离得远了一些,生怕他们两人的交手会波及到自己。 那个之前折磨过夏侯纾的宫女此时也看清了形势,知道不管是什么后果都会对自己不利。趁着照云长公主后退之际,她也悄悄地躲到了帷幔后面,全神贯注的观察着殿内众人的动向,企图找个机会溜出去,逃命要紧。 夏侯纾浑身难受得恨不得马上咬舌自尽,可残存的理智有告诉她绝对不能这么做,不然就是仇者快,亲者痛,甚至还会留下一世诬名。 看到独孤彻和宇文恪两人打得激烈,难分难解,没有注意到她,而照云长公主和那个宫女则越站越远,生怕血溅到自己身上,夏侯纾便努力支撑着想要爬起来,想要尽快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然而,她一动,身体失去了平衡,从坐榻上摔了下来,疼得她惊叫一声。 独孤彻闻言立马停止了交手,赶紧过去扶起夏侯纾。 随着距离的拉近,独孤彻惊觉她不仅衣衫凌乱,而且浑身湿漉漉的,仿佛刚从水里出来。更令他震惊的是,她的身体异常炽热,仿佛有一股热浪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他匆忙搂住她的肩膀,焦虑地问道:“你怎么了?他们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夏侯纾倾尽全力地伸出手,紧紧地抓住独孤彻的一片衣角,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海洋中拼命抓住一块浮木。她的声音颤抖而微弱,像一只受伤的鸟儿在风中挣扎:“药,他们给我下了药。我好难受,像被烈火烧一样疼,救……救我。” 她的声音如同风中的细语,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无助。 孤彻的脑海里突然一阵轰鸣,他的心如同被针扎一样疼,眼神变得冷硬如铁。他转过头,以冰冷的目光看向宇文恪和照云长公主,声音中透露出无法掩饰的愤怒。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独孤彻的声音像冷风中的冰碴,尖锐而刺耳。 宇文恪和照云长公主在独孤彻的质问下,脸色苍白,身体微颤。 照云长公主见事情发展已经超出了自己的可控范围,心中灵机一动,转头指着躲在帷幔后的宫女说:“是她,是她给夏侯姑娘下了药!” 那宫女吓得人都开始发抖,马上喊冤:“不是我!不是我!” 事实上,那杯下了药的茶,确实不是她端上来的。 然而照云长公主却向她使了一个极为阴狠的眼色,那宫女立刻像是被什么控制了一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认罪道:“对,是我,是我下了药。是我痴心妄想,喜欢上了宇文世子,看到宇文世子与夏侯姑娘在此幽会,就故意在茶里下了药,想让他们出丑!” 独孤彻这下全明白了,他再次看向缩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的夏侯纾,难怪她一身武功却只能任人宰割和羞辱,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秽乱宫闱!”独孤彻声音带着威严和冷峻。他的目光扫过宇文恪的脸,让对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心里却隐隐作痛。 自上元节表白被拒之后,独孤彻就劝自己放下对夏侯纾的情义,不再纠缠。可是偏偏他身边的人都是人精,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还故意告诉他夏侯纾随同宣和郡主进宫来给杨太后贺寿了。此后他便再也无心批阅奏折,更是支开了身边的人独自往千秋殿来,就想知道三个多月没见,夏侯纾怎么样了。结果他派人在千秋殿里找一圈都没找到夏侯纾,又听说有人看见她往偏殿这边来了,这才寻着踪迹赶过来。 远远的,独孤彻就听到神似夏侯纾的呼救声。他询这声音找过来,还没走近,就看到守在门口的一个宫女鬼鬼祟祟的。那宫女看到他后,脸色瞬间煞白,立马想要进去禀报。他心生怀疑,快速捡了一块石头丢过去,封住了那宫女的穴道。然后再走过去询问情况。可那宫女竟像是吃了哑药一样,什么也不肯说。他意识到里面发生了不好的事,赶紧往偏殿去,哪成想竟然看到这样的场景。 他甚至不敢想象如果他再晚到一步,又会怎样。 照云长公主眼见独孤彻是真的动了大怒,原本想再为自己说上几句,但独孤彻的话语犹如雷霆万钧,瞬间打断了她的念头。 “姑母。”独孤彻没有温度的看着照云长公主,语气里全是疏离与憎恶,“朕敬重你是长辈,怜悯你这么多年所遭受到的折磨与痛苦,所以予以厚待,允许你自由出入宫禁,默许你亲自找宇文盛报仇。只要不伤及国本,朕都一概放任不管。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打夏侯纾的主意!” 照云长公主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隐约觉得独孤彻对夏侯纾不一般,但又不是十分清楚内情,只好问道:“我知道夏侯纾曾经入宫陪伴昔恬读过几个月的书,可她不过是一介臣子之女,陛下为何对她这么重视?” 一个男人为了袒护一个女人,做到这个地步,她还看不出来是为什么? 独孤彻狠狠扫了她一眼,不知道该说她聪明,还是愚蠢。 “她是朕的女人!”独孤彻说完又扫了宇文恪一眼,冷笑道,“你费尽心思的在朕身边安插了许多眼线吗?怎么,难道你不清楚?” 宇文恪当然听说过那些传闻,只是他一直不敢相信。如今亲耳听到了这样的话,他不得不相信了。看来他们这一步棋是真的走错了。 看到儿子的表情,照云长公主立刻明白了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她光想着拉越国公府下水,却没想到夏侯纾是独孤彻心仪之人。 她绞尽脑汁的想着应对之策。 独孤彻早已厌倦他们母子的狡猾与欺骗,不想再看他们继续表演,于是冷声道:“这几个月来,朕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忍你们在朝中拉帮结派,为非作歹,可没想到,你们竟然真当朕眼瞎耳聋!既然如此,朕又何必再顾念亲情?即日起,姑母便不必再入宫了,留在世子府潜心修行吧!” “还有你,宇文恪。”独孤彻又看向宇文恪,“你立刻出宫,回府思过。没有朕的允许,不得踏出世子府半步。如果夏侯纾有什么三长两短,朕一定让你们母子陪葬!” 独孤彻说完,便将夏侯纾打横抱起,大步流星朝着殿外走去。 第236章 负责 照云长公主顿时觉得浑身一阵瘫软。她费尽心思回京,想尽办法讨好杨太后,又劝她振作起来,成为自己的倚仗,还当着朝臣的面自揭伤疤,细数多年的屈辱,就是想借用大家的同情和怜悯替自己和无辜惨死的女儿报仇。而如今她却因为一个误判惹怒了独孤彻,让他说出要他们母子陪葬的话来,岂不是要断了她之前的谋划? “你既然知道陛下看重夏侯纾,为何不提前告知我?”照云长公主看向宇文恪,眼神里全无半点母子之情,反倒像是仇敌,“难道你叫了薛氏那个贱人二十几年的娘,就忘了谁才是你的亲生母亲了吗?忘了你无辜惨死的妹妹了吗?” 宇文恪从知道真相到今天,他恨过许多人,这其中有宇文盛、宇文恺父子和王府中那些知情不报的人,却唯独对远在陵都的薛夫人存着一丝别样的情愫。在薛夫人的两个亲生儿女出生前,薛夫人从未苛责薄待过他。她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给他,温柔的跟他说话,鼓励他跟着父亲好好学,早日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还,将来承袭爵位,造福一方。所以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不是薛夫人的亲生儿子。 自他十岁被送入京城为质,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薛夫人,但是薛夫人却每月按时给他写信,嘘寒问暖。薛夫人就像全天下所有盼着儿子团聚的慈母一般,在信中关心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欺负,想不想家,能不能适应京城的生活。她会询问他衣裳和鞋子的尺码,以此推算他现在有多高、是何模样,换季的时候还会亲自缝制衣服鞋袜,托人送到京城来。尽管他什么都不缺,可这种来自母亲的关怀还是温暖了他独自在京为质的独孤与寂寞。 也因此,即便宇文恪知道薛夫人最疼爱的还是与她朝夕相处的小儿子宇文恺,可他心中除了对宇文恺有些嫉妒,并没有半点怨恨薛夫人偏心。尤其是在宇文盛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冰冷,甚至作出了改立世子的打算后,薛夫人尽管有过犹豫,却依然没有狠心的用小儿子来取代他的位置。可见薛夫人之前是真的把他当做儿子来看待的。 然而当年的事被揭穿之后,薛夫人对他只怕就只有恨了。 宇文恪暗自叹着气。 照云长公主看到宇文恪沉默了,气得挥起胳膊就是一巴掌打过去,怒道:“你果然还是记挂着薛氏那个贱人!” 另一边,独孤彻刚抱着微微发颤的夏侯纾出了偏殿大门,就看到迎面走来了十来个命妇和年轻的女眷,其中便有恭王妃和钟青葵。她们都是在宴会上听到钟玉卿说女儿不见了,又听有人看见夏侯纾往偏殿这边来了,热心过来帮忙寻找的。 看到独孤彻从偏殿里出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娇滴滴且浑身狼狈的女子,大家都停住了脚步,连呼吸都恨不得隐藏起来。其中有几个年长一些的命妇是亲眼目睹了当年齐吟霜事件的,待她们看清独孤彻怀中的女子似乎就是越国公之女时,脑海里自然而然的就浮现出当年的事情,吓得大气不敢出。 独孤彻见避无可避,索性直接站在了原地。 那些命妇和年轻女眷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纷纷叩首行跪拜礼。一个个都垂着头,不敢抬头看一眼。倒是有几个未婚女子悄悄红了脸颊。 看来陛下是要册立新妃了呀! 独孤彻居高临下的睥睨着眼前的女眷们,目光从她们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比较靠后的钟玉卿身上,方道:“宣和郡主,福乐公主与令嫒投缘,今日特意约了夏侯姑娘在此见面,不料夏侯姑娘突然中暑,朕正准备带她去找太医。既然你来了,不如你跟朕一起去吧。” 钟玉卿和几位年长命妇一样,早已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心中追悔莫及。她既恨自己带女儿进宫,又恨自己疏忽了女儿的照料。然而,独孤彻的话语似乎为夏侯纾的狼狈和眼下的困顿提供了合理的解释,她便顺势而为,故作镇定地说道:“陛下厚爱,臣妇感激不尽。臣妇一定谨遵圣命。” 独孤彻又扫了一眼恭王妃和其他几个命妇,继续道:“今日是皇太后的寿辰,众位卿家既是为了来贺寿,就不要在此逗留,还是赶紧回千秋殿去吧,别为了此等小事胡言乱语,坏了皇太后的雅兴!” 这话看似是让她们不要自作聪明坏了杨太后过寿的兴致,其实也是告诫她们不要随便非议,把看到的烂到肚子里。 众人还在仔细品味天子话语中的深意,独孤彻却已抱着夏侯纾穿过了跪拜的诸位官眷,毫不理会地继续前行,也没有示意大家起身。 钟玉卿的一双手,早已在看到独孤彻抱起夏侯纾的那一刻,被自己掐得淤痕斑斑。此时听到独孤彻的一番开解,她心中犹如翻江倒海,五味杂陈。然而,她仍然感到庆幸,因为事情并未像当年齐吟霜那般严重。她立刻感激地谢恩,紧随其后。 随着天子渐行渐远,众位官眷才纷纷抬起头来,脸上均显现出一种莫名的茫然。随后,年轻的女眷赶忙伸手去搀扶年长的命妇们,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在这个庄重而神秘的宫廷里,她们以无声的行动表达出对皇权的敬畏和尊敬。 恭王妃趁机往偏殿里面瞧了瞧,似乎看到了一个身着宽大海清的中年妇人和一个身形俊郎的年轻男子,不用想她也知道那是谁。她立刻明白了这事另有隐情,心中越发忐忑,但她更多的是担心外甥女的名节。 然而天子都说夏侯纾是来见福乐公主的,临走前还特意委婉的告诫她们不要胡言乱语,那就证明天子并不希望真相公之于众。 短暂的思索之后,恭王妃连忙挤出一抹笑意,故意装作云淡风轻的说:“我们在这边火急火燎的找人,谁承想到我这个外甥女竟然是来见福乐公主了。陛下疼爱福乐公主,连着我这外甥女也多关照了几分,真是三生有幸。有陛下隆恩庇佑,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其他人听了,也领会到了恭王妃的用意,只好笑了笑,纷纷称是,毕竟大家都知道夏侯纾曾经入宫伴公主读书。 恭王妃担心众人继续胡思乱想,便掏出丝绢擦了擦额间若有似无的汗珠,继续道:“不过今年的天气确实怪异,春耕时节雨水就比往年少了不少,这才四月底就热成了这个样子,我方才瞧见千秋殿里都已经放了冰块了。真要到了盛夏,恐怕大家都得找个凉快的庄子避暑了。” 大家的注意力被引到天气上,这才发现今年确实比往年热,然后都开始举例,谁也没再关心偏殿里发生了什么。恭王妃便借机劝说大家回千秋殿继续欣赏舞乐,别让皇太后发现她们这么多人都出来了。 而钟玉卿在远离了那些官眷的视线后,突然停住了脚步,迟疑道:“陛下,这里是内宫,您这样抱着纾儿去太医院,恐有不妥。” 独孤彻听然停住脚步,看了一眼怀中已经完全失去意识,却依然浑身颤抖的夏侯纾,方道:“郡主,人命关天,朕顾不得那么多了。” “可是陛下,纾儿她如今尚未婚配。”钟玉卿心中一阵酸楚。今天的事要是传出去,女儿的清白恐怕就毁了。 独孤彻当然知道她的担忧,他想了想,郑重道:“郡主请放心,朕会对她负责。” 钟玉卿满脸愕然。 他说他会对她负责,怎么负责?让她入宫为妃吗? 南祁开过至今,历经一百多年,七位帝王,他们夏侯氏从未出过一位皇妃!而且,他们也不愿沾这份荣华! 钟玉卿还来不及问,独孤彻却已经没有耐心再耗下去了。他看了看怀中越发不安分的夏侯纾,继续往太医院走。 一路上,他们碰到了不少宫女和内侍,甚至还有几个没有资格出席杨太后寿宴的嫔妃,大家一律先行叩拜,然后才看着天子焦急的背影以及后面跟着的同样迫切的宣和郡主,渐渐明白了一件事——宫中又要添新人了! 独孤彻没有心思去理会那些猜疑,他紧紧地抱着夏侯纾,健步如飞地赶往太医院。他的心跳在奔跑中砰砰作响,仿佛要跳出胸膛,而他的身体也在快速地颤抖。他身上的汗水越来越多,湿透了他的衣衫,但是他仍然不肯放慢脚步。 于他而言,此时此刻,夏侯纾的安危比任何事情都重要。他不断地催促自己,不断地奔跑,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量全部灌注给夏侯纾。 终于,他们到达了太医院。独孤彻迈步进去,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但他却毫不在意。他的眼神坚定而急切,充满了对夏侯纾的担忧和期待。他知道,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将面对更多的挑战和困难,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今日是杨太后的寿宴,京中许多官眷都入宫祝贺。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太医院特意安排了多名太医备着,以防出现突发状况,方便救治。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天子竟然亲自降临,还抱着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 震惊之余,大家又看到了后面跟上来的宣和郡主,那女子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可无论对方是谁,都不是他们一介太医可以置喙的。 他们的职责只是遵照圣意,治病救人。 独孤彻在众人中搜寻了一遍,目光很快就锁定了一名年过而立的太医,立马道:“沈从斌,赶紧随朕进来救人!其他人一律不得靠近!” 说完他就进了一间没人的房间。 那名叫沈从斌的太医闻言赶紧去拿了自己的药箱,跟着进去了。 钟玉卿迟疑了一会儿,也跟着进了房间,并随手关上了门。 独孤彻轻柔地将夏侯纾放置在一张铺有凉席的坐榻上,然后顺势坐在她旁边,命令沈从斌上前为夏侯纾把脉诊断。 沈从斌赶紧依言照办。他的手轻轻搭上了夏侯纾的手腕,立刻发现她的体温高于常人,然后他找到她的脉搏,细细听诊了半晌,眉头微蹙。紧接着他又对夏侯纾的症状进行了一番简单的检查,脸色由疑惑变成了惊恐,最后直接跪了下来,对独孤彻说:“陛下,这位姑娘中的是绕指柔!” “你说什么?”钟玉卿犹如晴天霹雳,情绪激动,无法再保持冷静。年轻人或许不知,可是她这个经常出入宫廷的人却知道绕指柔是什么东西。 从前信王得势时,章氏一族的女子入宫后便是利用此等药物争宠,把后宫搞得乌烟瘴气,最后还伤到了皇嗣。信王一脉被贬后,绕指柔也被严禁。为何时隔多年又出现在宫中,甚至被用在她的女儿身上? 钟玉卿心中悲痛万分,她深深地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女儿,不禁泫然泪下,追问道:“陛下,偏殿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小女会中此等污秽之药?” 第237章 识大体 独孤彻在看到夏侯纾的时候就已经猜到她可能被下了什么药,却没料到竟然是宫中禁止多年的绕指柔。这样的药,宫中年长的或许还有点印象,年轻一些的基本连听都没有听过,照云长公主母子又是怎么弄到手的? “查!必须严查!”独孤彻怒道。随着他的情绪起伏,他额头上的青筋逐渐暴起,整个人都笼罩着一股戾气,完全没有平日里的儒雅。随后他的手掌重重的拍在坐榻的扶手上,命令道:“沈从斌,朕命你协助祝成鸿一起暗中彻查此药,务必把研制此药的人抓出来!” 祝成鸿是内侍局的总管太监,也是宫中的红人,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号。而且他跟在独孤彻身边十几年了,一向以执行独孤彻的命令为天职,办事稳妥老道,从不徇私,深得天子信任和重用。由他来查,此事必然能水落石出。 钟玉卿的内心并未因陛下的安排而感到一丝一毫的宽慰,反而被一种无边的苦涩所淹没。她谦恭而恭敬地向独孤彻行了一礼,语气坚定而从容:“臣女遭此横祸,臣妇实难心安,斗胆恳求陛下告知偏殿里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陛下只要求追查研制药物的人,却不追查下药之人?” 独孤彻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命令沈从斌先为夏侯纾施针缓解痛苦,然后去开药熬制。他特别警告沈从斌,不准对外透露半个字,否则人头落地。 沈从斌从被天子点名看诊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摊上了大事,然而皇命难违,他也只得努力维持镇定,硬着头皮取了针来替夏侯纾治疗。 独孤彻这才从坐榻上起身,站在一旁观看他施针。 没过多久,祝成鸿便带着几个内侍赶过来了,却没有唐突的进门,而是规规矩矩地在门外等候天子召见。 随后独孤彻便出去跟他说了几句话。 祝成鸿不愧是个能当大任的,他听到有人说了偏殿的情况,也没等天子发话,立刻就派人将那里围了起来,任何人不得进出,包括还在里面的照云长公主和宇文恪。同时还他让人留意那几个返回了千秋殿的命妇和女眷,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防止她们随便传话,败坏皇家声誉。 如今得到了天子口令,他马上又安排人手去将相关人员拘住,等候盘问。 独孤彻对祝成鸿的安排十分满意,便将此事全权交与他去处理,太医院沈从斌配合。而他只要一个结果。 房内,夏侯纾在沈从斌施针后,症状明显有所缓解,气息也变得均匀而顺畅起来,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沈从斌暗自松了一口气,自己的脑袋总算是保住了。然后他擦了擦额间因为太过紧张而冒出的汗水,赶紧又收起银针,到外面开药方去了。 太医一走,钟玉卿立刻走到女儿身边,帮她整理了凌乱的头发和衣裳,然后紧紧地握住女儿的手,无声地流着泪。她的内心充满了无尽的不甘和悔恨,思绪在激荡着,回想起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她深深感受到女儿所受的痛苦和折磨,同时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和无奈而感到懊悔。在这个时刻,她只能紧紧握住女儿的手,默默地陪伴着她,度过这个难熬的时刻。 独孤彻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此时,独孤彻的愤怒已经相较于之前有所克制,然而钟玉卿母女的境况仍然像针一样刺痛了他的心。他站了一会儿,方说:“郡主,方才你问朕为何不查下药之人,那么朕现在告诉你,下药之人是朕的姑母,照云长公主。” “你说什么?”钟玉卿缓缓转过头来,不敢相信道,“不论是越国公府,还是恭王府,都与照云长公主没有任何仇怨,而且照云长公主长年在陵都,从未见过纾儿,她为何要用如此歹毒的计策来害纾儿?” 这也正是独孤彻最头疼的问题,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回答。 独孤彻叹了口气,极为不忍的说:“郡主可知当时在偏殿里的除了照云长公主,还有她唯一的儿子宇文恪?” "宇文恪?"钟玉卿反复琢磨着这个名字。在她的记忆中,年初的时候,陵王曾经试图请求皇帝赐婚,但那个请求并未得到批准。然后,照云长公主突然返回了京城。将这些事件联系起来,她突然明白了,“难道宇文恪想要以此为要挟,强迫我们与他联姻?他们为何如此歹毒!” “郡主猜得没错。”独孤彻说,“这些年,姑母历经磨难,受了许多苦,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位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的照云长公主了。”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坐榻上的夏侯纾,又道:“可是如今满朝文武皆知她是陵王一案的最大受害者,又与皇太后关系匪浅,朕暂时还不能处置她。” 杨太后与姚太后打了这么多年的擂台,不少老臣都斥责姚太后过于强势。杨太后虽然不是当今天子的生母,却是先帝原配正妻,是前朝的中宫皇后,也是当今天子的嫡母。而独孤彻纵容生母夺权,就是对嫡母的不敬,有违祖宗法制,因而他们对姚太后的蛮横嚣张微词颇多。偏偏照云长公主返京后一直依附于沉寂多年的杨太后,甚至唤起了她要与姚太后一争高下的决心,这让杨太后的支持者十分欣慰。如果独孤彻在这个时候处置了照云长公主,势必会引起老臣的不满。 钟玉卿并不是那种不识大体的深宅妇人,然而道理她都懂,情感上她却不能接受。她这一生,出生高门,嫁得良婿,又生育了两子一女。前半生,她几乎是大部分女人羡慕和嫉妒的对象,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与女儿怪病缠身,不得不骨肉分离,紧接着是长子战死沙场,尸骨无存,让她缱绻多年都无法走出伤痛。如今好不容易盼着女儿长大了,又遭遇这样的折辱,却还不能惩治罪魁祸首,让她如何甘心? “我的纾儿该怎么办?”钟玉卿再次转向女儿,悲痛而绝望的呢喃着,“她是我拼死生下的女儿,刚刚才满十六岁,本该有光彩灿烂的人生。我与她父亲已经打算替她挑选心仪之人,然后看着她成婚生子,护她一生平安顺遂。可是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叫她以后怎么办?” 独孤彻何曾不希望着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还不能明目张胆的处置加害之人,如今除了尽量弥补,别无他法。 独孤彻沉默了一会儿,方道:“郡主,来的路上朕已经表明态度了,不管她醒来后怎么想,朕会对她负责。今天的事情,朕也会暗中处置,绝不让人再伤她分毫。” 钟玉卿听后,缓缓站起身来,眼神坚定地直视着独孤彻,严肃地问道:“请问陛下,您这么做是出于对我们越国公府的照顾,还是对纾儿的同情?” “郡主何出此言?”独孤彻有些诧异,他觉得自己的表述已经足够清楚。 钟玉卿冷着脸说:“纾儿曾经在宫中陪伴福乐公主读书,陛下应该了解她的个性。她不愿意的事,臣妇也无法勉强她。 原来是因为这个。独孤彻不由得放宽了心,又道:“郡主聪慧敏睿,难道你觉得朕会随意说出对一个女子负责的话来吗?” 钟玉卿眉头微蹙,心中疑惑窦生,难道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朕这一生,最恨勉强他人,尤其是对待女子。”独孤彻说着看向夏侯纾,眼里满是疼惜,随即又道,“朕心悦纾儿已久,只是她未曾答应,所以朕原本已经打算放手。可如今她在宫中发生了这样的事,朕不得不旧事重提。无论郡主如何看待,朕都想告诉郡主,朕对纾儿一片真心。” 钟玉卿满脸震惊,她既怪女儿从未向自己透露过此事,也怪自己一直以来对女儿的关注不够,竟然没有及早察觉到这一切。她心中五味杂陈,既感到生气,又充满了担忧。她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对女儿的了解真的不够。 独孤彻是天子,是南祁之主,但是在钟玉卿面前,他主动将自己与夏侯纾视为同辈,所以钟玉卿就是他的长辈。在长辈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还是觉有有些尴尬。然而他是天子,又不能表现得过于胆怯,否则显得自己不够有诚意。 独孤彻很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继续道:“朕方才问过沈太医了,用不了两个时辰,纾儿她就会醒过来。届时郡主大可亲自问问她,朕方才的话是真是假。” 说完,他便先行出去了,转进太医院的会客厅坐了下来,安静地等着夏侯纾醒过来。 一旁正亲自在煎药的沈从斌紧张得又开始流汗,他进入太医院六年多了,从未见过天子对谁这般上心,看来他得更加小心应对才是。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恭王妃和钟青葵就在一个小内侍的带领下进了太医院。 母女俩诚惶诚恐的给独孤彻行过礼,然后就顺着他的视线往那扇紧闭的房门看过去。 发生了这件事之后,恭王妃表面看上去波澜不惊,继续与大家在晚会上说说笑笑,心中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整个寿宴她都在走神,不敢乱吃一口菜,也不敢多喝一杯酒,就怕再出点什么事。同时她还紧紧的看住了钟青葵,不让她离开身边半步,因此拒绝了不少人的邀约。 宴会接近尾声时,独孤彻突然派了一名内侍去传唤她们,说是陛下让她们赶紧过来安抚宣和郡主。母女俩看着那内侍是经常跟着在祝成鸿身边的亲信,这才小心翼翼的跟了过来。 然而独孤彻没有允许她们进去,她们也不敢擅作主张,只好现在会客厅里一起等候,眼睛却不时往房门那边看,恨不得能想出一双千里眼,顺风耳,好好看清楚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独孤彻大概也看出了恭王妃母女的急切和尴尬,便道:“恭王妃,你与宣和郡主是姑嫂,想来感情深厚,不如请你进去安抚一下吧。” 恭王妃如临大赦,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钟青葵连忙要跟着母亲进去看看。她虽然还在生夏侯纾的气,但这事一码归一码,如今夏侯纾遭受到了不明伤害,她也要同仇敌忾。 “钟四姑娘就不必进去了。”独孤彻突然说,然后看向恭王妃,解释道,“宣和郡主与恭王妃接下来的对话,钟四姑娘可能不方便听。” 恭王妃并不糊涂,她早就猜测到偏殿内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她过于紧张和担忧,没有注意到更多的细节。在独孤彻的提醒下,她立刻意识到她接下来要与钟玉卿商量的话不适合让钟青葵这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听。于是,她交代钟青葵在外候着,她自己则快步往房内走去。 不论发生了什么,他们都是一家人,一定要一起挺过去。 第238章 补偿 钟青葵眼看着母亲进了那间房间,自己却进不去,她又急又气,可是当着天子的面,她又不好违抗,只得站在会客厅里等着,然后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偏偏会客厅距离那间房中间还有一个小院,隔了这么远,她什么也听不到。 独孤彻侧目扫了她一眼,突然道:“钟四姑娘与夏侯姑娘感情很好吗?” 钟青葵回头看了一眼独孤彻,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轱辘轱辘直转。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么奇怪的问题?是随口问问,还是想套她什么话? 钟青葵想了半晌也想不明白独孤彻问这个有什么用意,只好抿了抿嘴,回答道:“回陛下,臣女与纾表姐是表姐妹,自然感情深厚。” 这个回答滴水不漏。独孤彻自顾自点了点头,又道:“今日之事,回头还得请钟四姑娘好好安抚一下夏侯姑娘。” 钟青葵觉得莫名其妙,安抚自家表姐,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还用得着他这一国之君来吩咐?不过,既然天子这么重视自家表姐,想来此事并不简单,她不如趁此机会打听一下内情。 “陛下,纾表姐今日受了委屈,我这个做表妹的去安慰她是应该的。”钟青葵态度温顺,只是说着说着她就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十分为难的说,“可是你们谁也不肯告诉我她到底怎么了,叫我如何安抚?” 独孤彻看她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嘴角也浮出一丝笑意,心想这姐妹俩不愧交情匪浅,连说话的套路都是一样的。 “你与她既然感情深厚,还是你亲自去问她吧。”独孤彻说。 发生了这种事情,夏侯纾愿意告诉她,是夏侯纾的事,可他却不能说。 钟青葵撇了撇嘴,果然都把她当小孩骗呢! 钟青葵见打听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便转换了一下思路,改用旁敲侧击的战术。她假装不经意的问道:“臣女听纾表姐说她之前在宫中的时候,没少受到福乐公主关照。陛下方才说纾表姐是去见福乐公主的才中了暑,可是为何不见福乐公主呀?” 独孤彻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一丝寒意在他的眼神中浮动。然而,当他看向钟青葵时,他的眼神立刻恢复了平日的温和。 “福乐公主被吓着了,朕便让人送她回宫了。”独孤彻面色从容的解释道,丝毫没有无中生有的痕迹。 “原来是这样呀。”钟青葵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然而没过一会儿,她又露出满脸的疑惑,追问道:“臣女听说福乐公主才八岁,还是个小孩子呢。既然她吓着了,陛下为何不亲自送她回去,却偏偏要来送我纾表姐?” 难不成在你眼里,纾表姐更重要? 当然,后面这句话,钟青葵没有说出来。 独孤彻也是一愣。他光想着怎样掩盖偏殿里面发生的事,所以临时拉了福乐公主的名号来做幌子,谁也不会怀疑一个小女孩会有什么坏心意。可是如今听了钟青葵的话,他才发现自己的谎言有多么经不起推敲。 作为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他怎么可能不顾女儿受到的惊吓? 唯一能够解释的便是,他在那一刻把夏侯纾看得比女儿还重要! 想明白后,独孤彻笑了笑,赞赏道:“钟四姑娘不愧是恭王的掌上明珠,分析推理的本事也深得恭王真传!” “陛下谬赞了,臣女不过是一时好奇就随口问问而已。”钟青葵皮笑肉不笑。她长这么大,最大的遗憾就是自己生来不是男儿身,空有一颗灵活的脑袋,却不能传承祖辈父辈用心血浇灌的长青门。 独孤彻见她兴致缺缺,便没有再继续那个话题,又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后,两人干脆连话都不说了。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钟玉卿的声音终于在房内响起,带着一丝哽咽。 独孤彻迅速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房间。他发现夏侯纾已经苏醒,但她却安静地躺在坐榻上,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房顶,让人无法猜透她在想些什么。 “纾儿,你怎么了?”钟玉卿显然被女儿的反应吓到了,连忙扑过去握着她的一只手,满脸的担忧道,“你别吓我!” “这孩子怕不是还没有缓过来吧?”恭王妃也焦急不安,朝着夏侯纾说,“纾儿,我们知道你受了委屈,都很担心你。尤其是你母亲,她怕你有个三长两短的,已经在这里守了你近两个时辰了,腿都麻了。你好歹跟我们说说话,哪怕就说一句也行。” 钟青葵光看着又帮不上忙,只能跟着干着急。随后她看了旁边的独孤彻,想着他放在守在外面时的神情,跟着安慰道:“纾表姐,今日姑母和我母亲都在,你有什么委屈就大胆地说出来,我们定能为你做主。再不济,还有陛下呢!陛下他也很担心你,一直等在外面。” 夏侯纾这才有所动容。她微微侧目,看着围在坐榻前的母亲和舅母,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来,尽量语气平和地说:“母亲,舅母,很抱歉又让你们忧心了,不过现在我已经没事了,你们不用再担心了。” 恭王妃方才已经与钟玉卿交换过了彼此的情报,所以现在当着独孤彻和钟青葵的面,她也不好再说太多。恭王妃拉了拉夏侯纾,继续安慰道:“纾儿,舅母知道你受了委屈,心里难过。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回想也没有什么用。人啊,得向前看。刚才陛下已经与你母亲商量过如何处置了,咱们先回去,路上让你母亲再与你详细说说,好吗?” “什么样的处置方式不能现在说?”夏侯纾很是诧异,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身边的几位至亲之人,然后她就看到了站在对面满脸担忧和好奇的钟青葵。也对,偏殿里发生的事,确实不方便当着钟青葵的面说出来。 “我真没事了。”夏侯纾强作镇定的笑了笑,然后说,“请母亲和舅母先带着青葵出去等一会儿吧,我有事想跟陛下谈谈。” 钟玉卿手上一僵,心想方才独孤彻说的话果然没有骗她。可是这么大的事,女儿为什么从来没有向她提起过呢? 恭王妃面露难色,刚发生那样的事,纾儿这孩子都还没有缓过来呢,怎么能让她与陛下单独相处呢? 钟青葵则一脸懵懂和疑惑,暗暗猜测自家表姐与陛下的关系非比寻常。不然陛下为何不顾自己的亲生女儿,偏偏在这太医院里苦守一个下午? 独孤彻却已经猜到夏侯纾可能会问他什么,静默着没说话。 钟玉卿了解女儿,她不想说的时候,自己逼着也问不出什么来。她缓缓站起身来,在恭王妃的搀扶下带着钟青葵一起出去了。 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静得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夏侯纾也感到了自己心脏的跳动,那是她内心无法控制的反应。其实,当她发现被人下药,身体软弱无力时,她的内心已经开始慌乱;而当她看到照云长公主母子突然出现在偏殿,她的内心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尤其是当照云长公主命令那个宫女去扒她的衣裳时,她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恐惧。 她宁愿成为凶徒的剑下之魂,也不愿承受那样的折辱! 她拼命的拒绝和反抗,可是一切就像是三岁孩童对抗一个孔武有力的大人,心有余而力不足,那种感觉,太绝望了! 独孤彻的突然出现,无疑是溺水之人能抓到的最后一块浮木,也是她最后的希望。她很庆幸他的出现,也很感激他出手相助。可她却不能理解为什么他明明知道真相,也清楚害她的人是谁,却不能处置。 夏侯纾终于哭了起来,抱着双腿缩成一团,从小声啜泣到肆无忌惮的放声大哭,她只能用这种方式宣泄自己的屈辱和情绪。 独孤彻皱紧了眉头,轻轻朝她走过去,却不敢碰她。 屋外,钟玉卿也紧紧咬着嘴唇,一颗心被揪得紧紧的,身子轻轻颤抖。恭王妃只好稳稳地将她扶住,又让女儿一起帮忙扶住她的另一只手。 夏侯纾哭了好久,哭得眼睛都有些酸胀,心中的委屈却依然如潮水般涌来。她感到累了,便用牙齿在右手背上狠狠地咬下去,想要用这种疼痛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很快,她的右手背上就留下了一排整齐的牙印,那些牙印瞬间变得乌紫。她却仿佛没有察觉,只是继续咬着,让疼痛来掩盖内心的苦涩。 独孤彻意识到她的不对劲,立马俯身抓住了她的手,不许她再咬。随后他顺势坐了下来,一只手依然抓住她被咬伤的手,另一只手则轻轻将她搂入怀中,轻声安慰道:“纾儿,你大声的哭吧,但是别伤害自己。” 夏侯纾依偎在他的怀中,继续大哭起来。 一个姑娘家突然遇到这样的事情,虽然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是给心里造成的阴影就已经足够她很长一段时间会噩梦缠身了。 独孤彻没有再叫沈从斌进来替她处理咬伤的手背,而是轻轻抱着她,由着她哭。 夏侯纾又哭了很久,直到嗓子都哑了,才停下来。唯有此刻,她才有心思去回想偏殿内发生的一切,自己现在身在何处,接下来又该如何。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这一切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然后她顺手揪着独孤彻胸前的衣襟,缓缓地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泪光,询问他:“陛下方才对我母亲说了什么?” 她能问这个问题,证明她已经缓过来了。独孤彻很是欣慰,但又不敢放松,只好如实回答道:“我把偏殿的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你母亲。” “所以我母亲也同意了你的处置方式,是吗?”夏侯纾追问道。她原本很好奇的,可是看到母亲的神情后,她就已经猜到了。然而她还是希望独孤彻能亲口告诉她。 独孤彻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以后我会补偿你的。” “补偿?”夏侯纾不解道,“你打算怎么补偿?” 独孤彻看着她,笑了笑,许久才说:“你还记得上元节那夜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夏侯纾满脸愕然,她以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独孤彻顺势抓起她的双手,紧紧握在手心里,轻轻摩挲着,缓缓道:“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是否曾后悔,但又害怕听到你说你不后悔。所以这么久以来,我也没有再去找你,以为这样你就会幸福。可是兜兜转转,你又出现在我面前了。如今我若再问你一次,你是否还是跟当初一样的回答?” 夏侯纾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立马将自己的双手抽了回来,微怒道:“陛下这是在同情我吗?” 第239章 争执 独孤彻看着夏侯纾,张了张嘴吧,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以为自己说了那么多,已经表达了他最大的诚意,然而却得到这样的结果。 “你为什么不说话?”夏侯纾追问道,心里竟然有几分失落。 “朕还能说什么呢?”独孤彻的语气有些无奈,眼神里的光彩也被收敛起来,“不论朕说什么,你要么当朕在开玩笑,要么当朕是在同情你。夏侯纾,你真的有心吗?” 难得看到他那么严肃,夏侯纾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对于他的多番示好,她从来没有故意装傻充愣,也没有有意躲闪避让,更没有欲擒故纵纠缠不清,反而诚心诚意的给了回答。因为她的心中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她不想就这样被束缚住,不想在这四方城里蹉跎一生。 自从上元夜她拒绝了独孤彻之后,她偶尔也会想起他,想起他曾经说过的只言片语,想起他向自己表明心意时认真的神情。但是这种想念与跟夏侯翊与周缪音,夏侯翓与卢飞雪,钟青葵与符止的那种天雷勾地火的热烈比起来,又显得过于平淡。所以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对独孤彻有那么一点点好感。一直觉得天子与臣子之女的关系或许更适合他们。 然而今日在偏殿里,当她在身体无力动弹,意识也逐渐恍惚之际,看到他出现在视线里,她突然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全感。如今看到他这般落寞,她竟然有些不忍。 “我不是那个意思。”夏侯纾企图解释,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索性破罐子破摔,“算了,你就当我是那个意思吧。” “你果然是没有心的。”独孤彻黑着脸缓缓站起身来,“既然你已经醒了,朕即刻安排人送你们出宫。至于其他的事,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夏侯纾确实一刻也不想待在这深宫大院里,她看了看旁边,这才发现自己对这里并不熟悉。 “这是哪里?”夏侯纾问,“我在这里待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这里是太医院,你已经昏睡了两个时辰了。”独孤彻回答道,然后看了看纸糊的窗户,又道,“天快黑了。” 夏侯纾心中一紧,又问:“今天发生的事情,宫里是不是都已经传遍了?你说的处置方式又是什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并不打算惩治照云长公主和宇文恪。” 独孤彻扫了她一眼:“朕知道你受了委屈,心里不舒服,但是朕不得不承认,现在还不是处置照云长公主母子的时候。至于你担心的流言,朕会妥善处理。” 夏侯纾半信半疑。 “对了,还有一件事得告诉你。”独孤彻又说,“之前为了堵住那几个闯入偏殿的命妇和官眷,朕宣称是昔恬约了你见面。” “福乐公主之前确实给我送了一封信,约我见面来着。”夏侯纾连忙说。说完她才发现这两人不愧是亲生的父女,居然还能这么心有灵犀。 “那封信不是昔恬写的。”独孤彻摇着头说,“朕让祝成鸿去查了一圈了,昔恬最近去了她外租家,今日上午才回宫,时间还在你们入宫之后。那封信应该是他人模仿了昔恬的字迹,再用她的名义将你引过去的。” 这个细节夏侯纾倒没有注意过。之前她在临枫斋里陪着福乐公主读了几个月的书,没少守着她抄写夫子和她父皇给她安排的学习任务,所以印象极为深刻。福乐公主的字写得是真的丑,东倒西歪跟鸡爪似的,地上的蚂蚁爬都比她写的公正,与她的漂亮的脸蛋和机敏的气质极为不符。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在照云长公主出现的那一刻,她从来没有怀疑会是个骗局。 既然这是个提前谋划的骗局,还是一个以她为饵的大阴谋,那她就不能像上次一样忍气吞声,甚至假装事情没有发生过。 “我知道,陛下无法对他们动手的理由,但是我没有。”夏侯纾认真的说,“你要袒护她们,那是你的事。而我却没有那么那么心胸宽广。相反,我这人斤斤计较,得理不饶人。也不怕当着你的面告诉你,这笔账,我会自己去讨回来。” “你打算怎么做?”独孤彻稍显急切,“你可知谋害皇裔,按照《南祁律》是什么罪过?你件事,交给朕来处理,好吗?” 夏侯纾冷笑一声,疏离道:“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她们一个是长公主,一个是反贼之子,凭什么他们犯了罪就可以逍遥法外?还是说你们皇族天生就高人一等,就可以肆意践踏我们这些平民百姓?” 独孤彻不说自己有多了解她,但也知道她是个有仇必报的性子。之前在宫中,姚贵妃怂恿平康公主陷害她的事,虽然她因为受了伤又孤立无援没有立马讨回来,但是她还记着呢。 “你知道朕不是那个意思。”独孤彻尽量语气平和地跟她解释,“你的这笔债,朕会替你记着,只是现在实际尚未成熟,朕还不能轻易出手。” 夏侯纾诧异的看着他,难道照云长公主母子还有其他事触到他的逆鳞了? 独孤彻不知道她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再次郑重道:“请你相信朕,朕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然而天子的承诺也未必经得起考验。 夏侯纾回府的第四天,京城里就传出越国公之女在杨太后的寿宴上提前离席,在宫中与天子私会,最后竟然被天子抱着走了半个后宫的消息。甚至还有人将此事写成了故事,有说书人在京中各大茶馆里绘声绘色的讲述着。传闻的内容极尽夸张和香艳,有鼻子有眼的,竟然就跟着的一样,让人无处反驳。 这么井然有序的部署,这么快的传播速度,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都看得出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然而大家都当它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又传出夏侯纾之前借着伴公主读书之名接近天子的风流韵事。 人们都津津乐道,小声议论着:难怪夏侯渊连着拒绝了丞相府和陵王府的求亲,原来是想把女儿送进宫做皇妃! 在得知此事后,独孤彻的脸上顿时阴云密布,怒火中烧。他忍不住挥动手中的一方上好砚台,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这砚台顿时碎成了几瓣,散落在地板上。 他明明已经向所有相关知情人下达了严格的命令,要求他们绝对不能将当日的情形透露出去。然而,他却未曾想到,这世上居然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知情人中,竟有人不顾他的死令,将当日的情况传了出去。 更让他感到愤怒的是,这些传言不仅传遍了整个京城,而且变得越来越离谱,让他都无法控制事态的发展。他感到自己像是被推向了一个无法掌控的深渊,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愤怒和无奈。他也不敢想象夏侯纾知道后会是何反应。 独孤彻发完脾气后,又将祝成鸿招去仔细询问了一遍,实在抓不到传播者的线索,只得下令让他继续深入追查,一定要把造谣编排的人抓出来。 夏侯纾跟着母亲回到越国公府后,谁也没有声张,所以府上的人并不知道她在宫里发生了什么。随后夏侯纾回清风阁休息,钟玉卿才连夜派了人去西郊大营将夏侯渊叫了回来,并把事情告诉了他。 夏侯渊听完之后,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直接拔出了随身的佩剑。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恨不得马上杀到世子府,把那对害人的母子抓出来凌迟。 钟玉卿大骇,赶紧劝说和阻拦。她之所以隐忍到现在,并不是她不在意女儿的名誉,也不代表她不恨照云长公主母子。只是他们越国公府上下两百余人,如果因为这一时之气犯下了杀戮皇族的大罪,只怕去全都会性命不保。 夏侯渊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剑柄,眼眶逐渐湿润。身为家主,他知道自己的责任和使命。他要保护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他要保护自己的荣誉和尊严。可是这一刻,他才发现,他连自己的女儿遭受如此大辱都不能报仇泄恨。 夏侯渊气得含泪扔了手中的佩剑,抱着妻子痛哭起来。 夫妻俩一夜未眠。 随即,夏侯渊下令府里的人最近不要去打扰夏侯纾。府中的丫鬟婆子们只当夏侯纾是因为进宫贺寿太过疲惫,所以没有人胡乱猜想。 而夏侯纾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因为钟青葵突然慌慌张张的来找她。不过出乎钟青葵意料的是,夏侯纾并没有因此而愤怒或者跳脚。 其实在得知照云长公主和宇文恪对她下药那一刻,夏侯纾就已经猜到了自己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困境,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对于现在的谣言,她反而看得平淡起来。不就是说她跟独孤彻有私情吗? 且不说她私自离开千秋殿这件事是真的,就是她衣衫不整的被独孤彻从偏殿里报出来,沿着内宫走到太医院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八卦爱好者们向来只喜欢听新奇的故事,越新鲜越稀奇越好,谁会去管八卦的源头在哪里。而且就这件事的传播情况来看,传播者把真真假假的混在一起,就是为了让她百口莫辩,毕竟大家都看到了。 如果她这个时候因此而暴怒,甚至不管不顾的去向大家解释,反而会越描越黑,等于就把谣言坐实了。 钟青葵见夏侯纾半晌没有反应,紧张而急迫的问:“纾表姐,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千万别憋着,为了这些事憋坏了身子,不值当。” 夏侯纾心平气和的请钟青葵坐下,然后提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轻笑道:“我为什么要哭?这件事本来就不是我的错,只是我比较倒霉而已。他们这样造谣生非,你说是我比较着急,还是陛下比较着急?” 钟青葵恍然大悟,赶紧接过茶盏喝了一口。然后她脑子里就浮现起出事那天独孤彻的神情,无论是他抱着夏侯纾从偏殿里出来的时候,还是在太医院等着夏侯纾苏醒的时候,他的担心看上去都是那么真实,完全超出了天子对一个臣子之女的关心。 “纾表姐,你跟陛下不会真的有私情吧?”钟青葵试探着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夏侯纾眉头微蹙。 钟青葵绞尽脑汁想了想措辞,最后还是开门见山的选择开门见山:“我觉得陛下带你很不一般。” 这是夏侯纾第二次听到身边的人说独孤彻待他与众不同,她不由得失笑道:“就因为这个,你就觉得他待我不一般,甚至怀疑我跟他有私情?” 钟青葵摇了摇头,解释说:“那天陛下抱着你从偏殿里出来,正好碰到我们闯了进去,他的样子可吓人了,好像随时都会抓个人出去砍头。寿宴结束后,他又将母亲和我召去了太医院,却不准我进去看你。当时我手足无措,只好跟块木头一样小心翼翼的站在那里。然后他就问了我与你的关系好不好,还让我好好安慰你。你都不知道我当时有多紧张,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触犯龙颜。” 夏侯纾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突然就加速跳动起来。原来她身边的人都已经看出来了,只是她不相信。 加上他从掖庭狱将她救出来,这是他第二次及时救她于危难了。而她之前误打误撞救了他时,还曾调侃他要以身相许。 她心里忽然有些不平衡了。 第240章 命定 三天后的一个清晨,阳光洒在越国公府的红漆大门上,一队威风凛凛的皇家使者骑着高头大马,带着皇帝的圣旨,昂首挺胸地进入了公府。公府内,夏侯渊领着全家老小以及仆人们都聚集在大厅,跪成一片,鸦雀无声,恭敬地迎接皇家的使者。 只听使者用响亮的声音宣读:“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万物明顺,阴阳调和,是为天下正理。今有夏侯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长伴公主,誉重椒闱,德光兰掖,深得朕心。今召入后宫,封贤妃,居飞鸾殿殿主位。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在夏侯纾接过圣旨的那一刻,她的世界仿佛静止了。这几天来,她一直沉浸在情绪的低谷中,不愿意开口说话,只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默默思考着这件事的始末。 那天在千秋殿的杨太后寿宴上,照云长公主和宇文恪母子并未得到任何好处,反而将她推到了皇妃的地位。如今看起来,她似乎得到了天大的恩宠,像一只凤凰从枝头一跃而起。然而,谁又能理解她将面对的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呢? 独孤彻顾及照云长公主的身份和她这二十几年来所受的苦,最终没有再追究她的罪过,只是将她圈禁在陵王世子府里潜心修行,若是再有行事不端之举,则按律法处置。而宇文恪,为了保住母亲的性命,也虚心接受了独孤彻对他的惩罚。 一场风雨就此平息,所有惊恐不安都迎刃而解,几人欢笑几人悲。 夏侯纾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混乱。她知道,圣旨已下,这个结果已经无法改变,她只能勇敢地面对未知的生活。无论如何,她都必须保持清醒和坚定,为了自己的命运而奋斗,也为自己所遭受的伤害奋起一击。 待宣旨公公离去,众人也渐渐散去。夏侯纾余光瞥见跪在身旁的父母神情僵硬,夏侯翊也一脸难以捉摸,还有几分愤怒与震惊。唯有四散的家奴仆妇们发出一阵贺喜之声,一边感叹三姑娘真是有福,居然做了皇妃。 夏侯纾心中苦笑,原来这也可以算是有福气的么? 是啊,越国公之女再怎么尊贵,也比不上宫里的娘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可是真正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最后又有几人呢? 夏侯翊扶起已经魂不附体的夏侯纾,轻轻叹了口气。 听到这声叹息,夏侯纾突然感到一阵无以言说的恐惧,她紧紧抓住夏侯翊的袖子,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虽然她已经努力做了心理准备,但一想到这件事已经已经成了铁板上钉钉的事实,她就不由自主地想逃避,想去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躲起来,远离这些纷纷扰扰和尔虞我诈。 同样战战兢兢的还有钟玉卿,她转头忧心忡忡的看着夏侯纾,嘴角颤抖着说:“没想到啊,陛下居然封纾儿为贤妃!” 贵、淑、德、贤,贤妃乃四妃之末。 但凭夏侯纾的名声,又有哪一点与“贤”相符? 云溪见大家都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安慰道:“郡主,姑娘被封了贤妃,这是好事啊。正好应了那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你懂什么?”钟玉卿冷冷的瞪了云溪一眼,比平时更加凌厉冷淡百倍。 云溪打了个寒战,慌忙求饶道:“奴婢多嘴了,还请郡主息怒!” 钟玉卿瞥了她一眼,随即扶她起身,语气温和地说:“云溪,你跟随三姑娘多年,她待你如姐妹一般。你可愿意陪伴她一同入宫?” “郡主说的是真的?”云溪愣了一下,接着欣喜道,“奴婢自然愿意!” “不行!”夏侯纾立刻回过神来,严词拒绝这个提议,并解释道,“母亲,宫里是是非非纷复繁杂您是知道的,云溪心思单纯、未经世事,不能让她也卷入其中。还是让她留在府中,日后为她谋一个好去处要紧。” “纾儿!”钟玉卿面色一沉,语重心长道,“云溪与你从小玩在一块儿,知根知底,有她陪着你,母亲也放心啊。” "我不同意!"夏侯纾的态度坚定不移。她深知,一旦踏入深宫,便如同陷入无底的深渊,那是一个权力与利益交织的复杂世界,充满了冷酷与无情。 如果是一年前的她,那个对世界充满好奇,对未来抱有无限幻想的夏侯纾,她可能会欣然接受这样的安排,或许还会带着些许的期待和激动。但是,如今她已经历过宫廷的黑暗,见证过那些背后的勾心斗角和残酷现实,她怎么忍心让云溪这样一个纯真无邪的女孩陷入这样的深渊之中? 夏侯纾深深地看着云溪,她的目光充满了坚决和决绝。无论云溪是什么样的反应,她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她不能,也不会让云溪去冒险。这不仅是她的责任,也是她对云溪深深的关爱和担忧。 钟玉卿哪里不清楚女儿在想什么,只是事已至此,她除了为女儿考虑得更周全一些,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我不能再让你孤身一人,万一你在宫里有个好歹,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可怎么办?”钟玉卿说着就已经开始抹眼泪。 一向坚强矜持如她,竟为了这件事落泪,夏侯纾心里开始隐隐作痛。 自那日归来后,无人责备她不该在宫中乱闯,反而对她百般迁就。夏侯纾明白,这并非因为她成了凤凰,而是因为他们害怕。他们害怕她会像往常一样任性妄为,离家出走或者伤害自己。这一切,她怎能不明察秋毫? 从前她由着自己肆意妄为,无所顾忌,不过是仗着他们的宠爱,如今到了这个当头,她再也不敢轻易消耗他们的这份深情厚爱。 “郡主别着急,姑娘她会同意的。”云溪安慰完钟玉卿,然后转头对夏侯纾说,“姑娘也说过,宫里的是非很多,如果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即便受委屈了也没人知道。姑娘,你就让我跟着你吧。进宫之后,我一定管住自己的嘴,不会给你添麻烦。而且,如果姑娘不让我陪你进宫,那云溪还能去伺候谁呢?” “就让云溪跟你进宫吧,好歹有个照应。”一直沉默的夏侯翊突然开口。 夏侯纾诧异的看向夏侯翊,却见他眼神坚定。相处多年的默契让她知道此时已经不必在议,于是便问云溪:“你当真愿意陪我进宫?” 云溪点头如捣蒜:“姑娘,云溪这辈子都跟着你!” 晚上,钟玉卿将夏侯纾叫进了她的房间。 夏侯纾满心愧疚地望着母亲。自出事以来,母亲的脸色就一直不好,显得疲惫而忧虑。她的眼角在不知不觉中又多了几条鱼尾纹,像岁月在她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痕迹。夏侯纾心中一阵疼痛,她知道母亲为了他一直在默默承受着痛苦和焦虑,而她却又无能为力,这种无奈和愧疚几乎让她窒息。 夏侯纾以为母亲会交代她进宫后的种种礼仪,然而她却只是从一个上了锁的大箱子里取出了一个长形的匣子。 钟玉卿将匣子轻轻打开,取出一支竹签来递给她:“纾儿,你可还记得这支签?” 夏侯纾仔细瞧了瞧,点头道:“记得,这是在护国寺求的,可是母亲当日不准我看,今日怎么想到了这个?” “你可知我为何不给你看?”钟玉卿又问。 夏侯纾摇了摇头,“母亲既然不让我知道,自然有母亲的道理。” 钟玉卿叹息一声,遗憾道:“如果可以,我宁愿你此生都不会知道。但是世事无常,现在,你可以看了。” 夏侯纾疑惑的看了看母亲,一边接过竹签,只见竹签上书有一排小字: 金星妆成香魂来,承欢伴君著明台。 笑看风云朝金阙,琼章梦回辕门开。 夏侯纾突然感到手中的竹签化作了无数根带毒的血刺,恶狠狠地刺入她的指尖,直通神经,将恐惧的信号传送到她的大脑皮层。她惊慌失措地立刻将其抛开,满眼的惊恐和不解地看着钟玉卿,质问道:“母亲,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当日智空大师也预测到了今日,只是我不相信,以为可以逆天改命。如今尘埃落定,我才知道什么是天意不可违!”钟玉卿突然感叹道,心中亦是万分无奈,“可是纾儿,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夏侯纾恍然大悟:“所以,这一年多来,你们不停地给我筹谋婚事,就是怕这支签上的话应验?” 夏侯纾突然想起了很多事:父亲将她叫进书房询问心仪之人时的叹息;看到她与徐暮山走得近时逐渐露出欣喜的神色;还有夏侯翊那段时间的古怪…… 原来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这么说,二哥也知道?”夏侯纾追问道。 钟玉卿点了点头,解释道:“你父亲之前确实动过把你许配给商茗川的念头,是翊儿不同意。他觉得商茗川此人虽然儒雅上进,但为人处世过于功利,并非良配。还追问你父亲为何着急你的婚事。你父亲不希望翊儿误会,便把真相告诉了他。翊儿说,他会想办法阻止,还让我们不要告诉你。可惜我们还是无能为力。” 夏侯纾是一个被命运捉弄的人。还在娘胎里就被术士断言命格太硬,并困扰了她十六年。这些年来,她看似不在乎,不相信,总认为只要自己够努力,就能改变别人的看法。然而此刻,她却不得不相信冥冥中自有定数。 “原来你们都知道……”夏侯纾苦笑一声,然后漫步至窗前,眼眸凝视着窗外朦胧的夜色,突然说道,“看来,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在劫难逃。” 钟玉卿闻言不仅悲从中来,哽咽道:“纾儿,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才会发生那样的事。陛下册封你为贤妃,原本是皇恩浩荡,我们应该一辈子感激不尽。只是,我可怜的女儿,你这一生就只能为了那些阴险小人葬送在皇宫的高墙大院中了。” 夏侯纾万万没想到母亲会说出后面的那句话。看来夏侯氏这么多代都没有过出一位皇妃,并非是将门女子不温顺体贴,而是夏侯氏一族根本就不想把女儿送入深宫。 钟玉卿深深地望着女儿,眼神里尽是悲戚与无奈:“你是我的女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的心思,我这个当娘的又怎么会不明白?只是从此之后,咱们越国公府就欠了陛下一笔债,唯有用忠心来报答。入宫以后,我不求你能隆恩受宠,但求你慎言慎行,保全自己,也不要牵连族人。” 在思考了这么多天之后,夏侯纾何尝不明白独孤彻的真正意图。 独孤彻登基七年有余,虽说国泰民安,但外戚干政却从未断绝。而夏侯渊手握赤羽军大权,是巩固皇位的好帮手。如若此次让照云长公主的阴谋得逞,必然会引起以夏侯渊为首的夏侯氏一族的怨愤,届时朝中势力失衡,外戚势力急速膨胀,将又是一场皇权之争的浩劫。所以说,皇恩浩荡的背后,不过是独孤彻想牢牢地控制住夏侯翊手中的兵权,维护朝堂上的平衡。 独孤彻娶了她,从此可以牵制夏侯氏,为己所用。 说到底,夏侯纾只是一颗棋子。 这个现实让夏侯纾感到深深的无奈和无助,因为她知道,无论他们如何努力,都只是一介臣子,难以摆脱天子的掌控。 她是不是该庆幸自己有那么大的利用价值? 从颂雅堂出来,夏侯纾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思绪如潮水般涌动。漆黑的夜空,稀疏的星子犹如几颗黯淡的眼泪,挂在空中。风一阵阵地刮来,冷冽而无情,仿佛要把每一颗星子都冻得颤抖,下一刻就会从天空坠落,就像她心中的那份失落。 夏侯纾不禁紧紧地抱着双肩,不断地摩擦着,企求能从中获取一丝温暖。然而,那寒意并未因此而消退,反而更加凛冽。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夏侯翊的院落。夏侯翊也还没有睡,此刻正立在梨花树下出神,一片片如雪花般的梨花随风飘落,旋转着落在他的肩上,发上,长袍上。他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更加精致,一双深邃的眼眸泛着淡淡的光,仿佛能看透人心。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如仙如画,宛如一位高贵的仙子。 听到脚步声,夏侯翊微微转过头来。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淡淡的光芒,仿佛已经看穿了所有的伪装和掩饰。他看着夏侯纾,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和淡淡的惊讶。 夏侯纾停下了脚步,看着夏侯翊。她的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有些不安,也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做什么,只能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夏侯翊的反应。 许久之后,夏侯纾忽然开口道:“二哥,若有朝一日我能脱离皇宫,你带我浪迹天涯可好?” 夏侯翊轻笑,一如夏侯纾从泊云观回京,初次见到他时的温柔。 他几乎没有多想,便点点头道:“好。” 第241章 新妃 南祁的皇宫,繁复而瑰丽,如同一座矗立在人间的仙境。金黄的琉璃瓦铺满了大殿的顶层,宛如被阳光亲吻过的金箔,熠熠生辉。四角,那铜兽水漏静静地蹲守,仿佛古老的守护者,时刻警醒着时光的流转。 风过,那琉璃瓦在风中低语,仿佛在诉说着尘封的故事。四角的铜兽水漏泠泠作响,如同古筝的弦音,将那份宁静的悠长渲染得淋漓尽致。那音符在空气中跳跃,如同小小的精灵,将那宁静的美妙洒向每一个角落。 傍晚时分,天色渐深,如同一幅苍茫的画卷。那皇宫的楼宇重重叠叠,像是一群古老的巨人,昂首向着天际。他们在暮色中显得更加雄壮,每一栋楼都像是在诉说着自己的故事,如同一个深深的梦,让人沉醉其中,恍若隔世。 端午节后,便是夏侯纾应旨入宫的日子。送亲的队伍并不算庞大,却也显得庄重而有序。宽阔的大路上,四辆马车并行而驶,仿佛一条长龙在缓缓行进,很快便淹没在夕阳西下的皇宫一角。 在这个季节,天气尚且温和,白昼悠长,夜晚短暂。傍晚的暮色迟迟未降临,让整个皇宫沐浴在一片宁静与和谐的氛围中。大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树木相互交错,形成了一片凉爽的阴影。柳树婀娜多姿,花儿娇艳欲滴,宛如一幅生动的画卷。 从甬道处走来的内侍,身着暗红色的服饰,与周围的景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们步履稳健,神情庄重,仿佛承载着一份重要的使命。他们身后,一顶喜轿在四个轿夫的抬举下轻轻颤动,宛如一艘小船,在绿树红花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 两拨人相会后,对方为首的内侍不冷不热地作个揖,垂首道:“老奴参见贤妃娘娘,请换乘喜轿,随老奴往这边走。” 从越国公府到北门有一段距离,所以夏侯纾只能先乘坐马车到宫门处,再换了喜轿被抬进内宫。 夏侯纾没有说话,乖乖的从马车上下来,然后上了宫里准备的喜轿。 夏侯纾的出身虽然高贵,又是礼聘入宫,但终究只占了一个妃位。况且夏侯渊也不希望做得太过张扬,以致于她进宫的仪仗只求得体,不求奢华。 当马车走过一簇花坛时,便听到一个女子刺耳的声音:“堂堂越国公府的千金,嫁进宫就这种排场,与初进宫的秀女相比都好不了多少呢。” 这等挑衅之言,仿佛就是故意说给夏侯纾听的。 夏侯纾眉头微蹙,随后掀起轿帘透过凤冠上大红色细碎珠子制成的流苏,看见不远处立着一个身着橘色宫装的女子,可不正是喜欢到处挑事的吕美人。她用一把丝绒团扇轻轻掩了半张施了浓妆的脸,一边斜斜地瞥夏侯纾,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旁边的宫娥闻言也低低的笑着,眼里甚是不屑。 “停。”夏侯纾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待喜轿停住之后,她从喜轿里徐徐走下来,端端站着,一袭鲜艳华丽的喜服迎风招展。她直视着吕美人的眼睛,淡淡地说道:“你既知我是谁,便该知道,我早已被封为贤妃,位列四夫人之一。按照规矩,初次见面,你该向我伏地叩首。” 吕美人微微一愣,随即掩口轻笑:“你从前在宫中待过,知我是四品美人,也应该能看出,我的衣着穿戴,远非区区美人可及。”说着她柳眉一竖,又道,“你可知大皇子的生母是谁?竟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日光在琉璃瓦的折射下有些刺眼,夏侯纾闻言眯眼打量她,故意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就是大皇子的生母吕美人吧。” “知道就好。”吕美人面露得色,声音清脆,随即嗤笑道,“这宫中佳丽无数,却也只有我给陛下生了皇子。” “的确是独一份的尊荣。”夏侯纾唇角微扬,“那么,请你也记好,我叫夏侯纾。”说着她上前一步,亲手将吕美人拉到面前,往地上一甩,用毋庸置疑的口气说,“现在,你给我跪在这里,天黑之前不许起来。” 吕美人弱不禁风,被夏侯纾拉倒在地上,样子非常狼狈。她愣住了片刻,怒道:“你……你竟敢这么对我!” 眼看吕美人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夏侯纾又推她一下,手无缚鸡之力的吕美人再次栽倒在地上,发髻上的一根步摇也滑落出去。她手下的人想要过来扶她,被夏侯纾怒视后尽数停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 夏侯纾举目四望,一想到后几十年的漫长时光,就要与这样的人一起生活在这里,不由得从心里生出一种悲哀。再看向吕美人时,她却抿嘴轻笑,不紧不慢地说:“我是一品贤妃,你是四品美人,初次见我不但不下跪,还出言不逊。按照宫里的规矩,我罚你跪几个时辰也不算过分。” “你这个贱人!”吕美人再一次试图要站起来,却被夏侯纾踢了一下膝盖,再次跌倒在地上,吃痛的尖叫起来。 夏侯纾却只觉得她很吵,嫌恶地捂了捂耳朵。 曾经他们不知让她遵守宫规吗?既然她马上就要成为这宫中的一份子,那么她便认认真真的做,绝不含糊。想到这里,夏侯纾转头吩咐左右:“你们留在这里看着她。天黑前她要是再敢站起来,就给我打断这双腿。” 吕美人一惊,眼中闪过一丝惊惧,随即咬牙恨道:“早就听闻你粗鲁蛮横,如今看来一点不假!你糊弄得了陛下,却糊弄不了我!这笔账你给我记住了!我吕洛儿绝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吕美人还请慎言。”夏侯纾不紧不慢地说,“咱们陛下可是朝臣称颂的明君,你说我糊弄陛下,你这是在骂我呢,还是在说陛下糊涂?” 吕美人闻言立即露出惊恐之色。她明明是在骂夏侯纾,怎么就被曲解成了置喙天子英名了? 没等吕美人想明白,夏侯纾便转身走向喜轿,然后回首一笑,道:“对了,我夏侯纾出身将门,生来粗鲁蛮横,不知礼数。以后,我希望你和其他人都能牢记这一点,不要随意来招惹我。” 众人闻言后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 南祁的内宫除去杨太后居住的济和宫与姚太后居住的毓韶宫,主要以皇帝的承章宫和皇后的聚澜殿为中心,东侧以景华殿、椒兰殿、披香殿、倾鸿殿、棠梨殿等为主,西侧则以合音殿、飞鸾殿、尚林殿、翠微殿、栖岚殿为主,分别住着独孤彻为数不多的几位嫔妃。夏侯纾入住的飞鸾殿,正好在聚澜殿的西北方。 按照仪式完成了所有程序之后,夏侯纾终于被推着进了飞鸾殿的内室。 此刻,夏侯纾坐在飞鸾殿主殿内大红的喜床上,既无封妃的喜悦,亦无远离父兄的悲伤,有的只是忐忑不安。按照宫里规矩,晋封四妃当晚,皇帝会与新妃共饮合卺酒,行周公之礼。尽管进宫前宫中已经选派了教习嬷嬷给她进行了几天的紧急培训,可她还是不知道该接下来如何与独孤彻共处,单是想到他们帝妃之间的身份,就仿佛有什么掐住了她的喉咙,连呼吸都不痛快。 时间一点点过去,殿内安静得仿佛只有空气。夏侯纾被头上沉重的凤冠压得头皮都疼了,只得小心翼翼地拎着凤冠的流苏四处打量。略略一扫,白玉堂,青铜镜,两盏红烛轻轻摇曳,满目皆是刺眼的大红色。 一旁侍候的红衣婢女犹豫半天,嗫嚅着上前,道:“陛下就要过来了,请娘娘将凤冠戴好,以行周公之礼。” 夏侯纾抬眼看了她一眼,那婢女立时噤若寒蝉,有些讪讪地退到一旁。可见她方才对付吕美人那一套,大概已经传遍了整座皇宫。 夏侯纾笑着摇摇头,反正她的口碑已经够差了,也不在乎更坏一些。如若不然,她以后可靠着什么来威慑那些曾经害过她的人? 而后夏侯纾便戴好凤冠,规规矩矩的坐到床边。 只听得一阵连续的开门关门声,房间里立刻恢复了平静。夏侯纾再次拎起凤冠,方才的宫女已经出去了,殿内空无一人。如此良辰吉时,她索性大胆的走到铺着大红绸缎的圆桌旁边坐下。 桌面上摆着几碟十分精致的点心,旁边还有一壶酒,两片打磨精致的瓠瓜,瓜蒂上特意用金线打了个络子,坠着两颗红玛瑙。 夏侯纾揉了揉肚子,她从卯时就被强行拉起来梳妆打扮,焚香祷告,准备入宫仪式,折腾到现在仍滴水未进,肚子早已开始抗议。此时见到吃的,更是闹得欢腾。 虽说是洞房花烛夜,可夏侯纾对独孤彻并没有任何期盼,也就无所谓仪态端不端庄,姿态好不好看。再说,独孤彻也不是没见识过她不成体统的样子。 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只不过是一场政治筹码的交易,夏侯纾也觉得自己没必要刻意的逢迎讨好独孤彻。况且,为了日后大家能够和睦相处,有些话终究是要说清楚的,她得吃饱了才有力气战斗。 于是夏侯纾便放心大胆的捏了几块糕点往嘴里送。 囫囵的吃了些糕点后,夏侯纾又觉得有些甜腻和口渴,看到桌子上没有茶水,她便直接提起酒壶用一片瓠瓜倒了一杯酒,权当是解渴。 那酒水十分怪异,初入口时,香甜清纯,回味无穷,喝到后面,酒水里混进了瓠瓜的苦涩,让人难以下咽。夏侯纾皱着眉头扔下一片瓠瓜,正准备换个容器,忽然听到窗外悉悉索索的似有人在说话,便仔细听了会儿。 “咱们这位主子命可真好,尚未入宫就封了贤妃,可见前程不可估量。”一个女声兴奋道。 “可不是,这宫里可从来没有哪位主子承过这么大的恩宠。”另一个说,语气里还有几分幸灾乐祸,“就是现在的姚贵妃,当初礼聘进宫也只是封了个昭仪。因为这件事,贵妃娘娘去毓韶宫又哭又闹,这几日陛下都不愿意召见她了。” “看来陛下是真看中咱们主子。”第一个女生语气里全是羡慕,“要是我能有这样的福气,折寿十年我都愿意!” “就你这样的,排到下辈子都没这福分!”又一个新来的声音。 “你!”第一个声音听起来很是恼怒,又有不甘,但却明显不敢顶撞。 “咱们的这位主子,那可不是一般人。”最后来的女子道,“咱们贤妃娘娘可是越国公之女,将门之后,不是寻常女子。而且她曾经还在宫里待过一段时间,与福乐公主私交甚好。”说着她刻意压低了声音,“我还听说她功夫了得,脾气却不大好,之前还伤了平康公主,下过掖庭狱呢!” “啊?”前面的两个宫女齐声惊呼,“那陛下为何还要册封她为妃?” “不要命了你们!”第三个女声骂道,“让里面的人听到了怎么办?” 前面两个宫女连忙道歉,又禁不住好奇的央求道:“彩杏姐姐,我们是新来的,你倒是给我们说说。” 第242章 新婚之夜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八卦,也不缺散播八卦的人。 “唉——”叫彩杏的宫女刻意叹了口气,做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见两个新来的小宫女个个被吊住了胃口,她才不慌不忙地将夏侯纾与平康公主的过节略略讲了一遍,末了又感叹道,“这件事当时可是传遍后宫啊,帝太后为此还重罚了咱们现在这位主子。不过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陛下又把她调到福乐公主那里做了伴读。八成啊,陛下那时候就看上了咱们贤妃娘娘了,所以才会在皇太后的寿宴上私会。” “天哪!竟然有这样的事?”一个宫女忍不住感叹,“看来咱们这位主子是颇得圣心啊,日后可得小心伺候着,说不定你我的出头之日就靠她了!” “是得小心伺候着!”彩杏若有所思道,随后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们也别忘了是谁提醒的你们。” “这是当然,碧桃一定谨记姐姐的提点。”叫碧桃的宫女说。 “乌梅谢过姐姐,日后还得靠姐姐提携。”叫乌梅的宫女更会说话。 “好说好说!”彩杏得意道,“你们只要好好听我的,保你们日后节节高升,荣华富贵!” 碧桃和乌梅再次谢过。 三个女孩子瞬间结成了联盟。 听完这一席话,夏侯纾的食欲完全消失了,她的心情变得比这夜色还要沉重。她猛地喝下半壶酒,站起身来,感到一股寒意袭来。看来独孤彻为了平息流言而做出的这个决定并没有起到什么威慑作用,反而让她陷入了更加被动的局面。 夏侯纾感到一阵心痛,她想到了独孤彻一直以来对她的关爱和照顾,以及他将她从照云长公主母子手中救出来的情形,还有在太医院,他看着她发泄时手足无措和无可奈何。即便他选择用娶她来洗刷曾经在她身上发生过的屈辱,她依然还会被其他流言所困扰,永远不得安宁。 夏侯纾深深地叹了口气,抬眼看了看四周并不熟悉的环境,顿时感到一阵孤独和无助,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在这样的时刻,她觉得自己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哟,你们聊得可真热络。这主子都还没有发话呢,你们这结党营私的事倒是挺内行的!” 屋外的声音再次传来,是云溪的声音。 云溪初次进宫,小心谨慎没学到,狐假虎威倒是信手拈来。她将三个小宫女一一打量了一遍,趾高气扬地说:“我告诉你们,我跟雨湖才是贤妃娘娘的贴身宫女,你们的头儿。以后可别让我看到你们在乱嚼舌根子!” “姐姐教训的是!”几个小宫女忙道。 云溪满意的点点头,又说:“都给我准备好了,陛下正往这边来,你们若是有什么差池,以后就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独孤彻来了? 夏侯纾惊愕不已,慌乱中跌跌撞撞地奔回大床,急忙将凤冠戴好。心中一狠,她顺手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紧握在手里。此时她的心跳如擂鼓般激烈,她知道,自己必须做出一些决定,不能让这个局面继续恶化。 随着一声“陛下驾到!”门再次被打开,独孤彻缓步走进来,房内一片跪倒声。独孤彻做了个手势,一干宫女内侍全都迅速关门退了出去。 或许是酒劲上来了,夏侯纾突然觉得心跳加速,喘不过气来。透过凤冠的流苏,可看见一双绣着龙纹与祥云的靴子慢慢向她走来,不轻不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上,而她的心跳也随着步伐的临近而越来越快。 夏侯纾努力的深吸一口气,手中的金簪握得更紧了些。 眼看就要到跟前来,独孤彻突然停住了脚步。他轻轻吸了吸鼻子,扫了一眼一片狼藉的桌面,轻声道:“你饿坏了吧?怎么还喝了酒?” 声音说不出的温柔好听,夏侯纾愣了一下,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独孤彻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向她走近了几步,伸手去揭盖头。 白玉堂前红烛摇曳,火光闪烁,将独孤彻的脸庞映得明明暗暗,那顶珠光颤颤的凤冠在他的手中熠熠生辉。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新晋的贤妃,上挑的眼梢里,喜悦一点点收敛下去,转眼便换成了疑惑不解,深邃的眼眸如寒星般冷冽。 而夏侯纾手中的金簪,此时正对着他的脖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周遭的空气也在刹那之间凝固。 独孤彻的视线如同锐利的剑锋,紧紧地盯着夏侯纾,似乎在试图解读她眼中的秘密,解读她的恐惧、她的忧虑、她的期待。 在他的注视下,夏侯纾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他的眼神让她感到心跳加速,思维混乱。她不知道如何面对他的疑惑,更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的立场和情感。她试图平息自己的情绪,却发现自己的心跳声在空旷的宫殿中回荡。 夏侯纾慌乱地站起身来,丢了手中的金簪,后退两步,那原本准备好的愤怒质问在刹那间消失无踪。她的内心似乎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慌乱所占据,以至于她狼狈地撞到了梳妆台。尽管如此,她仍然扬起下巴,竭力表现出镇定,用坚定的声音说:“独孤彻,有些事情,我必须先跟你说清楚。” 夏侯纾直呼其名,独孤彻不以为忤,只是恢复了平静,淡淡看着她,略有一丝饶有兴味的样子,说:“哦?什么事?” 他顿了顿,漂亮的眉毛一挑,眉梢里无声地攒了一丝逼视,又说:“是关于吕美人?还是关于这金簪?” 他平静得让夏侯纾有些后怕,但此刻她却真的镇定下来了,歪头凝视着他:“你是个明君,知人善用,顾全大局。可是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你说你会弥补,可你明明有很多种方式来弥补,为什么偏偏是这一种?你们的大局,为什么一定要牺牲我?你明明知道我并不想入宫。” 独孤彻微微一怔,不动声色地看夏侯纾,等待着夏侯纾的下文。 高悬的铜镜里,夏侯纾窥见自己在大红色背景的映衬下,眼眸中隐约流露出深沉的悲戚。那种无奈与惘然,如影随形,挥之不去。在之后无数个漫漫难眠的夜晚,这一幕景象如同梦魇般,悄然浮现在她的心头,让她无法摆脱那种凄凉与孤独。 夏侯纾挑了挑眉,又道:“确实,你娶了我,就是对我名誉的最大维护。也算是仁至义尽。这样看来,我应该感激你的。今晚的事,我不指望这次你还能饶过我,只求你不要因此迁怒我的家人。” 独孤彻用脚踢了踢地上的金簪,忽然接口道:“你便是这样感激朕的么?” 他的语气都变了,夏侯纾便知道他是真的寒心了。 夏侯纾凄凉的一笑,说:“我的感激,仅限于你能在最后的关头救了我,让我不至于那么难堪。至于我现在的处境,难道还要让我点破吗?我只不过是你们权衡利弊后的一个牺牲品。难道我还要感激你赋予我这么大的利用价值吗?” "你便是这样看待朕的吗?”独孤彻紧紧盯着她,目光如炬,似乎要透过她的神色看透她的真实想法。然而突然间,他放弃了逼视,转过身去,背影如同一座冷峻的山峰,“你放心,朕现在,不会要任何人的性命。” 随后,独孤彻大步走了出去。 一阵风从敞开的门里吹进来,夏侯纾突然觉得好冷好冷,人也清醒了许多。她恍然察觉,自己刚才一定是喝醉了,不然不会做出这么有失常理的事来。她的新婚之夜,差点弑君,差点让越国公府再次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一阵冷风从敞开的门里吹进来,夏侯纾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头脑瞬间清醒了许多。她意识到自己刚才一定是喝醉了,否则不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她的新婚之夜,竟然差点弑君,差点让越国公府再次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夏侯纾就这样忐忑不安的倚着床角坐了一夜。 快五更时,门外传来一阵敲打声。夏侯纾瞬间回过神,难道是独孤彻反悔了,派人捉拿她来了? “姑娘,你快开开门!姑娘!你没事吧?” 是云溪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着急。 夏侯纾叹了口气,以一种视死如归的心态起身去开门,然而门口站着的却只有云溪和另外三个端着洗漱用具的粉衣宫女,根本没有夏侯纾想象中的大批侍卫。 夏侯纾叹了口气,心中如赴死一般坦然,毅然起身去开门。然而,当门打开的那一刻,门口却只有云溪和另外三位身着粉色宫装的侍女,分别端着洗漱用具,静静地等待着,根本没有想象中的大批带刀侍卫。 云溪打量着仍然身着大红嫁衣的夏侯纾,先是很吃惊,接着问:“姑娘,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昨晚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云溪和雨湖都是夏侯纾的陪嫁女使,但是昨晚独孤彻来了之后,教习嬷嬷就以她们初入宫廷不懂礼仪,担心她们冲撞了陛下为由,将她们带去了宫女的住所,并教习了一些宫里的规矩,所以她并不清楚后面发生的事情。 “没事。”夏侯纾摆摆手说,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既然独孤彻现在还没有行动,她又何必不打自招。然后她看着云溪身后的宫女问:“她们这是要做什么?” 云溪深吸一口气,笑着提醒道:“我的姑娘,你已经嫁人啦!你现在是贤妃,每天得按时晨昏定省。宫里没有皇后,可是你得去给太后请安啊。” 夏侯纾疑惑地看着云溪,去给太后请安得这么早么? 云溪一眼便看穿了夏侯纾的心思,她一边招呼着其他几个宫女进屋收拾,一边拉夏侯纾到梳妆台前坐下,然后替她拆掉头上的珠钗,松开了发髻,忍不住碎碎念道:“方才我找人打听过了,咱们飞鸾殿离两位太后的住处可远着呢。你是新妃,自然得万事小心谨慎,免得落人口舌。”说着她飞快的扫了一眼干净平整的喜床,嘴角的笑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姑娘,昨晚陛下他……” “他走了。”夏侯纾故作轻松道,也不想多做解释。 “你怎么不想办法留住陛下?”云溪想起进宫前钟玉卿交代她的话,不由得痛心疾首道,“姑娘,新婚之夜就失宠,以后会被人小瞧的。” 那又怎样? 夏侯纾没所谓的笑了笑,得不得宠她都无所谓,从前没有期盼过,之后也不会失望。她现在最关心的是独孤彻会不会因为昨晚的事迁怒越国公府。 云溪看了看那边一边收拾床褥一边交头接耳的三个宫女,不由得怒从中来,叉腰道:“你们几个嘀咕什么呢?哼!我告诉你们,我家姑娘是陛下亲自册封的贤妃,得宠是迟早的事,你们要是敢乱嚼舌根,小心闪了舌头!” 三个宫女立马闭了嘴,各自埋头收拾起屋子来。 夏侯纾头都大了。她的脑子里全是独孤彻负气离开的画面,心中也因此被一股不耐烦的情绪所笼罩。她本已站在风口浪尖之上,如今更是成为众矢之的。皇宫的墙无法阻挡流言蜚语,不出几个时辰,她新婚之夜未得宠的消息将如同瘟疫般扩散开来,经过别有用心之人的渲染,传到宫外,成为市井巷尾的谈资。只是不知道独孤彻此时在想什么,还等不等得到她去给太后请安。 第243章 明枪暗箭 云溪的动作很利落,很快就将夏侯纾原先的发髻全部松散开来,然后唤了会梳公众发髻的小宫女过来给夏侯纾梳头,她自己则打开了夏侯纾的妆奁,将她的所有胭脂水粉及首饰一一展开,仔细挑选着发簪。 殿内的巨大喜烛在时间的流逝下,逐渐燃烧缩短,火焰也由盛转衰,逐渐变得微弱。那曾经明亮炽热的光线,此刻也渐渐暗淡下来,似乎预示着夜幕即将结束。 云溪看着装扮一新的夏侯纾,忽然说:“姑娘,你看一下,这个发髻怎么样?” 夏侯纾回过神来,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方才一直想着其他的事,她竟没发觉自己的头发已被绾成高椎髻,斜插着几根长长的金簪,颇有一股端庄华贵凌厉之气,但并不适合她。于是她摇了摇头,从首饰盒里找出夏侯翊送的那支通体碧绿的古玉簪,对着那个梳头的小宫女说:“给我换成这个。” 小宫女看了一眼那支古玉簪,小声说:“这支玉簪与发髻并不相配。” 语气听起来似乎在指责夏侯纾没有眼光。 夏侯纾不由得瞥了她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被夏侯纾的眼神吓得轻轻一颤,脑子里突然想起之前听说过的那些关于夏侯纾的传闻,半晌才颤颤巍巍地说:“奴婢,奴婢叫彩杏。” 原来是昨晚在外面说话的宫女,自称是宫里的老人,竟然也就这么点见识,说话也是如此的不得体,想必是被其他的主子嫌弃才扔到她这里来使唤。 夏侯纾冷冷一笑,道:“彩杏是吧?你的手艺倒是不错,不过我就喜欢这支古玉簪,请你给我梳一个能配得上这支古玉簪的发髻吧。” 就算她这个主子有可能下一刻就被关进天牢,凌迟处死,但起码她现在还是一个主子。这下就想骑在她头上吆喝,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彩杏没料到夏侯纾会这么固执,受惊似的忙将她的发髻放下来,重新梳理。 天快亮的时候,一切都收拾妥当。天蓝色的宫装与古玉簪相得益彰。然而,这两日她未能得到充足的休息,面色显得有些憔悴,即便是上了脂粉也掩盖不了疲惫之态。她轻轻揉搓了几下脸颊,试图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不那么苍白。 出门前她摸了摸手腕上夏侯翊送的手镯,戴着它,就像兄长陪着她一样,所以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勇敢去面对。 按照规矩,夏侯纾作为新进宫的妃嫔,需要每天到太后宫中晨昏定省。然而杨太后那边自寿宴出事,再加上照云长公主被圈禁后,她又病了,像往常一样闭门不出,也不许外面的人进去打扰,就连一向与她亲近的佟淑妃也只能偶尔进去看上一眼。 姚太后倒是乐于见到杨太后缩着脖子过日子,最近的气势又盛了一些,所以宫中的妃嫔几乎都是去毓韶宫请安。 毓韶宫坐落在内廷西边,从飞鸾殿过去,路过栖霞殿,再沿着小径穿过一片石林,便可瞧见毓韶宫高高的屋檐。石林里怪石林立,奇花闪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阔,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假山树杪之间。走过小石桥,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倒是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只是住在此处的人却没养出个温婉的性子,夏侯纾觉得甚是可惜。 不多时,毓韶宫便清晰的出现在眼前。整个建筑宏伟宽阔,布局严谨,给人以一种肃穆,静谧和森严的感觉。进门是一面雕刻着凤凰牡丹的大影壁,将主殿内的状况挡住了。绕过影壁可见楼亭仓舍,左右对称,贴金彩画,装饰细腻。 远远地便看见殿内人影颤动,已经有好几位嫔妃先到了,幸而姚太后还没有出来,所以夏侯纾来得也不算晚。 夏侯纾刚进殿,众嫔妃带着猜测与考究的目光都齐聚在她的身上。 夏侯纾环顾四周,妃嫔们按照宫中的规矩,穿着各种华丽的服饰,各有各的风采。此时,姚贵妃还没有出现,她熟悉的人只有佟淑妃、吕美人、白婕妤和孟才人。虽然按照品阶,她和佟淑妃同属一品,不需要向其他妃嫔行礼,但作为新晋的妃子,夏侯纾仍然礼貌地向她们微微欠身。 吕美人昨日被罚跪到很晚,今早起来腿脚有些不利索,所以她是又宫女惨扶着一瘸一拐的来的,就等着姚太后出来了,当众告夏侯纾一状。她坚信,姚太后即便不看她的面子,看在她生下皇长子有功的份上,也会替她主持公道。 此刻见夏侯纾主动向大家示好,吕美人故作惊讶的娇声道:“贤妃娘娘行的好大的礼,我身份低微,可不敢受!” 夏侯纾脸色稍变,看来昨天还是太早让她起来了。不过,她能治她一次,就等治她第二次。所以她根本就没有必要放在心上。 吕美人见夏侯纾不说话,只当她是示弱了,就更加放肆。随即,她盯着夏侯纾的脸,突然见鬼似的大叫起来:“瞧贤妃妹妹这脸色,怎么这般苍白?我听说昨晚陛下并没有留在飞鸾殿,这可是宫里开天辟地的新鲜事儿,没想到就搁在妹妹身上,可真是苦了贤妃妹妹你了。哎,以后这漫漫长夜,不知道妹妹可否熬得住?” 夏侯纾之前还在临枫阁陪读的时候曾听宫女们私下议论,说是吕美人入宫已有三年多,一直不怎么受宠。有一次她在御花园里替天子祈福,恰好被独孤彻看到了,这才得宠生下来皇长子,成了宫中唯一有子嗣的妃嫔。于是她就开始恃宠生娇,为所欲为,一点小事也能弄得一宫上下鸡飞狗跳,很快就惹得独孤彻不快。 这样看来,吕美人并非是聪睿精明之人。 夏侯纾微微一笑,轻声道:“吕美人入宫这么多年,不也熬过来了吗?” “你!”吕美人气极,双目怒视着夏侯纾,几乎要喷出火来,可她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击。 恰巧姚贵妃此时也到了,把她们的对话听了个真切。 “这大清早的,都吵什么呢?”姚贵妃面色稍怒,然后走到夏侯纾面前停下,看着她又说,“夏侯妹妹刚进宫就惹恼了陛下,恐怕是一夜未眠吧。吕妹妹入宫多年,当将心比心,又何必戳别人的痛处?” 吕美人闭口不言。 夏侯纾用余光看到蠢蠢欲动的云溪和神色怪异的雨湖,忙向她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不要激动,否则后患无穷。 云溪和雨湖撇了撇嘴,纷纷咬着牙低下头去。 夏侯纾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礼貌地向姚贵妃欠了欠身,然后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姚贵妃见夏侯纾并未接话,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那美艳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奇异的微笑。她优雅地迈步走到夏侯纾对面坐下,端起茶杯轻轻地啜了一口,然后说道:“真是好久不见了,妹妹的性子似乎比以前沉稳了许多。不过,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沉得住多久。” 夏侯纾仍然维持着标准的笑容,轻声道:“我能沉得住多久,是我的本事,无需贵妃娘娘操心。贵妃娘娘若也能沉得住,那才是你的本事。” 姚贵妃面色微滞,随后轻轻放下茶盏,笑道:“那本宫倒要看看妹妹是否真的如你说的那般有本事了。” 其他嫔妃知道夏侯纾与姚贵妃有过节,也不敢插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夏侯纾把大家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仍旧笑着说:“我初来乍到,哪及得上贵妃资历深厚,日后还请多多关照!” 姚贵妃媚眼如丝,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没有再说话。 眼见气氛陷入僵局,众人大气都不敢出,就等着她们谁先沉不住气闹起来。 吕美人巴不得夏侯纾当众出丑,以泄自己的心头之恨。可是想着姚贵妃一直在打她儿子的主意,如果让姚贵妃长脸了,她不是更尾巴翘上天? 一番斟酌之后,吕美人决定暂时不掺和她们两人的舌枪唇战。 夏侯纾用余光扫了众人一眼,以后,她就得天天跟这些人搅合在一起了。 光是想到这个,她就觉得心里一阵悲哀。 不一会儿,便见姚太后出来了,众妃忙向她请安。 姚太后披着黑色的绣金线凤纹长袍,云鬓高绾,装饰着凤凰展翅的金色步摇,端庄高贵。她在上首的主位上坐下,然后抬眼看向跪在下面的众妃,微微露出一个还算慈祥的笑容:“难得见你们这么热闹,都聊什么呢?” “回太后,这不是宫里添了新人,大伙儿熟络熟络嘛。”吕美人笑着说,一边拿眼睛斜夏侯纾,像是跟姚太后很熟的样子。 夏侯纾早就猜透了吕美人的心思,暗自感慨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姚太后护犊子的程度,夏侯纾事深有体会。先前因为与平康公主的纠葛,姚太后直接将她扔到掖庭狱,要不是独孤彻及时搭救,只怕她坟头草都要长出来了。而吕美人故意在这个时候故意挑拨,不就是想激起姚太后对她的厌恶吗? 然而,吕美人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夏侯纾原本就没有想过要讨好太后。 姚太后听了吕美人的话,果然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夏侯纾,惊讶道:“这不是昨日刚进宫的贤妃吗?脸色怎么这么差?” 夏侯纾压下心中的不快,答道:“回太后,许是近来奔波,没有休息好。” 姚太后听了先是点点头表示了解,然后她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接着说道:“哀家听说昨晚陛下撇下了朝政之事,去了你宫中,结果却未留宿,可有此事?” 这消息传得可真快,一夜之间,不仅在座的众位嫔妃知道了,就连刚起床的姚太后也了若指掌。 夏侯纾硬着头皮答道:“回太后,确有此事。” 姚太后的脸色更加阴沉:“那也是你不懂规矩,伺候不好陛下!” 夏侯纾心里暗暗想着,姚太后这话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她用锋利的金簪伺候陛下,自然是伺候不好。 当着姚太后的面,夏侯纾不好表现的泰国理所当然,于是她装作很愧疚的样子,低低的回了个“臣妾知罪。”。 姚太后很满意夏侯纾此刻表现出来的顺从,但她也从来不是那么容易心软和改变主意的人,于是她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一位嬷嬷,吩咐道:“秦嬷嬷,你是宫中的老人,最擅长教化礼仪规矩。即日起,你便前往飞鸾殿,亲自指导贤妃宫中的规矩。待陛下与哀家都满意了,你再回来吧。” 秦嬷嬷领命,立马跪拜叩谢:“奴婢谨遵太后懿旨!” 随后她转头朝着夏侯纾笑了笑,仿佛在看亟待被驯服的猎物。 夏侯纾心里一个激灵,仿佛看到了以后惨淡的人生。 第244章 学规矩 姚太后便象征性地说了几句教诲之言,大家才渐渐散去。 夏侯纾让雨湖先带秦嬷嬷回飞鸾殿,自己则拉着云溪出去透透气,顺便想想应付之法。未料却在御花园与最先离开毓韶宫的姚贵妃碰了个正着。 这里没有姚太后,也没有其他人,夏侯纾既无心向她行礼表达好意,也没心情扮姐妹情深。 要贵妃看着夏侯纾,也没有计较她的目中无人,而是幽幽道:“本官原本以为陛下是真要为平康公主找个陪读,未料竟是别出心裁的为妹妹入宫铺路。也难怪妹妹气焰如此之盛,一进宫就给了大家一个下马威,叫人好生惊讶。” 夏侯纾知她是指吕美人的事,忽然心生一计。便看着她的眼睛笑道:“姚贵妃,其实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讨好你呢。” “讨好我?”姚贵妃满脸诧异和戒备,“本宫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贵妃娘娘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听不懂呢?怕是故意装作听不懂吧?”夏侯纾向前走了一步,凑近了才小声提示,“吕美人仗着自己是大皇子的生母,越来越骄纵无理,甚至连贵妃娘娘你都不太放在眼里了,你早就想挫一下她的风头了,只是没找到好的借口,不是吗?” 姚贵妃半信半疑的看着夏侯纾,暗暗猜测着她这么上赶着帮自己究竟有什么目的。前段时间,因为她强烈反对夏侯纾进宫,已经被独孤彻冷落了很久了。她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再惹怒独孤彻。 夏侯纾细细看着姚贵妃的反应,又说:“诚实点吧,我只是说出了你的心里话。否则,当你知道吕美人被我惩治的时候,就该去救她了,而不是充耳不闻地任她跪到天黑,到现在才来装好人、讨公道。” 姚贵妃不置可否,目光仍是淡淡的,带着几分好奇,几分慵懒,忽然道:“夏侯纾,你一向这么喜欢揣测别人的心思吗?” 夏侯纾背过身,唇边掠过一丝苦笑,语气上却没有半分怯懦和尴尬,反而理直气壮地说:“我若不多花些心思,又怎么能在这皇宫之中立足,甚至与贵妃娘娘这样心思玲珑的人平起平坐呢?” 姚贵妃的眼里闪过几丝精光,妖娆的笑道:“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妹妹这次入宫,确实比之前长进了不少,也沉稳了许多,难怪陛下无论如何也要礼聘妹妹入宫,还破格册封为贤妃。”她顿了顿,又道,“只是以后你我共同服侍陛下,难免磕磕碰碰,妹妹可得多担当才是。” 说完,她转身缓缓离开。 夏侯纾笑了笑,冲着她的背影大声说道:“贵妃娘娘客气了,只是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日后还得请贵妃娘娘多多担待才是!” 姚贵妃愣了一下,继续往前走,心里却默默将夏侯纾痛骂了一通。什么玩意儿,这是向她下战书吗? 见姚贵妃已走远,云溪才开口:“原来传闻中不可一世的姚贵妃就是她呀!”联想起刚才在毓韶宫里的情景,她不由得抿了抿嘴,调侃道:“陛下的品味还真特别,什么样的人都留在身边。” 夏侯纾不悦的瞪了她一眼,怒斥道:“云溪,你忘了进宫前怎么说的了吗?好好管住你的嘴!我们现在势单力薄,更应该谨言慎行。你可想过万一你说的话被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是什么后果?” 云溪是个心眼实诚的人,听到夏侯纾这么说,吓得不轻,忙说:“姑娘,我知错了,我以后一定加倍小心,绝不乱说话!” 夏侯纾心中烦闷,挥挥手说:“回去吧,秦嬷嬷一来,以后咱们都没好日子过。” 秦嬷嬷不愧是姚太后亲自挑选的人。其人不苟言笑,惜字如金,说话做事情一板一眼的,也不接受任何示好和撒娇。夏侯纾观察了秦嬷嬷几天,不由自主的怀疑她是不是以前被自己的那个上司打压惨了,导致心理变态,所以面对她这个初来乍到的贤妃也毫不手软。光是教她怎样向陛下和太后行礼就练了三四天。之后的什么站姿、走姿、坐姿都极其苛刻,稍有一点不妥就用戒尺惩戒。 夏侯纾心里苦不堪言,不过有秦嬷嬷坐镇飞鸾殿,其他妃嫔也没有来找茬。为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她咬咬牙,忍了。 等到练习奉茶的时候,秦嬷嬷直接将滚烫的茶水倒在茶盏里,还让夏侯纾端着。夏侯纾刚接过来就被烫到了手,本能的扔开,茶盏应声落地,碎成了几块。结果秦嬷嬷说那茶盏是姚太后赏赐的,她又被冠上不尊重太后的罪名,被罚在院子里长跪。 夏侯纾一边受罚一边在心里将秦嬷嬷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心想秦嬷嬷肯定是故意的,明明知道那茶盏是姚太后赏赐的还拿来让她练习奉茶,还美其名曰只有姚太后赐的白玉茶杯才配得上她尊贵的身份。 她堂堂南祁贤妃,将门之后,身怀武功,居然被一个白头宫女欺负到这个田地还不吭声,身份尊贵体现在哪里? 半个月过去了,夏侯纾可谓度日如年,想尽办法偷懒。 面对事事顺从,偶尔傲娇的夏侯纾,秦嬷嬷慢慢地就失去了折磨她的兴致,对她的训练也有所放松。而夏侯纾也聪明,见秦嬷嬷松懈了,她也表现得好一些,这样秦嬷嬷就会觉得自己的教导有了成效,不会继续为难她。只是陛下和姚太后没有发话,她也不敢就这样放过夏侯纾,所以每日还是要督促夏侯纾勤加练习。 夏侯纾对这种日复一日的重复性任务感到厌烦,开始渴望独孤彻的出现,将她从这种单调乏味的生活中解救出来。即便身为贤妃的她只是一颗棋子,那也是一颗极为出色的棋子。就这样扔了,岂不可惜? “纾儿!纾儿!” 老远就听到一阵稚嫩的童音嚷嚷着走进,然后就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冲进了,后面跟着四五个宫女,场面很是壮观。 飞鸾殿难得有人屈尊降贵,而且还是天真无邪的福乐公主,宫女们都很是兴奋。 难得来个没什么心眼的熟人,夏侯纾也打心里高兴。 福乐公主跑过来一把抱住夏侯纾,兴高采烈地说:“纾儿,你可想死我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为什么这么说?”夏侯纾一边问,一边拿下她缠着自己脖子的手。她记得当初出宫的时候,她说的是永远不会再回到这里的。 “因为你舍不得我呀!”福乐公主仰着脸骄傲而又俏皮地说,“还有父皇,其实父皇也舍不得你呢!” 独孤彻舍不得她? 夏侯纾轻笑,是舍不得她这颗好棋子吧? 夏侯纾伸手捏捏福乐公主光洁嫩滑的脸蛋,提醒道:“甜言蜜语对我没有用,以后少拿你父皇来唬我。” “我说的都是真的!”福乐公主瞪大眼睛认真地说,“父皇亲口对我说的!不信你可以去问父皇!” 夏侯纾心想她脑子有问题才会去问独孤彻。不过这毕竟是大人之间的事,没必要跟福乐公主说那么明白。于是夏侯纾一面拉着她往屋里走,一面问她:“公主,你今天怎么想到来我这儿呀?” 福乐公主叹了口气:“其实我早就想来了,只是皇祖母定下的规矩,我又不敢不从,所以我一回来就迫不及待的来看你了,我多有义气。” 福乐公主说完露出一副重情重义的样子。 福乐公主口中的皇祖母应该是指济和宫的杨太后,因为她一向称毓韶宫的姚太后为祖母。宫里的人都知道福乐公主与自己的亲祖母姚太后并不亲近,反而因为佟淑妃的关系与杨太后感情深厚。 夏侯纾却听不明白,顺口便问:“什么规矩?” “皇祖母规定每年夏天我都得搬去她宫里陪她,这都许多年了呢。”福乐公主解释说,“而且近来皇祖母身体不适,我就多陪了她半个月。” 景泰十七年的宫变,杨太后作为太子独孤衡的养母,自然是力保独孤衡,被称为“太子派系”。而独孤彻登上皇位后虽然下令铲除“太子派系”,却没有处置视他为敌的杨太后,反倒以嫡母皇太后之礼将她供养起来。至于福乐公主所说的“规矩”,大概是为了融洽祖孙关系而定下的吧。 “原来是这样。”夏侯纾点头道。 福乐公主往夏侯纾的宫里四处瞧了瞧,突然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样,凑过来问:“祖母宫中的秦嬷嬷怎么会在你这里啊?” 夏侯纾瞧了一眼正向她们走过来的秦嬷嬷,垂头丧气地对福乐公主说:“这不是姚太后说我没规矩,特意派她来教我规矩呢。” “什么!”福乐公主惊讶不已,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像个铜铃,然后疑惑不解的嚷嚷道,“祖母这是怎么了?让秦嬷嬷来教你规矩,那不是在为难你吗?谁不知道秦嬷嬷在宫里最吓人了!” 刚走近的秦嬷嬷听了这话登时愣在了原地,脸上抖了抖,然后又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童言无忌啊童言无忌。 夏侯纾摸着福乐公主的发髻,暗自感叹她不愧是皇宫里长大的,光是听她说了几句,就能一针见血的勘破这里面的用意。只是福乐公主毕竟年纪太小,没经历过什么大事,又被独孤彻保护得很好,所以分不清善恶是非,也不太会看人脸色,不太懂得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其实,真正可怕的不是表面上的凶狠,而是暗地里的阴毒。比起秦嬷嬷这种把喜怒哀乐挂在脸上和嘴上的人,那些面上含笑,背地里却捅刀子的人才跟更可怕。 秦嬷嬷回过神来后规规矩矩地给夏侯纾和福乐公主请了安,方说:“贤妃娘娘,姚太后派人来请您去她宫里坐坐,请你即刻就过去。” 夏侯纾仔细打量着秦嬷嬷,对方方才的失神早已不着痕迹的掩藏起来。一把年纪了还被直言直语的福乐公主无意中伤,更是被她这个被折磨了近半月的人听到,这次恐怕她是更不想待下去了。 “嬷嬷先到外面候着吧,我换件衣服,稍后就到。”夏侯纾笑着说。 秦嬷嬷扫了一眼夏侯纾身上的衣裳,最近天热,宫里还没有给各宫供应消暑的冰块,所以夏侯纾不出门的时候总是穿得又少又薄,去见姚太后的话就不太合适。于是她点点头,叮嘱她几句,然后步履蹒跚地出去了。 夏侯纾突然觉得这样的秦嬷嬷看上去有几分可怜。 福乐公主并未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妥,举着小手在夏侯纾的眼前晃了晃,好奇道:“纾儿,你怎么走神了?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夏侯纾回过神来,笑了笑,无比遗憾地说,“小人精,我得去见太后,不能陪你去玩了,你还是先回自己宫里吧,回头我得空了再去找你玩。” “没关系。”福乐公主向她眨了眨眼睛,拍拍胸脯十分仗义地说,“我跟你一块儿去!” 第245章 大人真可恶! 夏侯纾和福乐公主一起到毓韶宫时,殿里座无虚席,除了独孤彻的十几个妃嫔,还有平康公主,一个个别有深意的打量着她。 夏侯纾心中清楚,姚太后表面上邀请她前来坐坐,实际上不过是寻找借口将她当作猴耍,为那些平日里无聊的大小嫔妃增添些许笑料罢了。 姚贵妃看到夏侯纾与福乐公主同行,内心涌起了一股嫉妒与不满。她的脸色微变,语气中透露出酸涩的味道,开口道:“福乐公主有些日子没有来毓韶宫给太后请安了,贤妃妹妹怎么这么凑巧地跟公主一起过来?”说完她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提高音量,继续说道:“噢,我差点忘记了,贤妃妹妹原来只是福乐公主宫中的陪读,自然与小公主的关系非同一般。” 姚贵妃意味深长的话语在众人心中荡起了层层涟漪。听者纷纷揣测。不明真相的人们,还以为是夏侯纾以陪伴公主读书为借口,实则意图勾引陛下,狐媚惑主。 夏侯纾却毫不在意,异常镇定,仿佛她们嘲笑的对象并不是自己。她高雅自信的态度让周围的人感到惊异,不敢再轻视她。 然而,福乐公主并不是夏侯纾,她原本就不喜欢姚贵妃,听到姚贵妃的话中带刺,便故意拉着夏侯纾的手对姚贵妃说:“你不要挑拨离间,父皇都说过贤妃娘娘待人真诚,还让我多与贤妃娘娘来往,贵妃娘娘难道连我父皇的话都不放在眼里吗?” 姚贵妃素来对福乐公主束手无策,此刻当众被一个小孩儿弄得下不了台,又不能大声呵斥,心中极为苦闷,只好说道:“公主这话可不能乱说,本宫哪里敢不把陛下放在眼里。”然后她的目光移向夏侯纾,意有所指道,“只怕是……” 她的话音未落,姚太后的声音骤然响起:“你这肚量怎么就这么小?偏跟个孩子斗嘴,将来如何母仪天下?” 言下之意便是要立姚贵妃为后,所以让她不要为了这点小事斤斤计较。 夏侯纾便听到身旁想起一阵唏嘘。 实际上,这个事情在皇宫中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虽然众嫔妃心中充满了羡慕和嫉妒,但是在面对姚太后时,她们却不敢将这种情绪表露出来。自古以来,身在后宫中的女子,又有几个人不想成为皇后呢? 在皇宫这个权力与利益的竞技场中,皇后这个位置无疑是最为引人注目的。对于那些渴望权力和地位的嫔妃们来说,成为皇后就意味着能够拥有更多的权力和更高的地位。因此,即使她们心中对得势的姚贵妃充满了羡慕和嫉妒,但是在面对姚太后这个权威的代表时,她们却不敢表露出任何不满或反感的情绪。 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夏侯纾虽然名义上已经是贤妃,却从未将自己与她们放在一列,也没有兴趣与这么多女人争抢一个男人,更无意去分一杯母仪天下的美羹。她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要远离是非,早点脱离这个巨大的牢笼。她所求的,不过是一方自由的天地,以及不离不弃的家人。 想到这里,夏侯纾无所谓的笑了笑。但这笑立刻被姚太后捕捉到了。 姚太后立马皱起眉头问:“你笑什么?” 夏侯纾没料到姚太后竟对她如此关注,连她的一个小表情都看在眼里。她瞥了一样站在不远处的秦嬷嬷,担心惹怒了姚太后更加没有好日子过,于是顺从地回答道:“太后明察,臣妾正想向贵妃娘娘表达祝贺之意。” “哦?”姚太后作疑惑状,故意问,“喜从何来?” 夏侯纾端庄地抿了抿嘴唇,一本正经地说:“臣妾听说贵妃娘娘协理后宫多年,素有威望,他日正式行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方才太后提到要让贵妃娘娘母仪天下,想来是要册立新的皇后了。” 此言一出,夏侯纾便不相信姚贵妃还有余暇来对付自己,想必她忙于应对那些同样渴望成为皇后的女子都已疲惫不堪吧。 姚太后却好像很满意夏侯纾这样当众挑破。 “贤妃近日来倒是懂了不少规矩。”姚太后轻轻一笑,目光越发深了,随即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还是不能如哀家的意。” 夏侯纾暗自叹了口气,老妖婆就是老妖婆,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花花肠子。 “看来秦嬷嬷还得继续留在你宫里教导一段时日。”姚太后又道,接着她故意瞥了侯纾一眼,叮嘱道,“你也别嫌哀家烦,哀家这么做,实在是为了陛下和你着想。只有你早日学会宫里的规矩,才能服侍好陛下,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夏侯纾微微一颤,学规矩就学规矩,给皇家开枝散叶又是什么鬼?这里坐了大小十来个嫔妃,姚太后为什么偏偏对她说这样的话?这不是在给她拉仇恨吗? 何况,她连这个贤妃都不想当,又怎么会想要给独孤彻生孩子? 可面对姚太后咄咄逼人的目光,夏侯纾只得低头应下了。 这时,坐在姚贵妃旁边的平康公主突然惊叫起来,指着姚贵妃的脖颈处极为夸张地问:“表姐,怎么受伤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穿着清凉的姚贵妃身上。姚贵妃戴着一串珠光闪闪的宝石项链,吸引了不少人羡慕的目光,也将众人的目光引向了锁骨处的那一道淤痕。 这样特殊的位置,这样醒目的淤痕,在座的大多都是妃嫔,自然也不会怀疑姚贵妃是不小心磕着或者碰着了。 懂得世故的人都默默地交换着眼神,心照不宣。然而,平康公主却是个还未出嫁的公主,她眨着无辜的眼睛,大声嚷嚷着,毫不避讳。 夏侯纾不动声色地瞄了瞄周围的人,一个个要么两颊绯红,掩面轻笑,要么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平康公主。 蹊跷啊蹊跷,据说宫中对皇子公主们的两性知识普及一向很重视,平康公主都十六了,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啊。 然而这里除了平康公主这个未嫁女,还有一个才八岁的福乐公主。 福乐公主也察觉到了大家奇怪的目光。她四处张望了一会儿,虽然她听不懂大家晦涩的肢体语言,但也能猜到那些话语不是什么好话。她立刻显露出满脸的轻蔑和愤怒,说道:“一道淤青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真是少见多怪!” 吕美人虽然与姚贵妃有些不和,但此时此刻,她更讨厌夏侯纾,所以她也愿意助姚贵妃一臂之力。于是,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福乐公主一眼,笑着说道:“公主尚且年幼,自然不明其中奥妙,这可不是一般的淤青。”接着,她将目光转向姚贵妃,放下了平日的算计,用尖锐的嗓音说道,“听说昨晚陛下宿在景华殿,想必这淤痕……”她润色了一下话语,“是陛下的手笔。” 姚贵妃唇角微扬,不置可否。 福乐公主望着姚贵妃锁骨处愣了愣,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吕美人说这是她父皇的手笔,可在她心中,父皇一直是个很温和的人,不至于会动手打女人。而且姚贵妃要是真被打了,也不会这般开心…… 姚太后见她们越说越没有分寸,目光掠过满脸惊讶的平康公主以及带着满脸求知欲的福乐公主,径直落在吕美人的脸上,厉声呵斥道:“吕氏!你真是越发没规矩了,说话也不看看场合!一张嘴就胡言乱语!” 吕美人自知失言,立刻闭了嘴。 福乐公主依然满脸疑惑,她轻轻摇了摇夏侯纾的手,小声问:“纾儿,你最好了,能不能告诉我她们在说什么?” 夏侯纾淡淡地说:“她们在说笑话呢。” “那我为什么一句也听不懂啊?”福乐公主眨巴着一双眼睛。 夏侯纾见众人一脸看好戏的样子,也不好真的跟福乐公主解释,便低头对她说:“等公主长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又想用这句话来糊弄我!”福乐公主撅着嘴,表示很不满意这个答案,然后对着姚太后说,“祖母,你们大人真可恶!” 姚太后一愣,待她想明白福乐公主这么说的原因,立马换上一张笑脸,招呼福乐公主到她身边去,然后抚摸着福乐公主的头,慈爱地说:“昔恬,今日怎么也骂起祖母来了?听哀家的话,以后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福乐公主不依,奋力挣脱太后的手,气鼓鼓地对在场的人说:“你们以后谁敢再糊弄我,我就告诉父皇去!” 众妃嫔听了都怔住了,这话又不是什么惊世名言,可不敢告诉陛下啊。 大家眼巴巴的看着福乐公主,大气都不敢出。 这场聚会很快就因为福乐公主大发脾气而散了,由于夏侯纾没有得到姚太后的认可,秦嬷嬷不得不继续跟着她回了飞鸾殿。 夏侯纾现在一看到秦嬷嬷就头皮发麻,心里后悔不已,早知如此,她就不必故作聪明的当着姚太后的面说那些话了。 云溪看着秦嬷嬷的背影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对夏侯纾说:“姑娘,要不你去求陛下吧,陛下一定有办法将秦嬷嬷打发回去。” 夏侯纾看着云溪,心想她可真聪明,这主意出得真是一针见血。但如果云溪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也就不会这样说了吧。 她还不至于这么厚颜无耻地去求独孤彻。 “姑娘,你倒是说句话啊。”云溪催促道。 夏侯纾默默转过身,不耐烦地说:“你家姑娘我没你想的那么有面子,咱们现在能保住这条小命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别得寸进尺。” 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到,夏侯纾的宫规礼仪已经学得差不多了。但就是一句话不慎,姚太后又将秦嬷嬷给退了回来,无非就是想继续折腾她,锉一锉她的锐气。 可夏侯纾也不是软弱之人,未必就撑不下去。 第246章 惹不起也躲不起 翌日,夏侯纾跟云溪去湖边散心,回宫途经御花园,正好看到平康公主。 平康公主身着翠绿色的长裙,仿佛春意盎然的花丛中的一只翡翠蝴蝶。而她手上握着一把宫廷侍卫所用的长剑,挥动的时候,隐约有了几分气势。 如果不是知道平康公主的为人,夏侯纾兴许还能上去跟她研讨几句。 夏侯纾收回视线,当作没看见,准备绕道离开。 “站住!” 平康公主用力地握住手中的长剑,心跳在不断加速。她盯着夏侯纾的背影,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理解。这个曾经逼得她寻死的人,竟然又换了个身份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宫里,还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这像话吗? 夏侯纾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来,轻描淡写地说:“原来是六公主啊。我刚才走得太急,竟然没看见你,实在是抱歉。” “少忽悠我!”平康公主说着便将长剑举了起来,指着夏侯纾说,“本公主苦练了大半年,等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与你一决高下,不如今天我们就来比试一下!” 云溪被眼前的平康公主给弄糊涂了,回过头向夏侯纾求解。 夏侯纾示意云溪退在一旁,然后上前走了几步,绕着平康公主走了一圈,一边观察她的腿脚和动作,一边不屑道:“可惜以你现在的功底,恐怕连我一招都接不住。我从来不喜欢恃强凌弱。你还是回去再修炼几年吧,兴许还有机会赢我。” "你……"平康公主闻言大怒,一把挥起手中的长剑,毫不犹豫地架在了夏侯纾的脖子上。那剑锋闪着寒光,吓得周围的人惊叫连连。 夏侯纾冰冷地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剑,然后轻蔑地弹了弹手指。平康公主立刻被震退了好几步。 如此功底,赢她也是胜之不武。 在宫女的扶持下,平康公主稳住了步伐,然而她的眼神却带着恼怒和羞愤,直直地盯着夏侯纾,喝道:“夏侯纾,你实在是欺人太甚!” 话音未落,平康公主再次挥动长剑,向夏侯纾猛烈刺去。这一次,她的目标明确,出手果断,丝毫不留情面。她的愤怒和决心都在这奋力一击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夏侯纾敏捷地一闪身,躲到了一边,却将身后还在发呆的云溪暴露了出来。她大吃一惊,赶紧跃起一脚,踢开了平康公主手中的剑。 平康公主急忙闪躲,但仍然被她的强劲力道逼得连退了几步,最终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旁边的几个侍卫见状连忙将她扶起。 平康公主此刻已愤怒至极,她一把推开前来扶她的侍卫,手持利剑指向夏侯纾,声嘶力竭地喊道:“夏侯纾,我要杀了你!” 夏侯纾见平康公主暴跳如雷,也不想正面对峙。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打定主意,夏侯纾忙转身拉了云溪就跑。 平康公主反应过来忙爬起来又来追她。 御花园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夏侯纾和云溪拼命的在前面跑,平康公主带着几个侍卫没命的在后面追,最厉害叫嚣着要杀她。路过的宫女内侍都惊愕不已。 过了一会儿,夏侯纾看她们已经被甩到了后面,才放开完全不会武功的云溪,给她指了一条比较安全的小路,示意她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后面的几个人都是有些底子的人,她若带着云溪,肯定跑不远。 安顿好云溪之后,夏侯纾了无牵挂,继续带着人往花园里绕圈子,给云溪留出了逃跑和去找福乐公主搬救兵的机会。没过多久,她就将平康公主甩得远远的。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的对御花园的熟悉程度,跑了一会儿就找不到方向了。 东躲西藏之际,她遇上了独孤彻。 独孤彻起初是惊讶,而后见她额头上全是汗,以上也有些凌乱,颇有些愤怒地大声问:“夏侯纾,你在干什么?” “我……”夏侯纾刚想回答就看到了站在他旁边的佟淑妃,忙改口说,“臣妾看天色极好,出来走走,不曾想竟惊扰到了陛下和淑妃娘娘。” “你为何会弄得满头大汗?”独孤彻将信将疑的看了看天空,虽然天气变热了,但还不至于热成这个样子。他想了想,又说:“出来方才朕听到御花园内有叫喊声,本打算跟淑妃去看看,你又跑这么急,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夏侯纾刚打算解释,就觉得身子突然被人往旁边一带,吓得她双眼紧闭。随着一阵惊叫声响起,她才慢慢睁开眼睛。只见一柄泛着银光的剑锋从她的脖子旁边斜划过去,而握着剑的平康公主早已目瞪口呆,直直的盯着独孤彻的手。 夏侯纾反应过来后立马离开独孤彻的庇护。 毕竟是当着佟淑妃的面,她可不想让佟淑妃误会。 平康公主也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慌忙松开了手,身体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然后跪倒在地,解释道:“皇兄,我不是故意的!” 独孤彻猛地松开握着剑刃的手,带血的剑在青石板小径上划过一道清脆的声响,犹如玉碎般刺耳。 侯纾的目光移向独孤彻的右手,发现红色的液体正在不断地流出来,沿着他修长的指尖滴落。然而,手的主人似乎察觉不到疼痛,他的表情依然冷漠而坚定。 佟淑妃也发现了,慌忙对随行的宫人说:“陛下受伤了,快去传太医!” 独孤彻的目光在夏侯纾身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平康公主身上,他愤怒地说道:“放肆!宫中规定,除带刀侍卫之外,不准任何人携带利器。阿媞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用利器伤害朕!” “皇兄,请听我解释!”平康公主的眼眶泛红,泪水在睫毛上摇摇欲坠,似乎在组织措辞,随后她突然指向夏侯纾,声音中充满了激动,“是她!就是她先用言语辱骂我!我当时一时糊涂,才会……" “够了!”独孤彻的愤怒更甚,接着他转向夏侯纾,锐利的眼神仿佛要洞察一切,“快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媞为何要拿剑追着你跑?” 夏侯纾忙跪下,恭敬地回答道:“臣妾途经御花园,恰好偶遇六公主。没想到六公主突然要求与臣妾比剑,臣妾牢记帝太后的教诲,不敢不守规矩,就婉拒了六公主的要求。哪知六公主怀恨在心,这才追赶臣妾,还扬言要杀了臣妾。” “你胡说!”平康公主指着她说,“分明是你辱骂本公主在先!” 夏侯纾也不甘示弱,继续道:“六公主,你身为皇家公主,金枝玉叶,可得为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负责任!我何时辱骂你了?我不过是觉得六公主修习剑术不过半年,实力还有所欠缺,担心比试起来会伤到公主,这才拒绝比试。只怕六公主是自欺欺人,不肯承认,才把气撒在我身上吧?” “你……”平康公主理亏词穷,忙转向独孤彻求救。“皇兄,我可是你的亲妹妹,你不能总帮着一个外人啊!” “外人?此间哪有什么外人?”独孤彻正色注视着平康公主,指着眼前的夏侯纾,声音坚定地说道,“夏侯纾乃朕新册封之贤妃,她如何能算是外人?”接着,他又转向平康公主身后跪着的侍卫,严厉地命令道,“将六公主带回宫去,没有朕的允许,不得再离开瑶雪苑半步!” “皇兄!”平康公主惊呼,她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恳求,“皇兄,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可是你的亲妹妹!就算你不看在我的面子,也得看母后的面子啊!” 独孤彻余怒未消,正色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身为皇家公主更应该以身作则!你今日刺伤朕已是大不敬,朕若不是看在与你一母同胞,早就将你下狱了!” 独孤彻的脸上满是严肃,如同乌云压顶,那股峻厉的气场让夏侯纾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令人心悸的夜晚。他的眼神深邃而锐利,仿佛能看穿一切虚伪与谎言。他的唇角紧绷,显然在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而那双深邃的黑眸里则闪烁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定与决心。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夏侯纾不禁打了个寒颤,却又努力保持镇定。她知道在这种时候,自己的每一个举动都可能影响到独孤彻的情绪。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试图从他的神态中读出他的心情,同时也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自己能够度过这个难关。 平康公主见独孤彻真的动了怒,急得眼泪直落,她一边抹泪一边为自己辩解:“皇兄,求你开恩!我不想被禁足!”接着,她看向夏侯纾,不解地问道,“皇兄,这个女人你连看都不多看一眼,你怎么能因为她而这样对我!” "你……"独孤彻气得胸膛起伏,狠瞪了平康公主一眼,“休得胡言乱语!”他又转向那几个侍卫,语气凌厉,“还不把六公主拉下去!” 几个侍卫忙将叫喊着的平康公主带走了。 云溪恰好在这时赶回,她带着几分狼狈在独孤彻面前跪下,声音微颤地感谢道:“陛下,多谢您照顾我家姑娘!” 独孤彻看了她一眼眉头皱成一团。 夏侯纾忙垂下头装鸵鸟。 "还有你!"独孤彻转向夏侯纾,气息尚未平稳,厉声斥责道,"你身为贤妃,不修口德,竟与人结怨,差点酿成祸端。我若不罚你,难以服众!即日起,你禁足飞鸾殿,罚俸一个月!若敢违抗,加倍处罚!” "臣妾谨遵陛下旨意!"夏侯纾回答道。她原以为独孤彻会趁此机会与她新账旧账一起清算,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对那晚的事情却只字不提。她抬起头,看到他还在流血的手,试探地问道:“陛下,你的手……” 独孤彻看了一眼自己还在滴血的手,然后对身边的佟淑妃说:“这里离飞鸾殿最近,就让太医到那里去治疗吧。” “是。”佟淑妃回答道,然后神色古怪的瞥了夏侯纾一眼,如同看一个陌生人。 可能是因为之前佟淑妃曾经帮助过夏侯纾,所以夏侯纾对她产生了一些亲切感。然而,当夏侯纾回想起自己进宫这么久,每天在姚太后宫里见到佟淑妃时,都会主动打招呼,但佟淑妃却从来没有回应过她,就好像她们从来不认识一样。 夏侯纾忽然就想起佟淑妃曾经对她的告诫来。 她说:与其说是在帮你,不如说是在帮我自己。皇宫不适合你。 难道佟淑妃是在怪她又回到了皇宫,还成了贤妃,并与她共享一个丈夫? 夏侯纾心中喊冤,天地良心,这一切都不是她的初衷,也由不得她做主。若是让她选择,她这一辈子都不想踏足这个可怕的地方! 第247章 消极应付 独孤彻的手掌虽然并未伤及筋骨,但因未能及时清理和包扎,又流了过多的血,伤口有些感染。太医首先按照惯例把脉,接着用一瓶未知的液体迅速涂抹在独孤彻的手掌上,然后开出药方,既有外敷也有内服。 夏侯纾站在一旁,心中焦虑不已。她注视着他的伤口,深怕感染恶化,留下任何后遗症,那她就真的万死不得辞其咎了。 太医诊断并包扎完伤口,便回太医院煎药了。独孤彻自称身体有些不适,要暂时留在飞鸾殿稍作休息,却把佟淑妃打发走了。 夏侯纾担心独孤彻的伤口,便小声吩咐云溪去把从御酿阁找来的原浆酒和干净的棉花拿出来——原浆酒是还没有掺过水的酒,用来消毒和清创最好不过。 独孤彻看着夏侯纾奇怪的举止,甚是疑惑道:“看到朕受了伤,心里内疚,所以又要借酒消愁?” 夏侯纾愣愣的看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那个“又”字是什么意思。然后她用杯子倒了一杯酒出来,解释说:“太医的处理方法我不放心,请让我先给你消毒吧。如果不及时处理,我担心会感染的。” 独孤彻尽管对她脱口而出的某些词汇很迷茫,但还是抱着不怕死的精神让她这个一点儿也不懂医术的人给他清理。 夏侯纾轻轻地将他手上缠着的纱布解开,用棉花蘸了原浆酒往他的伤口边缘涂抹。看到他皱了一下眉头,她忙安慰道:“忍忍就没事了。” 独孤彻点点头,继续任由她在他的手上荼毒。 待夏侯纾消完毒,重新给他缠上纱布时,独孤彻忽然问:“你这从那儿学来的?” 夏侯纾一边清理剩余的原浆酒,一边答道:“从前在家时跟府中的幕僚学的。” 独孤彻笑了一声,道:“你们越国公府真是人才济济。” 夏侯纾愣了一下,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赶紧解释道:“我父亲年轻时常年征战沙场,有一次受了伤,正好赶上军中缺药,身边的幕僚就想到了这个办法应急。没想到效果还不错,于是就传下来了。” “原来如此。”独孤彻感叹道,“朕也让太医院的人效仿。若以后边关战士受了伤又无药医治,正好用这个办法缓住伤势。” “这可不行!”夏侯纾连忙说,“这酒也要分好坏的,只有浓度刚好的才有那么一点功效。若是换做其他酒,只怕会误人性命!”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外面酿造坊的酒本来提炼的纯度就不达标,若是遇上个黑心的老板加了水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怕就白白葬送了性命。万一追究起来说这方法是她教的,那她可不就成了罪人了? 独孤彻点头便是了解,又道:“你懂得可真多,这也是幕僚教你的?” 夏侯纾猛点头:“除了我幕僚,谁还会教我这些?” 独孤彻笑道:“朕原以为这都是你那无所不能的兄长教你的呢。” 一提到夏侯翊的名字,夏侯纾的脸上瞬间失去了光彩。她已经进了宫,成了皇妃,想要见到他比登天还难。等到她出宫的时候,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不过,有一个约定总算是好的,她的心里终归是有了一份期盼。 独孤彻见她脸色不好,便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夏侯纾摇了摇头,失神道,“其实我二哥他也不是无所不能,不然我们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这回是独孤彻的变了脸色,他看了看她,借口跟佟淑妃有事要谈便就走了。 夏侯纾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她怎能把心里话对他说了呢? 由于平康公主的这一番闹腾,夏侯纾又被禁足了,不光福乐公主的临枫斋去不了,连毓韶宫那边的晨昏定省都免了。不过禁足也有禁足的好,比如说她不用再每天去面对那些妃嫔嘲笑挖苦的嘴脸,也不用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应对宫里的人情来往,一个人过得也算是逍遥自在。 但是她不能出去,不代表别人不可以进来,比如眼前这位。 姚贵妃四下打量了一番,然直勾勾地看着她,抿嘴轻笑道:“你这儿倒是清静,想必平时也没几个人来。本宫今日不会打扰到妹妹吧?” 如果你也不算的话,那就真没什么人了,夏侯纾心里暗暗的想。 “贵妃娘娘真会说笑。”夏侯纾甜甜地一笑,故作客套地说:“我刚进宫不久,原本该是我去拜见贵妃娘娘的,奈何冲撞了陛下被禁足在此,旁的人见了我,躲都躲不快,自然就门可罗雀了。不过这也没什么,我性子冷,偏生喜欢清静。” “哟,瞧妹妹说的,跟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姚贵妃的笑意更深,“我啊,就偏生爱热闹,这一个人嘛,总觉得孤孤清清的。” 夏侯纾听出了些味道,也不打算接口,只好装作听不懂。 姚贵妃却不打算就此罢休,仍然往夏侯纾身上瞧,最后落在她的头上,不由得柳眉微蹙:“妹妹入宫不久,怕是不知道陛下喜欢什么装扮。恰巧前几天陛下刚赏了几件首饰,我只有一个头,哪能用这么多?即便是一天换一个样式,也得戴好久呢。” 夏侯纾今日梳的是堕马髻,只插了一根古玉簪和几件简单的发饰。原本是很清雅的,未料落入姚贵妃眼中竟成了清寒。 夏侯纾笑了笑,不置可否。 姚贵妃见她没有说话,便招了招手,她身后的宫娥立即呈上一个盛着好几样精致发簪的托盘。 “这些都是我还来不及戴的,算不上多么贵重,放着也是可惜。”姚贵妃指着那些发簪妩媚一笑,“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我寻思着妹妹戴上这些首饰肯定好看,就拿来给你瞧瞧,你尽管挑几件可心的。” 原来是来炫耀的。 就说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夏侯纾见她那么慷慨大方,便让云溪随便拣了几件。 姚贵妃确实是来炫耀的,同时也想让大家看到,作为未来中宫之主的候选人,她有多么的贤德和大度。 之前,因为独孤彻执意要册封夏侯纾为贤妃,姚贵妃由着性子跟独孤彻闹了好几通,结果不但没有让独孤彻改变主意,还让自己失了宠。她好不容易才在范嬷嬷的指点下重获圣宠,所以她不得不改变自己对夏侯纾的态度,让大家都看到她对夏侯纾有多好,这样独孤彻就没法再挑她的错处了。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料到夏侯纾竟然欣喜地收下了她带来的首饰。 姚贵妃不得不疑惑,一向以铁血著称的越国公府怎么会教出这样见钱眼开的女子来,竟然连假装客套一下都没有。 夏侯纾假装看不到姚贵妃脸上的诧异,轻轻道了声谢。 姚贵妃见夏侯纾一副不知人情世故的样子,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心想越国公府的人光想着在战场上建功立威,却疏于官场上往来的礼节,所以教出来的女儿才会如此蛮横无状,不知礼数。这样的人,放在宫里,迟早是个祸患。陛下识人不清,才会对她有几分痴迷,但这份好感也长不了。 想到这里,姚贵妃心里豁然开朗,也不计较她懂不懂规矩了,随后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志得意满的带着人翩翩离开。 云溪将刚挑拣的几件发簪一股脑塞给了一旁的雨湖,然后抱着双手气呼呼地说:“呸!都一个货色!就盼着咱们没好日子过呢!” 夏侯纾皱了皱眉,斥责道:“云溪,有些话,咱们心里头有数就行,别老是说出来。这隔墙有耳,指不定哪天咱们都得被你这张嘴给害了。” “姑娘,我这也是为你抱不平。”云溪满脸委屈,“你进宫这么久了,陛下也没来过两回,看到她们老是这么消遣你,我这心里也不是滋味啊。” 夏侯纾瞥了云溪一眼,十分严肃地叮嘱道:“当你听到不想听的话时,就直接把它当成是狗叫。懂吗?” 云溪愣了愣,反应过来哈笑得前俯后仰。 雨湖也抿嘴轻笑。 “可是我就看不惯她那嚣张样儿!”云溪又说。 “你看不惯用什么用?陛下喜欢就行!”夏侯纾淡淡的说,“对了,我再次郑重警告你,以后别心里一想嘴上就说出来了。还嫌我麻烦不够多吗?” “知道了。”云溪撇撇嘴说。 在这座皇宫里,目前就她们三个是自己人,夏侯纾也不希望委屈了谁。所以看到云溪依然口服心不服,她只得安抚道:“你也别不高兴了,你家姑娘我也不是那么没出息的人。能忍则忍,万一哪天被逼急了,指不定又做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 云溪听了,紧张兮兮地说:“别啊,姑娘,你可千万不能再出什么事。你要出事了,我怎么跟国公爷和郡主交待?” “我就随口一说。”夏侯纾说,“你要相信,我不会再让自己吃亏的。就算是偶尔不得不低头,我也会加倍讨回来。” 云溪顿感欣慰,这才是她的主子嘛! 夏侯纾又看了看雨湖手中托着的几件首饰,心想云溪还真是个死脑筋,要他随便挑她还就当真随便挑,两件都是所有首饰中最次的。她暗暗叹息一声,便说:“至于这些个劳什子,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或是变卖,或是送给哪个宫女当人情,只要不拿到我的眼前来晃就行。” 云溪立马拍着胸脯保证道:“姑娘你放心,以后姚贵妃送来的东西,我统统处理得干干净净的,保证不让它碍你的眼。” 夏侯纾打了个响指,聪明! 随后云溪和雨湖便去琢磨怎么处理那几根发簪了。 夏侯纾见已经没人来打扰,便倚在窗前看了会儿书。 “纾儿!纾儿!纾儿!” 昏昏欲睡之际,突然听到有人在叫她。再仔细一听,叫她的人竟然是福乐公主。她微微睁开眼睛,就看到福乐公主蹦蹦跳跳的从外面跑进来。 又是这个小祖宗! 夏侯纾顿时睡意全无,立马扔了手中的书迎出去,一边示意她噤声,一边将她往屋里拉,黑着脸说:“小公主,做人得厚道。好歹我也是贤妃,名义上算是你的长辈了。你这一路嚷嚷着过来,所有人都听到了,我这面子往哪儿搁?” “就你这儿,平时连个人影都没有,谁会听到?”福乐公主满不在乎地说,“我还不了解你吗?你这人最不在乎什么面子了。” 夏侯纾的脸色一沉,这下里子面子都没有了。于是她愤愤不平地坐在一边做自我反省。都怪她平时对福乐公主太过随和了,才使得自己在她面前没有一点威信。 福乐公主看她不高兴,忙凑过来说:“纾儿,我有个事儿跟你说。” 夏侯纾如一棵被打击的恹不拉几的枯草,眨了眨眼睛,兴致缺缺地说:“你说吧,我听着呢。” 福乐公主立马露出花一般灿烂的笑容来,乐呵呵的说:“我觉得吧,这宫里就你跟我最对脾气,我也就在你的手上认识了几个字,这就是缘分。如今你已经成了我父皇的妃子,不如你继续教我读书吧?” 夏侯纾却跟被人浇了一盆冰疙瘩一般,浑身冷飕飕的。 以福乐公主着折磨人的性子,只怕是先前她的那位严夫子又被她气得请辞了。 想到严夫子被福乐公主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却又无计可施的样子,夏侯纾就觉得痕好笑,更觉得毛骨悚然。真是个不消停的小祖宗! 不过,以福乐公主的脑子,她绝对不会想到要让夏侯纾继续教她读书,更不会为了这件事特意跑来一趟。 夏侯纾笑了笑,忽然问:“谁给你出的主意?” 福乐公主愣了一会儿,随即满脸骄傲地说:“是我自个儿想的。”说着她瞄了一眼夏侯纾的脸色,又噘着嘴不悦道,“你别笑得这么恐怖。” 夏侯纾又不傻,自然不会相信她这么拙劣的演技,便说:“小人精,就你这点心思我还不了解吗?没错,我俩确实能说上几句话,可这不代表我就能胜任你的老师一一职。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告诉我,究竟谁给你出的主意?” 福乐公主一生气就习惯性的撅起小嘴:“纾儿,你怎么不相信我!亏得我还把你当知己,没想到你就这么看待我的心意!哼!你不愿意就不愿意,稀罕!” 说完她掉头就走。 夏侯纾却只是看着福乐公主气冲冲的背影轻笑了一声。欲擒故纵这一招,她很小就玩明白了,还不至于被个小孩子三言两语就拿捏住。 而福乐公主直到出了飞鸾殿的大门都没有听到夏侯纾追上来,心里更加生气了,但也只得把戏做足,带着人回了临枫斋。 云溪不明所以,看到福乐公主走的时候不太高兴,赶紧端着茶匆匆忙忙的走过来,询问道:“福乐公主这是怎么了?” “耍小性子呗!”夏侯纾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继续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她就不相信指使福乐公主来跟她说这句话的人会沉得住气。不管背后的人是谁,她都只能像现在这样见招拆招,消极应付着。 云溪最近大概是见识到了宫里的人心险恶,难免对福乐公主生了戒备之心,连忙劝说道:“那你还不赶紧去劝住福乐公主?我听说陛下最疼爱的就是福乐公主了,万一她去跟陛下说什么坏话……” “没有这个必要。“夏侯纾摆了摆手说,“福乐公主是宫里出了名的鬼见愁,脾气又倔,谁也劝不住她的。况且我也没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她只是个孩子,不至于会编排我什么。” 第248章 假象 福乐公主此次的冷静令人叹为观止,她负气离去后,竟然能沉得住气,连续数日未曾再次出现。而夏侯纾虽身陷禁足之境,却也未特意遣人前去解释,此事之蹊跷令人玩味。 反倒是独孤彻来得稀奇。 夏侯纾不禁偷偷瞄了一眼他的右手,仍然缠着白色的纱布,这使得她心中有些愧疚和不安。她不由自主的想象着他些日子里是如何握笔批阅奏折,是否因为疼痛而咬紧了牙关。同时,她也在心里默默为他的右手祈祷,希望他能尽快康复。 独孤彻直接走向夏侯纾日常坐的位置,坐下后凝视着她,说道:“昔恬近日闹着让你做她的老师,已经连续好几天拒绝去学校了,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夏侯纾愕然,她能怎么看?睁着眼睛看,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想看。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横竖跟她没什么关系。 当然,她不能这么说。 夏侯纾深思片刻后,微笑着道:“公主或许只是耍性子,也许过几天就会好转,满怀欣喜地去上学了。” 独孤彻见她刻意避开给福乐公主当老师的事,沉默片刻,突然道:“你曾经跟她读了数月的书,你可曾见过她高高兴兴地去上学?”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忧虑和严肃。 他顿了顿,脸色变得更为沉郁,继续说道:“那严夫子已经几次向朕请辞了。” 夏侯纾很是纳闷,他这是来找她诉苦的意思吗? 她也还是个小姑娘,没养育过孩子,怎么会知道如何去处理? 夏侯纾极力思索,却无法找到任何恰如其分的安慰之词。最后,她只能以微笑化解尴尬,说道:“兴许是严夫子年纪太大了,他的教导方式不再适合公主。陛下何不尝试为公主另寻一位更合适的老师呢?” “这个朕也知道,只是找谁合适呢?”独孤彻似乎陷入了困扰,他的目光看似无意却精准地落在夏侯纾身上,继续说道,“昔恬倒是非常中意你,然而,听说你拒绝了她。最近她一直在跟朕抱怨此事。” 夏侯纾心中冷笑,做了那么多铺垫,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承蒙陛下与公主赏识,只是臣妾连宫中礼仪尚且学不好,又怎么配为人师表呢?”夏侯纾谦逊道,“陛下,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独孤彻仔细地品味着她的话语,他的视线投向站在不远处的一位秦嬷嬷,瞬间心领神会。他转向秦嬷嬷,吩咐道:“秦嬷嬷,贤妃娘娘恭温谦和,知书达理,甚得朕意。你可以回去向帝太后禀告,今后无需再前来飞鸾殿。” 秦嬷嬷赶紧谢恩,情绪颇为激动。 秦嬷嬷在宫里也算是老人了,这些年,她见过许多削尖了脑袋往天子面前凑的妃子和宫女,即便现在的姚太后,当年也是用尽了手段来笼络先帝,就没见过像夏侯纾这样佛系的。 人人都说陛下与夏侯纾有私情,所以才力排众议将她破格聘入宫中。然而秦嬷嬷奉旨过来教规矩的这段时间,她每天却只看到夏侯纾用一种敷衍的态度来应付所有人,包括陛下,也包括福乐公主。身居高位却不懂得居安思危,也不懂得依靠自己的娘家争宠,事事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她实在是看不懂夏侯纾想做什么。 至于传闻中对夏侯纾情根深种的陛下,似乎也只是以一种包容的态度来对待夏侯纾,从未有过亲密之举,甚至还把他最重视的女儿丢到飞鸾殿来,也不管她们怎么胡作非为。所以她越来越想不明白,陛下册封夏侯纾,究竟是看中她这个人,还是看中她能与福乐公主玩在一起。 秦嬷嬷还记得当初姚太后让她来教导夏侯纾宫里的规矩时,特意叮嘱她要留意夏侯纾的动静,也看看陛下对她有几分真心。现在她也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人之间或许有几分真情,但是绝对没有传言中那么坚不可摧,甚至都不用谁去使力,它就烟消云散了。 什么多情天子和刁蛮宠妃,都是假象! 回去她就告诉姚太后,这中宫之主,还是姚贵妃的! 看着秦嬷嬷如释重负地退出房间去收拾行李,夏侯纾并没有表现出特别高兴的样子。虽然独孤彻帮她请走了秦嬷嬷这尊大佛,但并不意味着她一定会答应他的要求。 “陛下,即便你认可了臣妾,可臣妾还是不能给公主当先生。”夏侯纾态度坚决,“臣妾自幼好武不好文,才疏学浅,只怕会误了公主。” 独孤彻深邃地看着她,若有所思。突然,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嘴角微微上扬,笑道:“既然如此,你更应该成为昔恬的老师。正如古人所言,温故而知新,你在教导她的过程中,也能不断增长自己的学识,这岂不是一件双赢的事情?” 夏侯纾语气微怒,她自称才疏学浅,实则只是谦辞。事实上,她并不认为自己学识短浅,只是不擅长在文学领域卖弄文采罢了。即使她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又有什么用呢?那些世俗的权力与自由,难道能从这束缚中挣脱吗? “陛下此言差矣。”夏侯纾满脸从容,不卑不亢道,“古人言,女子无才便是德。何况,臣妾如今已没了读书的心思。” “那你有什么样的心思?”独孤彻好奇的看着她。 夏侯纾突然发现自己中了他的圈套,心中很不悦,便说:“臣妾只想平静度日,一生安稳。至于教公主读书,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好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独孤彻剑眉一挑,严肃道,“可是,这件事朕已经决定了。”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夏侯纾愣愣的看着他,所谓的独裁者,就是做了决定又不容反驳的掌权者。如今他是天子,而她是天子之妃,她能怎么办? 除了装作欣然接受,她什么也不能做。 独孤彻大胜而归,随后,福乐公主立马侵占了夏侯纾的书房。 夏侯纾眼看着福乐公主反客为主,指挥梅影和流萤她们装点自己的书房,累得连话都不想说,只觉得以后人生惨淡。她总觉得,独孤彻费尽心思的把福乐公主送到飞鸾殿来读书,应该只是他的第一步计划,接下来他肯定还有其他动作,只不过她暂时无法窥视其全貌。 夏侯纾的心情沉重,但她并没有放弃。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里,她只能依靠自己的智慧和勇气,不断地思考、观察、推测,试图揭开独孤彻的秘密。与此同时,她也努力让云溪和雨湖她们保持警惕,要小心身边的人和事。 既然在劫难逃,她倒要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然而自那日之后,独孤彻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踏足飞鸾殿。反观福乐公主,她却日日前来,风雨无阻。她走进书房装模作样地写几个字后,便开始拉着身边的人做游戏,玩到犯困了才回自己的宫殿。 也是这个时候,夏侯纾听彩杏到外面打听到消息,说是独孤彻派去捉拿宇文盛的队伍在回京的路上离奇失踪,宇文盛一家也随之失踪了。 消息传回来后,独孤彻又增派了一万赤羽军前去寻找。后来发现那些从京城去的使者和将士并不是失踪,而是被埋在了宇文盛在陵都偷偷开挖的一座矿山里。而那座矿山盛产铁矿,里面还有锻造兵刃的设备。 据矿山附近的知情人士透露,矿山周围早就被陵王买下并派人围住了,说那里是块风水宝地,陵王要在地上修建陵寝,将来要把宇文氏的祖坟迁至此处,所以他们经常能看到有人运送木梁砂石等建筑材料进出。然而两年过去了,外面的人只能远远看到有一座陵寝入口的牌楼,谁也不知道里面修成了什么样子。直到照云长公主进京揭发了陵王府的丑事,所谓的陵寝也被迫停工了,随后又因天降大雨突然坍塌。 朝廷后面派出去的一万赤羽军沿途搜索了七八天,才终于发现那座所谓的陵寝有问题,随后召集了人马沿着被毁的矿洞挖掘了快半个月,才发现先前派出来的人都被埋在了里面,雨过天晴后,尸体腐败得极为迅速,方圆几里内都能闻到臭味。但是他们找遍了所有尸体,却没有发现宇文盛及其家眷的尸首,倒是发现了另一条被毁的小道。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宇文盛是故意束手被擒,然后借着避雨把官兵引到这里来,又派人炸毁了矿山,最后他带着家眷和藏在这里的亲卫逃了。 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回都城后,朝野震惊,独孤彻勃然大怒,决定进一步增派兵马搜寻宇文盛的行踪。同时,他下达了通缉令,命令全境对宇文盛及其家眷进行追捕。 照云长公主和宇文恪近来也极为不安,他们都知道,宇文盛不是普通人,他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偷天换日的事情来,就一定有他的神通。所以他们母子两人合计之后,纷纷上书请求独孤彻加派人手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 当然,这些朝堂之事,对于深居内宫的女人来说,都是很遥远的事。她们能够在事情发酵之后听到一些消息,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就已经很不错了。 而夏侯纾关心的是照云长公主和宇文恪这对母子究竟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毕竟她现在成为贤妃,被困在宫里,失去自由,都是拜她们母子所赐。 夏侯纾迫切的希望能够脱离这重重高墙,亲手去讨这一笔债。但是这些都只能成为她心里的一个秘密,除了她自己,对谁也不能说。 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守着福乐公主和这座没有温度的宫殿。 云溪和雨湖她们宫里的规矩学得不怎么样,外面的那些小孩子玩的花样倒是知道得不少,很快就得到了福乐公主的青睐。福乐公主每天过来,人还没进大门,就已经吩咐下面的人去把云溪和雨湖叫来准备着。也因此,云溪和雨湖的名号很快就在宫中传开了。 夏侯纾幼年是在泊云观度过的,每天除了读书识字,就是打坐练功,并不清楚这些小孩子喜欢的游戏。她冷眼旁观的好几天之后,终于趁着福乐公主休息的间歇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小人精,严夫子真的请辞了吗?”夏侯纾轻抚着福乐公主因活动而有些凌乱的发丝,略带玩笑地问道,“你父皇看着你在我这里三天打鱼两天嗮网的读书,真的没有意见吗?还是说,他现在根本就没时间来管你?” 听到“严夫子”这个名字,福乐公主立刻皱起了眉头,痛苦地抱怨道:“严夫子那老古板,天天只会说些我听不懂的大道理,实在无趣。光是听他讲课我就能睡着。幸好你回来了,我向父皇一提,他就同意了。”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夏侯纾只好换个方式,孜孜不倦的继续问道:“近日你父皇有没有对你的学业提出什么要求?” 福乐公主没有多加思考,立即摆手说:“父皇最近忙得不可开交,我都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了。不过他说等他忙完手头的事情,马上就会过来陪伴我。” 夏侯纾心领神会,看来陵都的事情还得忙活一阵子。 福乐公主慢慢察觉到夏侯纾的问题有些蹊跷,她坏笑着问道:“夏侯纾,你问我这话,是不是想念父皇了?” 夏侯纾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忙说:“你别胡说!” “你就承认吧!”福乐公主脸上洋溢着淘气的微笑,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你明明就是想念我父皇了,所以才故意套我的话。”她那双充满童趣的眼睛闪烁着顽皮的光芒,冲夏侯纾眨了眨,仿佛在保证什么,“你放心,等父皇忙完了,我一定让他赶紧来见你。” 第249章 考验 赤羽军以陵都为中心开展了地毯式搜索,后来在长庚镇追寻到已被褫夺陵王封号的宇文盛的踪迹。但是宇文盛反抗很激烈,甚至做出了火烧长庚镇疯狂举动,誓要与赤羽军同归于尽。赤羽军拼尽全力,虽然没有抓到宇文盛和他身边那几个武功高强的亲信,却将他的一干姬妾和庶子庶女捉拿归案,其中便有宇文盛最在意的薛夫人和儿子宇文恺,然而薛夫人所生的宇文愉却在逃亡中不知所踪。有人说宇文愉早在逃亡途中病逝了,也有人说她死在了长庚镇的那场大火里,还有人说是陵王将她带走了。众说纷纭,没有定论。 陵都的事情有了新的进展,最高兴的莫过于照云长公主,她第一时间到女儿的牌位前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以慰她在天之灵。然而一想到宇文盛和宇文愉父女依然逍遥法外,甚至还在威胁着她和儿子,她就恨得牙痒痒,随即勒令宇文恪驱使群芳会的人秘密进行搜罗,务必要斩草除根,为忍辱负重多年的自己和无辜死去的女儿报仇雪恨。 宇文恪虽然对外宣称与宇文盛断绝了父子关系,但他也担心宇文盛被逼急了会狗急跳墙,再次伤害到自己和母亲,所以乖乖的按照母亲的吩咐去做了。 随着宇文盛的倒台,尤其是陵王府众亲眷被俘之后,也让朝廷的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少之前与陵王有来往的人都从观望状态变得焦躁起来,开始四处奔走,想尽办法的与他们撇清关系,心急之下难免就露出了破绽。趁着这股清风,朝廷又顺藤摸瓜清算了一帮勾结反贼的大小官员,给这个夏天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大概是因为朝中的气氛过于紧张,所以京中许多喜事都不敢大操大办,就连恭王府嫁女,荣安侯府娶亲,也只是简单的宴请了亲友。 钟绿芙出嫁那日,夏侯纾尚在禁足不方便出宫,便让云溪以自己的名义准备了一份贺礼送去,算是全了她们表姐妹一场的情谊。而钟绿芙也没有拒绝,只是看着礼物出了一会儿神,然后盖上大红色的盖头随着喜婆出门了。 回想往事,夏侯纾觉得人生真是变幻无常。曾经死活要嫁给夏侯翊的钟绿芙最终如愿嫁给了许若谦,成了荣安侯府里安分守己的少夫人。而她这个对姻缘没什么期待的人竟然还比钟绿芙先一步嫁人,进宫成了皇妃。 南祁例律规定,后宫不得干政。然而,前朝的动向一直都是后宫的风向标。这段时间来,大家都谨小慎微的观察着独孤彻的态度,不敢逾矩,也不敢往他面前凑,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了逆鳞,惹上抄家灭门的大祸。独孤彻也乐得享受这份清静,好久都没有在后宫走动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后宫中的大小妃嫔们开始按捺不住,又挖空心思地想着怎么笼络陛下,以讨取他的欢心。恰巧,六月二十一是独孤彻二十八岁的生辰。大家借此机会,提议在宫中庆祝一番,同时也为之前因为生病没有来得及庆祝生辰的大皇子补办周岁宴。 独孤彻大概是察觉到近段时间宫中众人过于拘谨了,想都没有多想就同意了,还特意吩咐将自己的生辰宴和大皇子的周岁宴都交给姚贵妃来操办。 大皇子独孤钰是独孤彻的第一个皇子,也是他目前为止唯一的皇子,皇子的周岁宴和天子的生辰宴合并举办,里面有很多学问和讲究。能否办好这次宴会,不仅十分考验姚贵妃的管理和统筹协调能力,还考验着她的眼界、心胸和随机应变能力。人人都说这是独孤彻为姚贵妃设置的一道考题,同时也是她成为皇后的最后一道考验。 姚贵妃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高兴了好几天,暗暗发誓要在这次宴会上大展身手,向所有的人展示她的威严和风范,让所有人都看到她的实力和价值,也让外朝和内廷的人都看看她是当之无愧的皇后人选。 是日清晨,天气很好,六宫的佳丽们齐聚在姚贵妃的景华殿。每个人都按照位份顺序依次就座,神态悠然自得,彼此谈笑风生,呈现出一派和睦的景象。 夏侯纾原本是在禁足的,但是现在因为宫中有大事要庆祝,禁足令也就不了了之了。 姚贵妃此番的策略明智至极。她首先详细地研读了宫中过去操持类似宴会的规章,对宴会的总体流程进行了精心策划。之后,她又提出了一些不错的建议,使得整个活动的框架更加完善。最后,她更把具体的庆祝形式交给大家共同讨论,充分展现出她的亲和力以及统筹能力,同时也向众人展示了她集思广益的开明态度,表明她她并不喜欢独断专行。 彼时各宫妃嫔各抒己见,畅所欲言,想出来的无非就是各种乐器吹拉弹唱和歌舞欢庆,毫无新意,所以争论之声僵持不下。 姚贵妃慵懒的坐在上首,她的手中握着一杯香茶,慢慢品尝着,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下面的众人。她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幻想,想象着自己穿上凤袍,加冕为皇后的那一天,眼前的这些人匍匐在她的脚下,向她献上最深的敬意。她的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一抹得意的微笑,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未来的辉煌时刻。 佟淑妃依然如往常般坐在一旁,静静聆听着众人的言谈,既未出谋划策,也没有随声附和。她的表情平淡如水,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而她之所以身在此处,只是在履行着最基本的宫廷礼仪。而那些曾经热衷于在她面前献媚的妃子们,如今却都改变了态度,认为中宫之位已非姚贵妃莫属,因此刻意与佟淑妃保持距离,纷纷转向讨好姚贵妃。 同样沉默寡言的还有孟才人。 孟才人拥有一张精致小巧的瓜子脸,五官清秀且雅致,流露出几分难以掩饰的妩媚。然而,她的举止中却带着几分谨慎,透露出一种内敛的智慧。她的两只眼睛常常注视着说话人的身影,犹如在倾听故事一般专注,却从未主动插嘴打断别人的发言。当有人询问她提出的建议如何时,她总是点头微笑,那份憨厚的神态让人觉得她并无心机。对方在感受到她的单纯和没有主见之后,便不再追问她的意见,因此她总是能够巧妙地避开表态的尴尬。 在皇宫之中,沉静的人往往容易被忽视,因此众人都争先恐后地展现自己,以期得到他人的注意。然而,孟才人却是个例外,她的安静如同不存在一般,仿佛是独自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在那些笑语欢声、争奇斗艳的女人中,她的存在反而显得更加鲜明。 夏侯纾之前就听彩杏她们说过宫中几位有名分的妃嫔的家世,所以对孟才人有几分了解。 孟才人的本名叫孟宓,她的父亲只是一个偏远县城的小县令,虽然勤勉于政务,却因为官阶低微,家底子薄,鲜少有人问津。然而,孟宓的美丽和善良,却使她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熙平六年,孟宓通过采选入宫,因其性格温顺,容貌美丽,受封才人。可是如今过去快两年了,她依然还是个才人。大家都说孟宓到底是穷乡僻壤里出来的,见识短浅、缺乏主见,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小家子气,所以才不得陛下宠爱。 然而,夏侯纾却发现孟才人有着细腻的心思和沉稳内敛的个性,只是因为家世背景不够显赫,她才不敢像出身名门的姚贵妃或母凭子贵的吕美人那样毫不掩饰的展露自己的野心。如果有强大的靠山支持,孟才人恐怕会让姚贵妃都感到忌惮。 姚贵妃百无聊赖的扫了一眼殿内的众人,很快察觉到夏侯纾心不在焉。她柳眉一蹙,心中十分不快。一个佟淑妃杵在那里不说话也就罢了,现在连夏侯纾也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这是不给她面子呀。于是她思索了片刻,突然看着夏侯纾道:“本宫听说贤妃妹妹的琴技卓绝,不知道本宫是否有这个福气,能在宴会上聆听妹妹的琴音呢?” 突然被点名,夏侯纾微微一愣,赶紧把飞远的思绪收回来。 夏侯纾正琢磨着要如何拒绝才不会让姚贵妃那么排斥。 “说来也巧了。”姚贵妃又道,面含笑意,“吕美人的琴技在宫里也是出类拔萃的,连陛下都赞不绝口呢。不如两位妹妹同台献艺,让大家一饱耳福,如何?” 夏侯纾诧异的看了吕美人一眼,没想到对方还会弹琴。她忽然就觉得这琴,不弹也罢。 姚贵妃却紧追不放,目光殷切的凝视着夏侯纾,发放在等她的回答。 夏侯纾再次端详着姚贵妃,心中早已明白,姚贵妃不是省油的灯,不会无缘无故地召集大家来商议宴会事宜。她在景华殿内静坐已久,一直处于观望状态,只是默默观察着大家的言谈举止,从她们说话的内容、语气和神色来哦分析她们的性格和目的,却没料到被姚贵妃发现了。只是大家都知道她与吕美人有过节,而现在姚贵妃将她们聚集在一起,是要给吕美人一个报仇的机会,还是故意让她们彼此争斗,自相残杀呢? 夏侯纾心中疑云重重,她深呼吸一口气,静待事态发展。她知道,在这场宴会中,无论是吕美人的复仇,还是姚贵妃的算计,她都必须保持清醒和冷静,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未知挑战。 吕美人坐在夏侯纾对面略下的位置,她闻言冷哼一声,笑道:“贵妃娘娘这个提议好,可是光演奏有什么意思?不如这样吧,我与贤妃妹妹同台比琴,孰高孰低以陛下的裁决为准。”她眉毛一竖,恨恨扫过夏侯纾的脸,挑衅道,“输的人要给赢的斟茶叩首,你敢不敢?” 夏侯纾骑虎难下,心想也只好答应了。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吕美人说什么便是什么罢。”夏侯纾见吕美人信心十足的样子,又想着姚贵妃说独孤彻都夸她琴技卓绝,心里也没把握,于是笑着说,“可是弹各自擅长的曲子有什么稀奇呢?不如换方式个吧,你我二人各作一首曲子。”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学着吕美人方才的口吻说,“你敢不敢?” 吕美人怔了怔,眼角划过一丝恨意。她自问自己的琴技在宫里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而夏侯纾的话,分明就是在向她宣战。 “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吕美人连装和颜悦色都不肯了,嚯的站起身来,瞪着夏侯纾恨恨道,“输的人要斟茶叩首的,你可记住了。” 第250章 人非草木 离宴会的时间越来越近,夏侯纾待在自己的宫中日以继夜地练琴。然而越是练习,她就越觉得没有胜算。原本她以为自己领悟能力够高,再加上有好几年学琴的功底,作首曲子易如反掌,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原来作曲和弹琴完全是不同概念的,作曲还需要才学与意境,这些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累了的时候,夏侯纾时常会想起那些与夏侯翊一起饮酒逍遥的日子。她抚琴,他吹竹箫,府里的人都羡慕他们这对兄妹。初次见到他们的人大都会把他们当成是青梅竹马,忍不住称赞一句“好一对璧人!” 她和夏侯翊听了都会忍不住大笑,等到别人知道他们是兄妹后都羞愧不已,连连道歉。 那时候,她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他们会被一堵高墙隔成天涯两端,他们共同的目标也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推迟和搁浅。 这阵子夏侯纾想了很多,独孤彻确实待她很客气了,不然他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霍霍的。她希望能挑个机会回报他,这样她就不会觉得心虚了。 想来想去,也只有在宴会上给他弹奏一曲了。 接下来,夏侯纾继续将自己关在飞鸾殿里谱曲,最终毫无进展,反而消减了她对这件事的热忱。知道赌约的云溪和雨湖见状大气不敢出,只得小心翼翼的服侍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打乱了她的思绪,惊扰了她的灵感。 久而久之,夏侯纾也受不了这样的折磨,趁着夜色正浓,她撇下了随从出去透透气。 云溪原本执意要跟着她出来,后来听说有两个小宫女因为丢了东西吵了起来,夏侯纾让她去看看,自己则一个人跑了出来。 飞鸾殿的东边有一片湖泊,叫鉴明湖,环绕着宫中的至高点凤阙。天气好的时候,鉴明湖宛如一面镜子,倒映着天空的蓝和凤阙的威严。而月光下,湖面波光粼粼,像是撒满了星星的夜幕。鉴明湖的西北边有一座小山峰,山巅处建有一座亭子,名叫听风亭。夏侯纾站在湖边,远远地注视着那座小山峰,发现它并非自然形成的山峰,而是搬来各地的大块岩石搭建而成,虽说是假山,却是十分宏伟秀丽。 此时夜色朦胧,鉴明湖四周静谧无声。夏侯纾犹如一只悄无声息的夜猫,沿着石阶慢慢向假山攀爬。晚风习习,带着凉爽的触感,如同一只无形的精灵之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她越爬越高,眼前的视野也随之扩大,远处的宫殿和闪烁的灯火倒映在湖面上,相互交织成一幅美丽的画面。它们在夜色中闪烁,如同星尘散落人间,照亮了她的回忆。她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惆怅,仿佛被过去的夏夜牵扯着,那时候夏侯翊总是拉着她穿梭于大街小巷,两人的身影在月光下交错,留下一串串温馨的脚印。 彼时夏侯纾被母亲看管得很严,无法自由出门,每天就看着夏侯翊白天跟着几个好友大摇大摆地出去逍遥自在。到了晚上,趁着父母都睡下了,夏侯翊才会来接她去他白天发现的好地方玩。有时候实在没什么地方可去,他就带她上落月坊看万家灯火,猜测每一扇窗户里面正在上演的故事,每一扇窗里的故事似乎都是幸福的。 待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兄妹俩才又意尽阑珊的哼着小曲儿回家,翻过高高的院墙,彼此默契的道一声好梦便各自回房,神不知鬼不觉。第二天起来照样是神清气爽,谁也不知道他们前一晚上的秘密。 这个秘密一直持续到某个晚上李管家无意间发现,他们万般恳求他才没有向长辈揭发他们。自此之后,他们夜半出行更加小心翼翼。虽然是偷偷摸摸的,却又是那么天真无暇,那么随心所欲。 思绪如潮水般涌来,夏侯纾停下脚步,凝视着湖面上的灯火与宫殿倒影。那些美好的回忆如同明亮的星星,在她的心中闪烁,而此刻的寂静与孤独则如晨露般洗涤着她的心灵。她深吸一口气,晚风中似乎夹杂着夏侯翊的气息,让她的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思念。 夏侯纾轻轻抚摸着心口,仿佛能触摸到过去与现在的交融。她知道,无论时光如何流转,那些美好的记忆将永远铭刻在她的心灵深处,如同星辰照亮夜空。她默默地凝视着湖面,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慨,那是关于过去、关于回忆、关于她和夏侯翊的美好时光的感慨。 想着想着,她忽然觉得脸颊有些湿热,她赶紧伸手擦了擦。 夜深露重,高处的寒风如刀,即便是盛夏之夜,也带着一种刺骨的冷。夏侯纾站在风中,远眺着下方那片沉寂的夜色,忽然感到一阵寒意袭来。她微微打了个寒颤,然后赶紧将双手拢在胸前,试图驱散这股寒气。 就在这时,一件黑色描金暗纹的斗篷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肩上,龙涎香那独特的芬芳丝丝缕缕地飘入她的鼻息。这股香气瞬间温暖了她的感官,那是一种沉稳而安心的味道,仿佛在这寂静的夜晚,有一个看不见的保护者,正在默默地守护着她。 斗篷的质地厚重而温暖,披在身上犹如一道屏障,隔绝了冷风的侵袭。夏侯纾感到身上的暖意渐渐回归,愕然回头看去,却是微微一愣。 “陛下?”夏侯纾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却被独孤彻稳稳扶住的肩膀。 独孤彻垂头看着她,眸子里有种莫名的东西,让她无端心头一跳。 月色霜白,听风亭四周起了清浅的雾气。独孤彻忽然别过头去,像是在逃避什么,背对着她说:“大晚上的,你一个人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夏侯纾心想你不是也来了吗? 然而想起近来发生的事情,她还是有些心虚,犹豫了一会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应该已经听说我与吕美人的赌约了吧?怕输给她,所以想一个人静一静。” 独孤彻淡淡一笑,说,“你看起来不像是个怕输的人。” 夏侯纾苦笑一声,幽幽道:“真正怕输的人,总是会掩饰从外表上是看不出来的。心里越在乎的东西,就越要装作不在乎。”说着她抬眸看向他,问道,“难道陛下不是如此么?” 月色下,独孤彻的背影显得越发单薄而俊逸,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淡淡忧伤。他的身影在微风中摇曳,好像随时都会消失在夜色中。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回过头来,一双深邃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似乎有些触动,又仿佛透过她的身体,注视着那些永远失去了的过往。 夏侯纾突然感到心跳加速,像被秋风吹过的湖面,波澜涌动。而他的目光却如深深的湖水,让她无法窥视其中的深意。越是好奇,越是泥足深陷,无法自拔。夏侯纾赶紧别过脸去,假装看向远处,轻声道:“时候不早了,陛下早点回去歇息吧。” “好。”独孤彻说完又背过身去,稳稳走在前面。 台阶沾了夜露,有些湿滑,比来的时候难走得多。而且此刻黑灯瞎火,他们每下一级台阶,都好像要栽倒下去一样。独孤彻像是察觉了夏侯纾的苦处,逐渐放慢了脚步,默默地抬起一只手臂伸到她面前。 夏侯纾微微一愣,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后,又犹豫片刻,才将手搭在他臂上,扶着他走下台阶,步伐稳当了许多。 独孤彻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举着手臂慢慢的走在前面,让她倚靠着走下台阶,青丝上沾染着凡尘月光。 夏日里穿得单薄,夏侯纾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总觉得手心里有种异样的暖意,透过他的衣衫阵阵传来,连带着他独有的龙涎香,在这样清凉的夜里,无声地灌满了胸口。 下完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夏侯纾心里微有些失落的感觉。是不是以后,她都不能再这样扶着他的手臂了? 台阶已经走完,独孤彻在前面停下脚步。 夏侯纾怔了怔,讪讪地收回了手。这里比山顶暖和许多,她解下他方才为她披上的斗篷,递过去,有些局促地说:“谢谢。” 独孤彻轻轻地接过斗篷,却并未松开手。他的瞳仁如水般清澈,凝聚着月光的光芒,然而他的目光却并未落在她身上。他的手微微颤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腕,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和疑惑,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夏侯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心想自己也没有做什么呀。 独孤彻看着她,心中涌起一种无法言喻的苦涩,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是疑惑、是愧疚、是疼痛,还有坚定。可看到她满脸懵懂和无辜,他忍不住将她紧紧地揽进怀里。他的动作轻柔,却充满了力量,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深深烙印在自己的骨骼中。 他的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腕,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来确认她的存在。他的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来看穿她的内心。 “大婚那夜,为何要对我动手?”独孤彻的声音中带着一种绝望的渴望。 他没有自称为“朕”,他的声音一瞬间脆弱得像个无助的孩童,像是踌躇了许久似的。 这个问题,像是一股冷风穿透湿润的雾气,刺入夏侯纾的心底。 原来他还在计较这件事呢。 夏侯纾怔了怔,本能地回抱住他,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在她怀里微微的颤抖。独孤彻的身躯那样的暖,香气迷离,月色下却忽然如此无助,让她胸中某处柔软的地方,骤然疼痛起来。 “对不起……”夏侯纾终究还是把这句憋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向他道歉,声音轻如羽毛,飘进无边的夜色里。 独孤彻闻言骤然松开了怀抱,然后双手扶住夏侯纾的脸颊,深深的看着,像是要把她刻进脑子里一样。随后他开口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为……为什么? 夏侯纾也想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他夺走了她的自由! 由于靠得太近,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让夏侯纾一瞬间失去所有的理智和力气。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抬起头迷惑地看着他。他的眼神那么深邃,那么忧伤,似在期盼她的答案。可是她又有什么答案呢?告诉他那晚自己喝了酒,又听到了些谗言,所以才性情大变? 不对,即便她没有喝酒,可能还是会做出同样的举动吧。 那又是为什么呢?因为她心中还有不甘?还是她没有做好接受他成为丈夫的准备? 棋子!对,她只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所以她气愤! “告诉我,为什么?”独孤彻又一次问。 夏侯纾瞬间惊醒,慌忙推开他,语气也冷了下来:“陛下,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不然宫门就要落锁了。” 说完她便想开溜,却被他抓住了手。 独孤彻将她的身子摆正,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忧愁与不解:“纾儿,你还在怨我是吗?怨我夺走你的自由,把你留在皇宫里?” “我……”夏侯纾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说心里话,她是一直耿耿于怀。可是她也知道,有时候,人得到什么,就得失去点什么。她既然已经得到了保全自己的名誉以及越国公府颜面的承诺,就不能太过在意现在的处境。 “我不怨你。毕竟,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种下的果。”夏侯纾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尽量平静的说话,“身为一国之君,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我真的很感激你。可我心里终究是有一个结,有些事情我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好。”独孤彻看着她点头说,“我给你时间,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我所做的一切,不是想让你感激我。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 “心意?”夏侯氏诧异地看着他,为什么又要提这个? 夏侯纾觉得自己可能被风吹太久,感染了风寒,以致脸上跟火烧似的烫了起来。同样的话,独孤彻向他说了好几次,她很感动,但却一次次拒绝了。可他依然乐此不疲,没完没了,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份是一个帝王。 夏侯纾越想越觉得他很奇怪,也觉得自己刚才的种种做法很反常。她为什么突然回抱他?为什么要跟他道歉? 大概是夜太深了,深到她看不清前行的方向,也看不清脚下的路,所以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胸腔里的震动。 扑通、扑通、扑通,一下更比一下强劲有力,汹涌着,叫嚣着,似乎有一只被困很久的野兽马上就要冲出牢笼。 “陛下,我真的得回去了。”夏侯纾再也无法冷静理智的思考,然后挣开他的手赶紧离开。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独孤彻对她的宽容似乎太过了些。如果说现在他留着她只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那么他之前大可不必那么容忍她,毕竟那个时候她还没有这么大的利用价值。 可是于夏侯纾而言,还没有确定的事情,她断断不会轻易冲动,所以只好逃离。 第251章 输与赢 时光荏苒,瞬息之间,便是六月二十一。姚贵妃遍览历代帝王生辰宴之盛况,倾心策划,将此次盛宴设于泰安殿,诚邀京中四品以上官员及诰命夫人入宫同庆。 当日,宫殿内满堂熠熠生辉,璀璨华彩映入眼帘。金樽玉液,色泽诱人,盛满了贵妃的良苦用心;丝竹管弦,悠扬于耳,宛如清泉流水,绕梁不去,奏响了宴会的华美乐章。如诗如画的场景,恍若人间仙境,让人不由倾醉,沉湎其中。 华灯初上,宫殿内愈发显得金碧辉煌。官员们身着盛装,华贵非凡,而诰命夫人则犹如群星闪烁,争艳斗妍。 夏侯纾刚在左边的第一个位置落座,旁边的福乐公主就凑了过来,顺便还让侍从将她的碗筷搬过来,吵着要跟夏侯纾同桌共食。夏侯纾正愁没有熟人聊天,便欣然接受了。于是两人又聊了几句,就开始观看表演。 在场的众人正聚精会神地欣赏着舞姬们的轻纱舞,那舞姿翩翩,绚丽得宛如仙子下凡,使人陶醉。福乐公主看得兴起,一手托腮,一手拿着面前的糕点,慢慢地品尝着。 然而,不久之后,周围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地站起身来,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朝大殿的上首看去。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众人,夏侯纾也不由自主地随着众人的视线望去。 只见独孤彻从容地入场,他的身后紧跟着姚贵妃、佟淑妃,以及抱着大皇子的吕美人。他们的出现如同春暖花开,为这场盛大的宴会增添了更多的色彩与活力。 独孤彻的龙袍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他的面容沉稳而威严,流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姚贵妃和佟淑妃则是一身盛装打扮,笑靥如花,华贵而优雅,如同两朵盛开的牡丹,为宴会增添了无尽的色彩。 吕美人抱着大皇子,她的脸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辉和令人嫉妒的骄傲。大皇子在她怀里安静而乖巧,他的小脸蛋红扑扑的,一双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上首共摆放了三张桌子,独孤彻目不斜视的大步走向中间的那张雕龙纹的座椅,显得威严而庄重。在他的左边,姚贵妃优雅地落座,而在他的右边,佟淑妃也跟着就座。在这两位高位嫔妃的身边,位份较低的吕美人,将她的孩子交给了奶娘照顾,自己则安分守己地坐在了右边的下首的第二个位置。 而在首位的第一位置上,白婕妤端庄地坐着,她的神态平和且优雅。 众妃嫔、公主、官员以及命妇们纷纷恭贺陛下和大皇子万福金安。 独孤彻顺势讲了几句客套话,然后让大家坐下,共饮一杯。 夏侯纾端着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独孤彻。她始终没有向任何人提及上次在鉴明湖畔偶然遇见他的情景,然而,自那夜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或许是因为政务繁忙,他看起来消瘦了一些,这让她心中有些不安。 独孤彻满饮了一杯,隐约察觉到一束探究的目光,他不由得侧目看了过去,正好与夏侯纾的目光相撞。 夏侯纾赶紧收回了目光,为了掩饰尴尬,她故意装作给福乐公主夹菜:“试试看这个菜,味道很不错。” 福乐公主笑着接受了夏侯纾的好意,随后抬眸看了她一眼,疑惑道:“纾儿,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或许是太热了吧。”夏侯纾尽量保持平静,微笑着回答。 “你大概是太紧张了。”福乐公主老气横秋道。她知道夏侯纾不是那种容易怯场的人,而且始终有些心不在焉,仿佛在想着别的事情。于是她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扫了对面一眼,信心满满道:“依我看,吕美人的琴技未必就及你。” 夏侯纾笑笑,还好福乐公主只是认为她是在为与吕美人的赌约而烦恼,不然以她勤学好问的精神,她还不知道要说多少谎言来掩盖这一个谎言。 由于有外臣在场,大殿内放置了数个屏风,将宫中的女眷与外臣隔离开来。云溪悄悄地环顾四周,然后凑到夏侯纾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夏侯纾随之透过面前的珠帘和屏风,眺望着斜对面的父亲,他正面色从容地与周围的官员寒暄,同时享用着美酒。而母亲则在一旁笑容满面,与众人交谈甚欢。 此刻,珠帘和屏风就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将夏侯纾与她的父母分隔在两个世界。她只能默默地咀嚼着桌面上的佳肴,以掩饰内心深处的苦涩。 晶莹的珠帘随着微风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她与亲人之间的距离。夏侯纾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珠帘上,透过它们,她仿佛看到了父母的身影。他们慈祥的面容和关切的眼神,让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她努力吞咽着泪水,将那份苦涩深藏在心底。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她才会让自己的情绪宣泄出来,独自面对这份孤独与失落。 福乐公主见她不对劲,又关切地问:“纾儿,你真没事吗?要不传太医来瞧瞧?” “没事,不必劳烦别人。”夏侯纾摇摇头说,然后转过头看着大殿上首。 龙椅上,独孤彻安坐如山,笑容可掬,接受着满朝文武的贺词。他的左侧,姚贵妃优雅地端坐着,她的气质犹如春日的牡丹,高贵且迷人。在他的右侧,佟淑妃静静地坐着,她的淡雅如秋日的菊花,清雅而脱俗。而吕美人今日也盛装打扮,满身的金银饰物熠熠生辉,仿佛一尊璀璨的宝石雕像,整个人都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大臣们已经开始进献礼物,这些精心准备的礼物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使人们的注意力从舞池中央转移。尽管如此,大殿内仍弥漫着喜庆的气氛,悦耳的礼乐声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夏侯纾慢慢地将目光收回,却无意间与宇文恪热烈的目光相遇。他直直地盯着她,似乎有无数话语要对她说。然而,夏侯纾面无表情地越过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冷笑。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疏离和冷漠,仿佛在告诉宇文恪,他的言辞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这种无动于衷的态度让宇文恪更加愤怒,他紧紧地盯着夏侯纾的身影,内心涌动着无尽的复杂情绪。 原本坐在左边第三张桌子上的平康公主因为福乐公主非要与夏侯纾挤在一桌,自然而然的向前挪了一个位置,此刻两人正好邻桌而坐。早在云溪凑到夏侯纾耳边低语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留意夏侯纾的目光了,所以她也捕捉到了夏侯纾与宇文恪对视的目光。 “这隔着珠帘和屏风,就如雾里看花啊,贤妃娘娘你说是不是?”平康公主抿嘴轻笑道。 夏侯纾知她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也不多做理会,自顾自地继续品菜。 平康公主见夏侯纾不理她,便轻轻冷哼了一声。 待大臣们送完礼,司仪便宣布嫔妃祝贺献礼。 各宫妃子按照品级高低纷纷献上自己的贺礼与贺词。夏侯纾今天挑的不是什么奇珍异宝,只是个象征平安的香囊。与其他嫔妃送的珍宝古玩比起来显得甚是寒酸。 吕美人站在前排,看到夏侯纾的礼物时,眉头不禁微皱。心想夏侯纾怕不是糊涂了,这样的东西竟然也敢拿出来丢人,简直是小气! 随后吕美人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对着夏侯纾说:“贤妃妹妹果真是用心别致、与众不同,我在此代我皇儿谢过了。” 话语之间,似乎隐藏着些许的讥讽。 “吕美人不必客气,”夏侯纾淡然一笑,并没有因为吕美人的话而感到尴尬或者羞愧,随后道,“陛下坐拥天下,又视大皇子如珍宝,必定与索与求。既然大皇子什么都不缺,那么我就唯有送一份心意以表恭贺之意。愿大皇子平安健康,日后也好为陛下分忧。” 吕美人被她这么一说,也不好反驳,不甘地撇撇嘴。 接下来便是才艺表演。 作为宴会的策划和组织者,姚贵妃以身体不适为由巧妙地避开了。而其他几位妃子则选择了不同的方式展示自己的才艺,有的跳了一段舞蹈,有的则现场作画。 夏侯纾瞥了一眼吕美人,对方也正好看着她。 她们四目相对,各自交换了一个嘲讽的眼神。 接着便听到祝成鸿走到台上高喝一声:“接下来请贤妃娘娘夏侯氏与美人吕氏同台表演!” 夏侯纾抱起空谷遗音,冲正给她鼓励的福乐公主笑了笑,缓缓步入大殿中央。吕美人也盈步走下来,由银瓶将琴抱了上来。 走近之后,吕美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朱唇轻启,轻声提醒道:“贤妃娘娘,别忘了我们之间的赌约。” “我自然是不会忘,吕美人可别忘了才是。”夏侯纾笑得一脸轻松,然后在琴台旁边坐下。 大殿中适时地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们身上,也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尤其是夏侯渊夫妇,一颗心都急到了嗓子眼。 吕美人意味深长地瞥了夏侯纾一眼,那眼神如秋水般迷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媚态。她的手指轻轻落在琴弦上,一瞬间,美妙的音符如流水般倾泻而出,整个大殿仿佛都被这动人的旋律所俘虏。 殿中的众人皆被吕美人的琴音所吸引,他们的脸上洋溢着愉悦的表情,仿佛被这琴音引领进入了一个美妙的梦境。有的人甚至忘记了手中的酒杯,任由琥珀色的酒液沿着倾斜的杯壁缓缓滴落,染湿了他们的衣襟,他们却依然浑然不觉。 夏侯纾维持着她的微笑,那是一种温和而得体的微笑,深邃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评判的光芒。她在心中暗自琢磨,这吕美人的确有几分才情,她的琴音如行云流水,让人为之倾倒。然而,她的曲调却过于华丽,反倒显得有些浮夸,失去了雅致的韵味。 一曲毕,所有的人都沉浸在吕美人的琴声中,仿佛被引入了另一个世界。直到空寂的大殿中突然响起一阵掌声,众人才如梦初醒,纷纷把目光投向了独孤彻。 独孤彻仍旧拍着手掌,脸上挂着欣赏之色。 众臣这才醒悟,纷纷赞誉吕美人的琴技卓绝。 吕美人向夏侯纾投来胜利的微笑,夏侯纾则以一个文雅的微笑回应。 随后,夏侯纾轻轻抚摸着琴身,走到一旁坐了下来,将琴放置平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十指开始在古琴上跳跃,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 那音色就像一汪清澈的泉水,清脆而寒冷,就像是夏夜湖面上吹来的一阵清风,让人感到心情轻松而清新。那琴音犹如山涧溪流,悠然自得,又如梦如幻,让人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 夏侯纾不禁想起了过去那些自由自在的日子,还有那些曾经给予她温暖和关爱的人。在此之前,她确实没有必胜的把握,甚至没有为这场比试认真准备过。然而现在,她却感到心情轻松了不少,不再有一定要赢过吕美人的想法。 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她学琴的初衷便不是为了争个高下输赢! 琴曲本是高雅之物,如果只是用来一决输赢,岂不玷污了它的本质? 何况这还是用空谷遗音这样的罕见之物。 随着音符在空气中舞动,曲调由欢快转为悲凉,如流水般潺潺,又如风过叶落,带着深深的哀愁和无尽的思念。夏侯纾的心弦被轻轻地拨动,那刺痛的感觉像是一把隐秘的刀,无声地割开她的内心。泪水,如同无声的雨,悄然滑过她的脸颊,留下的是温热而湿润的痕迹。 然而,在这深深的哀愁中,夏侯纾却突然笑了。她的笑,像是晚风中摇曳的灯笼,微弱而坚韧。她知道,无论此刻她身在何处,夏侯翊都在某个角落里,对着月亮,用他的箫诉说着他们的故事。他们的心,就像这曲子一样,无论多么哀伤,多么无奈,都未曾分离。 突然,夏侯纾的食指划出一道弧线,一声如同裂帛般的声音瞬间打断了所有沉醉者的思绪,就像一把利剑刺入心脏。在场的所有人都仿佛被惊吓到,瞠目结舌地看着殿中的女子,仿佛被勾走了魂魄。然而,夏侯纾却缓缓起身,向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独孤彻欠了欠身,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殿中一片寂静,许久之后,姚贵妃突然开口:“贤妃妹妹的琴技果然深入人心,真真是‘此曲只有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本宫听了都如入幽幻之境,深受感染,不禁忧从中来。” “贵妃娘娘谬赞了。”夏侯纾客气地回答道。 吕美人却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她狠狠地瞪了夏侯纾一眼,质问道:“贤妃妹妹这般情谊深重,不知曲子是为了何人所作?今日本是陛下的寿宴与我皇儿的周岁宴,你却弹奏出这样的曲子,惹得百官垂泪。夏侯纾,你居心何在?” 第252章 假惺惺 夏侯纾知道吕美人不会善罢甘休,也不着急,不卑不亢的反驳道:“圣人有云:人之初,性本善。正所谓情由心生。百官垂泪,自然是想起了内心深处最真挚的情感。这个世界上,所谓的仁、义、礼、智、信,皆是因为人们存着一颗赤子之心。也只有如大皇子一般的孩子才会心思单纯,毫无杂念,如赤子一般。” “花言巧语!”吕美人无话可说,只拿眼睛看向姚贵妃。 姚贵妃却偏偏不看她。 夏侯纾突然间明白了,原来姚贵妃那日突然提出让她们同台竞技,是因为她和吕美人已经摒弃前嫌,联手设计让她当众出丑。对姚贵妃一直心存不满的吕美人也没有反驳,显然是已经和姚贵妃达成了共识。 真是可悲的女人! “贤妃说得甚是有理。”独孤彻突然道,见众人的神情都有些捉摸不定,便举起杯子说,“众爱卿,来,与朕满饮此杯,算是借贤妃吉言,愿朕的大皇子永葆赤子之心!” 说完他一饮而尽。 琴曲已尽,夏侯纾今晚的职责也告一段落。她以身体不适为由,礼貌地退出大殿。她害怕再待下去,心中的情感会无法抑制,对父母兄弟的思念会如潮水般涌出。 福乐公主看出了一些什么,她一边伸手去搀扶她,一边以一种老成的口吻关切地说:“宴会开始时,我就说你脸色不太对劲,你还说是天气太热,我看你就是不听劝。现在天已经黑了,你赶紧找个太医瞧瞧吧,别再拖了。” “公主说的都对,是我太不自量力了,这就回去找个太医来把把脉。”夏侯纾笑着应付了几句,然后领着云溪出了泰安殿。 在夏侯纾离开不久,宴会就已经进行到了高潮。借着这气氛,独孤彻还给平康公主指了婚,对方是吕美人的同胞弟弟吕本。 吕家祖上只是普通的耕读之家,在吕美人祖父那一辈才开始步入仕途。吕美人的父亲吕俊尚是家中长子,迎娶了官阶比吕家高的蔡家女,生下了吕美人。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吕俊尚在女儿出生后不久就染上恶疾,一命呜呼。吕父吕母担心蔡氏年轻貌美,带着个襁褓中的女儿在吕家肯定熬不住,而且蔡家也不会看着她大好年华在这里蹉跎岁月。如果蔡氏再嫁的话,吕家势必会失去蔡氏娘家的扶持。百般衡量之后,吕父吕母做主让蔡氏改嫁给了年龄相仿的小叔子吕俊良。而蔡氏改嫁给吕俊良后,又生下了好几个子女,吕本就是她最大的弟弟,比吕美人小了不到两岁,正好到了该议亲的年纪。 吕俊良此人擅长交际,十分圆滑,原本在鸿胪寺任从六品的寺丞,官阶虽低,却混得风生水起。然而,吕美人诞下皇嗣后,独孤彻破格将他提升为从四品的鸿胪寺少卿。官职连升好几级,已是对吕美人最大的奖赏。而现在,独孤彻又将亲妹妹平康公主许配给吕本,无疑是在向满朝文武宣告他对吕家的厚待。 大殿中的众人,嘴上都说着恭贺的话语,但心中却各自有着不同的打算。一些人羡慕吕俊良的幸运,能够得到皇帝的青睐和赏识;一些人则嫉妒他能够攀附皇室,成为皇亲国戚;而还有一些人则开始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想要从这件事情中得到一些好处。 这一晚,吕美人成为了最引人注目的焦点,但她的脸色却并不好看。尽管她如愿地听到了独孤彻将平康公主指婚给她的亲弟弟,但这并没有带来预期的喜悦。 吕美人的内心充满了复杂的情感。她感到自己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获得了一次胜利,但她知道平康公主向来看不上她,也不会看得上吕本,所以这场婚姻还是充满了变数。而她的弟弟,虽然因此获得了显贵的地位,但他的未来也因此变得充满了挑战和危险。 另外就是眼下最大的难题——她要向夏侯纾斟茶叩首。 与夏侯纾同台竞技确实是姚贵妃一早就提醒她的,她原本也是胜券在握,就等着夏侯纾乖乖给她斟茶叩首了,然而却没想到她的琴技虽好,最后却输在了琴曲的意境上。 姚贵妃也在独孤彻给平康公主指婚之后彻底垮了脸。她尽心尽力地筹备宴会,处处妥当,尽善尽美,结果却只得到了独孤彻的一句辛苦。她所做的一切最终成为了别人的嫁衣,这让她感到极度的沮丧和不安。 更让她焦虑的是,吕美人虽然出身和位份都比她低,但却有皇子傍身。如今独孤彻对吕家如此优待,这明显是要扶持吕美人的迹象。 这个现实让姚贵妃感到坐立不安。 比姚贵妃更加愤怒的是平康公主。她原本是满心欢喜地前来祝贺寿辰,顺便观赏一场精彩的大戏,却没想到自己的婚事竟然被卷入了其中。她连已经生育了皇长子的吕美人以及当下炙手可热的吕家都看不上,更别提素未谋面且籍籍无名的吕本了。这简直就像是癞蛤蟆想要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两个愤怒的女人眼神交汇,如同火焰相碰,瞬间燃烧出默契的火花。凭着多年的来往,她们心照不宣地结成同盟,共同的目标是搅黄这桩婚事。不论用何种手段,她们毫不退缩,誓要将这场婚姻的基石彻底摧毁。 另一边,夏侯纾从泰安殿出来就往大殿后方的花园处走。 此时已是六月的下半月了,天空中的月亮残缺不全,被一团乌云笼罩,周围的星星也失去了原有的光芒,疲惫不堪的缀在天幕上。往日这样的夜晚,她总是与夏侯翊待在一块儿,或借月起舞弄清影、或闲敲棋子落灯花。而如今,却只能,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夏侯纾叹了口气,随手捡起一根枯枝挥舞起来。 云溪知道她心情不好,便安静的站在旁边陪着她。 假山后面的芭蕉丛中突然窜出一个人影,吓得夏侯纾停下来并后退了几步。站定后,她才看清来人是宇文恪。 在假山背后的幽深之处,一片茂密的芭蕉丛中,突然闪现出一个身影,犹如鬼魅般地惊现在夏侯纾的面前。这一突如其来的惊吓,让夏侯纾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并往后退了几步,以离这个神秘身影远一些。 在心跳加速、略带惊慌的心情中,夏侯纾逐渐稳住了情绪,并努力定下心神。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向前走去,试图更清楚地看清楚这个来暗处的不速之客。 当那个身影逐渐清晰起来,夏侯纾惊讶地发现,原来这个吓了她一跳的人,竟然是宇文恪。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尴尬和歉意,似乎也感到了自己突然出现的方式有些过于突兀。 “原来你躲在这里,”宇文恪喝了酒,身上有一股浓重的酒味。 夏侯纾想起杨太后寿宴那日在千秋殿的偏殿里发生的事情,她不由得提高了警觉,略带讥讽地说道:“难道世子喝酒太多,连路都走不稳了吗?” 宇文恪吸了吸鼻子,摆摆手说:“不不不,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云溪听闻此言,立刻感到警钟大作,她连忙用身体挡在夏侯纾的前面,严肃地说:“这里是内廷,你一个外臣竟敢擅自闯入!难道你就不怕陛下怪罪吗?” 宇文恪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夏侯纾已经恢复了冷静,随即轻蔑地冷笑了一声,用讥讽的口吻说道:“世子不待在大殿里饮酒享乐,反倒跑出来看我的落魄样。真是奇怪。” 宇文恪像是没有听明白她话里的讥诮,依旧还是保持着微笑,然后说:“我记得你兄长喜欢叫你纾儿,是吧?以后我便也这样叫你吧。” “住口!”见对方叫得如此亲密顺口,夏侯纾心中不禁一阵恶寒,眉头紧皱,说道,“宇文恪,如今陛下已经下令褫夺了陵王的封号,并且全国通缉,你就不要再仗着自己是照云长公主的亲生儿子狐假虎威了。身为臣子,就应该知道规矩,守住本分。我如今是陛下亲封的贤妃,你应该尊称我一声‘娘娘’或‘夫人’。更何况,以你我之间的关系,也轮不到你来叫我的闺名。” "哈哈哈...“宇文恪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娘娘?这只是一个头衔而已,名不副实!我可不会尊称你为‘娘娘’或者‘夫人’。" “我看你真是喝多了。”夏侯纾扬起头,桀骜不驯地说道,“等你的酒醒了,你会后悔你今天所说的一切。” "不,我不后悔,我唯一懊悔的是……"宇文恪注视着她,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痛苦,"我不该轻率地信任母亲,以那种方式来算计你。" 宇文恪不提这事,夏侯纾还可以假装淡忘了。可他偏偏要旧事重提,让夏侯纾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对付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种,他们却偏偏选择了最让人难堪的一种,完全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和处境。此刻,她十分庆幸独孤彻及时发现并救了她,如果让照云长公主和宇文恪的毒计得逞,不仅她会成为全京城的小冰,越国公府的名声也会受到牵连。 “猫哭耗子假慈悲!”夏侯纾冷冷一笑,“宇文恪,你今日是来炫耀的吗?你不提我倒差点忘了,若不是你,我夏侯纾何德何能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说到这儿,她的语气几乎充满了怨恨,几乎咬牙切齿道,“宇文恪,我可得好好感谢你啊!” “不!纾儿,你听我说,事情原本不是这样的。”宇文恪带着几分醉意,却还是极力解释,“我原本以为只要听从母亲的吩咐给你下药,毁了你的名节,到时候陛下碍于你我两家的身份,必然会给我们赐婚,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可是没想到陛下会突然闯进来,不仅囚禁了我母亲,还把你纳入了后宫!” “所以呢?”夏侯纾依旧淡漠的凝视着他,“你母亲那是咎由自取,就算将她千刀万剐也不能解我的心头之恨!” “我想弥补你。”宇文恪突然正色道,“宫中都在传你与你陛下有私情,可是据我所知,你进宫这么久了,从未得到陛下宠幸,甚至还差点伤了陛下。所以我想带你离开这里,还你自由。” 夏侯纾听了气得差点被有背过气去,忍不住破口大骂:“我真的不知道你究竟哪里来的自信,这个时候居然还敢来跟我说这些?你当所有人都是傻子吗?”说着她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又道,“我确实向往宫外的自由,但是我不傻。” “我是真的想弥补你。”宇文恪说着就往前走了几步,伸手要拉她。 夏侯纾突然暴怒,猛地一巴掌狠狠地抽在对方脸上,大喝一声:“滚!” 这一巴掌仿佛将空气都撕裂了,让对方顿时惊呆了。 "纾儿..."宇文恪焦急地呼唤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酒意也清醒了七八分。他固执地挣扎着想要过来拉住她,仿佛那样就能挽回一切。 夏侯纾愤怒得失去了理智,如同疯妇一般,毫无章法地对他又抓又踹。她歇斯底里地怒吼:“你把我送进了这个牢笼,是你剥夺了我的自由,是你毁灭了我所有的希望!你现在又假惺惺地来弥补你的过错,你有什么能力去弥补?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相信你,甚至感激你吗?你想都别想!你的虚伪让我恶心!你给我滚!永远不要让我再见到你!滚!” 夏侯纾的凄厉叫喊声在这空寂的御花园中回荡,如同一把尖锐的刀刃,刺破了宁静的夜晚。声音在园中的每一个角落里反弹,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回音。不远处,正在巡逻的侍卫们听到了这声叫喊,他们的脚步立刻变得急促而坚定。 宇文恪被夏侯纾虐待得狼狈不堪,他的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脸上和脖子上还留有指甲痕的痕迹。他听到有人朝这个方向走来,意识到自己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于是他慌忙地向假山后面逃去,留下了一句:“纾儿,等我,我会让你重获自由的!” 随着这句话,他消失在芭蕉丛中。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试图使自己的外表显得平静自然一些。她也没想到自己空有一身武功,结果在对付宇文恪时竟然还是采用这种类似泼妇打架的粗鲁手段。 一群带刀的侍卫迅速赶到,领头的是个陌生面孔。他瞥了眼夏侯纾的衣着,马上意识到她的身份,随即欠身行礼,谨慎道:“卑职听到娘娘的呼喊声就立刻赶来了。娘娘是否遇到了什么可疑之人?” 夏侯纾不并不想惊动宫里的侍卫,便道:“我方才被一只喵给吓到了,未料惊扰了各位,实在是不好意思。” “娘娘不必客气,保护陛下与娘娘的周全是卑职分内之事。”男子看着她将信将疑,又问,“娘娘果真没事?要不要卑职送娘娘回宫?” "不必了。"夏侯纾以坚定的语气说道,心中暗自庆幸,幸亏这是在晚上,否则以他因极度惊恐和愤怒而显得苍白的面孔,恐怕无法骗过任何人。她瞥见侍卫们并未离去,便又说道:“你们都去巡逻吧,我稍后自己会回去。” 男子似乎还是有些疑虑,但是看了眼她身后的云溪后,联想到她的身份,最终还是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恭敬道:“那娘娘千万小心,如有需要,卑职一定在所不辞!” 夏侯纾点点头,示意他们去做自己的事。 生面孔男子这才领着一队人离开。 夏侯纾已经没有心情停留,迈着凌乱的步子往飞鸾殿走。 第253章 绑架 鉴明湖是宫里最大的湖泊,后宫里的几大主要殿宇基本沿着鉴明湖呈左右对称修建。鉴明湖周围景色十分秀丽,只有白天才会吸引游人前来欣赏湖光山色。一旦夜幕降临,这里便变得冷冷清清,仿佛被世界遗忘。鉴明湖西边离得比较近的主要殿宇是吕美人居住的栖霞殿,由于今天要给大皇子庆贺周岁,所以栖霞殿里的人基本去了泰安殿欢庆,此刻也空空如也。北侧,是一座宁静的小山丘和茂密的树林。微风轻拂,树叶随风婆娑作响,仿佛在低声细语。南侧,是一些久未有人居住的殿宇,如凌雪居等。这些废弃的殿宇在飞鸾殿的旁边,更显得飞鸾殿的清静与孤寂。 夏侯纾的步伐很快,云溪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快要到飞鸾殿时,花园里突然跳出三个人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云溪看着面前的侍卫,心中不禁有些紧张,暗暗与夏侯纾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些侍卫人高马大,面目严肃,看起来不像是好人。 夏侯纾微微皱眉,不得不停住脚步。借着远处宫灯微弱的光辉,她辨认出为首的竟然是刚在泰安殿后方花园里打过照面的那个侍卫,也不知道他为何跟了她们一路。准确来说,对方的步伐似乎比她们更快一些,因而才能赶在她们前面拦在此处。 “你还有什么事吗?”夏侯纾问道,同时指了指近在眼前的飞鸾殿,假装客气地说,“我已经快到了,就不劳你护送了。” 为首的侍卫并未在意她说的话,微笑着说:“卑职突然想起还有事情需要请娘娘走一趟,所以这就跟过来了。请娘娘赏光,跟我们走一趟吧。” 说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夏侯纾满腹疑虑,心有戒备。她在这深宫中并无知己,可以说得上话的人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而此刻,那些人都在泰安殿的宴席上,根本无暇顾及她。那么,此时来找她的人会是谁呢?是不是吕美人输不起,特意派人前来找茬? 以吕美人的品性……她确实是做得出这种事来的人。 “你们想带我去哪里?”夏侯纾一边继续打量着对方,一边暗自揣摩着他们的意图。未等对方回答,她又道:“今天天色已经很晚了,劳烦你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有什么事情,等明天天亮了再来找我吧。” 为首的侍卫始终保持着恭敬而又不失坚定的姿势,他沉稳地说道:“我劝娘娘还是跟卑职走吧,不然卑职就只能冒犯了。” 这就是威胁了。 夏侯纾还未说话,云溪就已经沉不住气了,立马往前站了一步。 “你敢!”云溪气势汹汹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们娘娘是陛下亲自下旨礼聘入宫的贤妃,圣眷正隆。你敢冒犯她,陛下绝不会放过你!” 夏侯纾感到有些无奈,忍不住扶额。虽然云溪说的大部分都是实话,但多少掺了些水分。而且宫里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谁不知道她并不受宠这件事? 那侍卫头目显然也是知道实情的,所以他并未表现出任何担忧和畏惧,反而笑得一脸玩味,坚持要夏侯纾跟他走一趟。 夏侯纾自然不会乖乖顺从,便带着云溪绕路走,结果另外两个侍卫也站了出来,一起将她们拦住。 此处是回飞鸾殿的必经之路,而且她们刚才走得急,连个灯笼都没有带,若是往回走,夜更深,路更黑,也就更危险。 “好狗不挡道!”云溪怒骂道,“我家娘娘已经说了,你家主子有事请明天再来。前面就是飞鸾殿,你若再放肆,我可就要喊人了!” 为首的侍卫这才转头看了不远处的飞鸾殿一眼,再回过头来时,脸上带着几分诡异的笑,不紧不慢地说:“贤妃娘娘不用喊了,我们刚去了一趟飞鸾殿,里面的人这会儿估计都睡着了。” 夏侯纾心中不禁微微一颤。他说飞鸾殿里的众人睡着了,意思是他们还先一步去了飞鸾殿,甚至还解决了里面的人?这也太大胆了! “你对她们做了什么?”夏侯纾微怒道。 “贤妃娘娘不必担心。”侍卫头目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卑职只不过是略施小计,让他们好好睡一觉而已,不会出人命的。” 听到不会出人命,夏侯纾稍微放心了些,然后微微抬高了下巴,又道:“我若执意不跟你们走,你又当如何?” 侍卫头目拱了拱手,沉声道:“那就只能冒犯了!” 说完他就动手来擒拿夏侯纾。 夏侯纾躲避了几次,又正面与他过了几招,最后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武功远在她之上。单凭她自己的能力应付,这场战斗毫无胜算,更何况对方还有帮手。于是,她将云溪推向来时的方向,并命令道:“赶紧去叫人!” 云溪领命,刚转身,就被跟来的另外两个侍卫给打晕了。 “你是谁?”夏侯纾问道,“你身后的人又是谁?” 那侍卫并未给她回答,随后一记手刀劈过来,夏侯纾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那一刻,夏侯纾感觉自己的意识在一片混沌中漂浮着,随后她发现自己被牢牢地绑在一张陌生的宫殿里的大床上,身体被束缚得无法动弹。她瞪大了眼睛,试图看清楚周围的环境,但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景象。 绑住她的不是普通的绳子,而是用细腻如丝的布匹,它像一条灵活的蛇,将她的身体完全裹住,不留一丝缝隙。它的韧性极好,仿佛具有生命,将她束缚得如同一只蚕蛹,等待着破茧成蝶的那一刻。 夏侯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可以感觉到这个布匹的束缚并不会留下任何伤痕,但却足以让她无法动弹。这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因为她知道对方并不打算要她的性命,而这种束缚方式却让她无法反抗。 那么,对方究竟想要她什么呢? 她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在千秋殿偏殿被下药的事情来。 而她刚刚才在花园里遇到过宇文恪…… 难道他又想故技重施? 夏侯纾的脑海中开始出现各种混乱的思绪。她试图挣扎,但每一次的挣扎都只是让布匹更紧地勒住她的身体。她开始感到呼吸困难,每一次的呼吸都像是在胸口塞进了一块石头。这让她感到恐惧和无助,但她知道她必须保持冷静,寻找逃脱的机会。 夏侯纾忍着勃颈处的酸痛,努力蠕动了一下身体,用尽了力气才侧过身来,她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寻找任何可能的线索。宫殿里很安静,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她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是在提醒她,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过去。 此处是一座殿宇,殿内宽敞却空荡荡的,家具和装饰都极其朴素。除了夏侯纾现在躺着的这张床,室内还有一张圆桌和几个配套的圆凳,这些家具并未用珍贵的木料打造,看上去都散发着一股冷清与暮气。旁边的屏风和箱笼也并非用名贵木材制作,整个房间给人的感觉是简朴而沉闷,不像是妃嫔该有的住所。 而床对面的坐榻上,赫然躺着同样被五花大绑的云溪。 云溪比夏侯纾醒得更早一些,她早就再慌乱中将整个房间打量了一遍,只不过她的嘴巴也被人用布条塞住了,无法言喻,又动弹不得,只好胆战心惊的躺在远处,眼睛直直的盯着夏侯纾,默默祈祷着。 此刻见夏侯纾醒了过来,云溪激动不已,呜呜啊啊的叫了半天,也没有说清一句话,倒是把外面的人招来了。 首先进来的是杨太后,以及搀扶着她的余太妃。 夏侯纾恍然大悟,难怪她觉得这里处处充满了暮年的气息,想来这里是济和宫的地界。不过她记得自己之前只在杨太后的寿宴上见过对方一回,彼时杨太后精神尚可,还客套的夸了她几句。进宫后,杨太后一直称病不愿见人,所以她便跟其他妃嫔一样,再也没有去过济和宫。 算起来,她跟杨太后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那杨太后为何要将她绑到这里来? 夏侯纾还没有想明白,就看到紧随着杨太后进来的第三个人。 竟然是照云长公主! 夏侯纾先是很惊讶,但很快就想明白了。她一个后辈,在遇到独孤彻之前,从未进过宫,也没有与宫内的人接触过,更未涉足过宫廷的繁复纷杂,何以得罪宫里的人?而杨太后费尽心思的抓她,不过是因为她与照云长公主交好而已。 照云长公主跨步走到床前,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床上毫无反击之力的夏侯纾,眼神中充满了威严和轻蔑。随后她冷笑道:“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遇到这种事情,竟然还能够保持冷静,一点也没有露出慌乱的神色。” 夏侯纾翻了个白眼,反唇相讥道:“我要是没记错,陛下已经下了口谕,让长公主在世子府里静思己过,无召不得再进宫。不知长公主今日为何会出现在宫里?难道是为了给陛下和大皇子庆贺?”说着她故意装作在思考的样子,又道,“可是方才在泰安殿里,我并未见到长公主呀!” “记性不错。”照云长公主笑道,语气甚是不屑,“不过那又有什么用呢?本公主想进宫便进宫了,谁又会真的阻拦?”说着她的神色变得狠厉起来,继续道,“我要是不进宫,又怎么会知道我儿找了你,还被你殴打?” 原来是要护犊子呀! 看来这次宇文恪确实没有听他母亲的话,那就不会再发生上一次的事情。 夏侯纾这下倒是放心了不少。 夏侯纾冷笑了几声,嘲讽道:“我竟然不知道宇文恪原来是藏头藏尾的鼠辈,连这种事都需要请自己的母亲来出面解决。难怪同样是亲生儿子,陵王无论如何都不肯重用他。我若是陵王,知道他会那么听你的话,我也不敢用啊!” 被戳中了痛处,照云长公主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她微怒道:“你别太得意了。那日如果不是陛下阴差阳错的闯进来,你如今就是恪儿的媳妇,还得毕恭毕敬地叫我一声婆母,听从我的管教。” “可惜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夏侯纾挑衅道,“承蒙你的好手段,我现在是陛下的贤妃。你抓了我,是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照云长公主并未被她激怒,而是轻描淡写地说:“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贤妃罢了,又能有多少分量?就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人人都说陛下在意你,可你进宫这么久了,陛下从未在你宫里留宿,只怕你到现在都还是处子之身吧。我倒是真好奇,陛下到底对你有几分真心。” 重不重要,真不真心这个问题,夏侯纾心里没有底,也不想与她争辩。于是她看向照云长公主身后的杨太后,疑惑道:“皇太后,我自问未曾得罪过你,我们夏侯氏也没有加害过你。为何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着照云长公主来害我?” 杨太后咳嗽了几声,然后紧紧抓住余太妃的手臂,稳住身形后,才攒足了力气说道:“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确实没有得罪过哀家,你们夏侯氏也没有加害过哀家,可是同样的,你们也没有帮过哀家。” 夏侯纾直接愣住,这是什么谬论?就因为他们没有伤害过她,也没有帮助过她,所以她就可以毫不心慈手软地帮着别人来害她? “真是荒谬又可笑!”夏侯纾唾弃道,“枉你们都身居高位,心胸眼界却如此狭隘,行事作风也如此上不得台面,实在令人失望。” 杨太后微微闭上了眼睛,似乎是默认了。但是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睛猛然睁开,闪烁着愤怒与激动的光芒:“你说哀家心胸狭隘难登大雅之堂,那你可曾见过宫里的尔虞我诈?这么多年来,哀家从皇后到太后,一直慈悲为怀。然而,我的徵儿和衡儿还是相继离我而去,留我一人孤苦伶仃。如今更是让姚氏的儿子登上了皇位,还让那个卑贱的女人骑在了我的头上。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夏侯纾暗自捋了捋,昭成太子独孤徵是因病早薨,而戾太子独孤衡则是逼宫篡位被独孤彻亲手斩杀,这种事情,也怨不得别人吧? “那我又做错了什么?”夏侯纾反问道,“你认为的不公,可曾与我有半点干系?” 杨太后愣了愣,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太后,你别被这个贱人给骗了!”照云长公主连忙提醒杨太后,“她是独孤彻甘愿被众人戳脊梁骨也要纳进宫的女人,我们今天就要看看独孤彻有多在乎她!” 杨太后立马停止了思考,郑重地点了点头。 随后她们就转身出去了。 这就结束了? 夏侯纾心中不解,连续喊了几声,却发现对方完全没有反应。这时,一名老嬷嬷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团不知从何而来的布条,熟练地塞入了夏侯纾的口中。随后,老嬷嬷转身离去,并关上了房门。 夏侯纾无法说话,只能和云溪一样用呜呜啊啊的声音大骂着。 第254章 日久见人心 夏侯纾自顾自地折腾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能成功。嘴里被布塞着的感觉也很不好,于是她想了想,忍着勃颈处的疼痛继续床上蹭,企图通过这种方式将破布取出来。结果一个不小心,她就从床沿上翻滚下去,摔在了地上。 云溪被她吓得瞪大了眼睛,随后泪眼婆娑的看着她,表达着关心。 夏侯纾强忍着疼痛,过了片刻,她吃力地侧过身来,向云溪投去坚定的目光,用眼神告诉她不必为自己担忧。 云溪这才稍微放心些,然后学着她的动作往坐榻的扶手上蹭。 杨太后与照云长公主原计划回到正殿休息,并商讨接下来的行动。然而,当她们走到门口时,突然听到室内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杨太后立刻停住了脚步,抬头看了看天空并不算明朗的月亮,叹了口气,然后对身旁的余太妃说:“哀家原本是觉得你这里清净,平常无人来访,才把她们关在这里。可哀家怎么看都觉得那对主仆不是个省心的。你今晚就守在这里吧,不用到我跟前来伺候了。” 余太妃受宠若惊,赶忙拱手道:“妾身谨遵太后懿旨,请太后放心。” 杨太后再次转身瞥了一眼那坚实沉重的房门,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引领着照云长公主向济和宫的正殿步去。 途中,照云长公主忽然问:“太后打算就这么关着她吗?那您又打算关几天呢?一天?两天?还是三天?” 杨太后闻言,忽然停住脚步,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疑惑道:“不是你说现在还不能除掉她,所以先把她抓回来试一试独孤彻吗?” 照云长公主不傻,立马听出了杨太后话里的意思,笑道:“确实是我的想法,照云在此谢过皇嫂了。” 杨太后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到了正殿门口,杨太后突然又转过身来看着不远处的三名侍卫对照云长公主说:“这里是内廷,你还是叫你的人注意一点,别被人发现了。” 照云长公主不以为然,笑道:“皇嫂请放宽心,曹旭林是先帝当年赐予我的暗卫,武艺高强,忠心护主。这些年来,我全靠他的保护才能安然无恙。这次,他也不会例外。”说罢,她向队列前方的曹旭林投去一道锐利而坚定的眼神,示意他迅速带领另外两名侍卫隐匿起来。 曹旭林立马就带着另外两人飞速消失在宫墙下的树丛里。 杨太后接着月色眯着眼睛又打量了一会儿,实在是看不清了,才继续往里面走。而她心里此刻却已经没有了最初见到照云长公主时的愉悦。 同样是被命运捉弄的两个女人,照云长公主身陷陵都二十余年,却日日有一个忠心耿耿的曹旭林相守相伴,还有个活蹦乱跳且对她言听计从的儿子。而她呢,作为曾经整个南祁最尊贵的女人,竟然成了孤家寡人。 她的丈夫死了,儿子也死了,甚至连养子都死了,失去了所有的依仗,最后只有一个曾经背叛过她的余太妃陪着。 她想不明白为何命运会如此不公。 她太累了,也不想继续去想这个问题了。 余太妃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推门进去了,立马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夏侯纾和云溪像是两条巨大的蚕蛹躺在地上蠕动,拼命地向中间靠拢。 夏侯纾和云溪也愣住,赶紧停止了动作。 余太妃什么也没说,缓了一会儿神,径直走向夏侯纾。 云溪以为余太妃要对夏侯纾做什么,激动地呜呜大叫起来。 夏侯纾并未感到畏惧,她抬起头来,静静地注视着余太妃。人人都说余太妃是杨太后养的一条狗,她倒是很期待着余太妃接下来会采取什么行动。 余太妃并没有任何恶意,她在夏侯纾的旁边半蹲下来,轻轻将塞在她嘴里的布条取出,然后看着她出神。 夏侯纾顿时觉得呼吸顺畅了些,然后看着余太妃问道:“是皇太后派你来的吗?” 余太妃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夏侯纾看出了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猜不透她的目的,于是又问:“现在你想对我做什么呢?” 余太妃还是不说话。 看着她沉默寡言的样子,夏侯纾不由得想起了谨小慎微的静宜公主,遇到事情也是这样的默不吭声,真不愧是亲生母女。 “你不会是打算偷偷放了我吧?”夏侯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余太妃一时语塞,满心疑惑地盯着夏侯纾,不知是该赞她聪颖过人,还是该叹她自以为是。这些年,余太妃战战兢兢地陪在杨太后身边,早就看明白了。杨太后虽然病了,人也老了,还处处被姚太后压着,但若说心狠手辣,那与姚太后是旗鼓相当。她亲眼见过有宫女私底下编排济和宫不如毓韶宫,彼时杨太后面上笑容可亲,什么也没说,可是隔天那个宫女就被人发现投了井。 照云长公主回京之前,余太妃在杨太后那里还说得上几句话。照云长公主回京后,她除了服侍杨太后更衣用膳,再也没能近身。所以在杨太后听了照云长公主的建议,突然要大张旗鼓操办寿宴的时候,她就存了满脑子的疑惑,还偷偷去叮嘱女儿不要随意离开拾萃阁,更不要落单。然而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只是没有落在她的女儿身上,却落在了夏侯纾的身上。 为了明哲保身,余太妃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关于杨太后和照云长公主的谋划,甚至在闲暇时也尽量留在住所内。然而,照云长公主不顾违抗圣旨的风险,再次进宫,甚至还带了一些面孔陌生的侍卫。 内廷里突然进来了几个身份不明的男子,余太妃不用想都知道会有什么隐患。她害怕极了,本想趁着宫里设宴没人注意,偷偷摸摸去给女儿提个醒,哪知还没出门就被照云长公主发现了,并把她带到了杨太后面前。 余太妃跪在杨太后面前,又是保证,又是发誓,好不容易才让杨太后打消了要严惩她的念头。可是一转眼,杨太后就让曹旭林他们几个把抓来的夏侯纾和云溪放进了她的房间,暗示她如果敢声张或泄密,她们就把罪责全推在她身上。 她不过是个受万人唾弃和践踏的寡妇,自己和女儿的命都握在他人手里,又怎敢对外声张,所以她只能听之任之,做了这个帮凶。 半晌,余太妃才说:“你们如今进了济和宫,轻易跑不出去,就别白费力气了。” 夏侯纾不解,又道:“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呢?” 余太妃看了夏侯纾一眼,想着她与自己的女儿一般大,到底还是心软,轻声解释道:“我只是想让你好过一些,其他的你不要多想。” 夏侯纾笑了笑,心想这对母女果然奇怪,想帮人也不敢明说。 “谢谢!”夏侯纾由衷地说。 “你不用谢我。”余太妃缓缓道,“阿姣跟我说过,之前你入宫伴读时,曾经帮助过她。我这么做,也算是替她还你一个人情。” 夏侯纾不禁苦笑道。实际上,她并没有真正帮助过静宜公主什么。如果说有恩情,那么静宜公主早就不欠她什么了——当初她被送进掖庭狱的时候,唯一一个冒着杀头的风险去看她的就是静宜公主。 "余太妃。"夏侯纾喊住她,语气庄重且充满决心,"我尚不清楚杨太后接下来会对我采取什么行动,但是如果我今天能平安离开这里,无论是你还是静宜公主,只要有需要,我都会尽我所能提供帮助。" 余太妃满脸愕然,随后露出了一个满怀感激的笑容。 这是夏侯纾认识余太妃来,第一次见到她笑。从前她只听说过余太妃年轻时的种种劣迹和现在的惨状,但是就她接触过这两次的感受来看,余太妃确实没有像传言的那样可恶。当然,这也只是她的初步判断,毕竟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大概是因为夏侯纾给了她一个承诺,余太妃的态度更加积极了。她赶紧将夏侯纾扶起来,让她坐到凳子上,又过去将云溪也扶了起来,让她坐在了夏侯纾的对面,同时还帮她拿走了嘴巴里的布条。 余太妃虽然未及四十,但多年的磋磨已使她提前苍老了容颜,身体素质也大不如同龄人。一番劳累后,她已开始喘气。然而,她并未就此放弃,还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她先端起一杯,凑到夏侯纾的嘴边,充满歉意地说:“这都是下午的茶水了,已经凉了。不过现在天气热,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先喝点润润嗓子吧。” 夏侯纾曾经因为随意喝别人的茶而吃过亏,所以她现在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即使她选择暂时相信余太妃,她也不会随意喝别人的茶。因此,她客气地回答:“太妃,你不用客气,我今天在宴会上喝了很多汤水,现在还不渴。你先放着吧。” 余太妃原本想再劝云溪喝茶,但思绪一转,想起了上次在千秋殿发生的事情,于是立刻改变了主意,自己端起茶碗一饮而尽,然后把原本准备给云溪的茶也喝了下去,用这种方式来向夏侯纾表达自己的善意和无恶意。 饶是如此,夏侯纾也没觉得尴尬,反而面带微笑的看着她。 三人闲聊片刻,余太妃便取出自己的针线活,开始低头忙碌起来。 夏侯纾悄悄观察,见她所绣的图案都是石榴、祥云和仙鹤等寓意吉祥的元素,心中不由一动,猜测她可能正在为静宜公主赶制嫁衣。 余太妃也没有否认,而是笑着说:“阿姣她跟别人不一样,她是庶出,又有我这样一个娘亲,将来在婚事上肯定会受委屈。我也没什么能给她的,只能给她做件嫁衣了,也不知到时候她能不能穿得上。” 听她说完,夏侯纾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也是提前给她准备好了嫁衣,绣的是大红的牡丹花纹,只是当时情况特殊,时间比较紧,而她又是进宫为妃,并非正室,所以最后也没有用上。 夏侯纾正伤怀着,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就看到静宜公主站在门外。 “你怎么会在这里?”余太妃被吓得手一颤,手中的绣花针不慎扎进了手指,但她似乎并未感知到疼痛,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站起来焦急地望着女儿,赶忙说道,“你快走,皇太后她不允许你到这里来!” 静宜公主没有转身离去,而是直接走入内堂。她瞥了眼夏侯纾,然后走过去搀扶余太妃,轻声宽慰:“母妃,你不必害怕,我是和皇兄一起过来的。” “你说什么?”余太妃面色如灰,“陛下……他来了?” "嗯,"静宜公主点了点头,毫无惧色道,"我看到贤妃娘娘离席了,原本打算找她说几句话的,结果却看到她被人打晕带到了济和宫。我害怕再次出现上次的事情,所以赶紧回去告诉了皇兄。” “你...你怎么敢!”余太妃气急败坏,声音中充满了惊愕和愤怒。“你明明可以悄悄告诉陛下关于贤妃娘娘的困境,为什么要选择跟过来?你这是不是摆明了要告诉皇太后,是你揭发了这个秘密?阿姣,你真是太糊涂了!” 这确实是静宜公主所忧虑的事,然而在看见夏侯纾之后,她坚定地说道:“母妃,我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我现在不再那么惧怕她们。以后,我会保护你。” 余太妃面色苍白,不知道该说女儿自以为是,还是该欣慰。 气氛正尴尬着,独孤彻突然闯了进来。他的目光落在圆桌旁坐着的两个人身上,见她们被包裹得像两个粽子,更是怒不可遏。他大步走向夏侯纾,扫过桌子上的针线和工具,然后毫不犹豫地拿起那把剪刀,直接向夏侯纾走来。 夏侯纾看到独孤彻,原本有些紧张,但当她看到他是在帮助她剪断那些缠了她几个时辰的布匹时,她立刻放松下来,顺从地等待他的救援。 静宜公主也没有闲着,她赶紧从头上取下一根锋利的簪子去帮云溪。 没一会儿,夏侯纾和云溪都脱离了桎梏。 独孤彻扔掉手中的剪刀,如释重负般紧紧抱住了夏侯纾。过了片刻,他才开口道:“走吧,朕送你回宫。” 语气中透露出深深的关切与温柔。 夏侯纾被这突如其来的怀抱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一些感动。她看了看旁边惊慌失措却又刻意回避着目光的余太妃和静宜长公主,问道:“就这样走了吗?”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刚刚的惊吓,还是因为心中的疑惑。 “嗯。”独孤彻轻声道,“走吧。” 第255章 领罚 夏侯纾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甚至连梦都没有做。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阳光透过窗户的纱幕,柔和而宁静地洒在她的脸上,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这一刻,她仿佛置身于一个梦幻般的仙境中,安静而美好。 她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发现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云溪和雨湖都不在,这让她的心里有了一丝淡淡的疑惑。她穿好衣服,慢慢走向窗边,推开窗户,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花园里的芬芳和远处湖面的清新。 夏侯纾看着窗外的世界,心中充满了惊奇和欣喜。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她试图理解昨晚发生的一切,那是一场真实的梦境吗?还是一个幻觉?然而,不管答案是什么,她都感到一种深深的不可思议。 “姑娘,你醒了?”云溪端着冒着热气的茶壶,愣愣地站在门口。 “站在那儿干什么?过来呀。”夏侯纾冲她轻轻一笑,随口问道:“今日的天气真好,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巳时了。”云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然后走过去将茶壶放在桌面上,倒了一杯递给夏侯纾漱口。她心有余悸地说道,“姑娘,昨晚真是吓坏我了,若非陛下及时赶来,都不知该如何收场。” 夏侯纾微笑着接过她递过来的茶,矢口不提昨晚的事。她漱口后,突然又想起云溪刚才的回答,惊慌地说道:“糟了!云溪,你今天为什么没有叫醒我?没有去毓韶宫给姚太后请安,恐怕姚太后又会怪罪了!” 云溪也反应了过来,慌忙解释道:“我原本觉得经过昨晚的事,姑娘今日心情肯定不好,就想让姑娘好好休息,竟没想到这一层。要不我现在立马派人去毓韶宫报个信儿,就说你病了?” “平白无故地称病,恐怕不足以解决问题。而且,姚太后是个精明的人,又岂能轻易被糊弄过去呢?”夏侯纾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沉思片刻后,命令道,“赶紧叫人进来为我梳妆打扮,我现在就前往毓韶宫向姚太后请罪。” "可是……"云溪欲言又止,目光落在夏侯纾坚定的脸上,她深深吸了口气,生生把未说完的话咽了下去。她转身走出房间,轻轻敲响外面等候的彩杏她们,低声说道,“进来吧,帮娘娘梳洗一下。” 彩杏等人应声而入,带来了一盆清澈的水和干净的毛巾。 云溪退到一边,静静地看着彩杏她们熟练地为夏侯纾梳洗,心中五味杂陈。昨晚的事情,陛下不让提,夏侯纾也刻意回避,她心中憋闷,却也只能装哑巴。 彩杏是个变脸高手,夏侯纾刚入主飞鸾殿的时候,她仗着自己的消息比较灵通,得到了不少宫女的恭维与讨好。尤其对待等级比自己低的宫女,她趾高气扬,活脱脱把自己当成了半个主子。然而夏侯纾进宫这么久一直不得宠,还总是惹祸被禁足,她就有了其他的心思,不仅在差事上处处推脱懈怠,还打点了不少关系,想要到姚贵妃的景华殿去当差,只是姚贵妃那边看不上她,才没能如愿。再后来,福乐公主隔三岔五的往飞鸾殿里跑,彩杏又开始巴结起云溪她们来。 夏侯纾不喜欢这种心思不定、朝秦暮楚的人,从来不给她好脸色,但也没有将她打发走,反而天天让她近身服侍。 彩杏猜不透夏侯纾的心思,先是装乖卖巧,说尽了甜言蜜语也没得到夏侯纾哪怕半个笑脸,渐渐地变得拘谨起来,每次服侍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碧桃和乌梅慢慢的也看出了门道,暗自嘀咕夏侯纾也算大度了,不然以彩杏趋炎附势的嘴脸,别人是断然不会留在身边的,所在在夏侯纾面前就表现得更加殷勤了。 夏侯纾看在眼里,却从来不跟她们多说一句。 洗漱完毕,夏侯纾就直接前往毓韶宫。恰巧姚贵妃还在毓韶宫跟姚太后汇报昨日宴会的事,见了夏侯纾,难免言语嘲讽。 “贤妃妹妹的架子越来越大了,连给太后请安都忘到九霄云外了。”姚贵妃故意挑剔地说道,“我们南祁最看重的是忠孝仁义,可不能因为妹妹你而坏了规矩啊。” "贵妃娘娘教训的是。"夏侯纾恭敬地没有反驳她,接着转向坐在上方的姚太后,欠身行礼,并解释道,“臣妾昨晚在宴会上略饮了几杯,因不胜酒力,以致今日头痛难忍,未能按时来给太后请安,还请太后责罚。” 姚太后优雅地将茶杯轻轻放下,她的目光精明而锐利,仿佛在夏侯纾身上扫过一道寒光。然而,她随后微微一笑,语气似乎并没有责备,反而有些许轻松和亲切。她说:“昨晚,后宫的妃嫔们都参加了陛下和大皇子的生辰宴,许多人喝了酒。然而,你却如此娇贵,反而成了不来给哀家请安的借口。” 夏侯纾知道姚太后不会善罢甘休,只好说:“臣妾句句属实,并非有意懈怠。” “是不是懈怠,哀家自有判断。”姚太后说着睥了夏侯纾一眼,“可是这老祖宗的规矩不能变,仁义孝顺不能丢。这样吧,你到外面去跪着,也算小惩大戒。” 夏侯纾暗自叹了口气,慢慢退出毓韶宫的正殿,到门口领罚。 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正午的炎炎烈日高挂在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遮挡。头顶的烈日,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球,无情地炙烤着大地。空气中没有一丝微风,大院里的几棵名贵树木似乎也承受不住这酷热,毫无生气地屹立在那里,显得懒洋洋的。 大地就像一个巨大的蒸笼,热得使人喘不过气来。这种炎热仿佛能够穿透人的身体,让人无处躲藏。知了们在枝头不停地叫唤着,声音烦躁刺耳,像是在替这烈日呐喊助威,更增添了这酷热中的一份焦躁。 夏侯纾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她的额头上密布着细细的汗珠,闪烁着晶莹的光泽。在这期间,已经有好几个嫔妃来看过热闹,但最后都顶不住烈日的炙烤,扇着扇子失望而归。 实际上,没有按时晨昏定省并不是什么严重的过错。然而,姚太后有意借此机会向夏侯纾施压,以树立自己和姚贵妃的威严。夏侯纾只能自认倒霉。 云溪心疼主子,可眼下实在毓韶宫,她也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姑娘,太后一直不肯松口放你回去,这可怎么办?在这样下去你会晒坏的。”云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又不敢大声说出来。 随着太阳的炽热,气温持续升高,她的衣衫逐渐被汗水浸透,贴在肌肤上,带来一阵阵的凉意。她用丝绢轻拭额头的汗水,咬紧牙关,坚决地说:“别担心,我撑得住。如果连这点苦都承受不了,我以后还怎么能在后宫中立足?”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正殿里面出来一个声音。 “说得好!” 姚太后在李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走出,显然是听到了夏侯纾与云溪的对话。她满面赞赏地看着夏侯纾,但说出来的话语却毫无半点温情。她说道:“夏侯氏,看来哀家是小看你了。既然你如此有骨气,那就继续跪着吧。” 然后,她诡异地对夏侯纾笑了笑,转身又回去了。 云溪刚想说什么就被夏侯纾拉住了。 在宫中,夏侯纾深知自己的力量薄弱,无法与姚太后抗衡。她明白,在这关键时刻,她不能触怒姚太后,否则将面临无法预料的后果。因此,她不得不低头,顺从姚太后的意愿,以保持自己的安全。 黄昏时分,各宫嫔妃如往常一样来毓韶宫定省。当她们看到夏侯纾依然跪在宫院里,且满脸狼狈时,都不禁抿嘴低笑,窃窃私语起来。 夏侯纾满脸疲惫,额间的碎发被汗水浸湿后稍显凌乱,她本不想理会那些嘲笑,可是看到那些人迟迟不肯走,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时,吕美人扭着腰肢缓缓走过来,橘黄色的曳地长裙像落日的余晖一样散落在夏侯纾面前。她风情万种地瞥了夏侯纾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 “咦?这不是夏侯贤妃吗?怎么这般狼狈?”吕美人故作惊讶道,“昨日在陛下和大皇子的生辰宴上不是很风光么,怎么今儿个跪在这儿了?不会是言行不当得罪了太后,在此受罚吧?” "吕美人,你要小心言行!”姚贵妃总是穿着大红大紫的华服,环佩叮当作响。她从殿内缓缓走出,目光冷冷的扫了众人一眼,最后落在吕美人身上,提醒道:“说话要谨慎,否则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你在诽谤太后呢!” “臣妾哪敢呀。”吕美人捂住嘴巴,心有余悸地说道,“贵妃娘娘也知道我这人心直口快,并无恶意。帝太后仁慈宽厚,臣妾就是昧着良心也不敢说她的不是。” “吕妹妹怎么能不敢呢?”姚贵妃看着她,纠正道,“妹妹应当心怀敬畏才是!” 吕美人愣了愣,忙称是:“还是贵妃娘娘严谨。” “那是当然。”姚贵妃毫不谦虚,"陛下许我协助帝太后打理后宫。我若不细心谨慎些,岂不是辜负了陛下对我的信任?” “娘娘说得极是!”吕美人连忙附和。 恰巧在这时,佟淑妃也抵达了。她扫视了夏侯纾一眼,又听到旁边的人在小声议论,难以置信地说:“贤妃,你入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还会犯这样的错误?” 她用的是疑问句的语调,可夏侯纾听到的却是反问句。 夏侯纾扯出一个笑:“多谢淑妃娘娘教诲。” 佟淑妃瞥了夏侯纾几眼,却没再开口。 独孤彻这时也已赶到,众人纷纷欠身行礼,不敢有丝毫怠慢。 “你们都站在这儿做什么?”独孤彻看着众人,然后顺着她们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夏侯纾,眉头微蹙,“这是怎么回事?” 姚贵妃猜到独孤彻会护着夏侯纾,连忙说:“陛下就别管了,这是太后的意思。太后平时鲜少管后宫的事,今日这么做,自然是看不下去了。” 独孤彻扫视了姚贵妃与夏侯纾一眼,沉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姚贵妃见独孤彻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便知这事不好糊弄。她绞尽脑汁的想着该如何解释才能打消独孤彻的念头,便看见姚太后不知何时已经出来了,此刻正站在大点门口的台阶上。她顿时心中一喜。看来这事不用她出面了。 “陛下是在指责哀家多管闲事吗?”姚太后的声音再次响起。随后她扫了在场的所有人一眼,下面顿时凉了一片。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夏侯纾身上,冷声道:“哀家要是再不管,这祖宗家法,天理人伦都要作废了!” 姚太后的话说得很重,但独孤彻并未放在心上。夏侯纾是什么样,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无需他人来提醒。只是想到昨晚才出那样的事情,他都还没有来得及跟夏侯纾解释一番,今日又看到她被姚太后罚跪在烈日下晒了一天,脸色也不大好,他终究无法装作看不见。 当然,他最担心的是有人知道了昨晚的事情,故意借姚太后之手逼着夏侯纾说出来。如今宇文盛尚未抓到,满朝文武都在同情照云长公主,他可不想在这紧要关头把照云长公主联手杨太后绑架夏侯纾的事情宣扬出去。 “母后,贤妃到底犯了何事,让您如此愤慨?”独孤彻疑惑道,“贤妃怎么说也是朕的嫔妃,母后处置朕的她,难道朕就没有知情的权利吗?” “陛下!”姚太后气得脸色铁青,“哀家只不过稍微惩戒一下这个目无尊长的嫔妃,陛下就心疼了?” “母后,您看您说到哪里去了?”独孤彻的语气严肃而恭敬,“朕只是想了解事实真相,母后无需动怒。” “够了!”姚太后大声喝道,“你不必再说了,后宫的事情就交给哀家和槿秋来处理便是,其他的陛下大不必多费心思!” 被点名的姚贵妃也连忙劝说道:“是啊,陛下,有臣妾与太后共同打理,必不会出什么差池。” 独孤彻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决定自己朝夏侯纾走过来,看着她问道:“贤妃,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惹得太后如此生气?” “我……”夏侯纾的话还未说完,她的视线便被独孤彻的身影完全遮挡。阳光在他身后暗淡,她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晕眩,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 第256章 失衡 夏侯纾突然倒下,人群立刻像被掀起的浪潮一样骚动起来。一些人无法抑制恐惧,失声尖叫,显然是被这一变故吓到了;有些人则害怕被牵连,默默地站得远远的;还有一些人情绪激动,他们认为夏侯纾只是在装模作样,目的就是想博得陛下的同情,因此她们投以鄙夷的目光。 然而,在这喧闹的人群中,只有云溪感到无比的焦急和悲伤。她无法忍受夏侯纾遭受的痛苦,因此她忍不住放声大哭。她的哭声在人群中回荡,如同断线的珍珠般散落,每一个泪水都充满了对夏侯纾的深深关切与孤立无援的无奈。她的哭声像一道明亮的闪电,划破了人群的喧嚣,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陛下,求你救救贤妃娘娘!”云溪不住地向独孤彻磕头求助,“娘娘她昨日就不太好,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进食,又在烈日下晒了一天,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求陛下恩典,救救我家贤妃娘娘!” “别说了。”独孤彻看了云溪一眼,“赶紧去传太医到飞鸾殿!” 云溪连忙叩首,慌慌张张地往太医院方向跑去。 独孤彻附身将不省人事的夏侯纾抱了起来,神情复杂的看了已经被这情形怔住的姚太后一眼,转身匆匆离开了毓韶宫。 姚太后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神情复杂地看向姚贵妃,问道:“槿秋,你说哀家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太后,您就是菩萨心肠!”姚贵妃安慰她道,“若不是您心慈仁善,夏侯纾她敢目无尊长吗?这样的人,您不给她点颜色看看,以后这宫里还成什么样了?太后,您就放宽心,陛下向来孝顺您,他难道还不能理解您吗?” 姚太后心里还是堵得慌,也没心思看到那些来请安的嫔妃了,命她们各自回宫,然后由姚贵妃搀扶着进了内殿。 其他妃嫔显然也不想徒惹是非,纷纷散了。 另一边,独孤彻抱着夏侯纾刚回到飞鸾殿,太医就到了。 来的正好是沈从斌。 沈从斌替夏侯纾把过脉,说是长久未进食和暑热所致,又察觉到她的的颈部有淤青,便叫了云溪进来问明了情况。云溪知道那是昨晚夏侯纾被绑走时对方打的,但又不敢说实话,只得撒谎说是不小心磕了一下。沈从斌也没有继续问下去,然后开了个药方让人去煎,便候在一旁说是要再观察观察。 果不出他所料,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夏侯纾就开始发烧。 云溪慌了,急得直哭。 独孤彻也慌了,命沈从斌赶紧想办法替她诊治。 飞鸾殿一下子闹得人心惶惶。 夏侯纾陷入了一场噩梦,梦中她仿佛被火海所吞噬,四面八方均是烈焰熊熊,浓烟滚滚,熏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拼命地想挣脱这险境,然而却发现四周的火势越来越旺,仿佛要将她吞噬。 突然,一个身影闯入了这肆虐的火海。他的面容温和,带着令人安心的微笑。他向她伸出了一只手,仿佛在邀请她逃离这无尽的火海。她急忙伸手去抓他,然而却发现无论她如何努力也无法触及他的手。他就像一个幻影,越来越远,无论她怎么呼喊都无济于事。 然后,那个身影在火海中消失,留下的只有那肆虐的火势和她无助的呼喊。在梦中,她感到了绝望和孤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离她远去。 世界突然开始分崩离析,如那些正被烈火烧断的房梁,纷纷坠落,逐渐将她淹没在炽热的火海中。她真切的感觉到自己被烈火炙烤着,那种痛苦深入骨髓,使她的心碎成千万片。然而,她却再也无法发出哪怕是一声微弱的呐喊。 夏侯纾的意识再次回归,已不知是何时,仿佛是进入了另一个梦境。她费力地睁开双眼,晨光刺得眼睛疼痛不已。待这种不适感慢慢消退后,映入眼帘的却是云溪那张放大的脸庞。 可能是因为没休息好,云溪的眼圈上显现出明显的淤青,还有些红肿,乍一看去确实令人惊恐。夏侯纾吓了一跳,本能地叫出声来。 溪也被她的动作吓得退缩了,愣住半天,突然哭了出来:“姑娘,你是在要我的命啊!” “怎么了?”夏侯纾一脸困惑。她试图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连一丝力气都使不上,只能无奈地问道:“我这是怎么了?你又为什么哭啊?” “姑娘……”云溪扑到她身上大声哭泣,“你昨晚都快把我给吓死了!你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国公爷和郡主交代啊?” “你别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夏侯纾一边轻声安慰她,一边试图用手推开被她压住的身子。这丫头最近估计吃得太多了,将她抱得紧紧的也就算了,半个身子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然而,她努力了好几次,却始终抬不起手来,只好咬着牙齿说:“云溪,你压得我好难受。” 云溪会意,立刻坐直身子,并扶她起身。她的目光专注而热烈,像是一股激流在夏侯纾的面颊上疾驰而过,声音充满了温暖和关切:“姑娘,你终于安然无恙了。你不知道,昨晚整个飞鸾殿的人都在守着你,甚至陛下也守了一夜。早上祝总管来催,陛下才不得不去上朝。陛下还要我告诉你,下朝后他会来看你。” “你是说陛下昨晚也在这儿?”夏侯纾不敢相信的看着云溪。这两天陆续发生了好多事情,她心中的疑惑一个接一个,都快堆成小山了。但她隐约记得昏倒前自己确实看见了独孤彻,他当时还问她什么来着。可是她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要问她的是什么。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费心呢?是怕失去她这颗棋子吧? 嗯,一定是这样! 有了这个答案,夏侯纾就没觉得有多感动了。 云溪脸上的担忧渐渐消散,她带着一丝暧昧的微笑,柔声道:“姑娘,其实我能看出,陛下心里还是有你的。不论是前晚我们被困在济和宫,还是昨日你在毓韶宫被帝太后罚跪,陛下他的确非常在意你。你是不知道,陛下他昨晚有多紧张,铁青着脸,我看了都害怕!” “你懂什么!”夏侯纾淡然说道。原本,她只觉得他亏欠了自己,自己怨恨他也是理所当然。然而现在,他却一直在帮助她,这让她心中原本平衡的天平开始晃动。但是,她并不敢承认心中那种异样的感觉。 夏侯纾瞥了一眼满脸期待的云溪,急忙转移话题:“你还没告诉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我感觉一点力气也没有?” 云溪并未因夏侯纾的避而不谈而心生芥蒂,她平实地说:“你昨晚整个人都给烧糊涂了,嘴里一直胡言乱语,真是把我们吓坏了。不过好在沈太医说并无大碍,只要好好休息一阵子就会没事的。对了,沈太医特别为你配了一副膏药,用来舒缓你颈部淤青和疼痛的,我一会儿就拿来帮你涂上。” "我说了什么?"夏侯纾紧张地询问。一想到自己可能在独孤彻面前说了不恰当的话,她就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云溪仔细回想了一下,说:"好像是在呼喊谁来救你。我当时太着急了,也没听清楚。不过,陛下一直守在床边,他应该听得很清楚,你可以问问陛下!" 既然只是病中呓语,那就当不得真,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夏侯纾松了口气。然而仔细捋了一遍之后,突然又紧张起来。她叫人来救自己?那她是不是还说了其他的什么?会不会把与夏侯翊的约定也说漏了嘴? 不妙啊,太不妙了! 万一独孤彻知道她一心想着要逃出宫去,那还会不提防着她吗? 毕竟她名义上也是他的妃子。 男人的眼中向来揉不得沙子,何况他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夏侯纾心中懊恼,早知道就不应该一时嘴快,现在真是有苦也难言。她心烦意乱,忍不住抓过帕子,胡乱地绞着。 云溪见她手下的帕子已经皱得不像样子,却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连忙开解道:“姑娘有事儿不妨告诉我,或许我能替姑娘分忧。” 夏侯纾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云溪道:“你再好好想想,我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云溪确实没记住,但还是绞尽脑汁的回忆昨晚的情况。 正在这时,雨湖端着刚熬好的药进来了。云溪连忙机灵地站起来,又将刚熬好的药端过来给夏侯纾:“昨晚的事就不要再想了,姑娘还是赶紧把药喝了吧。” 雨湖给了云溪一个白眼,没好气道:“就你会讨姑娘欢心!” 云溪丝毫不放在心上,还冲着雨湖做了个鬼脸,笑着说:“我们都是为了姑娘好,何必计较这药是你熬的,还是我熬的?” 雨湖气得用食指戳了戳云溪的额头,然后又询问了夏侯纾的状况。 夏侯纾按照她们的要求捏着鼻子喝了药,还是觉得有些气虚,她深吸了口气道:“你们照顾了我这么久,都下去歇一会儿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中午独孤彻果然又来了飞鸾殿,却对这几日陆续发生的事只字未提。他先是让沈从斌给夏侯纾把了脉,确定她没有其他症状了才命太医回去。随即又让宫人将熬好的药端来,非要看着她喝下方可。 夏侯纾极度讨厌喝药,特别是那黑乎乎的一大碗,简直让人望而生畏。可是,独孤彻就站在她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待她的行动。看到她迟迟不喝,他居然又命令侍从去准备了一碗红糖水。 夏侯纾感到很委屈,但也明白这药是必须喝的,于是含着眼泪,满腹无奈地将药喝下,样子看上去非常悲壮。 独孤彻看着她的样子,感到很吃惊,忍不住失笑,调侃她说:“没想到你这么大的人了,居然也像小孩子一样要哄着才肯喝药。” 侯纾只觉得嘴巴里苦涩难忍,不停地喝着红糖水,也没有理会。 然而,独孤彻并不在意,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专注地看着她喝完红糖水。 在独孤彻关切的目光下,夏侯纾感到如坐针毡。前朝那么多政务,宫里那么多妃嫔,难道就没有一件事能把他牵制住吗? 能不能来个人奖他带走啊! 最后,夏侯纾实在受够了他暧昧不清的目光,硬着头皮说:“陛下,臣妾的身体已无大碍,请陛下不必挂怀。若因臣妾而耽误了政务,只怕臣妾又要成罪人了。” “你这是在下逐客令吗?”独孤彻的嘴角微微上扬,却带着一丝失望,接着说道,“是啊,你总是如此特别。宫中的女人,无一不希望朕能留在她们的宫中,只有你,一心一意只想避开朕。” 每次面对这个问题,夏侯纾心中都是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只好选择保持沉默,静观其变。她知道,伴君如伴虎,像她这样一个不守规矩、状况百出的人,如果不能在关键时刻保持警惕,很可能会在自己头上悬一把刀。 宫里一成不变的生活固然是无趣了些,但夏侯纾决定暂时忍耐。在她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之前,她决定保持低调,以便更好地保护自己。毕竟,她和其他的女人不一样,她的心并不在这个宫廷之中,更不在独孤彻身上。 独孤彻看着夏侯纾的表情,叹了口气,甩甩袖子转身离去。他心里明白,夏侯纾并非他想象中的那种女人,她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他的那些女人,总是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他身上,而夏侯纾却不是这样。他感到有些无奈,但也只好尊重她的选择。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会觉得心里隐隐作痛。 第257章 暧昧 夏侯纾安心将养了几日,身体逐渐复元。但是这片宁静很快就被福乐公主打破了。独孤彻不知为何突然对福乐公主的功课上心起来,每天都会过来督促她的功课。 一个日理万机的君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时间。 夏侯纾对这种情况感到相当不满,但作为飞鸾殿的主人以及福乐公主的老师,她不得不站在一边,看着他们父女的深情互动。然而,宫中却有传言称她一开始就心怀不轨,表面上教公主读书,实际上是利用公主来勾引陛下。 宫里的谣言传成那样,独孤彻天天往后宫跑,肯定早已听到了这些传言。然而,他却不动声色,也不避讳与夏侯纾接触。想来也是,别人谩骂的是她夏侯纾,而不是他。而且从名义上来说,夏侯纾也是他的嫔妃,因此他根本无需避讳什么。 夏侯纾正失魂落魄地望着窗外的一棵金黄色的银杏树,她的心在缥缈的思绪中游荡。福乐公主突然凑了过来,摇着她的手臂,央求道:"纾儿,你教我作诗吧!" 夏侯纾愣了一下,眼中闪烁着疑惑的光芒。她看向福乐公主,那张充满期待的脸孔如同一颗明亮的星星。又转向不远处的独孤彻,他若无其事,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她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安,仿佛中了他们的计策,被他们父女的深谋远虑所愚弄。她想要向他们询问,究竟对她有多深的误解,他们怎么敢有这样的想法? 夏侯纾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无奈,但她知道,此刻的她需要冷静,需要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公主殿下,我才疏学浅,怕是不能胜任。太学里才子云集,大儒辈出,个个学富五车,他们比我更懂得如何教导公主。”夏侯纾委婉的表达着拒绝之意。 福乐公主哪里会放过她,马上说:“你就别谦虚了。去年在临水亭的比试中,你作的诗就很好,连父皇都赞不绝口。”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转向独孤彻,甜甜道,“父皇,以后我就跟纾儿学作诗好不好?” 独孤彻缓缓起身,温柔地抚摸着宝贝女儿的头,宠溺道:“当然好。只要昔恬喜欢,无论什么都可以。” 好什么好!既然那么有闲情逸致,你自己教啊! 夏侯纾暗中瞪着正在假装为福乐公主检查功课的独孤彻,心中不禁有些恼怒。这分明就是他们父女俩串通好了的。她心里默默地叹息,昔恬啊昔恬,亏我平日里对你如此真诚,你竟然也会在背后算计我。真是挖了好大一个坑! 然而,当着独孤彻发的面,她不便发作,只能将怒容深藏心底。 回想起当初在临水亭的情景,夏侯纾心中不禁后悔。早知道作一句诗会给自己带来如此大的麻烦,她宁愿随便胡诌两句,丢脸就丢脸了,至少可以避免现在的尴尬。 “公主殿下,我当日不过是信口胡诌的,当不得真才实学。”夏侯纾哭丧着脸说,试图再做垂死挣扎,“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又用这句话来应付我。"福乐公主轻轻地叹了口气,就像一个多愁善感的天真少女,失望地说,"我知道你是嫌我笨不想教我,但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能让别人觉得我这个公主是个胸无点墨的人。" 夏侯纾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福乐公主的表演。她并非初次结识福乐公主,因此绝不会再被她具有迷惑性的年龄和那张无辜的脸欺骗。她深知在那无邪的笑容和天真的举动之下,隐藏着的是一颗狡猾而精明的心。 福乐公主见夏侯纾没有回应,反而是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稍微有些心虚。她思索片刻,灵机一动,立马像只小狗一样往夏侯纾身上蹭,可怜兮兮的说:“纾儿,我自幼就没有了母后,父皇他终日忙于朝政,也无暇顾及我。唯有你待我甚好,父皇也信任你,你就可怜可怜我,满足我这一个小小的心愿吧。” 夏侯纾躲闪不及,只能忍受着她的撒娇。心想她自己尚未来到世间,便被视为不祥之人,出生时更使母亲几乎因她而难产,接着又病厄缠身,扰得家宅安宁,尔后便被送至泊云观,如今又被困于这座囚笼,比她这位衣食无忧的公主的命运还要悲惨许多。然而,她毕竟比福乐公主年长许多,不应在这时与她比惨,不然就显得她气量狭小。再者,福乐公主言辞如此真挚动容,若她再行拒绝,未免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福乐公主不达目的不摆休,紧紧抓住夏侯纾的胳膊,像秋千一样摇晃着,还不停地说着好话,保证她以后一定潜心学习,绝不偷懒。 夏侯纾招架不住,只能勉强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尽力。 福乐公主毕竟年纪尚幼,目的达成后,她转眼便又恢复了活泼的性格,放开了夏侯纾,转身扑向独孤彻的怀抱,得意洋洋地抱着他的脖子说:“父皇,你看,我就说了,纾儿心软,一定会同意的!” 独孤彻的笑容显得和蔼可亲,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低头整理着宝贝女儿的小辫子,仿佛早已预知结果。父女俩似乎是合作演戏,在夏侯纾面前走过场,给她一个下台的台阶。 果然老狐狸生的崽也是小狐狸! 夏侯纾心里默默腹诽着。然而此情此景,不由得让她心生感慨,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她是无福再享受这样的父慈女孝了,不是父亲不慈祥,也不是她不孝,只不过上天给她回馈的时间实在太仓促,她还来不及。 独孤彻侧过脸,一眼便瞧见夏侯纾那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收敛了起来。然后,他慈爱地抚摸着女儿的小脑袋,柔声道:“昔恬,今天的功课就先到这里吧,你现在可以出去玩了。” 福乐公主闻言立刻变得兴高采烈,如同一只蝴蝶般轻盈地跑了出去。 夏侯纾目送着福乐公主欢快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中不禁感叹,孩子都是这样,永远对功课心生厌倦,钟情于玩乐。不过这才是正常的,孩子就得有个像样的、无忧无虑的童年,日后才不会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 然而,当她回过头来,却发现独孤彻正盯着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夏侯纾感到自己的心跳突然漏了半拍,她紧张地移开了目光,望向窗外。 窗前是一棵有些年岁的老银杏树,历经岁月沧桑,许是遭了虫蚁侵袭,原本抽芽长叶、绿荫如盖的季节,偏偏它叶片都泛了黄。在这个深宫中,除了御花园,似乎感受不到春天的气息。夏侯纾一时感慨万千,不禁想起自己的命运。在这深宫之中,时光如水,岁月无情,让人感受到生命的短暂与无常。 “我送你一首是吧。”夏侯纾忽然说。随后她转身走到书案前,豪挥羊毫,沙沙沙的在纸上写了一首诗: 西风吊影独自凉,萧萧落木尽春光。 今夜何人望月乡,随风潜入九曲巷。 旧时不知酒断肠,故拟参商奏断章。 策马归来人还笑,当时只道是寻常。 独孤彻步伐沉稳地走近,静静站在一旁,耐心等待着夏侯纾一字一句地书写完毕。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默默观察着。直到她放下笔,他才拿起来诗稿,轻声问道,“纾儿,你从哪里得来这么多的感慨?” 独孤彻的目光从纸张上缓缓移到夏侯纾的身上,满载着疑惑与思索。他的眼神中透露出的深度与温度,像是想要穿透夏侯纾的心灵,理解她的情感与想法。 夏侯纾想来不喜欢将自己的情感轻易透露给别人。可今天却不知为何,她感到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找人倾诉,却又担心言多必失,引起误会。于是,她尽力克制自己,淡淡地说:“陛下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该知道我向来是个不合时宜的人。刚才那首诗,只不过一时感怀,即兴而作,过了也就忘了。” 独孤彻深深地盯着她,他的脸色如风云变幻,难以捉摸。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他才缓缓开口:“纾儿,朕希望你能对朕坦诚相待,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无论何时何地。”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真挚和焦虑,似乎害怕她会离开他的世界。 夏侯纾有一瞬间的失神,恨不得把刚才说的话一口吞下去,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果然比她想象的要了解自己,居然一眼就看出她是在说谎。不过她说谎顶多是骗了几个人,而他即便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全天下的人都会说陛下圣明。比起他说的谎,她的又算得了什么? “陛下误会了,臣妾的话句句属实,确实只是一时感慨。”夏侯纾理直气壮地说,刻意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独孤彻的目光笔直地投向她,脸上闪烁着深不可测的神秘色彩。他承认自己对她寄予了莫大的期待,这份期待如同一团迷雾,让他在理解她的过程中,时而唐突,时而失控。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看透她的内心世界。 有时候,他觉得她仿佛就在他的触手可及之处,近得仿佛触碰到她的指尖;有时候,他又觉得她仿佛远在天边,无论他如何努力,始终都无法触及到她的身影。他想要看透她的心思,了解她的想法,却发现自己在这份距离和亲近之间徘徊不定。 独孤彻的心中充满了困惑和疑虑。他想要靠近她,却又害怕自己的唐突和失控会让她感到不适。他想要了解她,却又害怕自己的行为会让她感到压力。这种矛盾的情绪让他在面对她时,心中充满了挣扎和无奈。 夏侯纾刚开始还能镇定自若的与他对视,可没一会儿她就败下阵来,眼神开始躲闪,连心跳都不受控制。 她绞尽脑汁的想着该怎么岔开这个话题。 “对了,我还没有谢谢你那晚将我从济和宫救出来呢。”夏侯纾一边想一边说。说完又觉得自己提起这些往事有点不合时宜。可她一时间确实也找不到其他话题来化解眼前的尴尬,只好语无伦次的继续说:“我一直都很好奇,为什么皇太后帮着照云长公主抓了我,却又只是把我关在余太妃的住处。她到底想干什么呢?” “朕以为你知道。”独孤彻诧异的看着她,见她脸上充满了困惑,只好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难道你看不出她们只是想试探朕对你的心意吗?” 夏侯纾惊愕不已。杨太后那晚确实对照云长公主说过那些话,但她从未真正相信,也没有往这方面去想。毕竟,如果她们想知道独孤彻在意的是谁,宫里还有很多比她更适合的试探对象,比如姚贵妃和佟淑妃,还有白婕妤、吕美人等等,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呀。 "你别开玩笑了。"夏侯纾心虚地说道,"我知道这件事又给你添麻烦了,不过请放心,以后我一定多加注意,遇到皇太后和照云长公主时,我会尽量避开她们。" “你看你,朕告诉你真话,你不相信,总是喜欢顾左右而言他。”独孤彻苦笑一声,又问道,“到底要怎样,你才愿意相信朕?” 这是个好问题。因为夏侯纾也想知道。 夏侯纾再次认真地看向他,故意说:“照云长公主之前设计陷害过我,所以我心里对她有恨,只是碍于她身份尊贵无法报仇。陛下若是想让我相信,不如你把照云长公主交给我来处置。” 独孤彻满脸惊讶,沉默了半晌,才沉重地开口:“朕希望你只是在开玩笑。”他又望向门外,补充道,“若你并非玩笑,那就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即使你心里是这么想的,也千万不可再说出来。” 夏侯纾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冷冷地反驳:“说来说去,陛下还是护短。” “朕若真护短,那也是护着你。”独孤彻深深地注视着她,神态和语气都显得极为严肃,仿佛并未察觉到自己的言语中充满了暧昧,“朕告诉过你,不论是皇太后还是照云长公主,朕现在都不能动,更不能交给你处置。” 说一千道一万,不过是因为杨太后和照云长公主都是皇族罢了。若是将当初的真相公之于众,岂不是在打皇家的脸? “我知道,都是为了大局着想嘛。”夏侯纾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他的语气充满了讥讽,“陛下不用再解释了。” 独孤彻注视着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突然再次笑了起来,他的语气轻佻,带着一丝戏谑:“你生气时的模样,倒也好看。” 第258章 偷听 夏侯纾的脑海突然间一阵轰鸣,半晌才回过神来。她突然转过脸,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烫。真是可耻啊!她堂堂一代女侠,除了女红之外,翻墙、打架、查案样样在行,居然就这么被人正大光明地调戏了? 独孤彻看着她红润的脸色,心中暗自好笑。这个小姑娘,每次一生气就容易脸红,真是可爱极了。他并不介意她的脾气,反而觉得这是她的一种魅力。 独孤彻看着她,心中充满了温暖和满足。他喜欢这个夏侯纾,喜欢她的纯真,喜欢她的善良,喜欢她的任性。他想要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纾儿。"独孤彻一手搭在她肩上,好奇地看着她的脸,声音带着一丝笑意,故意问道,"怎么了?又生气了?咦?脸怎么这么红?" 夏侯纾的脸更加红了。她低下了头,不去看他。但是她知道,他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身上。他是故意的!他肯定是故意的! 夏侯纾顿时连杀他灭口的心都有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耻的男人?他就不能选择闭嘴吗? 她忍无可忍,甩开他的手跑出了书房。 宫院里,福乐公主正跟几个宫女在踢毽子。也不知道是谁踢了一脚,那毽子就像长了翅膀似的向夏侯纾飞来。夏侯纾眼疾手快,本能的抬起腿就是一脚踢过去,由于用力过猛,毽子竟被踢到了房顶上。 一干宫女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她。 夏侯纾叹了口气,这脾气也发得忒没意思了。 福乐公主抬头看了看房顶上的毽子,然后转身看向站在原处,脸上带着些许自责的夏侯纾,她迈步走到夏侯纾跟前,焦急地说道:“纾儿,我的毽子被你踢到房顶上去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夏侯纾瞥了一眼房顶上的毽子,然后翻了个白眼,无奈地笑道:“你放心,我去帮你把它捡回来。” 福乐公主听了高兴地放开她的手。 夏侯纾仔细打量了一下地面到房顶的距离,也就三四米的高度,不算特别高。而且旁边正好有一棵银杏树,正是一个绝佳的助力点。于是她瞄准了银杏树的枝干,身形一跃,轻盈地攀爬而上,然后轻松地跳到了房顶,赢得下面一阵喝彩。 夏侯纾捡完毽子后,并没有选择原路返回,而是决定从房顶直接跳下。这一举动吓得下面的宫女们心惊肉跳,她们的眼中充满了惊讶和羡慕。 福乐公主也对此也十分惊艳,突发奇想道:“纾儿,我突然不想学作诗了,要不,你还是教我习武吧,我也想像你一样飞檐走壁。” 夏侯纾将毽子递给福乐公主,并温柔地替她整理因活跃踢毽子而稍显凌乱的发饰,眯眯的说:“你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这次是下定决定要好好读书和学诗,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原来你所谓的决心就是一时兴起啊?难道这也是你父皇教你的?” 福乐公主赶紧捂了捂嘴,生怕把自己跟父皇的小秘密泄露了。 夏侯纾却已经看明白了,只是不揭穿她,然后招呼旁边的宫女继续与福乐公主踢毽子,她自己则悠然的出了飞鸾殿。 福乐公主后悔不已,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毽子吸引了过去。 夏侯纾满腹心事,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御花园。御花园内繁花似锦,色彩斑斓,然而她却无心欣赏。 自从她以贤妃的身份入宫以来,独孤彻对她的态度似乎更加热情,甚至有些讨好的意味。尤其是最近的一些事情,他的反应让她深深感受到了他的关心与真诚。然而,她却不敢轻易相信,更不敢沉迷其中,生怕一不小心就会陷入情感的漩涡,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想着想着,夏侯纾便走到了鉴明湖畔的假山林里,而假山的后面分明有人在说话,她不由得停住脚步听了起来。 “哀家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度量要大些,你这般容不得人,日后就是陛下也会厌烦。”一声呵斥从假山那边传出来,正是姚太后的声音。 放眼整个后宫里,能够让姚太后这么关心且耐心教诲的人,只有姚贵妃。 夏侯纾吓了一跳,连忙小心翼翼的躲起来。她本不是一个喜欢听人墙角的人,但在这皇宫里待久了,许是受到了熏陶,此刻突然就对她们鬼鬼祟祟的谈话内容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于是便忍不住继续偷听起来。 “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一定听您的话,好好改。您就不要在生我的气了。”姚贵妃围着姚太后连番撒娇讨好,一会儿叫太后,一会儿又叫姑母,最后还打起了亲情牌,“从小您就最疼我,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我。我也一直想要好好孝顺您,却总是笨手笨脚的惹得您不高兴。您若是因此气坏了身体,就是我的不是了。” 姚太后能有今天的地位,除了自己生了个能力出众的好儿子,还离不开以兄长姚成威为首的姚氏一族的鼎力支持,所以提到娘家和娘家的人,她总还是心软的,也就不舍得责备了。 姚贵妃见她神色稍缓,连忙趁热打铁,继续恳求道:“姑母,我知道您对我寄予厚望,所以我一直都努力的把事情做好,就盼着能得到您的认可。可是这次不一样,陛下已经很久没有来景华殿了,我想了好多办法都没用。陛下不是说政务繁忙,就是在陪昔恬读书写字,就连我送去的东西也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我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姑母,这回您可一定得帮我呀!” “你胡言乱语什么!”姚太后听到她说这个就头疼,不悦地冷哼一声,“哀家还要怎么帮你?难不成让哀家下道懿旨,命令陛下去你宫里?” 姚贵妃知道自己的要求让姚太后有些为难,但她确实是没辙了,不然也不会跑来自揭伤疤。而且她觉得,她受不受宠,能不能当皇后,不仅仅关乎她个人的利益,还与整个姚氏家族的兴衰息息相关。所以她得把这层利害关系挑明了,摊开了,这样相关人员才会不遗余力的帮她。 姚贵妃很快就想好了措辞,便道:“咱们姚家这一代子息薄弱,继辉兄长他年纪虽然长了,却资质平平,不堪重用。他连自己的屋里的那些事都处理不好,未来也不能指望他光耀门楣。韵春妹妹虽然嫁进了丞相府,可是她与那王昱坤夫妻并不和睦,为此她都进宫来跟我哭了好几回了。如今全家就我这么一个女儿在宫中,您要是不帮我,咱们姚家迟早被别人踩在脚下!” 姚太后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姚家的小辈中,确实没有能担大任的人,日后别说光宗耀祖,能够守住现在的家业与荣耀就不错了。 作为女人,姚太后必姚成威这个姚家家主更加关心女眷们的处境。她叹息着说:“韵春那丫头也是个不顶事的,在家里的时候胆小如鼠,连句话都不敢大声说,生怕被踩着尾巴似的。丞相府只是表面光鲜,实际上也是个龙潭虎穴,而且还有一个嚣张跋扈的婆母,以她那软弱可欺的性格,怎么能应付得过来呢?你是做姐姐的,一定要想办法帮助她,适当地敲打敲打王昱坤,压制一下王家的气焰。回头哀家也多宣她入宫觐见,至少要做个样子,免得她在别人家被看低。” 姚贵妃闻言连忙道谢。 姚太后摇了摇头,目光看向姚贵妃平坦的小腹,又是一声叹息:“槿秋,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平日里性子骄纵些也就罢了,总还有哀家替你撑腰,别人也不敢拿你怎么样。若有一日哀家不在了呢?陛下还会像现在这样忍耐你吗?所有嫔妃中,就数你承的雨露最多,可你这肚子怎么就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 “姑母,我也想早日怀上龙种,为皇家开枝散叶啊。可不知为何,我总是无法如愿受孕。此事我比任何人都焦急,却也无可奈何。”姚贵妃万般委屈道,几近垂泪。 姚太后瞥了她一眼,心中叹息。同为女人,她也知道这事急不来,可如今的状况,她却不得不着急。 “召了太医来瞧过了吗?”姚太后又问。 “看了好几回了,药也糊里糊涂的吃了不少,可是太医说我身体并无异常。”姚贵妃既委屈又恼怒,“我以为是那太医不精通,又找了以前给宫中的妃嫔安胎过的老太医来看,得到的答案却是一样的。” 当两个年轻女人相斗时,做婆婆的往往会帮着自己中意的那个人。但当矛盾中心换成是自己的儿子时,天底下没有哪一个当母亲的会纵容儿媳妇诋毁自己的儿子。就算这个人是自己的亲侄女也不行。 “放肆!”姚太后声音骤然变冷,“你这话是说陛下有问题?” 姚贵妃被吓得忘了回话,连忙反省着自己哪里说错了。 姚太后睥了姚贵妃一眼,接着说:“别把自己的问题推到陛下身上。若陛下真有问题,那昔恬和大皇子又是从哪儿来的?” “姑母,我说错话了。”姚贵妃忙认错,说到后面又极尽委屈,“可是陛下现在都不来景华殿了,这龙种也不是我一个人就能怀上的呀。” 姚太后面上虽然不悦,但是心中却还是护着她的,苦口婆心道:"你放心,哀家自会跟陛下说,让他常去看你。毕竟你是哀家的亲侄女,姚家将来还要靠你。不过哀家得再提醒你,你这容不得人的性子得收敛一些。哀家都听说了,飞鸾殿的那位,陛下至今都没有碰过。她不会成为你的障碍,但你也不要总是因为这个跟陛下使小性子。男人嘛,终究还是喜欢温和、贤淑、识大体的女人。" 姚贵妃并不赞同姚太后的话,幽幽的说:“她今日不承宠,难保她明日就不得宠。近来陛下日日都往飞鸾殿跑,保不准就被那狐媚子勾引了去。” “你怕什么!”瞥了她一眼,心中十分不忿,随即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要知道,你现在不仅是贵妃,你还是哀家的亲侄女,陛下的亲表妹,未来的南祁皇后。你要学会包容和大度,就算你再看不惯她,在陛下和众人面前也要表现得一团和气。你若连这点气量都没有,又如何坐稳皇后之位?” “姑母,可是我心里委屈。”姚贵妃语气带着几分哽咽,絮絮叨叨地说,“陛下登基后,为了顾及您的感受,鲜少与济和宫那位有来往。然而,陛下生辰宴那晚,明明是我忙前忙后的操持着,可陛下非但没有一句好话,还当着朝臣的面把阿媞指婚给了吕本,让吕氏出尽了风头。后来他听说夏侯纾被济和宫的人带走了,竟然什么都不顾了,直接冲到济和宫去要人,事后更是一句也没有跟您透露。也就姑母您大度,一直装作不知道,也不过问。” 姚太后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她确实对独孤彻将平康公主指婚给吕本这一决定有异议,心中也十分不快。先前独孤彻也就在她面前提过那么一嘴,她这个做母亲的甚至都没有答应,他就自作主张了。 然而,此时此刻,姚太后明白事情已经不是简单的一句话就能决定的了。这件事的背后涉及的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独孤彻的决定也有他的考虑和目的。至于最终结果,还需要她深思熟虑,寻找合适的解决方案。 思虑至此,姚太后决定暂时保持冷静,静观其变。同时,她也要开始仔细权衡各方面的因素,寻找最佳的解决方案。毕竟,平康公主的未来,不仅仅关乎她个人的幸福,也关乎整个皇室的利益和稳定。 第259章 承诺 姚贵妃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姚太后的神色,见姚太后迟迟没有再出言制止,便以为已经说动了她,打算再下一剂猛药,势必要将夏侯纾这根眼中钉拔掉。 姚贵妃咬紧牙关,继续控诉道:“夏侯纾虽然出身武将世家,却并非心思单纯之人。她明明是个习武之人,胆大如天,身体强壮得像一头牛,但您只是罚她跪了几个时辰,她就装出弱不禁风的样子,当着陛下的面晕了过去。这不是在故意挑拨您与陛下的母子关系吗?我早就让人打听过了,那日陛下原本是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的,听说夏侯纾被罚了,立马就赶了过来。可见这个夏侯纾的确是个心机很深的女人!若是放任下去,她迟早会玷污了陛下的贤德之名!” “你真是愚不可及!”姚太后这次没有再容忍她继续挑拨,而是厉声呵斥道,“陛下他是九五之尊,又不是真糊涂,为了朝廷娶个女人怎么了?不过是放在宫里好吃好喝的待着,做个摆设罢了。如今朝中动荡不安,正是用人之际。越国公手里有兵权,恭王府的情报网密布天下,陛下册封夏侯氏为妃,只是权宜之计。即便是一时迷恋,也不过是逢场作戏,长久不了。若非如此,你以为哀家会姑息那个没规矩的丫头?” 姚贵妃垂着头没说话。当初独孤彻执意要礼聘夏侯纾入宫的时候,的确是这样说服姚太后的,可是她作为独孤彻的枕边人,她最清楚独孤彻对夏侯纾是什么心思。若是连这点事都看不明白,她还妄想着当什么皇后? 她不怕独孤彻对那个女人动了心思,就怕这心思持续得太久。 姚太后生气归生气,到底还是向着娘家侄女的。她拍拍姚贵妃的肩,安慰道:“你放心,有哀家在,这南祁的皇后早晚得是你!哀家也劝你不要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妄自菲薄,担心这些有的没的。但也别自以为是,整天尽干些蠢事!” “是,姑母,我知错了。”姚贵妃难得一见的唯唯诺诺。 姚太后很满意她的认错态度,于是继续叮嘱道:“至于飞鸾殿的那位,哀家量她也起不了什么风浪。既然宫里不缺她这份口粮,就先当只猫儿狗儿的养着吧,你就不要总是把心思浪费在她身上了。若是她再敢生事,哀家自会秉公处置。” 有了这句话,姚贵妃安心的笑了起来。 姚太后的神色却并未好转,而是幽怨地又瞥了一眼姚贵妃平平的小腹,叹着气说:“你只管早日怀上龙种,别辜负了哀家的一番心血。” 姚贵妃连连点头。 夏侯纾听后深吸了一口气。她一直很疑惑,姚太后当初怎么会同意她进宫,现在她明白了,原来是看中了她的身份以及背后的价值。越国公府的女儿加上恭王府的外甥女,确实非她莫属。她都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为自己感到可悲。 这宫中果然是龙潭虎穴,步步惊心,幸好她早就有所收敛,从不主动惹事,不然只怕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 夏侯纾叹了口气,心中满是感慨,她想趁着里面的人还没发现赶紧离开。然而,她刚轻轻移动了一步,突然一只受了惊的黑猫扑了出来,吓得她一个趔趄,踩得小径上铺着的鹅卵石咯咯作响,同时也惊动了假山后面的人。 “谁在那里!”姚太后听到了响动大喝一声。 姚贵妃也立刻警惕起来,目光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接着,她与姚太后交换了一个眼神,提起裙摆便追了出去。 夏侯纾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想在里面的人出来之前赶紧逃离现场。奈何她脚下的鹅卵石并不平稳,一个没站稳就滑了一下,身子也不受控的倒了下去。她想这下完了,定是早被姚太后和姚贵妃发现了。她俩那么恨她,肯定不会轻易饶过她。 “喵——” 一个惟妙惟肖的叫声忽然从她耳旁划过。 夏侯纾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紧接着,她被那人紧紧地抱在怀中,侧身闪进了假山旁的一个隐蔽石洞。她的心脏猛烈跳动着,惊魂未定,只能顺从地跟着那人的步伐,躲进了这个黑暗的安全之地。 姚贵妃快步绕过假山,来到夏侯纾刚才站的位置。她仔细的扫试着地上,可那鹅卵石虽然凌乱,但在她眼里与旁边的并无二致。她又环顾了一圈,希望能发现一些线索,但唯一入眼的,只有一只已经跑远的黑猫,十分扫兴。 “不过是只发了情的猫而已。”姚贵妃解释道。 姚太后听了一脸厌恶,愤恼道:“你回去告诉宫里的女人,让她们看好自己的猫!若是再让哀家看到,就通通抓来处死!” “是,我随后就通知各宫,绝不会冲撞了您。”姚贵妃嘴上回答着,眼睛却再一次将四周都打量了一遍,确认没有第三个人的存在,她才放下心来。 姚太后彻底没了兴致,疲惫地摆了摆手:“哀家也乏了,你陪哀家回宫吧。最近宫里事情多,扰得哀家心烦意乱。难得出来走一走,也尽是些不入眼的东西。” 姚贵妃一遍哄着,一遍搀扶着姚太后往回走。 过了一会儿,假山那边便没了动静。 夏侯纾估摸着姚太后和姚贵妃都回去了,这才有心思关心身后的人是谁。 而她身后的人也终于放开了她。 夏侯纾硬着头皮转过身,却因为太过惊讶而本能地将对方推开。脱离了对方的搀扶,她双腿一软便跌倒在地,慌忙道:“臣妾参见陛下!” 独孤彻猜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微笑着望向她,问道:“才一会儿的功夫,你怎么就躲到这儿来了?” 夏侯纾无奈的摊摊手:“避之不及,也就只能躲了。” 她要是能提前预知姚太后和姚贵妃会在此密谋,肯定不会过来。 “她们刚才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独孤彻一边说一边伸手来拉她,动作十分自然娴熟,好像他们原本就很亲密似的。 夏侯纾避开他的手,自己扶着假山站了起来。她仰着头,故意问道:“那么,陛下是想让臣妾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 独孤彻看了看自己停留在半空中的手,又轻轻收回,神色有几分诧异,又有几分无奈。他笑了笑,说:“如此更好。” “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夏侯纾冷笑道,“一个贤妃的封号换我们越国公府和恭王府对你誓死效忠。独孤彻,你不去经商真是可惜了!” 许是气极,她不禁又对他直呼其名。 独孤彻并没有计较她的冒犯,反而是笑道:“朕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如今朕这个皇帝又成了奸商,你应该是更恨我了吧?” “没错!我恨你!”夏侯纾直视着他,连装都不愿意装了。她的心里闷闷的,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钝痛感。然而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她又觉得很无奈,喃喃道:“可是,我恨你又能怎样呢?你是皇帝啊,所有人都可以成为你的棋子,所有人的性命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独孤彻没有说话,只是神色越发难看。 夏侯纾难得在他面前发疯,索性借着这个机会将心中所有的不满都悉数吐尽:“看,我已经多次冒犯你了,你也不用再假惺惺地装大度。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与其做你的棋子,或者说一只被圈养的猫儿狗儿,还不如你现在就赐我一死!” 这句话像是一把锐利的剑,瞬间刺入独孤彻的心中。他急忙握住她的手,神情真挚而诚恳,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真诚。他说:“朕与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出自真心,绝非逢场作戏的虚伪之词。” 夏侯纾坦言,在独孤彻一直以来的多方庇护下,她曾对他们的关系产生过动摇和迷茫。然而,在今天听了姚太后的言论后,她再也无法相信独孤彻的话,甚至觉得这种说辞非常可笑。 “独孤彻,你要是真的为我好,你就放我离开,不然你就杀了我。”夏侯纾感到身心疲惫,她哀叹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就算你现在不杀我,迟早有一天也会对我动手。所以,这又是何必呢?” 独孤彻心里清楚,夏侯纾是被刚才听到的那些话给吓到了,所以才会如此激动和口不择言。可是除了安抚和解释,他没有办法让时间倒流,回到这件事发生之前,更没有办法消除她的记忆。于是他将她拥入怀里紧紧抱住,郑重承诺道:“你放心,有朕一天,就护你一天周全。” “护我周全?我没听错吧?”夏侯纾再次推开他,然后仔细打量着他的表情,却看不出半点端倪。她冷笑一声,带着几分挑衅的语气问:“我凭什么相信你?就因为你是皇帝?哼,皇帝的话最经不起考验了。” 不然,她也不会在这里蹉跎岁月。 “你现在可以选择不相信朕,但朕会用行动来证明。”独孤彻的声音温柔,眼神里却带着几分威严,“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夏侯纾见对方始终未发怒,不禁胆气更壮,继续挑衅道:“说到底,你就是想把我困在这里,还拿这么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我。既然如此,不如把你的免死金牌赐给我吧。这样一来,我无论做了什么,都能免于一死,你也不会失去我这颗棋子。怎么样,这个买卖不错吧?” “夏侯纾!”独孤彻突然叫她全名,声音骤然变得凌厉起来,“朕向来说一不二,你也不必怀疑。至于你说你是朕的棋子,朕不否认,但也不完全是。你入宫这么久,难道朕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讨好你,利用你吗?夏侯纾,朕觉得,你并不糊涂。” “是啊,我很清醒。可是与其这么痛苦的清醒着,还不如糊涂!”夏侯纾心中有太多的怒火找不到倾泄口,情绪也在崩溃的边缘徘徊着,“我父亲和舅父不是傻子,我也不是傻子,满朝臣子更不是傻子!我为什么会进宫?你以为你的谎言没人能看得出来吗?你错了!我们只是没有办法去改变,所以不得不接受罢了。” “纾儿,你怎么会这么想?”独孤彻担忧地看着她,心中满是不解。他觉得自己仿佛已经不再认识她了,这个想法让他感到莫名的恐惧,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做错了。 夏侯纾完全不想听他说话,继续质问道:“你说你会护我周全,那么我问你,你今日可以做到,那明天呢?后天呢?以后呢?难道我此生就只能靠着你能护我周全这句承诺在宫中小心度日?凭什么?” 独孤彻突然意识到,一旦女人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她们的思维和行为就会变得难以预测和理解。因此,他决定不再与她继续争执,而是面色严峻地穿过假山的入口,大步离开了。 夏侯纾并未觉得自己哪里错了,相反,她觉得自己终于看清了这些人的真面目,一个个都口是心非,狰狞可怖。 独孤彻先一步离开,夏侯纾后一步就从洞里走了出来。别人不让她好过,她却不能就这样遂了别人的意。独孤彻不是说会护她周全吗?那她就回去好好想想,试试他的容忍度有多少。是否真的能乎她周全。 第260章 反常 不欢而散之后,夏侯纾决定主动出击,不再被动地等待机会。她备上礼品、酒水和蔬果,开始频繁地与各宫的妃嫔进行互动和交往。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随着她结识的女人越来越多,她掌握的八卦消息也变得越来越丰富多彩。这些八卦内容比她进宫这么久以来所听到的还要有趣和生动。她通过这些消息了解到了一些宫廷内部的纷争和权力斗争的情况,也掌握了一些人性的弱点和秘密。 比如说翠微殿的孟才人平时看着不显山露水的,却是个制香高手。孟才人刚进宫的时候,别的妃子都是送各种名贵的首饰和稀有布匹巴结笼络他人,唯有她囊中羞涩,送的都是自己制的香。起初别人也是很嫌弃的,但后来她们发现孟才人制的香不仅气味独特,且留香持久,无论是用来提神醒脑,或者安神助眠,还是用来熏衣裳都是一绝。孟才人的手艺传出去之后,来找她要香的人就越来越多,渐渐地也引起了独孤彻的注意。独孤彻心烦的时候就会去孟才人那里坐一会儿。而孟才人也很会做人,隔三岔五就制香送给宫中妃嫔,除了姚贵妃每次都扔出来,其他妃嫔都很喜欢。 还有吕美人,据说她怀着大皇子的时候,独孤彻曾经恩准她娘家母亲蔡氏和妹妹进宫相伴。那蔡氏看到吕美人怀着龙嗣,享受着荣华富贵,惊艳不已,恨不得就此留下,在宫里住一辈子。那个时候,独孤彻十分重视绿美人腹中的胎儿,时常过去探望。蔡氏见吕美人怀着身孕不方便侍寝,又见自己的二女儿吕洁长得如花似玉,竟然起了二女共侍一夫的心思,便怂恿着吕洁去勾引独孤彻。吕洁年纪小,胆子也小,刚开始也不愿意,可在宫里久了,日日看着气宇轩昂、指点江山的独孤彻,难免春心萌动,于是便听从了蔡氏的蛊惑,三番五次朝着独孤彻暗送秋波。然而敏感多疑的吕美人很快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气之下就寻了个由头将她们母女送出宫去,还找了人迅速了给吕洁定了亲事,断了她们的念头。 然后就是从未露面过的霍昭仪。据说长期空置的披香殿其实就是她的寝殿。霍昭仪是熙平三年采选入宫的,性格谦和讨喜,也是同一批入宫的秀女中最受独孤彻喜爱的女子,曾怀过龙嗣,只不过后来没保住,还伤了身子,也伤了心,养了许多年也没有见好。再后来,独孤彻便将她送出宫去疗养了,近三年一直没有回宫。 说到后面,她们又提起了最近的一件怪事。 据说前几天陛下请了一位曾经服侍过大行萧皇后的老嬷嬷进宫,人一来就直接送去了临枫斋,专门服侍和教导福乐公主。外面的人都很好奇那老嬷嬷是何许人也,结果临枫斋竟然加强了守备,不仅里面的人口风变严了,也不让外人进去,更不许外人在临枫斋附近过多停留,说是怕打扰福乐公主学习。 大家想尽办法,也只打听到那老嬷嬷姓江。 当然,最令人震惊的是逃窜了好几个月的宇文盛终于被抓到了,目前正由赤羽军护送回京受审。据说为了抓他,赤羽军损失了一千多人,其中还有一个颇有本领的校尉。而传言中被宇文盛带走的女儿宇文愉,却依旧下落不明,所以大家都默认她是死在了长庚镇之前的那场大火中。 大家都在猜测,宇文盛受审之后,照云长公主和陵王世子宇文恪该如何自处。 有人说,照云长公主和宇文恪都是受害者,而且还有皇室血脉,与宇文盛这样的反贼不一样,就算将来宇文盛受审后获刑被斩,夷三族,也不会牵连到他们母子。宇文恪照样可以继位为新一任陵王,统治一方。 有人则说,如今朝廷意在削藩,既然陛下已经下旨褫夺了陵王的封号,肯定会借此机会彻底消除陵王的势力,归入朝廷统一管辖治理。 至于照云长公主,她依然还是皇室公主,以后是要继续修心念佛,还是还俗纵享世间繁华,全凭她自己的心意。 而作为她儿子的宇文恪,朝廷大不了封他做个闲散郡王。 夏侯纾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心里却暗暗感慨,宫里的这些女人,平时只会拈酸吃醋,献媚取宠,看着好像愚昧无知又不好相处的样子,其实都是被自己的性别和这座高墙束缚住了,不得不为之。若是给她们机会,说不定也有另一番天地。 她决定好好利用这些信息和人际关系,应对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时间很快就到了七月底,朝廷对宇文氏一族的审判结果也出来了。 宇文盛因谋逆、戕害皇族及亲生子女等多项罪名被判决秋后处斩。薛夫人作为宇文盛的同谋,再加上她曾指使身边的人杀害照云长公主之女宇文怡,故而与宇文盛同罪。夫妻俩金尊玉贵的活了一辈子,没想到最后竟然家破人亡,全族沦为阶下囚。据说两人愁得头发的白了,但已无济于事。 此外,宇文盛的膝下的一干儿子全部流放至南祁南边的小岛戍守,终生不得离开,其他姬妾和庶出女儿则全部没入掖庭为奴,永不得释。 随后照云长公主上书天子,说自己尘缘未断,愿意用下半生来教养儿子,思念女儿,并请求天子恩准她还俗。 事实上,就照云长公主这些年的心思和谋划,皇室中的人从来没有把她当成是出家人,所以独孤彻大笔一挥就同意了,同时还封宇文恪为顺安郡王,并赐府宅,让他们母子长居京城。至于原来的陵王世子府,原本就是朝廷赐予的,且里面留有大量宇文盛谋反的证据,直接被查封了。 再后来,朝廷派赤羽军接管了陵王封地的大小事务,这场持续了二十多年的阴谋算计与爱恨情仇至此也告一段落。 夏侯纾这阵子保持着与各宫妃嫔的频繁联络,不时地给她们送吃的喝的玩的,很快就笼络了一些人。那些妃嫔们见她位份虽高,性子却随和,从不仗势欺人,还一副讨好的样子,也乐于跟她分享一些无伤大雅的消息。所以夏侯纾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宫里宫外的消息都打听了个遍。 云溪看着跟变了个人似的夏侯纾,忍不住跟雨湖咬耳朵:“我以前还以为咱们姑娘是性子冷淡,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如今才发现她只是懒。这一勤快起来,都快跟各宫的娘娘们处成亲姐妹了。” “就怕她装不了多久。”雨湖听了摇摇头说,“其他娘娘要是知道她是有目的的接近和套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结仇了。” “我倒不这么认为。”云溪煞有介事的说,“宫里的各位娘娘能有今日的地位,都不简单。你以为她们不知道咱们姑娘打的什么主意么?其实人家心里都明白着呢。只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打发时间了。” 夏侯纾对云溪和雨湖的褒贬充耳不闻,反倒是觉得近来宫里的气氛怪怪的,但要仔细说,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首先是一向活泼开朗的福乐公主天天待在临枫斋不出门,对外宣称是在认真读书和学规矩。而宫里的人都知道,福乐公主绝对不是一个可以老老实实静下心来读书写字的女孩子。夏侯纾冥思苦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她是怎么熬得住的。 然后就是姚贵妃,她最近好像突然就转性了,特别低调,也很少在宫中管闲事。就连她们几个频繁的聚在一起分享听来的八卦也没人管了。换作以往,姚贵妃见她这么殷勤的勾搭其他嫔妃,就算不制止,也要出来嘲讽两句。而最近她却安静得出奇,仿佛人不在宫中一样。 还有姚太后,她最近也好像精神不大好的样子,宫妃们连着好几日去请安,都只是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就被打发回来了,连面都见不上。 这日从毓韶宫出来,夏侯纾与孟才人她们分开后就往御花园里走。 初秋里的御花园里,花树依旧繁盛,草木仍然葱茸,微凉的风中还夹杂着盛夏的暑气。池塘里,莲叶团团圆圆蔓延至远处,莲花纷纷开落,结出了饱满的莲蓬,预示着将有一个好收成。夏侯纾带着云溪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临水亭。想着回去也是闲着,便在临水亭里坐了一会儿。 湖边有几处荷叶轻轻摇曳。云溪闲不住,站在岸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够,很快便摘到了一支颗粒很饱满的莲蓬。她觉得十分有趣,接着又弯腰去拉更远的一颗。回头剥了可以给夏侯纾熬莲子排骨汤。 放在以前,夏侯纾肯定会立即制止她。可是现在姚贵妃不知道在忙活什么,没空来管这些琐碎之事,她也就由着云溪了。 夏侯纾坐在亭子里,单手托着腮,看向天空出神。天空碧空如洗,飘渺的烟云在天空中漫舞,世界无比安静,仿佛时间已经凝滞。她心中不禁涌起一种强烈的愿望,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就这样老去。此后,冉冉浮生,爱恨情仇,再无瓜葛。 或许是她们都太过于沉迷自己的世界了,所以当宇文恪走到面前,夏侯纾都丝毫没有察觉。 宇文恪看着满脸迷茫的夏侯纾,柔声叫道:“纾儿。” 夏侯纾缓缓抬起头来,视线落在眼前的人身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夏侯纾微微皱眉,疑惑而警惕。随后,她的目光扫过四周,只看到站在亭子外面的云溪,她手里抱着一些莲蓬,正愣愣地看着宇文恪,显然被他的突然出现惊呆了。 夏侯纾再次转向宇文恪,语气更加严肃:“这里是内廷,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宇文恪如当头一棒,他愣住了,满脸疑惑道:“不是你让我来这里找你吗?” “我何时候让你来这儿了?”夏侯纾也是满心都是疑惑与迷茫。且不说他们结怨在先,形同水火。就算是她真脑袋糊涂了要见他,也不会召他到内廷来。 宫中明文规定,男子不可擅自入内,违抗者严惩不贷。 “早朝之后你便派人到勤政殿外传话,让我来见你,还给了我腰牌,不然我怎么会进入内宫?”宇文恪一边说一边给夏侯纾看他手中的腰牌。 “我派人传你来的?”夏侯纾疑惑地接过那面腰牌过来看了看,上面刻着一个“贤”字,确实像飞鸾殿的物品,只有飞鸾殿的主位才会有。不过她的腰牌一直都带在身边,除了偶尔交给云溪和雨湖她们拿去办事,从未离身。 事出反常必有妖。想到这里,夏侯纾又仔细辨别了一下腰牌上的纹路,发现这块腰牌用料虽然很扎实,但整体却非常新,毫无摩擦痕迹,明显是块假的。敢拿一块假的要拍腰牌蒙混进来,也着实是胆大! 夏侯纾将腰牌还给宇文恪,郑重道:“这不是我的腰牌,请你马上离开。” “纾儿,这究竟怎么回事?”宇文恪对她的一席话很是不解,非得问个明白,“你若真不想见我,为何还派人让我来?” “我说了这块腰牌不是我的,你听不明白吗?”夏侯纾不耐烦的说,“宇文恪,我知道你现在是安郡王了,又有照云长公主做依靠,天不怕地不怕。可你现在是在宫里,你胆敢拿着一面假的腰牌混进内宫,不被发现,那是你的本事,但要是被发现了,只怕照云长公主也保不了你!” “我的腰牌是假的?”宇文恪面色僵住,心中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嘴上却不肯承认,继续摩挲着那块腰牌,喃喃道,“怎么会是假的呢?” 夏侯纾见他犟着不肯走,便将自己的腰牌拿出来与他作对比:“你看清楚了吗?这种腰牌是特制的,只有各宫主位才有,且仅此一块。而你手里的这块,不仅与我的腰牌颜色新旧不太一致,就连花纹也有所差异。现在你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 “原来如此。”宇文恪恍然大悟,继而又说,“既然有人帮我,那我必然不能辜负了她这番美意。就算是冒着死罪进来见你一面,那也值了。” “顺安郡王可真是会自欺欺人!”夏侯纾收回了自己的腰牌,冷笑道,“不过我并不想看到你,更不想跟你有任何瓜葛!请你马上离开!” “你在说谎!”宇文恪摇着头,满脸的不相信,“我知道你在宫里过得很不好,我也答应过你会帮你的。” “笑话!”夏侯纾睥睨着他,讥讽道,“我现在也是一宫之主,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过得不好了?” 宇文恪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的怒火,他突然走近握住夏侯纾的双肩,狠狠道:“陛下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难道你愿意留在他身边,愿意留在这血腥的后宫么?” 夏侯纾十分纳闷,猫哭耗子假慈悲也就算了,怎么还能倒打一耙呢?她之所以会进宫,整日与一群女人相互算计还要假装关系很好的样子,难道不是因为他和他母亲两个始作俑者吗?怎么现在变成她的不是了。 夏侯纾后退了一步,冷冷道:“我如今身居高位,就连你见了我也得叩首拜见,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呢?”她顿了顿,又道,“这一切,不都是拜你所赐吗?” 宇文恪一怔,看了夏侯纾许久,难过之中夹着一丝莫名的悲悯。 夏侯纾突然恼怒起来,顺手将石桌上的青花瓷茶杯打了出去,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她大吼道:“宇文恪,如果你真的还有一丝良知的话,就马上离开我的视线!不要问我为什么,我没有时间和心情回答你!” 第261章 搜宫 回到飞鸾殿,夏侯纾坐在菱花妆镜前,将一张素净的脸庞涂上俗艳的浓妆。殷红的嘴唇,厚厚的胭脂,没有画眉。眼看云溪渐渐露出汗颜的神情,她还嫌不过瘾,又拿来眉笔浓浓地补上一笔。 这张脸毕竟是太素净了,才让她在别人面前显得那么不谙世事。那么,就让这浓厚的胭脂水粉来为她做张面具吧。 云溪看着夏侯纾不停地折腾自己的脸,急得都快哭了。但她知道夏侯纾此刻肯定因为宇文恪的突然出现而性情不好,便失去的选择了闭嘴,还小心翼翼的配合着。不一会儿,她又惊喜地发现,自家主子化浓妆也别有一番风韵。 外面忽然传来女子的呼救声,声嘶力竭,似是极为惊惧。 细细一听,那声音竟有些像彩杏。 夏侯纾烦躁的抬起头,大白天的又闹哪一出呢?就不能让人清静清静吗? 云溪会意,马上转身出去查看。 夏侯纾心里憋了一团火无处撒,想着竟然有人在她眼皮底下胡闹,她怎能置之不理?当下便从椅子上站起来,顺着声音起身出去。 走到门口,推开门,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夏侯纾不禁打了个寒颤。放眼望去,殿内黑压压的全是宫中的侍卫,先前出来查看原因的云溪也被一个面容阴鹫的侍卫抓着。而飞鸾殿的其他宫女和内侍也无一例外的被桎梏着。 “住手!”夏侯纾大声喝止,“你们想做什么?我的人也敢动,不要命了么!” 那侍卫头目听到声音不由得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回身细细端详夏侯纾的衣饰片刻,棱角分明的脸上突然浮出一个很生硬的笑,不卑不亢道:“贤妃娘娘,卑职雷起,因毓韶宫失窃,奉帝太后之命到各宫搜查,还请娘娘不要让卑职为难。” “好一个奉命行事!”夏侯纾冷然喝道,“你们搜查就可以随便抓人吗?”随后她将目光转向云溪,对抓着她的人说,“还不快放了她!” 雷起乾丝毫没有畏惧,看她的眼神更是透着些许古怪和考究。但他终究还是挥了挥手,示意随行的侍卫放开了对云溪的桎梏。 云溪赶紧回到夏侯纾身边,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此人是侍卫副统领,与褚大统领是同门师兄弟。” 夏侯纾了然的点点头,心想这两人不愧是同门师兄弟,行事作风如此相似,简直如出一辙。只不过褚黎安虽然总是冷着一张脸,说话也冷冰冰的还呛人,但对她却只有防备,并无恶意。反倒是这个叫雷起乾的人,初次见面,就这班耀武扬威,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甚至眼神里还隐隐约约含着一丝敌意,这倒让她很是疑惑。 姚太后宫中失窃,又是个什么情况?为什么要来搜飞鸾殿? 不过人家人都来了,她要是拦着不让他们搜,是不是就显得她心虚?但如果就这么任由他们搜查,会不会让他们觉得她软弱可欺? “你们要搜宫,可以,我不会阻拦。”夏侯纾看着雷起乾冷清的说着,然后话锋一转,又道,“但是,这里是后宫,是女眷居住的地方,而你们都是男子,就这么突然闯进来,也不说清楚就直接就要搜宫,到底不成体统。我这人最喜欢干净整洁,不喜欢屋子里的东西乱糟糟的,找个东西都麻烦。不如这样,你们的人随便搜,我的人在旁边看着。毕竟,我不希望我的宫里多出什么东西来,但也不希望少了什么。” 言外之意就是我担心你们是强盗土匪想趁火打劫,而且我还担心你们故意栽赃诬陷,所以我得派人盯着。 雷起乾不傻,立马就听明白了,眼里闪过一丝寒意。 夏侯纾却当做看不见,继续说:“怎么,雷副统领觉得不妥?” 雷起乾恨恨的抿了抿嘴唇,又道:“卑职是奉帝太后之命前来,还请娘娘配合,不要为难卑职。” “我已经很配合你了呀。”夏侯纾不紧不慢地说,“刚才我也说了,你们可以随便搜,我只是派几个人看着而已,又不会影响你们办差。所以你到底在介意什么呢?” “卑职办差多年,从未听过娘娘如此荒谬的要求。”雷起乾冷声道。 “可我长这么大,也没有被人这样怀疑和搜查过呀。”夏侯纾也跟着说,甚至还满脸真诚的分析道,“况且我是个女子,清清白白的,就这么被你们胡乱一通搜查,于我的名节有损,我总得想出一点折中的法子吧?” 雷起乾无话可说,顾自带着侍卫进去搜了。 夏侯纾全当他是默认了,于是老老实实的派了飞鸾殿的宫女和内侍全程盯着。他们翻过哪里,宫女内侍们就赶紧记住,然后迅速复原,来不及复原的,就先放下,紧接着观察下一处。等到雷起乾他们搜完,殿内的物品基本已经恢复了百分之七十。 雷起乾带着人搜了一圈,结果一无所获,只好作罢。 夏侯纾坐在门口的摇椅上气定神闲的吃着葡萄,看到雷起乾带着人出来了,故意问:“怎么样,雷副统领,我宫里可有你想要找的东西?” 雷起乾气得脸上的肌肉都抽搐了几下,然后拱手告辞道:“打扰了。” 夏侯纾放下手里吃的只剩一半的葡萄,优哉游哉的说:“虽说为人处世应当要宽容大度,可我却不希望雷副统领再来,所以雷副统领请慢走,我就不送了。” 雷起乾大概是没有遇到过想夏侯纾这样明面上配合,暗地里动心思还会出言羞辱的主子,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可是夏侯纾的身份摆在那里,他搜了半天也没有搜出什么东西来,又不能在言语或者行动上冒犯,只得忍气吞声,带着自己的人灰溜溜的走了。 夏侯纾以一种送瘟神的心态看着他们离开,然后叫了云溪、雨湖和彩杏三个人到跟前来,吩咐她们再认真检查一遍侍卫们搜过的地方,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或者多出什么不属于飞鸾殿的东西。 彩杏听了觉得奇怪,不假思索道:“方才娘娘不是已经派人全程盯着了吗?又怎么会多出什么东西,或者少了什么呢?” 整个飞鸾殿里,夏侯纾最讨厌的就是彩杏,每次吩咐她办一件事,她总有十句等着自己。可是彩杏是掖庭局分给她的宫女,在她没有犯过大错之前,她又不能直接说不要。便也只能这么姑息着。 “彩杏。”夏侯纾抬眼看向她,挑眉道,“这飞鸾殿究竟是我做主,还是你做主?” 彩杏愣了愣,连忙低头回答道:“自然是娘娘您做主。” “看来你心里并不是不清楚嘛。”夏侯纾冷笑道,“既然是我做主,那我吩咐你们做什么,你照着做就是了,费那么多话做什么?” 彩杏猛然反应过来,连忙跪地求饶:“奴婢知罪了,望娘娘宽宥!” 夏侯纾并不是个事事大度的人,她不悦的站起身来:“既然你这般不愿意,那这件事情就不用你来做了。”然后看向云溪和雨湖,“你们俩赶紧去查一查吧。” 云溪和雨湖早就看彩杏不顺眼了,奈何她们在宫里平起平坐,为了整个飞鸾殿的和谐,她们从来没有治她。如今看到夏侯纾当众表达了最彩杏的不信任,她们心里十分高兴,但是面上却装作很镇定的样子,乖乖按照吩咐又去把宫里被翻过的地方搜了一遍。 很快,细心的雨湖就在一堆锦缎布匹里找到了一枚流苏样的东西,看上去像是从谁的剑穗上掉下来的。之前侍卫们搜查时几乎把堆放整齐的锦缎和布匹都翻乱了,盯着的宫女来不及整理复原,所以也就没看见。 雨湖赶紧拿着出来给夏侯纾看。 夏侯纾仔细辨别了一下那流苏。由于之前有在长青门做密使的经历,所以方才雷起乾带着人进来搜查的时候,她特意留意了一下那些侍卫的着装和配饰。侍卫们的服饰以黑色为主,配红色暗纹的腰带,腰间别着玉珏、钱袋等饰物。而他们随身携带的武器都是刀,并非剑,一般不配穗子。但这流苏又确实是他们来过之后才多出来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这穗子从某个侍卫的配饰上掉下来的。 今日的搜查很突然,让人毫无准备,难保他们还回来第二次、第三次。如果被他们发现她的寝殿里突然多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饰物,那她真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夏侯纾十分庆幸自己的小心谨慎。 云溪见状气到不行,立马带着人继续进行了一次深入的排查,势必要将任何可疑物一网打尽。 于是她们又地毯式的连续搜了三遍,最后确认宫里没有少什么,唯一多出来的就是那枚穗子。 夏侯纾拿着那枚穗子甩了甩,看了又看,最后将它交给了一旁站着的大气不敢出的彩杏,笑着道:“我知道你对宫里很熟,既然我们主仆一场,我就再给你一个弥补的机会。” 彩杏一听,立马露出庆幸的笑容来,表忠心道:“娘娘请吩咐,奴婢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夏侯纾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于是慢条斯理的说:“你现在就去把这枚穗子交给雷副统领,说是他们的人搜宫的时候不小心落下的,请他务必收好并转交。另外,你再告诉他,不论他和他手下的人是什么身份,家中多么富庶,但在宫里,他们的身份就只是侍卫,当谨记自己的职责,日后进宫办差都不可佩戴除了卫所规定之外的任何配饰。”她顿了一下,接着又说,“这次他们是把东西落在了我的宫里,还好被我及时发现了,下次要是落在别处,尤其是公主们那里,可如何说得清楚?” 彩杏原本听到夏侯纾要给她一个机会还有一些欣喜,接着听到要让她去找雷起乾还穗子,心里便焉了一截,再听说还要转达夏侯纾的话,她心里就开始发憷。宫里的人,谁不知道卫所的褚统领和雷副统领是最不好说话的?夏侯纾让她去,不就是存心让她得罪人么? “怎么,你不愿意?”夏侯纾盯着她故意问,“还是说你方才要为我赴汤蹈火的誓言,其实是在骗我的?” 云溪和雨湖立马目光灼热的盯着彩杏,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见此阵仗,彩杏哪里敢说自己是在骗她,只好表示自己会把事情办好,然后就拿着那枚穗子去找雷起乾了。 夏侯纾却依然不放心,小声对云溪说:“你找个人悄悄跟着她,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把东西还回去了,有没有把我的话带到。她要是敢偷奸耍滑,阳奉阴违,看我不好好收拾她!” 云溪不太理解她的做法,闷闷道:“姑娘既然不放心她,又何必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去做?这件事情咱们自己做起来岂不更稳妥?” “这你就不懂了吧?”夏侯纾笑了笑,缓缓站起身来,胸有成竹道,“彩杏跟其他人不一样,她是掖庭局指派过来的一等宫女,没有太大的过错,我们就没有理由打发她。就算我强硬把她打发走了,掖庭局也还会派新的人过来,到时候我们又要花时间和精力来磨合,这样太过麻烦。既然我们不知道她究竟对谁忠心,又必须得留着,那就不能养闲人。与其将她放在我身边盯着我,对我诸多挑剔嘲讽,倒不如派她出去做一些我们自己不方便做的事。她要是做不下来,她背后的人自然会帮忙的。” 云溪听了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 夏侯纾倒也没有那么心宽,又召云溪和雨湖靠近一些,压低了声音说:“今天这事处处透露着古怪,你们两个想办法出去打听一下,看看毓韶宫里到底丢失了什么东西,何时丢失的。那些侍卫是每个宫都挨个去搜查了,还是只搜了我们这里?” 云溪和雨湖纷纷点头。 夏侯纾却觉得还有哪里没说到,想了想又说:“今天雷副统领他们把穗子落在这里的事,你们也想办法传出去,尽快让大家都知道。以后他们再有这样的行动,才不会如此丢三落四。” 雨湖却捂着嘴偷笑起来,轻声道:“姑娘你是想让雷副统领记住你的话,以后都不许他们再佩戴饰物进宫办差了吧?” 夏侯纾大大方方的承认:“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他们今天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小心把贴身饰物落在我宫里,明天就能落在其他人宫里。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有下次?我们总不能日日防备着吧?这也算是给他们一个警醒。” 第262章 逼问 这次搜宫,雷起乾虽然奉的是帝太后的懿旨,但是因为他的态度过于蛮横粗暴,几乎把后宫的女人都得罪了。再加上夏侯纾让云溪和雨湖四处散播他们丢了贴身饰物在嫔妃宫里的消息,人人都对他敬而远之。不少人更是效仿夏侯纾,命令宫人赶紧查看自己的殿宇,就怕那些搜查的侍卫也落了什么东西在她们那里,日后解释不清楚。 后宫人心惶惶,各宫妃嫔小心谨慎的应对着,生怕再出什么差错被侍卫们盯上。很快,白婕妤就在住处拾到了一块不属于尚林殿任何人的玉珏,然后她马上命人分别到飞鸾殿和卫所询问,得知那块玉珏竟然与从飞鸾殿里搜到的穗子是配套的,她如芒刺在背,立马就坐不住了。 震怒之下,白婕妤立马去找独孤彻告了雷起乾一状。 白婕妤的父亲是兵部尚书,家世优渥,从小就在蜜罐里长大的她心地善良,还十分有爱心,平时没事就喜欢养鸟和小动物。据说她的尚林殿里养了一只鹦鹉、两只孔雀和若干支白鹤,还有几只机灵可爱的鹿和兔子,等闲是不会出来与人结交的。先前夏侯纾笼络众妃探听消息时,她也只应答了几次,后面就没什么兴致赴约了。 独孤彻大概也是真喜欢心无杂念的白婕妤,所以听了她的哭诉,立马下令让侍卫所的人以后都不得佩戴饰物办差,还罚了雷起乾和丢玉珏的那个侍卫三个月的俸禄。 待这件事情尘埃落定后,大家才有心情关心姚太后究竟丢了什么宝贝,何以至于这么大费周章的搜索后宫。然而众人聚在一起讨论了很久也没有得出一个确切的结果,后来还是与姚贵妃关系比较好的聂昭容打听到了消息,说是姚太后丢了一支十分珍贵的簪子。据说那簪子全身用赤金打造,如凤凰展翅,上面还镶嵌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鲛珠,是姚太后生育独孤彻时先帝赐给她的,世上独一无二。 不少资历比较深的妃嫔都说去年姚太后寿宴时层见她戴过,确实是绝无仅有。而且这支簪子最重要的意义不是它本身就很名贵,而是它几乎与独孤彻同龄。这样的好东西,突然弄丢了,它的主人能不着急吗? 去年姚太后寿宴那会儿,夏侯纾还是个伴读,正好也在宫里,但因为她跟姚太后有嫌隙,所以没有去参加寿宴,也只能凭借着想象去了解它的珍贵之处。不过这事到底跟她没有关系,所以她很快就把她抛之脑后了。 然而,她不关心俗事,事情也会找上门。 没过几日,飞鸾殿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夏侯纾打量着永远装扮华丽的姚贵妃,心里暗暗捉摸着她此行的目的。 据说这次堪称“洗劫”一般的搜宫,几乎将宫中所有嫔妃、宫女以及内侍的住处都搜了一遍,唯独姚贵妃的景华殿未受到波及,好像姚太后就笃定景华殿上下都忠心耿耿,不会作出背叛她的事情来一样。因此,不少人都在背后议论,说姚太后根本就没有丢什么簪子,而是以簪子丢了为借口,肆意践踏他人的隐私和尊严,目的就是为了给姚贵妃立威。 立后之争已经持续了很多年,尤其是大皇子出生后的这一年多时间里,被提及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然而时至今日也没有任何进展,自然就有人等得不耐烦了。 姚贵妃无疑是这次搜宫的最大受益者,所以尽管事情都过去好几天了,宫里揪着这件事不放的大有人在,只不过大家都不好直接与姚贵妃硬碰硬,只好将怒火转向被罚了俸禄的雷起乾。偏偏雷起乾最喜欢向姚氏一族表忠心,一怒之下竟然回击了几句,结果又把人得罪了一遍。 众妃咽不下这口气,纷纷效仿白婕妤,又跑到独孤彻跟前去告了他一状。 独孤彻无奈,不得不再罚了雷起乾三个月的俸禄,还说他以后要是再犯,就直接革了他的职。 这次后果比之前更为严重,雷起乾不敢继续回怼,只好忍气吞声,告假回家休息了一段时间。 莫非姚贵妃觉得她跟雷起乾的事有关系,所以来兴师问罪的? 夏侯纾暗自思忖着。 姚贵妃在飞鸾殿里打量了一圈,忽然道:“宫里最近都在传,说是本宫与雷副统领串通好了,故意借帝太后之手向你们示威,这事你怎么看?” 夏侯纾听了简直想翻白眼。心想这种事情你自己心知肚明就行了,何必特意跑来问我?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姚太后想扶你上位,让你成为真正的南祁皇后?你到底是要来炫耀,还是来试探? 而且,就算你诚心诚意的来问我,我就必须得老老实实的回答,让你更加称心如意或者添堵么?我又不傻! “我倒是没有听到这样的传言呢。”夏侯纾推脱得一干二净。 “哦?是吗?”姚贵妃挑了挑眉,“你最近跟各宫走动频繁,她们都在说这件事,怎么就你没有听到?还是说你们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 夏侯纾瞬间敛起了脸上的假笑,正色道:“我说了我没有听过这样的传言,你不相信,难道非要编纂出点什么来你才满意?贵妃娘娘,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有的话,点到为止,继续说下去就没意思了。” 姚贵妃似乎听明白了,顾自点着头,然后又说:“可是本宫听说你入宫前曾在家中开设赌局,赌我与佟淑妃谁会成为皇后,可有此事?” 夏侯纾眼前一黑。这是哪个杀千刀的有把话给传到宫里来了?偏偏还传到了姚贵妃的耳朵里!不知道她这人是最小心眼的么? 还是说对方就是看准了姚贵妃的小心眼,才故意为之? “这样毫无根据的传言,不知道贵妃娘娘从哪里听来的?”夏侯纾打死不认,并且面不红心不跳,一派泰然自若的样子,甚至还故意斥责道,“我们越国公府好歹也是功勋世家,不是那不知礼数的市井小辈,又怎么会妄议宫闱之事呢?怕不是有人想故意栽赃陷害,想浑水摸鱼吧?” “自然是从你们越国公府出来的人告诉本宫的,不然本宫又怎么会来问你?”姚贵妃便说边留意着夏侯纾的神色,却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反馈。她也不着急,继续说:“有个叫丁运生的,你应该认识吧?听说此人是你们越国公府的门客,人品低劣且没什么大才干,平时最喜欢寻花问柳,二两黄汤下肚,竟然当着那些卑贱的行院女子大放厥词,断言陛下一定会立佟淑妃为后。起先本宫还不相信呢,后来专门派了人去打听,没想到竟是真的。这样的话,若非是你们府上的人经常说,他一个小小门客,怎敢如此胆大妄为?” 夏侯纾丝毫不慌张和畏惧,一本正经的说:“贵妃娘娘既然派人去打听过了,便该知道这件事纯属诬陷。我父亲知道后便已通晓全府,并将他逐出府去了。况且贵妃娘娘也说丁运生此人人品低劣,又怎么能听信他的一面之词呢?依我之见,他就是因为自己才疏学浅,没有得到我父亲的重用,恼羞成怒才故意捏造事实,栽赃陷害。可见,我父亲将他驱逐是正确的。” 姚贵妃显然是不信,又说:“你说他栽赃陷害你,可你不过是一介女子,他栽赃你能有何好处?据我所知,你还有一个兄长吧,听说是叫夏侯翊,也是个少年英才,他为何不去栽赃你兄长呢?” 夏侯纾懒得跟她多费唇舌,索性摊了摊手说:“我也不是那栽赃陷害的主使,哪里能明白这等卑鄙小人的险恶用心呢?贵妃娘娘既然打听得那么细致,不如你去问问丁运生,看看他怎么交代?” 姚贵妃闻言面色一沉。她倒是想绑了丁运生来对质,可是在她的人找到丁运生之前,他就已经死了,没拿到任何证据,如今还真是死无对证,全凭夏侯纾一张嘴巧舌如簧,颠倒黑白了。 “你倒是很会替自己狡辩。”姚贵妃似乎早已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但仍然不甘心地继续追问,“既然你不承认之前的事,我也不再多问。只是现在有人开了这么一场赌局,你又赌谁赢?” 姚贵妃这不是在给她下套吗? 可是她怎么就确定她会钻进套子里面去呢? 夏侯纾沉吟片刻,缓缓道:“夏侯氏祖训有言,凡我夏侯子孙,终生不得涉足赌博。我虽为女子,却也不敢背祖训。” 姚贵妃不满道:“这又不是真要你赌博,你担心什么?” 夏侯纾赶紧摇头,满脸虔诚地说:"即使只是假设,我也无法想象,所以请贵妃娘娘不要再为难我了。" 姚贵妃依然不死心,固执道:“若是本宫非要让你选择一个呢?” 夏侯纾烦不胜烦,只好装作妥协的样子,言不由衷地说:“如果贵妃娘娘非要让我选,那我就只能选择当庄了。” 姚贵妃愣住,半晌才问:“你为何不选我?” 侯纾不想再和她说些车轱辘话,便坦诚地说道:“贵妃娘娘本来就不信任我,却又故意逼我回答。我若说选你,你肯定会说我口是心非。可若我说选淑妃娘娘,你又得生气。我也很为难啊。” “我倒是不知道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就会把你难成这样。”姚贵妃撇撇嘴,满脸不悦道,“不过你既然说你要当庄,那若是本宫与淑妃都没赢,你岂不是要亏死?” 夏侯纾愣了一会儿,没想到当初夏侯翊问过她的问题今日会再一次被问到,而且还是当事人之一。 夏侯纾知道姚贵妃想听什么,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她就顺着她的话说:“我虽然进宫不久,但也知道如今这宫中就属贵妃娘娘你最得圣宠,淑妃娘娘次之,其余妃嫔便只能望其项背,哪里敢与日月争辉?所以我坐庄的话,肯定是不会输的。” “你倒是诚实。”姚贵妃被她气得扯了扯嘴角,语气也骤然变得凌厉起来,看着她问,“其他人不敢与日月争辉,那你呢?” 果然,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夏侯纾轻笑了几声,开口道:“贵妃娘娘,你其实一直想知道我会不会与你争夺那个位置对吧?你放心,你视若珍宝的东西,未必就合我之意。” “好大的口气!”姚贵妃微怒道,“你凭什么看不上那个位置?” “你不觉得你的问题很奇怪吗?”夏侯纾失笑,眼神中充满了惊讶和不解。她注视着姚贵妃,接着说道:“难不成你是觉得太容易到手的东西没有挑战,所以希望我也看上那个位置,然后与你争一争?” “你少胡说八道!”姚贵妃也察觉到自己的问题有些不妥,连忙改口道,“我不过是想试探一下你刚才说的话有几分可信而已。既然你无心与我为敌,那我也就不跟你多费口舌了。夏侯纾,你可别让我失望!” 夏侯纾可不敢保证,她只知道自己对皇后宝座没有兴趣,也不会跟姚贵妃争,但不保证自己以后不会让她失望。毕竟,她俩还没有熟到会对对方有期待的地步。 “你为何不回答我?”姚贵妃十分介意。 “你想让我怎么回答?”夏侯纾反问道,“我说好,你就信么?” 姚贵妃终于露出一抹笑容:“你说了,我就信。” 第263章 出宫 时间如白驹过隙,很快就进入了八月,姚太后的簪子依然没有找到,但是夏侯纾却有些坐不住了,因为夏侯翊跟周缪音的婚期到了。 夏侯翊与周缪音的婚期定在八月初八,越国公府早早就派人往宫里递来了喜帖和喜饼,还询问她能否出宫团圆。然而夏侯纾受封进宫快三个月了,却连一次宫门都没有出过。这是兄长的大事,她很想回家观礼。 按照南祁后宫的规矩,妃嫔要出宫省亲,必须得到帝后的恩准,才能出去半日,而且还要有年长敏锐的老嬷嬷随行陪同。可是如今后宫被姚太后把持着,而姚太后最近又因为丢失簪子的事情一直心情不好,夏侯纾自然不会蠢到去触霉头。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独孤彻。 夏侯纾算了算,自从上次在鉴明湖畔与独孤彻不欢而散之后,都已大半个月过去了。这期间,她从来没有单独见过他。唯一的一次见面,也是在毓韶宫里,她跟着一众妃子去给姚太后请安。不过当时毓韶宫里站了那么多人,独孤彻未必就看见了她。 夏侯纾扶了扶额,她不止一次后悔自己做事过于冲动,还长了一张得理不饶人的嘴。 思来想去,夏侯纾只能采用曲线救国的方式了。 打定主意后,夏侯纾便先让云溪去明台殿的那棵常青树旁放了一朵花,等到天黑了,她才假借着饭后散步消食撇开了随从,一个人偷偷往明台殿去。 夏侯纾刚到老地方,清容姑姑就走了出来,并向她行了一礼。 为了避嫌,夏侯纾进宫这么久,从来不敢明目张胆的与清容姑姑结交,只在进宫之初借着送其他人见面礼的时候给她送了一份单独的。好在清容姑姑也是明事理的人,这个时候还愿意来见她。 夏侯纾连忙也给清容姑姑回了一礼,开门见山道:“姑姑,我今日来找你,是有事相求,而且这事可能会让您为难。你若能帮我,我必当谨记于心,知恩图报。如果你不能帮我,我也绝无怨言。只求姑姑帮我想个法子。” 清容姑姑点点头,轻声道:“你跟我来吧。” 夏侯纾看着她转过身去,不由得往远处瞧了瞧,想起以往自己每一次来,清容姑姑都是默默地带着她去明台殿的小厨房,一边娴熟的给她拿吃的,一边耐心的听她嘀咕事情的原委和困难,她忽然觉得心中生出一阵暖意。 往事历历在目,只是如今她们身份和处境已然发生变化。还能够相聚相守,也算是一种缘分。 “姑姑,今日我是用过晚膳才来的。”夏侯纾特意提醒道。 清容姑姑突然停住脚步,转头看着她,轻笑道:“奴婢知道,你如今是一宫之主了,不会再有人在饮食上苛待你。不过最近晚上经常有人来,我们在这里说话终究还是不太妥当,所以你还是跟我进去吧。” 夏侯纾应了一声,赶紧跟上她的脚步。 两人走了一段,夏侯纾又好奇的问:“姑姑方才说最近经常有人夜里来这里,说的是谁呀?都是来找陛下的吗?” 南祁后宫有规矩,明台殿乃天子清心休息之所,后宫妃嫔一律不得留宿。所以如果天子要宠幸哪位妃嫔,便只能去那位妃嫔的住处。 若是有人夜里来明台殿找独孤彻,意图就不明而喻了。 清容姑姑并未打算隐瞒,而是云淡风清的说:“如今这宫中,谁的日子最不好过,自然就是谁了。” 夏侯纾听着总感觉她在内涵自己,不由得撇撇嘴说:“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这才硬着头皮来找你嘛。” “我说的不是你。”清容姑姑突然正色道,目光看向了远处。 “不是我?”夏侯纾愣了愣,脑子里飞快的运作着,忽然灵光一闪,不由得捂住了嘴小声说,“姑姑说的是姚贵妃?” 清容姑姑十分老沉的点点头,然而眉梢上却带着一丝烦躁和不解。 看来姚贵妃没有被搜宫这件事确实让很多人都生了不满。 正所谓爬得越高,摔得越惨。姚贵妃越得势,宫中的诸位妃嫔只会越恨她,越跟她对着干。尤其是背后站着皇太后杨氏一族和佟氏一族的佟淑妃,她就绝对不会稀里糊涂的吃了这个闷亏。 两人进了小厨房,夏侯纾便将自己的请求跟清容姑姑说了一遍,然后强调道:“姑姑,伴君如伴虎,我知道你在陛下身边当差也不容易,所以这件事你能帮则帮,若是不方便,就不要勉强。” 清容姑姑依然还是点点头:“你放心,这件事我自有分寸。” 随后清容姑姑又送了夏侯纾出来。 待夏侯纾走后,清容姑姑便快步回了明台殿。 大殿里,独孤彻正在烛火下翻看着一摞奏折。那些奏折是朝中各种势力的代表所呈,他们弹劾姚太后和姚贵妃相互串通,利用雷起乾在宫廷内大肆搜查。每个折子都充满了忧虑和请求,但是又害怕惹得正主不快,所以只好请求将雷起乾革职查办。 独孤彻的眼中闪烁着深思的光芒,他并非没有看到这些奏折中的忧虑和请求,也并非不明白其中的含义。然而,他更明白的是,雷起乾的行为代表的是姚太后的意思,他也不好指责自己的母亲。 然而,他也明白,朝中的势力已经逐渐崛起,他们已经开始对他的决策产生质疑。如果他不做出一些回应,他们可能会更加大胆地挑战他的权威。 独孤彻感到一阵头痛,他揉了揉太阳穴,试图缓解这种不适。旁边的祝成鸿立马将油灯里的灯芯剪了一截,灯光又亮了一些。 祝成鸿赶紧奉上一杯热茶,劝说道:“陛下,您今日已经看了四个时辰的折子了,还是先用膳,早些休息吧。” 独孤彻却摆了摆手说:“朕今日没有胃口,晚膳就不必再端上来了。再坐一会儿,你便将这些折子收好吧。” 能够让陛下同意早点休息,祝成鸿已经很满意了。但是想着陛下没胃口,祝成鸿还是免不了要劝导几句:“陛下日理万机,还是要当心身子,老奴一会儿就让人去取些开胃的小粥来给您垫垫肚子。” 独孤彻没有反驳,随他安排去了。 两人刚说完话,清容姑姑就进来了。她看了站在旁边的祝成鸿一眼,旁若无人地说:“回禀陛下,贤妃娘娘方才已经来找过奴婢了。她是想让奴婢替她在陛下面前带个话,恳请陛下恩准她八月初八那日回家省亲。” “八月初八?”独孤彻默念着这个日子,觉得有点耳熟,可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到有人提及过,只好追问,“那是什么日子?她为何要出宫?” “越国公的次子将在八月初八成亲,贤妃娘娘与她那次兄感情深厚,是想回家庆贺观礼。”清容姑姑解释道。 “朕确实是听越国公提过这事。”独孤彻终于想起来了,然后吩咐祝成鸿,“越国公满门为了朝廷尽心尽力,你便代朕准备一份贺礼送去。” 祝成鸿连忙应下差事。 独孤彻这才端起祝成鸿先前奉上的热茶,饮了一口之后,又看向清容,缓缓道:“她既然想去,那便让她去吧。不过,这事暂时先不要让她知道,等到初八早上再告诉她吧。这几日她若是再来找你,你就当作不知情。” 清容姑姑很是诧异,心想你同意就同意吧,为何还非得让她担惊受怕?难道这就是年轻人之间的乐趣? 不过她终究还是没有多问,行了礼便退了出来。 不一会儿祝成鸿也跟了出来,并且叫住了清容姑姑。 “陛下对飞鸾殿那位的心思,你我看得最明白,你一定也很好奇为何这次陛下不让你提前告知那位吧?”祝成鸿问。 清容姑姑礼貌地向他欠了欠身,面上毫无波澜的说:“祝总管多虑了,我并不在意这个,也不敢随意揣摩圣意。” 祝成鸿知道她不肯接茬,冷笑一声,继续说:“你在陛下的授意下与她结交,取得了她的信任,就不怕她哪日知道真相吗?” “她知道了真相又如何?”清容姑姑反问道,“我是奉陛下之命行事,并且从未坑害过她,就算她知道了真相,也只会感受到陛下对她的诚意。难不成祝总管认为她会因此而恨我?” 祝成鸿但笑不语,转身往小厨房那边去。 夏侯纾从明台殿出来后便径直回了飞鸾殿,安安静静的等着清容姑姑的回复,同时命云溪提前准备好了给夏侯翊大婚的贺礼。 到了八月初七,清容姑姑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夏侯纾却越发坐立难安。错过兄长的婚礼,对她来说将是毕生的遗憾。可是当初她去求清容姑姑帮忙的时候就曾说过,如果做这件事会让清容姑姑为难,她也不强求。这样看来,出宫省亲大概是没有希望了,她也不好再去找清容姑姑问个明白。 然而到了八月初八上午,祝总管却忽然来传独孤彻的口谕,说是念在她思念亲人的份上,同意她下午出宫半日,但是必须得在宫门落锁之前回来,同时还派了清容姑姑随行监督。 夏侯纾高兴得快要晕过去,赶紧按照规矩带着人回了越国公府。 路上,清容姑姑拿了一顶帷帽给她,并提醒道:“娘娘如今能出宫,是得了陛下的恩准,可你终究是皇妃,言行举止都代表着皇家的体面。一会儿到了越国公府,你就不要再众人面前露面了,也不必表明自己的身份,戴上帷帽安心观礼便成。待婚仪结束,再让府中的至亲到你原先的住处说话。” 夏侯纾想着自己能够出宫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也不计较那么多,高高兴兴的戴上了帷帽。 到了越国公府,她们就像是普通宾客一样进了门,然后坐在提前安排好的角落观礼,看着夏侯翊和周缪音的婚礼有情人终成眷属,她打心里头高兴,不禁湿了眼角。 婚仪结束后,夏侯纾便按照安排回了清风阁。 夏侯纾入宫之后,清风阁虽然每日依旧有人洒扫,但与她居住于此的往昔相比,明显更显冷清。她轻抚过每一朵花,每一棵木,心头涌起一种难以言表的酸楚,仿若失去的过往在触碰中悄然苏醒。这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就如同秋日的林中,叶落枝头,那种淡淡的寂寥与愁绪。 好在夏侯渊夫妇很快就安顿好宾客赶过来了,钟玉卿一把抱住自己的女儿,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清容姑姑吭了一声,却没有多说一句。 钟玉卿会意,连忙放开了女儿,然后擦了擦眼泪,拉着女儿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眼泪又忍不住往外涌。 夏侯渊赶紧安抚妻子,又对夏侯纾说:“纾儿,你别介意,你母亲就是太想你了,这才失了态。” 夏侯纾也擦了擦眼角,摇摇头表示不介意,又说:“我也很想念父亲母亲,早就盼着能回家了。” 清容姑姑又咳了一声。示意她这里还有宫里的人,不宜跟他人表现得过于亲密,就算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不行。 夏侯纾这回没有依清容姑姑,而是倔强地说:“姑姑,你不用可以提醒我,我知道规矩。但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若是面对自己的父母都无动于衷,那我跟一个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清容姑姑没说话,后面也没有再继续提醒。 夏侯纾跟父母坐下了聊了几句,夏侯翊就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跑了进来,满脸的欣喜。 紧接着夏侯翎也带着郭楷赶了过来,甚至郭楷看上去比夏侯翎还激动。 一家团聚,其乐融融。 夏侯纾只能出宫半日,再算上赶路的时间,真正能在越国公府停留的时间并不多,再加上今天越国公府里办喜事,人多事杂,夏侯渊夫妇也很快就被叫走了。唯独夏侯翊迟迟不肯离去。 夏侯纾笑着劝说道:“二哥,今日是嫂嫂进门的大日子,你还是早些过去陪嫂嫂,别冷落了人家。我再坐一会儿也该走了。” 夏侯翊唇角微扬,眼神里却含着一丝苦涩,轻声道:“缪音她知道你回来了,本想来看你的,但又碍于规矩还不能出门。等婚事办好了,我们想办法进宫去看你。” 夏侯纾连连点头,方才来的路上她就一直在想着这事,如果她不能随便出宫,那是不是可以召至亲进宫相见?虽然折腾了一些,但是能与家人见面,就只能辛苦宫外的人一些了。 夏侯翊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清容姑姑,满怀善意的颔了颔首,继续对妹妹说:“纾儿,我听说陛下这次是临时才同意你出宫的。可是你看看跟着你来的这些人,他们哪一个像是临时接到的任务?” 夏侯纾本想说宫里规矩森严,每一个人都卯足了劲等待着随时可能下达的命令,所以才不会出现混乱。然而她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清容姑姑,突然恍悟了。或许只有她和飞鸾殿的人才以为这是独孤彻的临时决定。 可他为什么非要等到今天上午才来传达呢? 第264章 玩笑 夏侯纾不想费心费力地去琢磨独孤彻的意图,所以回宫之后,她索性装起病来,并打着不想把病气过给他人的幌子,成日待在飞鸾殿里不出门。这样的好处就是她既可以不用继续招待那些原先打得火热的妃嫔,图个耳根子清净,又有理由正大光明的不用去给姚太后请安。 然而时间久了,还是引来了宫中大小嫔妃的探望。 名为探望,实则是前来探个虚实,看看她是不是装病。 当然,她们也不是白来,至少还夏侯纾她带来了不少宫里的八卦。只是夏侯纾现在对这些女人之间争风吃醋、献媚取宠的事情暂时失去了兴致,只想好好静一静,想想以后该怎么在宫里立足,又如何面对独孤彻。 陆续接待了几拨人后,夏侯纾感到脑袋疼痛万分,担心再继续这样下去,即使原本没有病,恐怕也会被这些人的喧闹吵得生病。 最后她不堪其扰,只好闭门谢客,以寻找片刻的宁静。 原本以为这样就清净了,没想到竟然迎来了久违露面的姚贵妃的大驾光临。随她同来的还有一个身着太医院服饰,带着个药箱的中年男人。 夏侯纾在宫中待的时间不长,见过的太医却不少,但这位被称之为张太医的却是个生面孔,仅凭着一张脸和一身司空见惯的太医打扮,看不出他的医术和人品。 夏侯纾一边思量着姚贵妃的意图,一边客套道:“我身体不适,不便迎接贵妃娘娘,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妹妹既是抱恙在身,本宫又岂是不通情理之人?”姚贵妃朱唇微启,露出一个近似关怀的笑容,“妹妹多日缠绵病榻,本宫却无能为力,今日特意请了张太医来为妹妹把脉。”然后示意站在旁边的中年太医,“张太医,还不快给贤妃娘娘号脉?” “是,娘娘。”张太医忙上前来请脉。 看着张太医那张忠厚殷勤的脸,夏侯纾不由得心上一沉。 自从装病以来,夏侯纾一直是请太医院的沈从斌来诊脉,因为她知道沈从斌是独孤彻信任之人,应该不会轻易害她。而她也想借此机会让沈从斌转告独孤彻,她不会再傻乎乎的配合他们演戏了。奇怪的是,沈从斌得知她的真实目的之后,非但没有半点惊讶,还积极配合,十分得心应手。 沈从斌对外宣称夏侯纾是因为季节变化,夜里贪凉才受了寒,所以隔三岔五就过来诊脉,医案上也认认真真的记录着,其实开的都是些安神养颜的药。 而夏侯纾呢,当着人的面,她就捏着鼻子把药咕噜咕噜一口气灌下去;背着人时,她就把药放凉了,悄悄倒进房内的盆栽里,再用泥土盖好。好在夏末秋初气温依然还很高,水汽蒸发得快,才没有把花浇死。 姚贵妃突然带了个不熟悉的太医来,摆明了是想拆穿她在装病的事实。 夏侯纾丝毫不紧张,大大方方的伸出手让张太医号脉。即便他诊断出她并无病恙,她也可以推脱说是自己将养了这么久已经大好。 她就不相信姚贵妃能拿她怎样。 张太医号了半天脉,神情变化莫测,突然跪下向夏侯纾磕了个头,欣喜道:“贤妃娘娘身体已无大恙!” 夏侯纾很是纳闷,就算诊出她已经病愈也不用这般高兴吧? 夏侯纾神情自若的收回自己的手臂,对上姚贵妃一双含笑的眼睛。 “谢天谢地,总算是没事了。”姚贵妃十分虔诚的合手作揖,然后追问张太医,“既然贵妃娘娘身体已无大恙,为何这么久都懒洋洋的?” 张太医忙说:“方才下官为贤妃娘娘把脉,发现娘娘的脉象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应是喜脉。孕者食欲不振、呕吐、嗜睡,都是正常现象。” “你说什么?”夏侯纾神色大变。张太医居然说她怀孕了?一个从未受过皇帝宠幸的妃子居然怀孕了?开什么玩笑? 姚贵妃一脸惊讶,目光不由得往夏侯纾的身上扫,问的却是张太医:“你确定没有弄错?贤妃娘娘她果真有了身孕?” “下官行医二十几年,从未出错!”张太医信心满满地说。 夏侯纾再也无法忍受,连自己只穿着中衣也顾不上了。她迅速地起身下了床,一把揪起张太医的衣襟,冷声逼问道:“谁指使你胡说八道的?”然后她看向姚贵妃,又问道,“是不是她?” “妹妹,你这说的什么话?”姚贵妃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你有了身孕,这是好事啊,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这对腹中胎儿可不利。” 夏侯纾扔开吓得面色苍白的张太医,目光对上姚贵妃一张看好戏的脸,冷声道:“我是不是真的怀孕,你不是最清楚吗?” 张太医跌落在地,像只哈巴狗一样畏畏葸葸的爬到姚贵妃身后寻求庇护。 姚贵妃却依然笑靥如花,缓缓道:“妹妹说的极是。本宫今日有幸成为第一个听到这个好消息的人,实在是荣幸之至。” 夏侯纾冷不丁的呸了一声。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装傻充愣这本事,谁才是行家!如果她真怀孕了,她就不相信姚贵妃还会高兴成这个样子。如此卑劣而不高明的手段居然也拿出来招呼她? “少给我装蒜!”夏侯纾怒道,“姚贵妃,你究竟想怎样?” “本宫不想怎样,只是想看陛下会怎样。”姚贵妃说着便挥手示意趴在地上的张太医退出去,凑到夏侯纾耳边轻声说:“方才我身边的宫女已经出去报喜了,想必陛下此刻也知道了这个喜讯。本宫觉得陛下会很高兴的。妹妹你说呢?” “你……”夏侯纾怎么也想不到姚贵妃会这么做。虽然手段并不高明,但确实够狠。就算事实证明这是个乌龙,别人肯定也会认为她是不是不守妇道,所以才招来这样的误会。 看到姚贵妃那张喜形于色且得意的脸,夏侯纾怒不可遏,一把抓住她的衣襟,愤怒道:“我是不是真的怀有身孕,找个太医重新号脉不就真相大白了吗?你以为找个无良庸医就可以诬陷我吗?” “妹妹,本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呀。”姚贵妃妩媚的冲她笑了笑,温热而不怀好意的气息吐在她脸上,让人心生怒火。 夏侯纾厌恶的拉开与她的距离。 姚贵妃又刻意凑进了些,用只有夏侯纾听得到的音量说:“皇太后寿宴那日,人人都说你是与陛下在偏殿私会,可是最后受罚的却是照云长公主和宇文恪。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呢,以为是她们撞破了你们的丑事,陛下面子上过不去才罚了他们。无独有偶,陛下生辰宴那晚,你再次提前离席,不光私会了当时的陵王世子宇文恪,还去了济和宫,甚至作出了被挟持的假象,引得陛下亲自上门去要人。我以为你至少会因为陛下的维护而有所悔改,没想到你竟然还敢继续与宇文恪在御花园里私会。夏侯纾,你既然与宇文恪有私情,当初为何又要拒绝陵王府的求亲呢?你说你要是安安分分嫁过去,说不定陵王就不会造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家破人亡,四处逃窜呀。最可气的是,你竟然以此赖上了陛下,让陛下来做这个冤大头。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夏侯纾气极,一掌将她推倒在地,警告道:“你不要以为你是贵妃,我就不能拿你怎么样。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然而就在此时,独孤彻大步跨了进来,正好看见夏侯纾推倒姚贵妃这一幕。而姚贵妃的嘴角淌着血,可见夏侯纾刚才那一掌确实不轻。 “你们在干什么?”独孤彻急忙走过去,扶起了姚贵妃,语气关切的问道,“你怎么样了?”然后他转向夏侯纾,愤怒地斥责道,“夏侯纾,你是习武之人,可槿秋她根本不会武功,你你为何对她下如此重手?” 夏侯纾注视着自己的双手,心中茫然无措。她的思绪在脑海中飞速旋转,然后嘴角勾勒出一抹诡异的微笑。接着,她突然向前迈出几步,双手对着倚在独孤彻怀抱中的姚贵妃又是猛地一推。她可不能白当了罪名! 姚贵妃的重心未稳,被夏侯纾这么一推,顿时向后踉跄了几步。幸而独孤彻眼明手快地抓住了她,避免了她再次摔倒在地面的惨状。 “夏侯纾,请你适可而止!”独孤彻的语气异常严肃,就像一头愤怒的狮子,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威胁,“槿秋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朕唯你是问!” 果然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就开始护上了? 侯纾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然而在众人面前,她并未表露出来,而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方才贵妃娘娘跟我开了个玩笑,我觉得很有意思,所以也跟她开个玩笑。陛下你连问都不问清楚就指责我,难道是玩不起吗?” “陛下,别怪贤妃妹妹,她也是一时冲动。”姚贵妃姚贵妃的语气微弱无力。她隐忍地用手抹去了嘴角的血丝,像所有贤良淑德的女人一样善解人意,宽容大度,温温柔柔地说:“臣妾见贤妃妹妹近来一直缠绵病榻,就想前来问候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未料妹妹竟误会臣妾会对她不利。陛下,臣妾断然不敢生歹毒之心。” “你不必为她说话。”独孤彻一把将姚贵妃扶起,气势汹汹地往外走。 张太医也连滚带爬了跟了出去。 夏侯纾不禁感到一阵心悸,眼前的场景让她感到莫名的痛楚。房间里空荡荡的,仿佛一切都被掏空了一般,让人感到恐惧。这么浅显低劣的陷害,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吧?可是独孤彻却连问都懒得问,她终究是太过高估自己的价值了啊! 当独孤彻再次回到房间时,夏侯纾正蜷缩在床角。独孤彻沉着脸,屏退所有人,然后走近夏侯纾,开口问道,“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夏侯纾没由来的一阵心痛,还有失望。他这是什么眼神?怀疑她?他当她是什么?居然真的相信她会做出不守妇道的事来? “夏侯纾,朕想听你解释。"独孤彻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尽力压抑的愤怒,犹如刚熄灭的火山,虽然表面静谧,但内心的烈焰仍在暗暗燃烧。 他的语气坚决,不容置喙,显然是期待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尽管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话语中还是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这是他对夏侯纾的质问,也是他对真相的追求。 夏侯纾紧紧地闭上眼睛,竭力控制住内心的情感,淡淡地说:“相信我的人,不需要我的解释;不相信我的人,解释了也没用。所以,还是不解释了吧。” 独孤彻惊愕地盯着她,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朕亲眼看见你将槿秋推倒在地,你让朕相信什么?” 夏侯纾愣住,原来他要的解释是指这个? 姚贵妃说独孤彻已经知道了,那么姚贵妃到底告诉了他什么? 又或者,姚贵妃根本没有说什么,只是派人寻了个由头将独孤彻引到这儿来,亲眼看看她是怎样弄伤她? 所以,这事从头到尾只是姚贵妃的一个苦肉计! 夏侯纾扬起头,目光坦诚地投向对方,询问道:“你相信我吗?” "什么?"独孤彻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的神色。 “你不是想听我解释吗?”夏侯纾凄楚的一笑,“那我告诉你,姚贵妃带来的张太医说我怀孕了。你不觉得好笑吗?” “你说什么!”独孤彻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就像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兆。 “你不知道吗?”夏侯纾满脸好奇,“我还以为她告诉你了呢。看来,姚贵妃真的只是跟我开了个玩笑。我当真也就罢了,陛下怎么也当真了呢?” 独孤彻突然转过身来,双手紧紧握成一个拳,冲着外面大喊一声:“来人!去把刚才替贤妃诊治过的张太医找来!” 第265章 激怒 房间里一下子静了下来,两人都默不作声的注视着不同的方向。 空气都冷到快凝固。 很久很久,跑腿的内侍匆匆赶来回禀说:“陛下,张太医已经出宫了。” 独孤彻冷冷地示意他退下,随后一掌重重地劈在一张梨花木椅上。木椅瞬间被劈成了无数碎片,散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夏侯纾目瞪口呆,无法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她心中不禁感叹,独孤彻的内力竟如此深厚,实在让人望而生畏。 “岂有此理!”独孤彻怒吼道,然后转身对夏侯纾说,“纾儿,你放心,朕会还你清白的!” 夏侯纾愣住了,半天都回不过神来。她的心中其实充满了期待,哪怕他能够不顾一切地相信她一次,她的内心也会得到一丝安慰。 她不禁扪心自问,从何时起,自己变得如此在意他对自己的看法? 原来,她一直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夏侯纾黯然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然后轻轻笑了一声,说:“臣妾方才都已经说了,这不过是臣妾与贵妃的一个玩笑而已,当不得真。只是陛下,臣妾累了,您请回吧。” 说完夏侯纾就躺回床上,面朝里面闭上的眼睛假寐。 独孤彻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良久,接着,他向前迈了几步,却突然停了下来。他语气庄重地说:“你受委屈了,是朕错怪了你。” 夏侯纾对他的话语置若罔闻。尽管他的言辞间透露出几分懊悔之意,然而她却无法对此释怀。这不仅仅是对她人格上的侮辱,更是对她刚刚看清的感情的一次试探和打击。她在感到深深的无助,甚至无力去抑制内心不断蔓延的痛苦。 她紧紧地咬住被子,强忍着不让眼泪轻易流下。她的内心充满了愤怒,她恨这样的自己,为何无法像以往那样洒脱地放下,为何要让自己在感情的漩涡中痛苦挣扎。 佟淑妃说的没错,皇宫不适合她,皇宫里的人更不适合她。所以她得再快一点,找个机会离开这里,不必留念谁。 傍晚时分,出去打探消息云溪回来告诉夏侯纾,早上为她诊脉的张太医回去之后突然暴毙,只抓了张家老小。 夏侯纾闭上了眼睛,姚贵妃下手果然快。 “姑娘,这个张太医真是死得好!”云溪愤愤不平的咒骂道,“像他这样的庸医留在世上,不知道要惹出多少乱子来!” “他死了到一了百了,但是谁来给我澄清呢?”夏侯纾叹息道。 “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这该如何是好?”云溪有些愕然。随后,她转过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突然停下脚步,转向夏侯纾并坚定地说道:“请姑娘放心,陛下对姑娘情深意重,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夏侯纾想笑。所有人都说独孤彻对她是有心的,唯有她看不出他那是真心。她曾经尝试着去相信他,尝试着去理解他的真心,但那些都像泡沫一样在她的手中破碎。现在,她已经不再去追求那些虚无的东西。她知道,真心或假意,都已经不再重要。 她要的,一直都是没有束缚的自由。 那一日,独孤彻龙颜大怒,派出去的人回来说张太医暴毙在家。于是他连夜审问姚贵妃。姚贵妃声泪俱下,坚称自己是受人蒙蔽。不过独孤彻最终还是心软,只是收回姚贵妃协理后宫的权利,以示惩戒。但是张太医一家被满门操斩。 行刑那天,刑场集结了许多人,纷纷痛斥他们罪大恶极。然而只有夏侯纾知道,真正罪大恶极的不是张太医和他那些无辜的家人。 独孤彻选择隐瞒事实,一度让夏侯纾无法接受。也勾起了她那些不好的回忆,痛苦如潮水般涌入她的心头。但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除了接受,她别无选择。 毕竟,姚贵妃的靠山是姚太后,以及姚家背后的庞大势力。独孤彻不是昏君,就算他再喜欢她,总不能拿自己的外家来开刀吧? 一副上好的青玉瓷杯被夏侯纾一挥手摔了个粉碎,就像她刚刚被浇灭的感情,分崩离析。她的身影随着瓷杯的破碎而挺立,眸中透出一种冰雪般的冷漠。她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唇角勾起一个冷笑。 周围的空气仿佛随着她的冷笑而凝固。满室静寂,只有她的冷笑在空气中回荡。她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凝视着地上的碎片,仿佛在告诉世界,她已经接受了这不完美的结局。而后她的手指轻轻划过碎片,仿佛在挑衅着某种看不见的力量。 在场的所有人都为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包括来宣旨的祝成鸿。 祝成鸿站在那里,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一丝惊慌,还有深深的忧虑。他看着夏侯纾,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这个女子,她的决绝,她的冷漠,都让他感到惊异。偏偏,他知道独孤彻有多么在意这个女子。 彩杏在宫里待的时间长,深知在宫里生活,除了不能得罪那些得宠之人,就连他们身边的随从都不能轻易得罪。而祝成鸿是天子身边的红人,她担心夏侯纾当着祝成鸿的面将御赐之物杂碎会招来祸患,连忙劝说道:“娘娘,这青玉瓷杯可是陛下刚刚赐的,您这样做怕是会触怒了陛下。” 夏侯纾冷冷的瞪了她一眼,冷声道:“就算触怒了陛下,那也是我去领罪,还牵涉不到你们!” 彩杏忙识时务的闭了嘴。 祝成鸿看了看这情形,便要告辞。 “祝总管。”夏侯纾叫住了他,然后说,“请你替我给陛下带句话。他不敢做的,我来替他做。” 祝成鸿觉得自己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有听明白。但夏侯纾那个样子,他又不好多问,只得告退,然后把原话换封不动的转述给了独孤彻。 独孤彻听完之后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如同深邃的湖水在月光下静谧而深邃。他的眼神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吟,像是正在深思熟虑地咀嚼着每一个字眼,试图从中寻找到隐藏的含义。他的手在宽大的衣袖中紧握成拳,白皙的指节因用力而略显泛白。他的沉默如同漆黑的夜空,没有尽头,只有寂静。他的心中翻涌着思绪,却像被无形的束缚所限制,无法轻易表达。 祝成鸿心里不由得又泛起了嘀咕,暗暗感慨自从夏侯纾进宫之后,陛下的心事他就越发看不明白了。但他还是不敢问。 夏侯纾这次没有再犹豫,立马梳妆一番,就往毓韶宫去。 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把矛盾激化,只有这样,才能逼着独孤彻舍弃一些东西。 毓韶宫中人影颤动,除了姚太后之外,还有姚贵妃和平康公主。看到夏侯纾进来,所有人都一副嫌恶且戒备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个十恶不赦的大罪人。 夏侯纾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她尽力保持冷静,恭恭敬敬地给姚太后请安。 姚太后眯着眼睛将夏侯纾上下打量一番,却没有叫她起来,只是抿嘴道:“贤妃今日兴致倒是好,打扮得如此妖娆是准备要承恩侍寝了吗?” 夏侯纾不禁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宫里比她更妖艳十倍百倍的女人多得数不清,偏生她就碍着姚太后的眼了?退一万步来讲,她现在是嫔妃,就算真有这样的打算,难道有问题吗? 这一路走来,夏侯纾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即便是见到了不想见的人,想要为自己戴上一张面具,也不该拿自己的脸来出气。 但是眼下,她需要这张妖娆美丽的面具。 “太后,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夏侯妹妹年轻貌美,这般装扮也是人之常情。”姚贵妃嗤笑道,“只是不知道这悦己者是谁啊?” "亏你还笑得出来!"姚太后瞥了姚贵妃一眼,略带愤怒地说道,"你瞧瞧这后宫在你的管理之下都成了什么样子?简直是乌烟瘴气!不成体统!”说完她凌厉的目光看向了夏侯纾,又说,“夏侯氏,枉你身为贤妃,竟做出如此不堪之事!皇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原来太后是要审问我。”夏侯纾总算是看明白这里的氛围为何这般诡异了,原来她们早有准备,就等着她自投罗网。她冷冷地笑道:“不知道臣妾做了什么有辱你们皇家的事,劳太后如此大费周章?” “果然不知羞耻!”姚太后怒骂道。 夏侯纾被无缘无故地骂了一顿,心里非常不舒服。再加上地板又冷又硬,她跪在这里,实在是没有心情去回应周围那些复杂的目光。 所有人都在看她,幸灾乐祸之中,夹杂着零星的几缕同情。 姚贵妃款款走来,头顶的凤翅金步摇随着她的步伐摇晃,如同一束金色的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突然,她冷笑一声,微微弯下腰,伸出戴着镶金甲套的手指,托起夏侯纾的下巴,仔细打量着,仿佛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看清夏侯纾。 姚贵妃的长而尖利的镶金甲套轻轻划过夏侯纾的肌肤,带来一丝微痒。然后,她突然猛地一加力,夏侯纾感到脸上传来了一阵疼痛,只得抬头惊愕地看向她。 云溪吓得呆住了,刚要上来护着,便被夏侯纾挥手示意退了下去。 在姚贵妃带着胜利的眼神中,夏侯纾瞥见一缕鲜艳的鲜血正沿着他白皙的脸颊缓缓流淌,宛如一幅生动的画卷,无比绚丽。那血色在阳光的映照下,仿佛赋予了夏侯纾一种生命的力量,让她不再畏惧任何挑战。 姚贵妃美艳的脸上露出一次满意的笑容,缓缓道:“贤妃,你私通顺安郡王。时至今日,还不认罪么?” 宫中嫔妃私通外男是大罪,为了维护皇家颜面,上位者可下令立即处死。 夏侯纾跪在原地,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解。她看着姚贵妃,心想她就这么迫不及待么?先是收买张太医来离间她与独孤彻之间的信任,这都还没过多久,又开始从宇文恪身上来下功夫了么? 夏侯纾扬起下巴,用手指轻抚了一下脸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强自露出一个冷冽的笑容,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贵妃娘娘这是想当着六宫嫔妃的面滥用私刑么?” 姚贵妃的脸色微微一变,她的表情变得无比怨恨,带着一种深深的愤怒。她挥起手,狠狠地一巴掌向夏侯纾扇去,将她打翻在地。 夏侯纾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的头磕在地面上,一丝丝的血从伤口处渗出来。然而,她并没有屈服,她依然紧咬牙关,不愿向对方示弱。 云溪无法理解夏侯纾的意图,也无法承受自家主子被如此凌虐,她立即跪向前方,将夏侯纾护在自己的身后,恳求道:“我家姑娘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来,求太后与贵妃娘娘明察!” 姚贵妃眼角瞥了她一眼,满腔的怒火和厌烦如火山爆发,无处发泄。她猛然一脚踹过去,声色厉苒道:“你是什么身份,也配和我说话!”随后,她指着门口,愤怒地喝道,“来人,把此二人给我拖出去仗四十,求情者同罪!” "等等!"夏侯纾对那些走上来拉她和云溪的侍卫们大喝一声,然后她愤怒地转向姚贵妃,目光中充满了质问和决心,接着大声问道,"姚贵妃,你说我私通安顺郡王,有何凭证?别是你想单凭你一句话就想诬陷我?” “笑话!本宫向来行事磊落,何以陷害你一个荡妇!”姚贵妃言辞凿凿,十分自信,”本宫问你,你进宫前是不是已与人有了婚约?进宫之后是不是多次私见顺安郡王?你别不承认,本宫可是有证据的。” 第266章 栽赃 夏侯纾沉思,若说她与人有婚约,简直是无稽之谈。之前夏侯渊确实有意将她许配给徐暮山,但这件事并没有定下来,根本算不得什么婚约。只是这些都是私房话,姚贵妃身在宫中又怎么会知道?莫非是越国公府中也有姚氏一派的奸细?日后定得找个机会跟父亲说说,也好清理门户。 至于她与宇文恪在宫中的多次偶遇,那更是蹊跷,一看就是有人刻意为之。 别人或许不明白,但是独孤彻一定知道她对宇文恪恨之入骨,又怎会想要见他? 说她与宇文恪私通,更是无中生有。 “这就是你所说的证据吗?”夏侯纾抬头看向姚贵妃,冷酷的笑容中带着轻蔑与不屑,"在我看来,它更像是你在故意诬陷我。" “放肆!好个不要脸的女人!”姚太后盛怒,适时地维护着自家侄女的颜面。 姚贵妃见状赶紧火上浇油,痛心疾首道:“太后,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臣妾治理无方,臣妾请太后降罪。”然后她瞥了夏侯纾一眼,又说,“我们这些女子,选进宫来都是为天下女子做表率的。像贤妃这样水性杨花不守妇道之人,还身居高位,实在有损皇家威仪,有损太后和陛下颜面!” “你说得在理!”姚太后说着便站起来,冲着侍卫一挥手,命令道,“把人证物证带上来!哀家今日要亲自审理此事!” 立刻有两个侍卫押了一个宫女上来。这个宫女夏侯纾再熟悉不过,正是飞鸾殿的彩杏。另有一个侍卫手中拖着一个托盘,装着一些诗扎。 姚太后刚示意,侍卫便将托盘呈上。她随手翻了翻,突然大手一挥,托盘便直接从侍卫的手中向夏侯纾飞来,正好落在她的膝盖前。 姚太后怒不可遏:“你自己看看!竟敢写如此污言秽语!” 夏侯纾捡起几张纸来瞧了瞧,不由觉得好笑。这些纸张,都是上次福乐公主吵着要学诗时,她随手写给福乐公主背诵的。就连独孤彻写的那首小诗也在其中。姚贵妃显然是上次苦肉计没成功,还失去了协理六宫的权力,心里不平衡,所以情急之下出了差错。不然,以她对独孤彻的了解,又怎么会连他的笔迹都认不出来呢? “这就是你们说的证据吗?”夏侯纾满脸不屑,“会不会太牵强了一些?” 姚贵妃无视了她的嘲讽,自顾自地问道:“贤妃这话是承认了?” “无稽之谈!”夏侯纾嗤笑道。 “究竟是不是无稽之谈,证据会说明一切。”姚贵妃说着走向彩杏,冷声喝道,“把你看到的都说出来。你放心,有太后与本宫在,没人敢对你怎样。” 彩杏慌忙磕头谢恩,然后控诉道:“那日贤妃娘娘到太后这里请安,回去途中说是要出去走走,又不许奴婢跟着。奴婢怕贤妃娘娘出事,就一直悄悄跟在后面。未料贤妃娘娘竟然是去见顺安郡王。奴婢惶恐,恰巧碰到贵妃娘娘,就告诉了贵妃娘娘。奴婢句句实话,请太后明断!” 夏侯纾看着彩杏,心里一阵发寒,但同时又觉得这是意料之中。她早就知道彩杏心似有异,只衷心于她背后的主子,没想到那背后之人竟然真的是姚贵妃。 但是被人出卖毕竟不是件多么愉快的事,所以她的心里还是很愤怒。 夏侯纾凝视着彩杏,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寒意,但又觉得这是预料之中的事。她早就清楚彩杏只衷心于她背后的主子,只是没想到那背后之人竟然真是姚贵妃。 被人背叛的滋味毕竟不好受,因此夏侯纾的心中难免充满了愤怒,便道:“彩杏,我入宫以后,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我处处容忍,一直没有追究,甚至连罚都没有罚过你,可你为何还要三番五次的陷害我?” 彩杏一感到心虚,立刻紧张起来,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正巧,姚贵妃向前走了两步,恰好挡住了彩杏一的视线。这一幕让彩杏一感到有些安心。 “贤妃何必这般着急?”姚贵妃阴阳怪气的说着,“白的黑不了,黑的白不了。你若是清白的,又何必在乎是不是别人故意栽赃陷害?” “贵妃娘娘说得简直比唱得还好听。”夏侯纾也不示弱,挑眉故意嘲讽道,“混淆黑白,颠倒是非,不是贵妃娘娘的拿手好戏吗?” 姚贵妃气得柳眉微蹙,她知道夏侯纾想说什么,但眼下她没时间也懒得跟她费口舌。她转头看向身后的彩杏,板着脸继续问道:“你还看到了什么?全都说出来,若有半句虚言,本宫可没法保住你。” 彩杏吓了一跳,连忙又说:“贤妃娘娘不信任奴婢,许多事情都不会交由奴婢去办,所以奴婢知之甚少。不过奴婢敢以性命起誓,贤妃娘娘与顺安郡王早有私情。陛下和大皇子生辰宴那晚,贤妃娘娘提前离席便是去见顺安郡王。宫中有侍卫看到他们在御花园里打情骂俏,太后和贵妃娘娘将人带来一问便知。再后来,贤妃娘娘又去了济和宫,与乔装打扮私自入宫的照云长公主见面。若非陛下及时赶到,只怕要酿成大错。只是陛下严令不准声张,奴婢与其他之情之人也不敢泄露半个字。” 夏侯纾如被人当头打了一棒,脑子里一阵轰鸣! 她确实不信任彩杏,也多番试探过她,飞鸾殿里很多重要的事,她都不让彩杏沾手,原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免很多麻烦,没想到彩杏竟然还是知道了那么多,甚至还添油加醋,移花接木的诬陷她。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混在一起,她连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难怪姚贵妃之前特意带了张太医来诬陷她怀了身孕,还说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来挑衅她。难怪独孤彻会那么生气…… 原来问题出现在这里。 独孤彻寿宴那晚,夏侯纾喝多了酒,再加上心情烦躁就提前离席,确实在御花园遇到了宇文恪,还发生了口角和肢体冲突。随后她和云溪一起被照云长公主的人打晕带走,再醒过来,人已经在济和宫余太妃的房间里了。如果仅凭这个就认定她跟宇文恪有私情,是不是有点太牵强了? 简直是天方夜谭!更是对她的侮辱! 姚太后最恨的就是济和宫里住着的杨太后,看似已经日薄西山、老态龙钟,却又一直杵在那里,占着皇太后的位置,偏偏她还碍于身份不能动她。这种恨意让她越发敏感,所以不论是宫里还是宫外,但凡跟杨太后扯上关系的人,她都看不顺眼。此番听了彩杏的话,姚太后更是怒不可遏。 姚太后联想起独孤彻为了夏侯纾,没少跟她争论。之前独孤彻跟她说册封夏侯纾为妃是出于平衡朝政局势的考量,放在宫里也就是个摆设。她勉强点头同意了,结果夏侯纾进了宫,他却处处维护,生怕那个女人在宫里少了一根毫毛。这也就罢了,男人嘛,谁还没个意乱情迷的时候,多看几次也就腻了、倦了。结果她没想到,夏侯纾竟然这般不知羞耻,还敢与宇文恪那个浪荡子有苟且!她真为独孤彻感到不值! “夏侯氏,你怎么说?”姚太后强忍着怒火看向夏侯纾,眼神冷若寒冰,仿佛这样就可以为儿子讨回一个公道。 夏侯纾还来不及说话,云溪便已经将彩杏扑倒在地,一边扇她耳光一边骂道:“你这贱蹄子!胡编乱造些什么!我家姑娘清清白白,何曾与你说的什么顺安郡王有私情了?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嘴!” 现场一片混乱不堪,彩杏惊恐地一边躲避着一边大声叫喊着,她的叫喊声凄厉无比,回荡在整个毓韶宫中。旁边的宫人们也乱成了一团,他们纷纷冲上前去,试图将云溪和彩杏拉开,场面一片混乱。 姚太后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的人,最先镇定下来。她拍了拍胸脯,指挥侍卫道:“快把这个贱婢拉出去重打四十大板!真是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样的奴才!” "慢着!"夏侯纾喝住了那两个前来拉云溪的侍卫,然后对姚太后说道,“太后,我虽入宫不久,资历尚浅,也得不到你的喜欢,但不代表我必须得处处忍让、低三下四!我本敬重你是帝太后,不想与你为敌,但你三番两次有意刁难我,甚至联合他人一起诬陷我,实在叫人寒心!” “放肆!”姚太后厉声道,“说到寒心,你更叫哀家寒心!” 姚太后满脸怒容。她见夏侯纾一脸倔强,又说:“你若真的清白,那好,哀家给你个机会。宫中有不少手艺精湛的老嬷嬷,哀家现在就命人给你验身,你若真如你自己说的那般清白,那么哀家也会还你个公道,免得你说哀家刁难你!” "验身?"夏侯纾嗤笑出声。亏得姚太后能想得出来。她这贤妃之位乃是皇帝亲自封赏,入宫快三个月了,如今还要被逼着验身来证明自己的清白,简直是荒谬绝伦。她的清白,为何非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谁又知道那验身的老嬷嬷是谁的人,验身过程中会出现什么?就算证明她是处子之身又如何?她的清白就像经过染缸一样,不可能不染上颜色,传出去更是让天下人耻笑。 “怎么?你不敢吗?”姚太后狡黠地笑着。 “我要见陛下。”夏侯纾咬紧牙关说道。她今天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激化矛盾,所以最好独孤彻要在场才行。 “见了陛下又如何?”姚贵妃的笑容中带着一丝阴冷,“陛下至今尚未亲近过你,你期望陛下如何证明你的清白呢?” 夏侯纾冷笑着对姚贵妃说道:“姚贵妃,关于这些事情,我想你最清楚不过了。你处心积虑地想要除掉我,无非是担心有朝一日会失去陛下的宠爱。然而,我对你的威胁真的有那么大吗?难道你为了得到陛下的爱,就可以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吗?姚槿秋,你真可悲!” 随着“啪!”一声脆响,姚贵妃狠狠地又扇了夏侯纾一个巴掌。 连着这个,姚贵妃已经扇了她两个巴掌了。 夏侯纾忍不住大笑起来。这样看来,她都说对了。姚贵妃这就是嫉妒,嫉妒使人面目丑陋。 姚贵妃觉得明奇妙,怒道:“你笑什么?” 夏侯纾没有回答,随即收敛起了笑声,换上一副冷漠面孔,反手给了姚贵妃一个巴掌,大殿里立刻响起姚贵妃杀猪般的惨叫。 “你...你竟敢打我!”姚贵妃难以置信地指着她,嚷道:“你简直可恶!" “这还只是开始呢。”夏侯纾说着,又一巴掌扇过去,冷笑着说,“我刚才可是连续挨了你两巴掌呢,现在不过是如数奉还而已!”, 姚贵妃措手不及,又是一声惨叫。 大殿中,众人惊讶地看着夏侯纾,心中震惊不已。这个女子竟然如此嚣张,当着众人的面都敢这样,那么在私底下,她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若是惹怒了她,她真有可能把她们都废掉。 大殿中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人们开始议论纷纷,担忧这个强大的女子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威胁。原本安静的大殿,瞬间变得混乱不堪。 姚太后看到夏侯纾行事如此不按规矩,也担心她向自己发难,于是她慌忙躲在侍卫的后面,失声大叫:“快来人!抓住她!抓住她!” 平康公主之前吃过夏侯纾的亏,一直怀恨在心。这次她本想借姚太后与姚贵妃之势,看一出好戏,没想到计划竟然落空了。她看着殿中的混乱,眼中闪过一丝狠意,突然拔出一位侍卫的佩刀,指向夏侯纾,发号施令道:“夏侯贤妃忤逆太后,殴打贵妃,本公主命令你们速速将她拿下,格杀勿论!” 第267章 博弈 事情发展得过于迅速,且超出了所有人的计划,侍卫们来不及去思考平康公主是否有掌握人生死的权力。再加上坐在上首的姚太后也没有提出异议,于是他们纷纷拔出佩刀,从外围慢慢向内包围,逐渐将夏侯纾困在了他们的控制范围内。 夏侯纾注视着逐渐靠近的侍卫们,眼中闪过凶狠的光芒。她敏捷地夺过一个侍卫手中的佩刀,挥舞着向前冲去,刀光闪烁,乱砍一气。 起初,侍卫们还有些顾忌夏侯纾的身份,不敢下狠手。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逐渐发现,夏侯纾并未因为他们的顾忌而有所放松。尤其是他们的同伴陆续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后,让他们的心中充满了危机感。他们开始明白,这已经不再是一场简单的对决,而是一场生死博弈。如果再不使出全力,自己也可能无法生还。 夏侯纾一路进攻,终于看准了云溪所在的位置。随后又是一阵佯攻,趁机抓住了云溪的手,带着她拔腿就跑,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毓韶宫的出口处是一大片错落有致的石林,为了增添宫中的趣味性,修建时特意在石林里设计了许多弯弯曲曲的小径。这样的坏处就是,即便她们跑了很久,云溪都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还是没有离开毓韶宫的地界。 云溪心中忧虑,唯恐自己的速度会成为夏侯纾的累赘,便急忙提议:“姑娘,他们就要追上来了。你先行一步,去寻找陛下,我在后面尽量拖住他们!” “那怎么行?”夏侯纾焦急地回过头,用力拉扯她的手臂,“我是贤妃,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而且我还会武功,如果要留一个人下来拖住他们,那也应该是我!你看那些侍卫就在附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今天我们如果不趁机逃跑,就真的没有活路了。你赶紧去找陛下,只有他才能救我!快走!” 云溪也顺着夏侯纾的视线看过去,便看见侍卫们像猎豹一般奔涌而来,姚贵妃和平康公主紧随其后。然而,她们此刻就像被捕的猎物一般。 “还不快走?”夏侯纾提醒道。 云溪泪眼朦胧,胡乱地点了点头,随后她又观察了一下另一边的动静,提起裙摆,竭尽全力向明台殿的方向疾奔而去。她的步伐凌乱不堪,却仍然不忘回头嘱咐:“姑娘,你一定要小心,等着我回来!” 眼看着云溪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夏侯纾轻叹了口气,继续前行。 不久,夏侯纾来到了一片人工湖边。湖心有一座拱形石桥,连接着两岸,这里是离开毓韶宫的必经之路,也是极佳的拦路之地。她琢磨着,这倒是个好地方,可以稍稍拖延一下时间,好让云溪跑得更远一些。 十几名侍卫纷纷拔出佩刀,陆续冲上前来。他们都是经过千挑万选和严格训练的精英,个个身怀绝技,武艺高强。然而,夏侯纾站在桥上,作战的位置过于刁钻,手中又有武器,他们都不敢轻易迈出一步。 姚贵妃在宫女的搀扶下快步走来。她瞥见那些侍卫站在原地,犹豫着不敢向前,不禁眉头一皱,立即怒喝道:“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赶紧给我抓住她!” 夏侯纾紧紧地握住手中的侍卫佩刀,几缕散落下来的发丝被汗水湿透,紧贴在她的脸上,看上去有些凌乱,然而她已经无暇去在意这些琐碎的事情。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轻易认输,更不能以懦弱的方式结束生命。 想到这里,夏侯纾深吸一口气,极力镇定自己的情绪,同时集中全部注意力,环视周围布下阵法的十几个侍卫。无论生死,她都要奋力一搏。 夏侯纾倾注内力,猛然挥舞手中的佩刀。佩刀仿佛也感受到她的愤怒,犹如一条银色的蛇在阳光下翻滚,刺眼的反光仿佛要将众人的视线全部吸引过去。她瞥了一眼侍卫们,嘴角勾起一抹决绝的微笑,随即主动冲向了敌人。 姚贵妃误以为夏侯纾的目的是她,惊恐地向后倒退了几步。几个侍卫立刻站到了她的前面,形成了一道人墙,保护她免受任何可能的威胁。紧张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每个人都为可能发生的冲突捏了一把汗。 其他的侍卫们立刻挥舞着武器,毫不留情地向前冲去。他们的目标明确,势必要将夏侯纾捉拿归案。他们的出手迅速而果断,犹如雷霆一般无法阻挡。 经过几十个回合的激战,夏侯纾逐渐体力不支,即便她占据了绝佳的地理位置,终究是分身乏术,应付不过来了。利刃刺入她的肌肤,也刺破了她最后残存的幻想。 一入宫门深是海,最是无情帝王家。 脑海中回荡的警语让夏侯纾始终保持清醒,在这黑暗无边的后宫,没有并肩作战之人,一刻也不能放松,一点儿也不能退让。否则,等待她的只有深渊和地狱。 夏侯纾的身上已经被对手划开了十几道深浅不一的口子,鲜血几乎染红了她的衣裳,让她原本洁净的白色衣裙变得如血般殷红。痛喝一声后,她双腿跪倒在地上,大滴的汗水从她的额头冒出,滑过苍白的脸颊,与身上的伤口流淌出的鲜血混为一体。 姚贵妃眼见此情状,心下大快,她躲在侍卫们的身后,一边跳着一边吼道:“上啊!你们快上!抓住她,本宫重重有赏!” 夏侯纾强忍着疼痛,再次拼尽全力与敌人激战了十几个回合。 兵书上说,擒贼先擒王,破阵先破眼。夏侯纾的目光坚定如炬,直直地盯着那些侍卫,终于看到了对方的阵门所在。她费力地站起身来,集中全身的内力,向那个方向奋力一击。这一击威力惊人,犹如狂风骤雨般猛烈,直冲向敌人的阵法。只听得一声巨响,阵法瞬间被打破,原本严密的防守瞬间崩溃。侍卫们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打得七零八落,纷纷后退了几步,以抵挡这突如其来的攻击。 夏侯纾已经精疲力尽,只有身上剧烈疼痛着的伤口在提醒她不能放松警惕,更不能倒下。她用佩刀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然后缓缓回头望向身后的小桥,心中不禁担心起云溪来。也不知道云溪此时在哪里,是否找到了独孤彻,能否在她被缴械之前带他过来。 阳光高照,金黄色的光线洒满大地,刺眼的光芒让人无法直视。周围的一切都在这金色的洗礼下变得明亮起来,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夏侯纾用染着鲜血的手,抹去额头的汗珠,再从嘴角拭去那抹带着腥味的粘稠液体。突然,她绽放出一个妖娆的笑容,朝着对面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说道:“姚贵妃,今天我们就再赌一把。我赌,你赢不了我!” 贵妃被夏侯纾的话语彻底激怒,她嘴角颤抖,指着夏侯纾对围攻的侍卫们大声喝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在愣住干什么!赶紧抓住她!” 宫中众人皆知,夏侯纾虽然地位崇高,看似深得皇帝宠爱,然而这段时间大家已经看清楚,传言只不过是传言。皇帝对她的宠爱与纵容,远非外界所传那样夸张。方才在毓韶宫正殿的场景,众人亲眼目睹了夏侯纾是如何公然忤逆帝太后,殴打姚贵妃,甚至连平康公主也高声要求捉拿她。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有什么顾虑呢? 侍卫们立即重新布阵围攻。 看着侍卫们挥着刀继续朝自己步步逼近,夏侯纾强忍着浑身的剧痛,再次紧握住手中的佩刀。她拼尽最后的力气,朝着眼前的人影猛地刺去。这一刀,是她最后的希望,也是她对生命的执着与坚守。 既然人为刀俎,她为鱼肉,那她今日就非得要个你死我活不可! 她就不信,事情闹成这样,独孤彻还能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夏侯纾与冲在最前方的侍卫再次交锋,虽然历经数个回合,却始终未曾找到克敌制胜的良策,反而被迫得步步后退,未觉之间已退至桥的中央。而那些侍卫则准确把握这一时机,轮番上阵,连绵不绝地发动攻击,意图逼迫夏侯纾束手就擒。 “住手!”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怒喝。 夏侯纾轻轻地转过身,仔细看清楚她所期盼的那个人。他的身影高大而挺拔,但神情却显得有些慌张,步伐也几近凌乱。 他正在竭尽全力地向她跑来。 也就在此时,一柄锋锐的长刃冷不丁从背后袭来,毫无预警地刺入她的身躯。 夏侯纾呜咽了一声,然而她的嘴角却慢慢上扬,形成了一抹笑意。接着,温热的液体从她的嘴角流淌出来,她隐约感到左肩上盛开了一朵妍丽而灿烂的大红牡丹,就如同从前她在御花园中看到的那般绚丽、灿烂,美得令人心醉神迷。 她的脑海中回想起佟淑妃冷冷的忠告——皇宫不适合你。 然后她觉得天旋地转,一切如夜幕降临。 在混沌的深渊中,夏侯纾陷入了一场梦境。她的意识飘荡在一片无垠的海域之上,海水如墨,与天空的界限模糊,交织成一幅宏大的画卷。她的衣裳被海水慢慢浸润,寒冷的触感像一条狡猾的蛇,缓缓地缠绕上来,将她困在一个冰冷的绝望之中。 她尝试着呼喊,但声音在空旷的海域里消散无踪。她的双手在虚空中挥舞,仿佛在寻求一个救命稻草,但四周除了冷酷的海水,别无他物。她的心在颤抖,灵魂在哭泣,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恐惧。 然后,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是小时候的自己,那个有着稚嫩脸蛋和身体的小女孩。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不属于那个年龄的神采,那是一种绝望而又倔强的光。那个小女孩在她的倒影中挥舞着手臂,像是在向她呼救。 夏侯纾想要回应那个小女孩,她想要告诉她,她并不孤单。但她也知道,那个小女孩已经消失在时间的洪流之中,只留下这个梦境中的倒影。在这个寒冷的混沌中,她只能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给予她的绝望和孤独。 然后眼前的画面突然动了起来,仿佛一瞬间穿越了时空,变换成了一片壮观的雪山和辽阔无垠的草原。在北原战场上,她看见一个身披银色铠甲、肩披红色披风、手握红缨枪的英勇少年,他像一颗闪耀的星星,划破黑暗,冲锋陷阵。他消失在狂风和烈火之中,只留下那一抹英勇无畏的身影。 画面再次转换,她看见自己欢快地在泊云观外蹦蹦跳跳,充满期待地询问庄护卫自己何时能回到家中,与久违的父母重逢。庄护卫低下头来,用温和的语气和她交谈,他的眼神充满了关怀和爱护…… 突然,画面又一次回到那片无边无际的海,海面骤然狂风怒号,海浪一个接一个地打过来。夏侯纾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只见巨浪里有一个矫健的身影驾着马车疾驰,最后坠入悬崖…… 一切都在回放,那些痛苦的记忆仿佛形成了一个被浓烟笼罩的黑洞,不断环绕着她,吞噬着她,让她无法逃脱。 突然间,画面变成了一间阴暗的审讯室,云溪被五花大绑,无助地跪潮湿的地面上,浑身都是血红的伤口。周围的空气弥漫着烧焦的味道,让人窒息。审讯者阴沉着脸,手中的火盆里燃烧着通红的烙铁,火苗在黑暗中跳跃,发出可怕的“呲呲呲”声。 那烙铁,就像是一头野兽的利齿,闪烁着凶残的光芒。每当火苗跳动,烙铁就会在空气中短暂地显现出它那炽热的红色,仿佛在示威。而那“呲呲呲”的声音,就像是一种冷酷的笑声,嘲笑着她的恐惧和无助…… 第268章 变故 “不——” 夏侯纾大叫着坐起身来,不停地喘着粗气。 她这是在哪里?她死了吗? 夏侯纾目光呆滞地环顾四周,一种异样的感觉慢慢涌上心头。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心上,那里有一丝陌生的温暖。她抬头望去,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手被一个人紧紧握着。他的手心温暖而坚实,就像一道坚固的屏障,守护着她内心的脆弱。 那张脸孔她再熟悉不过,却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陌生。那是她在濒临绝望时看到的脸,犹如黑暗中的一缕光明,引领她走向希望。此时,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仿佛经历了无数风雨的洗礼。胡须在下巴上如春草般破土而出,带着一种粗犷的真实。 夏侯纾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于是她轻拍着自己晕乎乎的脑袋,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这个梦可真长啊。你怎么连梦里都不知道找个地方躲起来呢?你出来干什么?接下来你是不是要为了维护她而重罚我呢?” 说完这句话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即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寻求一种解脱。就让她继续沉浸在这个梦里吧。至少,在那里,她是自由的。 独孤彻早已在她惊醒那一刻就已经就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慌乱地环顾四周,看着她自言自语,看着她轻轻拍打自己的脑袋,他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担忧和紧张。然后,他紧紧地拉住她的一只手,满怀怜惜地说道:“纾儿,你终于醒了!” 夏侯纾突然睁开双眼,对上了他那疲惫而坚毅的面容。这幅画面真实得让人有些期待和感动,她的直觉告诉她,确实是他在叫她,然而她的理智又告诉她,这只是一个梦。她在惊喜、疑惑和犹豫之间徘徊,但手心传来的温度又真实得让人难以置信。她慌忙反手抓住那只手,不停地哀求:“救救云溪!救救她!” 说完这句话后,夏侯纾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的声音,这个声音沙哑而粗糙,如同一只烦人的乌鸦。 夏侯纾确信自己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眼前的人也确实是独孤彻,这一点没有任何疑问。她的意识已经从梦境中彻底摆脱出来,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周围的环境和气氛,也可以清楚地看到独孤彻的表情和神态。 独孤彻先是惊讶于她的尖叫,然后他伸出手来,将她额前凌乱的发丝轻轻拨到耳后,柔声安慰她:“别担心,她没事。” "你没骗我?"夏侯纾心中充满了疑惑。然而,从独孤彻的脸色中,她并未看到明确的肯定。这让她隐隐觉得不妙。于是她立刻又说:"我要见她。" 独孤彻面露犹豫之色,似乎为了安抚她,只好说道:“只要你安心养好身体,朕自然会让她来见你。” 夏侯纾感到一阵迷茫。总觉得这句话中似乎隐藏着什么难以言明的秘密。云溪明明已经安然无恙,那么独孤彻为什么还不让她与云溪相见呢?她想到了自己刚才那个令人不安的梦,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她,独孤彻一定还隐瞒着一些重要的事情。 "不,不对,你在骗我。"夏侯纾盯着独孤彻,心中的疑虑使她无法再忍耐。她抓住独孤彻的衣襟,尽管伤口被拉扯得疼痛难忍,她仍强行忍住,追问道,"云溪出事了,对不对?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独孤彻再次紧握她的手,一边温柔地安抚她的情绪,一边郑重承诺:“朕向你保证,她不会有任何危险。朕只是有些问题需要问她。” 夏侯纾不知道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但一想到自己如今的悲惨状况,恐惧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你们打算问她什么?你们对她用刑了对不对?我没有做过任何苟且之事!你相信我,我是清白的。云溪她也是无辜的!” 夏侯纾有点后悔了,她不应该让云溪掺和进来的。 “别胡思乱想,朕知道你是清白的。”独孤彻扶她躺下,并替她盖好被子,“你好好养病,朕晚点再来看你。” 夏侯纾竭力去拉他,但她的手只是在他的背影中挥舞,无法触及他。她只能默默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无助和疼痛。她的牙关紧咬,身体上的每一道伤口都像被刀割一样疼痛,这种痛苦仿佛在她的苏醒中重新唤醒,一次又一次地折磨她,直到她再次陷入昏睡。 沉睡中,夏侯纾感觉身上的剧痛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从体内不断涌出的炽热。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火炉中。她的身体像被火焰吞噬,每一个细胞都在燃烧,仿佛要将她彻底摧毁。她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想要挣扎,却发现身体已经被无尽的痛苦彻底控制。这种烈火焚身的感觉让她几乎要咬舌自尽。 她的意识在痛苦中徘徊,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而扭曲。周围的一切都沉浸在这股炽热之中,仿佛她已经不再是人,而是一团在烈火中跳跃的火焰。 她想要逃离,却发现自己无处可逃。这种痛苦太强烈,太残酷,太无法忍受。她想要结束这一切,只希望这种痛苦能够停止。 然而,无论她怎么努力,她都无法摆脱这股痛苦。她只能在这股烈火中挣扎,希望能够在痛苦中寻找到一条出路。 时间在这种痛苦中变得毫无意义。她不知道自己已经熬过了多久,只觉得这种痛苦仿佛已经成为了她的永恒。她想要放弃,只希望能够从这种痛苦中解脱出来。 守在床边的雨湖和乌梅早已不知所措,慌忙派人去请太医和陛下。 夏侯纾的身体越发的炽热,仿佛有无数的火焰在她体内狂热地燃烧,每一个细胞都在狂躁地叫嚣,仿若处在极度痛苦之中。她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从身体中抽离,漂浮在一旁,冷眼旁观这一切,如同一个局外人。 她看到小宫女们来回奔波,进进出出,带着急切的神色。她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却无法进入她的听觉。她看到独孤彻带着惊慌失色的神情,以及沈太医大步跨入房间,他们的身影在她的视线中颤动,却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不一会儿,一股浓厚的雾气弥漫了整个屋子,夏侯纾逐渐陷入了朦胧的意识之中。她感到身上的衣物被一层层解开,仿佛身体被浸泡在一个巨大的蒸笼里,那种炽热的湿气让她感到稍微的轻松。她的感官逐渐模糊,只留下了一种暖暖的、湿润的感觉,像是被笼罩在热气腾腾的蒸气中。她的意识在雾气中漂浮,身心被这股热气温柔的包裹,带来了一种奇特的安详感。 夏侯纾再次睁开眼睛,仿佛已经脱胎换骨,重获新生。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脸上,温暖而柔和。曾经困扰她的伤口如今已不再撕裂般的疼痛,甚至出现了结痂的迹象。她的身体仿佛在告诉她,那个曾经的伤痛已经过去,现在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她轻轻转动了一下脑袋,感觉到了久违的舒适和宁静。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打破了这份宁静。 门口,雨湖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进来,恰巧看到夏侯纾睁开眼睛,惊得她打翻了手中的药碗。她连身上的水渍和地上的碎碗片都顾不上了,惊喜地捂住了嘴:“娘娘,您终于醒过来了!我这就派人去告诉陛下!” "等一下,扶我起来。"夏侯纾轻轻叫住了她。她的声音仍旧沙哑,有气无力。她抬头看了看从窗户里透进来的阳光,不由得好奇地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雨湖愣了一下,她扶起她,含着泪回答道:“娘娘,今天是八月十七,前日是中秋节,不过宫中并未庆祝。” “八月十七?”夏侯纾重复着她的话。她出事那天是八月十二,也就是说,她已经在这里躺了五天! 独孤彻说是有话要问云溪,可是已经过了这么几天了,就算有再多的问题,这会儿也应该问完了吧?以她俩多年的主仆情义,云溪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此时该是守在她床前才对。不过也有可能云溪是守了她太多天给累倒了,被宫人扶回去休息了。这傻丫头,总是为别人着想,却忘了照顾好自己。 “云溪呢?”夏侯纾又问。她现在就想见见云溪,确认她安然无恙。 “这个……”雨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仔细斟酌着措辞,然后回答道,“陛下让云溪去协助调查了,过些日子就能回来,娘娘不必担心。倒是娘娘你,可把我们给急坏了,还好娘娘福大命大,陛下若是知道娘娘已经没事了,肯定很高兴。” 夏侯纾盯着雨湖,心中疑云翻涌。按理说,雨湖也是她从越国公府带进宫来的,不论什么时候都会向着她,不会有所隐瞒。可是她的神情分明在撒谎。 “怎么会这么久?”夏侯纾沉声道。 雨湖心虚地低下头,随即换上了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笑着说:“陛下非常重视这件事情,因此处理的时间稍微长了些。” 正说着,碧桃端着伤口外敷的药物进来了。她看到夏侯纾醒了,脸上的表情由惊讶变成了欣喜。不过她很快就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然后向夏侯纾躬身行礼,温和地说:“娘娘,该换药了。” 夏侯纾点点头,碧桃就上前来跟雨湖一起替她换药。 她们为夏侯纾解开了中衣,眼前的景象让她们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夏侯纾的身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伤口,显然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她们心中暗自感叹,她这次真是遭受了太多的罪。 夏侯纾自然也看到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不由得叹了口气。 雨湖急忙安慰道:“娘娘别难过,陛下已经发布了皇榜,为娘娘寻找名医,一定不会让娘娘身上留下任何疤痕的。” 夏侯纾却忍不住笑起来。就算独孤彻请来全天下医术最精湛的大夫,治愈了她身上的伤口,又能如何呢?那些疤痕,全都刻在她心里,一刀更比一刀重。大夫也只能医得了她的人,医不了她的心。 她闭上眼睛,心中泛起一丝无奈。有些事情,并不是她不想卷入就能明哲保身的,多的是进退维谷,身不由己。 “外面现在什么情况?”夏侯纾缓缓问道。 “娘娘,你还是安心养伤吧。”雨湖迟疑道。 “你觉得我能安心养伤吗?”夏侯纾睁开眼睛,望向她说道,“雨湖,你是跟在我身边多年的人了,我不希望连你也欺骗我。” 雨湖咬紧了嘴唇,内心充满了矛盾。她跟云溪也是相识相知多年的好姐妹,友谊深厚而真挚,如果可以,她愿意代替云溪遭受所有罪责。然而,独孤彻之前的叮嘱犹如在耳。她不能向夏侯纾透露关于云溪的任何信息,更不能说宫里的任何事情。 夏侯纾心里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她紧紧盯着雨湖:“我要一句实话。” 雨湖深知夏侯纾的性格,也知道这件事无法长久隐瞒。与其让夏侯纾心中疑惑、不得安宁,不如直接告知真相,让她能够安心静养。雨湖打定主意,便道:“陛下已查明是姚贵妃意图陷害你,如今已下旨褫夺了姚贵妃的封号,并禁足于景华殿。” “你说什么?”夏侯纾如遭晴天霹雳,半晌未能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她重复着雨湖的话,“姚贵妃被褫夺封号,并禁足于景华殿?” 夏侯纾完全无法想象,在她昏睡的这几天理,宫中竟然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姚贵妃,这个曾被独孤彻宠爱并纵容多年的枕边人,她竟然会有如此悲惨的一天? 第269章 真相 自姚贵妃被废黜之后,短短半个月内,姚家势力兵败如山倒。贪污腐败、强征强占、骄纵横行等等罪名层出不穷,连被万人敬仰的姚太后都羞于出面,直到最后权倾朝野富可敌国的姚家只剩下一片狼藉之声。 夏侯纾当然不会迷糊到以为独孤彻这么做仅仅是因为她被姚贵妃所伤,而是因为是这件事情闹到不可收拾了,越国公府也施压了。不然以姚太后和姚家的势力,这件事最多也就象征性地惩罚一下涉事之人,最后不了了之。 再联想起独孤彻近一段时间来对姚贵妃和姚氏一族的态度,夏侯纾隐约觉得这件事情或许并不像表面上看着的那样简单。先不说姚家这些年来专横跋扈,仗着是皇亲国戚目中无人,肆无忌惮,得罪了不少权贵,早已被列入外戚干政的黑名单。单看独孤彻迟迟不立姚贵妃为后,甚至也不同意将吕美人生的大皇子过继给姚贵妃这一系列举动,就可得知他是不愿意看到姚氏一族继续做大做强。毕竟独孤彻不是昏君,年纪也不小了,定然不会一直忍让下去,此番正好借助此事挫其锐气。 只不过姚家此番受创,定会把矛头指向夏侯纾和越国公府,而不会怀疑到独孤彻身上。如此一箭双雕之策,让她不得不佩服独孤彻的手段之高明。 云溪仍然未归,夏侯纾多次询问,但每次得到的答复都是她正在配合调查,劝她不必挂念和担忧。 夏侯纾不禁回想起那天的情景。在紧急关头,她让云溪去找独孤彻,然而,最后独孤彻是来了,云溪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后宫嫔妃尚且难睹天颜,试想云溪一个小宫女,怎能那么容易见到日理万机的天子? 夏侯纾觉得云溪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只是知情者守口如瓶,身边的亲信又一无所知,才让她无法得知详情。而她的伤口主要集中在背部,每天只能躺在床上,或趴着,或侧卧,即便有心追问也无力支撑。 在这波谲云诡的宫廷中,夏侯纾不得不暂时放下心中的疑虑,按时看诊、吃药,安心休息,专注于养好身体。只有恢复元气,她才有足够的力量去揭开事情的真相,寻找到云溪的下落。 随后,宫廷中又传出一则消息:姚太后之前大张旗鼓进行搜宫,并非真的遗失了名贵的金簪,而是在寻找某个可能混入宫中的人。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件事情还牵扯出一桩多年前的旧案,甚至涉及萧皇后的死因。在这个事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是独孤彻前段时间秘密接进宫来照顾福乐公主的江嬷嬷。至于具体细节,目前处于保密阶段。 然而,所有的证据似乎都指向了以姚太后和姚贵妃为首的姚氏一族。 听到这个消息时,夏侯纾不禁感慨万千。无论是姚太后还是姚贵妃,抑或是整个姚家,都没有料想到这一天的到来会如此之快。他们自以为手握大权就能够永世尊荣,却未曾想到独孤彻在这些年里早已羽翼丰满,积蓄了足够的力量,甚至具备了将他们击败的实力。他们忽略了盛极必衰的道理,还不断挑战独孤彻的底线,最终导致了不可逆转的后果。 这么多年来,独孤彻之所以对姚家的罪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完全是因为他碍于各方的情面,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突破口来彻底解决这些问题。而夏侯纾的事情,正好成为了这场权力交锋的导火线。 等到独孤彻再一次来看她的时候,夏侯纾便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夏侯纾看着面色带着几分惆怅的独孤彻问,“当日你为何会出现在护国寺?” 独孤彻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没料到夏侯纾会突然问这个问题。然而,想到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心平气和地同自己讲话,他脸上的愁绪都化开了不少。大概是他心情好了一些,也或者是心里藏了许多事,多年无人述说,所以面对夏侯纾突如其来的好奇,他不再隐瞒。 “其实,当日朕是去见一个人。”独孤彻沉声说道。 “见什么人?”夏侯纾追问道,“为什么要约在那里见面?” 她太想知道当初的事情了,如果没有那一次的相遇,或许他们此生都不会有交集,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更不会有那么多恩恩怨怨。 独孤彻不禁回想起了当年在护国寺与夏侯纾相遇的情景,脸上的神色逐渐舒展开来,摇摇头说:“其实当时朕并不知道要见的是什么人。那个时候,有人将一张纸条夹在了呈上来的奏折里,约朕在护国寺见面。后来,郑让褚黎安去调查,发现那是一位曾经在宫里待过的老嬷嬷。” 听到约她见面的人是个老嬷嬷,夏侯纾不由得就联想起在护国寺时,她们隔壁就住着一位姓江的夫人,排场不小,却从来不露面。偏偏最近宫里也出现了一位没露过面的江嬷嬷。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是江夫人?”夏侯纾疑惑道。 “你怎么知道?”独孤彻非常惊讶,眼神中甚至带着几分戒备,接着自言自语道,“这件事,除了褚黎安,朕没有告诉过其他人。” "我猜的。"夏侯纾一边回应,一边在脑海中仔细搜寻着当日红螺与邻院交涉的情景,"当时我与母亲栖身的禅院隔壁,住着一位姓江的夫人。不过她很少在院中走动,所以我们并未有机会相识。后来,寺里的僧人告诉我,她是与另一位李夫人一同前去的,然而她们似乎产生了分歧,导致李夫人提前离去,结果遭遇了不幸。" “那并不是意外。”独孤彻突然道。 “不是意外?”夏侯纾反复思考着这句话,心中有些不安,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独孤彻苦笑道:“朕也是后来才知道,给朕送信的其实是李氏。李氏与江氏是相交多年的好友,感情深厚,也是宫里同一批放出去的老人。她们结伴去护国寺就是为了避人耳目。江氏得知李氏约了朕见面,两人才发生了争执。当日李氏佯装要下山,其实是想换个地方接头,不料遇上的山体滑坡。但是,她本可以不死的。” 夏侯纾似乎有点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李氏她是遇害了?” 独孤彻严肃地点了点头,认真道:“当时李氏乘坐的马车确实被突然落下来的泥石流冲翻了,落入悬崖,但是她提前跳下了马车,只是受了些惊吓和皮外伤。寺里的僧人一直说找不到她的尸体,那是因为朕的人先找到了她。她是死于刀伤,浑身上下一共三处,致命伤在胸口。” “怎么会是这样……”夏侯纾愕然。 “遇见你的那天,朕又收到了一封密信,密信中约朕在护国寺后山的竹林里见面。”独孤彻接着说,“朕当时感到有些奇怪,所以带了褚黎安一起去。然而,等待在那里却是一群刺客。” 夏侯纾立马邹紧了眉头,疑惑道:“可是李夫人不是已经死了吗?那后来约你见面的人又是谁?” “是江氏。”独孤彻说,“江氏模仿了李氏的笔迹给朕送的信。朕也想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所以就去了。” “她们为何要约你见面?”夏侯纾继续追问。 “因为阿蕴。”独孤彻一字一顿地说,“只有她们知道阿蕴的事。” "阿蕴?"夏侯纾重复着这个名字,隐约觉得想在哪里听过。可是宫中似乎没有谁的名字里面有这个字。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立马就想起江氏供出来的案子,随即联想起了已故的萧皇后。萧皇后的闺名就叫萧蕴。她顿时来了兴致,追问道:“陛下说的可是福乐公主的生母萧皇后?” 独孤彻再次点了点头,极为不忍地说:“当年阿蕴突然离世,朕就有所怀疑,可当时所有替阿蕴看诊的太医都说她是产后气血两亏,油尽灯枯而亡。而李氏却在临终前告诉朕,阿蕴是中了毒。” 夏侯纾的心跳瞬间漏了半拍。关于萧氏皇后的死因,宫中一直传言她是在戾太子之乱时受到惊吓,导致难产,伤了身体,以至于长时间无法治愈,最终在封后大典的前一天病逝。然而,她还是长青门的密使时,曾听过另一种传言,说是萧皇后被人所害。至于真正的死因,至今没有定论。但可以肯定的是,独孤彻对萧皇后的感情极深。他不仅在萧皇后死后追封她为惠淳皇后,还虚置后位多年,即便他在宫中已经有了许多红颜知己,也不愿意再立新后。 “陛下说萧皇后是中了毒,可是中毒之人的症状非常明显,为何所有太医都统一口径?这本身便是一大疑点。”夏侯纾双眸闪过一丝锐利,“更何况,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陛下可知道萧皇后所中何毒?下毒之人又是谁?” 独孤彻反复陷入沉思,脸上流露出深深的痛苦与不忍。他的内心如同被狂风肆虐的海洋,波涛汹涌,难以平静。他的眼神深邃而忧郁,仿佛在凝视着无尽的黑暗深渊。他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仿佛在努力抑制内心的愤怒和痛苦。 “是一种叫做鸢羽的花提炼出来的毒素。”独孤彻开口说道,“你还记得你之前去查丞相府的易舞的案子吧?阿蕴当时的情况就跟易舞一样,十分诡异,连宫里的太医都诊断不出来,还妖言惑众,说阿蕴是被妖邪附体才丢了性命。钦天监也说,阿蕴在封后大典前暴毙的消息一旦传出去,世人只会觉得是她德不配位,才会招致祸患。朕不愿让其他人觉得阿蕴是不祥之人,也不希望他们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昔恬,所以只能隐忍不发,匆匆将阿蕴下葬了。” 夏侯纾终于明白,为何当初自己为何会接到这个奇怪的任务。她一直以为独孤彻是在调查丞相府和陵王府的勾结,却没想到其中还隐藏着这样一桩命案的线索。她回想起白芍曾经告诉她的话,鸢羽是西岳国特有的一种毒。如果在七八年前,这种毒就已进入南祁皇宫,并且毒害了一国皇后,那真的太可怕了! “关于下毒的人,朕实在难以启齿。”独孤彻忽然垂下了头去,神情落寞道,“纾儿,你或许不会相信,江氏和李氏曾是母后的侍女。阿蕴有了身孕之后,母后便以阿蕴年轻不懂事为由,特意派了她们到王府来服侍阿蕴。朕一直以为,他们是母后的人,不会伤害阿蕴,也从未提防。直到阿蕴去世后,朕不想睹物思人,才送她们出宫,并暗中派人监视,防止她们将阿蕴的事情说出去。” “陛下的意思……下毒之人是帝太后?”夏侯纾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尽管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她依然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顾自反驳道,“这怎么可能?就算帝太后不喜欢萧皇后,可萧皇后毕竟是陛下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且当时萧皇后刚诞下了福乐公主,帝太后怎么会下此毒手?那江氏和李氏既然是从前服侍过帝太后的人,为何要反咬一口?她们会不会是受人指使,想要嫁祸帝太后?” “朕宁愿相信这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可是纾儿,这就是真相。”独孤彻满脸愁容,双手遮住面容,声音中充满了悲凉与无奈,“母后知道朕暗中派人监视着江氏与李氏,先前一直没有动手。这些年,母后大概是发现了朕在秘密追查当年的事情,担心她们会将真相泄露出去,所以私下派了不少杀手去行刺。李氏的兄弟和侄儿便是丧命于那些杀手的刀下。正因如此,李氏才决定向朕揭露这个埋藏多年的秘密。” 夏侯纾与姚太后打过多次交道,深知她并非善类,但却无法想象她会对自己刚刚生产完的儿媳下此毒手。苦思冥想后,夏侯纾仍然无法理解,于是问道:“帝太后与陛下是亲生母子,她为何要这样做?” 第270章 伤痕 独孤彻仿佛被困在一段悠远而难以挣脱的记忆之中,他的身心都显得异常疲惫和无助,悲伤如同无形的藤蔓,缠绕在他的眉宇之间。他的眼神深邃而又沉重,仿佛承载着无尽的哀思和缅怀。他的步伐缓慢而沉重,仿佛承载着无尽的疲惫和无奈。 许久的沉默之后,他终于开口道:“母后出自姚氏一族,一直都很喜欢槿秋。朕年幼时,母后曾经和舅父开玩笑说,将来要让朕娶槿秋做王妃,舅父也同意了。未料朕尚未及冠,杨氏就劝说父皇给朕赐婚,让朕娶了与她娘家有亲的阿蕴。母亲因此十分不满,可是圣旨已下,再难更改。多年来,母后一直耿耿于怀。” 夏侯纾恍然大悟。难怪姚太后得势之后要那样对待杨太后,原来是结怨已深,而且结仇的原因并不仅限于后宫争宠,还有子女的婚事。 夏侯纾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心中的疑虑。毕竟皇宫里所有皇子皇女,名义上都是中宫皇后的子女,所以她有权掺和子女的婚事。至于是否能让大家如愿,这就要看中宫皇后的心思了。 “其实朕也知道杨氏存的什么心思。”独孤彻难得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便没有打算关上话匣子。他继续说:“当年大皇兄死得蹊跷,外面都在传是被陈淑妃所害,目的是扶持二皇兄上位。然而没过多久,陈淑妃也突然自缢身亡,这件事就成了一桩悬案。不曾想父皇怜惜杨氏中年丧子,又心疼二皇兄年幼丧母,竟然阴差阳错的将二皇兄寄养在了杨氏名下,成为了中宫皇后的养子。” “大皇兄和陈淑妃的相继离世,让杨氏和二皇兄之间始终存有隔阂,母子二人貌合神离。尤其是陈淑妃死后,杨氏一直联合外戚打压陈氏族人,企图切断二皇兄的所有依靠,防止他将来掌权。另一边,杨氏为了日后能顺利当上皇太后,把持朝政,她还得防着我们后面的这几个皇子,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不过,朕并不觉得她安插一个眼线在朕身边,就能对朕造成威胁。” 史书上记载,昭成太子独孤徵是死于疫病;而陈淑妃是帮着照顾昭成太子才染上了疫病,最后不治身亡。先帝感念陈淑妃的一片赤诚忠心,才将她所生的二皇子独孤衡寄养在杨皇后名下。还说杨皇后待独孤衡如同亲生,不仅极力将她推上太子之位,还在独孤衡逼宫的时候苦口婆心的劝诫,最后还因为没有成功一直郁郁寡欢。 至于独孤彻和大行萧皇后的故事,那更是一段传奇,从来都只说帝后情深似海,没想到原来萧皇后曾经是杨太后派去监视独孤彻的眼线。 夏侯纾突然觉得自己掌握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犹如一把钥匙,可以打开历史长河中的未知之门。这个秘密,既不像她以往听过的那些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也不像史书上那些被岁月磨砺过,早已失去了原本鲜活的面目的记载。这是一个皇室斗争的丑闻,是一场政治阴谋的真相,是一段被历史遗忘的悲剧。它既让人震惊,又让人难以置信。它像是一颗毒果,虽然诱人,但品尝后却会让人陷入无尽的深渊。 夏侯纾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她知道,这个秘密可能会颠覆人们对某些历史事件的理解,可能会让一些被遗忘的人重新回到人们的视线中,也可能会让某些既定的历史结论被彻底推翻。然而,这个秘密也是一把双刃剑。它可能会带来新的启示和理解,也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和困扰。 独孤彻理解夏侯纾的惊讶,因为宫廷中的事情,除了当权者和涉事人,真相往往不会完全传到所有人的耳中。就像陈淑妃的自缢事件,如果她的真正死因被传出去,那么不仅陈淑妃本人,独孤衡和陈氏家族都会受到牵连。因为嫔妃自戕是大罪。 夏侯纾好不容易才按捺住自己心中的澎湃,又问:“陛下,你是如何知道萧皇后是皇太后派来的眼线的?难道就因为她是杨氏一族的姻亲?” 独孤彻明白她想问什么,耐心的解释道:“阿蕴那个傻姑娘,成亲当晚就跪在朕面前把一切都交代了,还说如果朕不能容她,她也不会纠缠,只求朕不要废了她的王妃之位。朕当时不是没有怀疑她是欲擒故纵,但是后来将近一年多的时间里,不管朕怎么故意露出破绽,她都闭口不言,从未向杨氏传递过任何对朕不利的消息,反倒是杨氏常常找各种理由宣她入宫受训,她甚至还为此受过罚。” 尽管独孤彻是在叙述一段尘封已久且令人震撼的历史,但当他谈及他的原配妻子时,夏侯纾仍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异样情绪,不由得抿了抿嘴唇。 独孤彻瞥了她一眼,目光中满载着深深的苦涩与无奈,解释道:“朕方才说的这些可能会让你不高兴,可阿蕴她为朕付出了很多,而朕却连她的性命都护不住。” 夏侯纾愣了愣,心想那是你的妻子,你女儿的母亲,你爱她敬她怀念她,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我有什么不高兴的? 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她心里确实有些异样的感情。 然而,想到他们现在的身份和关系,夏侯纾便知道自己没必要纠结这个问题。更何况,逝者已矣,她一个大活人,为什么要去计较这个呢? 夏侯纾轻咳一声,接着正色道:“所以这些年来,陛下才会一再纵容福乐公主胡闹,即使知道她与佟淑妃的关系更加亲密,也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独孤彻深思了片刻,然后说道:“我对昔恬的纵容的确有一半是因为阿蕴,但也不得不承认,凝素确实比槿秋更会教导孩子。” 夏侯纾笑而不语。 这场还算愉快的聊天之后,独孤彻又陆陆续续忙了一阵子。 经过大半个月的休养,夏侯纾已经逐渐可以下床走动了。然而,无论她做什么,都被雨湖密切关注着,生怕她会不小心摔倒或者发生其他意外。 沈太医的方子很奏效,夏侯纾的伤势也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变好。不过她还是难过。她身上的伤口虽然不是很深,但那丑陋的疤痕仍然不可避免地留下了。 世间有哪个女子不爱美?谁会愿意自己光滑柔嫩的肌肤上留下这么丑陋的疤痕? 雨湖对夏侯纾的遭遇很是同情,再加上云溪迟迟没有回来,她就时常默默地注视着夏侯纾不说话。 夏侯纾也不清楚雨湖为何突然就没有了先前在越国公府时的那股子傲气,反正云溪不在,她目前也只能依靠着雨湖的照顾。至于雨湖现在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她也没有太多心思去探究。 夏侯纾正坐在桌子旁边痛苦的喝着黑乎乎的药,突然有个人像一阵旋风一样冲了进来,不分青红皂白的就一挥手打翻了她的药。 她愣愣的看着在地上转了几个圈的药碗,还搞不清楚状况,便被来人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夏侯纾端坐在桌旁,她的手里紧握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那药汤气味难闻,直让人皱眉。然而,她却坚定地将其一饮而尽,痛苦的表情在脸上显露无遗。 突然间,有个人像一股狂风般席卷而入,如同猛虎下山,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机会。对方大步向前,看似随意的一挥手,却打翻了夏侯纾手中的药碗。 药碗在地板上破碎,黑色的药汤在地板上溅开,几个旋转之后,药碗安静地躺在地上,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变故。 夏侯纾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她脑子一片空白,还没有弄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倒是有心思在这里喝药!”平康公主的责骂声如同狂风一般肆虐,让整个房间都充满了他的愤怒,“你这万恶的狐媚子,究竟对皇兄施了什么法,竟让皇兄对待母后和姚家毫不留情面!如今母后被禁足,表姐被废黜,你满意了是吧?你以为你这样就能得到皇兄的宠爱吗?你休想!有言道,花无百日红。我不会放过你的!后宫中的女人更不会放过你!” “公主今天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个吗?”夏侯纾缓缓抬起头来,叹了口气,不紧不慢地说,“我只能送你四个字:自作自受!”见对方又要发飙,她接着说,“你说花无百日红,这话你应该去对你那艳冠后宫的表姐说才是,而不是在这里指责我。换句话说,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并不是我一手造成的。有句话说得好——多行不义必自毙!帝太后和姚贵妃会有今天的下场,完全是她们咎由自取。还有,请你搞清楚,我才是受害者!” "满口胡言!"平康公主愤怒地骂道,"就冲着你刚才所说的话,该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大不敬又如何?”夏侯纾冷笑道,“帝太后现在自顾不暇,哪还有时间来管我?平康长公主,当日在瑶雪苑,你对我的‘知遇之恩’,我可是一刻也不敢忘啊!” "你..."平康公主后退一步,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看着夏侯纾说:"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是陛下的亲妹妹,你若敢伤我,皇兄绝对不会放过你!" “公主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能做什么呢?”说着夏侯纾故意撩起一截袖子,露出手臂上狰狞的伤口,微笑道,“你瞧,我的手好看吗?” “不要!”平康公主尖叫起来,她的声音充满了惊恐。她看着夏侯纾的手臂,仿佛见到了鬼一样,身体不住地颤抖。她转身逃了出去,步伐仓皇而逃。 雨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什么也不敢说。 夏侯纾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袖子,瞥了一眼地上的药碗,然后抬头看向雨湖,语气平静地说:“再去给我煎一碗药来。” 良药苦口利于病。她必须尽快将伤势养好,才能去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 雨湖答了个“是”,连忙退了出去。 下午,独孤彻再次出现,比前几天要早一些。他示意所有人退下,只剩下他与夏侯纾面对面。他的脸色铁青,仿佛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怒气。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声音中充满了冷峻与威严。 “你对阿媞说了什么?” 夏侯纾直视着独孤彻的眼睛,平静而坚定。她没有回避他的问题,也没有准备做任何解释。从他进入飞鸾殿,就意味着他已经知道了所有,却偏偏还要问她。 先入为主是人类的共性,谣言也如此。所谓的三人成虎大概也就是这个道理。既然平康宫中已经向他告了她的状,那她再说什么也都是狡辩,她又何必再说? 夏侯纾的沉默像是一种挑战,让独孤彻的怒火越烧越旺。 “你应该知道,有些话不该说出口。”独孤彻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威胁。 夏侯纾依旧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中却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她看着独孤彻,仿佛在告诉他,她知道自己的权利和地位,她不会任由他来威胁和压迫。 独孤彻凝视着夏侯纾,猛然间感到一阵强烈的无力感。他觉得自己仿佛正在面对一个无法战胜的敌人,而这个敌人恰恰是他深深爱着的人。他的内心被痛苦与愤怒撕裂,突然间紧紧抓住她的手,大声咆哮道:“你为什么要对他说那些!” 夏侯纾的袖子在不经意间滑落,揭示了那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她痛呼一声,泪水随之夺眶而出。 独孤彻的目光在她的手臂上匆匆掠过,吓得他立刻松开了夏侯纾的手。 夏侯纾的眉头紧锁,然后注视着他,问道:“你也觉得这伤口很可怕,对吗?” 独孤彻刻意避开与她目光接触,然后放低了语气说:“阿媞是个心思单纯的姑娘,平时虽然行事鲁莽,但大多只是人云亦云,人并不坏。” “单纯?”夏侯纾看着他,说不出的心酸,“你说她单纯,当初在瑶雪苑,她用苦肉计陷害我,你难道不清楚吗?我所遭的这些罪,你就那么确定她没有参与?如果这也叫单纯,那世界上还有邪恶吗?”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夏侯纾索性挽起袖子送到他面前,“那么我呢?我这就叫活该吗?我就罪有应得吗?” 独孤彻痛苦地垂下眼帘,替她将袖子放下去,语气坚定地说:“朕已经发了皇榜,必会招来天下最好的大夫为你医治。” 夏侯纾甩开他的手,不屑地说:“你以为除去了我身上的伤疤,就可以抹去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吗?不可能!绝不可能!” “那你想让朕怎么做?”独孤彻面露难色。 夏侯纾靠近他,妩媚地微笑着说:“陛下,我只不过是你手中的一颗棋子,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你该怎么做呢?我只是想知道你想要我该怎么做?是继续装作聋哑,还是配合你把这场戏演下去?” 独孤彻一把推开她,拂袖而去。 第271章 趁人之危 自从独孤彻接江氏进宫后,福乐公主就被关在临枫斋里读书写字,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而江氏现在因为揭开了多年前的秘密,被独孤彻派人秘密送出宫保护起来,福乐公主自然又无人管束,天天在宫里四处乱窜,招猫惹狗。独孤彻对福乐公主的学业向来重视,觉得她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这样无法无天,于是又把之前的陈夫子请了回来授课。奈何福乐公主是半句话听不进去,每天不是迟到,就是在课堂上打瞌睡。陈夫子气得直捶胸口,可又不好请辞,只好称病告假,希望能把这份差事糊弄过去。独孤彻即便贵为天子,也不好逼着人家来给福乐公主授课,只能暂时搁置一旁。 翌日上午,沉寂了许久的福乐公主突然来了飞鸾殿。她一进门就往夏侯纾的卧房走,拉着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前前后后打量了个遍,仿佛在审视她的变化。 “看吧,我一不在你就出状况,纾儿,你怎么就不能好好保护自己呢?”福乐公主边说边不住地叹气,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夏侯纾哭笑不得,什么时候轮到这个小鬼头来教训她了? 她只好耷拉着脑袋作深刻反思状。 “看在你平日待我极好的份上,我就不嘲笑你了。”福乐公主说着,挨着夏侯纾坐下来,然后抬起她的手就要去掀她的袖子,“听父皇说你伤得很重,让我看看。” 夏侯纾赶忙按住衣袖,向她挤出一个微笑,推脱道:“别再看了,我担心会吓到你。” “不就是几道伤口吗?难道本公主就那么没出息,连看都不敢看?”福乐公主满不在乎地撅着嘴说。话音未落,她便不顾夏侯纾的强烈反对,一把掀开了夏侯纾的衣袖。当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福乐公主的双眼立刻瞪得老大,她的表情充满了惊恐和同情。她不解地看着夏侯纾,颤抖着问:“纾儿,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都说不要看了。”夏侯纾急忙收回自己的手,心中暗自想道,如果她看到自己身上的那些伤口,就不仅仅只是感到惊恐了。 “早知道我就不听父皇的话,天天待在临枫斋了。”福乐公主十分后悔,看了看她的神色,又感叹道,“我要是替父皇看着你多好,说不定你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 夏侯纾有些发蒙,她这话甚是奇怪,什么叫替她父皇守着她?七八岁大的女娃知道什么? 没有课业烦恼的福乐公主就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每天用完早膳就往飞鸾殿里跑,最后直接连膳食也在飞鸾殿解决了。总之,她在飞鸾殿比在自己宫里还舒服。 夏侯纾倒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她现在尚在养伤,尤其是背后的那道刀伤,没有个三四个月是好不了的,所以她很乐意有福乐公主这么个伴陪着说说话,解解闷。又福乐公主在,连飞鸾殿都仿佛活了起来。 下午时分,独孤彻突然来了飞鸾殿,然而福乐公主早前就已经回临枫斋了,自然就无缘向她父皇撒娇卖乖了。 夏侯纾看着独孤彻,想着他上次怒气冲冲的离开,如今再来,脸上却没有半分生气的意思,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嘀咕。人家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这人不愧是心怀天下的一国之君,这肚量和忍耐能力都是无人能及。 夏侯纾仔细观察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企图能看出点什么,奈何她定了半晌什么也没看出来,只好皱着眉头生闷气。 最后,独孤彻似乎无法忍受她的探究目光,轻咳了一声,道:“朕今日过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有人揭了皇榜。” 夏侯纾隐约记得之前独孤彻命人张贴了皇榜,悬赏一千两白银替她寻找精通医术且能消除疤痕的人。听到有人揭了皇榜,她还是有点好奇。 然而独孤彻好像也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停留的意思,继续说:“明日朕就让他进宫为你诊治。” 夏侯纾笑着点点头,心想这人未免也太胆大了点,连她伤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就贸然揭了皇榜。治不好她的伤痕可是要获罪的。果然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区区千两白银就引得人来断送性命。 不过细细一想,一千两白银的确不是个小数目。她不禁又叹了口气,看来她是要造孽了。 独孤彻看着她的表情,眉头紧锁,显然有些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他犹豫了片刻,最后选择默默离开,留下她独自站在那里。 当夏侯纾看到揭了皇榜的人是宇文恪时,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天底下不要命的人还真是不少啊。 她知道宇文恪这些年在京城里结识了不少能人异士,其中肯定有精通医术之人,但皇榜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是要替她除去所有的伤疤,并不是可以随便糊弄的。最重要的是,她并不认为宇文恪缺一千两银子花。 奇怪的是,宇文恪身后除了一个侍从打扮的童子,并未携带他人。 独孤彻怎么会同意宇文恪来替她诊治呢? 夏侯纾满脸疑惑,心想难道宇文恪本人就通医术? 然而此刻,福乐公主正一脸冷漠的看着宇文恪,似乎对他们的事并不感兴趣。 夏侯纾恍然大悟,她就说福乐公主怎么就来得这么凑巧呢!再联系起她之前说要替她父皇守着她的话,夏侯纾立刻什么都明白了。 传言中,她与宇文恪有着不干不净的关系,所以福乐公主可能只是听从了独孤彻的指示,特意过来监视着她罢了。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狐狸的崽子只能是小狐狸! 不过事实证明,宇文恪不仅为人长袖善舞,确实还略懂几分医术。 “你脉象平和,显然身体已无大碍。”宇文恪替夏侯纾诊了脉说,“不过,要除去你的伤疤有些困难。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吧。” 夏侯纾微微颔首,雨湖立即上前,轻挽起她的一截衣袖。那白皙的手臂上,丑陋的伤痕历历在目,犹如一道道恶毒的蛇鳞,横七竖八地布满肌肤。那景象如此可怖,让人心生怜悯。 宇文恪似乎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不禁蹙了蹙眉。 “这些都只是冰山一角,其他的也同样如此。”夏侯纾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缓缓地放下衣袖,最后又问道:“你确定你能治好我的伤痕吗?” “如果换做别人,我不敢保证,但是你,我一定能治好。”宇文恪信心十足,仿佛只是在讨论下午吃什么那么轻松。 然而这个笑落在夏侯纾眼里,只会觉得他有几分盲目和轻佻。 夏侯纾忍不住用余光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福乐公主。她手上把玩着一柄玉如意,那安静的样子让人觉得异常出奇。在这静谧的时刻里,福乐公主时不时朝夏侯纾这边看两眼,仿佛在默默观察着他的反应。 宇文恪显然也知道福乐公主不待见他,却视若无睹,一门心思放在夏侯纾身上。 夏侯纾清了清嗓子,提醒道:“你知道胡乱夸下海口会是什么后果吗?” “最多不过一死。”宇文恪轻描淡写地说道,随后扬起眉毛,“何况,我并不认为我会因此丧命。” “你倒是挺自信的。”夏侯纾撇了撇嘴,“但愿你就是我要找的大夫。” “这个有待你的亲身考证。”宇文恪依旧笑得一身轻松,然后一边细细的检查她的手臂,一边说,“你的伤口愈合的速度很快,许多都已经形成疤痕,反而增加了祛除的难度。从你的疤痕来看,是由于刀伤而造成的局部气血外泄、凝滞不通则聚而形成的。如若每日服以水蛭活血汤,再加上我宇文家的祖传秘方,不出三个月,必能恢复原来的肌肤。”说着他示意旁边的人笔墨伺候,便念道,“水蛭九钱,桃仁、红花、制乳香、三棱、莪术、炙山甲、威灵仙、加以桑枝、桂枝,每日煎服。另外每日以枸杞、人参煮成糊状涂抹。” 夏侯纾看着他旁边的小跟班快速的将药方写好,然后呈上来。 宇文恪缓缓地从袖中取出一份药方,郑重地递给夏侯纾,道:“此乃我宇文氏世代传承的药浴秘方,每日浸泡一次,必能助你身心舒畅,恢复如初。半月之后,待你身体调理到一定程度,我还有另一副方子,定能让你如愿以偿。” 夏侯纾不由得纳闷,宇文氏的祖传秘方,这也是可以随便给人的吗? 不过宇文恪都那么大方,她又何必在意? 夏侯纾接过秘方,仔细看了一眼,然后转手递给了旁边的雨湖,才对宇文恪说:“但愿能有奇效,我可不想做你的实验品。” 宇文恪完全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仍然笑容满面地说道:“请你按照这个药方内服外敷,明天我再来看诊。” 说完他告辞而去。 夏侯纾对宇文恪的人品和医术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又对雨湖说:“你拿着方子到太医院去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 雨湖领命便去了。 福乐公主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向夏侯纾,说道:“纾儿,你顾虑太多了。他是揭了皇榜而来,谅他也不敢在药方里做什么手脚。” 夏侯纾摸了摸她的头,耐心解释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公主啊,虽然你还小,可有时候呢,多留一个心眼是很有必要的。” 福乐公主是懂非懂的点点头。 稍后雨湖回来了,说太医院的沈太医看过了药方,没有发现不妥之处。 夏侯纾这才让她去抓药,按照宇文恪的嘱咐办。 晚膳后,夏侯纾便坐在浴桶里泡澡。 浴桶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药材,那些气味尖锐而刺鼻。夏侯纾感到自己的胃在翻涌,她拼命忍住呕吐的冲动,将头靠在浴桶的边缘,尽量面向天花板,等待这一切的结束。她的心中充满了对宇文恪的诅咒,他肯定是故意的,让她承受这样的恶臭! 偏偏宇文恪还特意交代,这个药浴至少要泡上半个时辰才有效。 浸泡时间久了之后,夏侯纾感觉自己好像慢慢能够接受这个味道了。然后就开始放空自己,不知不觉一阵困意袭来,他很快就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侯纾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连在梦中见到了谁都已记不清楚。她皱着眉头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仔细一听,原来是独孤彻来了,雨湖正在劝阻他不要进来。 夏侯纾立马清醒过来,这个时候,独孤彻不是独宿在明台殿,就是睡在哪个妃子的寝殿里了,没理由出现在她这里。 睡着的时候,夏侯纾并未察觉到周围的冷意。然而,当她从浴桶中站起,并稍微活动了一下,她才惊觉桶里黑乎乎的药水已经变得冷冰冰的,凉意丝丝入骨。她匆忙地穿好衣服,试图抵挡那股逼人的寒气。 或许是听到水声,外面突然就静了下来。 夏侯纾刚穿好中衣,还未来得及梳理头发,门就被人粗鲁地推开了。进来的人正是独孤彻,他的步伐坚定而急促,神情严肃,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困扰着他。 独孤彻的目光在夏侯纾身上扫过,显然对她的打扮有些惊讶。 夏侯纾心中有些慌乱,她穿成这个样子出现在他面前,实在是有些不妥。她的手不自主地紧握住了衣角。 “你没事就好。”独孤彻好像松了口气,“朕还以为你是睡着了。” 夏侯纾暗自吞了吐舌,心想这男人是有千里眼吗?还是他会读心术?幸亏她醒得及时,不然他就那样推门而入,实在是尴尬。 同样的事情,之前在留兴村的客栈里就曾发生过。 想到这里,夏侯纾又提高了警惕。这么晚了,他还来干什么?不会就是想看看她有没有被淹死吧? 独孤彻示意几个小内侍进来将浴桶抬了出去,转头正好看到夏侯纾疑惑的眼神,便问:“你怎么这样看着朕?” “我,我……”夏侯纾一着急,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她严重是怀疑刚才泡澡的药味太重,把脑子熏坏了。 此时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房间里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着实有些尴尬。 夏侯纾微微低下头,迟疑了片刻,委婉道:“陛下日理万机,想必也累了。还让你亲自跑一趟,实在是我的罪过。只是天色已晚,陛下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 “你是在害怕吗?”独孤彻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随即他向她逼近一步,语气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晚,朕就留宿在此。” 夏侯纾不禁向后连退了几步,惊恐地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刚才说什么?他要留宿在她这儿?这怎么可以!她虽然名义上是他的妃子,可是,可是她现在是个伤患啊。 他这是趁人之危! 夏侯纾绞尽脑汁的想了许久,终于找到了找到了推脱的理由,便故作镇定地说:“陛下,我现在已是伤病缠身,你不能这么耍赖。” “别想太多,安心休息吧。”独孤彻说着,开始为自己宽衣解带,展现出无比的坦然,“朕就陪你说说话,没什么别的意思。” 谁,谁想多了? 夏侯纾脸色煞红。或许是恼羞成怒,她竟然明目张胆的瞪了他一眼。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 独孤彻转头时正好看到她脸上的不满,他却视而不见,故意说:“还愣着做什么?过来替朕宽衣。” 夏侯纾愣住,有没有搞错,让她替他宽衣?想得美! “我不会。”夏侯纾说完将脸往左边一别,一副你爱咋咋的模样。 独孤彻诧异地看了看她,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和疑惑。然后他几步走到她跟前,轻轻抓起她的手,眼神专注地瞧了瞧,挑眉道:“也对,你这双手舞刀弄枪惯了,只怕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更别说是替朕宽衣了。” 夏侯纾对这种无端的捉弄感到十分不快,她已经不想再忍气吞声,而是摆出一副十足的泼妇模样,双手抱在胸前,毫不留情地问:“独孤彻,你到底想怎么样?这样很好玩吗?” 独孤彻没有回答她,而是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沉默了片刻之后,独孤彻突然将她拉入怀中,紧紧地抱住。这一刻,他所有的言语和情感都融入了这个拥抱中。他的内心像是一座孤独的城堡,虽然历经风雨,但依然屹立不倒。而他愿意打开那扇紧闭的门,让他深爱的女人走入他的内心深处。 夏侯纾疑惑不解,尝试推了推他但毫无反应,只好作罢。他今晚的行为非常古怪,完全不像他平时在人前所展现出来的样子。 她的心在瞬间变得柔软,犹豫了几下,最终还是向他敞开了怀抱。 “纾儿,为什么你就不明白呢?”独孤彻的声音很低,就像在梦呓一般,那样的无助,那样的悲伤。 夏侯纾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心里堵得慌,像是有什么蠢蠢欲动的东西即将冲破束缚,倾泻而出。 她突然就泪流满面。 她终究还是要承认,她动心了。 第272章 探望 夏侯纾醒来时,晨曦已从窗户纸里透进来,暖洋洋的光线洒满了一地。独孤彻早已去上早朝,也让她避免了许多的尴尬。 已经过了宫人早起洒扫的忙碌时刻,整个飞鸾殿都静悄悄的,连有人走过的脚步声都异常清晰。她静静地躺在床上,享受着清晨的宁静和孤独,突然就不想起床了。她侧过身,伸手摩挲着独孤彻昨晚睡过的地方,脑子里不由得回想起了昨夜的事,嘴角不知不觉就浮上一抹笑容,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独孤彻是个遵守承诺君子,当真只是陪她说说话,最多也就是抱了她一会儿。 起初,夏侯纾因为情绪失控哭得稀里哗啦,根本就止不住。独孤彻手足无措,不得不跟哄小孩子一般温言安慰,说了一箩筐好话。 等到夏侯纾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他突然问:“那日在护国寺,你为何救朕?” 这个问题说来话长。 夏侯纾抽泣了一声,又想了想,尽量简洁明了地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就这么简单?”独孤彻满的眉毛挑起,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倾斜着头,看着眼前的人,似乎期待着更多的解释。 "当然。"夏侯纾满脸的严肃和认真,甚至还耐心地解释道,"当时围攻你们的黑衣人有十几个,且武艺非凡,而你们才两个人,双方实力悬殊太大。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你们那样被欺负。" “褚黎安的实力并不差。”独孤彻刻意提醒,脸上却带着难掩的欢愉之色,连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钦佩与赞赏。 夏侯纾亲眼见识过褚黎安的实力,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是她坚信但是当时如果没有她的加入,并帮着褚黎安分散了敌人的注意力,他未必就能占得上风。 “褚黎安自然是顶尖的高手,有勇有谋且杀伐果决。可即便如此,在当时的情况下,他的胜算也不大。”夏侯纾实话实说,抬头见独孤彻还有几分疑惑,她不得不再做进一步的解释,“常言道,一人难挑千斤担,众人能移万座山。如果当时只有他一个人,他轻而易举地就能冲出重围。但是当时你受了伤,看上去就像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连自保都困难。而那些刺客的目标本来就是你,也不会仁慈到与他单打独斗。所以他一边要护着你,一边要应付刺客,自然处处受到掣肘。” 独孤彻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也认可她的分析,然后又问:“如果当时我们也有十几个人,你会怎么做?” 我当然会立即寻找隐蔽之处藏身!"夏侯纾不假思索地脱开而出,"你们这么多人混战,如果不找地方躲避,肯定会被杀人灭口的。我又不傻!” “原来是这样。”独孤彻哑然失笑,“你倒是惜命。” “那当然了。”夏侯纾说,突然就心生感慨,“生命对于每个人都只有一次,如果自己都不懂得珍惜,那就没人珍惜了。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幸运,能够绝处逢生。于我而言,无论什么时候,都得努力活下去。” 独孤彻没说话,只是在黑夜中静静的看着她。 夏侯纾心想他应该没有听懂自己后面的话,即便听懂了,也理解错了。然而她也不想再解释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独孤彻突然将她搂紧,郑重道:“朕不会再让你遭这样的罪了。” …… 不知又躺了多久,夏侯纾终于还是坚持不下去了,刚支起身子坐起来,雨湖便领着两个宫女端了水进来服侍她洗漱,一个个都红光满面,似乎憋笑憋得很辛苦。 雨湖最先憋不住,特意凑过来,看着夏侯纾的眼睛说:“好久没有看到娘娘这么开心了,连眼睛里都是笑呢。” “有吗?”夏侯纾慢慢下床走到铜镜前,然后往里面看了看。镜子里的人看起来轻松又温柔,完全不像她自己。确实有点夸张。夏侯纾连忙收敛起自己的情绪,规规矩矩的洗漱。站在后面的人都低低的笑着,她一概视若无睹。 养伤的这段时间,夏侯纾每天都起得比平时晚,很久都没有晨练了,总觉得整个人都很笨拙,像是被什么捆住了一般。她很想出去打听一下外面的消息,可她现在的状态确实也不适合四处走动,所以用过早膳后,她便沿着飞鸾殿的院子里慢慢转了几圈,最后实在是太累了,才回屋坐在窗下看书。 日头沿着宫墙外的树枝慢慢爬上枝头,乌梅突然领着个人进来。夏侯纾抬眼一看,正是独孤彻面前的大红人祝成鸿。 祝成鸿随着乌梅进了屋,朝着夏侯纾盈盈一拜,笑嘻嘻地说:“娘娘,陛下召了宣和郡主进宫来探望娘娘。” “我母亲来了?”夏侯纾心中一喜,忙起身问,“她现在哪儿?” 祝成鸿笑容可掬,回答道:“回娘娘,宣和郡主刚进北门,老奴就赶紧过来了,这会儿应该也快到了。” “赶紧请她进来!”夏侯纾忙对雨湖说,然后看向碧桃,又吩咐道,“碧桃,去把陛下刚赏的雨前龙井拿一些来给祝总管泡水喝,祝总管平日里为陛下奔波劳累,也是辛苦。” “多谢娘娘赏赐!”祝成鸿忙谢恩,又谦虚道,“老奴能为陛下效劳,那是老奴的福气。” 夏侯纾微笑,也不再跟他客套。 不一会儿碧桃便取来了龙井,祝成鸿收下礼物再次谢过,便告辞而去。 钟玉卿进来的时候,夏侯纾竟然有一刻的失神。母亲依然还是那副端庄温和中又带着几分疏离的样子,她眼里虽然含着笑意,面容却十分憔悴。夏侯纾知道母亲一定是因为自己的事儿伤神了,才会这般神情。 眼看母亲就要给她行礼,夏侯纾慌忙扶住她,有些难过地说:“母亲,你这是干什么?女儿怎么能受你如此大礼呢?” "你现在身份不同了,这也是规矩。"钟玉卿笑着说,但她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女儿,眼神中充满了怜爱与关怀。 夏侯纾不以为然,她赶紧扶着母亲往上坐,道:“即便我现在是皇妃,那也还是越国公府的人,是您的女儿。哪有做父母的给女儿行跪拜之礼的道理?” “我的纾儿还是这么的任性。”钟玉卿笑着说,落座后突然又凑过来小声问她,“纾儿,我听说你伤得很重,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幸得陛下体察入微,准许我进宫来看看你。”说着目光就往她身上扫,“你都伤了哪儿?” 夏侯纾捂着袖子不敢给她看,安慰道:“都伤在看不见的地方,不妨事,母亲不必担心。先前陛下已经发了皇榜,召了精通医术的大夫入宫替我诊治,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没事了。” 钟玉卿闻言不禁泪如雨下。她一只手紧紧抓着女儿的手,一只手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悲戚道:“真是造孽啊!好好的女儿家,何苦来遭这个罪?” 钟玉卿的话又勾起了夏侯纾记忆里的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那是她不愿触及的禁区,因为一旦触及,她就会不由自主的难过和惋惜。她赶紧反手握住母亲的手,继续安慰道:“母亲您别说了,女儿这不是没事了吗?” 钟玉卿深吸一口气,接着说:“听说揭下皇榜的人是顺安郡王宇文恪。纾儿,他为何还在纠缠你?陛下对此又是什么态度?” 夏侯纾愕然,看来先前的传言已经深入人心,连母亲都为她担心起来。不过,那些原本就是子虚乌有的谣言,她没有办法向每一个人解释,但却可以向至亲之人交代清楚,让大家心里都有个数。 夏侯纾思索了片刻后说:“宇文恪对我确实存着别的心思。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已是贤妃,而且每次诊治都有很多人在常,众目睽睽之下,他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肆意妄为。” “那……”钟玉卿有些迟疑,她着眉头想了想,还是决定问出来,“陛下封他为顺安郡王,便是让他顺从、安定,他又为何非要揭皇榜?” 夏侯纾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便说:“母亲,有些事情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他自己愿意揭皇榜,我也没有办法阻拦。” 当前正是多事之秋,朝廷并不平静。陵王宇文盛因罪被诛,除了照云长公主和宇文恪幸免于难,其他家族成员都受到了惩罚。姚氏一族也因迫害萧皇后一事广受牵连,至今尚未有有定论。而这些,或多或少与她有些关联。她没有时间去琢磨宇文恪的意图,只希望提醒父兄时刻保持谨慎,切勿鲁莽行事,以免陷入无法自拔的境地。 雨湖适时地端来了茶水,这才暂时转移了钟玉卿的注意力。 饮过茶后,夏侯纾示意所有人退下,才又问:“母亲,您知道云溪身在何处吗?” 钟玉卿愣了一下,这也是他今天来的原因之一。 提起云溪,钟玉卿不禁红了眼眶,然后道:“她伤得很重。你二哥已经将她接回府中休养了。或许,伤她的人根本就没有打算要给她留活路,若不是陛下及时派了御医替她诊治,只怕连命都没有了。” 夏侯纾感到心中一阵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坍塌。她觉得自己被所有人所欺骗,直到此刻,才真正确认云溪确实出了事。她努力稳定住身体的颤抖,追问道:“这些日子以来,所有人都瞒着我,母亲,能否告诉我,云溪她究竟怎么了?” 在夏侯纾的追问下,钟玉卿才将真相告诉了她。 原来当日她们分开后,云溪就直直朝着明台殿去,可是明台殿的人却告诉她独孤彻在御书房,她只得再往御书房去。 从后宫跑到御书房,路程并不近,云溪一路疾跑,累得嗓子都要冒烟了。然而,御书房是宫中重地,一般人连靠近都不行,更别说进去了。最可怕的是,姚贵妃早就猜到夏侯纾会让身边的人去搬救兵,所以对云溪也是穷追不舍。 而追杀她的人,正是前段时间刚受了罚的侍卫副统领雷起乾。 云溪受了伤,眼看见不了独孤彻,心中焦急万分,便不顾安危一口气跑到御书房外面大吼大叫。被侍卫拦下之后,她绝望地对着白玉石栏杆就一头撞上去,这才惊动了在御书房里跟大臣谈论大事的独孤彻,也才有了后来夏侯纾被救下的事。 好在云溪福大命大,没有伤及要害,不然只怕连命都得搭上了。 夏侯纾听完母亲的陈述后,整个人都在发抖,那种痛苦和愤怒的情绪比他自己受伤还要深刻。她感到自己被一股强烈的情感冲击着,那是无尽的悲痛与愤怒,如同暴风雨般猛烈地席卷着他。 自她从泊云观回京,云溪就开始跟在她身边,如今已经八年了。虽然她平时也会调侃云溪几句,但从来不舍得让她吃苦,哪曾想她会那样的衷心。 想来独孤彻是怕她伤心,所以之后就将云溪送回了越国公府静养。若不是母亲对她说了真话,她还真以为云溪是像独孤彻和她们说的那样在协助调查。 夏侯纾的手不由得紧握成拳,这些人真是欺人太甚,她必须做出一些回应,否则以后的日子将更加艰难。 钟玉卿看着她的脸色不对,立刻担忧地问道:“纾儿,你怎么了?” "我很好,母亲不用担心。"夏侯纾迅速调整了情绪,对着母亲挤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稍作停顿后,她决定改变话题,以免母亲继续担忧,便故意问道:"对了,母亲,二哥最近怎么样了?" 钟玉卿叹气不已,抱怨道:“你就别提他了。自你进宫之后,他就带着符家兄弟俩整日忙出忙进,十天半月的不着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舅父的儿子。好不容易等到你嫂子进门了,他还是歇不下来。好在缪音是个体贴实心的孩子,没有怪罪他。不然哪有新娘子刚进门,新郎官就放着不管的?” 这大半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牵连甚广,钟瓒既然将夏侯翊当做长青门的接班人来培养,自然是要用他来练练手,所以夏侯翊只会越来越忙。 想到这里,夏侯纾不由得暗暗感慨,夏侯翊果然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公事永远比儿女情长重要得多。就是可怜了刚进门的周缪音,一个人嫁到越国公府来,人都还没认全,就要独守空闺了。 夏侯纾看了母亲一眼,笑着安慰道:“母亲,你也别怪二哥了。今年朝中发生了好几件大事,自然有得他忙的,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就去找舅父说一说。至于嫂子那边,二哥心里肯定明白的。他既然能把嫂子娶进门,就不会一直放着不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您生个孙子了。” 第273章 固执 母女俩说着话,不知不觉就日头就已经偏西了,黄昏的影子在皇宫的砖石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命妇进宫都是有时间限定的,所以钟玉卿也得抓紧时间出宫。不过在离开之前,她向女儿转达了一下这段时间外面发生的一些大事。 继姚贵妃被废黜封号、姚太后禁足毓韶宫之后,姚家最大的倚仗没了,随即陷入墙倒众人推的境地。无论是昔日位高权重的国舅姚成威,还是整日吃喝玩乐的姚继辉,其丑闻接连不断地被曝出。状告他们的状子如雪片般飞往衙门,罪状五花八门。或卖官鬻爵,或欺男霸女,或强取豪夺,似乎所有恶行都有他们家的一份。 这些状告姚家的状子,衙门也秉公处理,逐一审理。然而,姚家人的恶行证据确凿,罪证如山。衙门对姚家人的罪行进行了严厉的惩处,但即便如此,仍不足以平息民众的愤怒。街头巷尾,人们议论纷纷,无不痛恨姚家的所作所为。 姚家人的名声一落千丈,往日荣耀不再。曾经被视为权贵代表的姚家,如今成了百姓口中的恶霸。他们的丑闻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远在乡间的村民也都听闻了这些事情。姚家的名声已经败坏到了极点,成为了众矢之的。 睿智圣明的皇帝陛下自然不能再姑息养奸,在众多朝臣的恳求下,他不得不大义灭亲,下令彻底调查姚家。 姚家内部本来就不团结,大多数成员都是依赖袭爵生活的平庸之辈。这一查,他们彼此之间互相推卸责任,像疯狂的狗一样互相攻击、拆台、揭露黑料,那些一直隐藏在暗处的秘密终于被暴露在阳光之下。这一切引起了皇帝龙颜大怒。 接着一道圣旨,如雷霆利剑,直捣姚家大宅。姚家的家人们才如梦初醒,明白陛下这次是来真的了。他们顿时像被天塌下来一般,哭天喊地,声嘶力竭,冤枉之声直冲云霄,连附近几条街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那些曾经光鲜亮丽的世家子弟,一夜间沦为罪人,被官兵们或押、或拽、或拖着离开姚家大宅。无罪的女眷和孩童则被毫不留情地赶出京城。这场清算如同狂风暴雨般猛烈,毫不留情地席卷了姚家,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姚家是彻底的败了,姚太后也病了,求告无门的姚成威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外甥有一天会羽翼丰满而反扑,甚至丝毫不留情面,心中万般滋味,天天在天牢里大骂独孤彻是个忘恩无义的白眼狼。看守们不堪其扰,只得将他绑起,用麻布塞住他的嘴,强迫他在认罪书上签字画押。 夏侯纾去天牢的决定让雨湖惊得目瞪口呆,不过最后她还是没有阻拦,甚至还陪着一起去了。 夏侯纾要见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自以为是的侍卫副统领雷起乾。 雷起乾是姚氏一族的忠实拥护者,从前仗着自己的权势为姚氏一族办过许多恶事,这次自然也不能幸免。不过在天牢里待了一阵子后,他狼狈至极,昔日的威风早已荡然无存,反倒是添了几分沧桑。 夏侯纾故意装作忍受不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一边用手不停地扇动着那令人不适的气味,一边以轻蔑的眼神看着他,出言讽刺道:“昔日威风凛凛的雷副统领,如今就住在这样的地方啊,实在是有些让人吃惊呢。” 雷起乾却完全不在乎她言语间的刻薄,只是假装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向她投来淡漠的一瞥,用同样嘲讽的语气说:“难得贤妃娘娘屈尊降贵,来看我这个将死之人。” “我也不想来啊,可谁叫你出不去呢。”夏侯纾捏着鼻子苦恼道,“所以,我也只能勉为其难的来看看你了。” “那卑职可真得多谢娘娘的厚爱了。”雷起乾说得不卑不亢。 夏侯纾没工夫跟他磨嘴皮子,直截了当地问道:“这么久以来,有件事我一直没有想明白。我进宫的日子不长,跟你也没有多少交集,自问没有得罪过你,不知道雷副统领为何总视我为仇敌,还要帮着别人来害我,甚至连我身边的人都不放过?” “我就知道你会来问我这句话。”雷起乾笑道,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贤妃娘娘,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说你很聪明,但是在我的眼里,你不过是个愚蠢的女人罢了。宫里的事,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枉你自认聪明,竟也问得这般愚蠢。” 夏侯纾立马就抓住了重点,追问道:“她是谁?” 雷起乾非但没有因为自己的失言而显得紧张,反而笑得更欢了。他嘲讽地继续说道:“贤妃娘娘,看来你真的太愚蠢了,否则又怎么会猜不出我说的是谁呢?” 夏侯纾微怒,恨恨的扫了他一眼,道:“看来你也不怎么聪明啊,不然,你怎么会被关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如果换做是我,既然那么聪明,我就不会让自己受这样的苦了。” 雷起乾冷哼了一声,反唇相讥道:“即便我如今身陷囹圄,也还是比你知道的多一些,不至于当个糊涂鬼。贤妃娘娘若哪日也到了我这步田地,只怕还蒙在鼓里,也未必会有像你这么身份高贵的人来看你。” “口气倒不小。”夏侯纾极力微笑,“我生平最讨厌说大话的男人,因为这样的男人到了关键时刻不仅保不住自己,还会出卖与之相关的女人。” “你……你知道了?”雷起乾心中涌起一股不安,声音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夏侯纾心里暗笑,果然被她押对了。 聪明的男人是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的,如果他突然为一个女人做了让人难以理解的事,多半是对这个女人感兴趣。看来这句话说得一点都没错,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只是不知道这个雷起乾为的是哪个女人。 夏侯纾实在不想他是因为迷恋姚贵妃。就个人而言,她若是个男人,看到姚贵妃一门心思扑在独孤彻身上的那个狠劲,就会自动退避三舍,绝对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雷起乾盯着夏侯纾深不可测的面孔,心中的不安如潮水般翻涌。他的双手不自主地握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开始坐立不安,眼神游移,无法直视夏侯纾的眼睛。他害怕对方看穿他的心思,害怕那个秘密被揭开。 夏侯纾看在眼里,却不点破,继续说:“雷副统领,就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值得吗?何况这个女人未必就领你的情啊。” “就算她不领情又如何?”雷起乾摆出一副情深似海且不求回报的样子,“我自知她眼中心中都没有我,即便是我为她付出所有,她也不会有半分感激,但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只要没有了你,她就会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雷起乾的一席话仿佛是在告诫夏侯纾,又仿佛是在自我安慰,让夏侯纾再次产生了疑惑,姚贵妃难道真有这么大的魅力? 她再次扫视雷起乾一眼,心中不禁疑云重重。宫中诸多的女子,各有各的心思,知人知面不知心。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又何止姚贵妃一人。究竟是谁在背后策划这一切?除了姚贵妃,其他嫔妃与她都只是表面的和气,实际上关系莫测。这无疑扩大了敌人的搜索范围。 夏侯纾疲惫地揉了揉额头,叹息道:“说了那么久,我也乏了。既然雷副统领如此固执,不愿看清现实,那就在这里安享这最后的平静时光吧。倘若是我心情好,或许在你剩余的日子里,我还会再来看你。” “不胜荣幸。”雷起乾又恢复了一副无所畏惧的表情。 夏侯纾烦闷地瞥了他一眼,心中嘀咕:就不能换句台词吗?跟他那个冷面阎罗师兄褚黎安一样古板讨厌,一点创新意识都没有! 虽然今天未能获取任何重大线索,但夏侯纾已基本确认,雷起乾的背后必定有人在操纵他,而且很可能是女人。即使她目前尚不明确对方的身份,但对方显然是深宫高墙之内的人,夏侯纾坚信,总有一天她会查清真相。 君子报仇十年尚且不晚,她这个卑鄙的小女子多等几天又如何? 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很多重要的节庆都是能免则免,然而平康长公主之前与吕家的婚约还是如期进行。据说平康公主出嫁的嫁妆是同辈的公主中最丰厚的,这大概也与她与独孤彻是同胞兄妹有着莫大的关系。 夏侯纾是无心去掺和她的婚礼,但也能猜到这里面的猫腻。 吕家原本也不是多么高的门户,再加上吕美人的母亲先嫁长兄,再嫁小叔子的事一直为人诟病,尤其是吕俊良的仕途之路开始平顺之后,他表面享受了多少风光,背后就承受了多少讥讽。这也是吕美人一直耿耿于怀的事,但却没有办法改变已经成为既定事实的事。 宫中没有子嗣,但分位却比吕美人高的妃子就有好几位。按理说,吕美人还诞有皇子,而且还是独孤彻目前唯一的皇子,该是母凭子贵,扶摇直上。偏偏因为她出身太低,到现在还只是一个四品美人,又不得姚太后喜欢,所以她只能筹谋着通过联姻来拉近与姚太后的距离。 姚太后和姚家相继出事后,吕美人也有些犹豫,试图请求独孤彻退了这门亲事。但这是御赐的婚事,容不得她反悔,所有一切都只能按部就班的操持起来。 夏侯纾已经预料得到平康公主嫁到吕家后日子也不会好过,即便独孤彻故意装大场面以示他对这个妹妹的重视,也掩盖不了姚家败落的事实。 夏侯纾静养了将近一个月,身上的伤痕虽然有些好转,但并不像宇文恪说的那样神奇。她不禁开始怀疑起他的医术来。当初,宇文恪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的医术能够治愈她的伤痕,但现在看来,他的承诺似乎没有得到兑现。 “宇文恪,你不是说只要按照你的药方内服外敷,不出两个月,我的身上的伤痕就可以完全消除吗?这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也没看见有什么明显的好转啊。”夏侯纾一边说,一边紧紧地盯着宇文恪,仔细地观察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仿佛要在他的神情中找出些许捉弄的痕迹。 宇文恪话里有话,眼睛却只是看着远处。 宇文恪一脸认真地听着夏侯纾的抱怨,他的眼神没有丝毫的躲闪,也没有任何戏谑的成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解释道:“欲速则不达,如果让伤口好得那么快,又怎么会记住当初的痛呢?” 夏侯纾觉得他话里有话,便不服气的反驳道:“人生苦短,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活在痛苦的记忆里呢?有的事,过去了不如就让它过去。” “你会是这样的人吗?”宇文恪抬头看向她,神情极为认真,“你真的已经忘掉过去了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夏侯纾的语气充满了疑惑,她直视着对方,等待一个明确的回答。而后她的语气变得哀伤而愤怒,“我为什么就不能忘记?你对我的了解又有多少?” 宇文恪轻勾嘴角,说道:“虽然不敢说完全了解,但比起陛下,我还是有自信的。” 他的话让夏侯纾听了很不舒服,她承认自己不是一个轻易就能忘掉过去的人,但是他凭什么可以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他有什么立场这样说她? 他的话语像一把锐利的剑,直接刺入她的心灵深处,让她感到自己被彻底地看透了一样。夏侯纾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她承认自己的过去是一个沉重的包袱,但她并不希望被人轻易地揭开这个伤疤。他凭什么可以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他有什么资格这样说她呢?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夏侯纾转过身不悦地说。 “纾儿,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容易就妥协的。”宇文恪像是松了口气一样,竟然直呼其名,甚至还是这么亲昵的叫法,“我说过,只要你给我时间,我会让一切都回复到原点。” “你说的原点是指什么时候?”夏侯纾毫不客气地逼问,“是在我还没有认识你们这些莫名其妙的人之前?还是你决定出卖我之前?” 宇文恪愕然。 夏侯纾冷冷地笑了一声,继续说:“宇文恪,你会不会太自作多情了一点?你凭什么就认为我对现在的生活不满意?我告诉你,我现在很好,请你不要再插手我的生活。即便我曾经对你无礼,那也已经过去了,或者说我已经付出代价了,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宇文恪满脸失落:“你怎么会这么想?” “不然你让我怎么想?记恨你,还是对你感恩戴德?”夏侯纾冷笑,“宇文恪,你的寂寞与无奈路人皆知,请你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的身上,尤其是不要强加在我身上。” 宇文恪显然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反而自以为是地说:“我知道你是口是心非,到了那个时候,你会愿意跟我走的。” 夏侯纾再也不想和他说废话了,她指着大门的方向,语气坚决地说道:“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多一刻都不愿意。” 宇文恪丝毫不觉得尴尬,又说:“你会愿意见到我的。” 说完他笑了笑,转身出了飞鸾殿。 第274章 棋局 九月气候宜人,正是鱼虾最为肥美的季节。南边进贡了一批珍贵的海鲜,运到京城还活蹦乱跳的,独孤彻得知后并没有留下,而是非常慷慨地将它们分给了各宫品尝。飞鸾殿也分得不少,夏侯纾看着那一盘盘的海鲜,眼馋,嘴也馋,她想着自己的伤也养了很久了,吃点海鲜应该也没事。然而,第二天醒来,夏侯纾却发现浑身发痒,伤口也开始出现红肿和感染的迹象,这让她和身边的人都吓得不轻。 惊恐之下,雨湖不得不立刻派人去请宇文恪进宫诊治。 看到宇文恪匆匆赶来,夏侯纾不禁扶额,心中暗叹:还真又被他说中了。她确实希望再见到他。谁叫当初甘愿冒着名誉扫地的风险也要揭皇榜,并承诺会治好她的伤疤的人是他呢?而且他为了展示自己的医术,还不许其他太医随意给夏侯纾用药。 夏侯纾皱着眉,心中恼怒不已。他瞪着正替自己把脉的宇文恪,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心中的怒火终究是压制不住,随即没好气的质问道:“宇文恪,你是不是故意在我的药里放了什么东西?” 宇文恪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接着又恢复了平静。他淡淡地看了夏侯纾一眼,然后低下头,专注于手中的脉枕。 “你这是何意?”宇文恪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我知道我从前没有给你留下过什么好印象,但是我宇文恪也绝非如此龌蹉不堪之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夏侯纾看着宇文恪,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宇文恪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看着夏侯纾的眼睛,不慌不忙地说:“你身上伤口的愈合程度,足以证明我的治疗方式没有问题。”随后她的目光刻意的扫过她手上的红疹,淡淡道,“你分明是自己嘴馋吃了发物,这才引起伤口红肿的。” 夏侯纾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嘴馋,这可是关乎她的小命的大事。她立刻把手抽回来,倔强地说:“那可不一定,你可能是想借着为我诊治的名义毒死我。” “原来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宇文恪的眼里闪过一丝愠色,他突然站起身来,冷声道,“如果我要毒死你,那还不容易,只需在刚开始的时候就给你下毒,何必花这么多的心思?” 夏侯纾不愿轻易服输,继续说:“你之前算计过我,所以我不相信你。现在,我怀疑你也是理所当然。” 宇文恪自知理亏,无奈之下只好选择沉默,没有答话。 夏侯纾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他过多争论,她再次瞥了他一眼,直接而明确地问道:"你处心积虑地接近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宇文恪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随即又换上一脸的真诚,道:“我说过我要还你自由,我不会食言。” 宇文恪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无奈,仿佛承受着某种难以承受的压力。然而,他并未让这种情绪持续太久,而是迅速地将其换下,代之而来的是一脸的真诚和坚定。他的眼睛清澈如山泉水,流露出深深的诚意。 他向前迈了一步,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曾经说过,我挥还你自由。我宇文恪,不会对你食言。现在,我再次向你保证,我会兑现我的诺言。” 夏侯纾轻蔑地嗤笑一声,扭过头去,不屑地说:“少在我面前做出一副洗心革面的样子,我可不会感动!” 宇文恪张了张嘴巴,却最终选择了沉默。他内心的波动和挣扎在那一刻达到了顶点,然而他最终选择了用沉默来掩饰这一切。或许他需要时间来理清自己的思绪,或许他觉得没有任何语言能够表达他此刻的情感。 而夏侯纾却不想再继续看到他,看诊完后就催促他赶紧出宫。 经过这次感染,夏侯纾更加留意伤口的变化,吃穿用度上都非常谨慎。雨湖她们也是吃一堑长一智,但凡是给夏侯纾准备吃的、用的,都要再三检查,确定没有可疑之处才会交到她手里。 转眼间,秋风起,树叶如蝴蝶般纷纷飘落。飞鸾殿内红叶随风飘舞,铺满石阶和青苔,宫人们扫了一层,又落一层,仿佛永远扫不完。然而,唯有那松树依然青翠如初,像禁卫军一样在宫苑里站成一排,矗立在秋风中,仿佛不惧寒凉。 晌午的时候,独孤彻又来了飞鸾殿,可他却没有进屋来,而是在院中的亭子里摆了一副棋盘,自己跟自己对弈。 秋阳宛如柔和的丝带,淡淡地洒在他宁静的背影上,为其镶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色轮廓,温暖的色调让人眼前一亮。他的的注意力似乎全部都集中棋盘上,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沉稳而优雅,手中的棋子犹如军中的将领,一步一动,皆显威严。而他的眼神深邃而坚定,仿佛能洞察每一粒棋子的命运。 夏侯纾远远地望着独孤彻,眼中闪烁着微光,心中的情感如潮水般涌动。那金色的阳光给他的身影增添了一丝神秘的色彩,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 雨湖见她看得如此痴迷,忍不住偷笑了一回。然后小心翼翼地凑近了,小声说道:“娘娘,我看陛下已经独自下了半个时辰的棋了,特意吩咐御茶司泡了新采的菊花茶来给陛下提神。要不,娘娘你亲自送过去?” 夏侯纾回头瞥了一眼她手中托盘上的茶盏,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陛下正在沉思,我们最好不要去打扰。” 雨湖虽然心中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失落感,但还是顺从的答了个“是”。随后她也不提奉茶的事了,静静的与夏侯纾一同立在走廊下往那边看。 在这段时间里,夏侯纾曾反复思考过自己与独孤彻之间的感情。但是,越是思考,她的心情越是变得浮躁不安。无论她经历过什么,又或者说过什么话,以及与别人有过怎样的承诺,她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一个有着感情和血肉的凡人。 凡人总是会有着七情六欲,而与独孤彻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他的喜怒哀乐难免会触动到她的心。夏侯纾发现,自己的心竟然也会因为独孤彻的快乐而感到欢喜,也会因为他的悲伤而感到难过。 夏侯纾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她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绪,但每当想到独孤彻的时候,她的心总是会变得杂乱无章。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她对独孤彻的感情越来越深,但她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感情。 眼见日头已经偏西,夏侯纾站得腿都有些软了才缓缓走过去。只见独孤彻正攥着一枚黑子,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他的眼神深邃而沉静,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问题。夏侯纾静静地站在他身旁,没有打扰他。 独孤彻的手指紧紧地捏着那枚黑子,它的质地坚硬而滑润。他的目光从远方收回,低头注视着那枚黑子,仿佛在寻找着什么答案。他的手指在黑子上轻轻地摩擦着,仿佛在感受它的质地和温度。 “陛下在想什么呢?”夏侯纾轻声问道。 独孤彻抬起头,仿佛从遥远的梦境中醒来,目光深邃地看着夏侯纾,他的眼神中闪烁着一些难以言明的情感。他缓缓地松开手,那枚黑子在他的手中滚动着,最终停在掌心。他似乎叹息了一声,然后说:“没什么。转眼,天就这么凉了。” 是啊,处决宇文盛和薛夫人的日子也快到了。 夏侯纾在心中暗自叹息,然后走到独孤彻的对面坐下,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棋盘。在这个黑白两色的世界里,双方都坚持自己的立场,战斗异常激烈,胜负难以判断。他刚才落下的那一粒黑子,看似找到了一个位置,但实际上却是自寻死路。 独孤彻的手在棋盘上游移,停在黑子的位置上,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这是他的决定,他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都必须承担。只是这盘棋,他似乎已经看到了结局,那一粒黑子,就像他的决定,看似正确,却注定了落寞。 独孤彻没有说话。他的手在棋盘上游移,落子时没有丝毫的犹豫。 “陛下怎么这样不小心?”夏侯纾笑着拿起他刚放下的棋子,放到旁的位置上,“本来你是要赢了的。可是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独孤彻微微一愣,抬头颇为赞赏地看夏侯纾一眼,复又轻轻摇头,说:“后来才发觉,输或赢,原本不是那么重要。” 夏侯纾觉得独孤彻今天的言行举止很是奇怪,有什么事要发生,又或者是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她疑惑地观察了他片刻,然后小心地问道:“陛下今日看起来心事重重,莫非是因为这棋局?” 独孤彻的目光从棋盘上一扫而过,随后凄然一笑:“人生远不如棋局,每一步都需谨慎,一旦走错,便无法重来。” 他说完,缓缓地站起身来,眼神转向亭子外,望向远方。 夏侯纾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泛起一阵莫名的情绪。他知道,这个男人比他想象的要强大得多,他的决定和选择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会因为一时的情绪而改变。 许久之后,夏侯纾才将所有的棋子全都收回来,并开始重新摆放。她一边重新摆棋,一边说:“既然不可以悔棋,那陛下就好好利用每一颗棋子。物尽其能。让每一颗棋子都充分发挥出它的利用价值,这不正是陛下所追求的吗?” 独孤彻突然转过身来,深深地看了她许久,然后慎重地问:“纾儿,告诉朕,朕这样做是对的吗?” 夏侯纾放下手中的棋子,站起身来,严肃地说:“难道陛下现在想反悔吗?作为君王,你应该更加明白什么叫做身不由己。即使你现在想要反悔,那也晚了。” 独孤彻陷入了沉思,他的目光在棋盘上游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夏侯纾也将目光移向棋盘,说:“陛下,我们对弈一局吧。” “甚好。”独孤彻爽快地回答。 随后两人分别落座,独孤彻执黑子,夏侯纾执白子,就像是在棋盘上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大战。他攻她守,他进她退,诱敌深入,欲将其一举歼灭。 独孤彻也不甘示弱,他目光紧紧注视着棋盘,巧妙应对着夏侯纾的攻击。然而,当他发现夏侯纾的招数越来越险峻,他的脸色变得难看,不禁投来了诧异的眼光。 于是夏侯纾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她到底要不要奋力一击大获全胜? 从身份地位的角度来看,她不能赢他,这是对他作为九五之尊的极大不尊重和冒犯。然而,从立场上看,她必须赢他。她需要向他证明她的价值和判断是正确的,一旦决定的事情就要坚定地执行下去。此外,她并不像他那样受到各种顾虑的束缚,这也是他们之间的一个重要区别。 最终,夏侯纾还是选择了认输。虽然战胜了一国之君的确很刺激,但是这样的胜利未免过于锋芒毕露。这与父亲让她韬光养晦的初衷背道而驰,而且现在的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应对更多的纷扰。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是一个伤患,不做足受害者的戏码,又怎么让人放松警惕? “你故意输给朕的。”独孤彻的语气中充满了不悦与不屑。 夏侯纾没所谓的放下棋子,淡淡地说:“陛下不是说输赢并不重要吗?” "你在暗示什么?"独孤彻的眼神如鹰般锐利,紧紧盯着她,让人不由自主地心中生出一种寒意。 “没什么。”夏侯纾故作镇定地说:“若非得说点什么,那便是陛下赢得起,我自然也输得起。就这么简单。” 独孤彻勾起嘴角,带着几分期许的神色,再次说道:“朕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受。” 夏侯纾并不上当,漫不经心地说:“那得看是什么事。” 独孤彻叹了口气,瞥了她一眼,道:“自从槿秋被禁足后,后宫便无人打理。眼下你伤势好转,不如你来替朕管理后宫?” 夏侯纾不禁愣住,手里紧紧握着一枚白子,感受到它的坚硬和滑润。她抬头看向独孤彻,目光在他的脸上自由游走,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洞察出一些隐藏的信息。 从前姚贵妃依仗着自己尊贵的身份以及有姚太后的支持,一直紧握后宫大权,不受他人染指。然而,现在她已经被褫夺了封号,还禁足在景华殿,自然就没有权力再干预后宫的事务了。 姚家势力原来是何等的炙手可热,如今还不是兵败如山倒。若非独孤彻顾及姚太后的情面,保全了姚家的残余力量,只怕这京城早已是血雨腥风。 瓜田李下,宫中几乎无人敢在这个时候接这个烫手的山芋。连一向自认为母凭子贵的吕美人都安静如鸡,不敢出来吆喝,他却想把这火球扔给她,他想干什么? 独孤彻的双眼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仿佛期待着她的回答。 夏侯纾冲着他盈盈一笑,婉转地说道:“宫中比我资历深厚的嫔妃数不胜数,打理后宫这种繁杂之事,自是轮不到我。而且,我对此也不擅长啊。” 独孤彻深深地盯着她,他的眼神如同浩渺的夜空,深邃且不可窥视。他的瞳孔中没有闪烁的星辰,也没有涌动的潮汐,就像是一个早已洞悉一切的观测者,静静地等待她的回答。他的目光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喜,也没有显露出丝毫的失望,像是早就知道她会这样回答一样。 他的深邃目光中,蕴含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和沉着,让夏侯纾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让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在森林中迷路的小鸟,无论怎么飞,都找不到出口。 夏侯纾突然觉得心中一阵莫名的沉闷,他这摆明了是在试探她! 不过是个协理后宫的权利而已,她可从来不稀罕! 第275章 太后始终是太后 在掌灯时分,祝成鸿突然前来报告,说姚太后病重,召各宫轮流侍疾。 夏侯纾听完之后,眉头深锁,陷入了沉思。 不过一个多月时间,纵然是一向强势又健壮的姚太后,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病入膏肓。眼见那高楼起,要看那高楼落。姚家大势已去,她一个老太婆还能怎样呢? 世界上最悲凉的莫过于前生荣宠,晚景凄凉。作为天子之母,姚太后最不该忘记的就是至高无上的皇权是不容他人窥视,纵使这权利的拥有者是自己的儿子。 夏侯纾决定去看看姚太后。 毓韶宫里一片冷清,但在一个月前,这里还是整个后宫最热闹也最奢华的所在,只不过浮华如烟,美丽易逝,今非昔比。几个宫女见了夏侯纾,都跟见了豺狼虎豹似的,一个个脸色苍白,敬而远之。 夏侯纾并没有因此感到尴尬,相反,她的心中充满了欢愉。 姚太后不仁,她不义,原本就该如此。 再高贵的人,落魄的时候也不过如此,比如眼前的姚太后。曾经风华绝代的精明人,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几十岁,两鬓斑白,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憔悴得不成样子。纵然是锦衣华服,也撑不出昔日的万千仪态。 这心态还没有隔壁济和宫的杨太后好呢。 夏侯纾默默思忖着。 姚太后刚刚喝完药,便靠在软塌上假寐,显得疲惫不堪。旁边的矮几上还放着碗喝了一半的参汤。当她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眼,看到夏侯纾若无其事地走进来时,她先是一惊,然后冷笑了一声,嘲讽道:“你来做什么?谁让你进来的?” 夏侯纾瞥了一眼门外,心中也有些疑惑。她一路走来,竟然没有人敢于阻拦她,这让她感到有些奇怪。经姚太后这么一问,她也开始好奇起来,难道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大家默认不能招惹她了吗? 夏侯纾瞥了一眼旁边矮几上未喝完的参汤,她轻盈地端起碗,走到姚太后面前,佯装要喂她喝下,同时嘴上温柔地安抚道:“太后是陛下的生母,陛下无论何时都不会弃您于不顾。只是陛下近日公务繁忙,臣妾就代替陛下过来看望您,愿太后福泰安康。” 姚太后的心事被她最后一句话不偏不倚地戳中,她突然从卧榻上站起,猛然打落了夏侯纾手中的参汤,身体摇晃着挺直,像一头狂怒的狮子,她大声咆哮:“我算什么母亲!养个儿子不与我同心,偏偏听信谗言对付自己的母族!”然后她用手指着夏侯纾,愤怒地责骂道:“你这个妖女!你到底对陛下施了什么妖法,让他对你百依百顺!” 夏侯纾并不生气,而是微笑着掏出一条精致的手绢,细心地擦拭着手上的汤汁。然后,她轻轻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汤碗碎片,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在一旁,忍不住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她:“太后,上火伤肝,您可千万要保重凤体,否则就成了臣妾的罪过了。” 姚太后能越过济和宫的杨太后,成为盛极一时的女人,确实是因为她养了个好儿子,但也不仅仅只是因为她养了个好儿子。天时地利与人和,缺一不可。所以能在百花争艳的后宫中脱颖而出,就预示着她不是个见识短浅的女人。相反,她是个见多识广的女人,宫里的这些年轻的女人们在想什么,她只需多看几眼就能猜个大概,自然也看得出夏侯纾是故意在伏小做低来气她。她暗自发誓绝对不能在夏侯纾面前失了仪态和气度,于是恨恨的瞪了对方一眼,闭上眼睛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你今天来到底想干什么?”姚太后冷漠道,“是来看哀家笑话的吗?” “臣妾哪敢啊?”夏侯纾笑眯眯地说,索性也懒得装模作样的捡碎碗片了,甚至还用脚踢了踢。然后,她再次拿出手绢擦拭手指,仿佛漫不经心地说:“臣妾这不是听说太后您身体抱恙,特意过来向您请安呐!” "你不必惺惺作态!"姚太后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突然转过身来,瞪着她咒骂道,“你这贱人,你让哀家落到如此地步,姚家但凡还有一个人有志气,定然不会饶了你!” “那就得看你的那些侄儿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咯。”夏侯纾笑容冷淡,一如姚太后从前对她那般漠然,还带着几分嘲讽,“不过,太后您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有那么多放不下的呢?” 姚太后怒不可遏,再次闭上眼睛,逼着自己平心静气。 夏侯纾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一边打量着她逐渐难看的脸色,一边继续:“我不过是个平凡的女子,这辈子也只想过平凡的日子,从未想过要搅和到你们的斗争中来。是你们把我困在了这里,却又嫌我碍了你们的眼睛。真是好笑!你以为我跟你们一样都利欲熏心,一心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吗?毫不客气地说,我出身世家,原本也是凤凰,何必还要借你们的光?与你们的龌蹉行径相比,我甚至觉得自己比你们高贵!不要总是一厢情愿的认为天底下的女人都跟你们一样,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母仪天下,权倾朝野!我告诉你,我原本就不稀罕!现在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你们逼我的,而你所承受的一切,也是你自作自受!” 姚太后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随手一巴掌朝夏侯纾扇去,清脆的掌声在冷清的宫殿中如春雷般骤然响起。这一巴掌不仅打在了夏侯纾的脸上,也打破了宫廷中的宁静和安详。 姚太后这一巴掌仿佛是用尽的所有的力气,似要将她内心的痛苦和愤怒全部都宣泄出来。 夏侯纾感到脑海中的轰鸣声如雷鸣般回荡,但她并未因此动怒。相反,她轻柔地抹去嘴角渗出的血丝,带着微笑,沉稳地说:“太后,您这是恼羞成怒了吗?您是不是忘记了,当初想要置我于死地的,可是您啊。我这个人有很多缺点,但记忆力却出奇的好。别人若能待我三分好,我会以七分来回报。若有人要伤害我,我会以十倍的力量来回应。” 姚太后惊恐地看着夏侯纾,仿佛见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如同被无形的恐惧所驱赶。最后,她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坐榻上,那曾经象征着她的权威和尊严的座位,如今却成了她恐惧的源泉。 在一旁服侍的李嬷嬷突然冲出来,张开双臂将姚太后紧紧护在身后,她的姿态活像一只保护自己孩子的母鸡,充满了坚决与护卫的力量。她的眼神坚定而果敢,动作既快速又灵敏,仿佛就算是面对最强大的敌人,也不会退缩一步。 “太后始终是太后,望贤妃娘娘三思而后行。”李嬷嬷提醒道。 夏侯氏睥睨着李嬷嬷,这个人跟秦嬷嬷一样,都是姚太后的心腹,只不过李嬷嬷为人更加沉稳一些,也更得姚太后的器重。都这个时候了,她还陪在姚太后身边,甚至敢于冲在前面,足见她对姚太后的衷心。 夏侯纾不由得想起了云溪,也想起了她们遭过的罪,心里的那点钦佩顿时化作坚硬的利刃。她咬咬牙,冷笑道:“李嬷嬷,你这话可真有意思。我只不过是来给太后请安,你却劝我三思而后行,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贤妃娘娘。”李嬷嬷特意加重了语气,满脸严肃道,“我朝以孝为先,老奴伺候了太后几十年,深知太后与陛下母子情深,陛下对太后的孝心更是日月可鉴,所以请娘娘能看在陛下的面上,不计前嫌。” “李嬷嬷,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夏侯纾一边思索一边说,“我还想着我跟太后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儿呢?是平康公主用苦肉计栽赃我,而太后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我投进掖庭狱的事儿?还是太后联合着姚贵妃,哦,不,是景华殿的姚氏诬陷我私通顺安郡王,追着要我性命的事儿?现在想来,以前的事,若不是侥幸,只怕我今日已是个死人,想必也无法计较什么了。如今听你这么一提,还真是寒心。说不计较,那也是口不对心。” “夏侯纾!”姚太后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猛然推开了李嬷嬷,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大吼道,“你若想要哀家的性命,就尽管来拿!但哀家敢肯定,你若敢动哀家,彻儿他就是再糊涂,也绝不会放过你!” 夏侯纾点头表示赞同她说的话。只不过她若真想报当日的仇,又何必招摇过市的来找她?她看上去就那么没脑子吗? “太后可真是误会我了。”夏侯纾笑得一脸灿烂,故意说,“陛下是明君,有什么事他看不明白?太后以为陛下糊涂,其实陛下一点也不糊涂。您杀他的妻子,害他的儿子,这些事情,他哪一件不知道?” “你胡说什么?”姚太后怒道,眼里闪过一丝迷茫。 夏侯纾可不给她装傻的机会,于是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有没有胡说,太后心里不是最清楚么?当年萧皇后为何在封后大典前身中奇毒,突然暴毙?宫中又为何多年无皇嗣出生,甚至连怀孕者都很少?这难道不是拜您和您的兄长所为么?先前陛下只不过是顾忌你们姚家的势力,以及您这个歹毒的母亲,才缄口不言,一再容忍。没想到你们非但不知收手,还变本加厉。太后,您这么对自己的儿子,就不怕遭报应吗?” “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姚太后拒不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过,也不承认与皇嗣之事有关,态度坚决道,“宫里的女人怀不上皇嗣,那是她们没有福分,跟哀家何干?更何况,哀家怎么会害自己的孙儿?” 夏侯纾不着急,环顾了一圈大殿,除了随侍的李嬷嬷,再无旁人。于是她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刻意问道:“太后,我记得您宫里之前还有一个秦嬷嬷的。我进宫之处,您还让她教过我规矩呢,怎么今日不见她呀?” 姚太后似乎察觉到了异样,她带着询问的眼神转向一旁的李嬷嬷。 李嬷嬷这几日也在为这事忧心,只是姚太后没有主动问起,她也不敢提及,免得姚太后知道了着急上火。如今被问起来了,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李嬷嬷神色复杂地瞥了夏侯纾一眼,然后毕恭毕敬的回答道:“回太后,秦宫令前几日说家中兄弟病重,请了假出宫探望,暂时还未回宫。” "出宫了?"姚太后的神色一沉,心中涌起一种不安,她感觉似乎有些事情并不对劲。她她接着询问道:"她走了多久了?何时回来?"她 李嬷嬷也听出了姚太后声音里的焦急和忧虑,便尽量简洁明了的把事情交代清楚:“秦宫令于六日前离开皇宫,原定次日返回,但至今未归。老奴已派人去她家中探听消息,但得知她家人在第二天便声称她已回宫。老奴担心影响太后休养,擅自隐瞒了此事,还请太后宽恕。” 姚太后气得再次从软榻上站起,她指着李嬷嬷,大骂道:“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失踪了,你竟敢隐瞒不报,简直是糊涂至极!” 李嬷嬷垂着头,一副静听发落的模样。 姚太后落魄至此,身边已经没有几个信得过的人了,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内讧让外人看笑话,立马就住了嘴,转而思索如何应对眼下的困境。对她来说,当务之急是寻找到秦嬷嬷,无论生死,都必须掌握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安心。 “不用白费力气了。”夏侯纾漫不经心地说,“她如今也在天牢里,太后若是想见她,直接去天牢吧,或许还能见上最会一面。” "你刚才说什么?"姚太后惊慌失措地问道,但她的声音却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她怎么会在天牢里?难道……" 她的思绪在瞬间飘散,不敢再继续想象下去。 “看来太后对这一切并非一无所知。”夏侯纾揭露道,“秦嬷嬷不愧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不仅对太后忠心耿耿,对陛下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还听说,褚统领为了记录她的证词,甚至用掉了十几张纸!真可谓罄竹难书啊!” 夏侯纾进宫之初,姚太后就指派了秦嬷嬷到飞鸾殿来教她规矩,那段日子,夏侯纾可没少被秦嬷嬷折磨。以她这疾恶如仇的性格,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她呢?所以上次出宫参加夏侯翊的婚礼时,她就特意跟夏侯翊提了一嘴,找人打听秦嬷嬷的事。岂料很快就有了发现,原来秦嬷嬷年过五十还不肯出宫,并不是她对姚太后有多衷心,而是因为她是姚成威的情人。 姚成威是个精明人。一方面,他需要在姚太后身边安插一个信得过的眼线来探听宫中的消息。另一方面,他也不敢把秦嬷嬷娶回家,所以只能隔三岔五在宫外幽会。这件事情,姚太后大概也是知情的,但是碍于秦嬷嬷幽会的对象是自己兄弟,所以只要她们不闹出事来,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道。这也就是为什么秦嬷嬷告假出宫她却不知道的原因。 不久前钟玉卿进宫探望女儿,特意向夏侯纾转达了夏侯翊查到的消息。于是夏侯纾就故意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吕美人她们。没想到过了几天,独孤彻就派人在宫外抓到了正在疏通关系准备去见姚成威的秦嬷嬷,并即刻捉拿归案。随后又命褚黎安亲自问询。 褚黎安毫不手软,对着秦嬷嬷一番严刑拷问之后,竟然又问出了另一个惊天大秘密——原来宫中这么多年没有妃嫔诞下皇嗣,是因为姚成威买通了太医院院正,给宫中除了姚贵妃之外的妃嫔的药膳和饮食里添加了避子药,目的就是为了确保在姚贵妃能顺利诞下独孤彻的皇长子,并母凭子贵,早日登上皇后之位。 但是这个法子也不是万无一失的。这些年来,宫中也有不少嫔妃怀过龙嗣,只不过最后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保住,至于是何原因,恐怕也与姚成威有着莫逆的关系。而吕美人之所以会成为漏网之鱼,也是因为她那会儿刚进宫,年纪轻,但出身和姿色在一众妃嫔里也十分不打眼,并不在姚成威的重点防备范围内,因此没有受到药膳的荼毒。后来吕美人偶然得到了独孤彻的宠幸,并顺利怀上了龙嗣。而后独孤彻对吕美人又特别关注,还指定了自己信任的沈从斌替她诊脉,直到孩子平安出世。 “不,这不可能!她不可能背叛哀家!”姚太后大概也是想明白了,随即面露峥嶙,一副要撕了谁的样子。然后她怒视着夏侯纾,仿佛是在宣示主权一般肯定地说:“就算她真的说了什么,那也是她在攀诬哀家,彻儿不会相信她的!” “太后,你可真是低估了陛下的智慧。”夏侯纾嘲讽道,“都说知子莫若母,看来太后并不了解自己的儿子,难怪做不了一位好母亲。” 姚太后如一头狂怒的狮子般咆哮:"你给我滚出去!永远不许再进入毓韶宫半步!" 她的声音在宫殿中回荡,如同雷霆一般在每个人的心头震动。她的面容扭曲,愤怒如火,锐利的眼神犹如刀剑般凌厉。这架势一点儿也不像是抱病在身的人。 夏侯纾心里竟有报复的快感。她看着姚太后的样子,脑海里浮出了“回光返照”四个字。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然而,姚太后如今除了后悔没有早日除去夏侯纾之外,应该没有任何愧疚之情。她的内心充满了对权力的欲望和无尽的贪婪,即使面临死亡,也无法改变她的本性。 夏侯纾深知今天自己来毓韶宫的事瞒不了多久,万一姚太后真有个三长两短,她又得背黑锅,于是她随意的欠了欠身,道:“既然姚太后身体不适,臣妾也不敢多做打扰。” 第276章 嫉妒 夏侯纾在御花园里逛了一圈,直至天色渐晚,脸上的巴掌印不再那么显眼,才返回飞鸾殿。 刚一进门,夏侯纾就看见独孤彻坐在屋内,似乎已经等了很久。她愣了片刻,见他面色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难看,也就没有主动提起去毓韶宫的事。然而,此时此刻,留在宫中,尤其是留在独孤彻身边,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她思绪纷飞,心中焦虑,但表面上却竭力保持着平静。她深知,眼下的情况,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成为灾难的导火索。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眼前的局面。 独孤彻抬头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警惕,但语气却平静如水:“你刚才去了哪里?” 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 夏侯纾心中一紧,但随即稳住心神,强迫自己以最自然的态度面对他:“我去了御花园。我想看看花,散散心。” “是吗?”独孤彻淡淡地问道,“那你看到了什么?”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这个时节,御花园里开的最好的便是秋菊了。” 独孤彻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盯着她。 夏侯纾感到自己的心脏又加快了跳动,但她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独孤彻看出她的破绽。于是她灵机一动,连忙说:“陛下,臣妾曾在护国寺许愿,若日后能逢凶化吉,安然无恙,必会前去还愿。大概是菩萨感受到了臣妾的诚心,所以这一年多来,尽管发生了很多事,但总是能化险为夷。臣妾见帝太后的病情反复无常,特恳请陛下准许臣妾前往护国寺小住几日,一来感谢菩萨保佑,二来,也为太后祈福。” 独孤彻蹙眉不语,眼睛却在她的身上不停地游走,一时间弄不明白她的真实意图。 夏侯纾担心他会拒绝,忙又说:“陛下尽管放心,臣妾小住几日便回来。” 独孤彻抬头看着夏侯纾,忽然说:“准!” 夏侯纾没想到他会如此爽快地答应,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立刻笑眯眯地致谢。 “不过。“独孤彻忽然又说,“得等到你的伤痊愈了才能去。” "我……"夏侯纾一时语塞,她果然还是高兴得太早了。面对他的目光,她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眼中带着几分幽怨。 独孤彻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转过身对她说:“来陪朕用晚膳吧。” 夏侯纾从善如流。 按照规矩,御膳是由七十二道菜组成的豪华大餐,皇后的膳食是三十六道菜,四夫人为二十四道菜,妃位以下为十二道、六道菜不等。但是独孤彻比较节俭,说好听点也叫体恤民情,每餐也就三菜一汤。夏侯纾第一次跟他吃饭的时候,直接就懵了。当然,也不可小看这三菜一汤。就比如今天的菜,主菜是一道香色诱人的鹿肉,其他的分别是菊花鲈鱼球、酿扒竹笋、山药枸杞乌鸡汤。就这些东西,别说平民老百姓,即便是京城里的大户,也算得上是稀有佳肴。 夜色、佳人、美味,夏侯纾决定化悲愤为食欲,竟没有察觉到独孤彻已经观察了她许久。当她突然抬起头时,她才惊觉独孤彻的眼眸中充满了温暖的笑意,那种亲切和善意让她感到不安。她的心开始跳动,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目光,只能低头继续享受美食。 夏侯纾一惊,暗自嘀咕难道是自己吃饭的样子过于鲁莽了? 她默默放慢了速度,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品尝着,不料独孤彻突然伸手在她娇嫩的嘴角轻轻一啄。这个不经意的亲密举动让她感到一阵惊讶,同时也让她心跳加速,脸颊微红。独孤彻深情地注视着她,眼中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有饭粒。”独孤彻一边说一边给她看刚扒拉下来的饭粒。 夏侯纾脸色更红了,她急急忙忙地掏出手帕擦拭嘴角。然而,这并不能掩饰她内心的慌乱和思绪的纷扰。她想要找个借口提前离开,但刚一站起来,就被他紧紧地抓住了手。 “你要去哪里?”独孤彻满脸不解。 “我……”夏侯纾努力想了想,“我要喝水。” 独孤彻将她拉回原位坐下,一边示意旁边憋笑的宫女去取水,一边说:“让她们给你拿就是了。” 夏侯纾糗得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连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悲愤。只得接过宫女送来的水装模作样地喝了几口。 尴尬的晚膳终于结束,祝成鸿突然送来了一大堆奏折,说是有要事亟待批阅。 独孤彻看着祝成鸿很久,满脸的不情愿,就像是被逼着去上学的福乐公主。 俗话说,业精于勤荒于嬉,独孤彻毕竟是一国之君,脸上不快的情绪很快就被责任感取代了,最后他示意祝成鸿将奏折送到飞鸾殿的东边的偏殿,那一处早已被夏侯纾开辟出来做了书房。随后他又依依不舍的看了看夏侯纾,才跟了过去。 夏侯纾有些发懵,又不是生离死别的,为何他要做出这副模样? 然而她琢磨了很久,也没有得出一个可靠的答案,索性就不去想了,只当君王都是人,也有想偷懒的时候吧。 独孤彻在书房,夏侯纾也不好太过放纵,便在院子里散了一会儿步,差不多了才回屋拿了一本书坐在窗边翻着,不知不觉间一阵困意袭来。她努力地摇了摇头,试图驱赶这股困倦,但那感觉却如潮水般涌来,让她无法抵挡。她无奈地笑了笑,将书放在一边,任由睡意将她带入了梦乡。 雨湖一开始不忍心打扰她,后来见她睡得越来越熟,便轻轻推了推她,请她回卧房睡,免得着凉了。 夏侯纾方才确实是睡了一觉,可被雨湖这么一叫,她反而清醒了过来,睡意全无。她侧目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已是灯火通明。 “陛下还没出来吗?”夏侯纾问。 “没有。”雨湖摇摇头说,“大概是真有什么重要的事,祝总管也一直陪着呢。” 待了这么久,里面的人应该也乏了,夏侯纾是飞鸾殿的主人,又是独孤彻的妃子,这个时候自然得尽地主之谊。于是她让雨湖泡了壶碧螺春亲自给他送到书房去。 夏侯纾走进房间时,独孤彻正在埋头阅读奏折。听到她进来的声音,独孤彻抬起头看了一看,然后又低头继续阅览奏折。他的表情严肃,仿佛在试图从堆积如山的文件中找出什么重要的信息。 夏侯纾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将茶放在他的旁边的书案上,无意间瞥了他手中的奏折一眼,他看的正是王丞相上奏的折子。大意说的是姚家罪孽深重,后悔当初让儿子娶了姚家二姑娘,如今那姚家二姑娘在他丞相府蛮横骄纵,闹得家宅不宁,实在有失妇德,欲将她休了,望圣上定夺。 夏侯纾十分纳闷,这种事是他们王丞相的家事,没必要让一国之君来定夺吧?而王丞相这么做,大概是怕别人说他们见风使舵、捧高踩低。不过这姚家二姑娘也真够倒霉的,嫁的夫君是王昱坤那个名副其实的浪荡子就罢了,如今成婚不到一年,又遇上了娘家被抄,夫家不容的尴尬局面,估计这辈子也就这么毁了。 独孤彻将折子一合,然后不屑地扔在案上,抬头看向她:“都看见了?” 夏侯纾点点头,心想那么大的字,她又不瞎,能看不见吗? “陛下打算怎样处理这件事?”夏侯纾假装漫不经心的问道,“这姚家二姑娘怎么说也是陛下你的小姨妹啊。” 当然,也是亲表妹。 独孤彻抬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夏侯纾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毛,只好悻悻地说:“当然了,我就随口说说,陛下自有圣断。” "朕并不打算插手此事。"独孤彻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平淡而深沉,仿佛一只修行千年的狐狸,带着一种狡猾的深沉和从容。 夏侯纾却是心中一惊,他如果不管这件事,那么这个姚家二姑娘也就无人会管了。真是红颜薄命啊,好好的一个姑娘,未嫁时不能决定自己的婚姻,出嫁后不能决定自己的人生和未来,如今还要无辜遭受这样的羞辱。 夏侯纾轻轻叹了口气。 独孤彻听到了她的叹息声,忽然说:“不过,如果你开口的话,朕会重新考虑。”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夏侯纾一脸纳闷,又不是她的亲表妹。 “朕赌你不会忍心。”独孤彻笑得意味深长。 夏侯纾思考着他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从她的正义感出发,她当然是不忍心,毕竟女人才能了解女人的不容易。但是她不是神仙,现在连自己都尚且拯救不了,又如何去拯救别人?而且姚韵春还是仇人之女。她也不想让别人说她是假惺惺,害得姚韵春家破人亡了又救她示好,她没那么伟大,伟大到不在乎一切流言蜚语。 “陛下既然要救她,又何必把这个功劳算在我身上呢?”夏侯纾笑着说,“我既然是当定了恶人,就索性当到底,何必再弄些闲言碎语来让自己烦恼。” “你真不愿意?”独孤彻收敛了笑容,仔细的观察夏侯纾的一举一动。然而,夏侯纾那满不在乎、云淡风轻的表情显然让他感到挫败。他用手扶额,苦恼又无奈地说:“纾儿,你真是个让人难以猜透的女子。很多时候,朕都以为朕懂你,可是结果却告诉朕,朕一点儿也不懂你。” 这么深奥的问题,夏侯纾并不感兴趣,她假装听不懂的样子,笑嘻嘻地说:“陛下坐拥天下,又何必把一个人的心思猜透呢?那样生活就没有乐趣了。” 独孤彻点点头,然后用沾了朱砂的狼毫在奏折上写下了一个“准”字。 但是夏侯纾没有想到他的这个字还附带着其它的意思,比如不久之后她就从宫人的口中听到毓韶宫又来了一个人——姚韵春。 夏侯纾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姚韵春一定是个绝色美女,甚至可能比姚贵妃还要美,不然独孤彻怎么会同意王家把姚韵春休了之后,又把姚韵春接进宫来。 正是怀着这种好奇,夏侯纾决定偷偷地去看一眼这个叫姚韵春的美人儿。 姚韵春虽然是姚贵妃的妹妹,也有着倾城之貌,气质与姚贵妃却大相径庭。姚贵妃的妖娆奢华尽显风骚,而姚韵春则犹如小家碧玉,别有一番温婉之韵。一袭青绿色宫装将她的身形衬托得婉约动人。腰肢纤细,仿佛一握就能盈在手心,而那眸子之中,仿佛天生就蕴含着一湾秋水。当她凝视着夏侯纾,那眸中的流光闪耀,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辰,让人心生怜爱,不禁让夏侯纾都生出了几分嫉妒。 夏侯纾不禁感叹,这样的美人儿确实值得独孤彻的关注和喜欢。 彼时姚韵春正在井边打水,旁边的几个宫人就傻傻的看着,也不过来帮忙。 自姚家出事后,姚太后的身体和精神状况一落千丈,再加上秦嬷嬷也出了事,她的心态就更差了,隔三岔五的就传出病危的消息,最后又被太医用药吊住了性命。 到了这个时候,姚太后已经没有心思和力气出来管着一干宫女内侍,毓韶宫上下几乎都是交给李嬷嬷。但是因为秦嬷嬷刚背叛了她,她对李嬷嬷的信任也发生了变化,动则摔杯摔碟,破口大骂,怀疑身边的人要害她。 宫人们也不是没有眼力见的人,这段日子也在琢磨着给自己寻个好去处,万一哪日姚太后咽了气,她们的命运不是去守陵,就是在这毓韶宫里老死。也因此,她们看到昔日风光美丽,如今弱质纤纤还被夫家抛弃的姚韵春,自然不会有心思去恭维。 然而就是这种状况下,姚韵春竟然镇定自若的干着自己的事,丝毫不受别人以及周围环境的影响,一如未嫁之时那个成天将自己关在绣楼里的娇俏女子。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在丞相府侍宠生骄? 指不定是王丞相为了跟姚家彻底撇清关系,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 偷窥完美人,夏侯纾的心情一落千丈,以致在路上碰到许久不见的佟淑妃,她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同样是青绿色的宫装,佟淑妃穿着就显出高贵端庄、超凡脱俗,没有那种小女儿的娇羞之态。她的举止中透露出一种超越世俗的优雅,如同绿叶中绽放的莲花,清新而高洁。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像是精心设计过的舞蹈,充满了节奏感和韵律感。 不过夏侯纾更欣赏像佟淑妃这种端庄的女子。 “佟姐姐,好久不见啊。”夏侯纾反应过来忙打招呼。 佟淑妃注视着夏侯纾来的方向,思索片刻,开口问道:“夏侯妹妹刚从毓韶宫过来吗?” 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与其等佟淑妃查明后怪她撒谎,不如她直接说实话:“我出来散步,没想到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不过毓韶宫太后抱恙,我也不好打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佟淑妃静静地看着她说话,面色平静。 见她不动声色,夏侯纾又问:“董姐姐许久不在宫中走动,可是身体不适?我近来一直在养病,竟也没有去看姐姐。” “我还好,倒是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可有大碍?”佟淑妃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企图转移话题,目光也有意无意的往夏侯纾身上扫。 “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多谢佟姐姐挂念。”夏侯纾也不想再跟她绕什么圈子,“我还有事,就不陪姐姐闲聊了。” 她点点头,然后她们分开。 夏侯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姚韵春的事耿耿于怀。说实话,她俩无冤无仇,更无交集,可是看到姚韵春,她就难以控制自己内心的不悦。她敢肯定这跟姚贵妃无关,可是她为什么就嫉妒她呢? 嫉妒?夏侯纾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然后捂着瞬间滚烫的脸,暗暗骂道:夏侯纾,你堕落了! 夏侯纾之前一直不肯承认自己心里的想法,如今总算的承认了。对,她喜欢上了独孤彻,那个企图掌控着她命运的男人,那个她一直想读懂却又一次次失败的男人。 第277章 避祸 独孤彻这次说话算话,很快就派人到护国寺打好招呼,然后又派了十几个侍卫护送夏侯纾前往护国寺。 站在护国寺那几个庄严肃穆的镶金大字前,夏侯纾突然涌现出一股强烈的冲动,她想要仰天长啸,宣泄出内心的抑郁和束缚。在那个尔虞我诈的后宫环境中生活久了,到了这儿就如鱼如大海,鸟入丛林,连呼吸都变得畅快起来。 安顿好后,夏侯纾已经疲惫不堪,一心只想睡觉,其他事宜一概交由梅影处理。 梅影是出宫之前独孤彻指派给夏侯纾的,为此,福乐公主还闹了点小别扭,抱怨夏侯纾跟她抢人。独孤彻只好解释,说是云溪不在,夏侯纾身边没有个得力的侍女他不放心,因此才安排了梅影。福乐公主斟酌了半晌才不情不愿的同意了。 实际上,夏侯纾明白,独孤彻的担忧并非担心宫女们无法照顾好她,而是害怕她会以护国寺还愿祈福为由,暗中耍花招。 不过说要耍花招,那独孤彻还真猜对了。夏侯纾本来就不是来还什么愿的,更别说替姚太后祈福。但是既然说了是来还愿和给太后祈福,她自然也得做做样子,什么都不做的话实在是太过分了。在大雄宝殿上跪了几个时辰,也算是她为自己撒的这个谎付出了代价了。希望佛祖会原谅她。 夏侯纾跪得腿脚麻木,被梅影扶回禅房稍微休息了一会儿。然而,她实在觉得无聊,便让梅影陪她下棋。 在夏侯纾还是福乐公主的伴读时,她就和梅影建立了不错的交情。即使现在夏侯纾已经成为了贤妃,梅影仍然对她有几分亲切之情。然而,梅影并不想下棋。但是,考虑到出宫前独孤彻的吩咐,她只好坐下来陪夏侯纾下一局。 夏侯纾早就知道梅影不是一般人,不但武艺高强,连棋技也技高一筹。夏侯纾一边下,一边斟酌梅影的思路,明明她步步皆是光明大道,却偏偏不肯赢自己。下了半柱香时间,梅影就开始自绝后路。夏侯纾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绞尽心思不让她得逞。 夏侯纾深知,梅影并非普通的对手,她不仅武艺高强,连棋技也技高一筹。这一次对弈,夏侯纾都全神贯注,一面忧心自己的棋子,一面认真揣摩梅影的思路。然而,梅影的棋路却让人捉摸不透。明明每一步都看似走向了光明的大道,但最后却总是无法取得胜利。这使得夏侯纾在下棋时,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极尽思辨之能事,才能抵挡住梅影的攻势。 两人下了半柱香的时间,棋盘上的局势越发紧张。夏侯纾心中明白,梅影已经开始自绝后路,这一局对弈的胜负已渐渐明朗。然而,夏侯纾却假装一无所知,继续竭尽全力去阻止梅影的进攻。 与高手对弈这么久已是不易,可是明知自己条条光明大道还装作技不如人的人对弈,则是难上加难。 梅影看着夏侯纾的模样,嘴角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她知道,夏侯纾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用心,但她却愿意陪自己玩这个游戏,这让她感到无比的欣慰。于是,梅影继续施展开自己的棋技,将局势引向了更加复杂的地步。 夏侯纾绞尽脑汁,终于看准了一步棋,狡黠地笑着落下一子。 梅影抬头惊愕地看着她,夏侯纾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你看我做什么?”夏侯纾满脸的自信和笑容,“我赢了也是理所当然,毕竟连陛下都夸我棋艺不错。” 梅影笑了笑,不说话。 "不过……"夏侯纾的目光在棋盘上游移,似乎有些困惑,眉头微蹙。她低头呢喃道,"我竟然没有看出自己哪里赢了。"说着,她俯身仔细查看棋盘上的每一寸,以寻找隐藏的胜利线索。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惊愕。然后,她用充满敬佩的语气对对方说道,"梅影姐姐,你真是深藏不露啊!我本来还以为是我赢了,没想到是你。你的棋艺真是高超,令人佩服。" 梅影脸色苍白,不自然地回答道:“娘娘,承让了。” "我实在不甘心呐!"夏侯纾装出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将棋子收回,又道:"我们再下一局,我就不相信赢不了你。" “娘娘,不必了。”梅影急忙站起身来,推辞道,“奴婢只是误打误撞赢了娘娘一局,娘娘的棋艺又岂是奴婢能比拟的,奴婢先下去看看斋饭准备得怎么样了。” 夏侯纾假意留了她几句,看到梅影终于因为慌乱而逃离了现场,她才对着屏风后面的人说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人,正是夏侯翊。 “辛苦了,纾儿。”夏侯翊笑一身素白的衣衫衬得他整个人神清气爽,“她是什么人?怎么把你看得这么紧?” "辛苦了,纾儿。"夏侯翊微笑着说,他的笑容使得一身素白的衣衫更加清亮,仿佛整个人的精神都被提了起来。 夏侯纾也轻轻笑着,道:“确实辛苦。好在,她终于肯走了。” 夏侯翊微笑着走近棋盘,他的视线落在棋盘上,瞬间被上面的局势吸引。这盘棋走到这一步,显然是两人精心博弈的结果。然而,他的惊讶和困惑只是短暂的,随即恢复了平静,淡淡地问道:"跟着你的为何不是雨湖?" 夏侯纾并不是很想解释这里面的曲折,于是她起身去拉夏侯翊,轻松地笑道:“雨湖办事牢靠,我得留她在宫里替我看着。” 夏侯翊已经习惯了妹妹的亲密动作,然而今天他却全然没有往日的热切,反而轻轻地推开了她,严肃地说道:“你现在是皇妃了,必须要注意自己的举止仪态,如果被人看到这样的行为,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误解。” 夏侯纾不禁感到心中苦涩,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与夏侯翊之间的关系会变得如此充满顾虑和规矩。曾经,他们是最亲密的兄妹,无话不谈,相互信任,而现在,他们却渐行渐远,难以回到过去的那段美好时光。 夏侯翊显然是看见了妹妹的落寞,于是他将视线转移到棋盘上,岔开话题,道:“来,我们好久没有切磋了,不如对上一局。” “好啊。”夏侯纾恢复脸上的欣喜,在他对面坐下,开始摆棋。 兄妹俩在棋盘上一路厮杀。夏侯翊布局严谨,每一步棋都深思熟虑,而夏侯纾也不甘示弱,凭借机智和策略巧妙地应对。 棋下到一半,夏侯翊突然抬起头,看着夏侯纾,关切地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这一问让夏侯纾愣了一下,她的目光从棋盘上移向兄长的脸上。 夏侯翊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担忧,他解释道:“我之前听母亲说了你的伤势不轻,如今才调养了一个多月,又来护国寺,难免担心。” 夏侯纾听后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没想到哥哥会如此关心她,便笑着说:“已经没事了,宇文恪的确实有几分医术功底。” 夏侯翊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棋盘上,轻轻地放下了一颗棋子。然后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宇文恪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夏侯纾有些愣住了,然后迅速落下一子,才疑惑地问道:“他不过是陛下召进宫来替我诊治的大夫,二哥认为他会跟我说什么?” “比如跟你说一个笑话。”夏侯翊说完后,凝视着妹妹,试图从她的脸上捕捉到些许端倪。 "看样子,他倒是个挺风趣的人,到处跟人讲笑话。"夏侯纾微笑着说道。 听这话的意思,宇文恪确实在夏侯纾面前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夏侯翊忧虑,便问:“那你觉得这个笑话讲得如何?” "无稽之谈!"夏侯纾反驳道,她的目光始终聚焦在棋盘上,手指在棋子间穿梭游走。最终,她郑重其事地落下最后一子,带着决胜的决心,提醒道:"二哥的棋艺深得父亲的真传,向来势如破竹,无人能敌。但今日你可要当心了,别输给了我。” "迄今为止,你就没有赢过我,我对自己的棋艺一直充满信心。现在,我们还是继续这盘棋吧。”夏侯翊将他的视线重新聚焦在棋盘上,审视了片刻后,他再次开口说:“你真的认为他在胡说八道吗?” "不然呢?"夏侯纾轻笑着反问,眸中闪过一丝倔强与坚定,继续道,"难道我要盲目相信他,并按照他的要求去行事吗?二哥,我们的约定你一直铭记在心,对吧?即使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我也不会接受他的帮助。更重要的是,我已经将他看透,断不会与他再有任何纠葛。" 夏侯翊洒脱一笑,轻轻说道:“纾儿,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变漂亮了是吗?”夏侯纾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轻笑一声,“这也不足为怪,女大十八变,我与二哥已经有一段日子未见面了,或许变化了不少。” 她轻描淡写地解释道,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是的,的确是越来越漂亮了。"夏侯翊笑着说道,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夏侯纾熟悉的宠溺,看得夏侯纾心花怒放。她不禁伸出手指去轻刮他的鼻尖,这一刻的温馨和幸福仿佛可以永恒。 “啪!” 一阵清脆的瓷器打碎的声音传来,穿透了禅院的宁静。夏侯纾与夏侯翊几乎同时转头,只见梅影站在那里,满脸惊讶。 随后梅影的目光落在地上,一地的斋饭狼藉。 “奴婢该死,请娘娘责罚!”梅影慌忙道歉。 夏侯纾缓缓收回了停在半空中的手,目光温和地落在已经迅速恢复平静的梅影身上,轻声道:“无妨,你再去准备一份就是。”她的视线转向夏侯翊,不紧不慢地添上一句,“不,应该是两份。今日难得与兄长在寺中相逢,自然是要闲话家常,便让小师父将我兄长的斋饭也送到这儿来吧。” 兄长?梅影的目光转向夏侯翊,略带怀疑。 梅影曾听说越国公夏侯渊有两个儿子,长子夏侯翖于景泰十七年牺牲在北原战场,次子夏侯翊是京城里受万千姑娘追捧的锦绣公子,前不久才成亲。而看对面白衣胜雪的男子,眉眼之间与夏侯纾确实有几分相似。 梅影很识趣的没有多问,她捡起地上的碎碗片和饭菜,便悄然离开了。 夏侯翊察觉到梅影的异常,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问道:“这个人倒是殷勤,从你到了护国寺起,她就一直不离左右。她究竟是谁的人?” “她叫梅影,是陛下的人,来历十分神秘。”夏侯纾若有所思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是长青门的杀手,之前是奉命伪装成宫女保护福乐公主,现在的职责是监视我。不过,二哥不用担心,她不会害我。” “陛下居然动用了长青门的人?”夏侯翊眉头一蹙。身为长青门的下一任接班人,他最清楚长青门的用人惯例了。如果梅影真是长青门的杀手,那么她绝对不是普通的人。而天子居然派遣这样的人来监视夏侯纾,目的显然不单纯。这让夏侯翊感到非常疑惑,便询问道:“你是不是还做了什么?” 出事以来,以前跟夏侯纾打得火热的那几个妃子都以各种借口闭门不出,偶尔在御花园里碰到,都是小心翼翼的,三句话说不到就匆匆离开。 夏侯纾不傻,她明白那些人的担忧,无非是怕她拿她们出气。所以,夏侯纾也不怪自家兄长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只怕宫里的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只是不好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就拿这次她出宫,各宫都在窃窃私语,揣摩着独孤彻是不是以祈福为借口将她送走,永除祸患。 “毓韶宫的姚太后重病。”夏侯纾低声无奈地说,“陛下大概是担心我会趁机报复,所以才会防着我。” “纾儿……”夏侯翊语气里带着几分心疼。 "不是我!"夏侯纾突然提高音量,挥手之间,不慎将一盘棋子全部打翻。 夏侯翊叹了口气,将手里的几枚棋子放回棋盒,然后笑着安慰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纵然你再恨她,也不会笨到在这个时候对她下手。” “你这是在夸我聪明吗?”夏侯纾哭笑不得。 夏侯翊没有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又说:“自你出事之后,父亲没少插手姚家的事,人人都说他是挟私报复,所以不少跟姚家结怨的人都打着他的名号趁机踩上一脚。可姚家毕竟是帝太后的母族,陛下肯定也会有所顾忌。如果陛下是因为这个才派了亲信来监视你的一举一动,那么我们见面说话还是要小心一些。” 夏侯纾才不管独孤彻为何要作此安排,她的目的原本也是出宫避祸,顺便与兄长见上一面,所以她满不在乎地说:“这里是护国寺,本来就是广纳天下善男信女的地方,我能来,你自然也能来。况且我们是兄妹,兄妹相见有何不妥?” 夏侯翊是兄长,到底稳重些,语重心长道:“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纾儿,皇家的事远比你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还是小心为妙。” 夏侯纾却不以为然,淡淡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我就是不想引火烧身才躲了出来。想必用不了多久,宫里就会有大事发生。到了那个时候,陛下自顾不暇,哪里还会有闲心来管我?” 看到妹妹冷漠的神色,夏侯翊感到有些心疼,但还是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询问道:“你说的大事指的是什么?” 夏侯纾环顾四周,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音:“我曾去过毓韶宫,发现殿里的香炉中燃着一种气味很特别的香,而且听说姚太后每天必须靠着那香才能入睡。若我所料不差,恐怕是有人已在暗中给姚太后下毒。只是当日姚太后见了我就怒不可遏,没有半句好话,我也没有机会跟她说。” 夏侯翊的眉头皱得更紧,思考了许久才问:“你可有怀疑谁?” 夏侯纾摇摇头说:“姚太后对我一向不怎么友善,所以我也打听不到更多的消息。但是我总觉得,我跟姚太后之间的恩怨原本不至于闹到今天的地步,一定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企图浑水摸鱼。只是他们隐藏在暗处,我至今也没个头绪。二哥,你说这背后之人会是谁呢?是陛下吗?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是他,姚太后是陛下的生母,即便他因为萧皇后的事憎恶姚太后,也不可能置她于死地。” “如此说来,这背后之人当真可怕。”夏侯翊感慨之余又紧张地看着妹妹,提醒道,“纾儿,日后你在宫中可得更加小心。” 夏侯纾心里有数,继续道:“二哥不必替我忧心,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不会有事的。只是,不知云溪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夏侯翊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她伤得没有你重,恢复得也不错。只不过,听照顾她的人说,她大概是之前受到惊吓,时常被噩梦困扰,病情也一直反反复复。缪音让裴浪替她开了些宁神和滋补的药,打算再留她在府中调养一段时间。我知道你习惯了有她在身边。如果你坚持要让她回宫,我来安排。” 夏侯纾摆摆手说:“暂时不用。请你回去告诉她,让她放宽心,先在府里好好养着。至于日后是留在府里,还是进宫陪我,皆由她自己做主。不过,若是她要进宫陪我,得再等些时日,现在不是回宫的好时机。” 第278章 遇袭 夏侯翊离开护国寺后,夏侯纾又继续在寺中逗留了好几天。既然说是来还愿和祈福的,她也得做个样子。她每天都会前往大雄宝殿,恭敬的跪在那儿,聆听小和尚们诵经的声音,或在禅院里打坐冥想,让身心沉浸在宁谧与平和之中。时光如水,日子单调而又乏味,只有些许的宁静与淡然,却也让她的内心逐渐澄明起来。 世间事,大多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她在宫里的遭遇,让她没有办法平心静气的来思考自己的处境和敌人,所以才会经常落入别人的圈套。而如今离开了那座深宫,她反而可以心无旁骛的斟酌和分析。 梅影依旧像影子般紧紧地跟随着夏侯纾,暗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出宫前,梅影就知道自己身上的任务很重,早已做好了应对之策,不敢有片刻放松。可自从她们来到护国寺后,夏侯纾不仅没有耍花招,还处处表现得十分平淡,除了刚到的时候与夏侯翊见了一面,后来都是按部就班的听经打坐,仿佛真是来还愿和祈福的,别无杂念。这与他们原先预料的截然不同。 然而,观察了多天之后,梅影并未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便只能保持沉默,继续守在夏侯纾身边,默默祈祷着早日回宫。 住到第十天,宫里便派人来催了。夏侯纾实在找不到拒绝回宫的理由,便一面张罗着回宫事宜,一面想办法看能不能再拖上几天。然而,直到她坐上了回宫的马车,也没有想到好的借口,而且还有梅影在一旁监视着她,让她不得不接受现实。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当马车途经绿竹林的时候,不知从哪儿突然蹿出来一大批杀手,直接将他们团团围住。 在马车被逼停之后,夏侯纾迅速掀起了帘子,往外探看。她发现竹林里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他们全都蒙着面,只露出凶狠如煞的眼睛。 夏侯纾不禁心中一颤,转头问梅影:“这些人不会是陛下派来接我的吧?” 梅影看着夏侯纾,心中也有些担忧。她知道夏侯纾此行是陛下恩准的,随行的还有十几个武艺高强的侍卫,安排得相对比较稳妥,但眼前这帮神秘的黑衣人却让她感到一丝不安。她紧紧抿着嘴唇,摇摇头道:“不是。” “不会这么倒霉吧?”夏侯纾先前的忧虑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她左右环视一圈,不由得小声嘀咕道:“什么人这么看得起我?” 夏侯纾不动声色地估量了眼前对峙的双方实力。独孤彻派来护卫的十二名侍卫,个个都是高手,她并不担忧他们的实力。然而,对方似乎也深知这一点,他们派出的力量是独孤彻的三倍,人数高达五十余人。这么大的阵仗,还真是下了血本。 意识到对方下了杀心,夏侯纾继续追问:“我们现在还有机会去搬救兵吗?” “我们已经被包围了。”梅影无奈地摇头道,“对方的实力都不差,相比之下,我们的人手太少,只怕会吃亏。” 夏侯纾又一次把窗帘挑起,向外面看去。只见绿竹林中,竹子棵棵挺拔,青翠欲滴,美景如画。这般胜景,实在不是个打劫杀人、行凶作恶的好地方。这些人未免太不会挑地方了,专挑别人放松警惕、欣赏美景的地方。 再看那些立在竹林中的黑色身影,她突然觉得这阵仗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感觉让她心中一紧,不免有些疑惑和忧虑。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竹林、黑衣人……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 对,就是他们! 夏侯纾顿时心潮澎湃,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护国寺后山的激战时刻。那个时候,那些黑衣人也是这样包围的独孤彻,最后被褚黎安全部歼灭。 回想当时的情景,夏侯纾依然心有余悸。以褚黎安的武功都差点失手,何况是还在养伤的自己和尚不清楚武功高低的梅影。 夏侯纾不由得再次看向梅影,心中暗自揣测她的武功是否高过自己。若非如此,她们今日恐怕将命丧于此。 梅影被夏侯纾盯得不自在,转过头来凝视她,沉声问道:“娘娘,你是想留在马车内,还是与我一同迎敌?” “我……”夏侯纾沉吟了片刻,然后说,“我看他们未必就是你的对手,我还是留在马车上吧。”见梅影露出疑惑之色,她便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势,接着说:“如果你们实在撑不下去了,我再出手,一来可以让他们暂时对我放松警惕,方便我出手,打他们个出其不意;二来,我也想看清楚他们的用意。” 她想知道这些人究竟是要她的命,还是要她的人。 梅影显然没想那么多,她觉得夏侯纾的话有几分道理,便丢下一句“娘娘千万当心!”就转身跳下了马车。 马车外,十二名护卫已经迅速地围绕马车形成了严密的戒备。他们的眼神犀利,身姿挺拔,一看就知道是身经百战的专业护卫。当看到梅影轻快地走下马车时,他们立刻静止不动,犹如十二座雕像,静待她的命令。 梅影毫无顾忌的走到马车前,对着黑衣人冷声喝道:“来者何人!” “索命之人!”领头的黑衣人突然开口道。他的眼神深邃而冷峻,让人感到一股强烈的气息扑面而来。 “是来求本姑娘索你们的命吗?”梅影冷笑,“真是不好意思,本姑娘今日忙着呢。识相的话就赶紧离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没想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梅影也会玩这种冷幽默,而且还说得这么一本正经,夏侯纾不妨对她刮目相看。 那领头的黑衣人不屑的冷哼一声,鄙夷道:“究竟谁要谁的命,稍后见分晓!” 随即他身后的其他黑衣人瞬间化作道道幻影,穿梭于茂密的竹林之间,将他们团团围困住。 梅影一挥手,示意大家准备动手。 一时间,竹林里兵戎相见,难舍难分。 夏侯纾坐在马车内,一手掀开车帘,眸光静静的洒向四周,心中在反复推敲着这个神秘幕后黑手的身份。首先,这个阴谋的背后之人必定是一个权势滔天的人物,否则无法驾驭这么多精锐的杀手。其次,这个人与皇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者直接就是皇宫内部的人,否则他们不可能如此准确地掌握她的行踪,并选择在这个地方下手。最后,这个人与她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利益冲突,否则他们也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想要置她于死地。 夏侯纾将在宫中与自己有过节的人统统做了一遍排除,但却怎么也猜不出这个神秘的幕后主使。 突然间,一柄长剑从车门中破空刺入,锐利的剑尖寒光闪闪,如同冬日里突如其来的暴风雪,直逼夏侯纾。然而,夏侯纾并非等闲之辈,她本能地往旁边躲闪了一下,巧妙地躲避了这致命的一击。随即借着脚下的力量,顺势一脚踢了出去,精确地击中了对方的胸膛,并趁机夺过对方手中的长剑。紧接着,她又像一只矫健的猎豹,迅速从马车中钻出,随后腾空一跃,威风凛凛地立于马车的车顶之上。 马车的周围,是一片惨烈的厮杀。十二名侍卫刀法娴熟,以一敌三,手起刀落间,不断有敌人倒在他们的脚下,鲜血四溅,场面惨烈。然而,敌人数量众多,一波又一波地围攻上来,侍卫们逐渐力不从心,身上的衣甲也渐渐被鲜血染红。尽管身处险境,但他们仍然毫不退缩,勇敢地对抗着敌人,誓死保护马车内的人。 梅影赶紧转头查看夏侯纾的情况,发现她并没有受到伤害,于是又立即专注于对抗那些不断进攻的人。 有风吹过,卷起了漫天竹叶,在空中盘旋飞舞。林中刀光闪闪、剑气袭人,如同毒蛇在草丛中狡猾地游动,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 黑衣人反手拔剑,平举当胸,目光始终不离夏侯纾的手。而夏侯纾握紧长剑,冷眼看着那些不断向马车逼近的黑衣人,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一个黑衣人迫不及待的朝着夏侯纾发起攻击,却被她挥舞着长剑逼退。 进宫之后,夏侯纾觉得自己就像一把藏在剑匣之中的剑,韬光养晦,锋芒不露。时间久了,她都快忘了自己曾经也是手持冷兵的坚韧女子。 夏侯纾手握长剑,如一道闪电般在黑衣人之间飞速穿梭。她巧妙地利用他们疏于防备的瞬间,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出手,如同游龙出海,瞬间将他们的经脉挑断。 原本弥漫天际的剑气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细密的竹叶也还未曾落下,便已有一阵阵惨叫声回荡在空气中。 夏侯纾独立于众人环绕的中心,睥睨着那些高傲张狂的黑衣人。此刻,他们横七竖八地跌到在地上哀嚎着,呻吟着,就像是一群摇尾乞怜的狗。他们的叫嚣和哀嚎声,在夏侯纾听来,是那么的尖锐刺耳,仿佛一阵阵无形的风暴,试图撕裂她的心灵。然而,这无尽的喧闹,却也在某种程度上激起了她的愉悦之情。 另一边,梅影正与领头的黑衣人激战。双方实力旗鼓相当,因此经过十几个回合的攻守之后,仍未分出胜负。 俗话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在无法探明对方的身份之前,最佳策略便是先想办法抓住他们的领头人,以此打乱对方的进攻计划。 夏侯纾看准时机,立刻加入了他们之间的斗争。 梅影与夏侯纾交换了眼神,瞬息之间,她们达成了共识,决定一同攻击领头之人。对方似乎并未预料到他们会联手出击,因此一时间手忙脚乱,毫无还手之力。没过多久,他便败下阵来,束手就擒,被梅影和夏侯纾轻易地制服了。 夏侯纾顺手将长剑架在那个领头的黑衣人的脖子上,目光冷厉地瞪着他,喝道:“快说,究竟是何人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像一尊深色的雕塑,静静地矗立着。然而,夏侯纾一心想要询问真相,却没意识到自己已犯下了一个错误。她靠他过于接近,而刚刚的战斗已使她体力严重消耗,伤口也被牵动,从而暴露了自己的弱点。因此,对方轻易地看穿了她的破绽,毫不费力地将她反手制服,使她成为了自己的人质。 “娘娘!”梅影慌得大叫一声,立马吸引了护卫们的注意。 十二名侍卫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但他们仍然坚守著自己的职责,时刻保护著马车内的人,没有一个人选择倒下。然而,此时此刻,他们见到了夏侯纾被擒,一时间都感到不知所措,这才是他们今日最大的困境。 夏侯纾也在心中暗骂自己愚蠢,竟然在这关键时刻犯下这样的错误。然而,领头之人仅仅只是挟持了她,而不是直接手起刀落要她的性命,这表明他们的本意并不是要杀人。这算得上是一个很好的发现,然后夏侯纾看着那些投鼠忌器的护卫,大声说道:“不要管我,他们不会杀我的!” 领头的黑衣人发出了一阵狡猾的奸笑,他的同伴们立刻齐心协力地重新整理了队形,紧密地集合在一起。在他们周围,一个象征着保护与防御的圈形屏障迅速形成,犹如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挡住了来自外界的一切威胁。 梅影并未听从夏侯纾的话,反而带着护卫们一步一步朝着他们靠近。出宫前,她曾当着独孤彻的面立下军令状,承诺如果夏侯纾在这次出行中遭遇任何危险,她将用生命来弥补。因此,在过去的这些日子里,她始终紧随夏侯纾,寸步不离。 双方正准备再次投入战斗,不料林中突然升起一团白烟,一股刺鼻的粉末在空气中飘散。夏侯纾还没来得及反应,那股无色无味的粉末就已经无声无息地侵入她的鼻腔,让她感到一种窒息般的痛苦。她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身体的力量仿佛被一点点抽走,意识逐渐被拖入了一片黑暗的深渊。 最后一片竹叶,轻轻地在风中飘舞,然后落在了地面上。这一刻,竹林中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无尽的静谧。这种静谧就像是一股黑暗的潮水,淹没了所有的声响,让整个世界都变得死寂。 第279章 挟持 风带着凉意,侵袭着人的神经,夏侯纾悠悠地睁开双眸。眼前的景象与她预想的一模一样,那些黑衣人并未将她置之死地,而是将她囚禁了起来。此刻,她被点了穴道,全身无力,只能束手就擒,任人宰割。她努力集中精神,企图冲破穴道和束缚,然而不论她怎么努力,内力却始终无法汇聚,反而心中愈发烦闷和焦躁。最终,她只能选择放弃,因为继续下去只会消耗她的精力。 这是一间十分简陋的小木屋,墙上唯一的小窗,用粗大的木条钉得密不透风,唯有几缕微弱的光线穿过缝隙,斑驳的光影在昏暗的室内摇曳生姿。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里是被繁茂山林深深包裹的居所,周围的植被宛如绿色的海洋,浓厚得连投进来的光线也似乎被染成了生机勃勃的绿色。 又过了一会儿,小木屋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进来一个身着褐色劲装的人,从身形上可看出他是个男子,只可惜他戴着银色的面具,夏侯纾看不到他的脸。那人走到她的脚跟处停下,目光肆无忌惮的在她的身上游移,似在探究,又似在嘲讽。 又过了一会儿,小木屋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粗鲁地打开,进来一个身着深褐色劲装的人。从身形上可以清晰地判断他是个男子,然而令人惋惜的是,他戴着银色的面具,夏侯纾无法看清他的真实面容。 那人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夏侯纾的脚边,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夏侯纾的身上游移,那眼神中充满了探究与嘲讽。他的目光如同锐利的剑,刺透夏侯纾的身体,试图揭开她内心的秘密。 夏侯纾感到一阵不安,这个神秘男子的眼神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可她却无法做任何事情来改变这个局面。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体,试图躲避那肆虐的目光。 然而,那男子似乎在享受着这种紧张的氛围,并未因此而收敛,反而更显肆意地打量着夏侯纾。随后,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轻蔑道:“原来独孤彻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女人。” 夏侯纾愣了一下,仔细斟酌着他话里的含义。他这句话代表什么呢?他特意强调独孤彻喜欢她,是不是意味着他们抓了她来是因为独孤彻喜欢她? 可宫里见不得独孤彻喜欢她的人应该很多吧,她又如何判定幕后主使是谁呢? 夏侯纾头疼的咬着嘴唇,未料却被对方看了个真切。 那人蹲下身来,用手指托起她的下巴看了看,语气轻浮而又充满戏谑地说:“这仔细一瞧,倒也是有几分姿色,不过,为何独孤彻到现在都没有碰过呢?” 夏侯纾嫌恶地瞪了对方一眼。 男人对此似乎很受用,目光直直的盯着她,突然大声笑起来,接着又说道:“从京城到护国寺不过半日的路程,我就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如果明天辰时独孤彻没有来救你,那就说明你在他心里根本一文不值。到时候,你若能跟了我,也算是你这一生没有白活了!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充满了嘲讽和自得。 夏侯纾鄙夷的转过头不看他。这样的人,哪怕是多看一眼,也会脏了她的眼睛。然而对方却笑得更加放荡无耻,依然不肯放过她,目光肆意的在她身上乱窜,让她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这是在害怕吗?”他凑到她耳边轻轻的问,语气里满是戏谑。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夏侯纾的眼睛瞪得老大,心里的怒火快要让自己爆炸。如果她不是受了伤又被点了穴,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动弹不得,她一定要给他几个巴掌。 夏侯纾越愤怒,对方就越高兴,也笑得越发放肆。夏侯纾倍感恶心,却还得忍受着他对她言语间的侮辱。心里默默祈祷着独孤彻要快点来救她。 随后,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来人声称有要事相商。于是,那人立刻收起了笑容,整理了一下衣裳,恢复了原本衣冠楚楚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这一夜,夏侯纾忐忑不安,连眼睛都没有合过。当时在竹林里,大家都中了迷药,所以她不知道梅影和那十二个护卫去了哪里,有没有性命之忧。更不清楚刚才那人说的是真是假,独孤彻会不会知晓这里的情况。 直到天完全亮了,才有人进来,却是要带她出去。 夏侯纾像一只毫无反击之力的困兽,被两个身强力壮的蒙面男子连拖带拽的带到一个宽敞之处,才发现下面有一队身着侍卫服饰的人马,为首的正是独孤彻。 夏侯纾顿时觉得心跳加速起来。不管独孤彻是出于什么目的,他能在这个时候选择亲自来救她,至少证明,他是在乎她的。 独孤彻也看到了夏侯纾,眼神中闪烁着怜悯与愤怒,只是碍于夏侯纾此刻落入贼人之手,他必须谨慎行事,不能让贼人察觉到他对夏侯纾的关切与忧虑。 这一刻,夏侯纾不仅不慌了,反而有一丝异常的开心,就因为独孤彻眼里透露出来的那份怜惜,她就甘愿受到这一切的惩罚。 带着银面具的褐衣男子大笑起来,阴阳怪气道:“独孤彻,看来你对这个女人的感情还真是不一般,竟然亲自带兵前来营救。” 说完他似有意无意的看了看夏侯纾。 夏侯纾有些发懵,不知道他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独孤彻说的。 独孤彻并没有过多理会,只是冷冰冰地说:“朕不管你是何人,身后有多强大的势力,你今日胆敢挟持朕的贤妃,朕就不会放过你!” 褐衣男子又笑了起来,毫无畏惧的说:“陛下果然好大的威风。不过,你觉得人人都会迫于你的威慑力而臣服于你吗?” 独孤彻皮笑肉不笑,正色道:“朕向来是以德服人,不过若是朕的威慑力能让你们臣服,那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褐衣男子很不满意他的说法,转头用手指在夏侯纾的脸上轻轻划过,戏谑道:“真是红颜祸水啊,你可知自古魅惑君主的女人都得不到好下场?” 夏侯纾厌恶的别过脸去,然而对方却依旧不肯放过她。 “把你的脏手拿开!”独孤彻说这句话的时候显然是怒不可遏。 夏侯纾最大限度的侧过脸,避开了对方的再次触碰。而她的心却像是木屋里那扇钉得死死的木窗,突然被谁敲开一样,她看见了外面的风景。这一刻,她的心里是完全没有害怕和恐惧的,她是那么的愉悦,因为她遵从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空气里渐渐升起一股剑拔弩张的味道,夏侯纾静静的等待着时机。她坚信,独孤彻就算在慌乱,也不可能打毫无准备的仗。所以,他一定留有后手。 突然,一道尖锐的声音划破宁静,一支箭似流星般从未知的角落射出,其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夏侯纾清晰地听到了那刺破空气的声响,就像是针尖刺破皮革的声音,接着,那支箭笔直地插入了她身边那位穿着褐色衣服的男子的胸膛。 夏侯纾惊愕地看着这一幕,那褐衣男子面部扭曲,痛苦地捂住胸口,他像被狂风扫动的落叶,倒退了几步,他的脚步显得踉跄而沉重,仿佛是在与死亡做最后的角力。然而,他的眼睛肿突然闪过一抹凶光,随即用他残存的力气将夏侯纾推了出去。 夏侯纾原本就因为中了迷药,加上一天一夜未进水米,站立都显得困难,再被这股大力一推,她就像失去了控制的木偶,向山下滚去。她的身体在崎岖的山壁上不断碰撞,每一次都像被锤子重重地砸击,剧烈的疼痛像电流般传遍全身。 见此情状,独孤彻的第一反应不是命令禁军捉拿叛贼,而是迅速而果断地跳下马背,朝着夏侯纾的方向冲去。他的行动是如此的迅速和坚决,以至于身后的禁军不得不在褚黎安的指挥下,手持长弓,紧随其后,追击叛贼。 夏侯纾不知道自己翻了多少个跟斗,一路与山体上的植物做着亲密接触,身体各处,连同脸上,都被划出了许多小口子。而独孤彻就在这个时候从上而下猛扑而来,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她的身体在他的牵引下,终于静止了下来。 夏侯纾心中涌动着千丝万缕的情绪,然而此刻,她只感受到了身体和脸上灼热的痛感,泪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转,她颤抖着声音问:“我是不是毁容了?” 独孤彻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双手用力地将她拥入怀中,哭笑不得道:“命都快没了,你还担心毁容吗?” 夏侯纾默不作声。从一开始,她就深信独孤彻一定会前来搭救自己,因此她丝毫不担忧自己的生命安全。然而,容貌被毁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哪个女子不爱美?哪个男子又不爱美人呢?如果一个男人对你说,他爱的只是你高贵的灵魂,而非你的美貌,那这无疑是骗人的。没有一个人能够抵挡住二者兼得的诱惑。 独孤彻看着她那可怜兮兮的样子,竟然连生气都忘了,眼里充满了怜爱。随后,他将她打横抱起,语气坚定地说:“朕马上带你去找大夫。” 说着他将她抱上马,随即他自己也跳上马背,向着山下奔去。随行的十几个侍卫也赶紧上马跟上。 一路上,夏侯纾把头垂得很低。她的脸被划花了,不想让别人看见,身子却紧紧的贴着独孤彻的胸口,肆无忌惮的汲取着来自他身上的温暖。这一刻,独孤彻的胸膛俨然成了她安全的避风港,让她暂时忘却了心中的恐惧和疼痛。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不再掩饰自己的脆弱,而是选择了坦诚面对。 独孤彻来得虽然匆忙,但还是带了沈从斌随行,以防万一。只不过沈从斌是个大夫,身体不如习武之人强健和利落,所以上山的时候就落后了几步。 独孤彻把夏侯纾送到了山脚的一处小院子,沈从斌和梅影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看到遍体鳞伤的夏侯纾,脸色顿时白了,大概能够猜测到山上发生了什么。沈从斌不敢多问,立刻为夏侯纾止血并处理伤口。 梅影愧于自己护卫不当,才导致夏侯纾被俘,此时更加不敢多言,便默默在旁边配合沈从斌诊治。 不一会儿,夏侯纾的身上和脸上又被涂满了药,还有多处包扎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臃肿和滑稽。 等沈从斌和梅影他们都出去了之后,夏侯纾无比悲愤的看着镜中的自己。这一两个多月来,她一直未曾断过药,如今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真是倒了大霉了! 如果上一次受伤是因为姚贵妃想要趁机除掉她,那么这次,又是谁下的手?木屋处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褐衣男子又是谁?他死了吗?从他说话的语气和对独孤彻的态度来看,他似乎并未将独孤彻放在眼里。而他戴着面具,是不是担心被认出来? 独孤彻站在夏侯纾的身后,透过镜子,看着镜中那个神色异常的她。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担忧和疑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就这样透过镜子相互注视着,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只有沉默在空气中弥漫。 “陛下,”梅影突然进来打破了这种静默,“褚统领回来了。” “朕知道了。”独孤彻说完看了夏侯纾一眼便往外走。 夏侯纾也忙起身跟出去听个究竟。 褚黎安被独孤彻带进了旁边的房间,看到夏侯纾也跟了进来,两个男人同时向她投来诧异的眼光,似在表达拒绝之意。 夏侯纾却一本正经地说:“我是直接受害者,我有必要知道真相。” 褚黎安看向独孤彻寻求意见。 独孤彻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夏侯纾,思绪在片刻的沉默中流转。然后,他慎重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褚黎安这才开始陈述事情的经过。 褚黎安原本是带领着队伍去追击叛贼的,然而那帮叛贼似乎并没有打算进行抵抗,一下子就作鸟兽散。除了一小部分人在被擒后选择了自尽,其他人都再混战中消失的无影无踪。随后褚黎安又带着队伍将整个山林都搜索了一遍,依然没有任何收获。那些人叛贼余孽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凭空消失了。 夏侯纾略一思索,便已了然:“也就是说,你未能成功擒获那些人?也查不到他们的任何线索?” 或许是因为她的语气太过随意,给人一种满不在乎的感觉,所以在褚黎安听来充满了嘲讽。这种嘲讽让她的眼神变得不善起来,流露出不满和反感的情绪。 夏侯纾不禁打了个寒战,连忙解释说:“我没有要嘲讽你的意思,我只是简单直接的了解一下事情的最终结果。那些人能够清楚我的行踪,并且那么准确的伏击我,必然是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我不相信什么痕迹都查不到。” 褚黎安没有说话,他的视线在夏侯纾的脸上稍作停留,接着转向独孤彻,继续报告一些情况,再也没有理会过夏侯纾的任何话语。 然而,夏侯纾仍沉浸在褚黎安那锐利眼神的震慑之中,他们的对话,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直到褚黎安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外,夏侯纾才渐渐从那种状态中回过神来。她无辜地看着独孤彻,问道:“他刚才说了什么?” 独孤彻注视着她,然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轻柔地将她领回先前的房间,交代梅影好生照看着,切不可再出现闪失,才又轻声叮嘱夏侯纾:“你伤得不轻,先在此歇息片刻,朕还有要事需要处理,晚点再来看你。” 夏侯纾傻瓜似的点着头,目送他离开,恍然惊觉自己有好多话都没有说出口。 第280章 亲密 夏侯纾在从护国寺回宫途中被挟持的事一下子在宫中传开了,大家原本都是同情她的,甚至好些嫔妃都特意来探望她。可是不知道从谁的嘴里开始,这件事情就变味了。她被挟持了一个晚上,以她们平日对叛贼的凶残印象以及丰富的想象力,夏侯纾很快就成了一个十足的、可怜的、坚强的受害者——她可能在这一晚被叛贼玷污了。 谣言传来传去,自然也会传到正主耳朵里。夏侯纾听了之后气得胸口疼,情绪波动一大,牵扯得身上的新伤旧伤一起疼,吓坏了服侍在一旁的雨湖,连着碧桃和乌梅两个也慌了神,立马就要去请太医。 “不用去!”夏侯纾赶紧叫住了她们,这要是让别人知道她被谣言气成这样,岂不是遂了某些人的愿? 雨湖她们几个人都停住脚步,静候着她的下文。 夏侯纾缓了缓神,才对碧桃和乌梅说:“你们都出去打听一下,这些谣言都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不能再任由她们肆意散播了。” 碧桃和乌梅年纪虽小,但从前跟着彩杏认识了不少人,这个时候倒是派上了用场,于是她俩便领命出去找以前的小姐妹打听去了。 雨湖还是有些不放心,她看着夏侯纾,再次确认道:“娘娘,你真的没事吗?不用请太医过来瞧瞧吗?” 夏侯纾再次摆摆手,表示不需要。她又说:“如今各宫都在看等着看我笑话呢,何必再给她们增添谈资?” 雨湖点头表示明白了,但依然对她的状态表示担忧。 碧桃和乌梅很快就回来了,根据她们探听到的消息,这谣言最初是从吕美人那里传出来的,说是她娘家的一个表兄在卫所里当差,听到当日跟随独孤彻出去救人回来的几个侍卫喝酒之后说起,这才添油加醋的传进宫来,而且经过多次传播之后,风向完全变了。 吕美人应该是这半年来宫里最得意之人,先是娘家兄弟尚了公主,随后一向视为眼中钉的姚贵妃被废黜,严苛的姚太后也没功夫盯着她生的大皇子了,如果连势头正盛的夏侯纾也背上这样的污名,她就是最大的赢家。 夏侯纾得知这个消息后,让雨湖亲自给吕美人送了一匣子黄连过去,并告诫她,要是再敢乱传谣言,兴风作浪,就让她和他们吕家如同吃了黄连一般,有苦说不出。 换做是以前,吕美人肯定是不会相信的,然而雨湖提到了风光一时的以姚太后和姚贵妃为首的姚氏一族后,吕美人瞬间偃旗息鼓。她自然不相信独孤彻会为了夏侯纾昏聩至此,让吕家成为下一个姚家,但是他们吕家经营了这么多年,也不是完全干净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挖出点什么来呢?尤其是吕本尚公主的消息传出之后,盯着他们吕家的人就更多了。 吕美人闭了嘴,但是外面的谣言并未平息,只不过没有人添油加醋,也不会传得的越来越离谱。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再加上外面流言四起,夏侯纾也懒得出去应对,索性躲在飞鸾殿里讨个清净。倒是独孤彻这阵子来飞鸾殿的次数越发频繁了,有时候是下了早朝之后来,有时候是下午在御书房批阅完奏折,顺道就过来了,一起用了晚膳,就直接在飞鸾殿宿下了。夏侯纾也慢慢的习惯半夜醒来的时候身边有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天,独孤彻似乎非常忙碌,整个白天都没有来过飞鸾殿,也没有派人过来传话。直到晚上亥时了,他才带着冬日的风寒匆匆赶来。夏侯纾正因为最近宫里的谣言烦着,也没有睡着,听到独孤彻进来了,她立马就起身让雨湖她们赶去打了热水来给独孤彻洗手,又端了一碗温在炉子上的参鸡汤给他暖胃。 独孤彻见夏侯纾有条不紊地招呼着宫女们来服侍自己,突然觉得她跟以前不一样了。从前的夏侯纾骄傲、自信,向往自由,是不屑于打理这些生活琐事的,对他也永远只有疏离和躲避。而现在,她竟然会关心他冷不冷,还会体贴的让人给他准备热鸡汤。要是他今晚不过来,是不是就会错过这些呢?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下呢?”独孤彻慢慢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将坚毅的下巴抵在她的肩头,轻松呢喃道,“是在等朕么?” 此刻,屋内的宫女都已经出去了,夏侯纾也不会觉得独孤彻这个动作让她很难为情,也就默认了,随后又十分诚实的摇了摇头。 独孤彻立马站直了身体,抱着她在怀里打了个转,让她面对着自己,方一脸认真的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夏侯纾依然还是摇头。 “你到底怎么了?”独孤彻像哄孩子一样哄她,“告诉朕好不好?” 夏侯纾看着他写满了真诚的脸,踌躇了一会儿,忽然说:“你最近有听到什么谣言吗?”她怕他听不明白,又补充道,“关于我被劫持的。” 独孤彻愣了一下。他自然听闻过那些传言,早前有个小内侍趁他在书房休息时,偷偷与伺候的御前宫女私语,结果被他当场抓获,随即他下令将他们送往掖庭改造。同时,他还警告众人,若以后再有谁散播不实谣言,将严惩不贷。 夏侯纾从他的神情便知道了答案,又问:“你相信他们的话吗?” “朕不相信。”独孤彻毫不犹豫地说。 “其实你心里还是怀疑的吧。”夏侯纾沉闷道,语气里含酸带涩的,像极了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 夏侯纾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永远要在信任这个问题上计较,大概她真的不喜欢被人冤枉吧。为了化解这种焦虑,她赶紧挣脱独孤彻的环抱,走到一旁的桌子旁坐下,顺手拿了一柄玉如意把玩着,继续说:“俗话说,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清楚那天在山上发生的事,但绝对没有传言里的那些事。” 独孤彻再次向她走来,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低语道:“朕相信你。” 夏侯纾愕然。这是她要的答案,可是她仍旧不满意。心里暗暗道,你相信我有什么用呢?我要的是所有人都相信我。 独孤彻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又说:“朕也会让别人相信你。” 夏侯纾抬头疑惑的看着他,让所有人都相信她的清白,那得用什么样的办法呢?单凭他一句话,只怕会更让人以为他是受了受的蛊惑。 夏侯纾还在为这个问题头疼,丝毫没有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场离她越来越近,等她终于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牢牢将她抱住,然后将她的嘴堵住。铺天盖地而来的是它的气息,以及他狂热的吻。 是的,这的确是个好方法,能够证明她清白的好方法。 自接获册封的圣旨并进宫那一刻起,夏侯纾便明白这一天终将到来,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那时,她一心只想逃离他,逃离这座宛如囚笼般的皇宫。然而此刻,她却突然不想逃了,只想安静地接受他的怀抱和热情。因此,她没有挣扎,没有反抗,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个改变。 醒过来时已是日上三竿,阳光从窗户里斜照进来,空气中有飞舞的灰尘,四周静极了。夏侯纾稍微动了一下,浑身像是被车轮碾过一样酸痛,尤其是背上受过刀伤的地方。随后她感觉脖子下面有什么被压着,用手一摸,竟是一只温暖的大手。她慌忙转过头,枕边是独孤彻一张熟睡的俊脸。惊得她一下子坐了起来。由于动作太大,也惊醒了独孤彻。 夏侯纾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冬日的暖阳从窗户斜照进来,空气中有飞舞的灰尘,四周一片安静。她稍微动了一下,感觉到身体像是被马车碾过一样酸痛,尤其是之前受过刀伤的背部,像是被重新撕裂了一般。她感觉到脖子下面有什么东西压着,伸手一摸,竟然是一只温暖的大手。 夏侯纾慌忙转过头,看到枕边是独孤彻熟睡的脸。他的脸庞放松,呼吸沉稳,仿佛在守护着她。这一瞬间,她被惊得坐了起来。由于动作太大,独孤彻也被惊醒了。 独孤彻睁开眼睛,目光中带着一丝困惑和警惕。然后他看到了夏侯纾,眼神立刻变得温柔起来。他微微一笑,用那只压在她脖子下面的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夏侯纾感到一股暖流从心底涌出,她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独孤彻慢慢坐起来,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关心。他问道:“你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夏侯纾摇摇头,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目光停在他健壮有力的腰腹处,想到昨晚的亲密与拥吻,她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独孤彻迅速扶住她,让她重新躺下。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不要紧的,慢慢来。”他柔声说道,“你再睡一会儿,身体需要慢慢适应。” 夏侯纾觉得他话里有话,脸颊顿时爬上了可疑的红晕。她赶紧拉了被子过来将自己紧紧裹住,努力想着该怎么化解尴尬。很快,她就留意到了房内的光线,连忙提醒道:“早朝的时间都过了,你,你怎么还在这儿呀?” 独孤彻面带微笑,从容不迫地望着她,轻声道:“朕已经让人传话下去,今日免朝,所以你不用担心。” 夏侯纾更是惊讶,他什么时候说的?她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夏侯纾侧过脸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忙又推了他一把,不安地说:“陛下,你是一国之君,万民之主,怎么能说免朝就免朝呢?万一大臣们有要事启奏,该如何处理?你还是赶紧起来吧……” 独孤彻将她拉回他怀里躺好,双手紧紧抱住,喃喃道:“朕难得有机会睡个懒觉,你就别扫兴了。” “可是……” 夏侯纾话还未说完,独孤彻就将食指放在她的嘴唇上,示意她噤声。夏侯纾只好不再说话,任由他抱着自己,开始思考他的反常和自己的坦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知不觉,她竟又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旁边已经空了。夏侯纾努力回忆了一下,却连独孤彻什么时候走的都全然不知,看来她实在睡得太死了。 夏侯纾打着呵欠坐起身来,唤了雨湖进来替她洗漱。 雨湖看着她,笑得一脸狭促,然后道:“方才祝总管来过,说是前朝有大臣上疏求见陛下,有要事相商,陛下便去了御书房。不过陛下是真疼爱娘娘,临走之前特别吩咐奴婢们不要吵醒你,还说中午再过来陪娘娘用午膳。这会儿刚过了辰时正刻,娘娘是否要先用一些早饭?灶上还温着小米粥和参鸡汤。” 睡到这个点,夏侯纾还真有些饿了,便草草吃了些饭食,随后又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才回到窗下静坐。初冬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得她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坐了一会儿,她又感到困倦了,于是回到屋里继续睡觉。 夏侯纾昏昏沉沉地睡了多久,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脸上游走,那感觉凉凉的,痒痒的,让她无法抗拒和躲避。她想要摆脱这种烦人的感觉,于是努力地挣扎着想要醒来,可是那感觉却一直持续着,没完没了。她终于忍受不住了,勉强睁开眼睛,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侵扰她的美梦。然而,独孤彻的那张放大的脸庞近在咫尺,吓得她一下子就清醒了,立刻坐起来,却未料到额头无意中撞上了独孤彻的下巴,两个人的亲密接触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他的下巴可真硬啊! 夏侯纾捂着自己的额头疼得龇牙咧嘴,独孤彻也摸着自己的下巴皱了皱眉头。 “你来了。”夏侯纾闷闷地说,继续揉着自己有些泛红的额头。 独孤彻也揉着自己的下巴,看着她说:“朕方才去前朝处理了一些政务,见你睡得香,就没有叫醒你,还让她们不要吵醒你,没想到你竟然睡到现在。你这是怎么了?这大白天的,怎么跟只小懒猫似的?” 扰人清梦可不是什么值得赞扬的事,就算他长得好看,声音温柔也不行!而且她也不是一直睡到现在,她中途是起来洗漱并吃过早饭的好么? 夏侯纾微有些恼火,没给独孤彻好脸色,瞪了他一眼,仿佛在威胁:你再敢出声,我就把你赶出这屋子! 原以为独孤彻会知难而退,可他却反而更加肆无忌惮,身体欺近,温热的气息让夏侯纾微感到耳畔痒痒的,好似有无数小虫在爬动,难受得她直想拿手去挠。 “昨晚累着了?”独孤彻轻声问道,眼里还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夏侯纾又困又窘,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昨天晚上,因为她身上和脸上都有伤,所以独孤彻不过是抱着她亲吻了很久很久,久到她都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他才终于放开她。最后他们都沉沉的睡了过去。但是他这样说话,被人听了去,肯定以为他们之前还发生了更亲密的事情。 夏侯纾不由得在心里呼唤:神啊,带我离开这个尴尬的人世吧!世界上怎么有这么无耻的男人! 独孤彻见她面色潮红,也不再戏弄,将她从床榻上拉起来,半推半拉的带着她往外走,嘴上却说:“走吧,该用午膳了。” 第281章 体谅 午膳是从明台殿的小厨房送来的,因为是午餐,菜的品种和数量都比晚膳多。夏侯纾刚端起碗,就发现满屋子的人都盯着她看,一个个憋着笑,尤其是雨湖。 夏侯纾的脸顿时就红了起来,然后狠狠瞪了雨湖一眼。 雨湖突然带着人端了参鸡汤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跟独孤彻在亲昵。尽管独孤彻表现得十分平淡,可是雨湖还是赶紧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跑出去了。留下被撞破后的她和独孤彻面面相觑。 以前夏侯纾觉得雨湖的性子比云溪沉稳,不是那种爱说闲话的人,结果没想到仅仅过了一个晚上,飞鸾殿里几乎都知道的。想必过不了一天,整个后宫都会知道。 夏侯纾发誓,这是她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尴尬的午餐,连着上次的晚餐,独孤彻已经让她尴尬了两次。于是她偷偷瞪了独孤彻一眼。 还让不让人好好吃个饭了? 夏侯纾不怀好意地瞥了瞥独孤彻,而这一幕恰好被独孤彻捕捉到了。他有些惊讶,一时之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禁脱口问道:“怎么了?今天的菜不合你的胃口吗?” 夏侯纾连忙换上一副好脸色,笑意盈盈道:“今天的菜味道不错。” 独孤彻听了温暖的一笑。 夏侯纾顿时明白他又误会什么了,但是她实在没有脸面继续解释,所以就让他误会好了。 宫里的流言传得快,从来都不会因为有人干预就能停止。没过几天,独孤彻与夏侯纾的甜蜜事迹就传遍了整个后宫,也让先前那些议论夏侯纾被劫持后失去清白的谣言不攻自破,此后再也没人敢在议论此事。 后来夏侯纾才知道,这是独孤彻刻意放出去的消息。她也终于看清楚了,其实独孤彻就是利用那些闭不了的嘴,以其人之道反治其身。但是另一方面,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跟夏侯翊解释他们现在的关系,好像一切都离他们当初的约定越来越远了。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夏侯纾好几天,以致她常常做着什么就开始发呆。 独孤彻正在批阅奏折,偶然抬头看见了,便问:“在想什么呢?” 夏侯纾原本是觉得在飞鸾殿里待久了太过无聊,就跟着他来御书房看书,后来独孤彻见她盯着一本书半天也没有翻过一页,就让她替他磨朱砂,打发打发时间。于是,这磨朱砂的任务就潜移默化的成了她职责的一部分。 看到独孤彻仍然疑惑地看着自己,夏侯纾赶紧冲他微笑,解释道:“我在想今天晚上该吃什么。” 这么烂的借口,连她自己都不相信,更何况是精明睿智的独孤彻。可独孤彻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扫了她一眼,继续埋头批阅手头的奏折。 夏侯纾也不乐意了,心想凭什么我替你干了活,还要受你白眼啊? 夏侯纾越想越生气,索性放下了手中的活儿,委婉的说:“陛下,之前负责研墨的宫女呢?我不能总是代司其职啊。” 独孤彻头也没抬,理所当然地说:“那个宫女是新来的,不到两个月就打翻了三方砚台,还有一次把墨汁洒在了朕的身上,朕觉得还是你做得比较得心应手。” 夏侯纾严重怀疑原先那个磨墨的宫女是故意的,闹出那么多动静来,就是仗着独孤彻脾气好,不会随便处置她,所以想变本加厉,想以此引起他的关注。可怜独孤彻竟然只记得她粗手粗脚,然后就让她来代替的她的工作。 不管独孤彻是真看不明白,还是看破不说破,夏侯纾心里都暗暗有些欢喜,但嘴上却说:“我不能抢了新人的机会啊,陛下不给她机会锻炼,她怎么能服侍好陛下呢?再说了,都是领着月俸的人,你却让她这样闲着,她怎么跟其他宫女解释啊?”说着她弯下腰,试探着问,“要不,陛下把那宫女的月俸给我?” “掉钱眼里了?”独孤彻终于抬头瞥了她一眼。 “可不是,世人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可是又有哪个世人不爱这些身外之物?我也是一个俗人,自然是宝贝得紧。”夏侯纾大言不惭道。 独孤彻突然停顿下来,他意识到她只是在找茬。于是,他放下手中的狼毫,再次抬起头来仔细打量她,严肃地问道:“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先前不是很乐意替朕磨墨的吗?现在又是闹什么别扭?” 我现在不乐意了还不行吗? 夏侯纾真想把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全吞下去,也不知道她是哪根筋出了问题,才屁颠屁颠地跑来替他磨墨。她绞尽脑汁地寻找借口,最后找到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理由,便说:“御书房重地,我一介女流留在这里难免招人话柄,陛下,你也得体谅一下臣妾的难处。” “朕何时不曾体谅你了?”独孤彻反问她,“当初你说愿意替朕磨墨,朕答应了。如今你又说不愿意,朕总得问明原因吧?” 夏侯纾耷拉着脑袋,哑口无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等着大人的批评。 独孤彻看着她的样子突然就笑了,无奈道:“行了,你不愿陪着朕就算了,朕留得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出去吧。” 不知怎么的,或许是太敏感,夏侯纾竟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些难过。她也顾不得什么端庄和矜持,环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独孤彻被她的大胆行为惊得呆若木鸡,仿佛变成了一个傻子,木然地坐在那里,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夏侯纾突然有种反调戏成功的快感,心花怒放地离开了御书房。 夏侯纾不知道该去哪儿,便回了飞鸾殿。正准备睡个午觉,福乐公主就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一把将她从被子里揪了出来,老气横秋的批评道:“纾儿,你真是越来越懒了,大白天的也在睡觉,迟早会变成母大虫!” 夏侯纾很想告诉她,这样说别人很容易挨揍。可转念一想,整个皇宫里,谁敢揍她堂堂福乐公主啊。于是她很没风度的冲着福乐公主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说:“昔恬啊,你今天就写几张大字给我吧,其他的就免了,我好困啊。” “好吧。”福乐公主有些无奈,皱眉的样子像极了独孤彻。随后她思索了片刻,又说:“今日你就只让我写两张大字吧,晚膳时分我在临水亭请你吃螃蟹。今年他们送来的螃蟹可肥了,足足有我的两个拳头大。” 夏侯纾扫了一眼她小小的拳头,不住地点头,然后摸着她的头发笑眯眯地说:“行啊,昔恬,孺子可教也,都知道贿赂我了。”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嘛!”福乐公主撅着小嘴不悦地说,“我这不也是看你老是把自己弄得满身伤痕,忍不住心疼你嘛。你看螃蟹的壳多硬啊,正好以形补形!” 各路走过路过的神魔鬼怪,打个雷劈死这乱用成语的小破孩吧! 夏侯纾欲哭无泪,暗自发誓等她有精神了一定要好好治治这个小鬼头,看她还不好好读书,胡言乱语! “那就这么说定了!”福乐公主笑嘻嘻地说。 夏侯纾怎么看都觉得福乐公主刚才那句话是故意的。奈何福乐公主一溜烟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而她又太困了,也就懒得再追究。 傍晚时分,雨湖把夏侯纾叫起来,收拾妥当后,便往临水亭去。 福乐公主今晚只请了夏侯纾一个人,连她亲爹都没有请,夏侯纾便知道这小破孩有心事。而且这心事只能告诉她一个人。 有时候,夏侯纾觉得福乐公主跟自己很像。她像福乐公主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么心智早熟,成天想东想西,以致总是找不到安全感。 月色很好,倾泻一地月华,湖面像是铺满了银子一样,波光粼粼的。临水亭里摆满了菊花,金灿灿的清香四溢。她们吃着螃蟹,又喝了点喝酒,渐渐有了几分醉意。 恍惚间,福乐公主已经挨着夏侯纾坐下,幽幽地说:“纾儿,你看我对你这么好,你也对我那么好,我们以后都要和睦相处,你不要把父皇抢走了,好不好?” 夏侯纾隐约猜到福乐公主为何这般忧心忡忡了,便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手,然后将福乐公主拉到怀里,抱着她安慰道:“傻昔恬,你放心,对于你父皇来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最特别的人,所以没有人能够分走你父皇对你的爱,也没有人能把他夺走。你永远都是他最疼爱的小公主!” “真的吗?”福乐公主抬头看着她,整张小脸因喝了酒而红彤彤的。 “我永远不会骗你的。”夏侯纾看着她,眼中满是温柔和宠溺,“昔恬,你父皇对你的爱跟别人是不一样的,你不要听别人挑拨,也别胡思乱想。” 福乐公主胡乱地应着,不久就安心的睡着了。 夏侯纾便招呼了梅影过来将她抱回去休息。 因为饮酒过量导致头痛,所以第二天夏侯纾很晚才起床。她刚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正琢磨着今天要做点什么,雨湖冲冲忙忙地跑进来,慌慌张张的说:“娘娘,不好了,帝太后驾薨了!” “什么!”夏侯纾一下子全醒了,慌忙从床上跳下来。 姚太后终究连这个冬天都没有熬过去,她中毒之深可见凶手的凶残。夏侯纾实在想不出宫中要除掉姚太后、独孤彻和她的人究竟会是谁。 “陛下怎么样了?”夏侯纾一边穿衣服一边问。独孤彻应该也有所怀疑吧,姚太后一向健壮,即便是受了打击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油尽灯枯。 “奴婢听来传话的人说,陛下已经赶过去了,其他宫里的各位主子也赶过去了。”雨湖回答说,“娘娘也赶紧过去吧,别让人说闲话。” 夏侯纾点点头,雨湖说的极是。但她更担心的是独孤彻,即便姚太后曾经一心想控制他,但他们毕竟是母子,丧母之痛,即便他贵为君王,也不会轻易掩饰。 第282章 失踪 毓韶宫里已经跪倒一片,哭声此起彼伏,十分壮观。宫女内侍们哭,是因为自己未来一片迷茫。而嫔妃们哭,多半是做样子给人看。不然以姚太后的为人,以及他平时对各宫嫔妃的态度,整个皇宫里除了独孤彻、平康公主以及景华殿的姚槿秋,还有不久前才来投靠她的姚韵春,应该是没有人为她难过的。 不难过的人自然也包括夏侯纾。 然而,夏侯纾现在却有几分难过。她之所以难过,不是因为姚太后突然薨逝,而是因为姚太后是独孤彻的生母,独孤彻会难过。 她为独孤彻的难过而难过。 看在姚太后是独孤彻生母的份上,夏侯纾上前去给姚太后的遗体磕了个头,然后跟着其他嫔妃一起贵在旁边祭奠。 其实人都没了,真的什么都不必计较了。 这世间,除了生死,再也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帝太后薨逝是大事,掖庭各司的女官及内侍局的各个管事均已到场听候差遣。整个大殿里乌泱泱的都是人。 夏侯纾在人群中搜索着独孤彻的身影,却一无所获,倒是姚韵春一脸悲戚的跪在平康公主和静怡公主旁边。而旁边却站着祝成鸿,他亦是一脸的悲戚。于是夏侯纾让雨湖走过去,与祝成鸿耳语了几句。 祝成鸿在看了夏侯纾一眼之后,他的脸色变得更为沉重。然后,他跟着雨湖离开了大殿。 各宫嫔妃这会儿都聚在大殿里,所以殿外几乎没什么人,但夏侯纾还是谨慎的走到了一个拐角处,见四周没人,方问道:“陛下呢?” 祝成鸿一脸茫然,四下看了看,焦急道:“老奴没有看见陛下啊,方才他还在这儿呢!老奴真是该死!” 夏侯纾没有功夫计较他的失职,只是叮嘱道:“祝总管,你是宫里的老人,处事比我周到,也该知道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陛下或许只是伤心难过,想找个地方静一静。你先别惊动他其他人,暗中派人去寻找陛下,可不能再出什么事。” 祝成鸿听了忙点头道:“承蒙娘娘认可,老奴愧不敢当。不过请娘娘放心,这点分寸老奴还是有的。老奴这就以帝太后驾薨,宫中人事繁杂需要加强戒备为由,派人悄悄到各处寻找陛下!” 夏侯纾看着祝成鸿蹒跚的背影,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忧虑。她眉头紧锁,思索着独孤彻可能会去的地方。姚太后的葬礼事宜自然有宫中的治丧官来操办,然而独孤彻作为姚太后唯一的亲生儿子,此刻却不见踪影,这难免让人感到有些不寻常。 那么,独孤彻会去哪里呢? 想到这里,夏侯纾又回到大殿门口往里面瞧了瞧。佟淑妃、聂昭容、白婕妤、吕美人、孟才人等几个比较受宠的妃子都在,所以独孤彻不至于留在那哪个嫔妃宫里。那他还会去哪里呢?难道他回明台殿了? 夏侯纾在毓韶宫并未逗留太久,便决定前往明台殿。然而,清容姑姑告诉她,陛下并未回来过。无奈之下,她只好先返回飞鸾殿。 飞鸾殿里,福乐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此刻正躲在夏侯纾的房间里哭泣,像只受伤的小兽,浑身微微颤抖着。见此情状,碧桃和乌梅两个都急得团团转,唯有梅影冷冷淡淡地站在旁边看着,既不劝阻,也不着急。 碧桃年纪小,没经历过什么大事,生怕夏侯纾责怪她,连忙解释说:“娘娘,你早上前脚刚走,福乐公主后脚就过来了,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当着娘娘的面才能说。可娘娘那会儿在毓韶宫祭奠,奴婢也不敢打扰。小公主就一直躲在屋子里哭,奴婢们怎么劝都劝不住,娘娘快去看看吧。” 夏侯纾闻言瞥了梅影一眼,心想这人今天真是怪异,平时不是有很多法子来哄福乐公主的么?今天福乐公主都哭成这样了,她怎么能放任不管了? 然而,夏侯纾没有心情跟任何人计较,便朝着碧桃她们几个挥了挥手,吩咐道:“你们几个先出去吧,我去看看公主,” 碧桃和乌梅都松了口气,但还是带着几分担忧之色,不过见夏侯纾态度坚决,她俩忙不迭的出去了。梅影也只是稍微踌躇了一会儿也走了。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夏侯纾这才轻轻地靠近福乐公主,一边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一边询问:“昔恬,你怎么了?眼睛都哭肿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要不你跟我说说吧,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想办法。” 福乐公主抬头看了她一眼,才带着满脸的泪水扑进她的怀里,哭得更凶了。 “纾儿,祖母没了,都是我的错!”福乐公主哭着说,语气里满是自责。 “傻昔恬,生老病死是人一生中必须经历的,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夏侯纾安慰她,“你难过就哭出来吧,我陪着你。” “不是这样的。”福乐公主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看着她,坚定道,“祖母是被人害死的,都怪我没有说出来。姚氏我早说出来,祖母她就不会死!” “你说什么?”夏侯纾面色一沉,总觉得福乐公主一定知道些什么。可这个时候,绝对不是道明真相的好时机。更何况这个人还是福乐公主。于是她压低了声音问:“昔恬,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 福乐公主依旧不停地哭,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夏侯纾忙又帮她擦了擦眼泪,继续安慰了几句,她才稍微有些好转。 福乐公主一边回忆,一边啜泣着说:“前阵子我看见有人偷偷摸摸的给祖母宫里的小宫女送了东西,举止鬼祟,我就跟上去偷听了一会儿。她们说只要放在香炉里,让祖母每日闻着就可以了,却没有说明白。我猜是香料,恐防她们要加害祖母,还特意去祖母宫里面看了看。可是祖母说她喜欢闻着那个香料,让我不用担心,我也就没有再说什么。没想到终究还是害了祖母。” 夏侯纾愣了一会儿,万万没想到还真是被她猜中了,毓韶宫的香料果然有问题。可是福乐公主既然已经提醒过姚太后了,姚太后为何还要执意用呢?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她不怕死吗? 福乐公主依然还沉浸在自责中,不停地念叨着:“都是我害了祖母……” 夏侯纾见她情绪越来越激动,连忙安慰道:“昔恬,听我说,这不关你的事。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事你还跟谁说过吗?” 福乐公主愣了愣,思索片刻后又抽泣了一声,摇着头说:“我就只告诉了你。纾儿,我该怎么办?父皇会不会怪我?” 夏侯纾赶紧抱着她,继续安慰道:“不会的,你已经做了你应该做的了,只是没有谁相信你而已。昔恬,把你知道的烂在肚子里,先别告诉你父皇。现在形势不同,你可千万别让你父皇知道这些。等到时机成熟了,你再告诉他,你父皇他一定会为你皇祖母讨回公道的。” “真的吗?”福乐公主的哭声小了些,仰着头天真地问着。 “昔恬,相信我,我说过永远都不会骗你。”夏侯纾说。 福乐公主轻轻点头,渐渐平复了情绪。 祝成鸿暗中派出去的人已经回来,他们报告说,已经搜遍了整个皇宫,但仍没有发现独孤彻的踪影。祝成鸿担心会出事,立刻告知了侍卫统领褚黎安,于是两人又联合派人搜索了一遍,依然一无所获。 无奈之下,祝成鸿只好带着褚黎安一起道飞鸾殿复命。 夏侯纾看着忽明忽暗的烛火,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祝成鸿和褚黎安,郑重地问:“你们真的不知道陛下平时还会去哪里吗?” “娘娘,老奴哪敢骗您啊?”祝成鸿着急道,“如今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找不到陛下,老奴心里比谁都着急啊!” 夏侯纾站起身来,然后走到褚黎安跟前。因为身高差距,她只能仰视着他,然后问:“褚统领,你真的把皇宫都找遍了吗?每一个角落,每一间屋子都找过了吗?” 褚黎安板着脸,不卑不亢地说:“娘娘,卑职办事一向谨慎、稳妥,娘娘可以不相信卑职的能力,但不能怀疑陛下看人的眼光。” 夏侯纾点点头说:“既然如此,你们都出去吧。褚统领,派人把各个宫门都看好了,今晚除了陛下,任谁也不能放进来,即便是进宫参拜帝太后遗体的大臣,也不能放进来,更不能让任何人出去。” 褚黎安逐渐明白了夏侯纾的用意,面色稍缓,郑重道:“娘娘放心,卑职一定不会辜负娘娘的厚望。” 褚黎安说完就出去了。 夏侯纾有些诧异,没有想到褚黎安会愿意从命于自己。转念一想,现在后宫无主,而她最近很受独孤彻青睐,所以他们也只能来见她。于是她看着还在等候指示的祝成鸿,又说:“祝总管,有件事还得麻烦你一下。” “娘娘请说。”祝成鸿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夏侯纾扫视了殿外的夜色,郑重其事地命令:“让你的人严密监视各宫,一旦发现任何异常动向,立即向我报告。” 祝成鸿愣了一下,大概没料到夏侯纾会说得这么直白。 宫中虽然明令禁止培植党羽,结党营私,但是谁不会给自己多留条活路呢?像祝成鸿这样圆滑的人,能够稳稳当当的坐到这个位置,只怕这宫中的每一个主子那里都安插有他的人。只不过平时不会闹出什么大事来,大家也都心照不宣。 夏侯纾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讳莫如深的,继续道:“祝总管,你是聪明人,这也是我找你来做这件事的原因。逼近帝太后新薨,如果陛下再有个好歹,大家都不好做。为了保住你的一切,你可就得辛苦一下了。” “这是老奴应该的。”祝成鸿打着哈哈说,然后也退了出去。 夏侯纾这才回到内室,她让雨湖换上自己的衣裳,并示意她坐在自己的床上,郑重地吩咐道:“飞鸾殿里就你与我的身形相似,且你跟我的时间最长,最了解我的习惯,所以这个重任只能交给你。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留在这里替我守好飞鸾殿。在我回来之前,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你都要撑住,切不可在外人面前露脸。” 尽管雨湖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但还是态度坚定的回答道:“娘娘请放心,奴婢一定会按照娘娘的吩咐去做。” 夏侯纾换上了夜行衣,独自一人穿过御花园往凌雪居去。 第283章 合作 凌雪居依旧是一片冷清,加上宫中有丧事,这一片就更加阴森寂静了。夏侯纾一边小心翼翼的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一边用斗篷挡住了簌簌落下的灰尘。院内的梅树枝桠在冰冷幽暗的月光下张牙舞爪,翘楞楞的如鬼魅一般。 夏侯纾的目光穿过那片诡异而扭曲的梅树,沿着悦仙台的台阶逐步向上,直直的落在悦仙台的顶端。那里,一个模糊的人影若隐若现。在这个寒冷而寂静的夜晚,除了独孤彻,还会有谁会独自来到这个禁地,登上悦仙台呢? 夏侯纾松了一口气,然后借着灰蒙蒙的月色顺着台阶一步一步往上爬。到达台顶时,一股酒香漫散开来,熏得她都有些微醉。 独孤彻独自坐在悦仙台的顶端,与世隔绝,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听到声音后,他微微转过头来,看见是夏侯纾,丝毫没有很意外,然后又回过头去继续喝酒。 夏侯纾轻步走过去,也不劝他,只是在他旁边坐下,顺手拿起另一壶酒,安静的跟着喝了起来。自从受伤后,她就很少喝酒,就连前一夜福乐公主请她吃螃蟹,她也只小饮了两杯果酒,都快忘了烈酒是什么滋味了。如今喝着,倒还有一些怀念。 独孤彻瞥了她一眼,突然夺下她手中的酒壶扔在一边,带着几分劝告几分醉意地说:“你不能喝这么多酒。” “酒逢知己千杯少,这点酒也不算多。”夏侯纾微笑着说,然后伸手过去夺回了酒壶。她又喝了一口酒,然后看着远处的灯火以及吸入蚂蚁的人影,忽然问道:“陛下,你看着所有人为了找你东奔西走,很好玩吗?” 独孤彻丝毫没有介意她这么直白的拆穿,而是得意的点点头,没有一点儿皇帝的架子,然后感慨道:“是啊,朕从未发现,原来看到别人着急是这么有趣的事。” 夏侯纾认真的往台下看了看,这里虽然能够俯瞰大半个皇宫,但除了最近的合音殿、飞鸾殿、尚林殿、翠微殿和栖霞殿看得比较清楚,再往西,尤其是毓韶宫的动静,还是比较迷糊的,几乎只能看到人影,再细节的就看不清楚了。所以他一个人躲在这里,未必就是想看看毓韶宫的动静。 “我们合作吧。”夏侯纾眼睛盯着远处的灯火,假装漫不经心地说,“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也知道你在逃避什么,但是这些我都不在乎,所以,只有我才可以帮你。”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独孤彻醉眼迷离的看着她,他喜欢她的聪明,但也害怕她的直白。从护国寺初次见面到现在,快两年了,也只有最近这两个月他才觉得她是属于自己的,可又没有完全属于自己。这不由得让他联想起了她之前对她的控诉,她总说他在利用她,从来没有相信他只是因为喜欢她,才格外偏爱,处处纵容。 “纾儿,难道你到现在还认为朕只是在利用你吗?”独孤彻忽然问。 “我不知道。”夏侯纾老实回答道。她确实不清楚自己在独孤彻的心里究竟处在什么样的位置,不过这些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所以她看着他,认真地说:“但是现在,我愿意被你利用,也只有我才有资格被你利用。” 她终究还是不愿意完全信任他。 独孤彻又喝了一口酒,他的眼神中满载着孤寂与落寞。仿佛在思念着过去,或者在思考着未来,又或者是用这一口酒,暂时麻痹他的痛苦。 夏侯纾却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于是她轻轻靠近他,环住他的腰,无比温柔地说:“陛下,你先不用急于回答我,今晚我们就一起看看宫里会发生什么事吧。” 独孤彻的没有拒绝,于是两人便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宫里各处的动向。就快喝完了的时候,他们果然看到宫中有一队人马在走动。 那队人马是从聂昭容的倾鸿殿出来的,浩浩荡荡的起码有三十余人。她们先是提着灯笼去了明台殿,但没过多久就出来了。随后他们在花园里停顿了片刻,又掉头去了飞鸾殿。碧桃和乌梅两个人按照夏侯纾之前的吩咐将她们拦下,可聂昭容却毫不在意,直接示意随行的人将碧桃和乌梅拿下,然后带着人冲了进去。 见此情状,夏侯纾不由得侧目看向独孤彻。自从姚家出事之后,后宫的管理大权一直无人敢问津,而独孤彻在试探性地询问夏侯纾并遭到拒绝后,直接将这管理大权交给了平日里对姚贵妃马首是瞻的聂昭容。没想到聂昭容如此心急,立马就摆出了一副当家主母的姿态,完全忘记了当初的姚贵妃是如何恃宠而骄才落得如此下场。 这样看来,要么就是独孤彻看女人的眼光不行,要么就是他故意为之。毕竟姚氏一族不干净,聂昭容作为姚贵妃的走狗,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独孤彻任由她看着,没有开口说话,但他的眼神深邃莫测,脸上似笑非笑,似乎心里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和计算。 远处,聂昭容并未在飞鸾殿停留多久,几乎是她人刚冲进正殿,马上就见了鬼似的带着人出来了,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最后带着人悻悻离开。 夏侯纾嘴角弯弯,没想到雨湖还挺上道,知道这么耍疯赶人。 独孤彻却不明所以,他转过头来打量了夏侯纾身上的夜行衣和斗篷,然后问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独孤彻则一脸困惑。他知道聂昭容忌讳夏侯纾,即便她如今奉旨协理六宫,风头出尽,却始终不敢招惹夏侯纾。然而,夏侯纾此刻并不在飞鸾殿,为何聂昭容都敢壮着胆子闯进去了,却还是猫见了老鼠一般落荒而逃。飞鸾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独孤彻扭头打量了夏侯纾身上的夜行衣和斗篷,然后问道:“你是如何出来的?” “走出来的呀。”夏侯纾故意曲解他话里的意思。 “那倒是,你的轻功还没有到可以在宫里来去自如的地步。”独孤彻笑道。 “不许揭我的短!”夏侯纾怒道,“当初若不是你假装柔弱,我也不会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你之前跟我说,那个时候你是因为受了伤,还被下了药,才无法自救。可我近日突然想起当时的情景,或许那会儿你真的受了伤,但精神状态却不像是被下了药的样子。人在极度危险的时候,就算尚存一丝意识,也不会任人宰割。而你却丝毫没有防备。难道你就是为了证明防贼护驾是褚黎安的职责?” 独孤彻笑了笑,故作轻松道:“大概是为了让你出手相救吧。” 半真半假的语气,夏侯纾听得糊里糊涂的,想着反正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她索性就问个明白。于是她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谁,却还把我给算计了进来,你果然是心机深重啊。都说女人心是海底针,我倒是觉得你这帝王的心才是深藏在那海谷沟壑里的绣花针。陛下,要怎样才能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呢?” 夏侯纾抬头的瞬间,独孤彻正好看向她,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谁也没有躲开。清冷暗淡的月光下,那画面美好得如一幅画。 独孤彻忽然向她靠近,带着几分戏弄的口吻问道:“你真想看清楚吗?” 夏侯纾呆呆地点了点头,她的手无意识地贴上了他的胸膛。那里,她感到了一颗强劲有力的心跳,仿佛心脏的跳动声在她的手掌中回荡。她凝神静听,仿佛能通过触觉听到他的生命旋律,那是一种充满活力和热情的节奏。 “真好,还活着。”夏侯纾不知道是脑子短路还是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地就说出了这样一句大煞风景的话。 独孤彻似乎也有一丝尴尬,他别过头去,假装咳嗽几声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夏侯纾猜他一定是在憋笑,便也清了清嗓子,言归正传道:“其实我之前就发现了,宫里还有一股隐藏的势力,陛下之所以会受伤,并且装作不会武功的样子,是不是为了给他们看?” 独孤彻脸上的惊讶一闪而逝,随即说:“你果然还是看出来了。” 夏侯纾却不敢托大。她笑了笑,十分遗憾道:“我确实看出来了一些问题,但也仅仅只是猜到这股势力的存在,却不知道幕后操纵者是谁。我精明的皇帝陛下,你在这里待了快一天了,能不能给我指点一下迷津?” 独孤彻举起了酒壶,将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然后才说道:“纾儿,如果你真的聪明,就不要知道得太多。” 夏侯纾笑嘻嘻地说:“可惜我太笨了,所以还请你不吝赐教。” 独孤彻看了她一眼,正色道:“现在还不是时机。”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机?”夏侯纾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陛下,你还有什么可以输呢?平康公主?昔恬?还是大皇子?” 独孤彻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一样,突然爆发出一股怒气,他将手中的酒壶狠狠地摔下了悦仙台。随后,他双手紧紧地抓住夏侯纾的双肩,目光紧紧盯着她,眼神中闪烁着怒火和决绝,仿佛在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 “夏侯纾,别逼我!”他咆哮道,声音中充满了威胁和愤怒。 独孤彻的情绪失控了,他的表情变得异常狰狞。夏侯纾被他的举动吓得愣了一会儿,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 “我不是在逼你,我只是在提醒你。”夏侯纾颤抖着声音回答,她的双肩被独孤彻捏得生疼。但她始终没有挣扎,反而任由他拿捏,继续说:“其实你不说,我也大概猜到是谁,不过你放心,我会替你看好昔恬,至于其他人,你就自己多费心了。” 独孤彻缓缓地松开了手,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过于冲动了,然后轻轻替她整理起有些凌乱的衣裳。他的语气却冷淡下来,说道:“你不要后悔。” 夏侯纾故作轻松地笑道:“我早就在你的这条船上了,我还来得及后悔吗?” 独孤彻静静地凝视着她,然后突然双手捧起她的脸颊,深深地吻了下去。他的吻带着几分掠夺与占有、还有彷徨无措,甚至还有几分气急败坏与愤怒,仿佛要将他所有的情感都融入这个吻中。夏侯纾的脸颊在他的手中微微颤抖,但她并没有反抗,而是闭上了眼睛,似乎在享受这个吻,也为了让他安心与自己合作。他们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仿佛他们的生命在这一刻完全融为一体。 另一边,褚黎安和祝成鸿带领着人在宫中寻找独孤彻,但整夜都未能找到他的踪影,两人愁得满头大汗。然而,第二天早上,他们却惊愕地发现独孤彻毫发无损地从飞鸾殿走出,一个个都吓傻了眼。 褚黎安目光如炬地注视着夏侯纾,暗自怀疑她这一整晚是在拿他们寻开心。 夏侯纾对褚黎安的怀疑视而不见,悠然自得地品着茶。当褚黎安的视线久久地停留在她身上时,她不禁微皱眉头,投去一瞥,故作好奇地问道:“褚统领,你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呢?” 褚黎安听了忙低下头,没有说话。 独孤彻逐一扫视他们,却没有说话,然后再次低头摆弄起他大拇指上的扳指。过了一会儿,他转向祝成鸿说道:“帝太后的丧仪交由礼部与奉常寺及宗正寺共同操持,并请魏王出面主持,不得有任何疏忽。” 魏王如今是整个宗室辈分最高之人,也是宗室的族长兼宗正寺卿,由他出面主持帝太后的丧仪,可谓最高礼仪了。 祝成鸿愣了愣,随后机灵的答了个是便立刻去办了。 独孤彻这才对褚黎安说:“传令下去,在临枫斋和栖岚殿增派守卫,不得出半点差池。” “遵命!”褚黎安应声后又拿探究的眼神看了看夏侯纾。 夏侯纾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地摸着自己的脸庞,试图感觉出有什么不妥之处。 独孤彻默默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不咸不淡地说:“你不要这样看着贤妃,这都是朕的意思。” 褚黎安这才放心的退了出去。 夏侯纾突然意识到,褚黎安之所以屡次三番地注视自己,原来是在防范她,怀疑她在暗中蛊惑君心。褚黎安果真不愧是冷面神,即便他们相识已久,他对她的偏见也依旧如此深刻。夏侯纾心里顿时不痛快起来,索性扔下杯子,径自回房休息,全然不顾宫中刚刚经历了何种变故。毕竟,女人应该懂得珍惜自己的容颜。她一夜未眠,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独孤彻并没有跟进来,过一会儿就出去办事了。 夏侯纾一觉睡到中午才被叫起来吃午饭。刚收拾妥当,福乐公主踩着点似的过来了,囔囔着她在毓韶宫跪了一个上午,腿都麻了,也没看到夏侯纾祭奠,就特意过来看看。夏侯纾并未解释,招呼她跟自己一起吃了饭,然后才象征性的去毓韶宫祭拜。 第284章 皇嗣 在国丧期间,夏侯纾以一种敷衍应付的心态面对。当众人在毓韶宫祭拜时,她借口自己在养伤,总是迟到早退。尽管其他各宫妃嫔都看在眼里,但很少有人直接批评她,反而效仿她的人更多。毕竟,姚太后在世时对姚贵妃和颜悦色,对其他嫔妃并不得人心。此外,姚家刚刚经历了一场清算,为了避嫌,没有人敢与姚家的人走得太近。只不过她们没有夏侯纾胆大,所以免不了要听从安排。 独孤彻知道夏侯纾与姚太后之间有着永远都无法化解的矛盾,而且随着姚太后的去世,这个过节再也没有机会解开。因此,他没有强迫夏侯纾做什么,而是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随她去。而夏侯纾就仗着他这个不管不问的态度,能不去就不去,该吃吃该睡睡,除了没有大鱼大肉,一切都还不错。 姚太后头七那天,按照宫中的规矩,整个皇宫的人都要前往毓韶宫进行祭拜,夏侯纾也不例外。不过这次由于有外臣在场,就连老魏王也会亲自前来,所以夏侯纾难得地准时出现,跟着众位妃嫔规规矩矩地跪在大殿里的蒲团上。她们的神色肃穆,一语不发,等待着祭拜的开始。 整个宫殿被一种沉寂而庄重的气氛所笼罩,只有香炉中的烟雾缭绕,弥漫着一种独特的香味。夏侯纾低头看着手中的香,心中默念着祭典早些结束,同时感觉到身边的妃嫔们不时投来的目光。她知道这是她们对她的观察与试探。在这个充满争斗的宫廷里,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一场风暴。 夏侯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将香插入香炉中。她没有抬头看任何人,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祭拜的结束。她知道,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她需要保持冷静和沉默,以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就在这个时候,大殿的门被推开,老魏王杵着一支镶着各色宝石的龙头拐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进来。他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憔悴,但他的眼神仍然坚定有力。他走到大殿中央,跪在蒲团上,开始默默地祈祷。 老魏王是南祁皇族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他的每一个举动都会对整个南祁皇族产生深远的影响。后宫女眷见了他,更加大气不敢出。 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两个熟悉的身影一左一右的扶着一个浑身缟素的人进来,众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了过去。等看清对方是谁,众人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因为进来的正是曾经张扬华贵不可一世的姚贵妃。 姚槿秋清瘦了不少,脸上粉黛未施,她那曾经如繁星般闪耀的眼睛,现在却像失去光泽的宝石一样暗淡。她的面容虽然依旧美丽,但掩不住那深深的疲惫和憔悴。长而乌黑的发丝用一根做工普通的银簪子简单的绾成一个髻,褪去了从前大红大紫的华丽宫装和钗环首饰,只留下深深的悲伤和沉静。 众人无法想象,这个在她们眼中曾是无比骄傲、权势滔天的姚贵妃,如今竟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她的变化如此之大,如同从云端跌落尘世,让人既震惊又同情。 姚槿秋似乎并未注意到周围人的目光,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空洞而深邃。她的手紧紧握着两个亲信,仿佛在寻找一丝安慰和力量。 夏侯纾右边跪着佟淑妃,左边跪着聂昭容,她们俩看到姚槿秋的反应也各有不同。佟淑妃是惋惜中带着几分怜悯,大有惺惺相惜之感。而从前一向以姚槿秋马首是瞻的聂昭容则是惊讶中带着几分恨意。 “她怎么来了?”聂昭容有些沉不住气,立马质问旁边服侍的水瑶,“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她进来?” 水瑶瞥了一眼姚槿秋,脸上露出了困扰的神色,说道:“奴婢确实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派人将景华殿看管起来了,可是今日是帝太后的头七,陛下特意恩准姚氏来祭拜,奴婢也不敢抗旨不遵啊。” 一听是独孤彻的意思,聂昭容本能的咬了咬嘴唇,眼神中充满了不解和愤怒。 夏侯纾看在眼里,忍不住嘲讽道:“聂昭容往日不是与姚氏形同姐妹么,怎么今日又表现得好像跟她有深仇大恨似的?” 聂昭容眉头紧皱,立刻反驳道:“往日姚氏仗着帝太后和姚家的势力对各宫妃嫔处处压制,我也是不得已才选择屈从。如今姚氏是罪臣之女,我怎么会与这样的人形同姐妹?真是可笑!” 这变脸速度可真快! 夏侯纾甚至有点可怜姚槿秋了。 姚槿秋对众人的冷嘲热讽与白眼视而不见。她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到最前方,面对着帝太后的灵柩,深深地磕了三个头。然后,她缓步走到蒲团上,跪了下去。 殿内弥漫着浓厚的香烛烟火气息,然而这并未让姚槿秋有丝毫动摇。然而,就在此时,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她的身体突然开始颤栗,伴随着一阵干呕的声音。一旁的姚韵春见状,赶紧走过去,轻抚她的背,以示安抚。 这一刻,大殿内的嘲讽与白眼仿佛都化作了同情与关切。人们注视着姚槿秋,眼中充满了惊讶与疑惑。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姚槿秋,红颜未老恩先断。 聂昭容忍不住嘲讽道:“都落到这个地步了,还这么娇贵!” 佟淑妃不说话,目光紧紧地看着姚槿秋的腹部,露出一丝忧色。 夏侯纾也顺着佟淑妃的视线看过去。入冬之后,大家穿得比较厚。而姚槿秋今日虽然没有穿宽衣大袖,但终究看不出身形来。那佟淑妃为何一直盯着她的腹部呢? 无独有偶,夏侯纾竟然发现心思活络的吕美人也看向了姚槿秋的肚子。 那肚子里面能藏有什么乾坤呢? 联系起姚槿秋的干呕……夏侯纾心里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许她应该相信女人的直觉,姚槿秋可能真的怀孕了! 算算日子,从独孤彻开始清算姚氏一族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而在两个月之前,姚槿秋曾亲自去请教姚太后怎么笼络圣心。所以那段时间,独孤彻频繁出入过景华殿,还在那里留宿过…… 夏侯纾突然觉得这件事很很可笑。以前姚槿秋独承恩宠,想尽一切办法都求子都未能如愿。如今姚家倒了,姚太后没了,她却怀孕了! 这到底是可喜,还是可悲? 想到这些,夏侯纾再也没有心思祭拜了。 待第一场法事做完之后,夏侯纾就再次以旧伤未愈请辞回了飞鸾殿。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她前脚刚回宫,姚槿秋的心腹刘嬷嬷后脚就跟了过来。 此刻,刘嬷嬷正跪在她面前,看着她高深莫测的表情忐忑不安。 夏侯纾自认不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主儿,当初姚槿秋被废黜的时候,她就想过种种让她痛不欲生的办法,事情过去这么久都没有实施,也是碍于各方面的行动限制。如今知道姚槿秋怀孕了,她就更不能动手了,毕竟在后宫里,什么都没有皇嗣重要,她可不想被安上谋害皇嗣的罪名。 夏侯纾想了很久,缓缓抬头说:“这事,你应该去禀告陛下,而不是来找我。” 刘嬷嬷忙又磕头,哭诉道:“贤妃娘娘,老奴戴罪之身,别说见不到陛下,即便是见到了,恐怕这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被乱棍打死了。” 夏侯纾想笑,敢情刘嬷嬷火急火燎的上飞鸾殿来闹腾,就是看准她不能乱棍打死她?她凭什么这么肯定!难道她夏侯纾就能高高兴兴的接受别的女人怀了独孤彻的孩子吗?而且这个人还是跟她有着深仇大怨的姚槿秋! “只怕你是找错人了。”夏侯纾尽量维持着礼貌,推脱道,“我人微言轻,这么大的事可不敢去禀告陛下。你不如去倾鸿殿瞧瞧。我记得聂昭容与你家主子关系不错,而且你应该也知道,聂昭容如今代掌皇后凤印,所以你还是去找她才是正经事。” “聂昭容不过是个过河拆桥,见利忘义之人,老奴即便是死了,也不会去向她摇尾乞怜。”刘嬷嬷面露凶光,连语气都充斥着倔强,显然是心里憋着气,恨极了聂昭容。然后继续说:“贤妃娘娘,恕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这凤印虽然暂时由聂昭容保管,可是宫里的人都知道,如今娘娘您才是圣眷正隆的人。不然为何陛下要将凤印交给位份较低的聂昭容,而不是交给与您平起平坐的佟淑妃?这不就是为了日后好交给贤妃娘娘您吗?” 这事夏侯纾可没听说过,而且听独孤彻的意思,也没有这么打算过。连刘嬷嬷这个被困在景华殿的人都这么想,那么宫里的人肯定都这么想了。可是夏侯纾却对这个话题和那个位置都没什么兴趣。 “这倒奇了,你说的这些,我怎么就不知道呢?”夏侯纾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然后故意转向雨湖问道,“雨湖,这事你知道吗?” 雨湖瞥了刘嬷嬷一眼,故意提高了音量说:"想必是有人看到娘娘您难得有几日清闲,就又想搬弄是非,陷娘娘于不义。” 刘嬷嬷闻言,连忙磕头如捣蒜,接着又恳切地说:“贤妃娘娘向来宽容大度,老奴恳请娘娘不计前嫌,看在我家主子怀有龙胎的份上,帮帮我家主子!老奴实在不忍心看到我家姑娘吃睡不安,终日以泪洗面。” 这高帽子叫戴的,整一个不伦不类! 夏侯纾心里默默咒骂了刘嬷嬷一万遍。说她宽容大度?简直笑话!这话谁说的找谁去!反正她没说过!以前她不争,那是因为她没兴趣。可自她看清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起,她就不得不争了。 独孤彻这个人,她暂时还是想要的。 夏侯纾再次看向磕头磕得头发都散乱了的刘嬷嬷,不得不感慨姚槿秋别的不怎么样,倒是养了个忠实的奴才。她自己都泥菩萨过河,沦落成这副模样了,刘嬷嬷还对她那么上心,就很不一般。当然,也可能刘嬷嬷是看中了她肚子里的孩子。那个孩子,或许能成为她们翻身的机会。 刘嬷嬷见夏侯纾的面色有所缓和,立刻趁势以利益相诱,道:“娘娘若能帮到我家主子,他日我家主子必当报答!” 夏侯纾突然发现,这个刘嬷嬷不仅是个忠仆,还是个谈判高手。 “这倒是件好事。”夏侯纾也不想把话说死,毕竟有句话叫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兔子被逼急了还咬人呢。如今姚槿秋就只剩下肚子里的孩子了,特意派了刘嬷嬷来找她,肯定已经做好了下一步的打算,如果她就这样拒绝了,没准还真会给自己惹来大麻烦。她可不想跟皇嗣扯上关系。不过,独孤彻目前确实需要多有几个孩子。 “容我再想想,你先回去吧。”夏侯纾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比较温和,甚至还特意叮嘱道,“今时不同往日,回去好好伺候你家主子。” “娘娘这是答应了?”刘嬷嬷迟疑道,面上带着几分喜色。 夏侯纾并不肯定,模棱两可地说:“我也只是看在龙胎的份上尽力而为,至于结果如何,那也得看你家主子的造化。不过,你若敢拿这件事来挑拨我与陛下的关系,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刘嬷嬷又连磕了几个响头,感激道:“老奴谨记娘娘的教诲。贤妃娘娘的大恩大德,老奴替我家主子先行谢过了。” 夏侯纾头疼的看着刘嬷嬷这一连串的动作,也不知道被一个老妇人磕了那么多头会不会折寿,她可还想多活几年。 打发走了刘嬷嬷,雨湖才问:“娘娘,您真要帮她?” 夏侯纾理着自己的袖子,手臂上依然还有浅浅的疤痕,每看一次,她都能想起那日的苦难。还有宇文恪这个只会说大话的半吊子庸医,说是会让她的疤痕恢复如初,结果也就这样。若不是看在他是照云长公主唯一的儿子的份上,她一定要好好去独孤彻那里告他一状,让他知道乱吹牛是会遭天谴的! “不然怎么办呢?”夏侯纾越想越烦躁,“万一真的是龙种……不出意外还好,要是有什么闪失,你我可担当不起这个罪名。” “不如先让太医去瞧瞧?”雨湖想了想说,“若真是怀了龙胎,咱们心里有个底,再告知陛下也不迟。” 夏侯纾皮笑肉不笑,无奈道:“你倒是想了个好办法,可是万一太医证实她的确怀了龙胎,她反倒参我们一本,说我们意图谋害皇嗣,你我可担当得起?” “奴婢随口胡说,娘娘不必当真!”雨湖慌忙说。 “也罢。”夏侯纾思索了一会儿说,“你去备些精制的糕点吧,我听说陛下近日来都住在明台殿,也没好好吃东西,正好去看看。” 第285章 冷宫 夏侯纾到了明台殿,正好遇到了佟淑妃,才发现她俩的想法撞到一块儿了。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两人都尽力保持着镇静,互相施了一礼。 “早上人多事多的,也没来得及跟佟姐姐说上话,佟姐姐近来可好?”夏侯纾笑语盈盈,“我这些日子一直缠绵病榻,鲜少出门,也没有忌讳去向各位姐姐请安,还望佟姐姐千万要担当。” "都是自家的姐妹,夏侯妹妹何必如此客气。"佟淑妃永远都是善解人意的模样,温和地说道,"之前听说你病了,我本来也想去看望你,但陛下说妹妹需要静养,下令不许我们打扰你休息。我也就不敢犯了忌讳。幸好妹妹深明大义,否则,可能会认为我这个做姐姐的铁石心肠,不通情理。" 夏侯纾明显感觉到今天的佟淑妃有些不一样,不仅是她说话的语气,还有她说话的内容,都跟她清冷的性格不一样。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说点客套话,佟淑妃又轻轻握住夏侯纾的手,仔细瞧了瞧她的脸,满脸心疼地说:“妹妹这些日子当真瘦了不少,连我看了都心疼,更别说陛下了。” 夏侯纾低垂着头,轻笑着掩饰自己的情绪,却注意到霜降手里也提着一个食盒,想必是准备送给独孤彻的。于是她抢先一步说道:“我听说陛下近来因为帝太后的事伤心过度,饮食也没有规律,所以我准备了一些糕点,没想到竟与佟姐姐想到一块儿去了。既然如此,我还是不进去了吧。” 佟淑妃微微一笑,略带娇嗔地说道:“哎呀,你这话说的,倒显得我不识大体了。妹妹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回怕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找陛下吧。既然如此,我就不在这儿打搅了,还是妹妹你进去吧。” 既然佟淑妃表现得如此慷慨,夏侯纾也不再过多推辞,立刻向她行了一个谢礼,心花怒放道:“那就多谢佟姐姐了!” 随后她便转身往明台殿里走,还示意雨湖赶紧跟上来。 只要脸皮厚,打遍天下无敌手。 佟淑妃面色顿时变得苍白,她大概是没有料到夏侯纾还真的一点儿也不客气。然而,覆水难收,她也只能看着夏侯纾带人大摇大摆的进了明台殿。 站在旁边充当了半天柱子的祝成鸿这才松了口气,毕竟两宫相斗倒霉的经常都是他们这些所谓的中间人。 独孤彻刚从毓韶宫回来,此刻正坐在书案前翻看着这几日因忙着治丧而落下的奏折。看到夏侯纾进来,他颇有几分意外,但看到她奉上的茶点后,他脸上的感动便渐渐隐了去,只是细细的咬着她带来的栗子糕。 夏侯纾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心中默默进行了几番激烈的挣扎。在权衡了各种利弊,组织了几次措辞又被推翻之后,她最终还是放弃了拐弯抹角,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口道:“陛下,臣妾有事向你禀报。” “你想出宫?”独孤彻警惕的看着她。结合夏侯纾这段时间的行事风格,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个了。先前姚太后病重的时候,她就是打着还愿和祈福的幌子,躲到了护国寺。如今姚太后新丧,阖宫缟素,他不需要她表现得多么难过和虔诚,只希望她不要在这个时候给他出难题。 夏侯纾看着独孤彻的眼神,愣了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果然,有不良前科就是很难在他面前树立良好的正面形象。 “我是为姚槿秋而来。”夏侯纾没好气地说。 独孤彻好像松了口气,但语气仍然是冷冷的,甚至还有些不耐烦地说:“她又怎么了?难不成到了现在还不安分?” “你若心里有气,也不必牵连他人。”夏侯纾心里也不痛快,但还是努力维持着宽容大度的形象,轻声说,“她有了身孕,这是喜事。” 独孤彻皱眉看她,久久没有说话,眼神里的惊讶逐渐变成了困扰。或许他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发生这样的事。 夏侯纾没有闲工夫揣摩他的想法,继续转述道:“景华殿的刘嬷嬷已经来找过我了,说是已经两个月了。” 权当这些都是她听来的,至于消息是真是,是不是龙种,假横竖也与她没关系。此外,两个月前他跟姚槿秋做过什么,她不清楚也不想知道。 独孤彻沉默着没说话。 夏侯纾叹了口气,又说:“如今姚氏没了封号,又被困在景华殿里,恐怕对腹中胎儿不好,陛下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独孤彻依然还是沉默。 夏侯纾觉得自己有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再加上这个消息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所以她也不想继续留在这里猜他的心思,便准备请辞。 然而独孤彻却神色复杂的看向她,问道:“纾儿,你心里怎么想的?” 看来这是忌讳着她呢! 夏侯纾心里的那团火仿佛又被浇上了一瓢油,顿时蹭的一下腾腾燃烧起来。 “我能怎么想?又不是我的孩子!”夏侯纾赌气地说,索性捅破了这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大方承认自己小肚鸡肠,免得到时候再说她心胸狭窄,不识大体。没等独孤彻再说话,她又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确实不希望再看到她,想到日后还要跟她维持一团和气,我就觉得恶心!可孩子是无辜的。何况陛下登基八年了,子息薄弱,朝中大臣对此也颇有微辞。如今姚氏有喜,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欣慰的呢?陛下大可借此机会恢复姚氏封号,一来可保皇家血脉,二来也可彰显陛下的仁慈大义。” “那就依你说的去办吧。”独孤彻十分干净利落。 夏侯纾再次愣住,从独孤彻的种种反应来看,他其实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不过是逼着她承认自己的疾恶如仇,并承诺不对付姚槿秋而已。 呵,诡计多端的男人! 夏侯纾从明台殿里出来,在岔路口遇到了站在树影里的清容姑姑。念着往日的恩情,她笑着向她微微颔首。 清容姑姑却说:“娘娘,老奴有话要跟你说。” 夏侯纾见她神情严肃,便知道她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连忙让雨湖在路口守着,自己则跟着清容嬷嬷往后旁边的小径走了几步。 “姑姑,你想跟我说什么?”夏侯纾问。 “娘娘。”清容姑姑看着她郑重地说,“这件事你不该插手的。” 夏侯纾知道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这件事不简单,她确实不该插手。可是插手了会有麻烦,不插手也会有麻烦,她也很头疼。 清容姑姑没等她为自己辩解,又说:“娘娘进宫这么久了,可曾听过曲美人?” 夏侯纾第一反应就是棠梨殿的屈宝林,不由得好奇道:“据说屈氏是熙平六年才入宫的,如今不过是宝林,姑姑说的可是她?” 清容姑姑摇摇头说:“娘娘若是感兴趣,不妨去冷宫看看。” 夏侯纾本想多问一点信息,却突然传来雨湖的咳嗽声,想来是有人来了。于是清容姑姑就转身朝着小径深处走去,留给夏侯纾满头满脑的疑惑。不一会儿就看到好几个大臣和内侍簇拥着年迈的老魏王进了明台殿。 夏侯纾想不明白,于是决定去一趟冷宫。 冷宫名副其实,凄冷而萧索,是一座被遗忘的囚笼,每一道铁链都锁住了曾经的荣光和现在的绝望。夏侯纾站在冷宫的院子里时,不由得感慨,如果当初独孤彻不是出于什么样古怪的原因放自己一马,如今这里也住着一个她吧? 两个小内侍走在前面清理因长久无人打扫而多出来的蜘蛛网,夏侯纾和雨湖则捂着口鼻跟在后面。 她们刚走了几步,里面突然冲出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众人还没有看清楚她长什么样,那个疯女人就已经把两个小内侍撞翻了。眼看她就要扑过来,夏侯纾慌忙推开旁边的雨湖,自己也躲到一旁。 雨湖吓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大骂道:“哪儿来的疯婆子,瞎了你的狗眼了!贤妃娘娘你也敢冲撞!” “罢了。”夏侯纾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计较,“多半是个被废黜的妃子,人都疯成这个样了,咱们也别跟她计较了。” “你胡说!”疯女人突然抬起头来,目露狰狞,“我是陛下最爱的女人!我还要当皇后的!” "你胡说!"疯女人突然抬起头来,她的眼神中流露出野兽般的凶狠,语气坚定道,“我是陛下最爱的女人!我还要当皇后的!”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疯狂和执着,仿佛这个梦想是她唯一的生活支柱。 “看来是真疯了。”雨湖摇头道,“都这样了还想着当皇后呢。” “别多嘴!”夏侯纾呵斥道,然后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疯女人。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疯女人的话别有深意。哪知她的这个动作给自己招来了祸患,她一个没留神就被眼前的疯女人一个箭步冲上来掐住了脖子。 疯女人眼带血丝,一遍掐着夏侯纾纤细的脖子,一边破口大骂:“你这个贱人!你把陛下还给我!都是你,贱人!我要杀了你!” 夏侯纾全然没料到对方竟会来这一招,一时间竟忘了将她一脚踢开。只觉得脖子被她掐得疼痛难忍,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只好拼命地向雨湖使眼色求救。 雨湖也不愧是个聪明的丫头,立刻心领神会,忙在一个内侍耳边嘀咕了几句。那内侍慌忙伸长了脖子高唱一声:“陛下驾到!” “陛下来了?”疯女人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忙不迭的松开了夏侯纾的脖子,一边慌乱的理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一面欣喜的对旁边的人说:“陛下来看我了!陛下还是爱我的!陛下在哪儿呢?” 夏侯纾趁机一脚将她踹开,然后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鲜空气。别看这个女人瘦弱纤细,还疯疯癫癫的,力气却大得出奇,而且一旦抓着就不肯放手。这次实在是太险了!差点把自己的小命给搭了进去。 疯女人惨叫一声,转头怒视着夏侯纾,似乎在责怪她打扰了她去见陛下。 这时,两个老婆子从里面追出来,她们看到衣着华丽的夏侯纾,连忙跑过去扶住躺在地上翻腾的疯女人,然后才向夏侯纾磕头求饶。 夏侯纾摸着自己火辣辣的脖子,又看向不停挣扎着,嚷嚷着要去见陛下的疯女人,心里满是困惑,便问两个老婆子:“她是谁?” 两个老婆子哪里敢隐瞒,立刻回答道:“回娘娘,她原是陛下的惠婕妤,但因做了伤天害理之事,被陛下打入了冷宫。”说着她们又是一阵磕头,继续哀求道,“她如今已经疯了,求娘娘宽恕,饶了她这条性命吧。” 夏侯纾冷笑一声。还真是怪了,最近怎么总让她碰到忠仆?刘嬷嬷为了姚槿秋求情,可以理解成她是想借着姚槿秋的肚子东山再起。可是这两个老婆子呢?惠婕妤都已经疯成这个样子了,她们还图个什么? 夏侯纾盯着那个疯女人看了很久,最后摆摆手说:“把她带走吧,以后别让她出来伤人,否则绝对不轻饶!” 两个老嬷嬷赶紧谢恩,然后其中一个直接用面巾塞住了疯女人的嘴,制止她的大呼大叫,然后一起将她押回了屋子里。 雨湖见她们都走了,才心有余悸地说:“娘娘,这曲美人您还见吗?” 夏侯纾看着那扇年久失修已开始掉漆的大门,沉吟片刻后说道:“见,为何不见?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看看。” 第286章 曲美人 吱—— 夏侯纾用力地推开厚重的辕门,一道神秘的红影自枯井旁浮现。那女子身着红衣,如血般鲜红,引人注目。她的黑发自额间垂下,又长又直,增添了一抹神秘的魅力。她的眼眸里盛着一湾滚烫的沸水,仿佛能够融化一切。红唇如血,仿佛一只暗夜里的鬼魅,既嗜血又妖媚。 同行的两个小内侍说,她就是被废多年的曲美人。 夏侯纾不由得更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红衣女人。如今尚是国丧期间,宫里的人普遍着素衣,曲美人这样一身红妆着实太过刺眼。 “你来了?”曲美人微微抬起头,眼若流波,像是早就知道会有人来一样。 夏侯纾有些惊讶,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口枯井,顺着她的话不动声色地说:“你等我很久了吗?” “也不是很久。”曲美人仿佛在讲述一件往事,又仿佛在感慨。继而冲夏侯纾妩媚的一笑,柔声道:“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你知道我是谁?”夏侯纾好奇道。 曲美人摇摇头,眉宇间流露出丝丝不屑。 夏侯纾撇撇嘴,想着前面的惠婕妤都疯了,曲美人被关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还精神正常? “你为何这般笃定会有人来看你?”夏侯纾换了个方式问。 “因为你嫉妒我。”曲美人说完得意地一笑,“你的眼神告诉我,你跟陛下的其他女人一样,你们都嫉妒我。” 夏侯纾简直想翻白眼。天地良心,她怎么会嫉妒她?嫉妒她终年被关在这冷宫里日日思君不见君,还是嫉妒她红颜未老恩先断? 夏侯纾默默的在心里咆哮着。 “我是陛下最爱的女人。”曲美人朱唇轻启,似在炫耀。 夏侯纾再次对着天空翻了个白眼。女人啊,有时候真可怜,男人逢场作戏的一句话,她就信一辈子。宫里那么多女人,独孤彻未必都爱,但是喜欢的总会有几个,只怕落在被眷顾的女人眼里,这种喜欢也是爱。 这么一想,夏侯纾突然觉得,或许独孤彻对她也只是有几分喜欢而已。 夏侯纾突然有点难过。 夏侯纾的冷淡惹恼了曲美人,她突然起身抓住夏侯纾的肩使劲的摇晃着,大声质问道:“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为什么要抢走陛下?为什么?为什么?我恨你!” 有了惠婕妤的前车之鉴,夏侯纾这次多了几分防范,也表现得镇定了许多。只不过曲美人只是抓着她的肩,并没有生命危险,所以她也没有立马推开她。 “我并未抢走他。”夏侯纾淡然道,“如果一个男人真心爱一个女人,他的心思必然会放在这个女人身上,无人能够轻易取代。他若离开,只有两种可能。其一,他对这个女人的爱不够深沉,逢场作戏而已;其二,这个女人自己拒绝了他,他迷途知返了。曲美人,你为何不想想自己属于哪一种情况呢?” 曲美人的手从夏侯纾的肩上缓缓落下,眼里的柔媚与愤怒一点点消失殆尽,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几岁。她似乎在认真地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又抓住夏侯纾的手,厉声质问道:“你都知道什么?是他告诉你的吗?” "谁告诉我的重要吗?"夏侯纾的语气中透露出几分疑惑和不耐烦,"曲美人,你在这里装疯卖傻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没想明白呢?” 曲美人不住地往后退,眼睛里布满了绝望,嘴里念念有词道:“没用了,就算我明白这些也没有用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不会了。七年了,他不曾来看过我。我知道,那个时候我就该死心了,可是我还是欺骗自己,他是爱我的。他还说将来要封我做皇后。没想到他却把我忘了。” 曲美人自顾自地将心事倾诉了一通,夏侯纾却听得糊里糊涂的。 曲美人喃喃自语了班上之后,突然转向夏侯纾,自嘲道:“当初他说他爱我,我天真地相信了,到头来,却只是一个笑话。女人啊,不管她有多么美艳的皮囊,最终不过是男人一时兴起的玩物。” “那只是你的看法。”夏侯纾纠正她,故意挑衅道,“你不幸成了男人的牺牲品,我同情你。但这不代表我会跟你一样。” “你很自信,有自信的女人最美。”曲美人说,泛着泪光的睫毛很是凄楚,“想当年,我也是这么有自信,以为他就是我的良人,甚至不惜背弃一向疼爱我的表姐。不过,现在我的下场你也看到了,你将跟我一样!” “闭嘴!”夏侯纾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怒气,恨不得将她的嘴撕烂。多么可恶的女人,自己不得善终就罢了,还要诅咒别人重复她的命运。 “你害怕了吗?”曲美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阴森而凄厉。 夏侯纾也不住地这样问自己,害怕吗? 于是她落荒而逃。 直到夏侯纾离开冷宫很远了,这句话还回荡在她的耳际。后来的好几天,夏侯纾也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是不是害怕了?害怕自己爱上的是一个始乱终弃的男人,害怕自己会重复她的命运?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种担忧直接让她连夜噩梦,满头满脑都是曲美人的叫喊声。她不住地狂笑,大声说:“我是陛下最爱的女人!我还要当皇后的!” “你这个贱人!你把陛下还给我!都是你,贱人!我要杀了你!” …… 夏侯纾陷入了这个令人心悸的梦魇之中,仿佛被无形的黑暗力量所束缚,无法挣脱。她的意识被吞噬,沉沦在无尽的恐惧与混乱之中。直到她感觉到有人在轻拍她的脸颊,那种熟悉而温暖的感觉,才将她从梦境的深渊中唤醒。 她缓缓地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让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轻呼。只见独孤彻正低头看着她,他的目光中满是担忧与紧张。他的手还在轻拍着她的脸颊,那是一种安慰,一种保护。看到他,夏侯纾不由自主地向他怀中扑去,寻求那份安心的温暖。 “朕在这儿呢,别怕。”独孤彻紧紧地拥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安慰着。他的胸膛发出有力的跳动声,那是一种安定的感觉,一种力量的传递。 夏侯纾依然全身发抖,大滴大滴的泪珠从她的眼眶里涌出,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过了许久,她仍紧紧地抱着他,生怕下一秒他就幻化成一个幻境消失不见。 独孤彻轻轻地顺着她的后背,用眼神示意屋里的人都出去,然后问:“纾儿,告诉朕,你都梦到什么了?” 夏侯纾使劲地摇头,什么也不想说。 独孤彻叹了口气,妥协道:“那好,等你想说了再告诉朕。别一个人憋在心里,看到你这个样子,朕的心里也不好过。” 夏侯纾趴在他肩头一动不动,脑子里在回忆刚才的梦境。半晌,她才问:“那天从明台殿出来,我去了冷宫,见了曲美人。你能跟我说说曲美人的事吗?” 她的话音刚落,明显感觉独孤彻全身都僵了一下。 “为什么要问这个?”独孤彻问道。 “她说她是你最爱的女人,她说她要当皇后,她还说她要杀了我。”夏侯纾有些语无伦次,脑子里全是那些可怕的梦境。 “纾儿,别想那么多,她伤不了你的。”独孤彻说着摸了摸夏侯纾的脖子,像是哄小猫一样,呢喃道,“这次只是个意外。” 只怕我承受不起那么多意外。 夏侯纾暗暗想着,嘴上却说:“那你告诉我,她说的话有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独孤彻又是一阵沉默,才说:“纾儿,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在乎过去的事?” 夏侯纾猛然推开他,质问道:“难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独孤彻无奈地看着她,最后告诉了她真相。 曲美人原名曲念儿,是大行皇后萧蕴的姨母表妹,姐妹俩从小一块儿长大,感情亲密,性格喜好也十分相似。萧蕴嫁给独孤彻之后,曲念儿经常去晋王府看望她,一住就是十天半月。时间久了,曲念儿对晋王府及府里的人渐渐熟悉起来,俨然将晋王府当成了她的半个家。而独孤彻向来不爱管女人之间的事,也就由着她们姐妹闹。 大概是独孤彻对她们的态度过于和蔼,让曲念儿对他生出了觊觎之心,只是介于萧蕴是自己的表姐,她又不敢说出来。 后来萧蕴怀上了福乐公主,身子不便,曲念儿就趁此机会接近独孤彻。 有一次,萧蕴回娘家小住。独孤彻跟几个官员谈完事后就顺道去喝了酒,醉意醺然,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他步伐蹒跚地走进自己的卧房,却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穿着萧蕴最喜欢的藕粉色薄裙,背对着他睡着了。 独孤彻以为是萧蕴舍不得他一个人在家,提前从娘家回来了,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意,便趁着酒兴上去拥抱她。待他准备亲吻她的脸,才发现对方并不是萧蕴,而是穿着萧蕴的衣裳的曲念儿。 曲念儿静静地躺在那里,脸上泛着红晕,媚眼如丝。当独孤彻靠近时,她轻轻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年少轻狂的独孤彻没有把持住,顺理成章的与她有了肌肤之亲。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萧蕴耳朵里,萧蕴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沉默了一天,待独孤彻和曲念儿着急了一天,她却善解人意的提出让独孤彻娶曲念儿过门,做个侧妃。 独孤彻自知理亏,但还是按照萧蕴的意思办了。 曲念儿进了晋王府之后,完全变了个样。她经常与府里的其他姬妾争风吃醋,甚至仗着有萧蕴给她撑腰,活活把一个宠妾逼死。萧蕴当时身怀六甲,听了这事气得立刻晕了过去。醒来后便打算严惩曲念儿,不过碍于两人的私交,最终还是小惩大戒。岂料曲念儿却不识好歹,只当萧蕴是故意让她难堪,从此对萧蕴心存怨恨。 再后来,独孤彻登基为帝,依制册封萧蕴为皇后。 母凭子贵的姚太后为了提携自己的娘家,便逼着独孤彻娶自己舅舅家的女儿,也就是姚槿秋,并册封为贵妃。 姚家自然不甘心自己的女儿只做个贵妃,便多方游说,让独孤彻废掉原配萧蕴,改立姚槿秋为皇后,却遭到了独孤彻的严词拒绝。姚家拿独孤彻没办法,只好对萧蕴下手。而萧蕴彼时因生福乐公主落下了病根,根本无力反击姚家的迫害。 独孤彻初登大宝,正是需要母舅家扶持的时候。为了大局,他没有办法与姚家抗衡,但他又得保护妻女,只好转移目标,专宠曲念儿,让姚家人以为独孤彻的心思在曲念儿身上。这也就是为什么曲念儿至今都还坚信自己是独孤彻最爱的女人。 而最后将鸢羽之毒捧给萧蕴服下的,也是曲念儿。 与其说曲念儿是被姚家利用,倒不如说她是为了报复独孤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独孤彻只是把她打入冷宫,并没有牵连她的族人。 独孤彻说完之后,看着依然还沉浸在故事中的夏侯纾问:“你又在想什么呢?” 夏侯纾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发了个抖,然后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眉头深锁的男人。他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她真的足够了解他吗? 独孤彻叹了口气,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又试了试她手心的温度,皱着眉头说:“你的手怎么这么冰?是不是又生病了?传太医来看看吧。” 夏侯纾摇摇头,看着他问:“你会永远对我这么好吗?” “说的什么傻话!”独孤彻假装生气地说,“你是朕的女人,朕当然会对你好。” “只是因为这样吗?”夏侯纾有些沮丧。他的女人岂止她一人,可是下场好的着实没有几个。 独孤彻面上一沉,紧紧抓住她的手,问道:“你都听到什么了?” “也没什么,你就当我庸人自扰好了。”夏侯纾抽回自己的手,随后敷衍道,“我也只是一个女人,自然也会担心色衰而爱弛啊。” “就因为这个?”独孤彻笑道,“朕原以为你够聪明,没想到也会为了这样的事而烦恼。色衰而爱弛?再等十年再说吧。” 夏侯纾知道他是在敷衍自己,可是她真不想再继续争执下去。她很累,很累很累。幸好他们之间除了帝王与皇妃的身份,还有利益牵扯,不至于让他们之间的关系那么快土崩瓦解。 第287章 无情 熙平八年十月二十六日,在一个凄风烈烈的天气里,宇文盛和薛夫人及其党羽被押上了断头台。云长公主亲自前来围观行刑,了结了她这一生最大的夙愿。而宇文恪在行刑前,为宇文盛送上了最后一顿饭,并郑重地向宇文盛磕了三个头,以此报答他的生养之恩,也全了他父子一场的情义。 宇文盛曾手握重兵,称霸一方。他的一生充满了野心与算计,也充满了荣耀和权力。然而,在他的后半生,运途却急转而下,变得异常悲惨。尤其是当他看到宇文恪那张与照云长公主相似的脸庞时,他的内心会涌起无尽的痛苦和愤怒。 这个时候的宇文盛,已经不再关心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也不再在意自己曾经辜负过哪些人。他只关心那些曾经辜负了他的人,那些让他心痛和失望的人。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与挫折,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命运。他的内心充满了对权力和荣耀的渴望,以及对过往荣华富贵的眷念,但他也知道,这一切都已经不再属于他。 在宇文盛的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失去的两个孩子:那个刚出生就被放在箱子里活活闷死的小婴儿,以及另一个溺亡在湖里的九岁宇文怡。都说虎毒不食子,可他却间接的害死过自己的孩子。这些回忆让他感到痛苦和无奈,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这一生,拥有无数的女人,并且有数十个子女,但他内心深处想要的,只是与心爱之人生儿育女,长相厮守。是朝廷和局势逼着他不得不向照云长公主示好,背弃了与所爱之人的诺言。所以他对照云长公主的恨,早已渗透到她的孩子身上。 尽管如此,当宇文恪向他磕头谢恩的时候,宇文盛还是有所动容的。他看着身形越发伟岸的长子,心中竟然有几分欣慰。于是他拉着宇文恪的手,请他在自己死后,看在手足的份上,对薛夫人所生的宇文恺多加照顾。他嘴里念念有词,既担心宇文恺在流放的途中受苦,又怜惜宇文恺在边关被风沙侵蚀,唯独没有关心宇文恪是死是活。 宇文恪心中的怒火难以平息。他无法忍受父亲直到最后一刻都未曾将他放在眼中。回到新府邸后,他陷入深深的悲痛中,整日整夜地痛饮,直到几天后才摇晃着走出房间。他的面容仿佛历经岁月沧桑,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随后,宇文恪恢复了过去的风流做派,他流连于京城的各个烟花酒楼,纵情于声色之中。他的放荡行为令照云长公主愤怒不已,下令禁止放他进门。而她刚相好的人家,也黄了。 宇文恪也不着急,照云长公主不让他回家,他也懒得自讨没趣,干脆夜夜留宿在花魁的暖帐里,因此传出了不少风流韵事。没过多久,宇文恪又在外面置了一处房产,买了几个年轻的丫鬟小厮在身边服侍,又从几家青楼里赎了几个相好的花魁娘子养着,竟然还嚷嚷着要娶其中一个尹姓女子做郡王妃,让人们大跌眼镜。 照云长公主拿他无可奈何,只得以国丧期间不宜纵情享乐为由上书请求陛下加以管束。可独孤彻自己的事情已经忙得不可开交,更没有心思和时间管他们母子之间的事,直接将折子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 照云长公主求告无门,直接带了人去宇文恪的落脚处闹,一顿摔打,扰得街坊邻居不得安宁。而宇文恪却对母亲的愤怒视而不见,轻叹一声,便拂袖而去,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青楼里,豪掷千金、醉生梦死。 母子俩的这场闹剧搞得满京城啼笑皆非。 十一月初,独孤彻正式下旨让姚贵妃复位,却让夏侯纾去传旨,说是要让大家都知道她是个胸有沟壑的女子,也让大家看看她是怎么以德报怨的。 夏侯纾没有办法拒绝,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姚贵妃怀胎三个多月了,小腹已微微隆起,一度消瘦的脸颊上终于长了点肉,在炉火烘烤的屋子里待久了,还有几分红润,反倒添了几分母性的温柔与妩媚。 姚家虽然遭逢变故,姚贵妃也经过废黜了的洗礼,但她举止间却仍然有往日的影子,却又不完全是夏侯纾记忆中的样子了。素白的粗布衣裳显得她本来就消瘦的身子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一头青丝只用白丝带简单的系着,长长的垂在腰间。粉黛未施的脸反而有种返璞归真的淡雅。她微微抬头,眼里清冽如水,简直让夏侯纾无法相信她就是那个曾经艳冠后宫目空一切的姚贵妃。 直到姚贵妃向她行跪拜之礼,夏侯纾才想起自己是来传旨的。于是她展开圣旨,故作威严地传达道:“传陛下旨意,景华殿姚氏,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即日恢复其贵妃封号,一切用度,按宫中惯例执行。” 字里行间没有一个关于她有身孕的字,这就是所谓当权者的高妙做法。 姚贵妃静静地听着夏侯纾的宣旨。她的眼神深邃而坚定,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她的表情没有欣喜,也没有悲伤,只是安静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谢陛下开恩!”姚槿秋叩首高呼,长长的裙摆拖曳一地。 夏侯纾恍惚中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冷笑,但再细细一看,却什么也没有。或许是看错了,她这样安慰自己。想想姚槿秋这短短几个月内,先是家道败落,父母兄弟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自己也被废黜,一朝从云端跌入谷底,随后视为靠山的姚太后也死于非命。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是个人都得崩溃了,而她却还能保持这个样子,已经很难了。 虽然最终做决定的是独孤彻,但夏侯纾也希望姚槿秋能够顺利诞下这个孩子。因此,她严肃地说:“姚槿秋,不要让我因为今日的决定而后悔。” 姚槿秋的举动中没有丝毫的傲慢和矫情,只是平静的笑着,说道:“多谢贤妃妹妹提点,这一次,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夏侯纾欲言又止,她其实对姚槿秋并未抱有太大期待。随后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姚槿秋的腹部,心中的不甘与无奈如潮水般翻涌。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孩子,她绝对不会这么好言好语的跟她说话。最后,她只能苦涩地叮嘱道:“为了你腹中的孩子,请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景华殿。 姚贵妃也没有多客套,而是注视着夏侯纾离去的背影,冷笑不止。接着,她的表情变得扭曲,近乎狰狞,然后对旁边的刘嬷嬷说:“嬷嬷,好戏就要上演了。接下来,你可要好好陪我演完这一场戏啊!” 刘嬷嬷微微欠身,回答道:“娘娘放心,该是你的,老奴就算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替你争回来。不是你的,老奴也会竭尽全力。只是可怜了帝太后,为了保住这个孩子,竟然连命都舍出去了。娘娘,帝太后她是真心疼你。” “她那哪是心疼我呀?”姚贵妃冷冷道,“她不过是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还有用处,所以才愿意以命换命罢了。” 刘嬷嬷见她的情绪逐渐不稳定起来,连忙制止了她说下去,并提醒道:“娘娘,帝太后是被陛下的狠心给逼死的,这跟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都无关,跟姚家也无关。请娘娘宽心,不要因此而忧虑。只要安心养胎,顺利诞下小皇子才是最重要的。” 姚贵妃嗯了一声,然后又问:“韵春那丫头到底要怎么才开窍?都是嫁过一回人的人了,怎么在陛下面前还跟个处子似的,总是扭扭捏捏的,连话都不会说了,遇事也只会躲。先前姑母还在,好歹还能照拂一二,让她在宫里有个容身之处。如今姑母没了,她竟然窝囊到只想着要去替姑母守陵。难怪王家会仗势欺人休了她。照她这样下去,谁见了不得去踩上一脚?” “二小姐也有他的苦衷吧。”刘嬷嬷安抚道,“娘娘又不是不知道二小姐的脾性,从小就是个怕事的。从前若不是有你和国舅爷护着,只怕早就被王家吃的苦头都不剩了。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只怕都吓破了胆了。” 姚贵妃冷哼一声,狠狠道:“王家的这笔账,我迟早要一起讨回来!” 没过几天,冷宫里就传来了曲念儿病逝的消息。彼时夏侯纾正在给福乐公主削梨子,宫里刚送来的金秋雪梨,又大又甜。 来报信的人说,曲念儿早就精神失常,只是时好时坏,与被废的惠婕妤别无二致,且她常年身居冷宫,身体孱弱,以致气血两亏,油尽灯枯。 夏侯纾没说话,心里却想着,独孤彻对她的爱也就不过如此。 曲念儿的死因究竟如何,没有人会去过问,听到这个消息的人大概只会愣一下,然后感慨一声,哦,原来还有这样一个人呀。 夏侯纾本就处在风口浪尖上,自然不会傻到站出来告诉别人,她曾经去冷宫看过曲念儿,而且不止一次。更不会告诉他们,曲念儿其实是服了她带给她的药才香消玉殒。就算她再有价值,也敌不过国家法律啊。 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她一介弱女子,可没有那么多脑袋够砍。 恍惚间,曲念儿临死前那种不甘而又绝望的眼神,让她永生难忘。 曲念儿说:“陛下的心装的是天下,绝不会是哪个女人。即便他现在宠爱你,终有一日你容颜不再,失去了利用价值,那么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夏侯纾,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好!” …… 福乐公主接过夏侯纾递给她的梨子咬了一口,然后嘟囔着说:“大清早的就听到这样的消息,真是晦气!” 夏侯纾淡然一笑,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她淡定地拿起一方丝绢,轻轻擦拭着福乐公主嘴角的汁水,语气温柔:“人都已经不在了,还计较什么呢?” 福乐公主并不认同这种看法,她立刻抬起头来,正视着夏侯纾,认真地反驳道:“不,她是害死我母后的恶毒女人!我永远不会原谅她!” 夏侯纾哑然失笑。突然有点后悔答应曲念儿给她带药进去了。 夏侯纾总共见了曲念儿三次。 第一次是夏侯纾从明台殿出来,听到清容姑姑提到曲美人,她出于好奇就去了冷宫。彼时的曲念儿一身红衣,美艳妖娆,眼神睥睨四方。 第二次是夏侯纾从独孤彻那里得知曲念儿被打入冷宫的原因后,一个人摸着黑悄悄过去的。也是那一次,曲念儿求她给她带一点药。曲念儿说她已经厌倦了冷宫里苟且偷生的日子,想看看在最后的时光里,独孤彻会不会去看她最后一眼。夏侯纾当时没有拒绝她,而且她自己也想知道独孤彻对曲念儿有多少感情。 所以,第三次去的时候,夏侯纾就给曲念儿带了她要的东西。而曲念儿连确认一下都没有,直接当着她的面把药喝了下去。 那是一种不容易被察觉的慢性毒药,它不会立即夺人性命,但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变得孱弱,症状就像气血亏空一般,最后不治身亡。尤其对于曲念儿这种身处冷宫多年,身子骨早已不复从前康健的女子,更是一道催命符,所以不到半个月,她就香消玉殒,含恨而去。 事实证明,曲念儿还是高估了自己在独孤彻心中的地位。独孤彻不仅没有去见她最后一面,甚至在听到她的名字时,也表现出冷淡的态度。最终,独孤彻只是按照宫女的规格将她入殓,待帝太后棺椁入葬时作为陪葬。 自古君王多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 这话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可惜曲念儿到死才算真正明白。 夜里,夏侯纾送了福乐公主回去,然后裹着厚厚的披风往回走。路过鉴明湖的时候,突然听到聚澜殿那边传来一阵幽怨的歌声,唱的是: 天下男儿皆薄幸,空负佳人醉不成。 良人走千里,高楼月独明。 此夜箫声声不尽,风吹树影影难行。 帝288章 本性 冬天的风阴冷潮湿,穿过云之罅隙,卷走了最后的落叶,飘向季节的深处,光秃秃的枝桠上,写着满目苍凉,给这座沉寂了许久的皇宫增添了几分肃杀。就在这个时候,刚复位的姚贵妃突然约了夏侯纾在临水亭见面。 此时已是深冬,天气异常寒冷,光是在屋外站一会儿就已经冻得浑身直哆嗦,更别说约着去临水亭见面了。不过仔细一想,临水亭三面环水,四处通透,人站在里面,一举一动都能被外面的人看得清清楚楚,但又听不见具体说了什么,确实是个说坏话的好地方。尤其是姚贵妃这样身怀龙嗣,处处谨慎的人,更得找这样敞亮的地方见面才好保证自己的安全。 彼时两人在凉亭里坐下,一面烤着炭火,一面喝着热茶。 相互寒暄了一阵之后,姚贵妃突然屏退了所有宫人,含笑地看着夏侯纾:“夏侯妹妹一直心不在焉,想来是不屑于谈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倒是有个提议,妹妹肯定感兴趣。” “是吗?”夏侯纾放下青玉茶杯,装作有几分兴趣的样子,“娘娘不妨说来听听。” “妹妹进宫也有些日子了,经历了这么多事,也知道皇宫就是女人的人战场,而妹妹如今依然安稳如初,想必也是个聪明人。”姚贵妃说着妩媚一笑,有意无意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继续说,“我早就看出来了,妹妹并非寻常人,但是如今宫中局势未明,妹妹日后若想飞黄腾达,久居高位,不如与我合作。” 夏侯纾心里一阵鄙视。果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姚贵妃人都这样了,还想着要飞黄腾达呢。就靠着这么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的胎儿,她就那么自信吗?万一怀她十月之后生下来的是个公主呢?难道朝中大臣还会继续拥立她吗? 不过,夏侯纾很快就想明白了,以姚贵妃现在的状况,也只有趁着孩子没有生下来的时候笼络人心了。不然等孩子生下来,若是个皇子还好,毕竟独孤彻目前只有一个儿子,多少还是有几分希望继承大统的,但若是个公主,顶多也就跟福乐公主一样养尊处优,对于姚贵妃的宏图大业却没有多少用处。 当然了,姚成威这些年与秦嬷嬷等人合谋害了那么多皇嗣,种下了太多恶果,所以姚贵妃能不能顺利诞下孩子,还是个问题。 “怎么合作?”夏侯纾故意装作有点感兴趣的样子。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朝堂上在议论什么。”姚槿秋提醒道。 前朝的动态就是后宫的晴雨表,而最近朝廷上议论得比较频繁的,无非就是立储。 历朝历代,立储都是关乎国家社稷的大事。独孤彻登基多年,目前膝下只有一子一女,而这一子就是吕美人生的大皇子独孤钰。最近的这些争议也是姚贵妃有了身孕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才有的,想必是有人担心万一他日姚贵妃诞下皇子,大皇子就多了一个劲敌。 这吕美人也太心急了点,尚未知晓结果的事就做得这么显山露水,只会暴露出她的浅薄和无知,日后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争议一出,独孤彻就以大皇子年幼,吕美人出身卑微回绝了。 然而,不甘心的大臣们又提出了立后。 母凭子贵,吕美人自然又占了上风。 原先支持佟淑妃的人自然就不肯了。毕竟佟淑妃出身高贵,是济和宫皇太后的外侄女,在宫中虽然位份却也不低,不论是品行、样貌、身份地位,都是皇后的最佳人选。 不过天威难测,独孤彻至今也没有决定下来。 夏侯纾并不想掺和,便轻笑着说:“我虽然资历尚浅,却也是知道现代帝王定下了规矩,后宫不得干政,莫非贵妃娘娘不知道?” “知道又如何?”姚贵妃满不在乎地说,“体制虽然如此,可这朝堂上的事情,哪一件又与后宫脱得了干系?你身在局中,又何必装清高?” 前朝与后宫,关系向来盘根错节,纠缠不清。大家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这种状态,平时还是要注意遵守“后宫不得干政”的规则。但是,她今天毫不忌讳地揭露了这个事实,恐怕接下来她要说的事情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夏侯纾端起茶杯,但笑不语。 换作姚家未败落之前,这出大戏哪有吕美人上蹿下跳的机会。只要姚贵妃宣告怀孕,皇后之位就已基本成了定局。这也是姚成威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也要谋害其他皇嗣的原因。只是如今姚家败落,姚太后身死,姚贵妃经过大起大落之后才好不容易靠着肚子重新站稳脚跟,她不想着安心养胎,却不顾众嫌的要跑来分一杯母仪天下的羹,又是为哪般?是为了复仇?还是因为皇后的位置太有吸引力? 夏侯纾还没想明白,姚贵妃又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你考虑得如何?”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夏侯纾疑惑道。这件事对她来说实在是无利可图,而且她跟姚贵妃完全没有结盟合作的感情基础。 姚贵妃笑了笑,继续蛊惑道:“因为这件事不光关乎着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的前程,还跟妹妹的前程息息相关啊。” “何以见得?”夏侯纾还是不明白。之前她劝说独孤彻给姚槿秋复位,她都已经是昧着良心了,如今还要帮着她争皇后之位,她是疯了吗? “如果我做了皇后,那么你就是南祁的贵妃。”姚贵妃神情傲然,仿佛此刻已然是南祁的正宫皇后,又说,“虽然与你现在的位分只有一字之差,但其中的荣耀却是你现在的地位无法比拟的,你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夏侯纾依然不为所动,甚至还点出了她话里的破绽:“的确很诱人。不过这个‘一人之下’的‘一人’指的是你呢,还是陛下?” 姚贵妃愣了一下,说:“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与虎谋皮,自然得小心谨慎些。”夏侯纾笑得轻松,“不然如何入得了娘娘的法眼?” 姚槿秋冷哼一声,瞥了他一眼,又说道:“嘲笑奉承的话就不必多说了,我只问你一句,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只怕娘娘来之前已经替我想好答案了吧。”夏侯纾毫不示弱。 “很好!”姚贵妃赞赏道,眼神却有些落寞,“幸好你我如今看中的不是同一物,否则我还真不知该如何对付你。” 夏侯纾没所谓的笑了笑,暗自琢磨着对方的用意。姚槿秋今日来找她,又把话说得那么直白,肯定是对她做了一番调查,又或者手握她的把柄。不过这又怎样呢? 独孤彻尚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聋作哑,她如今只是一介罪臣之女,留她不过是因为她的肚子里孕育着南祁的希望。 当然了,夏侯纾也不傻。俗话说,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何况姚贵妃现在是背水一战。她也不想给自己惹出什么祸端来。 夏侯纾抬头看向她,问道:“贵妃娘娘希望我做什么?” 姚槿秋笑得妩媚,语气中却带着一丝阴毒:“吕洛那个贱人,出身就摆在那里,不过是母凭子贵罢了,还妄想当皇后!若没了儿子,我看她还敢那么嚣张!” 夏侯纾的手突然变冷,冰冷。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自她给曲念儿带去毒药之后,她就已经回不了头了。但是,要让她对一个孩子下手,她做不到。 “你害怕了吗?”姚槿秋看出了她的犹豫,带着讥讽的笑容问道,“可惜你今天来见了我,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可不可以不是他,那个孩子……”夏侯纾的声音有些颤抖。 “哈哈哈!”姚槿秋大笑起来,仿佛听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然后说,“夏侯纾,你也会害怕杀人吗?这段日子,你是不是一直在做噩梦呢?” “你给我闭嘴!”夏侯纾暴怒之下,猛地站起身来,逼近姚槿秋,让她一步步后退。然后厉声质问道:“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手上沾了多少条性命,难道你就不怕噩梦缠身吗?姚槿秋,你是个快做母亲的人了,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姚槿秋犹如受惊的小鹿,猛地推开了夏侯纾。夏侯纾猝不及防,重心不稳,身子就向后倒去,不偏不倚地撞上了石桌,额头立刻显出了一片淤青。 外面的人听到声音,急忙赶了进来。雨湖快速地扶起夏侯纾,看了看她的额头,转头怒视着姚贵妃,斥责道:“贵妃娘娘,我家娘娘与你平起平坐,你不要欺人太甚!说句不好听的话,别忘了是谁帮你复位的!” “雨湖。”夏侯纾叫住了她,然后看了同样惊慌失措的姚贵妃一眼,解释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了,贵妃娘娘原本是要来扶我,为顾及龙胎也就只能站在一旁着急了。” “姑娘……”雨湖满脸的疑惑不解,她亲眼看到是姚贵妃推了夏侯纾,为何夏侯纾却要帮着姚贵妃说话呢? “你先扶我回宫。”夏侯纾再次打断了雨湖的话,示意她不要再说了,然后看向姚贵妃说:“这儿风大,贵妃娘娘身怀龙裔,也得多多留意。” 姚贵妃显然被刚才的状况吓到了,护着自己的肚子愣愣地点了点头。 雨湖没有继续争辩,扶着夏侯纾愤愤不平地回了飞鸾殿。 夏侯纾看着镜中的自己,头上缠着一层纱布,面色苍白如鬼,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眼中除了疲惫,还流露出了一丝恐惧。 人的欲求越多,离原来的自己就越来越远。 靠窗的位置上,夏侯翊曾经送给她的空谷遗音静静地摆放在那里,她已经许久没有碰触过了。因为她不敢去触碰这个曾经的美好,不敢去面对自己的面目全非。她害怕看到夏侯翊失望的眼神,那种失望和失落感就像一把锐利的剑,深深地刺入她的心中。 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预想,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原点。 “参见陛下!”外面传来雨湖惊慌的声音,继而就是独孤彻低沉的声音,“都下去吧。” 夏侯纾的心猛跳起来,长长的指甲掐进肉里。以前在家里,因为要练剑,她总是定期修剪指甲。可是进宫之后,她反而不再细心打理,任其发展,没想到如今已经长到这个地步。 夏侯纾慢慢站起来,迎上独孤彻眉头微蹙的脸。 他总是这样看着她,仿佛她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老是做错事。 独孤彻拉着她的手,仔细瞧了瞧她的额头,眼神里透露出深深的关切和担忧,嘴上却不忘责备:“你可真是不让朕省心,这下可好了,活该了吧。” 夏侯纾白了他一眼,突然发现自己变得很矫情。反倒是独孤彻好像一副挺受用的样子,乐呵呵地拉着她一起去用晚膳。 这一夜,独孤彻理所当然的宿在飞鸾殿。而夏侯纾却失眠到下半夜。她痛苦的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了,却陷入了一个不断重复的梦。 梦中是一片浓雾密林,周围一片模糊,仿佛置身于一个混沌的世界。处处都是出口,但每一个出口都像一个虚幻的泡影,触手可及却无法达到。夏侯纾感到一种深深的迷茫和无助,仿佛被困在一个永无止境的迷宫中。 突然,迷雾中传来一阵阵凄厉的笑声,像是在嘲笑她的惶恐和无助。那声音如同鬼魅般挥之不去,紧紧地附着在她身后,时隐时现。她可以感觉到那笑声中蕴含的绝望和怨恨,像一把锋利的剑,悬在她的头顶,随时可能落下。 夏侯纾惊恐万分,她拼尽全力奔跑,想要逃离这个恐怖的世界。但那笑声却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畔,呼之欲出。她的心跳如鼓,伴随着脚步声在寂静的密林中回荡。 她的头痛欲裂,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挤压着她的头骨。她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惧,终于大叫起来。这一声尖叫划破寂静的密林,像一只受伤的鸟,扑棱着翅膀在黑暗中寻找出路。 睡在旁边的男人忙将她抱在怀里,一个劲的安慰:“纾儿,别怕,朕在这儿。” 夏侯纾紧紧贴着他温暖的胸膛,贪婪地吸取来自他身上的温度,好像这样才能让心里得到片刻的安宁。 独孤彻轻轻擦拭着她在额头上的冷汗,他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她那淤青的地方,她疼得微微蹙眉,这种表情让他的心瞬间被牵动。他立刻放轻了动作,温柔地抚摸着那疼痛的部位,仿佛在安慰她那受伤的身心。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关切与疼爱,让她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夏侯纾发现自己现在越来越依赖这种感觉,这让她更害怕,于是她推开了他,板着脸问:“独孤彻,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事,你会不会原谅我?” “说什么傻话。”独孤彻笑容和煦的看着她,温柔道,“你这么聪明,怎么会做错事呢?” 黑暗中,夏侯纾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清他在想什么,但却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此刻,她真希望自己有他说的那样聪明,可她永远做不到。 第289章 静夜 有句话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南祁此时的状况正好应征了这句话。宫内宫外的事本已乱作一团,偏偏北边的北原国又在这节骨眼上在边境挑起事端。仿佛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南祁国的将士们严阵以待,面对北原国的挑衅,决心保卫自己的国家。 北原国是个以游牧为主的国家。每到秋冬季节收成之后,就要在边境骚扰一番。然而,这次的情况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重。北原国的军队不仅在边境烧杀掳掠,更是深入南祁领土,肆意妄为。这个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引起了朝野的震动和关注。 朝堂上,群臣们议论纷纷,每个人都充满了愤怒和担忧。作为皇帝的独孤彻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的大臣们,心中也充满了困扰。他深知,这次的边境冲突已经触及到了国家的底线,必须采取行动。于是,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独孤彻最终做出了决定:由越国公夏侯渊带领的军队,前往边境对北原国进行反击。 夏侯渊作为一位经验丰富、威名远扬的将领,他的出征无疑给南祁军队和民众带来了信心和希望。出征前,他向士兵们发誓,一定要让敌人知道我国的威严不可侵犯。他的誓言激起了士兵们的斗志,大家都愿意为他赴汤蹈火,为国家争取荣誉。 与此同时,夏侯翊也接到了任务,要秘密前往璞王封地涂川细查。 夏侯纾猜不透独孤彻是否对璞王起了疑心,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璞王独孤衍为人十分低调,多年来一直在封地做他的闲散王爷,眼里也只有他的一亩三分地,从不干涉朝廷的事务。然而,夏侯纾曾经在府中听父亲和二叔谈论起璞王,都说他是个笑面虎,实则心思深沉。他们还提到,当初若非独孤彻有勤王救驾的功劳,或许皇位就是璞王的了。面对如此城府的对手,夏侯翊此去必定危险重重。而且这两件事加在一起,分明是有意在分散他们越国公府的势力。 想到父亲率兵远征,二哥也远离京城,家中便只剩下手无缚鸡之力的母亲、嫂子和郭夫人母子,夏侯纾在宫里就显得更加孤立无援,充满着莫名的紧张和不安。 最让人感到可怕的是夏侯翊离京前带进来的消息——雷起乾居然与佟淑妃有关。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夏侯纾自进宫之后,她对这句话的领悟可谓十分透彻。 事实上,佟淑妃会出来争夺那个母仪天下的位置,夏侯纾并不意外。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雷起乾看似对姚贵妃忠心耿耿,多次为姚贵妃出谋划策,巩固其在后宫中的地位。实则是与佟淑妃暗中勾结,一步一步将姚贵妃及其党羽推出权力中心。 果然,人心难测,海水难量,天威难测,征途远长。 不知道姚贵妃知道真相之后,又会作何感想。 独孤彻这几天忙得昏天暗地,如同一叶孤舟,在波涛汹涌的政海中摇曳。对内,他要应付立后与立嗣之争,平衡朝局;对外,他时刻警惕着北方的战争风云,筹谋这粮草的运送。期间,他难得抽空来飞鸾殿一次,也只是陪着夏侯纾用膳,然后就埋首在堆积如山的奏折中。他总是眉头紧锁,手指在奏折上轻轻滑过,仿佛在阅读着一篇篇沉重的历史。 冬夜的寂静如同深海,夏侯纾无法插手他的世界,便拿起一本书,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随意翻动了几页,漫无目的的等待着时间的流逝。然而,这沉默的夜晚却像是一首沉寂的诗,令人感到深深的无聊。于是,她决定独自走出去,让寒冷的夜风唤醒她的思维。 当夏侯纾再次回到房间时,独孤彻已经趴在书桌上,安静地睡着了。他的呼吸声均匀而深沉,像是远处的风声,微微的传入夏侯纾的耳中。 夏侯纾轻轻屏退了伺候在旁边的宫女们,仿佛怕自己的动作会打破这个宁静的夜晚。她悄悄地走向独孤彻,轻轻地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独孤彻的睡颜。 独孤彻正沉睡在梦乡,他的脸庞宁静而安详。夏侯纾心中忧虑,视线不时地落在他的身上,犹豫着是否应该揭示姚贵妃的阴谋,更不知道该不该透露自己的行动可能对他造成伤害。 夏侯纾心中矛盾不已。她知道独孤彻是个聪明人,也许应该让他知道姚贵妃的阴谋。但另一方面,她也明白,这可能会让他失望。 她看着他安静的面孔,心中充满了犹豫和不安。 在漫长的等待之后,独孤彻像是有所察觉一样,忽然苏醒过来。他抬眼望向她,带着些许疑惑和不解,瓮声瓮气地问道:“你怎么这么盯着朕?难道朕这么好看吗?” 夏侯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算他长得好看,那也应该是由别人来夸赞的,哪有自己亲自夸自己的道理?难道所有的男人都这么自信和自恋吗? 独孤彻轻笑了一声,他坐直了身子,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然后带着一丝好奇的语气问:“你在想些什么呢?眼神怪渗人的。” 夏侯纾连忙收敛起目光,摆手道:“真的没什么。”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因为她突然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她绝不会伤害他。 独孤彻并未不相信,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 夏侯纾却不想过多解释,只是看着他满脸的倦容,她的心又软了下来,轻声劝说道:“时候不早了,陛下回房歇会儿吧。” 独孤彻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夏侯纾与独孤彻背对着背躺在大床上,房内只有夜明珠发出微弱的光。透过窗子,可以看见月亮上有晕,月光落地如霜,照亮了房间的一角。深冬的夜晚,比水还要凉,空气中弥漫着百合花的清香,这种清新的味道混合着独孤彻身上独特的龙涎香的气味,一漾一漾地涌入夏侯纾的鼻息,让她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和舒适,情不自禁的放下所有的疑虑和防备。她缓缓地闭上眼睛,陷入了梦境之中。 在梦中,夏侯纾感觉自己像是置身于一个仙境之中。她漫步在一片开满了百合花的原野上,微风吹过,花香四溢。远处,独孤彻的身影若隐若现,他似乎在对她微笑,那笑容如同阳光一般温暖了她的心灵。 夏侯纾一步步走向独孤彻,他们的手指轻轻触碰,仿佛在这个瞬间,所有的情感和思念都得到了释放。他们相互凝视着,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突然间,一道光芒从天边划过,照亮了整个原野。夏侯纾抬头望去,只见一颗流星划破夜空,留下了一道绚烂的光轨。她心中涌现出一股强烈的愿望,希望这一刻能够永远延续下去。 然而,梦境总是短暂的。夏侯纾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床上,枕边人却已不知去向。她微微皱起眉头,感觉自己的心中空落落的。 夏侯纾披上衣服走出去,发现书房里有烛光,便往那边去。 书房里青铜缠枝烛台发出微弱的光芒,正中间放着一盆燃烧着的炭火,火光在墙壁上跳跃,映出了影子。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和灯烟的混合气味,让人感到一种沉静而古雅的气息。 独孤彻身上披着一袭玄色绣金线龙纹的长袍,埋首在灯下批阅奏折。烛光透过油纸灯笼的缝隙,照在他的脸上,给他堵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他的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眼神犀利而坚定,手中的毛笔在奏折上飞快地移动着,时而停顿,时而流淌,像是在编织一曲优美的乐章。 而旁边磨朱砂的小内侍则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他的眼皮开始沉重,不断地打着呵欠,仿佛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入梦乡。 夏侯纾没有惊扰他们,而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独孤彻忽然抬眸看过来,视线落在夏侯纾身上,他立马蹙了蹙眉,疑惑道:“你怎么起来了?小心别冻着。” "我身体没那么弱。"夏侯纾缓缓走过去,挥手示意小内侍退下,然后温柔地揉着他的太阳穴,碎碎念道,"夜深人静,屋子里又这么冷,陛下也不多叫些人来伺候,万一冻着了,累到了可怎么办?别以为人人称你万岁,你就可以不顾自己的身体了。"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关怀和担忧。 独孤彻笑容和煦的看着他,故作嫌弃道:“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唠叨了?” 独孤彻说着便伸手拉夏侯纾过去坐在他腿上,连手中的朱砂笔都没有放下。然后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勃颈处,轻声道:“不过,朕喜欢你这样。” 夏侯纾觉得耳根和脖子被他的呼吸弄得一阵酥痒,赶紧将他推开了些,皱着眉头说:“陛下是看奏折看得头晕眼花了吧。怎么会有人喜欢被他人念叨个不停呢?”她轻叹道,又瞥了一眼那些厚重的奏折,“算了,看你这可怜样儿,我帮你磨朱砂吧。” 独孤彻闻言放下了笔,轻轻替夏侯纾整理了一下衣裳,柔声道:“你还是回去睡吧。虽然朕很受用你的温柔体贴,可是你穿这么少,万一生病了,朕会更心疼的。” 夏侯纾却不肯走。她站起身来,把笔放回他的手里,一边为他磨朱砂,一边笑嘻嘻地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不然显得我多没义气。” 她很想知道皇后之争最终花落谁家,更想从奏折上看到点关于边关的战事。 也许独孤彻知道了她的目的,就不会这么感动了吧。 夏侯纾默默的思忖着。 结果一干就是通宵。 天快亮的时候,独孤彻才批阅完堆积如山的奏折。夏侯纾困得几乎站着就能入睡,她一边感慨一边感慨着皇帝不是一般人就能当的,对人的体能、精力、以及脑力要求太高,一边又默默领悟力为何历史上的皇帝普遍短命。照这样熬下去,就算健壮如牛,也吃不消啊。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夏侯纾就猛然惊醒,她感到一股自责的热浪涌上心头,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然后眯着眼睛,略带迷糊地看向正在宫女的帮助下穿衣的独孤彻。她含糊不清地说:“你中午记得要休息一下,别又忙得废寝忘食了。” 独孤彻没有回答,但夏侯纾明显能听到他在低笑。 第290章 做人留一线 夏侯纾懒洋洋地睡到中午才起床,一想到独孤彻可能背地里对自己的叮嘱阳奉阴违,她莫名的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冲动,决定亲自去查探一番才能安心。 雨湖并未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只是默默地按照夏侯纾的吩咐去准备了糕点,然后陪着她前往。 夏侯纾也察觉到了雨湖的异样。她觉得雨湖似乎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但此时她尚未腾出心思去探究对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御书房里,独孤彻正与几个大臣在商议政事,说的内容是关于内忧外患的事。为首的是王丞相,他说敌国进扰,大多是因为国家不定。要想国泰民安,首要的是立储、其次立后。 御书房里,独孤彻正与几个大臣在商议政事,力图解决当下的内忧外患。 经过一番讨论,王丞相突然说:“陛下,北原国敢明目张胆的在边境滋事,显然是想试探陛下的态度。而我南祁泱泱大国,自陛下登基以来,一直致力于休养生息、强兵历马,如今不过是区区三万北原军而已,根本不足为惧。老臣认为,攘外必先安内,当下的有两大要务:一是立储,二是立后。” 独孤彻听后,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看着王丞相,眼中闪烁着锐利的目光,冷声道:“众爱卿纷纷上奏要立储立后,难道是朕已经到了垂暮之年,或者病入膏肓,难以继任君主之职了吗?亦或者朕是个昏君、暴君,是以众爱卿才急着另立新主?” “臣等不敢!”王丞相与身后的几个大臣听后吓得慌忙跪地磕头。 夏侯纾与雨湖站在屏风后面窃笑,心中暗自嘲讽王丞相这个老狐狸。他暗中与吕美人勾结,企图篡夺皇储与皇后之位,还以为独孤彻对此一无所知。 夏侯纾记得很清楚,昨晚她陪伴独孤彻批阅奏折时,曾无意间翻到了一封密函,揭露了王丞相与吕美人的阴谋。没想到的是,王丞相今天就迫不及待地前来向独孤彻进言。他的行为无异于自投罗网,真是活该碰到了刀尖。 独孤彻却没打算让他们蒙混过关,他大手一挥,直接将案头的一大摞奏折扔了出去,纷纷落在那几名大臣的跟前。这一举动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谁都知道这是他表达不满的方式,但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独孤彻怒道。他的目光扫过那几名大臣,语气严厉而坚定。然后他指着其中几本对王丞相说:“你自己看看,呈上来的折子里有多少是在参你与吕美人相勾结的?你私底下做了些什么,难道朕会不知道吗?从前朕是看在你深受先皇重用,又辅佐朕这么多年,功在社稷,也就不跟你计较。可是现在你却要置朕于不仁不义,昏庸无德之地,你让朕如何不寒心?” “臣知罪!”王丞相几立刻低下头去,心中虽然不服,但也不敢在此时此刻与独孤彻正面冲突。他知道,独孤彻早已羽翼丰满,绝不会因为他的地位而有所宽容。于是他接着说:“老臣糊涂,听信了谗言,求陛下看在老臣辅佐陛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老臣这一回,臣必当誓死效忠陛下,绝无二心!” 独孤彻的视线转向其他的官员们,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还有你们,也别以为这事与你们无关。治官之道,赏罚分明。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朕绝不是滥施淫威的人,但也不容许任何人轻视朝廷法度!” 一时间,御书房内鸦雀无声,无人敢再出声。 独孤彻的目光再次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然后他轻轻抬起手中的朱笔,在奏折上批下了一行字。王丞相和那几个被斥责的大臣接过批示后,灰溜溜地离开了。 夏侯纾慢慢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朝着独孤彻行了一礼。其实她早就知道独孤彻会这么做,如今内忧外患,他绝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除掉对他有利的棋子。 夏侯纾接过雨湖手中的食盒,轻轻放在桌子上,随即将糕点一盘一盘地摆放在桌面上。她微笑着说:“陛下既然经答应过臣妾会好好吃饭,就不能食言。来,看看臣妾给你带了什么。” 独孤彻见她没有提及刚才的事情,便瞥了一眼她带来的糕点,拣起一块扔进嘴里,调侃道:“你是来监督朕的吗?” 夏侯纾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戏谑道:“臣妾这不是看陛下太可怜了吗?陛下拥有后宫三千,可到这紧要关头,竟无一人前来探望。”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独孤彻扶额。 “好听的呀?”夏侯纾假装很努力的想了想,“陛下日理万机,废寝忘食,劳心劳力,臣妾能够服侍在侧,倍感荣幸,必当尽心竭力为陛下解忧。” 独孤彻笑着摇摇头道:“还好朕还有你在身边,你是朕的小仙女。” 夏侯纾站在一旁,心中不禁感到一阵恶寒。仙女就仙女吧,为什么还要加上一个“小”字。为了化解这种尴尬,她顺手整理起案上的折子。突然,其中一道折子被她一碰就掉在了地上,她慌忙将它捡起来,正好看到了里面的内容。 这是一封大臣联名上书的奏折,上面的字迹十分清晰,内容是推选佟淑妃为皇后。 夏侯纾小心翼翼地将折子放回原处。她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件事情,但她的内心却感到了一阵迷茫和不安。于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方承认道:“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但是内容我已经看到了。” 独孤彻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在等着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夏侯纾便继续说:“大臣们说得句句在理,佟姐姐贤良淑德,品行端正,身份尊贵,的确是皇后的最佳人选。” “纾儿,你这话是真心的吗?”独孤彻握着她的一束头发把玩。 “自然是肺腑之言。”夏侯纾说,“我进宫这么久,唯独见佟姐姐仁慈心细,凡事顾大局、识大体,且处事公正。这不正是册立皇后的标准吗?” 独孤彻似乎很诧异,忽然问道:“难道你就不曾想过与朕垂手治理天下吗?” 夏侯纾立马把头摇得跟拨浪鼓,推辞道:“当皇后有什么好处?你后宫的那些女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我才不要陪你吃苦受罪呢。我师父曾经跟我说,懒人有懒。我啊,还是当好我的贤妃,等哪天你累了,我还能给你解解闷。这样不好吗?” “很好。”独孤彻点头道,“纾儿,朕没想到你这么识大体,倒是朕小心眼了。” 夏侯纾就坡下驴,立马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说:“可不是,你这囊括天下胸襟,却是容不下一个小小的我。” 回飞鸾店的路上,途径御花园,隐约听到假山后有人在说话,夏侯纾便停下脚步来。她不禁暗暗感慨自己的运气实在太差,总是遇到这样尴尬的事儿。上一次,她无意间听到了姚太后和姚贵妃在的对话,还被独孤彻抓了个正着。如今又遇到类似的事,她真是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只听聂昭容说:“飞鸾殿的那位,最近真是得了脸了。前些日子陛下政务繁忙,都没怎么到后宫走动,偶尔来一回,不是去看福乐公主,就是去飞鸾殿。她倒好,不但不知道体谅大家,还蹬鼻子上脸了,甚至不顾宫规,厚着脸皮去御书房把陛下给接走了。这都是什么事?” “那又如何?”吕美人的语气甚至不屑,甚至还有几分鄙夷,“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有本事你也去御书房把陛下接到倾鸿殿去。” “你我本该同气连枝,你怎能这么说话?”聂昭容不悦道,“我确实是没有那狐媚子的本事,可是你也未必有这本事啊。我听说陛下这几个月除了去看大皇子,也没有在栖霞殿留宿过吧?” “你……”吕美人被堵得无话可说,只好怒骂道,“是你来找我结盟的,不是我求着你结盟,可你哪次不是拿我当枪使?我再不济,也还有大皇子。可你呢?你都进宫多少年了,依旧无所出,如今不过是暂时代掌凤印而已,就敢拿着鸡毛当令箭。你还真当自己是正宫皇后了?” 聂昭容被戳到痛处,恨得牙痒痒,立马反驳道:“姚家的案子陛下已经查清了,是姚成威那个杀千刀的下药害我们,谋害皇嗣,这难道也怪得到我头上?” 吕美人睥了聂昭容一眼,不依不饶道:“以前聂姐姐跟在贵妃娘娘身边,鞍前马后的,好不风光,生怕我们得了贵妃娘娘的青睐,日子过得欢愉些。我还真当聂姐姐与贵妃娘娘姐妹情深呢,没想到姚家连聂姐姐也防着。” 再次被戳到痛处的聂昭容怒不可遏,可是想到自己对着姚贵妃点头哈腰,言听计从了这么多年,除了得了一个耗资历混来的昭容身份,几乎没捞到多少好处,最后却落得这么个结果,她心里也不舒服。偏偏吕美人说得句句属实,她无从反驳。 吕美人暂时占了上风,继续趾高气扬地说:“如今宫里就我钰儿这么一个皇子,大家都盯着呢,说什么的都有,甚至巴不得我皇儿出意外,仿佛这样他们就能占到什么便宜似的。我这个人向来懂得审时度势,姑且忍着,他日我皇儿当了太子,我定让你们这些乱嚼舌根子的贱人好看!” 聂昭容最讨厌吕美人拿儿子来炫耀,阴阳怪气地说:“哟,吕美人这脾气可大。可惜大皇子还没当上太子呢,若是真当上太子了,美人还指不定有多威风呢!”她顿了顿,然后接着说,“更何况,能不能当上太子还不一定呢。” 吕美人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大怒道:“姚槿秋那个贱人会生出什么还不知道呢,你就迫不及待地又要当墙头草了?” 聂昭容像是终于找到了制胜法宝一样,立马挑拨道:“瞧妹妹这话说得,我不过是想提醒妹妹别得意得太早。妹妹方才也说了,姚贵妃肚子里的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可万一是个皇子呢?届时妹妹想让大皇子当太子,就没那么容易了。” “你说的倒也不错。”吕美人突然醒悟,认真思考着聂昭容的话。 “妹妹明白就好。”聂昭容笑了笑,继续劝说道,“你应该也察觉到了。这段时间,你说服了这么多大臣替你说话,帮你与大皇子力争皇后之位与储君之位,结果陛下找了各种理由给推了下来,这不是正好证明陛下无意将太子之位传给大皇子吗?”见吕美人有些迟疑,她越发变本加厉道,“不过,仔细想想,陛下的话也并非不在理。” “够了!”吕美人最痛恨别人揭她的短处,怒斥道,“你说够了没有啊,给你点颜色你还就给我开染坊了!” “妹妹说的是。”聂昭容也了解她的脾气,为了自己的结盟,她不得不暂时忍让,但心里到底不甘心,索性又添了句,“他日妹妹荣登皇后之位,可别忘了我才是。” 夏侯纾实在听不下去了,刚想走出来就看到了佟淑妃。 最近这些日子,佟淑妃是朝堂上的焦点,越发的光彩照人。 佟淑妃款款而来,在吕美人与聂昭容旁边停住,方道:“两位妹妹在聊些什么呢,这么热闹。” 聂昭容不服气的等了佟淑妃一眼,故意煽风点火:“淑妃娘娘这都还没有当上皇后呢,就开始过问后宫中姐妹的私事了?” 佟淑妃也不恼,仍旧笑盈盈地说:“聂妹妹这可错怪我了,我只不过是看见两位妹妹正聊得开心,便过来随口问问,妹妹也不必较真。” “嫔妾可不敢。”聂昭容一脸不屑。 夏侯纾觉得自己再继续下去,对面肯定会说出更多难听的话来,到时候就真收不了场了。俗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若是佟淑妃不知道她在偷听还好,如今都打过照面了,她若再继续躲着,就显得有点胆小怕事了。 “佟姐姐原来在这儿呀,我可是找了你好久呢。”夏侯纾喊完立刻从假山后走了出来,假装这才看见吕美人与聂昭容的样子,故作惊讶道,“两位姐姐也在呢!” 吕美人瞥了夏侯纾一眼,不冷不热地说:“我们这样的闲人自然是只能在这儿了,哪比得上贤妃妹妹,妹妹可是陛下眼前的大红人呢!” 夏侯纾微笑着走近了些,方说:“姐姐们忙着要当皇后,哪会是闲人?若说是闲人,也只能是我们这种既无皇嗣可以依靠,又无心劳累之人。” 吕美人冷笑,聂昭容也自动闭口。 佟淑妃却笑了,打圆场道:“都是自家姐妹,何必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和气。” 吕美人显然不买账,撇着嘴讥诮道:“佟姐姐果然是目光高远,连皇后之位落在姐姐眼里也是小事。” 佟淑妃也不答话,只是静静的笑着,让人猜不透她是在肯定她们的话,还是别有深意,反倒教吕美人与聂昭容更是气愤。 夏侯纾无意与她们争辩,便拉着佟淑妃走开了。 两人走开一段距离之后,夏侯纾就放开佟淑妃的胳膊,自个儿走在前面。 佟淑妃是个聪明人,立马问她:“妹妹有话对我说吗?” 夏侯纾停下来,转身看着她,问道:“佟姐姐,我想跟你打听个人。” “妹妹请说。”佟淑妃永远笑容和煦。 “佟姐姐可认识侍卫副统领雷起乾?”夏侯纾一边问,一边仔观察着她的神色。 佟淑妃恍了一会儿神,笑着说:“雷副统领厂在宫中行走,宫中谁人不识?” 夏侯纾点了点头,又说:“我曾去天牢见过他,问他为何要加害我,结果你猜他说了什么?” 佟淑妃浅浅笑着,不搭话。 夏侯纾笑了笑,方说:“他说他是为了一个女人。” 佟淑妃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像是对这个问题突然感兴趣了似的,她追问道:“那妹妹可有问出他口中之人是谁?” “姐姐你说呢?”夏侯纾故意问。 “我又没有去过天牢,怎么会知道?”佟淑妃依旧笑语嫣然。 “雷副统领为了佟姐姐甘愿以身试法,姐姐为何不知道?”夏侯纾有意戳破这层窗户纸,“只怕佟姐姐知道的比我知道的更多吧。” 佟淑妃也敛起了笑容,郑重道:“夏侯妹妹,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夏侯纾却不想跟她继续绕圈子,便说:“佟姐姐,明人不说暗话,你也不必躲闪。你放心,这事我不会告诉第三个人。只是请佟姐姐要记住,曾经有一个人愿意为你付出性命。日后佟姐姐做事可得网开一面。” 第291章 妖孽 朝堂上关于立储的争议刚刚有所平息,栖岚殿中却传出了一则震惊的消息。大皇子突然上吐下泻,高热不止,皇宫上下一片哗然。 吕美人不知道是在哪里听信了谣言,急得方寸大乱。在她的心中,大皇子是皇室的唯一希望,是南祁的未来。她抱怨老天不长眼,如此折磨这唯一的皇子。同时,她还请求独孤彻请术士进宫作法,希望通过神秘的力量驱除大皇子的病魔,让大皇子尽快康复。 独孤彻虽然也担忧大皇子的病情,但他深知,术士的法术并不能治愈疾病。然而,为了安抚人心,稳定局势,他只能暂时同意让术士进宫施法,同时请御医进宫,为大皇子诊病开药。 坦率地说,大皇子病得十分蹊跷。按理说,已经过了一周岁的孩子,即便是冬日里寒凉受了风寒,也不至于有那么多种症状,还昏迷不醒。 夏侯纾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为了避嫌,她只好将这个想法藏在心里。 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任何的猜测都可能会引发混乱和骚动。 在一个阴冷的早晨,一位江湖术士步入了皇宫的内廷。他刚一踏入这片禁地,便大声呼喊起来,声称宫中妖孽作祟,导致大皇子久病不愈。 夏侯纾听到这位术士的言论,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妖魔鬼怪的存在,如果有,那也只是人类心中的恶念在作祟。这些江湖术士的言论,对她来说,实在是不值一信。然而,纵使夏侯纾这样想,其他人却深信不疑。 吕美人听到术士的话后大为震惊。她征得了独孤彻的同意后,立刻下令将后宫中的妃嫔全都召集起来,让那位术士一一施法,找出究竟是谁在暗中伤害她的儿子。 这个命令一下,整个后宫顿时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祭坛设在临水亭,事关大皇子的安危,无人敢推辞不去。 夏侯纾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其他嫔妃都已经差不多都到了。她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看着那位拿着把桃木剑,又唱又跳的山羊胡子术士,她心里暗暗鄙夷。不过是为了区区几百两银子,山羊胡子是铆足了劲,烧香、念咒、施法样样精彩,唯恐别人说他表演不佳。再看一众嫔妃,有的淡定自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有的心存焦虑,大概是怕山羊胡子乱说话;还有的一脸惊喜,完全把这当做一场表演。 夏侯纾踏入临水亭,环顾四周,只见其他嫔妃已悉数就座,她觅得自己的位置,优雅地落座。她的目光落在那个手持桃木剑,又唱又跳的山羊胡子术士身上,内心不由得涌出一股轻蔑。不过为区区几百两银子,他竟如此兴师动众,烧香、念咒、施法,每一项都做得有模有样,唯恐别人说他表演得不够精彩。 她瞥了一眼在场的嫔妃们,有人从容镇定,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有人焦虑不安,大概是担心山羊胡子术士会胡乱说话;还有的人满面惊喜,将这场视为一场精彩的表演。 夏侯纾心中冷笑一声,于是转过头去,看向坐在中央的独孤彻。他的脸上带着疑惑和忧虑,沉默不语。坐在他旁边的吕美人则焦虑地看着摇篮里被防风纱帐罩住的大皇子,还不时地瞥两眼正在作法的山羊胡子。 今天这场所谓的驱邪之举,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夏侯纾并无多少兴趣,她只希望它早日结束。她的心思逐渐飘到别处。 突然间,山羊胡子哈出一口气,四周预先备好的纸钱和符箓瞬间被点燃,火苗飞速扩散,吓得众嫔妃尖叫着四散奔逃。 夏侯纾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吓所震撼,但她的内心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她明白这只是一场装神弄鬼的表演。 反观独孤彻,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丝颤动。他的眼神坚定而沉稳,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惊险的场面。或者说,身为帝王,他必须保持冷静和镇定,即使面临泰山崩于前、黄河决于顶的危机,他依然能保持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姿态。这正是他统领国家、驾驭群臣所必需的品质。 夏侯纾在心中暗自窃喜。然而,当她转过头去,眼前出现的情景却令她惊愕。一把桃木剑凌空劈下,剑锋冷冽,直冲她的头顶。她的双眼瞬间瞪大,惊恐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把剑,只见它在离自己只有一寸的距离时,戛然而止。 山羊胡子对着她大声喝道:“妖孽,还不快现出原形!” 他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力量。 周围一片寂静,几乎能听见每个人的呼吸。 夏侯纾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都紧盯着她,仿佛她真的是术士口中的“妖孽”。类似的情况,她在娘胎里就已经历过,但今天的局面确实让她措手不及。 夏侯纾冷冷地看着山羊胡子,只见对方神秘一笑,又顺势挥舞了几下桃木剑,扔出几张符纸,吹了一口气,符纸在她面前悉数燃尽,只留下一团灰黑灰黑的絮状物。山羊胡子再一挥舞,将所有没有落地的符纸抛进了祭坛上装着不明液体的罐子里,然后迅速地盖上了罐子。 夏侯纾冷冷地盯着山羊胡子,目光如冰,带着明显的警惕和厌恶。对方却似乎毫不在意,神秘地一笑,接着挥舞起手中的桃木剑,一时间剑光闪烁,令人目不暇接。 山羊胡子口中念念有词,伴随着他的咒语声,他从怀中掏出了几张符纸。这些符纸在昏暗的日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仿佛承载了某种神秘的力量。他轻轻一吹,那几张符纸在他的面前瞬间燃烧起来,化为一团团灰黑相间的絮状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山羊胡子再次挥舞起桃木剑,将那些尚未落地的符纸全部抛向了祭坛上那个装着不明液体的罐子。而那个罐子里的液体,在接触到符纸的一瞬间,开始翻滚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拼命地挣扎。他动作迅速而有力,一瞬间就盖上了罐子。 夏侯纾紧紧地盯着这一切,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山羊胡子收起了自己的桃木剑,然后朝着夏侯纾拜了拜,道:“方才多有得罪!” 夏侯纾依然冷淡地注视着他,还未等她提问,吕美人就先声夺人,问道:“大师,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妖孽是不是附在了贤妃娘娘身上?” "非也。"山羊胡子向吕美人鞠躬拜了拜,摆出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接着说,"那妖孽原本附身在大皇子身上,刚才被贫道驱赶,见这位娘娘地位尊贵,便想寻求庇护,不过此时那妖孽已被贫道收服,娘娘尽可放心!" 吕美人满脸欣喜,追问道:“这么说,大皇子的病马上就能好了?” 山羊胡子摇头叹道:“方才贫道为了收服它已经耗费了七层法力,可见那妖孽凶猛无比,大皇子的病,只怕一时半会儿无法根治,还得再调养些时日才行。” 吕美人听后,眼眶湿润,潸然欲泣。她突然扭转过头,愤怒的盯着夏侯纾,疑惑地问道:“这里身份高贵的人并不只有贤妃娘娘,那妖孽为何要寻求她的庇护?” 山羊胡子依旧摆着衣服高深莫测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说:“陛下乃九龙天子,集浩然正气于一身,那妖孽自然是不敢靠近。”他看了一眼夏侯纾,继续说,“再者,六宫无主,贤妃至高,那妖孽自然会寻求庇护于位高之人。” “一派胡言!”吕美人怒道,“贵妃与贤妃平起平坐,何来贤妃至高?” 山羊胡子往姚贵妃的方向瞥了一眼,捋了捋胡子,深沉地说道:“贵妃娘娘身怀龙子,那妖邪自然也畏惧不敢靠近,因此才找上了贤妃娘娘。” 姚贵妃听了此话,面无表情,让人无法窥见她内心的喜怒。 然而,吕美人的反应却更为激烈,她不满地说道:“为何她的儿子就能一身正气,我的儿子就要受那妖孽的纠缠!” 山羊胡子语结,正欲解释,独孤彻却显得有些不耐烦,他挥了挥手,道:“既然已经收服了妖孽,此事就不必再提了。” "陛下——"吕美人的声音中透着深深的无奈,她的目光在独孤彻身上停留,明显感受到了他的坚定与不容置疑。尽管心有不甘,她也无法再继续纠缠下去,只是用带着怨气的目光狠狠地瞥了夏侯纾几眼。 周围的嫔妃们看着这一幕,心中大多感同身受,她们的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窃窃私语着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风凉话。然而,这些话却像刀子一样深深地刺入了吕美人的心中。 夏侯纾紧握着拳头,无视独孤彻投来的异样目光,愤怒地离开了临水亭。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别人早就设计好了,就等着她来自投罗网。一旦掉入陷阱,她将遭受众人的羞辱。在这种时候,她不知道胸怀大度的人会如何应对,但她是无论如何也呆不下去了。 回到飞鸾殿后,夏侯纾依然愤怒难平,她无法忍受这种状况,于是顺手砸了几个花瓶。 雨湖静静地看着她的举动,然后示意两个小宫女赶快清理。 夏侯纾坐在榻上,气得咬牙切齿,她的拳头紧握,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 雨湖走过来,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道:“娘娘,你别只顾着生气了,别人就等着看你气坏了身体呢。” “你说得对!”夏侯纾深吸一口气,放松了拳头,“我不能中她们的计!” “喝口茶,降降火。”雨湖接过碧桃端上来的茶,转手递给夏侯纾。 夏侯纾接过茶杯,抬头看她,问道:“雨湖,你说,这件事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呢?” 雨湖摇摇头说:“虽然我们现在还看不出是谁,但我相信,不论是谁,只要他做过,就会留下痕迹。娘娘,我们需要静心等待时机,等她露出狐狸尾巴,然后把她的真面目公之于众。” “你说得轻巧。”夏侯纾喝了口茶,怏怏不乐道,“宫里的女人,说笨也笨,说精明也精明,我们真的是防不胜防。” “娘娘,那你就更应该冷静啊。”雨湖语重心长的说。 夏侯纾想了想,重重的点了点头。 晚些时候,独孤彻特意来飞鸾殿探望,此时,夏侯纾已经彻底恢复了冷静,正坐在庭院里弹琴。她的琴声如清泉般在夜空中流淌,洗涤着人们的心灵。 独孤彻先是远远地凝视着她,观察着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然后,他慢慢地走近,在她旁边坐下,没有打扰她。他的目光充满着深情和欣慰,仿佛在欣赏一幅美丽的画卷。 夏侯纾使用的琴是夏侯翊赠送的空谷遗音。在这座宫殿中,恐怕只有她知道,那琴弦之下隐藏着三根锋利无匹的钢针。只要她轻轻触动机关,便能瞬间置人于死地。 弹完一首曲子,夏侯纾也不理会独孤彻,只是盯着香炉里袅袅升腾的熏烟,默默不语。而独孤彻也静静地注视着她,没有打断这份沉静,两人就这样沉浸在彼此的沉默之中。 尽管已经请了术士进行法事,大皇子的病情却仍然未见任何改善。吕美人于是又派人去请来了山羊胡子。这位山羊胡子看后,直接断言大皇子由于长时间被妖孽纠缠,需要一位身份高贵的女人来为他进行洗礼,也就是用他所谓的“圣水”替大皇子洗澡。 本来这件事夏侯纾已经是不沾半点干系了的,可是因为“身份尊贵”,她又被卷入其中。 夏侯纾早就因为山羊胡子的事闭门不见客,偏偏吕美人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在殿外跪了一天,哭着喊着求夏侯纾务必要救她儿子一命。 在独孤彻的众多嫔妃中,分位高的也就夏侯纾与姚贵妃,可是姚贵妃如今有孕在身,金贵得很,自然要讳疾讳凶。剩下她这个贤妃也就首当其冲,必须得担任这个任务。 夏侯纾已经让雨湖多次去劝吕美人回去,可是她怎么也不肯离开,一边哭一边做自我反省,让夏侯纾原谅她过去的种种,说什么只要她肯救大皇子,日后自己当牛做马报答她。 同样的话夏侯纾也听过,她更明白的是,在这皇宫里,女人之间是没人信任可言的。不过,她没有想到的是,独孤彻居然也来游说她,让她看在吕美人救子心切的份上不计前嫌。 "你以为我不答应,只是因为我在赌气吗?"夏侯纾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是的,我承认我有些小气,我确实从心底里不想帮助她,因为这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但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处境?那天,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受到她的羞辱,我只能忍气吞声。当时她怎么就没有想到今天会有这样的结果?" “纾儿,钰儿是我唯一的儿子。”独孤彻疲惫而痛苦地说。 夏侯纾突然就觉得手脚一片冰冷。 是啊,那是他唯一的儿子,唯一的。 第292章 凶手 夏侯纾依照山羊胡子的指示,先净身沐浴,然后换上了一身素白的衣裳。她头顶着“身份尊贵”的名头,为大皇子进行洗礼。洗浴池设在栖岚殿的偏殿里,里面香气弥漫。她抱着大皇子,一步一步地走向浴池,雨湖则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殿内没有其他宫人,雨湖是被指定进来帮忙的。 夏侯纾把大皇子放在浴池旁边,然后轻轻地试了试水温。她按照山羊胡子的交代,用金汤瓢一瓢一瓢地舀水为大皇子沐浴。 大皇子还不到两岁,原本红润的小脸因为病得太久而显得有些苍白。可能是热水淋在身上很舒服,他竟然睁开了眼睛,然后咧开嘴对夏侯纾笑,小手不停地要来抓她的手。夏侯纾的心一下子就变得柔软起来。她一边给他洗澡,一边逗他玩。 无论大人之间有多少隔阂,孩子始终是无辜的。 雨湖看着夏侯纾逗弄着孩子,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开口说道:“娘娘圣眷正浓,若是喜欢孩子,何不自己生一个?” “少胡说!”夏侯纾瞥了她一眼,继续对着大皇子哼小曲儿。 小孩子没有多余的心思,随着她的歌声咯咯直笑。 洗礼仪式顺利结束后,夏侯纾便迅速将大皇子送回了育婴室。育婴室是皇室中负责照顾新生婴儿的地方,设备齐全,环境舒适,十分适合婴儿的成长。 吕美人看着襁褓中健康活泼的孩子,心中感激不尽。她对夏侯纾的帮助表示了多次感谢,言辞恳切,甚至差点就要跪下。夏侯纾有些受不了她的过度矫情,以自己身体疲惫为由,先回到了自己的宫中休息。 回去的路上,夏侯纾感到一阵轻松。今天的洗礼仪式虽然有些繁琐,但想着大皇子可爱的样子,她突然就觉得其实小孩子也没有那么可恶。想到这里,她心中不禁有些得意。然而,她并未察觉,一场阴谋正在悄然展开。 夏侯纾刚走到飞鸾殿门口,就有一个小内侍急急忙忙地追了上来。他一边擦着额头上密布的汗珠,一边喘着气说:“贤妃娘娘,你快去栖岚殿看看吧,大皇子……大皇子他好像不太好……” “什,什么意思?”夏侯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想着那个小小的软软糯糯的孩子,她的心跳骤然加速,急忙追问道,“大皇子怎么了?” “娘娘,您还是去看看吧!”小内侍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夏侯纾突然感到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那种不安的感觉如同浓重的阴霾,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顾不上小内侍的犹豫和话语,决然地疾步往回走去。 栖岚殿内已经哭成一片,悲伤的氛围已经弥漫得如同被墨色笼罩的夜空。除了吕美人、独孤彻和姚贵妃也在,每个人的脸上都闪烁着悲伤的光芒。 吕美人的身体如同一阵风中的芦苇,颤抖着,哭泣的声音如同破碎的琴弦,时高时低。她的双臂紧紧地抱住摇篮,她的心如同被撕裂开来,痛苦无比。她的眼泪汇成一条悲伤的河流,流过她的脸颊,流过她的指尖,落在她怀中的摇篮上。 姚贵妃在一旁,她的眼泪如同秋天的雨滴,静静地滑落在她精致的脸庞上。她的眼神空洞而深邃,仿佛被悲伤吞噬,她那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握着吕美人的手,仿佛在安慰她。 独孤彻的身影在摇篮旁显得孤独而悲伤,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他的眼眸中映出的是一片无尽的黑暗,他的手无力地搭在摇篮的边缘,仿佛在试图抓住什么。 周围的宫人们围绕着摇篮,他们的哭泣声如同丧钟的回音,回荡在寂静的大殿内,使得每一个呼吸都变得困难。 夏侯纾感到全身仿佛被灌满了铅,沉重得如同陷入泥潭里。她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向摇篮,那里有一个刚刚一岁多的男婴已没了呼吸,那张曾经天真无邪、现在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脸庞,让她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她惊慌失措地向后倒退了好几步,仿佛试图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半个时辰前,她还抱着大皇子在洗澡。他软乎乎,肉嘟嘟的,还会听她唱歌,会对着她笑。然而现在,他却静静地躺在摇篮里,没有了呼吸,没有了生命。 怎么会这样呢? 夏侯纾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她的心中满是痛苦和无助,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坍塌。 吕美人显然也琢磨不透其中的缘由,她抬头看向夏侯纾,心中怒火中烧,恨不得能冲过去将她生吞活剥。幸而旁边的几名宫人眼明手快,及时将她拉住,防止她失去理智酿成大祸。 吕美人奋力挣扎却无果,她用一种几乎嗜血的目光看向夏侯纾,声音中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悲痛和愤怒:“夏侯纾,你有何不满可以冲我来!为何要毒害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他是多么无辜啊!陛下,我们的孩子死得如此冤枉,你一定要为他主持公道啊!” 现场早已一片混乱,独孤彻纾的眼神变得冷峻而阴沉。 夏侯纾接连后退了几步之后,几乎是绝望地重复着:“不是我!不是我!” 姚贵妃的惊惧溢于言表,她双手护住自己的腹部,眼中闪烁着泪光,心痛地指责道:“夏侯纾,你的心肠如此狠毒!大皇子只是个孩子,连话都还不会说,你竟对他下此毒手!” 她的红唇如花瓣般娇艳欲滴,每一个字都如同刀割般令人痛心。 夏侯纾的思绪一片混乱,就像风暴肆虐的海洋,一会儿是大皇子天真无邪的笑脸,一会儿又是那些义正言辞、围攻指责她的人,仿佛她真是那个害死大皇子的凶手。可夏侯纾清楚地记得,她把大皇子安然无恙地送回栖霞殿时,他还是那般欢快笑容的模样,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事情在转眼之间就变成了这样?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最蹊跷的是,从大皇子生病到现在,再加上术士作法……处处透着一股子诡异。 明明她跟大皇子毫无关系,在这之前甚至都没有关注过这么个小不点,结果山羊胡子却偏偏挑中她来给大皇子做洗礼。还有吕美人和聂昭容的结盟……吕美人已经有了皇子可以依傍,为何要同意跟聂昭容结盟?就算她忌惮姚贵妃的肚子,总不至于恨她恨到要用自己亲生的儿子的性命来作赌吧? 而聂昭容原本就是姚贵妃的狗腿子,从前她伏低做小,如今姚贵妃复了位,又身怀龙种,她未必就敢反抗。所以聂昭容跟吕美人之间的结盟未必就是真的。 夏侯纾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她目光灼灼地转向姚贵妃,声音中透露出深深的愤怒和指控:“是你!一定是你!姚槿秋,是你陷害我!” 独孤彻一直密切关注着夏侯纾的表情变化,看到她如此激动,他赶紧拉住她,防止她当众伤害到姚贵妃的肚子。他刚刚承受了失去自己唯一儿子的痛苦,即便姚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未必是一个皇子,但在结果揭晓之前,他不能再承受任何意外了。 姚贵妃抚着肚子,惊吓得连连后退。她眉心紧皱,满脸委屈的对着夏侯纾说:“贤妃,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我本应是代罪之身,陛下恩许我孕育龙胎,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我怎敢再有过分之举?况且,我也是即将成为母亲的人,我怎么会为了陷害你而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孩子?” “你在撒谎!”夏侯纾哪里会相信她,她大叫着,尽力挣脱独孤彻的钳制。然而对上独孤彻充满痛苦和无奈的眼睛,她只觉得心中一阵阵疼痛。为什么他会那样看着她?难道他也相信她杀了他的儿子吗? 不!为什么他不信她? 夏侯纾的内心充满了愤怒和悲伤,她的视线模糊了,泪水在她的眼角晶莹闪烁。 "你先冷静下来。"独孤彻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他试着控制自己的情绪,但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痛苦和困扰。 夏侯纾无法冷静下来,她感到无助和绝望。她看着独孤彻,泪水滑过她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她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和恐惧,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只能尽力挣扎,疯了似的推开他。 “纾儿……”独孤彻终于叫了她的名字。 可是夏侯纾的心却在那一刻破碎、崩溃。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一遍又一遍地嘶声力竭地喊着:“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她除了听从他们的安排,勉为其难的给大皇子洗了个澡,什么也没有做! 独孤彻的脸上没有反应。 夏侯纾突然意识到,他应该是相信了。 他相信她是凶手! 他居然相信了! 夏侯纾冰冷的手指,在他的衣襟上缓缓地滑落,一寸寸如同测量着这段关系的距离。她心中所有的爱情,原来只是虚假的幻象,在血缘亲情和子嗣的诱饵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她曾经信任他,相信他们的爱情与众不同,可以超越一切,但如今她明白,那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她的信任,原来就像一个瞬间的烟火,虽然曾经璀璨,但终究无法持久,不能永远存在。 夏侯纾终于看清了一切,那些温情脉脉的表面下,隐藏的是冰冷的现实。她感到心如刀割,却也感到一种解脱。从此以后,她将不再被那些假象所迷惑,她将面对真实的世界,面对真实的自己。很好,她已经明白了这一切。 随后夏侯纾被关进天牢,独孤彻下令不准任何人探监。 夏侯纾无须多加思考,便能预见到朝堂上此刻已然爆发了激烈的争论。后来她才知道,事实远比她想象的还糟糕。 贤妃夏侯氏,涉嫌谋害皇子,其亲眷收监。 夏侯纾从未预料到,自己的一时疏忽会为越国公府带来如此巨大的伤害,几乎将所有人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她无法想象,一生戎马、功勋显赫的父亲,会在战场上被撤下,然后押送回京,那该是何等的屈辱。她也难以想象,端庄美丽的母亲和府上的数百人,会被押出越国公府,他们的表情该是多么的凄凉。还有夏侯翊,他正在赶往涂川的途中被抓回,这对他来说又是一种怎样的无奈和痛苦。 大理寺的侍丞已经来提审过多次,除了那句“不是我”,夏侯纾什么也不会说,因为她不知道除了这句话,还有什么是真相。 在天牢里的这些日子,夏侯纾已经越来越平静,甚至开始嘲笑事发当时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慌不择路,授人把柄。 所有人都对夏侯纾的平静感到讶异。或许在他们的眼里,她应该是惊恐不安、惶惶不可终日,最好是受不了这个打击,直接疯了。可是她已经不会了。她没有做过的事,为什么要忐忑不安? 提审官和狱卒给夏侯纾用刑,夹手指、泼冷水、插银针,用了所有他们敢公然使用的刑罚,都没有从她口中得到半句他们想要的线索。最终他们绝望了,只能重复着无聊而无望的审问。 独孤彻来接她的那日,夏侯纾已是气若游丝,意识却还算清醒。 独孤彻抱起因长久没有洗澡而浑身散发出恶臭的夏侯纾,没有皱一丝眉头。他说:“对不起,纾儿,朕来晚了。一切都结束了,没事了。” 夏侯纾依偎在他如山一般坚实的胸前,她以为一切真的都真相大白了,才安心的睡过去。可是渐渐的,她发现原来是自己理解错了。独孤彻说的结束和她想到的结束,原本就不是一个意思。 雨湖迟迟没有出现,夏侯纾便猜到了什么。她问了所有的宫人,一个个都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夏侯纾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她的心瞬间变得空荡荡的,仿佛失去了依托。即使被关进恐怖的天牢,她也没有如此惊慌失措。 在夏侯纾的苦苦哀求下,独孤彻终于告诉了她所谓的“真相”。 夏侯纾被关进天牢的第十天,朝堂之上已经因为她迟迟不肯认罪而吵得沸反盈天,民间的指责声也如潮水般涌来。独孤彻面对这巨大的压力,每一步都很艰难。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站出来认罪了。 那个人,正是雨湖。 雨湖声称她才是杀害大皇子的凶手,原因是吕美人曾经恶意羞辱她,她心生怨恨,才下此毒手。而她不愿牵连他人,惟愿一人承担罪责。 众人嗟叹,闹了近半月轰动朝野的大皇子谋杀案原来是一个卑微的婢女所为。 原来竟是这样的!原来这才是“真相”! 夏侯纾紧紧地抓住椅子的扶手,心头惴惴,唯恐一个闪失就会跌倒。她心中清楚,雨湖的牺牲是为了救她,更是为了拯救整个越国公府。 可是,即便独孤彻也知道真相,他还是成全了她。 夏侯纾感到无尽的悲伤,仿佛有一个巨大的石头压在她的心上。她的眼睛变得湿润,眼泪开始大颗大颗地滚落,无法止住。她努力地想忍住悲伤,但内心的痛苦却让她不禁痛哭出声。她的泪水滑过脸颊,落在地上,润湿了周围的空气。 雨湖被带上大殿审问那日,整个京城,或者说整个天下都轰动了。 文武百官分列站在大殿两旁,文辞飞扬,声声铿锵。一时间,文官变成了勇猛的武将,武将变成了嗜血的屠夫。所有人都恨不得将殿中跪着的纤弱女子就地正法,碎尸万段!就连身怀龙嗣的姚贵妃都耐不住寂寞,挺着大肚子前来看看自己的胜利果实。当然,她还有不甘,她的目标是夏侯纾,一个雨湖怎能解她心头之恨? 雨湖的供词字字完美,毫无疑点。所有人都兴奋着,祈祷着,盼望着赶紧结案。唯独龙椅上的男人沉默不言,似在思考着什么。 姚贵妃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必须再赌一次。但是,她还没来得及下注,雨湖就已经看出了她的计谋。 雨湖奋力挣脱了侍卫的束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头撞向挺着孕肚的姚贵妃。 所有人都惊呆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不前。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即将发生的下一桩惨案,却束手无策。 然而,就在此时,向来反应敏捷的褚黎安突然惊觉过来,手中的刀瞬间挥舞,一捧鲜艳的血液喷洒在他的脸庞,也洒在姚贵妃那涂着厚厚胭脂的脸上。 姚贵妃的惊恐惨叫声瞬间惊醒了所有人。当众人再次定睛观看时,只见满身鲜血的雨湖顺着褚黎安手中那沾染了红色液体的利剑,缓缓地滑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雨湖死了,但她的眼睛却仍旧死死盯着眼前一脸惊恐的姚贵妃。 姚贵妃看着雨湖凄厉的眼神,惊吓的再次尖叫起来。 独孤彻被雨湖的举动深深震撼,同时也感到痛心。他快步从龙椅上走下来,一面对着姚贵妃喊了声“带下去压惊”,一面盯着地上气息渐弱的雨湖,眼睛里充满了惊异、敬佩,当然,还有感激。他知道,雨湖的认罪并不能换来真正的真相,但却可以改变夏侯纾的困境,为夏侯纾换取了喘息的空间。 一场谋杀案就此落下帷幕,叫嚣声也渐渐停止下来,仿佛非得处死一个人才能恢复平静。至于真相究竟是什么,没有人会在意。 从此,世上再没有雨湖,那个花一样默默绽放的女子,从此只活在所有挂念她的人的心中。 夏侯纾在苍穹下默默祈祷:“雨湖啊,如果我能预知到,你陪我入宫只是为了用你的生命来护我周全,我宁愿自己万劫不复,也不愿你踏入这宫廷半步。愿你的灵魂安息,愿你的牺牲不会被遗忘。” 另一边,吕美人痛失爱子,整日疯疯癫癫、不人不鬼,栖霞殿如同笼罩了一层阴霾。尽管太医和术士们竭尽全力,试图找到解决办法,却最终都无功而返。 姚贵妃受了惊吓,躲在景华殿里不敢出门,时不时叫人去传太医。 褚黎安则因当众斩杀罪人被降了职,成了副统领。 最后,他们才想起夏侯纾这个被关在天牢里的受害者。 于是夏侯纾被无罪释放。但介于她管教无方才酿成惨案,她被贬谪为妃,仍居飞鸾殿主位。 而越国公府的众人也终于免于羁押。钟玉卿领着周缪音以及郭夫人母子回到了越国公府;夏侯渊官复原职,继续北上御敌;夏侯翊的行踪已经暴露,不得不暂时放弃任务,先回京看望母亲和妻子。 夏侯纾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在独孤彻再来的时候爆发了。 “你明明知道凶手是谁,可是你却让她在朝堂之上耀武扬威,眼睁睁看着雨湖代替我去死!”夏侯纾看着独孤彻,心痛得无以复加,“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可是你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是皇帝吗?你不是九五之尊吗?你不是掌控着苍生的性命吗?可是你却纵容着他们将雨湖杀死!” 独孤彻看着她,眼里全是怜悯雨无奈。他扶住她微微颤抖着的肩膀,试图让她理智一些,然后说:“纾儿,朕知道你很难过,可朕也有苦衷。” 夏侯纾却无法理智,她凭什么要理智?她理智给谁看?就是因为她一直劝自己要理智,才害得身边的人和至亲接连受苦,甚至失去了生命! 夏侯纾竭尽全力将他推开,然后看着他,疯狂的大笑起来。她的全身都在颤抖,就像一只摇摇欲坠的蝴蝶在风中挣扎。 “这一切结束了吗?”夏侯纾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的身体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但她的眼神却坚定而果决,接着说:“不,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第293章 警告 雨湖的尸首,据说被扔到了乱葬岗。夏侯纾迫于各种压力,无法出面,甚至无法替她收尸,只能守着她的遗物,哭得伤心欲绝。 泪水流淌,痛苦弥漫,她的心中只剩下深深的仇恨。 她的仇恨并非源自死亡的恐惧,而是对公正的绝望。夏侯纾无法承受这种不公,她的心中只剩下一种强烈的渴望,那就是复仇。替重伤的云溪和死去的雨湖报仇,也为自己报仇,还为那个无辜丧命的大皇子报仇! 那些充斥着血腥与痛苦的日子里,夏侯纾如同行尸走肉般熬了过来。只是她与独孤彻陷入了冷战,仿佛两人之间竖起了一道冰冷的墙。 尽管如此,独孤彻仍然每日来到飞鸾殿,坐在她的身边,试图用新听来的趣事引起她的注意。然而,夏侯纾始终保持着沉默,没有一丝表情,仿佛她的内心已经封闭,对外部世界毫无感知。 独孤彻看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默默地离开。他的背影显得如此落寞,他的心情似乎比夏侯纾还要沉重。他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一步步走向殿外,那悲伤如同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上。他无法理解夏侯纾的冷漠,也无法承受那种无助的感觉。看着她的孤独而倔强的身影,他的心中充满了无奈与疼痛。 梅影最终还是看不下去了,于是向夏侯纾宣泄她的不满。 自云溪重伤,雨湖没了之后,独孤彻便以夏侯纾身边需要个得力的人照顾为由,让福乐公主忍痛割爱,暂时将梅影调到飞鸾殿来。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梅影会武功,比起手无缚鸡之力的碧桃和乌梅,更能及时制止夏侯纾的一些过激行为。 “娘娘,雨湖姑娘没了,你便只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难道陛下失去了儿子,他就不痛心吗?”梅影说得铿锵有力、义愤填膺,甚至还有几分痛心疾首,“可怜陛下为了顾全大局,即便心中悲痛万分,也不得不将痛苦埋藏在心底,还得日日牵挂着娘娘。哪知娘娘却视而不见,丝毫不念旧情。奴婢跟了陛下这么多年,何曾见过陛下如此失魂落魄过?” 夏侯纾抬头看着愤愤不平的梅影,不禁觉得好笑。真是有意思。她在干什么?冒死劝谏吗?她以为她是谁? “梅影,你跟了陛下很多年了吧?”夏侯纾问道。 梅影愣了愣,不知道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只好如实回答道:“奴婢六岁就认识陛下了,承蒙陛下的收留,奴婢才有了今天的这一番造化。” 夏侯纾静静地看着她,默默思忖着她的话。 梅影今年得有二十五岁了,这样算起来,他们起码得认识十七八年了吧!朝夕相处,青梅竹马也不过如此! “原来还有这层渊源呢。”夏侯纾轻轻呢喃着,回想起了梅影每次看独孤彻的眼神,以及独孤彻把她调到飞鸾殿的目的。她心中的那个猜测越发明朗。随后,她的声音骤然变冷,又道:“既然你喜欢陛下,陛下如此看重你,你为何不嫁他为妃?” “娘娘,你……”梅影惊讶地看着夏侯纾,好像是自己隐藏多年的秘密突然被不该知道的人发现了,她一时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很惊讶吗?”夏侯纾轻轻一笑,语气也恢复到最平静的状态,接着说,“你以为我跟他们一样傻,什么都不知道吗?” 梅影不是个怯懦的人,既然被当面拆穿了,她也不急着解释,而是满脸戒备地问:“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夏侯纾一边重复着她的疑问,一边逼近她,一点一点揭开他们之间欲盖弥彰的亲密与信任,“其实你也不是没有想过嫁给陛下吧?以你的能力,还有你们相识多年的情义和默契,就算是做他的皇后,那也是绰绰有余的。可是你没有这样做,因为你清楚,一旦成了他的嫔妃,你就无可避免的卷入这场永无休止的战争。你不愿堕落成一个庸俗善妒的女人,更不想让他知道你也会争风吃醋,变得面目可憎。所以你犹豫了,退缩了,甘愿收起自己的感情,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照顾他的女儿,甚至照顾他的女人,只求永远陪伴在他左右,是不是?” 梅影被夏侯纾逼到墙角时,忍不住大声地回答道:“是!” 没想到她还挺诚实,夏侯纾忍不住冷笑一声。 梅影缓了一口气,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又道:“陛下说的没错,你果然聪明。可是在奴婢眼里,你也不是很聪明。” 夏侯纾看着她,很好奇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评断。 梅影也毫不示弱,她目光凌厉地直视着夏侯纾,继续说,“自萧皇后薨逝后,奴婢从未见过陛下对哪位主子上心过。唯独对你,陛下视若珍宝,处处纵容,完全没了原则和底线。我不管你对陛下的情义是真是假,既然你打定了主意要利用陛下的感情,还请你珍惜这份与众不同,不要践踏了陛下的真心。至于奴婢,只要能看到陛下高兴,便别无他求。” 多么伟大无私啊!这才是伟大的爱情,对不对? 夏侯纾不禁苦笑,梅影不愧是独孤彻重视之人。可她当她是圣母吗?那她呢?只知道利用他人感情的恶毒女人吗? 夏侯纾重新审视这个情绪稳定且优秀得无可挑剔的女子。她何德何能,竟让这样的女子为她端茶倒水? 是她太无知了,还是她的爱太自私了?可是爱情原本就是自私的,她只知道,她从来不曾嫉妒过梅影,也不曾因此而伤害过任何人。 夏侯纾踌躇了许久,终究还是妥协了。于是,趁着月色,她出了飞鸾殿,在悦仙台找到喝得酩酊大醉的独孤彻。 这夜月色很好,独孤彻连灯都没有点。 夏侯纾一手提着裙摆,另一手紧握着灯笼,沿着悦仙台的台阶拾级而上。越往上走,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仿佛连夜色都要被这酒香迷醉了。 尽管独孤彻已经醉意熏熏,可常年的警惕还是让他很快就察觉到有人从下面上来了,一点一点向他靠近,他忍不住回头看了过去。 刹那间,夏侯纾看见了他眼中的疑惑与疲惫,然后慢慢幻化为惊喜。她突然就放下宫灯,走向前去,从后面紧紧地拥抱着他。 她还是爱他的,看到他如此悲伤与狼狈,她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痛。但比起这些,她更需要借用他手中的权势来实现自己的目标。 这晚之后,夏侯纾好像在一夜之间活了过来。她红妆彩佩,花枝妖娆的出现在所有以为她会就此一蹶不振的人面前。 是的,她要以红妆来祭奠雨湖的死。 雨湖死得轰轰烈烈,无私无畏,唯有红妆才能配得上她的牺牲! 碧台是嫔妃每月齐聚修行的场所。所谓修行,就是聆听位高贤德者的教训。以前总是姚太后和姚贵妃在这里训话,所以夏侯纾从来不屑于来此。今日盛装出现在这里,反倒令众人猜不透她的来意。 “贤妃今日怎么也来了?”聂昭容用手绢轻掩红唇,双眼含笑。随后她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故作惊讶道:“瞧我这记性,如今贤妃已被降为妃位,处境不一样了,自然得来听淑妃娘娘教诲了。” “看来聂昭容很懂我呀!”夏侯纾故意道。见聂昭容露出了些许嫌弃,她没所谓的笑了笑,接着她朱唇轻启,毫不留情地说:“聂昭容如此谨记品阶身份,怎么忘了,我即便被降为妃位,也还是位居你之上啊!” 聂昭容被夏侯纾的话气得直咬牙,奈何事实如此,她也不好反驳,只好知难而退。于是她默默扫了不远处的姚贵妃一眼,企图把接力棒交给她。 姚贵妃神色从容,并未给出任何反馈。 夏侯纾的笑容如盛夏的烈阳,热烈而灿烂。看来,这两个人之间的从属关系像藕断丝连,剪不断,理还乱,纠缠不清。只是不知道如今的吕美人看透了多少,是否在心中泛起些许联想。若这场闹剧拉开序幕,无疑是一出精彩纷呈的大戏。 这么精彩的戏份,她不仅要让它如期上演,还要帮忙助兴。 夏侯纾若无其事的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然后看着佟淑妃说:“淑妃娘娘,今日妹妹贸然前来,不会扫了诸位姐姐的兴致吧?” 佟淑妃神色端庄,语气温和道:“都是自家姐妹,妹妹不必客套。碧台小聚代表着后宫祥和,我有幸主持,自是希望各宫嫔妃都能放下芥蒂,和和气气地交心畅谈。妹妹既有这份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夏侯纾佯装作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精致的白玉茶杯,忽然说:“我往日从不来此相聚,难怪众位姐姐待我不和善,想来也是我的错。” 佟淑妃眉头紧皱,没有预料到夏侯纾会如此不识趣,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拆她的台。即使她有再好的修养,此刻内心也燃起了一团火。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看着夏侯纾说:“妹妹多虑了。” “是吗?”夏侯纾根本不领她的情,继续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众妃嫔,最后将目光落在一副事不关己的抚摸着孕肚的姚贵妃身上,故意说,“各位姐姐若真待我和善,为何当日大皇子出事,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我说话?反倒是火上浇油、落井下石者居多,巴不得我死无葬身之地。难不成各位姐姐刚才说的话都是假的吗?” 众人缄口不言,这种事情,即便她们真是这么想的,谁又敢承认呢? 聂昭容不由得又看向了姚贵妃。 姚贵妃不愿被当枪杆子,她看了看左右,立即扶着刘嬷嬷的手起身,并解释道:“我突然感到身体有些不适,先回去休息了。妹妹们请自便,我们改天再聊。” 说完她便要离开。 夏侯纾又岂会让她如意,故意说:“贵妃娘娘怎么这么着急?” 佟淑妃见状,连忙提醒夏侯纾道:“姚贵妃身怀龙种,夏侯妹妹切勿犯了口忌,以免冲撞了龙胎。” “真是不好意思,我居然把这个给忘了。”夏侯纾装作愧疚的样子,然后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不过我倒是听说母子连心。你们说,如果这做母亲的心术不正,会不会影响到腹中的胎儿呀?” 众嫔妃瞬间变了脸色,纷纷低头装作没听见。 夏侯纾不由得笑出声来。看来大家都不敢接招呀,这可就不好玩了。 姚贵妃却忍不住了,她停住了脚步,然后瞪着夏侯纾大骂道:“夏侯纾,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诅咒龙子!” 夏侯纾立刻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满腹委屈地说:“贵妃娘娘怎么能冤枉人呢?就算你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诅咒龙胎啊!你不分青红皂白的给我扣上这么大的罪名,我可担当不起。我方才不过是随口说说,没料到贵妃娘娘竟然对号入座。难不成娘娘果真心术不正?” "你……"姚贵妃气得浑身发抖,这时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已经中了夏侯纾的圈套。她无视了刘嬷嬷的劝阻,毅然决然地挺着肚子,带着强烈的决心和夏侯纾对峙。她指着夏侯纾,声音响亮而有力:"夏侯纾,你别太过分了!我现在身怀有孕,不想和你斤斤计较。他日我皇儿落地,我就不相信还治不了你!" 夏侯纾的笑容依旧恬淡,内心却暗自想着,放狠话谁不会啊?姚家都已经败落到这种地步了,就算姚槿秋有幸生下皇子,难道独孤彻还能毫无芥蒂地扶她做皇后吗?这个美梦做了七八年了,到现在还没醒呢,真是可悲! 尽管夏侯纾内心有些不屑,但她的脸上却流露出满满的关怀:“贵妃娘娘请息怒,生气对身体可不好,可千万别影响到龙胎啊!” 姚贵妃心中愤怒难平,可碍于自己身子不便不能真拿她怎么样。于是她转过身去,对着在场的其他人发泄怒火:“我知道你们都在背后说我些什么。不过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谁要是敢害我皇儿,我就让他万劫不复!” 话音刚落,佟淑妃脸立马黑如锅,聂昭容默默的没说话,其他众嫔妃纷纷摆手表示自己没有这样的心思,并祝她平安诞下皇嗣。 姚贵妃如同打了胜仗,遂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众人,那神态立刻让大家回忆起了姚家败落前那个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姚贵妃。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果然还是没有变呢。 夏侯纾轻轻地合上茶杯的盖子,慢悠悠地说:“贵妃娘娘的龙胎可谓万众瞩目,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伤害到娘娘?更何况,贵妃娘娘对这种事情颇有经验,自会小心提防。怕只怕贵妃娘娘忧思过虑,反而对胎儿不利。贵妃娘娘,你说是不是?” “哼!一派胡言,不知所谓!”姚贵妃轻蔑地瞪了夏侯纾一眼,不再与她纠缠,然后转身扶住刘嬷嬷趾高气扬地离开了。 姚贵妃的这一番表现不过是一种失败者自我安慰的虚伪展示,反而将其内心的紧张与忧虑暴露无遗。这样的表演,又能唬得住谁呢? 夏侯纾轻笑着,这团火,她一定会让它越烧越烈,直至毁灭! 第294章 好时机 转眼间又到了腊八节,京城的炊烟缕缕升起,随之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腊八粥的香味。然而,宫中因姚太后和大皇子的接连薨逝,依旧没有大肆庆祝。再加上天气寒冷,整个皇宫都阴冷潮湿,悄无声息,丝毫没有喜庆的气氛。 腊八节的次日,夏侯纾迎来了十七岁的生辰,这也是她在宫里过的第二个生辰。这日气候虽然依旧阴冷,但天边总算有点云彩。独孤彻和福乐公主一大早就派人送了礼物过来,可她的心情似乎被一种深深的孤寂和无奈所笼罩,连看都不想看。 碧桃和乌梅原本打算悄悄为夏侯纾庆祝一番,然而梅影以国丧期间不宜喧哗为由制止了她们。两个小宫女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只好作罢。 夏侯纾对年龄并无太多的执念,在她看来,年龄不过是一种随着时间逝去而逐渐增长的自然现象,每一年的增长并不足以影响她内心深处的情感。不论是爱意还是怨恨,是喜悦还是哀愁,它们在她的心中都如同一条条蜿蜒曲折的河流,岁月无法冲刷掉它们的痕迹。 仔细回想,夏侯纾大概只在泊云观的那些年里期待过自己的生辰,渴望快些长大,便能早日离开那里。然而,自从回到京城之后,她便不再重视这种仪式了,甚至希望自己不要那么快长大。只不过,以前在越国公府时,总有人给她庆祝,她也乐于接受。而现在,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她看着雨湖留下的东西,心中涌起一阵孤寂。 午膳过后,一个小内侍突然进来禀报,说是越国公府的二公子进宫了,陛下特许他到飞鸾殿来探望,夏侯纾这才提起了精神,让传信的小内侍赶紧把人请进来。 越国公府中的众人因大皇子一案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打击,一度陷入低谷。 夏侯渊虽然官复原职,但是被减了俸禄,而且他身处边境,每天又要应对波谲云诡的战况,根本无暇顾及越国公府中的情况。 钟玉卿入秋后便有些咳嗽,又在狱中受了凉,导致病情日益加重。再加上她心中忧虑丈夫和女儿,使得她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即使在无罪释放后,她的身体状况依然没有得到改善,反而因为病情的恶化而一病不起。 夏侯翎被吓得病倒,接连数日无法安眠,夜间时常梦魇,口中念念有词。郭夫人担忧不已,不眠不休地照顾他,眼眶已哭得红肿,人也变得憔悴不堪。 目前,越国公府的大小事务皆由嫁过来还没到半年的周缪音操持着,若不是夏侯翊及时赶回京来,只怕连她也病倒了。 兄妹俩叙了一会儿旧,说到府中的事,夏侯纾便觉得头大如斗。然后她揉了揉额头,对夏侯翊说:“如今宫里乱糟糟的,到处都是事,我也脱不了身,无暇顾及太多。你回去跟母亲说,我很好,让她放宽心,好生静养。等过段时间,我再寻个机会去探望她。还有三婶婶和翎儿那边,也劳烦你替我给他们道个歉,并多加照顾,是我让他们受到了牵连。待会儿我再让沈太医也跟着你回去瞧瞧,他的医术很好,应该能找到更合适的治疗法子。” “纾儿。”夏侯翊看着妹妹愣了一会儿,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与心疼,突然说,“你变了。” 听到这句话,夏侯纾心中不由的一惊,她抬起头来看着夏侯翊,有些惶恐和疑惑。她想起了上次他说这句话时,被她装傻充愣给忽悠过去了。然而,现在他再一次说了这句话,就像是在她满目苍夷的心里插了一把刀。 夏侯纾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和无奈。她知道,自己的变化并不是什么好事,也许会让夏侯翊感到失望和痛心。但是,她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内心,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这种痛苦和煎熬。 “人总会成长的。”夏侯纾言不由衷地说着,心里却越来越委屈,喃喃自语道,“发生了这么多事,难道我还能装作一无所知吗?” 夏侯翊看着夏侯纾的反应,心中也有些后悔和无奈。他知道,自己的话语可能会让妹妹感到痛苦和不安,但他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想要安慰妹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两人之间的沉默持续了很久,直到夏侯翊终于开口说道:“纾儿,我方才的话确实有些过分了。但是,我希望你能够明白,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妹妹。” 听到这句话,夏侯纾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她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变化,夏侯翊永远是自己的哥哥,是那个一直关心和爱护自己的人,他们之间的亲情永远不会改变。 她心中感激不已,同时也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和痛苦。 “纾儿,恶人自有恶报,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你不要这样勉强自己。”夏侯翊企图宽慰她,可是说到后面,他自己也有点怅然。 “真相?”夏侯纾如同被触发了某个机关的木偶,突然腾地站起,双目灼灼地望着夏侯翊,声音中透露出深深的寒意,“二哥,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相?总有一天又是多久?雨湖是个多么好的姑娘,我原本还准备过完年放她出宫的,如今她却无端替我枉死,连尸首都不得安葬。而真正的凶手至今依然逍遥法外!你让我怎么相信恶人会有恶报?怎么慰藉雨湖的在天之灵?二哥,我真的等不了那么久!我现在只要一闭眼,全都是雨湖惨死的场面。” 夏侯纾越说越激动,她的双拳紧握,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 夏侯翊赶紧站起来扶住她的肩膀,安抚道:“纾儿,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同样如此。可你不能为了仇恨就把自己也搭进去。万一你真的出了什么事,你让我们如何是好?” 夏侯翊的语气充满了担忧和关爱,他不想看到夏侯纾因为仇恨而迷失自己,更不想看到她因为仇恨而受到伤害。他紧紧地搂住夏侯纾,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传递他的关心和爱护。 夏侯纾摒弃了所有的礼节,紧紧地拥抱着夏侯翊。她将自己的头靠在夏侯翊的胸膛,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像是要宣泄出心中所有的委屈和压抑。 她的哭泣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里,如同破碎的心扉,让人不禁为她的痛苦和悲伤感到心痛。夏侯翊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任她发泄。 过了很久,夏侯纾哭累了。她擦干泪水,表情严肃地对夏侯翊说道:“二哥,请你相信我,这一次,我一定会为我自己和雨湖,以及咱们越国公府上下讨回公道!我会让那些伤害我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夏侯翊的目光落在夏侯纾身上,满怀怜悯与疼惜。他惊觉,那个曾经心思单纯、活泼可爱的妹妹已经不复存在。他的心中充满了不忍,更激起了他的愤怒。他气愤自己未能保护好家人,未能及时伸出援手,帮助妹妹渡过难关。 “其实……”夏侯翊顿了顿,然后四下看了看,才凑到夏侯纾耳边低声说,“雨湖出事后,陛下曾暗中派人给我送了信,让我在乱葬岗接应,把雨湖的尸身带走。这件事,我原本是想瞒着你的,可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实在不放心。” “你说的是真的?”夏侯纾心跳骤然加速。 如果雨湖的尸身真的被夏侯翊收走了,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夏侯翊点了点头,继续小声说:“母亲感念雨湖的大义,已经收她为义女,并将她葬入了夏侯氏的祖坟。” 尽管夏侯纾不信鬼神,可是听到这样的安排,她的眼泪一下子就糊住了眼睛。她激动地拉着夏侯翊说:“你一定要替我谢谢母亲!” 看到她的情绪终于有所缓解,夏侯翊连忙又说:“纾儿,你在宫中不容易,切记万事不可急于一时。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帮你,但是你得答应我,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你一定要保重自己。” 夏侯翊的话语让她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她知道他在关心她,也明白他的意思。在这个复杂的宫廷中,她必须小心翼翼,不能让自己的情感冲动,不能让自己的行为失控。她需要保持冷静,保持清醒,才能在这个危险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夏侯纾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会记住你的话。” 她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却充满了坚定和决心。 夏侯翊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既感到安慰,也感到担忧。他知道她是一个聪明、坚强、有决心的人,但宫廷的险恶往往超出她的想象。他只能希望她能够平安顺遂。 夏侯翊出宫后,次日就让人送了云溪进宫。 主仆之间久别重逢,却已经物是人非。 两人抱着雨湖的遗物大哭一场后,便收拾好情绪,准备瞅准时机大干一场。 几日后,京城开始下雪,雪花轻盈地飘落在皇宫的每一个角落,铺满了宫殿的屋顶、雕花的窗棂、廊檐,和那延伸至深处的宫墙。整个皇宫仿佛被一层厚厚的糖霜覆盖,每一砖每一瓦都沉浸在这纯净的白色之中,白茫茫的一片。 岁末将至,前朝事务异常繁杂,独孤彻每天回来的时候都疲惫不堪,一着床就睡,根本无心再去应对后宫的纷繁琐事。 这正是夏侯纾需要的好时机。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夏侯纾突然兴致大发,嚷嚷着要出门,但她又嫌外面太冷,于是暂代飞鸾殿一等宫女的梅影不得不按照她的意思去叫人抬来了轿撵。 夏侯纾坐上轿撵后,心中却忧虑重重。她担心自己不在飞鸾殿,福乐公主便不会专心读书习字。于是,她决定让梅影留下来监督公主的学习。 经过夏侯纾的一番折腾,梅影已无心去管她又会闹出什么乱子。何况,云溪与几名抬轿的内侍也随行在侧,她就更加不担心了。 轿撵出了飞鸾殿,在御花园逛了一圈之后,夏侯纾便命他们往倾鸿殿走,说是要去找目前执掌后宫大权的聂昭容叙旧。 内侍们不疑有他,立刻按照吩咐抬着她去了倾鸿殿。 倾鸿殿里,聂昭容正依偎在火炉旁边翻看着《彤史》,当她发现独孤彻这个月基本上都留宿在飞鸾殿的时候,她气得直接将《彤史》扔到了一边,破口大骂道:“这个夏侯氏也不知道是使了什么狐媚子妖术,居然霸占了陛下将近一个月,实在是不要脸!” “娘娘何必计较这个,气坏了身体多不值得?”向嬷嬷一边用言语安抚着她,一边飞快地将《彤史》捡了起来。接着她又向聂昭容走近了些,才凑到她耳边说:“奴婢差人去打听过了,陛下虽然经常留宿在飞鸾殿里,但与那位却不见得有多亲密。” 聂昭容微微一愣,疑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向嬷嬷赶紧凑到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聂昭容很快就心花怒放起来,沾沾自喜道:“看来陛下只是装装样子罢了,她还那么天真,真当陛下是专宠她呢!” 她的话音刚落,就看到夏侯纾就带着云溪闯了进来。 “聂昭容方才在说谁呢?”夏侯纾笑语盈盈道。 聂昭容霎时吓得脸色苍白,指着她问:“你……你怎么进来的?” 夏侯纾环顾四周,发现润鸿殿的宫女们都远远地站着,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她无奈地摊开手,说道:“如你所见,我是自己走进来的。怎么,聂昭容不欢迎我吗?” 聂昭容哪里敢说不,示意向嬷嬷赶紧将《彤史》放回去。 云溪眼尖,立马上前去,从向嬷嬷的手里将《彤史》抢了过来,转身交给了夏侯纾。 夏侯纾翻看着书页,十分认真的样子,随后她故意装作惊讶地说道:“哎呀!原来这个月陛下来看了我这么多次啊!聂昭容刚才就是在为这个生气吧?不过生气又有什么用呢,你不高兴了,陛下也不会来你这里呀。” "你……"聂昭容气得说不出话来。心想,这种话,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但她没有勇气冲上去撕烂夏侯纾的嘴,只能憋着生闷气,腮帮子鼓鼓的。 夏侯纾才不管她高不高兴,她顺手将《彤史》还给了向嬷嬷,接着对聂昭容说:“今日的雪景甚好,我瞧着你有空,所以特意过来邀你一同赏雪呢。” “谁说我有空?”聂昭容嘴硬道,“我忙着呢!” “忙着看陛下这个月宠幸了谁吗?”夏侯纾刻意指了指向嬷嬷手中的《彤史》,然后掩嘴偷笑,嘲讽道,“你若计较这个,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气受?聂昭容也是宫里的老人了,独守空闺这么多年,怎么连这个都没想明白?” “聂昭容,走吧。”夏侯纾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说谁老呢?”聂昭容立马就抓住了反驳点。 夏侯纾嘴角微扬,刹那间恍然大悟。她开始明白聂昭容入宫多年,位分不算低,却为何至今只能屈居姚贵妃的附庸。 然而,她并没有足够的耐心与聂昭容周旋,迅速点住了她的穴道。 看到这个情况,向嬷嬷惊慌失措,想喊人帮忙,但夏侯纾已经迅速点住了她的穴道。 云溪非常默契地配合着,立刻将一块布塞进向嬷嬷的嘴里,让她无法呼救。 “夏侯纾,你究竟想干什么?”聂昭容无法动弹,只能用眼神怒视着她,并威胁道,“我是陛下的昭容,现在又奉命打理后宫,你敢这样对我,我一定要向陛下告发你!别以为陛下每天去你那里就意味着他多么看重你,其实他就是骗骗你而已,不然为何你们至今还没有圆房!” “看来你对我确实花了不少心思。”夏侯纾瞥了聂昭容一眼,眼神中透露出对她的不屑和轻蔑,全无半点被发现秘密的惊慌。随后,她突然笑了起来,慢条斯理道:“你也是个女人,你觉得,一个男人愿意花时间和心思讨去好一个女人,甚至与她同床共枕,耳鬓磨腮,就只是为了欺骗她吗?如今你掌管着后宫的大权,虽说不见得有什么功劳,但总算也是辛苦。怎么不见陛下屈尊降贵,来欺骗你呢?” “你……”聂昭容一时语塞,只好继续瞪着夏侯纾。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不满,似乎在责怪夏侯纾不该如此对待她。 夏侯纾不禁叹息一声,又道:“我本来以为聂昭容会兴高采烈地同我一起去赏雪景,没想到最后却得用这种方式。不过没关系,为了今日的雪景,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聂昭容心中一阵慌乱,她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恐惧和疑惑。 夏侯纾又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今日雪景这般好,我又怎么会独享呢?当然要带你一起去拜访故人,一起欣赏雪景,叙旧聊天啊!” 第295章 对质 夏侯纾不顾聂昭容的反抗,强行将她带离了倾鸿殿,然后塞进轿撵里,一起往栖霞殿的方向去。到了目的地,夏侯纾又将坚持不肯从轿撵里出来的聂昭容“请”了出来,然后同云溪一路押着她往栖霞殿正殿走。 栖霞殿里,众人因大皇子的突然离世,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之中,一个个都显得无精打采。吕美人的哀伤尤为沉重,如同一个溺水之人,浑浑噩噩,毫无生机。 据宫人说,吕美人进来基本上都处于这样精神恍惚的状态。她似乎还没有接受大皇子没了这个事实,日夜抱着一个枕头,口中絮絮叨叨,仿佛在哄孩子。有一次,她半夜醒来看不到孩子,就在大殿里到处翻找,还差点将栖霞殿点燃。 随身服侍的宫人们无奈,只能时刻守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照看,生怕她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然而,吕美人也有清醒的时候。她常常趴在大皇子曾经睡过的摇篮旁,大声地痛哭。她的哭声充满了无尽的哀痛和思念,让人为之动容。 银瓶首先注意到了夏侯纾和聂昭容等人的到来,她立即挺身而出,挡在了她们面前。往日骄傲的宫女,此刻也没有退缩。她声称吕美人痛失爱子,悲痛欲绝,陛下已经下令让其静养,请夏侯纾不要让她们为难。 夏侯纾早已预见到这样的结果,因此她没有浪费言语,直接将聂昭容推到了前面。他毫不留情地说道:“如今正值寒冷的季节,聂昭容奉命打理后宫,听说吕美人近来身体不适,特地邀请我一同前来探望。然而,你却如此不知好歹,将我们拦在这里。我不禁要问,这是你们主子的意思,还是你个人的意思?” 吕美人已经神智失常到了这种地步,银瓶既不敢说是吕美人的意思,也不敢说是自己的意思。尤其是当她看到聂昭容时,她心里就更加气愤了。她心想,如果当初不是聂昭容巴巴地来求着吕美人结盟,又出了请术士进宫作法的馊主意,或许大皇子就不会死,他们栖霞殿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聂昭容已经预见到夏侯纾的意图,心中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然而,夏侯纾却毫不留情地拉着她向前冲,毫无退让之意。 银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自然没有反抗的力量,只能一步步后退,最后无奈地大声呼救,试图向殿内的人传递消息。 吕美人今天的状态还算不错,哭过之后就坐在摇篮前发呆,回想着大皇子还在时的温馨场面。听到银瓶的呼喊声,她缓缓回过神来,立刻就看到潘嬷嬷快步闪到自己身前,像只护崽的老母鸡一样将她护在后面。 “美人放心,老奴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不会再让她们再伤害到你。”潘嬷嬷语气坚定,颇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吕美人忽然觉得心里淌过一阵暖意。自熙平六年进宫,她在众嫔妃中已经算是幸运的了,稀里糊涂就得到了天子的宠幸,还有幸生下了皇长子。以前她觉得身边的人待她死心塌地,是因为她替独孤彻生了个儿子,现在她才知道,原来潘嬷嬷和银瓶是拿真心待她,即便她落到了这步田地,她们依然不离不弃,以身相护。 “潘嬷嬷,谢谢你!”吕美人由衷感激道。她也意识到自己清醒的日子越来越少了,可是每次醒过来看到自己的衣着发饰依然干净整洁,她便觉得要在自己上能开口之时表达一下感激之情。 潘嬷嬷愣了愣,她转头看向吕美人,眼中充满了深深的疼爱。在过去的两年里,她一直将吕美人视为自己的亲生女儿,用无尽的关怀和爱心呵护着她。 听到吕美人的话,潘嬷嬷的眼睛不禁一阵酸涩,她的喉咙沙哑,声音带着深深的感动:“美人说的什么话,这是老奴应该做的。你只管保重自己,早日养好了身子,他日再为皇家开枝散叶。” 吕美人却微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她能够怀上大皇子并顺利生下他,其实全靠运气,并非因为独孤彻对她的宠爱有多深。如今这样的局面,独孤彻已经很久没有来看过她了,她知道自己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接近独孤彻了,更别说再次怀上龙裔。即便她再次怀上皇嗣,她的逝去的皇儿也回不来了。 潘嬷嬷本想再安慰几句,可是眼下的情形也让她明白,她们栖霞殿的好日子,恐怕已经到头了。 夏侯纾带着聂昭容步入大殿时,正好看到吕美人和潘嬷嬷伤怀着,但她们的思维却十分清晰,正是个挑破真相的好时候。 夏侯纾嘴角微扬,笑着说道:“看来我们今天来得很是时候,:“看来我们今日是来对了,正好吕美人也清醒着,不如坐下来一起叙叙旧吧。” 吕美人警惕的看着夏侯纾,恨不得将其嗜血吃肉。她今天会变成这样,都是夏侯纾这个贱人害的! 夏侯纾却神情自若,一点儿也不惧怕。 随后,吕美人的目光越过了夏侯纾,落在了她身后的聂昭容身上,顿时如同打了鸡血一样站起身来,她的目光如蛇蝎一般投向进来的两人。 "谁允许你们进来的?立刻给我离开!我不想再看到你们,快滚!"吕美人指着大门的方向,愤怒地大声吼道。 聂昭容见状,恨不得撒腿就跑,奈何受制于人,只好惊慌的看着吕美人。她心想,她们一定都疯了! 夏侯纾却不以为然,甚至还走到上座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方说:“吕美人不想见我,我能理解,可是你连聂昭容都不想见了吗?你们之前不是结盟的吗?怎么,难道聂昭容没有告诉过你大皇子究竟是怎么没的?” 吕美人立马抓住了重点,瞪着她问:“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夏侯纾也不着急,她的目光从满脸紧张的聂昭容身上缓缓扫过。然后,她才悠悠地说:“吕美人,你仔细回想一下,当初聂昭容来找你结盟的时候,都跟你说了什么?难道你就没有半点怀疑吗?” 吕美人怔了怔,她开始认真回想之前聂昭容上赶着来巴结自己时的样子。她记得聂昭容总是表现得非常殷勤,处处刻意讨好自己。当时她还觉得奇怪,聂昭容虽然位居九嫔,,但分位并不高,而且她入宫多年,除了跟在姚贵妃身旁狐假虎威,没有任何拿得出手功绩,也无显赫的娘家或者聪明可爱的子嗣可以依靠,怎么就能担得起打理后宫的重任呢?即便是当时姚家满门被收监,姚贵妃被废黜,姚太后病重,让她短时间内没有了束缚,但宫中还有一直被视为皇后人选的佟淑妃,以及夏侯纾这个不讲规矩的贤妃,怎么就落到了聂昭容头上了呢? 那个时候,聂昭容表现得十分坦诚。她说,陛下之所以勉为其难的将管理后宫的责任交给她,是因为她入宫多年,且曾经协助姚贵妃管理后宫,有一定经验。她还表示,她以前在姚贵妃面前卑躬屈膝的活着,已经受够了仰人鼻息的日子。现在有了这个机会,她一定要让姚贵妃知道她的厉害。 当然,聂昭容也意识到自己没有强大的家族支持,也没有子嗣可以依靠。因此,她看中了生了皇子的吕美人。她希望与吕美人达成协议,将来吕美人母凭子贵成为皇后时,不要忘记她的帮助,并赏赐她一个贵妃的名分。 吕美人被聂昭容的话语所打动,心中喜悦不已,因此并未深思。随后,在潘嬷嬷的善意提醒下,她开始思考自己的应对策略。她开始与聂昭容保持距离,刻意吊着她的胃口,以观察她的真实意图。经过几次试探后,她确认聂昭容并无没有借机陷害自己和儿子,这才决定接过她抛出的橄榄枝,与她结成盟友。 最初的那段时间,聂昭容利用自己掌握后宫大权的便利,频繁地向栖霞殿示好,各种珍品物件流水一般送进了栖霞殿,装进了吕美人的私人匣子里。这种现象让吕美人产生了自己即将成为皇后的错觉,甚至让她有了这种错误的期待。然而,现在她才明白,那时候的她只是一厢情愿,痴心妄想罢了。 再后来,天气变得越来越寒冷,大皇子突然患上了一种怪病,久治不愈,还日夜啼哭不止,身体也日渐虚弱。吕美人为了照顾大皇子,每天焦头烂额,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她四处寻找名医,尝试了各种方法,甚至偷偷试用了民间的土方,但都没有任何效果,心力交瘁。 就在这个时候,聂昭容指出大皇子可能被什么邪祟缠身。她情真意切推荐了一个据说非常有本事的术士,并请求将这个术士请进宫来做法驱魔。 大皇子病重多日,吕美人的心智变得混乱,失去了理智和判断。于是她病急乱投医,听从了聂昭容的建议,请求独孤彻同意请术士入宫驱邪。这才有了术士要选择位高者为大皇子举行洗礼的说法,从而彻底断送了大皇子的生命。 大皇子夭折后,聂昭容突然对吕美人一反常态,转而又跟姚贵妃亲昵起来。她频繁地送礼物到景华殿,对姚贵妃嘘寒问暖,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关心和热情。仿佛从前的冷漠和压榨从未发生过。 思及至此,吕美人如梦初醒,她终于意识到聂昭容才是这一切背后的推手,而夏侯纾只不过是那个被迫持刀行凶之人。真正想要伤害他们母子的人,竟然是那个一直以怀孕为借口,低调行事,装作柔弱的姚贵妃! 她早就该想到的! 吕美人的怒火被点燃,她瞬间冲向聂昭容,对着她的脸左右开弓,打得聂昭容哇哇直叫。在连续扇了几个重重的巴掌后,吕美人感到有些疲惫,她喘着粗气,愤怒地瞪着聂昭容,说道:“你这个贱人!是你害了我的皇儿,竟然还痴心妄想自己能成为贵妃!”说着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摇篮里的一个木头玩具上,迅速拿起它,狠狠地砸向聂昭容,并大声喊道:“我要杀了你!” 她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绝望,仿佛要将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出来。 聂昭容被点中了穴道,身体僵硬无法动弹。那个木头玩具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她左边的额头上,疼得她大叫一声,眼泪瞬间刷刷直落。她心中不禁有些焦急和担忧,生怕自己真的被吕美人失手打死。 吕美人尤不解气,转身又从旁边的桌子上抓起几个杯子,狠狠地砸过来。 夏侯纾见状,迅速飞起一脚,将那些杯子踢向了另一边。随着一声脆响,杯子应声而碎,锋利的瓷片散落一地。 夏侯纾今天带着聂昭容来到这里,目的是让吕美人了解真相,别恨错了人,错误的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她并不希望看到吕美人就这样把聂昭容给杀了。毕竟聂昭容是她从倾鸿殿打出来的,如果发生意外,她也不好交代。 吕美人低头看到地上的茶杯碎片,然后疑惑地看向夏侯纾,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护着她?难道你们真的是一伙的?” “你别血口喷人!”夏侯纾反驳道,“我是看你可怜,才想帮你一把,你别不知好歹。” 吕美人自然不肯相信,她怀疑地问道:“你会这么好心?” "我可没有那么高尚。"夏侯纾坦然地摇摇头,直白的承认道,"我对你谈不上什么好心,但也并无恶意。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无利不起早,你不可能做无意义的事情。”吕美人谨慎地说道。 "如果非要一个理由的话..."夏侯纾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一种深深的哀愁和决绝,"我只是不想看到雨湖枉死,真正的凶手却依然逍遥法外。" 吕美人自然记得雨湖是谁,当日在朝堂上,她就恨不得喝其血,嗜其肉,将其挫骨扬灰。时至今日,在得知真相后,她对夏侯纾主仆的厌恶并未减少。然而,面对真正害死她皇儿的凶手,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更无法掩饰内心的怨恨和愤怒。 趁着夏侯纾失神,吕美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小巧的水果削皮刀,突然向闪电般冲向聂昭容。她毫不犹豫地将刀尖刺入聂昭容的腹部,一击而中,决绝而狠厉。 聂昭容痛苦地呼喊一声,她的眼睛突然瞪得大大的,仿佛要从眼眶中飞出。随即,她的瞳孔逐渐放大,她的身体也像一只断了翅膀的蝴蝶,摇摇欲坠地倒向后方。 栖霞殿内瞬间响起了一连串的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来人啊!吕美人杀人了!” 第296章 抢人 天气越来越冷,寒风嗖嗖地咆哮着,像一只凶猛的野兽,毫不留情地刮向大地。宫墙下的树木,裸露的枝条在北风中瑟瑟发抖,仿佛一群秃头的老者在寒风中顽强地挺立。它们的身影在阴冷的天空下,显得更加凄凉。 天空那朵小云被北风无情地驱赶着,逐渐转化成一片厚重的乌云,它沉沉地压低,不断扩大,像一块巨大的黑幕,缓缓地覆盖住整个天空。这是暴风雪即将来临的预告。 突然间,大片的雪花从空中飘落下来,它们像冰冷的刀片般割裂空气,打在皮肤上,瞬间消失成冰冷的水滴。这些雪花像一群群小精灵,纷纷扬扬地舞蹈在空中,随着风的节奏,时高时低,时快时慢。它们落在地上,为大地铺上了一层洁白无瑕的雪毯。 寒风中夹杂着雪花的香气,冷冽而清新。雪花在风中飘舞着,有时像漫天的樱花,有时像密集的箭矢,铺天盖地的雪花让人感到一种深深的寒意。那裸露的树木在雪中摇曳生姿,仿佛在欢舞一场盛大的冰雪盛宴。 聂昭容的伤口位于腹部,由于冬天的衣物穿得较厚,刺得并不深,也没有伤及要害。然而,她仍然在床上躺了两天一夜才苏醒过来。一睁开眼睛,她就大声呼喊着夏侯纾和吕美人合谋害她,请求陛下为她主持公道。 独孤彻已经深入了解了当日的所有细节和原因,得知聂昭容与大皇子的死有着密切的关系后,他对聂昭容更是恨之入骨。然而,他目前无法为死去的雨湖翻案,因为这会涉及更深的内幕,可能会揭示出真正的幕后黑手,从而牵连到姚贵妃。他担心这样会无法收场,甚至可能保不住姚贵妃肚子里的孩子。而他现在正需要一个孩子,哪怕他只是一个胚胎。 更让独孤彻感到困扰的是,这件事情牵涉到了夏侯纾。他知道夏侯纾对此事的态度,因此更加难以处理。在聂昭容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里,独孤彻做了很多假设和思考。最终,他决定从聂昭容入手处理此事。 他一方面命令太医继续为聂昭容治疗伤口,另一方面调走了她身边的亲信。同时,他下令收回了聂昭容协理后宫的权力,并追加她为谋害大皇子的凶手,着大理寺详细调查,补充证据,并直接向他汇报,不得向第三人透露任何案情。 这样的处理方式让独孤彻感到有些无奈和疲惫,但他知道这是为了维护皇室颜面,也为了平衡各方势力,不得不采取的措施。 聂昭容沙哑的嗓子喊了半天,才意识到房间内的宫人都是陌生面孔。渐渐地,她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然后开始痛哭流涕,大声哭闹。 独孤彻在倾鸿殿外面站了一会儿,神色越来越凝重,最后他说:“聂昭容涉嫌谋害皇嗣,担心罪行暴露,便行刺皇子之母吕美人,被吕美人所伤。即日起,聂昭容禁足于倾鸿殿,外人不许探望,待大理寺查明案情后,再行定夺。” 吕美人的精神状态终于彻底崩溃了,她变得疯疯癫癫,每天不梳头、不洗脸,衣裳总是被她自己弄得乱糟糟的,天天闹着要出去乱跑,终日呼喊着“还我皇儿”。 独孤彻深感担忧,他害怕吕美人继续伤害他人,于是下令将她迁出宫去静养。 这桩谋害皇嗣的案子始终未能将真相公之于众。幸运的是,夏侯纾得以独善其身。因此,当大理寺开始对聂昭容进行彻查时,夏侯纾偷偷在宫里为雨湖烧了纸钱,以慰她在天之灵。 年关将至,宫里的事务愈发繁杂,独孤彻不得不将协理六宫的重任暂时交给佟淑妃。而姚贵妃的肚子在满了四个月后,一天更比一天大,不论是前朝还是后宫,气氛都变得异常诡异。 独孤彻突然变得忙碌起来,闲暇时很难见到他的身影。不过,他仍然会时不时地抽出时间,到飞鸾殿陪伴夏侯纾一起用晚膳。 福乐公主来得倒是很勤,她每天都迫不及待地来找夏侯纾,分享她的趣事。 经历了这么多事,尤其是姚太后薨逝之后,福乐公主显得比以前更加成熟和稳重。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而是开始用心读书,认真学习。即使在下雪的日子里,她也能安静地坐在屋子里,认真地写一会儿字了。 尽管如此,福乐公主仍然不愿意让夫子教她。相反,她每天都会占据夏侯纾的书房,无论是读书、写字,还是背诗。偶尔遇到不懂的问题,她也会向夏侯纾请教。 福乐公主的进步让夏侯纾感到非常欣慰,但也让她有一丝丝担忧。 这天,独孤彻踏入飞鸾殿时已经很晚了。他用过晚膳后,便决定留下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飞鸾殿过夜了,这让夏侯纾感到莫名的欣喜。于是,他们躺在床上聊天,享受着夜晚的宁静和彼此的陪伴。 独孤彻轻轻握着她的手,温柔地摩挲着,然后突然说:“眼下已是年底,各地的官员都要回京述职,接下来朕会更加忙碌,可能会冷落到你。”接着,他将夏侯纾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深情地说:“但是,无论朕多忙,这里都会为你留着一席之地。” 夏侯纾注视着他,眼眶微湿,差点落下泪来。这个平日里不擅长说情话的男人,一旦开口,却总是能触动她的心弦。然而,她内心深处也明白,他这样说,背后蕴含的深意。他只是想告诉她,在这关键的时刻,希望她安分一些,不要增添不必要的困扰和纷扰。 既然他已经如此委婉地提前与她打招呼,夏侯纾也不愿做那不知好歹的人。因此,她紧紧地依偎在他的身边,无限温柔的说:“陛下,无论你有多忙,我都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独孤彻用另一只手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他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只听到香炉中燃烧的百合香发出的噼啪声。 许久许久,屏风外人影踌躇。 夏侯纾的眉头微皱,声音带着疑惑,问道:“谁在外面?” 自从她从天牢里出来,又强行将聂昭容从倾鸿殿带到栖霞殿,还出了事,所有人都对她惧怕三分,没人敢随意闯进她的寝殿,包括梅影。 “娘娘,老奴是景华殿的管事公公,有要事启奏陛下。”外面的内侍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仍然可以听出他有几分焦急。 夏侯纾缓缓坐起身,瞥了一眼正握着自己的一束头发轻轻摩挲着的独孤彻。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寒意,心中不禁感叹:你看女人的眼光真是差劲,如此骄纵,抢男人都抢到了床上来了! 独孤彻无奈地笑了笑。 夏侯纾则撇了撇嘴,摆出一副“有你好看”的表情。随后,她不耐烦地转过头,问外面的人:“姚贵妃又怎么了?” “回娘娘,贵妃娘娘用过晚膳后突觉小腹剧痛,龙胎怕是有危险!”老内侍说得十万火急,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大家都清楚姚贵妃肚子里的孩子对于整个宫廷和皇室的重要性,因此这个消息无疑让所有人都感到紧张和焦虑。 夏侯纾还来不及说话,独孤彻突然间坐直身子,神情变得极度紧张。他急切地问道:“传太医了吗?” “回陛下,已经派人去传了!”老内侍的声音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激动,他急切地继续说道,“龙胎事关重大,老奴恳请陛下过去看看!” “朕要去看看。”独孤彻对夏侯纾说完,便自顾自地起身,披上了一件大氅,没有过多在意外面的风雪,径直走了出去。 夏侯纾轻轻触摸着独孤彻躺过的地方,感受到那逐渐消散的余温,心中也开始隐隐作痛。她明白,独孤彻需要一个儿子,一个继承者,以维护他的尊严和地位。这种渴望在大皇子遇害之后变得更为强烈。目前,姚贵妃的肚子是他最大的希望,他不能置之不顾。然而,夏侯纾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除了默默祈祷姚贵妃能为独孤彻生下儿子,她似乎无能为力。 独孤彻天亮的时候才回来,而夏侯纾也一夜未眠。 独孤彻整个人都很疲惫,眼睛里也满是血丝。他只对夏侯纾说了一句“朕想休息一会儿”,如果便毫无防备的沉沉睡去。 夏侯纾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任由他依靠着自己的怀抱入睡。她细心地整理着他额前稍有些凌乱的发丝,待他完全进入深度睡眠状态后,她才缓缓起身离开,走到外间。 据去打探的人说,姚贵妃前几天看到有宫女在吃烤红薯,她对此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和欲望。或许是因为她怀孕后口味有所改变,或许是因为她从前没有机会品尝这种美食,现在突然发现它的美味。于是,她便让人给自己烤了一些红薯来尝鲜。然而,这一尝竟然让她上瘾了。她每天都要吃两三个烤红薯才罢休。 昨天吃完烤红薯后,正巧遇上宫女们为各宫分发柿子,说是即将过年,但因国丧期间,不宜过于喜庆,送些柿子增添些许喜气。姚贵妃看着那些硕大且红艳的柿子,犹如红灯笼一般,不禁又引起了她的食欲。她立即让身边的人为她剥了一个来品尝。未料到了夜里,她突然感到剧烈的腹痛,并有轻微的出血症状,这才惊动了独孤彻和许多人。 柿子和红薯,原本就不能同食,不然就容易引发胃胀、腹痛、呕吐等症状,严重者还会导致肠胃出血。尤其是怀孕之人,更不能吃。然而姚贵妃骄横一世,却不懂医术,她身边的人也不清楚其中的厉害,也就由着她敞着肚子吃,这才人仰马翻地闹了一夜,好在龙胎无碍。 可是独孤彻这次是受惊不少。 梅影轻步走进来,小声禀报道:“小公主来了。” 夏侯纾隔着屏风看了看熟睡的独孤彻,压低了声音说:“你让她先到书房去写字吧,别吵到陛下,我一会儿就过去。” 梅影点点头,退了出去。 独孤彻这段日子可能过度劳累,直到中午时分才醒来。他缓缓地睁开眼睛,感受到冬日暖阳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脸上,温暖如画。他慢慢适应了一下室内的光线,然后微微翻身,侧过脸,注视着身边半倚着闭目养神的美人儿,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 此刻的夏侯纾神色平和宁静,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他轻轻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她娇嫩的脸颊,语气中带着一丝宠溺,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怎么不早些叫醒朕?” 夏侯纾闻言睁开眼睛,微笑着看着他,然后将脸贴在他的胸口,故意说道:“我是看你太可怜了,才没有叫醒你,让你做了一天的清闲君王。你可别不知好歹啊。” “真的?”独孤彻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看来是朕错怪你了。” 说完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故意凑近她的耳朵,轻声挑逗道:“既然你也觉得朕这么可怜,那你可得多陪陪朕。” 夏侯纾的脸颊顿时红得快要滴出血来。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同床共枕了无数个夜晚,但因为她一直断断续续的在受伤,他们之间最亲密的动作也仅限于亲吻和拥抱,而现在…… 夏侯纾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他压得快要错位了。 夏侯纾忙皱着眉头推开他,没好气地说:“别闹了,赶紧起来,我饿了。” 独孤彻自顾自笑了笑,不怀好意地问道:“朕就在这里,你还想要什么?” 第297章 投诚 这日,天气格外宜人,夏侯纾与福乐公主一同漫步于御花园。初晴的雪后,空气中弥漫着红梅的芬芳,其馥郁之气在此刻完全挥发出来,引得人们络绎不绝,纷纷前来欣赏。御花园中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这是大半年以来,皇宫内最为热闹的一天。 一阵微风吹过,花瓣轻轻摇曳,仿佛在向他们致意。夏侯纾抬头望去,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雪地上,照亮了整个御花园。红梅在阳光的映衬下更加娇艳,花瓣上的露珠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她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梅花的芬芳,内心充满了愉悦和宁静。 福乐公主则欣喜地环顾四周,她的目光中满是好奇和惊奇,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红梅的花瓣,那细腻而柔软的感觉让她感到无比的惊喜。 她们欣赏了一会儿红梅,转头就碰上了联袂而来的姚贵妃和平康公主。姚贵妃和平康公主都穿着素净的棉袄,一袭素白如雪,一袭淡绿如春,只有有几件简单的首饰点缀,却更显得雅致。姚贵妃的发髻上,插着一支翡翠簪子,那翡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衬得她高贵而娴静。平康公主则戴了一只玉佩在胸前,那玉佩温润光华,与她淡绿色的衣裳十分协调。 姚贵妃自从复位以来,一直刻意保持低调的装扮,一方面是因为她怀有身孕,需要保护胎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在独孤彻面前不那么扎眼。相比之下,平康公主以前的衣着装饰与姚贵妃不相上下,如今这副打扮确实让人有些意外。 先前因姚家败落,姚太后患病,所以平康公主的婚礼一切从简,完全没有公主出嫁的风光。而且自姚太后薨逝之后,平康公主就鲜少进宫,如今看来竟有几分憔悴,想必在吕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吕家原本就是靠着吕美人和大皇子萌荫显贵,如今大皇子已经不在了,吕美人也精神失常,吕家自然就失去了依靠。平康公主身为皇家公主,又在这个时候嫁入吕家,少不了要受吕家众人的嘲笑和奚落。她此番进宫,大概是想寻找新的靠山,而姚贵妃身怀龙种,因此成为了她的目标。 没有谁给谁行礼,也没有谁给谁让路,两队人便这么对峙着。 许久,平康公主开口说:“昔恬,许久不见,你又长高了呢。” 福乐公主显然对自己这位亲姑姑并不亲厚,立马撇清关系道:“六皇姑每次都这么说,可这一年多来,嬷嬷却说我的衣裳尺寸一直没有变过,还张罗着要给我进补呢。这是何故?” 平康公主没有预料到福乐公主会故意找茬,她感到有些尴尬,于是微笑着说:“也许是因为我太久没有见到你了,所以觉得你又长高了吧。” “那六皇姑你可真是眼拙。”福乐公主的言语一如既往地直接且尖刻,“纾儿就有眼力,总是一眼就能看出我有没有长高。” 平康公主无言以对,只能用眼神向姚贵妃求救。 姚贵妃为了展示自己与福乐公主之间的亲,以及她作为长辈的威严,她紧盯着福乐公主,皱眉说道:“昔恬,你怎能如此无礼呢?皇家公主的仪态何在?六公主可是你的长辈,还不快向你的六皇姑赔礼道歉!” 福乐公主虽然年纪小,但并不傻,她很清楚姚贵妃一直想当她的“母亲”,因此,她对姚贵妃的态度一直都不太好,也没有给过她好脸色。现在听到姚贵妃这一番教训的话,她更是生气了。她气鼓鼓的瞪了姚贵妃一眼,反驳道:“本公主哪里无理了?本来就是六皇姑眼拙,怎么反倒成了我的错了?” 姚贵妃愣了愣,神情尴尬,但又不愿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于是她收敛了心神,继续摆着一副长辈的架势,看着福乐公主苦口婆心地劝道:“昔恬,你是皇家公主,如今也不小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性了。我们都是一家人,没有必要为了这点小事争执。你赶紧给六皇姑道歉。” "呸!"福乐公主毫不客气地反驳道,“你也已经一把年纪,且作为一国的贵妃,不也在宫中作威作福吗?你怎么不先劝劝自己?” 姚贵妃每次都会被福乐公主气得火冒三丈。在过去,她总是会找独孤彻撒撒娇,借此发泄情绪。然而,如今她深知独孤彻已经不再可靠,于是她便只好借着肚子不舒服,哎哟哎哟地吆喝起来。 福乐公主也知道姚贵妃的肚子有多重要,看到她那副吆喝的模样,顿时有些心虚,拿眼神向夏侯纾求助。 夏侯纾原本是想作壁上观的,但是又担心她们继续吵下去姚贵妃真的会动了胎气。再想起独孤彻已经忙得焦头烂额,还时常明里暗里的提醒让她不要惹事,所以她没必要让他在这个节骨眼上为难。 夏侯纾完全无视姚贵妃的装腔作势,语气温和的对福乐公主说:“昔恬,你六皇姑难得进宫,我们就不要打扰她跟贵妃娘娘叙旧了。今日天气这么好,园中景色秀丽,我们再去别的地方逛逛吧。” 福乐公主满心感激地注视着夏侯纾,然后假装思索了一下,才有些勉强地开口说:“好吧,纾儿,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今天就不跟她计较了。我听说鲤池新添了一些锦鲤,我们去看看吧。” 夏侯纾便拉着福乐公主从姚贵妃与平康公主之间大摇大摆的走开了。 路过平康公主身边时,夏侯纾用只有她俩能听到的声音说:“还是一样的愚昧啊,她这样的人,你觉得还能依靠吗?” 看着平康公主突然间变得苍白的脸,夏侯纾妩媚地一笑。 夏侯纾带着福乐公主又逛了一圈,便将她送回临枫斋午休。 夏侯纾回到飞鸾殿,就听云溪说平康公主有事相求,已经等候了些时间。夏侯纾不由得哑然失笑。以前她就觉得平康公主不太聪明,现在看来确实是如此。她上午才找姚贵妃投诚,转眼就如此明目张胆的来找自己,难道她真不怕姚贵妃跟她翻脸吗? 不过这正中了夏侯纾的下怀。 即便做不了朋友,少一个敌人也是好的。何况,这么好的一颗棋子,她为何不好好利用? 于是夏侯纾让云溪将人领了进来。 夏侯纾看着平康公主,不禁对她产生了深深的同情。看来平康公主在吕家的日子确实不好过,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快就倒戈。 平康公主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夏侯纾那变幻莫测的脸庞,心中的忐忑不安如潮水般涌起。姚太后离世的悲痛和姚家衰落的事实,使她不得不褪下昔日光鲜亮丽的外衣,一改从前娇纵的形象,不幸的婚姻和艰辛生存环境更让她仿佛置身于炽热的火海之中。如今,她的脸上只剩下无助的苍白,活脱脱一副历经沧桑的妇人模样。 平康公主向夏侯纾恭敬地行了一礼,方说:“回首往昔,我深感懊悔。恳请娘娘大发慈悲,为我指点迷津。若能得娘娘指引,我此生必会对娘娘感激不尽!” 夏侯纾一边端详着她的神色,一边故意调侃道:“昔日公主威风凛凛,风光无限。公主嫁入吕家后,我当是觅得良婿,从此良辰美景,一世安稳。如今看来,公主过得并不如意啊。”她轻轻地笑了笑,又接着说,“想来也是,大皇子没了,吕美人疯了,吕家也就垮了。公主在吕家的日子,只怕是可用水深火热来形容吧?” 平康公主并未否认,反而坦率地说:“娘娘说得极是。那吕俊良就是个趋炎附势阴险小人,毫无心胸。吕本也没有任何主见,一切都听他老子的,全然不顾夫妻之情。从前母后还在时,他们待我倒也有几分尊敬,可自从母后和大皇子先后薨逝,他们吕家人全都视我为灾星,合着伙的欺辱我。若非我是陛下的亲妹,只怕日子会更难过。若是娘娘能为我重树威信,我独孤媞甘愿为你当牛作马!” “当牛作马?”夏侯纾慢慢地回味着她的话,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发出笑声。她抬起眼眸,温柔地注视着对方,说道:“这真是个有趣的笑话。你是南祁的公主,身份高贵,无需为人当牛作马。我也没有这个福分。” 平康公主知道夏侯纾不会轻易帮自己,于是她咬紧牙关把心一横,突然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央求道:“请娘娘明示!” 现实就像一把无情的剃刀,它不仅会刮去人的傲气,还会顺便剔除掉傲骨。 每个人在生活的熔炉中都会经受各种考验和挑战,有时会因为遇到一些困难而感到自己无法应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和价值。当人失去傲气时,就会变得谦虚和谨慎,更加关注自己的不足和需要改进的地方。而失去傲骨,则会变得软弱无力,也会变得更加成熟、理智和坚强,更加适应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 夏侯纾不禁感到惋惜,叹了口气说:“吕家这两年打着吕美人和大皇子的幌子,在外面收了不少好处。你嫁到吕家这么久,想必也有所耳闻。如果你能找到证据,还怕吕家的人不会尊重和善待你吗?” “娘娘的意思是让我告发吕本?”平康公主迟疑地问道,然后马上又说,“不,我不能这么做!吕本他是我的夫君。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这种谋害亲夫的事,我是断然做不来的。” 夏侯纾真想敲敲她的脑袋,看看她是怎么想的,怎么可以蠢笨至此? “谁让你害他了?”夏侯纾被她的话给气笑了,“难道你不知道有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我不明白娘娘的意思。”平康公主坦诚地说道,脸上充满了困惑和不解。 夏侯纾疲惫地揉了揉额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耐心地解释道:“如今大皇子不在了,吕美人也被送出宫去静养,恐怕再也无法回到宫中。吕家想要东山再起,恢复昔日的辉煌,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而且,因为他们之前的行事过于张扬,随时都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如果你想护吕家周全,就得听我的。” 平康公主愣愣的点了点头。 夏侯纾笑了笑,又说:“公主之前不是很相信姚贵妃么?不如你就用这件事来试一试她对你的真心。等你找到了证据,就把它交给姚贵妃。她是你的表姐,又失势已久,为了拉拢你,必会为你讨回公道。如若不然,我自会帮你。” “不过。”夏侯纾轻轻地笑了笑,接着说,“公主肯定也会怀疑我是不是像姚贵妃一样可以信任。不如公主借几次机会试一试姚贵妃对你的真心吧。如果你能找到证据,就把它交给姚贵妃。她虽然失势已久,可终究还是你的表姐,如今的处境未必就比得过你。为了拉拢你,她一定会想办法为你讨回公道。” 平康公主想了想,又问:“如果试探之后,发现她不愿帮我呢?” 夏侯纾说:“如果她不愿意帮忙,我会亲自帮你。” 平康公主静默着,似乎在认真思考夏侯纾的建议。许久之后,她忽然问:“那么吕本呢?他会怎么样?” 夏侯纾惊愕地看着平康公主,忽然觉得她好奇怪,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想着吕本呢!吕俊良那么圆滑世故,善于经营的人,做事能不给自己留退路?即便是从前的倚仗没有了,吕俊良也依然活跃在各种社交场所,展现出强大的生存能力。吕本有这样的亲爹护着,他的日子能坏到哪里去? 她让平康公主找吕家的把柄,不过是想她能够以此作为条件,换一个清净太平的日子,未料平康公主竟然以为她是让她绝了吕家的后路? 然而转念一想,平康公主本来也是个纸老虎。她从前在宫中飞扬跋扈,任性妄为,不过是因为姚太后为她撑腰,再加上姚贵妃的怂恿。如今她的倚仗没了,独孤彻也不见得那么心疼她,否则当初就不会逼着她嫁给吕本。因此,平康公主才会对身边的人产生错误的认知和依赖,尽管吕本和吕家不尽如人意,但那也是她的丈夫和夫家,是她最后的倚仗。无论如何,她不能再失去他们了。 夏侯纾也懒得再跟她多费口舌,简单明了的说:“办法我已经告诉你了,你要是聪明的话,就按我说的去做。我保证你今后的日子会比现在好过,你的吕本也会安然无恙。否则,你也应该知道,我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平康公主深思片刻,然后坚定地说道:“好!请娘娘记住今日的承诺。” 第298章 醒悟 平康公主这回倒是雷厉风行,出宫之后就按照夏侯纾教她的法子暗中搜集吕家贪污受贿的证据。吕家人觉得她心无城府且软弱可欺,行事并没有刻意防着她,所以她很快就找到了不少有力的证据。经过几天的犹豫和深思熟虑,她毅然决然地将证据交给了姚贵妃,并请姚贵妃替她出面,让她在吕家的日子能够过得更好一些。 姚贵妃收到吕家犯罪的证据时,高兴得几乎一个晚上没睡好。然而,她原本就因为之前吕美人拒绝过继大皇子给她抚养,以及吕美人趁她被废黜之际企图争夺后位一事对吕家人心存不满和怨恨,这次她也依然没有信守承诺帮助平康公主,而是毫不留情地将证据交给吏部处理。她声称要大义灭亲,替天子清理蠹虫,还朝政一片清明。 外臣打着天子的旗号在外徇私谋利,此案一触即发,轰动朝野。吕家上下除了平康公主之外,全被收押问讯。姚贵妃志得意满,便忘了之前答应平康公主的条件,甚至对平康公主的苦苦哀求爱答不理,还斥责她不能明辨是非,都这个时候了不想着自保,反而要去救吕本那个没用又没主见的臭男人,实在可笑! 平康公主心中充满了苦涩和无奈,她对姚贵妃的冷漠和无情深感失望。那些曾经一起度过的日子,那些她自以为深厚的姐妹情谊,如今都变得如此苍白无力。她不禁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茫,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 更令她心烦的是,外面的人都在议论纷纷,说是她亲手将吕家的犯罪证据交给了姚贵妃。这个消息像一把尖刀,深深地刺入她的心中。她夜不能寐,食不甘味,整日愁眉苦脸,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世界的冷酷和无情。 眼见事情越闹越大,平康公主走投无路,忽然想起了夏侯纾之前曾经给她的建议。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放下身段和尊严,去求夏侯纾帮忙。 夏侯纾将一束新摘的红梅精心整理好,然后才抬起头来,目光温柔地看着平康公主。与以往相比,平康公主的耐性似乎有所增强,但毕竟年纪尚轻,没经历过多少事情,缺乏足够的经验和沉稳。而且脑子也不太灵光,太容易轻信他人。 夏侯纾曾多次提醒平康公主,姚贵妃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她只关心自己的利益,而不会考虑别人的死活。在姚贵妃春风得意宠冠后宫的时候,她没有对平康公主给予任何帮助,反而处处拿着她当枪使,完了还要嘲笑她笨。姚贵妃每一次假装热心地给平康公主出主意,实则都是将平康公主推入里外不是人的困境。如今姚家已经败落,姚贵妃心里怨愤交加,她想要借助自己的肚子重新崛起,更不值得信任和托付。偏偏平康公主没有听从夏侯纾的劝告,非要把吕家的所有罪证都交给姚贵妃,以致最后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六公主瞧着这花美吗?”夏侯纾指着自己刚插的红梅问道。 平康公主心中微微一愣。她的目光淡淡地扫过那鲜艳的梅花,思绪却早已飘远。此刻的她,心事重重,无心欣赏这些。就算是以前,她也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她的心中充满了对姚贵妃的怨恨,对那些背叛她、将她置于困境的人的愤怒。她想起了自己奔走多日,却求告无门的困境,想起了外面那些指责她忘恩负义的传言。这些让她心中充满了气愤和痛苦。 平康公主心里又气又恨,于是她鼓起勇气,坚定地看着夏侯纾,说:“娘娘,当日你答应过我,要保吕本平安。如今他身陷囹圄,娘娘可别忘了兑现自己的承诺。” “我说过的话何曾食言过?”夏侯纾依旧拨弄着那束红梅。今天送来的红梅开得可真好,色泽鲜妍,姿态可人,而且香味扑鼻,光是往室内一放,就能闻到满室的幽香。 “那娘娘有何打算?”平康公主急切地询问,似乎担心夏侯纾会反悔。她紧接着又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去办到。” 夏侯纾用余光瞥了一眼站在下方,一脸茫然无措的平康公主,然后轻轻地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全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现在着急又有何用?” 平康公主深感震惊,如今所有人都指责她忘恩负义,竟然亲手将丈夫和夫家长辈送进了天牢。她甚至不敢轻易出门,生怕被人认出。然而,正如夏侯纾所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她的焦虑也无济于事。于是,她满腹委屈地说道:“娘娘,我都是按照你说的去做的。” 夏侯纾冷冷地盯着她,说道:“没错,是我让你这么做的。但谁能证明呢?吕家的人会相信吗?外面的其他人会相信吗?他们只会认为这是你做的,因为确实是你亲自搜集的证据,也是你亲自把证据交到了姚贵妃的手里。” “娘娘,你这是在害我呀!”平康公主后悔不已。 “我若要害你,又何必费那么大的功夫?”夏侯纾低头看着她,语气深沉,“你要是还想救吕本,并让吕家对你感恩戴德,只有一个办法。” 一听到有办法,平康公主又忘了心里的恨,急切地追问道:“什么办法?” 鱼儿终于上钩了,夏侯纾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她努力保持严肃的表情,不让自己过于激动,然后沉稳地说道:“你只需要把这一切都推到姚贵妃身上即可。” “原来你设计这么多,只是想害表姐!”平康公主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觉悟,她看着夏侯纾,眼中多了一丝警惕。 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是别人不愿意帮她,而是她自己打心底就不想被帮助啊。谁又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呢? 而且,现在才知道要警惕,是不是有点晚了? 夏侯纾已然失去了耐心。她站起来,细心地整理着衣裳上因久坐而产生的微小褶皱,语气冷硬道:“到现在你还把她当表姐吗?可她呢?她把你当自己人吗?清醒点,公主!你说我在害她,呵,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比起她对我所做的一切,以及对我身边的人所做的事,我现在所做的一切简直微不足道。” 平康公主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平康公主再次看向平康公主,沉声说道:“六公主,你别忘了,先前是谁把证据交给姚贵妃的?又是谁请她帮的忙?你觉得她会对你仁慈吗?” “那……”平康公主沉吟片刻,又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夏侯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心想:你这么没脑子的人,连自己的事情都办得一团糟,处处落人把柄,我要怎么对付姚贵妃,难道还会告诉你么? “我明白了。”平康公主沉思片刻,似乎理解了夏侯纾的顾虑,然后继续说“娘娘,请你告诉我,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很简单。”夏侯纾爽快地说,“你去求陛下放了吕本。陛下念及兄妹之情,必然会宽恕了他,吕家也会看在陛下的面子上善待你。只有这样,你才能全身而退,明白吗?” 平康公主这回显得聪明了许多,她点了点头,立即向独孤彻求情。她声称一女不事二夫,如果吕本获罪,她作为妻子也要追随,并以死相逼。 独孤彻无奈,只好以此案涉及皇室清誉为由,将原本由吏部审理的案子转由他亲自审理。不消几日,审理结果就出来了,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吕家确实贪墨受贿诸多。但天子仁慈,念在吕俊良有悔过之意,且吕美人曾为皇家诞下过子嗣的份上,决定从轻处置。最终的处理结果是,将吕家所占的官职和所置田产全部充公,以维护皇家的尊严和百姓的利益。 一夜之间,吕家从京城中的显贵变成了闲散人士,他们的生活所需全靠平康公主的嫁妆和私产来维持。这使得他们失去了往日的傲气,对平康公主的态度也变得谦卑起来。而平康公主对此感到满意,不再过多纠缠。 一切都在夏侯纾掌控之中。感叹之余,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结果对于没有太多心计和城府的平康公主来说,是一件好事。能在这风云变幻中全身而退,是件多么难得的事。只要吕家人不再贪心,她这日子或许可以继续在稀里糊涂中平稳地度过。 傍晚时分,独孤彻疲惫的身影悄然出现在飞鸾殿。 夏侯纾忙不迭地招呼他坐下,细心地为他按摩着太阳穴,试图舒缓他紧绷的情绪。同时,她轻声细语地讲述着福乐公主的近况,趣事连连,宛如春风拂面,企图分散他的注意力,将他从疲惫中暂时拉出来。 前阵子,钟青葵进宫来看望夏侯纾,顺便给她补了十七岁的生辰礼物。姐妹俩大半年没见面,少不了要凑在一起说说话。听钟青葵说,恭王和恭王妃已经同意了她和符止的婚事,并且他们已经商量好,待来年开春后再择一黄道吉日,邀请亲族举行一个简单的定亲宴,免得他们年轻人私下来往惹人闲话。不过,有一个明确的要求,那就是符止必须入赘恭王府,将来他们的孩子不论男女都要姓钟。 符息在得知这个消息后非常不高兴,与符止之间产生了持续数日的冷战。夏侯翊不得不介入其中,耐心地开导他们,最终符息才勉强接受了这一决定。然而,符息始终觉得让弟弟入赘恭王府是对过世多年的父母的不敬,因此他带着符止返回眠象山,祭拜了父母的牌位,又向灵丘道人道明了缘由,并请求师父为他们兄弟指点迷津。 灵丘道人一介诚心修道之人,最烦听到这些男男女女情情爱爱的事情。在他的心里,坐下的子弟要与谁相爱,与谁成亲,甚至与谁生孩子,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与他无关。只要这些行为不会给他和眠象山带来负面影响,他就不会干涉。随后他大手一挥,让符家兄弟自己做决定。他还好心提醒符家兄弟,马上就要过年了,让他们别赖在眠象山,别到时候大雪封山了,更加无法离开。回不了京城不打紧,见不了心上人,才更难过。 符止一听可能见不到心上人,急得立刻拉着兄长连夜赶回京城了。 当时福乐公主正在书房里练习书法,听到夏侯纾和钟青葵的谈笑声,不禁好奇地循声而来,想要加入他们的谈话。当她听到钟青葵满脸娇憨的描述着符止回京时满身风雪的样子,她不禁对这个故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开始追问钟青葵与符止相识的经过。夏侯纾和钟青葵都对福乐公主的表现感到惊讶,没想到她年纪虽小,心思却如此细腻。于是,她们开始调侃福乐公主是不是看中了哪家的男儿郎,并表示一定会帮她留意。 福乐公主并没有觉得这个话题让她感到尴尬或难堪,反而很大方地表示,如果以后她看中了某个男子,一定会请她们给她当参谋。她还表示有机会想见见钟青葵口中那个体贴有趣的符止。当听说符止和钟青葵的定情信物是一只鹦鹉时,她一直嚷嚷着要养一只鹦鹉,然后教它说话。如果以后她遇上了心仪的人,就把鹦鹉送给他,让鹦鹉替她传情。 独孤彻静静地聆听着夏侯纾生动形象的描述,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随后,他突然拉夏侯纾坐到自己腿上,一边用手把玩着她的耳坠,一边说:“纾儿,谢谢你!” 夏侯纾知道她说的不是福乐公主的事,而是平康公主和吕家的事。于是她轻轻环住他的脖子,轻声地说道:“你知道的,我是有私心的。” “也只有你。才会想出这么两全其美的办法。”独孤彻道。 夏侯纾愧不敢当。其实一开始,她根本没有想过要两全其美,她只是想报复,宣泄她心中的仇恨。但是到了最后,为什么自己又心软了,大概也只能归功于上天有好生之德。她不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好人,也没有那么大度。大度的女人都是可悲的,她们永远只能成为别人脚下的牺牲品。而失去了倚仗的平康公主,何尝又不是一个可悲的女人? 所以,她愿意再帮平康公主最后一次。 第299章 百鹤原 临近新年的那几天,京城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好,逐渐变得晴朗,许多人家都已经张灯结彩,开始筹备新年物资。然而,北上平乱的赤羽军却未能如期还朝。据前方传来战报,此次骚扰边境并非北原王主使,而是他的几个儿子为了争夺王权,刻意在两国边境滋扰生事,挑起战争。他们的目的是看看谁能平息这场战争,并将北原的国土向南推进一步。 北原王深知儿子们的野心,但他并未制止或惩罚他们,反而默许了这种行为。在他看来,只要儿子们攻击的不是自己的国人,伤害的不是自己的同胞,那么他作为一国之君以及一位父亲,都无需置喙,只需要在军费和物资上给予一些额外的支持。毕竟,在他们北原人的认知里,胜者为王,谁有本事,他就把王位传给谁。 夏侯纾从夏侯翊带进宫来的东西中找到了父亲从千里之外带回来的家书。信中,父亲详细描述了北原的气候如何寒冷,冬天的景象如何艰苦,四处冰天雪地,一片茫然,人站在外面,北风呼啸而过,几乎要刮下一层皮来。他提到,长期身居南祁的赤羽军,在不熟悉的战场上,既要面对诡计多端的敌军的突袭,又要应对复杂阴冷的气候,困难一天比一天多,愁绪也日生夜长,没有一个将士不希望早点结束这场战争,早日回归家乡。 夏侯纾看完信,心中充满了忧虑和不安。战争的无情和残酷也是无法忽视的,她知道父亲和将士们面临的困难和痛苦,也理解他们对战争的渴望和对家乡的思念。在这种极为不利的情况下,她纾既担心父亲的安危,又忧心父亲触景生情,在战场上失利,毕竟对于父亲和整个越国公府来说,北原战场都是他们是永远的痛,也是永远越不过去的坎。 当年,夏侯翖就是在北原战场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夏侯纾才发现自己距离初心越来越远了。 在过去的这一年里,她从一个全心全意追寻长兄失踪真相的国公千金,经历了两次突然的身份转变。先是成为公主的伴读,惨遭构陷。她历经艰辛,终于熬过了那段日子,却又不得不入宫为妃。对于宫中那些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她从最初的蔑视和不屑一顾,逐渐转变为积极参与,甚至故意制造分裂和矛盾。 夏侯纾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囚禁在精美笼子里的金丝雀,逐渐习惯了宫廷里的尔虞我诈,甚至渐渐忘记了曾经在广阔天空中自由翱翔的自己。她又像一只不慎跌入巨大铁锅的青蛙,锅底下的火焰炽热燃烧,而她最初只觉得水的温度正在逐渐上升,尚且还能忍受,甚至开始安然享受这种温度,直到水温逐渐变得灼热难耐,她再也无法逃离这个巨大的热锅。 她很疲惫,且伤痕累累。 有时候,她甚至开始觉得,独孤彻的关心是如此刻意,他的好意如同一道陷阱,巧妙地让她深陷其中。他的偏爱如同繁星照亮她的世界,使她无法抗拒。他的和善与温柔,像是晨曦的露水,滋润了她的心田,让她在这份情感的漩涡中迷失了方向。 这一年,宫中经历了许多风雨,有人欢喜有人忧。虽然有些人的离去让人感到悲伤,但也有新生命的降临带来喜悦。在这个喜怒哀乐交织的时刻,宫中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举行盛大的庆贺活动。即使是在除夕之夜,也只是简单地庆祝了一下,没有过多的热闹和喧嚣。或许是因为大家都已经经历了太多,想要在这个特殊的时刻保持一份宁静和淡然。 年前年后,独孤彻忙得不可开交,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才能应对所有的事务。他每天都是一副疲态。为了方便处理政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基本都是独自宿在明台殿,偶尔才会来飞鸾殿陪夏侯纾吃一顿饭,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去处理堆积如山的奏折。这种繁忙的生活节奏让他几乎没有时间休息,也使得他和夏侯纾之间的相处变得十分短暂和珍贵。 至于后宫中的其他各处,据说独孤彻也只去看了姚贵妃和佟淑妃几次。 宫中大小嫔妃们聚在一起的时候,皆是一副愁容。她们挖空了心思去揣测独孤彻的心思和行踪,为了能将他引到自己身边,她们想出了各种各样的方法,制造了许多看似巧合的偶遇,希望能借此机会接近独孤彻,然而这一切努力都未能如愿以偿。 夏侯纾每次听她们商量这个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喝茶。有时她也会疑惑,独孤彻以前是怎么做到一边对着喜欢的女人说爱,然后又雨露均沾的呢?他的心到底有多大,怎么就能同时容下那么多女人呢?就算是逢场作戏,难道他就不觉得尴尬和别扭吗? 当然,这一切都是无解。 独孤彻是君王,他的心里装的首先得是天下和子民,而他后宫的大小嫔妃,也是他子民的一部分。 两国将士持续纠缠了近半年,时间慢慢进入三月,京中已是一片春意盎然,处处莺歌燕舞,柳绿花红。北边的积雪逐渐消融,然而战事依然没有停止。而且随着天气转好,两军交战的次数愈发频繁,却没有哪一次打了个痛快,自然也就没有哪一方能取胜。 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使得战事陷入胶着状态。 两军交战,最怕的就是战无不止。战线拖得太长,军队慢慢的就会出现后方补给不足,陷入困境。此外,春天本就是该农耕时节,如果在这个时候耽误了农事,将会影响一年的收成。如果两国继续打下去,劳民伤财,不仅北原无法承受这种消耗,南祁也难以承受。 独孤彻跟满朝文武就北方战事商议了好几天,也没有商议出结果来。倒是又有老臣上奏请求天子尽快立后,说是立后可改国运。 什么都能跟立后扯上关系,夏侯纾听了直翻白眼。 这些老匹夫,不过是打着忧国忧民的幌子,逼着独孤彻入套,按照他们的心意册立新后罢了。但凡独孤彻的态度稍微软化一些,他们就会立刻将他们中意的人选推上聚澜殿的凤座! 独孤彻显然也很忌讳那些老臣子倚老卖老,总是拿这件事来找他的茬。然而,此事断断续续商议了好几年了,连当初的大皇子都没了,所以他也不好直接拒绝,免得寒了老臣心。 那些老臣们见独孤彻的态度似乎有所松动,以为终于有机会实现他们的愿望,于是便想趁热打铁,没日没夜地来找他,各种耳提面命。 独孤彻烦不胜烦,然后在某一天下了早朝之后,他突然来了飞鸾殿,让夏侯纾赶紧换一身宫外的寻常衣裳,然后带着她偷偷躲出了宫去。 夏侯纾原以为宫中发生了什么大事,心中颇有些诧异和不安,但当他们出了皇宫,来到百鹤原时,见远处的天空洁净如洗,几朵洁白的云悠悠地飘过,恰如一幅山水画,她的心情也随之变得轻松起来。也许独孤彻只是太过疲惫,想要寻找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放松一下。 毕竟,天子再高贵,也是肉身凡胎。 春暖花开的时节,百鹤原上游人如织,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年轻男子陪伴着娇美的姑娘们,漫步在池沼水泽间,欢声笑语中洋溢着爱的温馨。他们用眼神传递着深情,用眼波流露出心中的柔情蜜意。在这美丽的景色中,他们的爱情更加娇艳动人,如同春花般绚烂多姿。 笑语盈盈暗香去,眉目传情眼波流。 夏侯纾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裳,再转眼看了看独孤彻的衣裳,两者皆为不显华丽的便装。此情此景,宛如一对平凡的夫妻在享受着二人的出游时光。他们两人互相凝视,微笑着,这一幕吸引了许多路过的少女们的目光。她们纷纷投来羡慕与憧憬的光芒,似乎在感叹这样的恩爱画面是多么的美好。 光是这么想着,夏侯纾就不禁红了脸。 独孤彻也在看着远处的年轻鸳鸯在打情骂俏,不由得嘴角弯弯,流露出温暖的微笑。然后,他转头看向夏侯纾,正好看到她绯红的侧脸。他抬头看了一眼当空的太阳,心生关切,赶紧伸手用宽大的袖子替她遮挡住了太阳光,温柔地问道:“是不是太晒了?朕看你脸都晒红了,要不我们换个凉快的地方走走吧。” 夏侯纾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她不敢承认自己只是因为害羞而红了脸,只能顺着对方的话点头答应。 随后独孤彻就带着她往一处有树荫的凉亭里去。 独孤彻半弯着腰,将手掌当作扇子替她轻轻地扇着风,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颊,眼神紧紧地盯着她,轻声问道:“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夏侯纾的内心瞬间闪过一丝警觉,她的记忆中,今天只是三月里普通的一天,并无特别之处。然而,他突然这么问,必然有蹊跷。 “我的生辰?”夏侯纾故意问。 “你胡说些什么?”独孤彻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手中的动作也戛然而止,他的语气几乎带着咬牙切齿的愤怒。“年前你刚刚过完生日,难道这么快就忘记了?” 失去了唯一带来一丝清凉的手掌蒲扇,夏侯纾暗暗觉得有点遗憾,但也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失落。接着,她尴尬地笑了笑,继续保持着她的傻气和懵懂,装作毫不知情地问道:“难道是昔恬的生辰吗?可是你今天并没有带她出来呀,难不成你想让我帮你挑礼物?这个我倒是可以帮上忙。” 独孤彻的脸又黑了一层,几乎要将后槽牙咬碎。他的语气却显得异常克制,仿佛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道:“她年前也刚过生辰,还是你亲自操持的。” 夏侯纾又“哦”了一声,再次试探着问:“那就是你的生辰?” 独孤彻的脸更黑了。他忍不住在她的头顶轻轻敲了一下,语气带着不满和提醒:“朕的生辰是什么时候,难道你不知道吗?好好想想!” 夏侯纾赶紧捂住自己被敲的地方,眉头紧皱,满脸的委屈:“今天不就是三月二十三吗,有什么特别的?我想不起来,你告诉我就好了嘛。” 独孤彻见她满脸委屈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解释说:“两年前的今天,我们第一次见面。” 夏侯纾愣了一会儿,思绪在记忆中流转。两年前的这个时候,她曾在护国寺遇到了遭受刺客围攻的独孤彻和褚黎安。尽管那次的冒险插手,给她带来了无数困扰和麻烦,让她无数次感到后悔,但现在眼前的春光明媚,景色宜人,实在不适合提及那些沉闷的话题。 “原来我们都认识两年了呀!”夏侯纾故意露出一年的惊讶,然后盯着独孤彻的眼睛,满脸崇拜的说,“陛下不愧是天子,连记性都异于常人!不过,我怎么看也觉得你一点儿也没变呀,还跟两年前一样的英俊潇洒,英武不凡呢!”说着她就开始上手摸他的脸,啧啧有声道,“瞧瞧这紧致细腻的皮肤,这光洁坚硬的下巴,这炯炯有神的眼睛,还有鼻子、嘴巴……” 如此亲密暧昧的动作,似乎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让随行的云溪忍不住捂嘴偷笑了一声,差点就要花枝乱坠。然而,褚黎安则觉得没眼看,他直接把脸转向了一边,一副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仿佛这样可以减轻他内心的混乱。 当夏侯纾的手触碰到他的嘴唇时,独孤彻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她不安分的手。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既有些气恼,又感到有些好笑。原本好好的话语,被夏侯纾这么一说,他都有些摸不准她的真实意图。 她是想夸赞他的形貌优美吗?还是故意用言语损他,挑逗他的神经?又或者,她是在借机调戏他?独孤彻看着夏侯纾那故作惊讶与崇拜的眼神,感到十分陌生,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更让他感到不自在的是,他们此刻正身处在大庭广众之下,四周都是游人充满好奇和探索的目光。夏侯纾如此肆无忌惮地在他脸上动手动脚,是否有些不太合适? 第300章 偶遇 夏侯纾并未察觉到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她看向独孤彻,看到他脸上憋闷又怪异的表情,再看到他紧握着自己的手,满心疑惑,无法理解。 独孤彻似乎也察觉到她不是装的,他收起脸上的诧异,突然微微弯下腰来,凑到她耳边轻声问道:“你刚才的话,是在嫌朕老吗?” 他的眼睛明亮如雪,暗含笑意,在这春光融融中显得流光溢彩,偏偏语气还带着几分威胁。仿佛只要她敢点头答是,他就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夏侯纾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过于暧昧,才会导致独孤彻的反击。然而,她并不想面对自己内心的怯懦和躲闪,于是假装听不懂的样子,捂住嘴,做出一个更加夸张的表情,连连否认道:“怎么会呢?陛下正值壮年,春秋鼎盛,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你听不出我刚才是在夸你吗?而且你是天子,天子万万岁,这才哪到哪儿呀!” 独孤彻听到她第一句话后刚刚有所好转的脸色立马又黑了下去,他忽然变得严肃起来,问道:“夏侯纾,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男女之间的情趣?” 夏侯纾也收起了嬉皮笑脸,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她确实不懂呀,也没人教过她这方面的知识。反倒是他,坐拥后宫佳丽无数,环肥燕瘦,性格各异,肯定就懂嘛。 夏侯纾自顾自地生起了闷气来。 独孤彻被她气鼓鼓的表情逗笑了,温和地抓起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他语气柔和地说:“对不起,朕说错话了。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懂朕的意思呢?朕知道,你只是想跟朕开个玩笑罢了。” 夏侯纾立马瞪向他,谁跟你开玩笑了? 然而,看到他笑容可掬向自己道歉,夏侯纾突然就觉得自己这样真没意思。独孤彻不是今天才开始做皇帝,她也不是今天才知道他有三宫六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倒也没必要上纲上线,过分强调。既然独孤彻已经给出了台阶,她也就顺势而下,当作无事发生。 独孤彻注意到夏侯纾的神情已经变得平和,他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庆幸,不由得嘴角弯弯。从他们相识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他发现夏侯纾变得越来越柔软,无论是言语还是内心,都逐渐展现出成熟的特质。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夏侯纾产生兴趣的,或许是在他们初次相遇的时候,或许是在他们共同经历过的那些日子里。他也不记得自己到底喜欢她什么,但他知道,他喜欢她善良、热血的一面,也喜欢她沉着冷静、聪明伶俐的一面,还喜欢她莽撞冲动的样子,就连她执着若狂的样子,他都喜欢。她的每一个特质,每一个表情,都深深地吸引着他。 夏侯纾忙于闪避独孤彻的目光,自然未能察觉他心中的百转千回。她步向栏杆,遥望远方,借机巧妙地转换话题:“从前这个时候,我也经常跟二哥来百鹤原踏青,今日天气这般好,游人如织,没准我们还能遇到熟人呢!” 独孤彻若有所思,随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白鹤原上,除了悠闲自得的鹤在漫步,到处都是沉浸在爱河中的年轻男女。这些人虽然都是他的子民,但是叫得出姓名的人着实没有。 他们在凉亭里稍作停留,夏侯纾眼尖,果然看到了熟人,而且还是她非常熟悉的人。 夏侯纾激动地拉了拉独孤彻的衣袖,指着不远处的人影,兴奋地说道:“你看,我二哥和嫂子也在那里!” 云溪也看到了夏侯翊和周缪音夫妇,原本想向他们挥手打招呼,但看了独孤彻一眼后,还是忍住了。于是,她用眼神向夏侯纾征求意见。 不期而遇这种美事确实难得,夏侯纾自然是无暇顾及独孤彻了。她赶紧示意云溪过去打招呼,并将兄嫂带过来。毕竟,独孤彻的身份地位在那里摆着,不可能亲自过去。 云溪领命,满心欢喜地跑出凉亭,直奔夏侯翊夫妇而去。见到旧主,她简单说明了情况,就把他们夫妇引了过来。 独孤彻看着云溪撒丫子跑过去的样子,再看着夏侯纾满脸期待和欣喜的神色,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尽管他想让夏侯纾时刻能保持开心快乐,但他更希望她是因为自己而发自内心的高兴。然而,他也是一国之君,深知自己的责任与角色,于是他迅速调整了自己的心态,转身走向夏侯翊夫妇的方向,与他们一起等待云溪和夏侯纾的到来。 夏侯翊夫妇在云溪的引导下进了凉亭,因为是在外面,不方便严表明身份,夏侯翊带着妻子简单地向独孤彻行了拱手礼。 独孤彻倒也没有拘谨,反而眼神温和地打量着这位年纪比自己小,但做事沉稳冷静且有规划的舅兄,轻轻地颔了颔首。 几个人在凉亭里坐下,开始寒暄。云溪非常聪明和有眼力,她让随行的人搬来屏风挡住了行人较多的几面,让他们可以自由地说话。 夏侯纾认真地端详着兄嫂,自从进宫之后,她与家人相聚的时光变得珍贵而短暂,更别说有时间坐下来闲话家常。每一次的相聚,她都会怀着热切的心情,仔细地观察家人的面容和身形,试图从他们的喜怒哀乐中洞察他们的内心世界。 夏侯翊和周缪音的面容都显得平静而安详,仿佛已经从含冤入狱的阴影中走出。他们容光散发,神采奕奕,让人感受到一种宁静的力量。尤其是周缪音,她似乎还胖了一些,她的面庞圆润得犹如秋月般明亮,散发出女性的温柔。 看着兄嫂们的变化,夏侯纾感到无比的欣慰。看来真是恩爱让人变胖,连周缪音这么注重仪态的人都变胖了。 夏侯纾忍不住自顾自地捂嘴偷笑了一回,然后再次看向周缪音。突然,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于是她不顾独孤彻和夏侯翊正在交换对北边战事的看法,故意打岔道:“大好的春光,我们可不想听你们说这些。”说完,她走过去拉起周缪音的手,撒娇道:“嫂嫂,今日的白鹤原风光无限好,我们还是自己出去走走吧。” 周缪音稍显愣住,随后迅速理解了夏侯纾的意图,她微笑着回应了一声,然后与夏侯纾一同向亭子外走去。 云溪赶紧跟了上去。 独孤彻起初也感到困惑,因为他们正在讨论北原的战事,而负责率军御敌的统帅正是夏侯渊。夏侯纾作为夏侯渊的亲生女儿,又曾供职于长青门,按理说应该非常关心这场战事。然而,当他看到夏侯纾与周缪音亲昵地交谈时,他突然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事实上,独孤彻也觉得与北原的这一战十分古怪。即使北原王想要试探儿子的能力,也不至于让战事持续小半年。南祁地域广阔,物产丰饶,尚且难以承担赤羽军的军费消耗。而北原并不擅长农耕,他们是如何支撑这么长时间的战争呢? 夏侯翊身为武将之后,在边境冲突中向来以主战著称。然而,这一次,他却提出了休战议和的建议。他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是因为带兵北上的是自己的父亲,担心父亲在战场上太过辛苦,而是为了南祁的大局着想。 首先,赤羽军北上御敌已经快小半年了,死伤较大,这场残酷且没有休止的战争早已磨平了他们最初的信心和锐气,也让他们更加思念家乡和亲人。这种情感逐渐渗透到军队中,让将士们感到身心疲惫,士气也逐渐低落。如果继续耗下去,只会对之后的作战产生不利影响。 其次,北原战场对于夏侯氏一族来说,是一个难以释怀的心结。无论夏侯渊如何沉稳老练、顾全大局,但长子夏侯翖陨落在异国他乡的事实,也会对他的情绪产生一定的影响。而他作为一军主帅,一旦在处理军务和做出决策时掺杂了个人情绪,就很容易影响到整个赤羽军的作战方向,甚至会影响到战局和结果。 独孤彻完全赞同夏侯翊的观点,但目前北原军并没有要撤退或者议和的意向,反而采用游击战的方式,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频繁出击,使得南祁边境的布防军和北上抗敌的赤羽军防不胜防,甚至无所适从。如果南祁首先提出休战或议和,北原可能会认为南祁怂了,或者其后方出现了严重问题。那么在谈判桌上,南祁将会失去很多主动权和利益。 夏侯翊也不是没有想过其中的利弊,但是从长远来讲,确实还是休战比较稳妥。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似乎都在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 独孤彻打破了沉默,继续说道:“最近发生的一件事情让朕深感不安。在处理前阵子那个案子的过程中,朕派出去的人顺藤摸瓜发现了一些线索,宫中似乎有西岳的内应,而且这种联系已经持续了很多年。” 夏侯翊的神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这么大的事情,长青门竟然全然不知,甚至连鈡瓒都没有提及过,看来这个西岳内应藏得很深啊。 “此事是长青门的失职,臣一定会禀明恭王,并派人加紧查探,必然会给陛下一个清晰的答复!”夏侯翊说。 “朕说这些,并不是在责怪你们没有完成好任务。”独孤彻摆摆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朕也是最近才发现的。不过眼下确实有件事需要长青门出力。”说着,他刻意盯着夏侯翊,继续说道,“而且这件事,恐怕得你亲自去一趟涂川。” 涂川是璞王的封地,夏侯翊在年前曾奉命前往。然而,由于越国公府满门含冤入狱,他也在半路被捕,暴露了行踪,这才不得不回京处理家务。现在,独孤彻亲自点名要他前往,想来并非临时起意。 想到这里,夏侯翊立即拱手表示:“臣一定不辱使命!” 说完之后,夏侯翊忍不住看向了凉亭外,两个年轻娇俏的女子不知道说了什么,笑得比整个白鹤原的风光还灿烂。她们的快乐感染了周围的一切,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她们的笑声点亮。夏侯翊看着她们,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温暖,那是他久违的快乐与宁静。 许久之后,夏侯翊转头看向独孤彻,方问道,“陛下为何不告诉纾儿,今日的偶遇,其实都是陛下的安排?” 独孤彻也看向凉亭外笑容明媚的女子,轻松地笑了笑,道:“只要她高兴,是不期而遇,还是刻意安排,又有什么区别呢?” 夏侯翊笑着没说话。 而在凉亭外的池沼边,夏侯纾在得知周缪音真的怀有身孕后,她的心情瞬间变得欢快起来,甚至惊扰了旁边正在安静休息的几只白鹤,纷纷飞离了原地。 “恭喜你们!”夏侯纾真诚地说道,接着流露出丝丝忧虑,叮嘱道,“我听说怀胎十月极为辛苦,日后嫂嫂可得好生休息,少为其他事情费神。如果二哥有任何地方做得不够好或不够周到,你就告诉母亲,让母亲替你撑腰,或者捎信给我,我也站在你这边。” 周缪音羞赧一笑,随后含情脉脉地看向凉亭内,正好与夏侯翊的视线交汇在一起。随后她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怅然来,颇有些失落地说:“看样子,夫君他又有事要忙了。” 夏侯纾本想再说些安慰的话语,抚慰她的不安,可是在看到凉亭里那两个男人后,她却突然不知如何开口。毕竟,关注北原战事的并不只有他们男人,还有她。她心中忧虑,眉头紧锁,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嫂嫂放心,我不会再让大家出事的。” 第301章 失衡 独孤彻突然下命重启凌雪居。在这座华美殿宇之内,砖瓦墙面与横梁屋顶得到了全面的修缮。家具摆设也进行了细致的更换,该保留的保留,该归置的归置。每一个处都体现了他对凌雪居的高度重视与期望。经过一番整理,整个殿宇仿佛焕然一新。 悦仙台上的红漆被重新涂刷,一抹鲜艳的红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高高的台顶挂上了明亮的灯笼,温暖的灯光在夜色中摇曳生姿,形成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线。清风徐来,灯火随风摇曳,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 凌雪居的宫院里,那些已经过了花期的梅树也被花匠精心修剪。花匠仔细地除去已经枯朽、长歪了或者过于密集的枝条,原本略显凋零的景色,经过一番整理,又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凌雪居一向作为新后册封前的临时住处,因此,不论是后宫里,还是朝堂上,众人都在猜测独孤彻是不是顶不住舆论压力,终于要册立新后了。 偏巧在这个时候,独孤彻曾私下带着夏侯纾出宫春游的消息不胫而走,而且描述得非常生动,仿佛是传播之人亲眼所见。他们不光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连说过什么话都大致知晓,甚至还加入了一些夸张的元素。消息真真假假地混在一起,让人无从分辨。 众人不得不重新审视夏侯纾这个后位之争中突然杀出来的黑马。 夏侯纾在听到那些关于她觊觎皇后之位的传言时,简直啼笑皆非。她心中暗自发笑,这些传言实在是荒谬至极。且不说她并非那种野心勃勃之人,从未觊觎过那高处不胜寒的皇后之位。即使她真的对那个位置有所图谋,她会愚蠢到在白鹤原与越国公府的人密谋,让人轻易察觉吗?这样的事情,即使他们敢做,也要想想是否有人会轻易相信。毕竟,宫廷中的权谋诡计,从来都是难以捉摸的。 夏侯纾坚信,只要她保持自己的清白和正直,那些无稽之谈自然会不攻自破。她只希望那些散播谣言的人能够早日醒悟,不要再将她牵扯进这些无中生有的事情中。 不过,事实却证明,真的有人相信了。例如原本在后位人选名单中的姚贵妃和佟淑妃,她们就深信不疑。 姚贵妃得知独孤彻私下带夏侯纾出宫游玩的事后,气得当即摔了手中装安胎药的碗。药碗应声而碎,药汁如瀑布般倾泻而出,气味瞬间弥漫整个房间。 姚贵妃手中的安胎药突然滑落,药碗瞬间破裂,药汁如瀑布般倾泻而出。那独特的药香瞬间弥漫整个房间,宛如一个无法忽视的存在。 姚贵妃浑身禁不住地颤抖着,脸色苍白,愤怒与失望交织在一起,使她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素净的指甲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掌心,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更加克制。然而,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无比的心痛和无助。她忍不住破口大骂:“夏侯纾这个贱人,才貌平平,德行不端,这样的人凭什么跟我争?” 刘嬷嬷看着她,满眼担忧,心中既着急又心疼。她连忙安慰她,柔声劝慰,让她安心。随后,又立刻吩咐下人重新熬制一碗安胎药,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 佟淑妃捏着一张上好的丝绢用力地拉扯着,那丝绢上栩栩如生的兰花绣样很快就被绞得不成样子了。 佟淑妃是熙平元年进宫的,彼时宫中虽然有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的杨太后照拂着,可因为她性格温和,不喜争斗,所以处处被姚贵妃压了一头。这些年来,姚贵妃仗着与姚太后以及天子与姚家的特殊关系,多次出宫省亲,又或者是召姚家人入宫觐见,共享天伦。而她呢,守着自己的身份和宫规,从未敢有任何逾越。好在福乐公主与她亲厚,独孤彻也爱屋及乌,给了她几分偏爱,偶尔会召父母兄弟进宫与她相见。就这样,她就已经很知足了,也很感激和珍惜。 可是自从夏侯纾出现后,一切都变了。 福乐公主来合音殿的次数还不及去飞鸾殿的一半,有什么趣事和心事也不再主动给她说了,却常常在夏侯纾面前开怀大笑。独孤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留宿在飞鸾殿,即便知道大家颇有微词,他也从不避讳,依然我行我素,甚至还对夏侯纾诸多容忍……她努力去包容,努力不抱怨,逼着自己跟夏侯纾做好姐妹,偏偏夏侯纾并不领情,不仅抢走了福乐公主,还得到了独孤彻独一份的偏爱,这让她如何继续忍耐? “她到底哪里比我好?为何陛下对她如此纵容?”佟淑妃问霜降,语气里都带着一丝不甘和颤抖,还有挥之不去的无可奈何与愤怒。 对于这个问题,霜降也很纳闷。毕竟宫里这么多妃子,比夏侯纾温柔漂亮、知情识趣,才华横溢的女人何其多,而陛下却像是着了魔一般,唯独对夏侯纾情有独钟。 想来想去,霜降也只有一个答案,于是安慰道:“娘娘是仙女下凡,不仅容貌出色,才艺双绝,还性情温和,心地善良,自然是处处都比飞鸾殿那位强。只是娘娘太过完美与和善了,才会给了他人可乘之机。这不是娘娘的错。” “那是谁的错?”佟淑妃继续问道,脑子里也不由得浮现出那张让她魂牵梦萦的男人的脸,喃喃道,“难道是陛下识人不清吗?” 霜降哪里敢说天子的坏话,赶紧改口说:“陛下是明君,怎么会看不明白后宫的这些把戏?这是飞鸾殿那位的错,是她辜负了娘娘的好意,执意要抢走陛下和属于娘娘的皇后之位,是她对不起娘娘!” “是这样吗?”佟淑妃默念着陷入了深思。 夏侯纾已经历过多次谣言的中伤,对这些无端的传言越来越超然。她明白,自己只是一个人,只有一张嘴,无法亲自去向每一个造谣、传谣的人解释。更何况,即使她去解释,他们会相信吗?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时间会证明一切。与其费力去解释,不如专注于自己的生活,让事实说话。因此,她选择了置之不理。对于她来说,只要这些谣言不给她带来实质性的伤害,就随他们怎么传。 在熙平九年三月底的一个清晨,姚贵妃在宫中悠闲地散步,欣赏着春日的繁花。不料,花园里突然冲出了一条细毛犬,正是孟才人豢养的狗。姚贵妃惊慌之下脚步不稳,不慎摔倒在地。宫人们立刻惊慌失措,通报了太医和稳婆。 在紧张而有序的救助下,姚贵妃虽然早产,但最终顺利诞下了一位皇子。皇帝得知后,为皇子赐名“铭”。 整个皇宫都沉浸在喜悦之中,人们纷纷为小皇子的诞生祈祷祝福。 铭,原本是指铸、刻或写在器物上记述生平、事迹或警诫自己的文字,表示纪念,永志不忘。独孤彻给他取这个名字,不知道究竟是要铭记这一场纷扰,还是纪念这个孩子的到来。 夏侯纾感慨独孤彻终于有后继有人,不用再受朝臣的诟病的同时,又抵不住自己的私心作祟,只得出去纵马狂奔,让疾风带走纷乱的思绪。 皇宫的马场宽广无垠,夏侯纾精心挑选了一匹枣红色的烈马。她稳稳地坐在马背上,任由耳边疾驰而过的风声呼啸而过。在这疾驰之中,她仿佛找到了片刻的宁静,暂时忘却了时间的流逝和内心的痛苦。此刻的她,只是与马匹和风声相伴,尽情地享受着这无拘无束的速度与激情。 随行的小内侍惊恐万分,吓得面如土色,他跟在夏侯纾的马后面跑了好几圈,满头大汗也不管不顾,只求着千万不要出事。 夏侯纾突然觉得这样发泄一番非常有趣,于是她一连跑了十几圈。小内侍早已筋疲力尽,最后累倒在了马场中。夏侯纾却全然不顾,她看了那小内侍一眼,扬起马鞭又抽了一鞭,心中痛快之极,仿佛所有的烦恼都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正当夏侯纾得意忘形之际,她的坐骑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制止了前进。枣红色的烈马猛地腾空一跃,将夏侯纾从马背上重重地摔了下来。 在惊恐之中,夏侯纾无奈地闭上了双眼,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疼痛。然而,她并未如预期般摔在坚硬的地面上,而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眼前出现的却是独孤彻那张因愤怒而变得铁青的脸。他的眼神中燃烧着怒火,仿佛要将她彻底焚烧殆尽。这一刻,夏侯纾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她知道,这次的失误可能会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独孤彻扶着夏侯纾,让她缓缓站稳。他的眼神中的怒火尚未燃尽,语气里充满了气恼和质问:“夏侯纾,你到底想要如何!” “我...我...我骑马啊!”夏侯纾余悸未消,结结巴巴地回答道。然后,她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姚贵妃刚为他诞下皇子,他不在景华殿陪伴皇子,怎么会在马场出现? “你怎么会在这儿?”夏侯纾不解道。 独孤彻没有回答,突然从夏侯纾手中夺过马鞭,狠狠地扔到一旁,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离开。夏侯纾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独孤彻拖着走了。 今天的独孤彻显然情绪有些古怪,一路上夏侯纾都小心翼翼地不敢说话。 独孤彻一把将夏侯纾拖到了更衣室,并立即命令侍从给夏侯纾换衣服。然后,他语气急切地问道:“云溪呢?她为何没有跟着你?” 隔着屏风,夏侯纾感也能受到他话语间的极力压制与隐忍,显然这次她真的惹恼了他。夏侯纾不敢再激怒他,便任由宫女为自己穿好衣裳,才小心翼翼地转过屏风,看着他的背影,一步步小心靠近:“陛下,我……”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仿佛在竭力平息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 “别说了。”独孤彻似乎突然间就消了气。他转过身,恰好将夏侯纾拥入怀中。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额头处,然后又低了一些,轻声在她耳边低语:“朕知道你心中难过,但我们的日子还很长,我们将来也会有很多孩子。” 夏侯纾猛地推开他,她什么时候说过要给他生孩子了? 不过,他说的话并非完全错误。她确实是因为姚贵妃产子而心里不平衡。如今又轻而易举的就被他看穿,还被他拿出来摆在明面上说,她更加不高兴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夏侯纾索性装傻起来。 “你不承认也罢。”独孤彻说,像是松了口气。 夏侯纾却不乐意了。他这算什么? 他明明知道她是心理不平衡才来纵马宣泄,却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她难堪。现在背着人,他又这么低声下气的跟她说以后? 夏侯纾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故意做出一副跟他不熟的样子说:“陛下喜得皇儿,真可谓意气风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我难堪,真是了不起!” “你又在说些什么胡话!”独孤彻突然收起笑意,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万一摔下来怎么办?这么大的人了,做事总是让人担心。” 担心? 夏侯纾目光直直的盯着他,思绪万千。他在担心什么呢?是怕她会因无端的嫉妒而伤及自己吗?还是怕她会对其他人造成伤害,比如姚贵妃,甚至是那个新生的孩子?毕竟,他和姚贵妃之间的仇恨是难以化解的。 夏侯纾不经意间领悟到,自己的心胸原来是如此狭隘。在未深陷爱河之前,她曾对那些因爱而盲目、因情而嫉妒的人不屑一顾,自诩对爱情有着无比的宽容与理解。然而,当她爱上一个人之后,才惊觉自己变得多么敏感多疑。她会因一点小事而患得患失,会在各种微妙的情境中手足无措,甚至有时会做出一些令人费解的举动。这一切,其实都是爱一个人的表现,是她深爱某人的证明。她不能因此责怪他,因为在爱情的世界里,原本就没有对错之分,只要彼此的深情不伤害到他人,就已足够。 独孤彻默默地观察着夏侯纾的反应,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她的过去,也了解她的性格,更清楚她的能力。他担心她会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同时,他也担心她会将自己卷入其中,受到无辜的牵连。 独孤彻深深地叹了口气,思绪难以平静。他知道自己的责任重大,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以防意外发生。他决定要更加关注夏侯纾的情绪变化,及时发现并解决可能出现的问题。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所有人的安全。 “行了,跟朕回去,今后若无朕的许可,不得再踏足此地。”独孤彻语气冷淡,不容反驳,令夏侯纾不禁颦眉。独孤彻恰好捕捉到她的表情变化,再次威胁道:“如若你敢阳奉阴违,朕就能只能下道圣旨了。” 夏侯纾果然上道,她立刻挽住独孤彻的胳膊往回走,试图以此平息尴尬的气氛。同时,她不自然地说着今日天气真好之类的废话,试图以拙劣的言辞遮掩内心的痛苦。实际上,她内心的痛苦更甚,只是不愿表露出来。 第302章 替罪羊 小皇子尚未出生就已经万众瞩目,牵动着朝野上下的心,如今提前来到这个世界,自然是备受关注。只可惜他早产了近两个月,身体的各项功能尚未发育成熟,反应也相对迟钝,就连哭声都不如其他初生的婴儿响亮。因此,不论是独孤彻,还是景华殿的众人,脸上都没有多少喜色,反而一个个愁容满面。 夏侯纾对此持冷眼旁观的态度。倒不是她冷漠,而是因为独孤铭是姚贵妃的孩子,所以她亲近不起来。而且她自己就是个早产儿,还生在一个天寒地冻的季节,不也好好地长大了吗?只不过,比起那些足月降生的孩子,多遭些罪罢了。 小皇子投胎在姚贵妃的肚子里,就是他的荣幸,也是他的不幸。 在整件事情中,最令人痛心的是,不仅这个无辜的孩子遭受了无妄之灾,同样受到伤害的还有毫无背景的孟才人。 孟才人住的翠微殿在后宫的西边靠近宫墙的地方,平时比较僻静,与位于东边的景华殿之间隔着数十座大小殿宇和偌大的鉴明湖,而她本人也不是那种喜欢凑热闹的性子,平时更是鲜少出门。她的侍女朱砂见她太闷了,就捡了一条小狗来养着,给她做个伴。 孟才人住在后宫西边靠近宫墙的翠微殿,这个地方平日里幽静宁谧,远离了宫殿中心的繁华喧嚣,少有外人打扰,与位于东边的景华殿之间隔着数十座大小殿宇和偌大的鉴明湖。孟才人并非热衷于宫廷的繁华与热闹之人,平时很少走出自己的殿宇。她的侍女朱砂见她太闷了,就捡了一条活泼可爱的小狗来养着,给她做个伴,希望能给孟才人排解寂寞,带来些许欢笑。 那是一条性格很温顺的细毛白犬,身型不高,体量也不算大,并不引人注意,但却十分通人性。小狗的到来,给翠微殿带来了生机与活力。孟才人起初对养宠物有些犹豫,但在朱砂的劝说下,她慢慢接受了这份意外的陪伴。小狗在殿内欢快地跑动,不时地用它那湿润的舌头舔舐主人的手心,为孟才人的生活带来了无尽的乐趣。 孟才人悉心养了它一年多,每日相守相伴,感情十分亲密。没想到那天,孟才人就午睡了一小会儿,狗就不见了。她心急如焚,立刻唤来朱砂和翠微殿的宫女,找遍了附近的殿宇和花园,也没有找到自己的爱犬,却迎来了一队带刀侍卫。 侍卫们说孟才人豢养的恶犬冲撞了姚贵妃,导致姚贵妃早产,情况十分凶险。他们已经就地处置了那条疯狗,现在奉命来捉拿孟才人到御前问罪。 孟才人当即大脑一片空白,还来不及喊冤和辩解,就被送到了掖庭狱,严刑拷打,逼她说出自己的作案动机和具体布置。 对此,独孤彻也没有多问。但几乎所有人都看得明白,这件事里有蹊跷。 翠微殿和景华殿隔着那么远,孟才人的狗就算是一时贪玩跑了出来,可它哪里都没去,也没有人在路上见过它,为什么它偏偏就去了景华殿,而且正好就扑向了身怀六甲的姚贵妃呢? 这件事情绝对是人为。但如果说背后的指使者就是孟才人的话,也说不通。谁做坏事要用自己的爱犬啊?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然而,独孤彻没有发话,谁也不敢多问,更没有人敢与孟才人沾边。 掖庭狱那种地方,夏侯纾再熟悉不过了。从前,她就在同样的地方迷茫而无助,回忆起那段经历,她至今仍然心有余悸。这个阴暗而潮湿的地方,充满了痛苦和绝望的气息,让她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重。 孟才人被送到了那里,就算她是无辜的,也可能被屈打成招。 事情发展到现在,重点不是谁是凶手,而是需要快速找到一只替罪羊来为皇子的早产买单,早日平息风波。 孟才人就是那只完美无瑕的替罪羊。 孟才人被送到掖庭狱的第二天夜里,夏侯纾乔装打扮,亲自来到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此时的孟才人已经受了刑,几乎遍体鳞伤,露在外面的肌肤没有一处是好的。就连她那双曾经灵巧而能制出奇香的玉手,也被摧残得血肉模糊,仿佛稍微一动,就会引发钻心蚀骨的疼痛。 夏侯纾看到这个情景,心中不禁感到一阵刺痛。从前的她,也是在这样暗无天日小黑屋里,求助无门。她闻着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疲惫地昏睡过去,然后又疼醒过来。那时候的她,想过无限种可能,可是孟才人却什么都不敢想。 “事情已经过去两天了,你的心里有数吗?”夏侯纾开门见山地问。她觉得孟才人是个聪明人,他们之间的对话也不必拐弯抹角、藏着掖着,摊在明面上来说,或许很多事情反而就能找到答案。 孟才人像块朽木一样躺在铺着稻草的地上,每一寸肌肤都像被风霜侵蚀过,尽显疲惫。听到夏侯纾的声音,孟才人努力地睁开眼睛,企图穿过黑暗,看清楚眼前的人的神色。她想知道,夏侯纾特意来这一遭,究竟是带着真诚来帮她,还是落井下石。 夏侯纾站在那里,她的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和严肃,身影在微弱的灯光下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她的声音在空旷的牢房里回荡,既没有过分的同情,也没有虚假的安慰,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孟才人的耳中。 “看来你自己也没有想明白。”夏侯纾心中带着一丝遗憾,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说,“你肯定觉得自己非常冤枉,如此谨慎小心,与世无争,怎么还会陷入这样的困境?”她苦笑一声,继续说道,“坦白告诉你,我也曾在这里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却始终没有找到答案。” 孟才人静静地听着,也在认真地思考这个答案。 因为出身低微,孟才人在宫里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时常还会成为他人嘲讽的对象。但是她凭借着自己的一双巧手和独具一格的制香手艺,很快就赢得了不少人的青睐,才得以在宫中安稳地度过这几年。可为什么还是落到了这个地步呢? 夏侯纾缓缓蹲下身来,只见孟才人身上的衣物因遭受酷刑而变得破碎不堪,几乎可以窥见那腰间醒目的血痕。她默默地从一旁扯过一条受潮且带着霉味的毯子,轻轻地为她盖上。她的动作轻柔,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同情与痛心。这一刻,夏侯纾的内心充满了无尽的悲痛与愤怒,但她知道,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你在宫中的资历比我深厚,对这后宫的生存法则应当了如指掌。”夏侯纾感慨道,“初次见你,我便觉察到你与其他人不一样。你心思玲珑,却懂得藏拙。因此,宫中除了姚贵妃,几乎无人会嫉妒你。然而,你养的狗却冲撞了姚贵妃,使得他人皆以为你在伺机报复。若你再不为自己谋划,恐怕无人会为你出谋划策了。" 孟才人注视着夏侯纾,她的眸子里交织着期盼与疑虑,像闪烁的星星在夜空中寻找着答案。内心深处,她希望夏侯纾是她的救星,但又害怕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她的思绪如涓涓细流,在黑暗中摸索,试图穿透那厚重的迷雾,看清夏侯纾的真实面目。每一个微小的表情,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被她敏锐地捕捉,如同一把钥匙,试图解开这未知的谜团。 “可是我还能做什么呢?”孟才人嗓子沙哑问道。她的心跳如鼓点般敲击着她的胸膛,她的手指不自主地紧握,仿佛能从那温热的触感中汲取力量。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让自己更加清晰地看待这一切。 “谋害皇嗣是大罪。”夏侯纾刻意提醒道,“当初大皇子出事的时候,我跟越国公府都遭遇了什么,你应该是看得明白的。你觉得,现在的情况,以令尊的官位和家世,你的后果会比我好吗?” 想到至亲和族人即将因她的过失而受到株连,孟才人突然就情绪失控,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她的哭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像一把锐利的刀刃刺破了那份沉寂,在这幽暗潮湿的空间里极为刺耳。是对命运的无奈,是对未来的恐惧,也是对亲情的深深眷恋。每一声哀嚎,都像是在泣血,那般凄凉,那般揪心。 夏侯纾静静地等着她哭,任由孟才人的哭声如狂风暴雨转为濛濛细雨般逐渐微弱,又变为低声的啜泣。待她情绪稍定,夏侯纾才再度开口:“这件事情,我无能为力,对此我深感抱歉。若你有任何线索,还请你告知于我。他日我若有幸能查明真相,你在九泉之下也能得以安息。” 孟才人顿时心如死灰。自踏入这宫墙之内,她便已明白,不能对他人有任何幻想。即便是那个高坐在龙椅之上的男人,虽然口口声声称她为“巧手之人”,名义上是她的丈夫,但她对他从未有过任何真正的情感寄托。她每日谨小慎微,却不曾想还是因为自己的一个疏忽,犯下这样累及全族的大错。 孟才人的心中满是愧疚和痛苦,但在这个冷漠的宫墙之内,她知道,没有人会为她分担这份痛苦,也没有人会为她承担这个错误。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一定会更加谨小慎微,安分守己,不制香笼络他人,也不养狗慰藉自己,就当自己是一棵草,短暂而平静的活一世,最后孤独的枯死,腐烂在人们看不见的角落。无需他人喜欢,也无需他人赞赏,只求平凡地过完这一生。 见她久久沉默不语,夏侯纾缓缓站起身,眼神迷离地凝视着墙上那唯一通往外界的小小风口。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微笑,心情怅然若失。 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听力就会特别敏锐。孟才人立刻就捕捉到了夏侯纾那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心知若不立刻说出来,可能再也没有机会。 “是佟淑妃。”孟才人说。 “你说什么?”夏侯纾被她的话震惊到了。 “是她。”孟才人几乎肯定地说,“前些日子她突然说自己晚上睡得不好,让我给她调制一些安神助眠的香料。佟淑妃为人和善,这几个月来又协理六宫,劳心劳力,所以我当时也没有多想,便应承下来。几日前,香料制好了,我还没来得及给她送过去,她却亲自登门来取。我记得当时我去房间里给她拿香料,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在逗金豆玩,还笑盈盈地夸它性格温顺。” 金豆是孟才人养的狗的名字。 仅凭一个逗弄狗的动作就断定是佟淑妃在背后捣鬼,显然不足为信,但是夏侯纾却一点儿也没有怀疑。她相信女人的直觉。 孟才人歇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佟淑妃平日里看着端庄温和,一副良善无害的样子,但她其实非常讨厌带毛的东西,尤其是活物,说是幼时受到过惊吓。她连白婕妤宫里的鸟儿都不喜欢,又怎么会突然喜欢上我养的狗呢?” 夏侯纾恍然大悟,怜惜起之前佟淑妃与雷起乾之间模糊不清的关系,如今在她心中的答案逐渐清晰起来,几乎已经锁定了目标。随后她与孟才人简短地交流了几句,便结束了这次会面。 出来的时候,夏侯纾特意看了一眼挂着几颗寥落星子的夜空。这个季节总是多雨,风已经很温和了,但空气中仍然弥漫着湿润的气息。她不禁担忧起北原战场上的将士们,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感受到了暖春的来临。 夏侯纾站在掖庭狱门口,眼神深邃而沉静。 道旁的石缝里,有几棵绿绿的嫩芽正探出头来。它们是那么的微小,那么的脆弱,但夏侯纾知道,这些嫩芽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再过些时日,你们就能长成一棵坚强的小草,向四周蔓延。”夏侯纾低声自语,语气坚定而坦然。 夏侯纾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望向辽阔无垠的夜空。那一刹那,她仿佛感受到了时间的流转,岁月的无常。随后,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和紧绷的神经,然后坚定地迈出步伐,离开了那个阴冷、潮湿的掖庭狱。 命运的车轮滚滚向前,无人能挡。夏侯纾的心中涌起一种强烈的预感,她隐约觉得,这将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孟才人。 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美丽女子,一生就要这样葬送在这里了。 没过几日,传来孟才人在掖庭狱中畏罪自尽的消息,犹如一块巨石投入汹涌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浪花。而孟才人的亲族,也被收监查办。宫中上下无不在议论纷纷。 有人冷嘲热讽,认为孟才人咎由自取,谋害皇嗣,这是她应得的报应。在他们眼中,孟才人的行为无疑触犯了皇家的威严,她走上这条不归路是必然的。然而,也有人暗指背后之人太过精明。他们认为孟才人是被严刑拷打,逼迫至死。在这些人眼中,孟才人或许并非大奸大恶之人,而是被人利用,成为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更有人心存疑虑,他们坚信孟才人并非这样的人,但却在权势面前选择了沉默。他们不愿意多替孟才人说一句话,深怕引火烧身。 在这场风波中,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解读着孟才人的死,每个人都在权衡着自己的利益。而在这场议论的风暴中,孟才人的名字逐渐消失在人们的口中,只留下无尽的猜测与揣测。 只是逝者已逝,活人说得再多,好的坏的,死去的人都不会听到了。 第303章 报复 姚贵妃在分娩过程中历经了大出血的痛苦,身心均受到了极大的摧残。产后的她身体状况日益恶化,即便已经过了最寒冷的时节,她依然缠绵病榻,无法下床走动,更加无暇顾及宫中其他的事务。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小皇子刚生下来不到五天,独孤彻就以小皇子天生羸弱,担心姚贵妃把病气过给他为由,将小皇子抱回了明台殿,交由信得过的奶娘抚养,并命太医全天守候。 为此,姚贵妃发了好几回疯。她不断地吵闹着要见自己的孩子,好几次都因为产后虚弱,再加上情绪过于激动而晕倒过去。 然而,独孤彻对此却无动于衷。 自从皇子出生后,独孤彻便再未踏入过景华殿,只是偶尔询问姚贵妃的恢复状况,并命令太医精心替她医治和调理,无论什么昂贵稀有的药材,都予取予求,并为流露出太多的情感。 宫里人多嘴杂,独孤彻对姚贵妃的态度自然也传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于是,有人直言不讳,认为独孤彻太过薄情。还说姚贵妃虽然跋扈嚣张,但是对陛下却怀有一片真挚之心,尽管她伤害了无数人,却从未想过要伤害陛下,甚至冒死为陛下诞下了皇子。 而那些受过姚家和姚贵妃欺凌与压迫的人,则认为这是姚贵妃应有的报应。他们坚信,恶人有恶报,姚家和姚贵妃的下场完全是自作自受。 夏侯纾对此不置可否。 独孤彻在处置姚氏一族时确实薄情,不论是对待自己的亲生母亲、还是曾经扶持过他的舅父,甚至是同床共枕多年的亲表妹,他都太过冷漠了。可是另一方面,独孤彻身为一国之君,他就不能徇私包庇,更不能不顾全大局。 姚家仗着与姚太后以及独孤彻的关系久居高位,为虎作伥,还毒害嫔妃和皇嗣,企图独掌后宫,如若再生下皇子,日后姚家便可摄政,甚至让这天下改朝换姓。换做任何一个有点志气的皇帝都无法容忍。而今独孤彻好不容易才把姚氏一族从神坛上拉下来,就不会再给他们任何反扑的机会,尤其不能让他们掌控皇子,以免朝中的势力再次发生变化。 小皇子住进明台殿之后,明台殿的守备也越发森严,寻常人等别说踏入其中,就连在附近散步徘徊,也会遭到巡逻侍卫的警告和驱逐,如若不然,直接抓捕处置。因而宫中妃嫔近来都比较安分守己。 然而,夏侯纾却被独孤彻硬拉着进去看过一次。 小皇子在太医和奶娘们的悉心照顾与呵护下恢复得还不错,肌肤光洁柔软,宛如初生的桃花瓣,粉粉糯糯的,每天除了喝奶就是睡觉,偶尔也会哭闹。 看着睡容安详的小婴儿,独孤彻的神色都变得温和起来。 夏侯纾突然回忆起不久前夭折的大皇子独孤钰,他也是那样的粉嫩可爱,甚至还会跟着她牙牙学语。她能感受到那份纯真的喜悦。可是一想到他最后躺在摇篮里的模样,她的心中却莫名有一种踏入雷池的恐慌,这种恐惧让她无法再继续待下去。 在独孤彻惊讶的目光中,夏侯纾慌乱地后退了几步,然后就像一个战败者一样迅速逃离了现场。她的心脏如擂鼓般急速跳动,似乎要从胸腔中跳出来,思绪也如同一团乱麻,混乱到无法理清,也无法找到一丝一毫的冷静。 她盲目地奔跑着,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只是为了逃离那个让她心神不宁的地方。 直到远离了那个地方,直到心中的慌乱和恐惧慢慢平息下来,她才停下了脚步。 扪心自问,她没有干过什么亏心事,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可是看到小皇子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她就会感到莫名的烦躁和不安。 独孤彻紧随她的脚步追了出来,紧紧地抓住了她,疑惑道:“纾儿,你怎么了?” “为什么?”夏侯纾声音中带着哭腔,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看着她,语无伦次地喊着:“为什么无辜的人都死了,而罪恶深重的人却还活着?” “纾儿……”独孤彻满目愁容地看着她,神情瞬间变得肃穆。他了解她内心的悲痛,以及那份难以名状的冤屈,所以在这段日子里,他选择了宽容与忍耐,任由她在悲伤的漩涡中挣扎,任由她在愤怒中宣泄。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感到一种无力的困惑,不知如何抚慰她受伤的心灵。只能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用温暖的怀抱包围着她,同时轻柔地拍打着她的背,像是在安慰一个哭闹的孩子。 夏侯纾无法控制自己的悲伤和情绪,泪水如大雨连珠般涌出,她的哭泣毫无遮掩。她的心中充满了对那些无辜生命的怀念,以及对受害者的同情。她怀念雨湖的温和笑容,怀念大皇子的欢快笑声。她对孟才人的遭遇感到同情和愤懑,对自己的命运也充满了无奈和怜悯。然而,她却无法改变这一切,只能在这条充满荆棘的路上,一步一步地前行。每一步都如同走在薄薄的冰层上,需得小心翼翼,稍有不慎就可能跌入万丈深渊。 或许,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早日为那些逝去的人送去一份安慰。 也是这个时候,夏侯纾才发现,她无形中开始信奉鬼神了。 人在自己没有办法救赎的时候,也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鬼神上了。 这件事之后,独孤彻再也没有在夏侯纾面前提过小皇子的事。而福乐公主却变得越来越粘人,天天粘着夏侯纾,跟块狗皮膏药似的,甩也甩不掉。 福乐公主每次来飞鸾殿,她都恨不得落地生根,经常还嚷着要留下来陪夏侯纾过夜。 某次独孤彻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样的场景。他先是愣了愣,听她们争辩了一番后,他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对福乐公主说:“昔恬,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临枫斋去吧,别打扰纾儿休息。” 福乐公主不懂,她看了看夏侯纾,满脸疑惑道:“可是纾儿已经同意我留下来了呀。而且,父皇你现在不也是来打扰她吗?” 独孤彻瞥了眼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夏侯纾,再看向他心爱的女儿,不禁微皱着眉头,带着些许恼意说道:“朕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直呼其名,要称呼娘娘!” 福乐公主更加懵懂了,她眨巴着充满好奇的大眼睛,问道:“父皇,你是怪我不肯走呢,还是怪我不管纾儿叫娘娘?” 独孤彻被她的问题问得一时语塞,无奈地看了一眼夏侯纾,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借口还有政务要处理,便先行离开了。 福乐公主目送着独孤彻的背影消失后,才转身面对夏侯纾,轻声问道:“纾儿,你为何要赶走父皇?” 夏侯纾醒了醒神,困惑道:“不是你把他给气走的吗?”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对父女总是因为类似的小事争吵不休。而且每一次都是独孤彻败下阵来,最后失落的离开。 “你刚才并没有帮父皇说话呀。”福乐公主一脸稚气,然后靠近了些,故意打趣道,“只要你说你希望父皇留下来,我立马就回自己宫里去。” 夏侯纾再次告诫自己,不能以寻常的眼光看待福乐公主。毕竟她自小在宫中长大,虽然没有母亲的陪伴和呵护,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机敏。至于何时展现天真,何时展现成熟,全看她自己的心情。 有言道,龙生龙,凤生凤,福乐公主是一国帝后生出来的小人精,跟她斗,简直是自讨苦吃。于是,夏侯纾果断放弃与她据理力争。 福乐公主见夏侯纾没有反驳,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转眼间,清明节也过完了,姚太后的灵柩也葬入了皇陵,与先帝合葬。皇室的祭祀仪式庄重肃穆,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随着清明节的结束,春天的尾声也悄然而至。宫中再次繁忙起来,这次是为了庆贺独孤彻的皇后册立大典。而这皇后的人选,正是人人称颂的淑妃佟素凝。 宫中上下除了要准备初夏要用的东西,还要筹备新皇后的册封大典。绣女们精心绣制皇后的新衣,内务府筹备着盛大的宴会,宫人们来来往往,忙碌而有序。 借着这个机会,夏侯纾不紧不慢地跨进景华殿的大门。 景华殿里,姚贵妃像一只狂怒的野猫,正对着一群宫人大声斥责。从她的语气和表情来看,似乎是在抱怨御药房送来的参汤没有人参味。 夏侯纾微笑着走过去,端起那碗参汤仔细看了看。她发现汤色确实有些寡淡,显然是有人觉得姚贵妃即便生下皇子后也未能如愿当上皇后,刻意减少了人参的用量。 这样的捧高踩低的事情,从前姚贵妃也没少干过,甚至有过之无不及。只不过,如今风水轮流转,落到她头上来了,她就忍不住爆发了。 夏侯纾放下汤碗,看着姚贵妃,不轻不重地说:“佟姐姐近来忙着封后大典的事宜,宫中琐事暂时由我代理,贵妃娘娘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姚贵妃转头睥睨着夏侯纾,嘲讽道:“夏侯纾,你算什么东西?我当不了皇后,你也当不了。这下,我们谁也得不到好处。你以为佟素凝是什么人,即便你现在巴结她,日后她也不会让你好过!” 夏侯纾并不生气,反而浅笑着说:“我日后如何,是我的造化,不劳贵妃娘娘操心。倒是娘娘日后会如何,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头呢。娘娘何不多为自己做打算?” 姚贵妃不甘示弱,气焰嚣张地反驳道:“我替陛下诞下龙子,她佟素凝一无所出,就算她当了皇后,也只是空有皇后之名,又能拿我怎样?”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夏侯纾瞥了她一眼,凑到她耳边轻声说,“贵妃娘娘可别忘了,陛下不久之前才失去了一个皇子。至于大皇子究竟是怎么死的,贵妃娘娘,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不是被你的贴身宫女害死的吗?”姚贵妃冷笑道。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屑和讥讽,似乎在嘲笑对方的愚蠢。她那高傲的姿态和得意的神情更是毫不掩饰,仿佛已经胜券在握。她继续说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妹妹怎么会突然犯糊涂了呢?” 夏侯纾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如此冥顽不灵,看来是不能再心软了。 夏侯纾挺直了脊背,从容不迫地理了理自己并无褶皱的衣裳,随后轻描淡写地说道:“是啊,我真是糊涂了,居然还妄图劝说贵妃娘娘弃恶向善。哦,差点忘了告诉你,奶娘把小皇子照顾得非常好,最近都长胖了不少。只不过,贵妃娘娘长日缠绵病榻,为了防止你把病气过给小皇子,你们暂时就不用见面了。娘娘还是继续留在景华殿安心养病吧。” “你,你说什么?陛下还是不肯让我见孩子?”姚贵妃突然脸色苍白,她的心猛然一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后,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她瞪着夏侯纾,眼中满是怒火和不解:“夏侯纾,你究竟跟陛下说了什么?你凭什么软禁我?” “瞧你说的,陛下是明君,我能跟陛下说什么呀?这都是陛下的意思。”夏侯纾不紧不慢的回应着,随后加重了语气,故意道,“再说了,小皇子天生体弱,贵妃娘娘也不希望小皇子受到任何疾病的侵扰吧?” “不,我根本就没有病!”姚贵妃大声地咆哮,随后猛然一挥手臂,将桌上的参汤狠狠地扫落在地。她的眼神坚定而锐利,声音中充满了急切和焦虑,显然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我要见陛下,我要当面问个清楚!" 夏侯纾俯瞰着那破碎在地的药碗,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微笑,带着些许的遗憾,柔声道:“恐怕贵妃娘娘又得失望了,陛下近来政务繁忙,又要忙着封后大典的事,实在是无暇分身,抽不出时间来见你啊。” 姚贵妃并不愚蠢,她立刻听出了夏侯纾的到来是别有用心,明显是故意来激怒她。于是,她气愤地大声斥责道:“我刚刚为他生下了皇子,他绝对不会如此薄情寡义!一定是你搞的鬼!” 夏侯纾并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与她争辩,于是她摆摆手,打断了姚贵妃的话:“贵妃娘娘与其在我面前逞口舌之快,还不如好好想想你自己该怎样才能走出景华殿吧。否则,一切都只是空想。” “你……”姚贵妃突然语塞。 夏侯纾对此十分满意,她勾了勾嘴角,并不打算善罢甘休,继续道:“听太医说,贵妃娘娘的身体十分虚弱,切勿因这种小事而伤及元气。小皇子年幼无辜,若失去了母妃的呵护,那多可怜啊。” “你敢诅咒我!”姚贵妃的愤怒如同狂风暴雨,无法遏制,“夏侯纾,别忘了你现在已经不是贤妃了,还想跟我平起平坐,简直痴心妄想!” “我是什么身份,也不影响陛下让我协理六宫呀。”夏侯纾说着向她盈盈一拜,再次看向地上洒了的参汤和碎碗片,接着说,“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日后再来看望娘娘。噢,对了,如今正值北原进犯,佟姐姐主张后宫要节俭开支,以支援边疆战士。既然贵妃娘娘说自己没病,又喝不惯膳房送来的参汤,那么,日后这参汤也就不必再送到景华殿来了,免得暴殄天物。” “是。”随行的宫人立马应下。 “你……”姚贵妃气得浑身颤抖,双唇哆嗦着立在原地。她脸色铁青,双眼仿佛能喷出火来,心下恼怒至极,却又不便当众发作,只得强忍怒气,竭力压抑着情绪。 夏侯纾依旧只是笑着,她说过她会报复,会让所有欠她的人付出代价。这一切,怎么开始,就该怎么结束。 第304章 霍昭仪 熙平九年四月二十八,独孤彻在原配萧皇后离世整整八年后,下旨册封了淑妃佟素凝为继后。 册封当日百官来贺,普天同庆,礼乐丝竹之声此起彼伏,响彻整个皇城,给这座因为国丧忌讳而冷清了许久的皇宫增添了几分热闹与喜庆。 也是在这一天,出宫静养了快三年的霍昭仪回宫了。 夏侯纾看到霍昭仪的第一眼就觉得她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答案来,最后只好放弃了。 封后大典结束后,霍昭仪没有急着去拜见新皇后,却突然找上了夏侯纾,约她晚上在临水亭见面。 静谧的临水亭中,烛火摇曳,光影满地。霍昭仪倚靠在栏杆上,静静地坐着。听到脚步声渐近,她缓缓抬起头来,那一刹那,她清澈的笑容宛如盛开的梨花,透着一份清新与迷人,又如同初春的阳光,温暖而明媚。瞳孔中映射着跳跃的烛火,仿佛在她的眼中燃烧着一团温暖的火焰。那光影映衬下,她的脸庞更显得精致细腻,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此刻的她,美丽得如此惊艳,让人心动不已。 “你来了。”霍昭仪一边站起身来,一边细细地打量着夏侯纾,随后十分坦然的说了一句“果然闻名不如一见。” 夏侯纾摸不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抬头望向天空中那轮皎洁的圆月,转移话题道:“今夜的月色真美,能够与娘娘一同欣赏,真是我的荣幸。” 霍昭仪的眼神中带着笑意,也随着夏侯纾看向天空中那轮明亮的圆月,接着她轻声笑道:“确实很美妙。” 于是,在这个宁静的夜晚,她们并肩而坐,共同欣赏着那一轮明月。只不过,霍昭仪赏的是天上的月,而夏侯纾欣赏的是眼前的明月。这是夏侯纾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霍昭仪,领略她不同寻常的美。霍昭仪的美美不同于宫里的任何一个美人,是那种干净、皎洁,却又带着淡淡忧伤的美。就算把她比作天上月也不为过。 夏侯纾觉得自己要是个男人,也会被她迷。 过了许久,霍昭仪突然开口道:“你不想问我点什么吗?” “问什么?”夏侯纾一头雾水。问她为什么长得这么美?好皮囊都是爹娘给的,再说她自己也长得不赖,没必要羡慕。 “其实我活到现在,根本就是一个错误。”霍昭仪冷不丁一句话让这个原本美好的夜晚变得凄凉起来。 夏侯纾再次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清雅美丽的女子,究竟是什么让她对着自己这样一个并不熟悉的人说出如此伤情的话来?又或者,她别有目的? 霍昭仪并没有理会夏侯纾的惊讶,继续说:“人人都说,宫中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一座华丽的囚笼。什么皇妃,什么圣眷,什么锦衣玉食,全都是个笑话。从小我就熟读《诗经》,盼着有朝一日能寻得一心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未料苍天负我,一切皆成空谈。” 在霍昭仪自顾自的倾诉中,夏侯纾听明白了许多事。 霍昭仪的本名叫霍柒柒,乃霍太师府长房嫡女。她的父亲霍缙言曾是独孤彻的授业恩师,同时也是戾太子独孤衡以及璞王独孤衍的恩师。在站位上,霍缙言是个保守派,更偏向于身为杨太后养子的独孤衡。 当年独孤彻勤王救驾,迫于形势射杀了戾太子独孤衡,最后在多半朝臣的拥戴下登上帝位,偏偏恩师霍缙言持反对意见,并大加阻拦,甚至在朝堂上大骂独孤彻弑兄夺位,罔顾人伦。独孤彻念及往日恩情一笑了之,还高官厚禄奉养他。 后来,霍缙言因年纪渐长,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大概是终于想通了什么,也不再纠结于过去,坦然接受了独孤彻贵为一国之君的事实。奈何霍缙言满腹经纶,而他的子嗣中竟然没有一个可堪当大任之才。为了感谢独孤彻的宽宏大量,他决定将自己唯一拿得出手的小女儿送入宫中。 霍柒柒入宫之前从未见过独孤彻,对宫廷生活也没有什么兴趣。相反,她早已有了心仪之人,对于父亲的这个决定表示坚决反对,并大加抗议。奈何一向疼爱女儿的霍缙言的这次行事相当之铁腕,不容有妻儿丝毫反驳。 霍柒柒走投无路,只好跟让贴身丫鬟送了信出去,约了心上人一起私奔。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独自在约定的地点等了一个晚上,直到天都亮了,那个男子也没有出现,最后她被霍家的人抓了回去。 霍缙言被女儿的离经叛道气得大病了一场,霍柒柒也安分了一段日子。 又一日,独孤彻听说恩师卧病在床,便亲自到霍家探望。 那日下着小雨,雾气有些重,独孤彻与霍缙言说完话后,出来时隔着连廊看到了雾气中有一抹清新脱俗的身影,顿时惊为天人。于是他立刻派人打探那女子的来历,得知她是霍家的姑娘霍柒柒,他问她可否愿入宫为妃。 霍柒柒想都没想就摇头说:“我不愿意。” 独孤彻也不生气,只说:“你若是改了主意,随时都可以来找朕。” 说着,他起驾回宫。 霍柒柒当时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甚至有些鄙视独孤彻的做法。但是不到半月,她还是进了宫。因为她后来去找过那个同她许下白首之约的男子,竟然发现对方早已经有了妻儿,之所以接近她,只是想借着他们霍家的光在京中谋个一官半职。而今他已如愿,只盼着霍柒柒能够看在往日情分上饶过他们一家老小。 霍柒柒彻底死心,回去之后就同意了父亲的决定。 再后来,她成了霍昭仪。 “陛下应该是听说过我的事的。”霍昭仪眼中已经含了泪,双肩剧烈地抖动着,似是隐忍着巨大的悲戚,又说,“起初我不明白,他明明知道我心有所属,为何还愿意将我带回宫。后来我才知道,他不过是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可怜我罢了。” “或许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夏侯纾打算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独孤彻对霍昭仪的好是否出于怜悯,她不知道,但是关于天子与恩师之间的深厚情义被大家津津乐道却是事实。 霍昭仪的眼中有火焰般的痛楚和昭然的无助,她轻轻擦拭了眼角,继续说:“我不是没有怀疑过。起初,我也以为这是有人设计的,目的就是为了拆散我们。我不甘心,于是派人暗中去调查过,事实的确如此,是我遇人不淑。得知真相后,我真的很想一死百了,可是后来想想,这不值得。父母生养我一场,这份恩情我不能不报,再说,陛下待我也不错。” 夏侯纾明白她口中的那个“他”是指谁,若是换做她,也会死心,然后及时止损。因为爱错了一个坏男人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实在太傻,她做不到。 霍昭仪自顾自笑了笑,接着说:“你应该知道,我与新后之间的关系非常深厚吧?” 夏侯纾摇了摇头,这事她还真没听说过。 册封大典那日,霍昭仪突然回宫,夏侯纾还以为霍昭仪是不满佟素凝被立为继后,故意回来找茬的。如今想来,倒是她孤陋寡闻了。不过这事是确实没有人告诉过她,包括独孤彻都没有跟她提及过,所以她还有一丝丝好奇。 男人果然不可信,至少不可全信。 夏侯纾默默腹诽着。 霍昭仪对夏侯纾的反应既意外,又欣喜。意外的是独孤彻那么偏爱夏侯纾,却也不是什么事都告诉她。欣喜的是,独孤彻没有告诉她的偏偏就是与自己有关的事。 不过这些终究都过去了,霍昭仪的欣喜也只是一时的。 霍昭仪叹息一声,又说:“之前佟皇后跟我说,陛下如此厚待我,可能是把我当成了另外一个人。事实上,陛下从来没有把我当作他人的替身,因为他告诉过我,与我相逢的一切细节,都那样符合他的梦想。他也曾经期盼过梦境成真,可是后来才发现,只有你才能让他真正地快乐。” 夏侯纾听得如坠五里雾中,急忙挥手示意她打住,语气冷淡地说道:“你特意找我来,难道就是想让我跟你一起追忆往昔,回顾陈年旧事?” “陈年旧事?”霍昭仪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你这是何意?” “我没记错的话,你都出宫快三年了吧,这难道还不算久吗?”夏侯纾毫不客气的说,“在今天之前,你我素未谋面,最多也就是在各种传闻中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说实话,我对你以及你的往事都不感兴趣,也不在乎陛下曾经有多么在意你。那么你跟我说这些,是想向我炫耀,还是想恶心我呢?” 霍昭仪勾了勾唇,笑道:“或许你说的没有错,确实都是陈年旧事了,也只有我还记着。其实我今天约你来此相见,并不是要炫耀什么,或者说要故意恶心你。我只是一个人待太久了,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 夏侯纾姑且相信霍昭仪是孤寂太久了才会这样话多,于是便说:“昭仪方才不是说与佟皇后交情颇深么?既然如此,昭仪何不去找她说说?你跟我说这些,是不是有点交浅言深了?” 霍昭仪的神情凝重起来,目光看着聚澜殿的方位,沉默了许久。 封后大典后,佟素凝就从合音殿搬到了聚澜殿。此刻,聚澜殿的灯火璀璨,照亮了整个夜空,金碧辉煌的殿宇倒映在湖面,仿佛将人间的一切繁华都融入了这片神秘的天地。湖面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将宫殿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映射出来,那镜面般的湖面,仿佛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户,让人惊叹不已。 “这次回宫,我发现她跟以前不一样了。”霍昭仪忽然说。 夏侯纾忍不住嘀咕,你都出宫快三年了,就算当初只是个襁褓中的孩子,此刻也是能言善语,到处乱窜了,何况佟素凝是个成年人,还是个久居深宫的女人。她要是还跟以前一样,那才更可怕吧。 霍昭仪看出了夏侯纾眼神里的嘲讽,但她并不在意。她只是轻轻地笑了笑,带着一丝无奈和遗憾,然后说:“你知道惠婕妤吧?” 她的声音里流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惆怅。 夏侯纾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味霍昭仪的话语。随后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她就说之前为何觉得霍昭仪有几分莫名的熟悉感,原来并不是错觉。因为霍昭仪与冷宫那位疯疯癫癫,曾经想要掐死她的惠婕妤长相十分相似。只是因为她们一个站在云端,一个跌落谷底,所以她才没有将她们联系起来。如今看来,这绝非偶然! “惠婕妤是我的堂妹。”霍昭仪亲自揭开谜底,毫不掩饰的说,“我们霍家这一代的女孩都是按照排行取名的。我在同辈中排行第七,所以叫霍柒柒。而惠婕妤是我五叔父的女儿,排行第九,唤作霍玖玖。” 纵观历朝历代,一个家族送多名女子入宫为妃的事例并不罕见,包括从前的章氏一族,也有这样的惯例,所以夏侯纾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她对霍昭仪的突然提及感到困惑,不耐烦地催促道:“霍昭仪,你有何事就请直说吧。” 第305章 同路人 夏侯纾与霍昭仪的这次见面,收获颇多。不光知道了她与新皇后从前的旧事,还知道了她与冷宫的惠婕妤的恩怨。 话说当年霍缙言将霍柒柒送进宫,不仅缓和了他与独孤彻敌对多年的师生之情,成为一桩美谈,还让自己稳坐太师之位,多年屹立不倒。于是霍家五房霍秉言也积极效仿,处处巴结姚太后,成功将自己的女儿霍玖玖送进了宫,受封惠婕妤。 起初,霍家姐妹俩相处得还算融洽,再加上两人相貌相似,宛如一对双生花。但随着时间推移,尤其是霍柒柒怀孕之后,她们姐妹俩共侍一君的弊端就逐渐显现。 霍玖玖心中暗自较劲,她与霍柒柒同样出身于霍家,相貌也如出一辙,她坚信自己并不逊色于对方。然而,陛下对霍柒柒的宠爱却远远超过了她,两人经常出双入对,而她却只有一个婕妤的名分。她内心涌起一股不甘,渴望证明自己的价值。 在旁人的教唆下,霍玖玖很快就对霍柒柒出手。 霍柒柒怀孕快到三个月的时候,霍玖玖借着宫中举办宴会之际,故意把餐桌上的蚕豆洒在地板上,导致霍柒柒踩到后不慎滑倒。那一摔,如同命运的判决,无情地夺走了霍柒柒腹中的生命。更令人痛心的是,这次事故还给她的身体留下了无法挽回的创伤,使她终生失去了再次怀孕的可能。 从此,霍柒柒的笑容背后,隐藏着无尽的哀伤与遗憾。而霍玖玖的冷酷计谋,也在宫中传为骇人听闻的秘闻,引发了无数人的震惊与反思。 霍家五房见霍玖玖惹了大祸,老老小小的全跑去求霍缙言,请他看在本是同根生的份上大发慈悲,手下留情,饶了他们一家老小的性命。 霍缙言起初态度坚决,毕竟如果霍柒柒没有小产,她有可能生下一个小皇子,届时霍家大房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然而,现实是霍柒柒不仅失去了孩子,还终生不能再受孕。即便他大度的表示原谅,霍柒柒也不一定接受。但后来,霍秉言以死相逼,甚至请出高龄的霍家老太太劝说,霍缙言无奈只好妥协。 迫于亲情绑架,霍柒柒不得不选择了宽容,亲自恳求独孤彻宽恕霍玖玖以及霍家五房。然而,她自己却在这场阴谋中身心受创,最终选择离开皇宫静养。随后,霍玖玖被打入冷宫,逐渐陷入疯癫的状态,成了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夏侯纾对霍家姐妹的恩怨并不怎么感兴趣,只是觉得听起来与当年章氏一族女子争风吃醋伤及皇嗣的旧案十分相似。章氏一族花了几十年重新树立了女子贤德大度的形象,可霍家这两姐妹却未必可以重归于好。单看霍昭仪这次回宫的行事作风,就可得知她不是已经放下了心事的样子。 霍昭仪没有继续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临别前还特意跟夏侯纾说了一句:“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放心,我不是你的对手,我是你的同路人。” 夏侯纾对霍昭仪没有多少了解和信任,因而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没过几天,霍昭仪不顾阻拦冲进景华殿的震撼消息,如一阵狂风般在宫中传播开来。据说霍昭仪愤怒地走向姚贵妃,挥手扇下了两记清脆的巴掌,言辞激烈的指责是姚贵妃教唆惠婕妤害死了她的孩子。这突如其来的冲突,让在场的人惊愕不已。 关于那之后的种种,却是如同一部未完的谜团。景华殿的守卫森严,使得大多数人都未能窥见其中的真相。独孤彻也为了维护皇家的颜面以及宫中的和谐,下令所有知情者不得泄露此事,使得一切更加扑朔迷离。 然而,姚贵妃在那天之后病情急剧恶化,却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她的脸色愈发苍白,身体日渐衰弱,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垮。与此同时,霍昭仪也选择在披香殿内闭门不出,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 整个皇宫被这一连串的事件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无人能够预测未来的走向。在这个充满权谋与恩怨的宫廷中,新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而每个人都在等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夏侯纾无心去凑这个热闹,于是一个人留在飞鸾殿里,沉浸于自己的棋局之中。她的思绪如同纵横交错的棋盘,复杂而有序。她一边琢磨着霍昭仪所说的“同路人”的含义,一边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对付姚贵妃。 如今的姚贵妃就如同强弩之末,似乎她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能让对方粉身碎骨。 福乐公主不知何时也悄然而至,她身着桃红色薄夹袄,新裁而制,尽显其娇俏之态。手中轻握一枝大红色的芍药花,红艳如火,映衬着她的脸色微微泛红。今日的她,并未如往常般直入厅堂,而是停驻在远处,目光略显躲闪地注视着夏侯纾。 她的神色极为不自然,仿佛心中藏有千言万语,却又难以启齿。她的嘴角微动,轻唤了一声“纾儿”,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夏侯纾闻声抬起头,望向福乐公主的方向。 福乐公主见夏侯纾抬头,方才迈开步子,缓缓走近。她的脚步虽轻,却带着几分沉重,每一步似乎都在诉说着心中的犹豫与不安。 “你怎么会在这里?”夏侯纾满脸疑惑地看着她,一边招呼她走近些,一边询问道,“我听说皇后今天宴请了几位诰命夫人及其女眷。作为女儿,你不应该缺席。” “谁是她的女儿?”福乐公主娇嗔道,嘴角挂着倔强的冷笑,眼神中满载着委屈与不甘。她直视着前方,不屑地表达着自己的嫌弃:“她未曾生育我,又怎能仅凭皇后的身份便妄想做我的母亲?真是荒谬!” “不可胡言乱语!”夏侯纾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在她心里,福乐公主绝非不明事理之人。新后册立已有时日,福乐公主并未显露出强烈的反感,但此时却突然失态,这背后必然有某种原因。 夏侯纾注意到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显然是刚刚哭过。她轻抚着女孩挂满璎珞的脖子,细心地整理着,同时在她后颈轻轻拍打,安抚她的情绪。她温和地追问道:“昔恬,告诉我,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福乐公主低下头,不敢看她,只是默默地扯着芍药花的花瓣,心不在焉地一瓣一瓣地扯下,原本娇艳欲滴的芍药花在她的手中迅速变得光秃秃的。她的沉默和芍药花的凋零,都让周围的气氛变得沉闷起来。 夏侯纾心里有了数,继续耐心地劝解:“我知道你担心有人会取代你母后的位置,但你要明白,你母后在你父皇和你心中的位置是永恒的,无人可以取代。无论你父皇现在册立谁为新皇后,都无法改变这一点。只要你和你父皇心中有她,她就会永远存在。而且,佟皇后虽然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但她一直对你如同亲生女儿一样呵护备至。现在她当上了皇后,你理应称呼她为‘母后’。我记得,你以前是很喜欢她的,现在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抵触呢?” 福乐公主依然还是噘着嘴不说话,还带着些不服气。 夏侯纾叹了口气,柔声道:“昔恬,你还年幼,有母亲在身边照顾,总是好的。” “我本以为。”福乐公主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和颤抖,“你会愿意照顾我。” 夏侯纾不禁哑然失笑,她实在没想到年纪小小的福乐公主竟有如此非凡之想。于是她抿了抿嘴唇,继续温言劝解道:“昔恬,我也没有生过你。而且,我仅仅比你年长八岁。如果可以,我倒愿意你把我当作可以倾诉衷肠的姐姐。” “就算你只比我大八岁又如何?”福乐公主毫不在乎地说道,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坚定和决心,“父皇有那么多嫔妃,可只有你是真心实意的待我。你总是无微不至的照顾我,陪伴我,任由我任性胡闹,不会摆长辈的架子,处处对我说教,也不会利用我去争宠。在我心中,你就像是我的母亲一样重要。” 福乐公主深吸了一口气,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她紧紧盯着夏侯纾的眼睛,问道:“纾儿,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继续照顾我?”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恳切,仿佛这个问题对她来说至关重要。 夏侯纾看着福乐公主稚嫩而又严肃的脸,竟然生出一丝心虚来。她一直以为福乐公主聪明归聪明,但毕竟年纪小,有些事她不一定看得懂。没想到她如此早慧,后宫中的这些伎俩,她都看得明白,只是大多时候都选择了看破不说破。 “我难道不是一直在照顾你吗?”夏侯纾笑道。 福乐公主看着她,语气坚定道:“那不一样,我要你做我的母亲。” 夏侯纾迟疑了一会儿,问道:“你真的这么希望吗?” 福乐公主肯定地点了点头,随后又警惕地说:“除非你不愿意。” 夏侯纾思虑片刻,带着些许遗憾的开口:“昔恬,陛下已经册封了新皇后,你已经有母后了,若我擅自认你做女儿,无疑会触怒皇后娘娘。” “那这便更不成问题了。”福乐公主突然绽放出笑容,"父皇并未把我过继给新皇后,她是她,我是我,我与她并无任何关联。” 夏侯纾坐在棋盘前,目光在黑白棋子间游走,心中却如乱麻一般。对面的福乐公主巧笑嫣然,仿佛早已看穿她的心思,每一步棋,每一句话,都让她无法应对。 夏侯纾心中苦笑。福乐公主聪明绝顶,狡黠多变,实在是个小人精。要做这样一个孩子的母亲……夏侯纾抬头看了看她,不禁感到一阵头疼。 福乐公主撇了撇嘴说:“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这宫里也就你这样嫌弃我,其他没有子嗣的嫔妃,都上赶着讨好我,巴不得我做她们的女儿呢!”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感到荣幸?”夏侯纾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和疑惑。 福乐公主瞥了她一眼,故意装作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也希望如此,但我想你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感慨。” 还挺有自知之明。 夏侯纾示意她在自己对面坐下,然后轻敲着棋盘说:“陪我下完这局棋。如果你能赢我,我会慎重考虑要不要收你这个人精作女儿。” “这可是你说的。”福乐公主心花怒放,“输了的话,你可不能耍赖哦!” “谁耍赖谁是小狗!”夏侯纾嗤之以鼻。 但夏侯纾还是输了。 由于内心思虑过重,夏侯纾始终无法全神贯注应对棋局上的厮杀,直到福乐公主那无比夸张的笑声传入耳中,她才发回过神来。 然而,为时已晚。 福乐公主手捧棋子,满脸得意。她目光狡黠地看着夏侯纾,打趣道:“纾儿,其实你直接告诉我答案就好了,不必让我一局。要是传出去,别人会小看你棋艺的。” “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夏侯纾瞥了她一眼,故意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既然你决定做我的女儿,日后就必须听我的话,无论何时都要站在我这边。你不必如此惊讶,如果你无法做到这些,那我们就当这一切从未发生过,我什么都不会承认。” “能,我都能做到!”福乐公主诚惶诚恐地说。随后她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问:“我有一个疑惑,如果有一天你跟父皇发生了分歧,我应该站在哪一边?”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夏侯纾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无限温柔道:“这有什么难以抉择的?关键是,在你心中,究竟是你父皇重要,还是我比较重要了。” 夏侯纾巧妙地把问题抛了回去,让她自己去思考和抉择。 福乐公主觉察到自己失言了,急忙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声音微弱地问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可以选择中立吗?” 夏侯纾笑眯眯地说:“是啊,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谁是手心,谁是手背,还是有区别的。你说是吧?如果你觉得为难的话,你可以选择不做我的女儿。” 福乐公主感觉自己上了当,气呼呼的一把拍在棋盘上,棋子四散飞溅。 "纾儿,你这是在给我挖坑啊!"福乐公主委屈巴巴地说,然而她的眼神却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她轻轻地笑了笑,继续说道:“不过,谁叫我对你心存妄念呢?从今往后,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无人能及,甚至超过了父皇。” “成交!”夏侯纾一向好商量。 随着新皇后的册立,独孤彻又大封后宫。夏侯纾恢复贤妃头衔,并加赐封号“仪”,称仪贤妃。霍昭仪晋为端妃,白婕妤晋封为昭媛,除了姚贵妃和聂昭容,其他宫中的后妃大多也被晋封。 与此同时,独孤彻还下旨将福乐公主交由夏侯纾抚养。 夏侯纾虽然对成为别人后娘这事相当腹诽,奈何这是独孤彻和福乐公主父女俩共同的计谋,她也只得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接受了这个决定。 姚贵妃在产后的身体一直未能恢复,加之对孩子的思念之情无法满足,早已陷入了忧思成疾的境地。而近期又遭受到了霍柒柒的掌掴与威吓,以及宫中其他妃嫔的故意刁难,使她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据景华殿的宫女报告,姚贵妃得知自己费尽心思争取了多年的福乐公主竟然成为了夏侯纾的养女时,情绪激动之下咳血不止。自此之后,姚贵妃便一病不起,病情日益恶化。 中宫之位已定,后宫的权力自然要收回佟皇后的手中。佟皇后确实也是个当皇后的料,册封后就紧锣密鼓的处理了几件宫里的阴私。一时间,后宫秩序井然,妃嫔之间和睦相处,一片风清气正、祥和友爱的景象。 夏侯纾也乐得轻松自在,开始像模像样地过起了相夫教女的安逸生活。她不再为繁琐的后宫事务所困扰,而是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对独孤彻和福乐公主的照顾和教育中。在她的精心指导下,福乐公主的学业有所进步。 第306章 钦差 马车在宽阔的官道上轻快地行驶,留下一路飞扬的尘土。夏侯纾掀起车帘一角,静静地注视着外面逐渐倒退的景色。正如独孤彻所说,岑州地域辽阔,物产丰富,是产粮的重地,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是沃野肥地。然而,放眼望去,原本应该绿油油的庄稼叶片却因蝗虫侵袭而显得枯黄一片,预示着今年的收成将会极其惨淡。 干旱与蝗灾仿佛构成了一个恶性循环。越是干旱,就越容易引发蝗灾。而面对这种天灾,贫苦的百姓除了祈祷上天,别无他法。 夏侯纾心中不禁感到一阵凄凉。这片沃土本应孕育出丰收的希望,却因天灾而变得一片荒凉。她深知,对于这些百姓来说,每一粒粮食都关乎着生命与希望。无论多么艰难,她都要竭尽全力帮助这里的百姓渡过难关,让这片沃土再次焕发生机。 马车继续前行,尘土飞扬。夏侯纾放下车帘,思绪万千。 此次夏侯纾化名莫真,与化名梅英的梅影女扮男装出使岑州,为的就是解除蝗灾之害。其实夏侯纾到现在还都想不明白的是自己当初怎么就接下了这个差事。只记得那日她明明是一时兴起去御书房给独孤彻送木瓜炖雪蛤。 彼时的御书房里,独孤彻正在灯下批着折子。听到脚步声后,他抬头看见夏侯纾正捧着一盘杯盏进去,疲惫的脸上绽出一丝笑容。 独孤彻撂下笔迎过来,轻轻将夏侯纾揽在怀里。 夏侯纾小心翼翼地将杯盏放在桌上,浅笑道:“臣妾叫御膳房准备了木瓜炖雪蛤,陛下一天没吃东西了,趁热喝了吧。” 独孤彻的目光扫过那碗木瓜炖雪蛤,忽然神色一黯,扶额轻声叹道:“北原起兵,西有叛乱,再加上天灾不断,教朕如何喝得下呢?” 北原的战事已经持续了七八个月,双方仅仅只在南祁册立新后时短暂休战了两个月,待北原前来庆贺新后的使臣踏上归途,战争的硝烟再次弥漫在疆场之上。在这场无尽的战争中,赤羽军首将夏侯渊也一直坚守在前线,未曾返京。 与此同时,西岳国也暗中窥视着南祁与北原的争斗,他们频频对西境门户锦凤城进行骚扰,企图趁火打劫。面对西岳国的挑衅,镇西将军夏侯潭果断领军出击,痛击敌军。夏侯翓也随父上阵,共同抵御外侮。因此,夏侯翓与卢映雪的婚事被迫推迟。 对于独孤彻而言,这是与国家安危息息相关的大事。然而,对于夏侯纾而言,这不仅仅是国事,更是家事。夏侯纾的父亲、二叔以及两位兄长,他们不是在北原与西岳的战场上英勇作战,就是在涂川的冒险中历练成长。他们每时每刻都面临着生死未卜的危险,这使得夏侯纾忧心忡忡。 因此,夏侯纾才会频繁地以送各种吃食为借口来到御书房,她希望借此机会打探到一些前线的消息,以了解家人的安危。 夏侯纾瞥了一眼独孤彻桌案上铺展开的八百里加急,文书上赫然描述着岑州正遭受严重蝗虫灾害,百姓生计困顿的严峻状况。她心生怜悯,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轻抚他日渐憔悴的面颊,柔声问道:“陛下可是在为岑州蝗灾之事心烦?” 独孤彻点了点头,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忧虑。他微微叹气道:“岑州盛产粟米,本是朝廷的粮仓。而今百里良田正在遭受蝗虫侵害,到了秋收之际,将颗粒无收。北方战事久战不胜,粮草供应日渐紧缺。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夏侯纾扬唇一笑。她端起那碗香气四溢的木瓜炖雪蛤,轻轻地凑到他面前,信心十足地说:“陛下先把这个喝了,臣妾自有办法。” 独孤彻一愣,随即接过白玉杯盏,坐下后一边品尝着杯中的木瓜炖雪蛤,一边细细打量着夏侯纾。 昏黄的烛光摇曳,炖雪蛤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氤氲成一缕缕白雾,散发出暖暖的淡香。而夏侯纾的面容在这雾气中显得有些朦胧,仿佛随时都会随着热气消散,给人一种梦幻般的感觉。 独孤彻突然心中一紧,开始琢磨起夏侯纾的真正意图——她从来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那么她如此热心的举动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目的呢? 独孤彻一边沉思着,一边品味着杯中的炖雪蛤。随后,他放下了玉盏,伸手拍了拍夏侯纾的肩膀说:“你方才说到有良策治蝗灾,可是真的?” 夏侯纾此刻却怔怔地望着烛火,那两股灯芯纠缠在一起,在火焰的燃烧下簌簌作响,声嘶力竭。她陷入深思,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无意间在父亲的书房里翻到的一本书,那些泛黄的纸张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写满了治灾的策略。 她曾读到“蝗虫灾害,犹敌之侵,非歼灭之,不可止”。 那个时候,夏侯纾还年少,不懂其中的深意,如今在烛光下,那些字句却如潮水般涌现在脑海。于是,她的心中有了一个决定。对待蝗虫灾害,如同对待一场战争,必须坚决、彻底地歼灭,不留任何后患,才能真正解决问题。否则,这场战争就会没完没了,不断侵蚀着大地的生机。 而那两股纠缠的灯芯,仿佛也成了她坚定决心的象征,在火焰中燃烧,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独孤彻看着她变幻莫测的脸,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小声唤道:“纾儿?” 夏侯纾恍过神来,神色立时恢复如常,笑道:“蝗灾的事,陛下不必挂心,此事交给臣妾吧。” 于是夏侯纾就莫名其妙的成了出使岑州的钦差大臣。 梅影看着窗外流动的景色,内心满溢着忧虑,随后她转过头,向夏侯纾提出了心中的疑问:“娘娘,此地遭受的灾害影响范围广袤,绵延千里。您打算如何应对呢?” 夏侯纾打了个哈欠,故意卖关子道:“山人自有妙计。” 梅影浅笑着点点头。 到了岑州府,岑州府的城门缓缓打开,竟有四五个官员亲自出城迎接。为首的州府大人是个五十开外的略有些发福的男子,姓钱,名兴海。他的眉目间流露出一种难以舒展的忧愁。他身后,跟随着几个衣着华丽的官员,个个脸上都带着恭敬的神情。 岑州乃是南祁的粮仓,素来繁华富饶。昔日的岑州,商贾云集,市井繁华,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然而,如今天旱重灾,百姓们颗粒无收,饥寒交迫,昔日的繁华已成过眼云烟。作为父母官的他们,自然也是忧心忡忡,愁眉不展。 钱兴海深知,这场天灾对于百姓来说是一场巨大的灾难,而对于他们这些官员来说,也是一种考验。因此,当他看到京城派来的使臣,仿佛看到了救星,态度也格外热情,还亲自把夏侯纾一行安排住进他的别院里。 夏侯纾在钱大人家里转了一圈,眼前的景色仿佛一幅精致的画卷。高耸的亭台,古朴的楼阁,精美的雕栏,还有色彩斑斓的画栋,每一处都显示出昔日的辉煌与富丽。假山奇石,池沼碧波,巧妙地组合在一起,仿佛在诉说着一段奢华的故事。 然而,在这座豪宅的辉煌背后,夏侯纾却无法忽视那正在肆虐的灾情。百姓受苦,家园被毁,哀嚎遍野,这些画面与眼前的美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夏侯纾的眉头紧皱,心中五味杂陈。即便如今灾情如火如荼,真正苦的也只不过是平民百姓罢了,何时能苦到这些为官的? 梅影倒是见怪不怪,仿佛早就习以为常。 次日,夏侯纾让钱兴海亲自带她们到重灾区去看了一遭,才知道什么叫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回来之后,夏侯纾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决定采取行动。她下令让钱兴海去通知各县欠租欠税的民众,带着相关凭据齐聚州府衙门。 钱兴海听后大惊,他以为夏侯纾是想通过收缴税款来筹集赈灾自尽,连连声称民众颗粒无收,此刻收租必会引起民愤。 夏侯纾示意他不必啰嗦,按照她的话去做就是。 钱兴海急得汗流如瀑,但又猜不准夏侯纾的心思,只好照做了。 梅影对夏侯纾的做法也深感疑惑,回房后,她忍不住劝诫道:“娘娘,钱大人说得不无道理,此刻收租势必会引起民愤,还望娘娘三思而后行。” 夏侯纾心中早已有了计策,便不以为然,她一边喝着茶,一边淡淡地说:“此事我自有打算,你不必随意猜测。” 梅影眉头紧皱,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担忧:“娘娘,此事关系重大,万万不可轻率行动。一旦激起民怨,后果不堪设想!” 夏侯纾不想继续听她啰嗦,便摆了摆手,语气坚定道:"你的话我都理解,但我也是南祁的子民,我的父亲、兄长和叔父如今都在战场上,生死难料。我绝不会拿陛下的声誉和南祁的命运来开玩笑。既然陛下愿意相信我,并许我便宜行事之权,我必然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结果。" 梅影闻言便不再多说。 翌日,天微亮,州府门前已聚集了浩浩荡荡的民众,他们手中紧握着各自的欠租单据,脸上写满了绝望与死寂。一些心有不甘的百姓则在大声宣泄着他们的苦闷,甚至破口痛骂当朝皇帝为昏君,才会早招致灾祸。 夏侯纾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听着,眼神中带着一丝好奇和困惑。周围的人们议论纷纷,言语中充满了对独孤彻的质疑和不满。她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涟漪,想象着远在京城,宵衣旰食的独孤彻若是听到了这样的言论,会作何感想。 在百姓们的激烈争论之后,夏侯纾才缓缓现身,立即又引发了一阵骚动。人们纷纷指责这位细皮嫩肉的钦差不知民间疾苦,竟然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 钱大人费了很大劲,吆喝许久,才让民众的喧哗声平息下来。 夏侯纾目光所及,是一片人头攒动的景象。近万余名民众聚集在此,他们密密麻麻地站在下面,仿佛一片无边无际的人海。其中,有两鬓斑白的长者,他们皱纹满面,目光中透露出沧桑和沉重。也有一些黄发垂髫的孩童,他们天真无邪的眼神里,却带着一丝对未来的迷茫和不安。妇女们则各自抱着自己的孩子,默默地站在一旁,青丝散乱,神情疲惫。而那些粗衣短褐的年轻男子,脸上写满了苦难和艰辛。他们面黄肌瘦,饥肠辘辘,仿佛是人间疾苦的缩影,让人看了心酸不已。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即使南祁的命运尚未走到那一步,但按照当前的情况发展下去,必将引发一场叛乱。作为一个国家最底层的普通百姓,他们没有那么多远大理想与抱负,他们更重视的是自身的生命安全,而非国家的整体安稳。生存的本能驱使他们寻求安全与保障。然而,他们也极易满足,只要能够满足基本的生活需求,他们便会深深感激君主。 夏侯纾示意钱兴海派人去收集百姓手中的欠租单据,并与州府以及各县官府的记录一一比对核实。 百姓的哭喊声此起彼伏,一片怨声载道。 夏侯纾置若罔闻,她顺手拿起一本陈旧的账簿,轻轻翻阅,每一页都记录着一个个名字,有些人的名字已经欠了两三年,利滚利后,数字庞大得让人咋舌。 面对这样的困境,百姓们连饭都吃不饱,更别说偿还这些巨额欠债了。因此,她必须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否则这些无辜的百姓将永无翻身之日。 对账是一项繁重的工作,州府官员和各县派出的官员、账房、衙役等共计一百多人,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才终于整理清楚。 此时已是烈日当空,酷暑难耐。钱兴海额头上开始冒汗,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他竭力保持镇定,小心翼翼地将整理好的账簿呈递上去,眼神紧紧地盯着夏侯纾,揣摩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夏侯纾接过账簿,眉目间透出一丝沉稳与威严。她不动声色的翻看了一会儿,随后命令侍从端来一盆炭火。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将账簿和欠款单投入火盆中,火焰迅速吞噬了纸张,化为灰烬。 这个动作显然是为了销毁证据,立马引起了众人的注目。下面早已人声鼎沸,纷纷质疑这位钦差的目的,特别是钱大人和各县官员早已吓傻了。 钱兴海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高昂地呼喊道:“夏大人,您若对下管有任何不满,尽管上达天听,何故如此逼迫下官啊!” 夏侯纾微扬嘴角,没有理会钱兴海,而是步履轻盈地踏上高台。她眼神坚定,直视着台下熙熙攘攘的百姓,开口道:“如今天灾频频,民生凋敝。然吾皇德行深厚,心怀苍生,体恤万民,深知诸位所受之苦,特此派遣本官前来,销毁此等凭据,过往诸位所欠之租税,尽皆一笔勾销!” 她的声音,仿佛春风拂面,温暖而有力;亦如久旱甘霖,慰藉着岑州百姓们干涸已久的心田。 百姓们闻言,先是愣住,继而欢声雷动。他们纷纷跪地,感激涕零,朝着京城所在的方向高呼“万岁”。 第307章 赈灾 战国时代,齐国孟尝君有一个门客冯谖。 有一次,孟尝君派冯谖去薛城收债。冯谖向孟尝君辞行,并请示:“收完债,您需要买些什么东西吗?” 孟尝君顺口答道:“先生看我家里缺什么,就买些什么吧!” 冯谖驱车来到薛城,派人把所有负债之人都召集到一起,核对完账目后,他便假传孟尝君的命令,免去所有的欠款,并当面烧掉了债券,百姓感激不已,皆呼万岁。 夏侯纾虽不敢自诩为马稷般英才,对朝政亦所知甚少,然而在效法前人这方面,她却如鱼得水,应对自如。她衷心期盼,英明如独孤彻,能够明白她的一片真心。 思索片刻之后,夏侯纾的内心变得一片明朗。她环视四周,示意众人安静下来,准备宣布她的决策:“尽管圣主英明,体恤民情,然而眼下北方战事紧迫,朝廷自顾不暇,作为南祁子民,我们不能仅仅依赖朝廷的救助,我们也应该自强不息,共同攻克眼前的困难。当务之急就是消除蝗虫之害,保护我们的庄稼和粮食。” 她稍作停顿,目光坚定地扫过众人,然后接着说:“我有一种计策,但需要大家的齐心协力,方能早日解除百姓之苦。” 百姓们沉默了,纷纷从账簿和欠款单被销毁的喜悦中回过神来。他们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夏侯纾,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他们都是些口朝黄泥背朝天的贫苦百姓,仿佛从出生起就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对于朝廷的慷慨免除赋税和债款,他们既感到欣喜,又充满了疑虑和不安。他们清楚,任何改变都可能带来未知的风险和负担。而他们不知道的是,现在的生活状况是否能够承受得起这些条件。 在众人的沉默中,几个见多识广的老者开始与周围的人窃窃私语,谈论着可能的交换条件。一些年轻人听闻后,纷纷挽起衣袖,脸上露出悲愤的表情,他们坚定地说道:“如今我们已经无路可走,如果朝廷还要趁火打劫,那我等也只能带着妻儿老小背井离乡,另谋生路了。” 老者听了,立刻劝诫他不要轻举妄动,毕竟来的是朝廷的使者。 旁边的人也纷纷点头,表示不会做出过激的行为来。 夏侯纾站得远,自然无法听到他们的具体对话。但从他们的神情和动作中,她能察觉到一股不祥的气息。她瞥了一眼身旁的梅影,又观察了岑州府的官差们,心中逐渐有了主意。于是,她坚定地开口道:“各位难道不想摆脱当前的困境吗?” 沉默持续了许久,之后,人群中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如同晨曦中的第一道光芒,划破了寂静。他说:“莫大人,我们只是平头百姓,没有您那般博学多才,见识广博。而您是圣上特派的使者,必定有着非凡的智慧。请大人不吝赐教,将您的妙计明言。我们定当全力以赴,全力配合!” 此言一出,附和之声四起。先前那几个有疑虑的老者虽然没有积极响应,但也选择了闭口不言,这便已经很好了。 夏侯纾见效果已经达到,便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眼下蝗虫肆略,百里之田,无一幸免。若要彻底消除这场蝗灾,唯有一计。”她稍作停顿,观察到众人的注意力都已被成功吸引,便娓娓道来,“那便是用火来焚烧。” 岑州虽然蝗虫肆虐,但是地里的庄稼却是百姓们辛劳了小半年的成果,如果就这么一把火烧了,那秋天收什么?大家又吃什么? 百姓们纷纷表示为难。 人群一下子静了下来,没有人再附和。 夏侯纾深知实施这个计策的艰巨性,但她并不显得焦急。接着,她说:“我理解各位的担忧,毕竟地里的庄稼凝结着诸位父老乡亲一年辛勤劳动的汗水。然而,如果不采用火烧的方式彻底消灭蝗虫,恐怕后患无穷。诸位想想,岑州作为南祁的粮仓,如若年年蝗灾不断,那么朝廷危矣!当今的圣上是一位英明的君主,当今圣上乃圣明之君,虽逢北原战乱,仍旧忧以天下,心系黎民。作为臣子,我们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国家陷于忧患之境而不顾吗?” 下面依然一片沉默。 钱兴海环视四周,权衡了一番利害之后,高声说道:“莫大人所言极是!父老乡亲,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如今朝廷正处于内忧外患之际,我们岂能袖手旁观!” 人群中开始有了微妙的波动,接着有的索性大声议论起来。有的积极推崇夏侯纾的提议,他们坚信只有通过放火彻底清除,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等到入秋之后,还能重新整治土地,再次播种,为冬季储备粮食。然而,更多的人则持有反对意见。他们认为,毕竟庄稼在地里长着,他们还有个盼头。如果一把火烧了,万一朝廷的赈灾粮食不到位,他们老老小小的难道要喝西北风去吗? 夏侯纾看着这情景,内心逐渐开始焦虑。如果岑州百姓始终对焚烧庄稼的提议心存异议,那她就只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行点燃庄稼了。 不过,事情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她也要继续好言相劝。 夏侯纾稍作沉吟,很快就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便接着说:“当然,这庄稼并非白白付之一炬。连月大旱,想必各位家中余粮也不多。不过,我今早查阅了岑州府的粮库记录,发现尚有不少储备粮食,可解大家的燃眉之急。不如我们定下规矩,请诸位回去后广而告之,凡是响应号召的人,每捉到二十斤蝗虫,可兑换一升米。但若是直接焚毁受灾的庄稼,则每一亩地补偿一斗米。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下面又是一阵议论,大家都表示没听过这么离谱的补偿方式的,用蝗虫来换粮食,简直闻所未闻!既然岑州府粮库中尚有存粮,朝廷的使者也来了,难道不是应该直接开仓放粮赈灾吗?为何还要让劳烦大家去捕捉蝗虫?是不是还有其他主意? 夏侯纾察觉到了众人疑虑,于是她坦然道:“我明白你们心中的顾虑,尤其是担心我出尔反尔。但请你们相信,我此行是秉承皇上的旨意来赈济灾民,只要灾情未退,我就无法返回京城。请你们放心,只要依照我说的去做,若是我无法兑现承诺,你们随时可以来岑州府衙找我。我会在府衙静候你们的佳音!” 夏侯又是一片沉默,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说话。 在夏侯纾快绝望的时候,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呼喊。 “圣主英明,我等愿听命行事!” 夏侯纾激动得几乎颤抖,她深深地注视着那几个响应号召的人。果然,无论何时,都需要有个人挺身而出,来做这个领头人才行。于是,她果断行动,立即对钱兴海说道:“钱大人,立刻打开粮库,让所有受灾的民众以蝗虫兑换粮食,并做好登记!绝不能有任何差错!” 钱大人略一迟疑,立刻领命去办。 夏侯纾挥手示意所有民众一律回去,即刻行事。 紧接着,一场振奋人心的除蝗运动在岑州大地上轰轰烈烈的展开。 梅影对夏侯纾的种种行为表现出强烈的惊讶和担忧,以致她回到房间后仍旧心有余悸,抚胸道:“娘娘,说实话,当你当众烧掉那些账簿和欠款单子的时候,我都替你捏了一把冷汗。尤其是你后来提出的用蝗虫换取粮食的法子,更是天方夜谭。汇聚民心,共抗灾情固然重要,可是这个时候,你这么做,就不怕适得其反吗?” 夏侯纾洒然一笑,坦然道:“其实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得够得到百姓的支持,只不过,我告诉自己必须这么做。蝗灾,非一人之患,更非一朝一夕之难,唯有让所有人都行动起来,我们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赈灾的目标。” 梅影忍不住称赞道:“娘娘,南祁能有你这样的人才,真是社稷之福。” 夏侯纾可不敢居功,连忙白手说:“我只不过是耍点小聪明而已,真正的社稷之福是咱们的皇帝陛下呢!” 梅影微微一怔,神色稍黯:“娘娘你太谦虚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夏侯纾满脸严肃,“这件事还没有结束呢,现在就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岑州府的储备粮也就那么一点,早晚会用光。而北方有战事,西边有骚乱,正是用粮之际,目前实在无法从其他地方拿出更多的粮食来岑州赈灾了。” 比起去琢磨梅影的心思,夏侯纾更担心回去之后该如何向独孤彻交代。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即便独孤彻明白她的苦心不予追究,可是其他的大臣就不一定了,他们本来就看不惯她的行事作风,少不得要给她扣一个后宫干政的帽子。 梅影似乎看透了夏侯纾心中的忧虑,也不再纠结于自己的心事,便说:“娘娘不必担忧,您这是为了南祁大局着想,陛下和朝中大臣必然能够理解。” 夏侯纾却不那么乐观,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钱兴海虽然日子过得比较滋润,像个土皇帝,但他并非只懂享受。在为人处世和处理地方政务上,他展现出了不俗的才能和高超的执行力。他迅速行动,组织官差带领里正和乡绅们深入受蝗灾影响严重的地区,挨家挨户的讲解治理蝗灾的策略和补偿方案,展现出一位优秀官员应有的担当和作为。 百姓们一听说可以用蝗虫换粮食,几乎倾巢而出,全家动员。他们纷纷涌向田间地头,忙碌的身影在田野间穿梭。有人忙着制作捕捉蝗虫的网子,有人则用纱布缝制布袋子,以便将捕捉到的蝗虫装进去。一时间,捕捉蝗虫的景象热闹非凡。在他们的努力下,很快就捕获了满满的一袋蝗虫。 有几户养鸡的人家,干脆把藏在地窖里防止被灾民偷窃的鸡放了出来,赶进庄稼地里。这些鸡被关在地窖里,早就饿得连羽毛都失去了光泽,一看到地里成群结队的蝗虫,立马振作起来,使出浑身解数饱餐一顿。随着鸡群的追赶,蝗虫们惊恐地挥动着翅膀,呼啦啦的四处乱飞。很多蝗虫就这样飞进了百姓们预先设置好的网中,成为了他们换取粮食的筹码。 还有一些人直接寻来了引火的松脂,将其放入田间地头。那些早已晒得干瘪的农作物,在松脂的引燃下,迅速地燃烧起来,火焰逼得蝗虫四处逃窜。 熊熊的火焰在岑州的广袤土地上燃烧着,庄稼挺立在火海中,被烧成一片灰烬。成群的蝗虫聚集在一起,形成一片黑压压的云团,但它们也未能逃脱火焰的吞噬。只有少数幸运的蝗虫逃出了火海,但它们很快就被等待已久的百姓捕捉。 受灾的民众用箩筐装着蝗虫的尸体,急匆匆地前往岑州府的粮库。他们用蝗虫的尸骸来兑换粮食,这是他们唯一的生存希望。尽管他们的家园被毁,但他们的勇气和坚忍不拔的精神仍然熠熠生辉。 不过半个月时间,岑州蝗虫几乎烧尽,州府的粮仓也空空如也。此刻,夏侯纾才又说出了第三条计策——开挖河道,引水进田。 此时正值夏暑,百姓们的田地里只剩庄稼烧光后的一层黑色的灰烬。虽补给了粮食,但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若是来年再遇上干旱或者蝗灾,朝廷也无法赈灾。开挖河道不仅能解决岑州的干旱,还能开辟出一条水上交通要道,更加利于国家的统一和统治者的管辖。更重要的是,岑州的庄稼都烧毁了,以农耕为生的百姓下半年除了整治田地就无其他事可做,人一旦闲着就容易滋生祸乱,所以得给他们找点事情做,最好还是那种既让他们忙起来,又能惠及今后的事,这不,开挖河道就是。 第308章 请罪 夏侯纾在岑州停留了一个多月,这段日子里,期间她和梅影坐镇府衙,为前来咨询的百姓答疑解惑,还亲自监督官差发放赈灾粮,确保足斤足两。与此同时,夏侯纾走访了附近的三个重灾县,实地考察当地的赈灾成效。沃野万里只剩下黑乎乎的一片灰烬,几个年幼的孩子在田间奔跑,追逐着几只幸存的蝗虫。 岑州的蝗虫灾害已经基本消除,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开凿河道。 夏侯纾并不了解和擅长水利工事,于是她让钱兴海召集了岑州府精通地形勘察和水利工事的匠人以及各县乡绅一起来开会商量。一则寻觅合适的开挖点,明确开挖路线;一来是请工匠们找到合适的开挖点,确定开挖路线;二则晓以大义,让乡绅们知晓这是一项惠及民生的大工程,请他们慷慨解囊,把沿途的田地贡献出来,作为河道。众议纷纷,经数度斟酌,最终确定了一条比较完美的开挖线,于是钱兴海赶紧写了折子上报朝廷。 岑州蝗害已除,治水之计当速行。夏侯纾虽非水利之才,然明事理,知人善任。乃命钱兴海召集岑州府内外精通地势勘测与水利之匠师,及各县乡绅,共商治水大计。一则寻觅佳地,定路线;二则晓以大义,使乡绅明晰此举为民之大计,需慷慨献地,以为河道。期盼朝廷速批,早降恩旨,使岑州百姓早享水利之利。 上奏的折子送出去后,夏侯纾也没有闲着,她让岑州府的官差们先开始征地,提前为开挖河道做准备。官差们十分纳闷,开挖河道是大事,朝廷都还没有批复,特使却这么大胆,显然这特使的身份很不一般。 钱兴海是个独具慧眼、反应敏捷的人。他注意到夏侯纾和梅影等人行事果断、从来不畏手畏脚,于是对她们的身份产生了怀疑。然而,夏侯纾的随行人员口风十分严谨,无论钱兴海使用何种手段,都无法从他们口中套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再加上夏侯纾一副年轻模样,除了所谓的特使这个虚职,没有其他任何实际官职。甚至连他的生平、父母兄弟的情况都十分神秘。这一切不由得让钱兴海心生疑惑,他默默地猜测夏侯纾是否就是与天子关系密切的纪王独孤律,这次是代替天子微服出巡来赈灾的。有了这个认知之后,钱兴海对夏侯纾等人的态度变得更加殷勤,事事亲自过问,生怕自己说错话或招待不周。 夏侯纾很清楚钱兴海的想法。像钱兴海这样善于专营,喜欢追逐名利的人,夏侯纾向来不屑一顾。然而,考虑到钱兴海作为一方父母官,确实为百姓做了很多好事,她也愿意多假以辞色,多安排一些既不会让钱兴海太为难,又能让他觉得受到重视的活儿给他,同时也为自己减轻了不少负担。 起初,钱兴海满心欢喜,觉得特使的这一举动无疑是对他的高度认可和看重,于是他就像一只辛勤的小蜜蜂,全力以赴地投入工作。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察觉到事情并非如他所想象的那样简单。尽管他做得无可挑剔,但特使除了例行公事般的几句赞扬外,并没有给予他更多的关注和支持。 钱兴海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失落,他开始意识到,仅仅依靠努力并不能赢得特使的青睐。他曾试图寻找机会亲近特使,但始终未能如愿。这使他感到迷茫和无助,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才能更进一步。不过,钱兴海并没有因此放弃。他知道敷衍了事不是他的处事原则,所以即使心中苦闷,他仍然坚守职责,一丝不苟地完成每一项任务。同时,他也学会了适时的陪着笑脸,希望以此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机会。 朝廷很快就给了明确的回复,天子同意岑州府组织灾民开挖河道,还派了两名具有丰富水利工事修筑经验的工匠前来指导,同时还表扬了岑州府的各级官员,尤其是钱兴海,直言他们以工代赈的法子十分妥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不仅解决了灾民们当前的生计,稳定了灾情,防止百姓四处流窜,还将惠及了子孙后代,为岑州府恢复“南祁粮仓”的盛况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还夸他是个为民着想的好官。 钱兴海心情大好,他深知这并非他的功劳,而是夏侯纾对他的恩赐,于是赶紧又带着厚礼去谢了夏侯纾一通。 夏侯纾照例是没有收下他的厚礼,只是鼓励他在其位谋其政,当好父母官,造福一方,将来有的是升迁的机会。 钱兴海把她的话当成了一种许诺,当即感激得连连叩首,回去之后就更加卖力地推进河道开挖的事宜。 眼看开凿河道的事已在岑州府各级长官的部署下如火如荼地展开,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夏侯纾满意地松了口气。于是,她放下心中的重担,先回宫去了。 回到京城时,已是七月中旬,烈日如火,酷暑难耐。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宫里也发生了几件大事。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刚晋封为端妃的霍柒柒。 据说,霍柒柒利用宫人的疏忽,先是悄悄前往冷宫,亲自给已经精神错乱的堂妹霍玖玖灌下了一杯毒酒。连同那个照顾霍玖玖的老嬷嬷也未能幸免,两人当场毙命。 随后,霍柒柒又去了一趟景华殿,面容平静地向姚贵妃讲述了自己是如何精心策划并毒死了霍玖玖,以及霍玖玖临死前的惨状。原本就卧病在床的姚贵妃听闻此言,惊恐万分,失足从床上滚下,不慎摔伤了胳膊,至今依然无法抬起。 霍柒柒与霍玖玖当年的恩怨并未昭告天下,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只听说霍玖玖是不小心害得霍柒柒滑胎,最后天子仁慈,没有对霍家五房进行清算,只是将霍玖玖打入了冷宫。而霍玖玖在冷宫待了那么多年,世人早就将她忘记了,所以她是生是死,谁也不会去在意。此番被毒杀,也是在第二天才被人发现。 这一事件震惊了整个宫廷,人们对霍柒柒的残忍行径议论纷纷。 独孤彻听到冷宫传来的消息时,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让祝成鸿找了几个人去冷宫收拾残局,然后随便找了个乱葬岗把尸体给埋了。 霍柒柒深知独孤彻对她的忍耐已达极限,而她心中的仇恨也已基本得到解脱,所以在得知霍玖玖被遗弃于乱葬岗后,她抱着自己当年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缝制的肚兜长坐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她毅然踏入明台殿,恳求陛下念在霍家的往日功勋,以及她丧子后心疾难愈的份上,允许她剃度出家。 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所以独孤彻并未犹豫,便恩准了。 随后霍柒柒就出了宫,在京中的报业寺出家为尼。 姚贵妃自从被霍柒柒恐吓之后,夜夜被噩梦缠绵,几乎夜不能寐,整个人很快就消弭下去,再也不复昔日的光彩。 另一件令人担忧的事情,便是刚出生不久的小皇子经历了一场严重的疾病。 作为早产儿,小皇子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如同龄的足月孩子,这使得佟皇后倍感忧心。尽管她倾尽全力地照料,小皇子还是频繁地生病,甚至一度数日高热不退。独孤彻和佟皇后四处寻访名医,终于成功地稳住了他的病情。然而,这场疾病对小皇子的健康造成了深远的影响。他的反应比以前更加迟钝,除了喝奶和哭闹时略显生机,大部分时间都无精打采,如同一个木偶。 夏侯纾一边听云溪事无巨细地汇报着,一边洗漱打扮。这一个多月来,她每日穿着男装在岑州忙碌奔波,都有点不习惯女子的这些钗环珠饰了。 收拾妥当,夏侯纾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负荆请罪。据说她在岑州的种种壮举早已震惊朝廷。自她销毁单据起,朝中就有人称要将她这大胆狂妄之徒缉拿归案。 不过,迫于独孤彻的压力,他们至今也没法动手。 与其让别人来给她乱扣帽子,数落她的不是,不如她自己主动出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夏侯纾在御书房外深吸了一口气,壮着胆子进去。 独孤彻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专心致志,一如她出使岑州前的那个夜晚。 夏侯纾悄然出现在他案前,带着几分忐忑不安,跪拜在地,声如细丝:“臣妾特来向陛下请安,请陛下治罪!” 独孤彻缓缓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夏侯纾身上时,明显闪过一丝惊艳与心疼。但他不着痕迹收敛了表情,似笑非笑道:“你何罪之有?” 夏侯纾抬头对上他深邃而带着几分探究的眼神,脑海中快速闪过近来宫中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她有些捉摸不透他的心思,更猜不到他的心情如何,心中忐忑不安,只得连忙解释道:“臣妾擅做主张,烧毁了岑州拖欠的租税凭证,导致朝廷税收减少一年,其罪一;再者,臣妾未经许可便开仓放粮赈济百姓,致使岑州万里粮仓无一实处,其罪二;最后,臣妾以陛下的名义下令开凿河道,实属欺君犯上。这三条罪状加在一起,臣妾实在罪责难逃,但凭处置。” 独孤彻嘴角上扬,满脸笑意,从坐椅上优雅地站了起来。他迅速走到夏侯纾的跟前,轻柔地将她扶起,并以愉悦的语气说道:“朕恕你无罪。” 夏侯纾不禁有些惊愕,又带着几分了然。她的脑海中闪过一句话:古有贤者如孟尝君,今有明主如独孤彻。 “朕想听听你的解释。”独孤彻缓缓地说道。他的眼神中带着一种深深的探究,仿佛要看穿眼前人的内心。而他的嘴角却微微上扬,流露出一种独特的玩味,仿佛在品味着接下来的话语。 夏侯纾思索片刻,便老老实实地回答:“出宫前,陛下许臣妾便宜行事之权。可臣妾到了岑州,看见蝗灾肆虐,万顷良田化为焦土,百姓生活困苦,食尚不能果腹,更别说上交租税了。臣妾觉得,与其让百姓抱怨朝廷不知民间疾苦,甚至引发动乱,倒不如直接免了大家的租税,给岑州百姓一个喘息的机会,以仁政赢得民心。正如古人所言,君王如船,百姓如水,水既能承载船只,也能将其倾覆。民心所向,天下归心。臣妾的这番考量,全都是为了回应陛下的信任。愿陛下能明察秋毫,体恤民情,让这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独孤彻一脸认真地听着,直到夏侯纾的话语完全落下,他才展露出一丝微笑。随后,他沉稳地问道:“依你之见,朕已经失民心了吗?” 夏侯纾不确定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赶紧解释说:“臣妾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与其让小人造谣生非,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让百姓对陛下的文治武功功赞不绝口。再者,赤羽军与北原军征战多时却久战不胜,长此以往,必会使我军士气大减,如此做法正好为陛下拢聚民心,鼓舞边关战士,旗开得胜终有日。” 独孤彻感慨道:“纾儿,你可真是将相之才哪!” “这哪里是臣妾的功劳啊,完全是陛下的英明决策。臣妾只是遵从陛下的指示行事,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而已。”夏侯纾谦虚地回应,同时也不忘恭维一番。 孤彻目若寒星,目光犀利如鹰,笑着说:“朕可没有跟你说过这些。” 夏侯纾咬咬嘴唇,赶紧又说:“那就是臣妾理解错了。” 独孤彻看着夏侯纾,意味深长地说:“这么说,你能读懂朕的心?” 夏侯纾愣了一下,然后急忙说道:“我臣妾自然不敢揣测圣意。只是,当日陛下曾对臣妾说过,岑州是朝廷的粮仓,对国家至关重要。而如今,蝗灾肆虐,导致颗粒无收。长此以往,国将不国。陛下既然如此重视岑州灾情,必然是因为这与国之根本紧密相连,臣妾也不敢掉以轻心。” “说到底,你还是在揣摩朕的意思。”独孤彻似笑非笑。 他这话说得有些语意不明,听不出是真是假。夏侯纾不禁打了个寒战,脑子转得飞快。随后,她索性也不装了,摊手道:“陛下的旨意已经十分明晰,臣妾遵旨行事,为何非得说是臣妾随意揣测?” 独孤彻听出了她话里的怒意,立刻意识到不能再继续争执下去。于是,他摆摆手,语气缓和地说:“罢了,我们不必再争了。不论是朕的意思,还是你的主张,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朕解决了一个大问题,朕必须好好地感谢你。” 夏侯纾松了口气,言不由衷地说:“臣妾不要陛下的感谢,只盼日后陛下真心相待。” 独孤彻看出她已经不耐烦了,于是他又向她走近了些,然后紧紧地拥抱着她。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坚定和诚意,郑重地说:“今生今世,定不辜负。” 第309章 威严 次日清晨,夏侯纾按规矩聚澜殿给佟皇后请安。 在册立新皇后之前,独孤彻曾下旨对聚澜殿经过了一番精心修缮,整个殿宇更显富丽堂皇。后宫的妃嫔们聚集在此,美轮美奂,一片祥和。她们的衣裳华丽,珠光宝气,映照在殿内的金碧辉煌之中,宛如一幅盛世画卷。 佟皇后端坐在高高的宝座上,她的目光柔和地落在夏侯纾身上,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她的眉眼弯弯,宛如两弯新月挂在宁静的天际。 佟皇后笑着说:“贤妃出使岑州一个月,倒是晒黑了不少,人也消瘦了许多,想来是岑州的日子太过艰辛。既然你已归来,可得好好休养。” 夏侯纾笑了笑。她这次去岑州忙着探访民情,晒得整个人都黑了一圈。 旁边的几个妃子不知是故意会错意还是怎的,竟然抿嘴轻笑了起来。 聂昭容说:“听闻贤妃妹在岑州运筹帷幄,大展身手,只怕朝中许多男子都自愧不如。只可惜妹妹不是男儿身,不然必是治国良才啊。” 夏侯纾故意装作听不懂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依旧笑脸相迎,淡淡道:“聂昭容过奖了,我不过是按照陛下的指示办事,何来的运筹帷幄?” 聂昭容并未就此放弃,继续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说道:“当日妹妹销毁岑州百姓的租税凭据一事传来时,我恰巧侍奉在勤政殿。陛下得知此事后,震惊了许久。倘若这是陛下授意,有何许那般惊讶”说着,她故意扫了在座的众人,又加重了语气说,“只怕是妹妹太过谦虚,不肯邀功罢了。” 夏侯纾却不容她在此搬弄是非,便正色道:“陛下乃圣明之主,说话做事自然有他的打算,聂昭容切勿妄加揣测。更何况,当日陛下授命与我之时,聂昭容并不在场,为何就如此笃定这不是陛下的意思?” 聂昭容被问得一时语塞,过了半晌才讪讪道:“哎,我也只不过是道听胡说,久随便问问。怎就被贤妃说得这么严重?” 夏侯纾依然冷着脸,严肃道:“事关朝政,并非我故意夸大其词,所以,大家还是不要议论的好。” 聂昭容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接着意味深长地说道:“贤妃所言极是,是我口无遮拦,犯了忌讳。不过,这样重大的事情连皇后都不知道,可见陛下对贤妃妹妹的倚重。想必是因为贤妃出身将门,有着大将的风范,能够担当大任。” 夏侯纾脸色如锅。心想,聂昭容这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 在场的其他妃嫔也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的将目光看向了佟皇后。 佟皇后见势不对,立马出来打圆场。她对聂昭容说:“你怎么能这样说呢?陛下器重贤妃的,一定有陛下的考量,岂容你我在这里非议?” 聂昭容没敢答话。 佟皇后这才看向其他妃嫔,接着说:“陛下圣明,待后宫姐妹向来不薄,望各位妹妹齐聚一心,不要为了些小事伤和气。诸位若是德才兼备,自然有用武之地。” 其他妃嫔赶紧答是。 夏侯纾根本就不想跟聂昭容计较,也懒得跟其他人虚与委蛇,所以从聚澜殿出来,她就直接去回了飞鸾殿,找了个舒适的躺椅消遣时光。 盛夏的阳光明媚灿烂,世界变得晶莹剔透,仿佛每一朵花都沐浴在一面水晶的镜子中,闪烁着绚丽的光芒。夏侯纾闭着眼睛躺在椅子里,心境也随之变得轻松起来,不再被那些繁杂琐碎的事情所困扰。然而,正当她准备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中时,福乐公主突然出现,非要拉着她一去临水亭纳凉。 夏侯纾微笑着婉拒,希望继续享受这难得的夏日时光。但公主哪里会轻易放弃,她像一只顽皮的小猫一样撒娇耍赖,闹腾得不行。夏侯纾拗不过她,只好打起精神陪她去。不过在这之前,她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让福乐公主带上自己的工科,在天黑之前完成一首诗。这样既能满足公主的玩心,又不忘学业。 福乐公主撅着小嘴,无奈地看着夏侯纾,期望她能大发善心。然而,夏侯纾却无动于衷。福乐公主叹了口气,只好无奈地点头同意。 此刻,福乐公主正襟危坐,绞尽脑汁地琢磨着如何措辞,凑句诗来交差。 夏侯纾半眯着眼睛,看福乐公主抓耳挠腮的样子心里好不欢乐。打扰她睡觉可是要付出代价的,看福乐公主以后还敢不敢吵她了! 福乐公主全神贯注于她手中的诗稿。她的笔在纸上轻轻滑动,时而停顿,时而疾书,斟酌着每一个字句。经过反复的修改和推敲,她终于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将诗稿递给了夏侯纾,道:“喏,这就是我写的诗。不许笑!” 最后的口气明显带着几分威胁的味道。 夏侯纾喝了口茶,慢条不紊地接过诗稿,才看了一眼就差点将茶水喷出来。这哪是诗啊,对仗不工整,韵脚也没押对。但这已是小公主最后的执着与骄傲了。 夏侯纾皱着眉头看向福乐公主,语重心长道:“昔恬,虽然我不是什么学富五车的旷世才女,不敢托大,但你也不用这么侮辱我的才识吧?” 福乐公主摊摊手道:“这也不能怪我,谁叫我没这个天赋呢。” “这话我可不爱听。”夏侯纾将她的诗稿放在一边,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继续说,“别忘了,当初是你吵着囔着要跟我学作诗的,现在想反悔了?晚了!” “纾儿……”福乐公主一脸谄媚地看着夏侯纾,水灵灵的大眼睛不停地眨啊眨。 明明外面艳阳高照,夏侯纾却觉得一阵恶寒,她赶紧拉了拉自己的衣袖。 福乐公主立刻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委屈巴巴道:“我可是你的女儿啊,你怎么能如此狠心的对待对自己的孩子呢?” 夏侯纾绝不会轻易被她装乖卖巧所迷惑,她板着脸,严肃地说:“对待你这样做事虎头蛇尾的人,我的态度必须强硬。否则,你以后什么事都做不好。我可不想到时候别人戳着我脊梁骨,说我养而不教!” “谁敢胡说八道我就割了他的舌头!”福乐公主语气凌厉,显露出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但她很快改变了语气,温柔地继续说道:“你放心,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缺乏天赋和才学,没人会因此而责怪你。” “不行!”夏侯纾态度坚定,不容置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个福乐公主都教不好,她还怎么当人家的后妈?以后又怎么在宫里立威? 福乐公主一听又开始装可怜:“你舍得这样对我吗?” 福乐公主不说,夏侯纾倒还不计较。她这一提醒,夏侯纾还真就要跟她新账旧账一起算了。先不说福乐公主平日里在她面前没大没小的,光是答应她的事就没有一件办好的,还处处给她找麻烦。 有一次,福乐公主去聚澜殿给佟皇后请安,正好几个嫔妃都在那里。她们见了福乐公主,少不得要逗乐几句。期间白昭媛说了句不中听的话,福乐公主一生气,当着众人的面就把聚澜殿的一柄玉如意给砸了,吓得在场的人失声尖叫。夏侯纾作为福乐公主的养母,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就当众教训了她几句,以便息事宁人。福乐公主倒好,她不仅不体谅夏侯纾的用心良苦,反倒反咬她一口,说夏侯纾平时就教她不要受委屈,让夏侯纾更加下不了台。 事后,夏侯纾也秉着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原则没跟福乐公主计较,但不知是谁长舌头,把这事告到了独孤彻那里。独孤彻平日对福乐公主虽然宽容娇纵,但在礼节上,他对她的要求还是相当严格的,当即要罚福乐公主抄《孝经》二十遍。 福乐公主一听,急了,屁颠屁颠地跑来找夏侯纾去替她求情。 夏侯纾多好的后妈啊,考虑到事情的严重性,她还当真去给福乐公主求情。去之前,她俩明明说好了,主动认错道歉,争取谅解。哪知到了独孤彻面前,福乐公主却扮起了红脸,逼着她唱白脸。最后独孤彻说她是慈母多败儿,助纣为虐。 还有一次,邻边的西岳国特意派了使臣来庆贺南祁册立新皇后,献上了一只据说是十分有灵性的鹦鹉给佟皇后。福乐公主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千方百计的把那只鹦鹉给偷了出来。这原本可以当她是年幼不懂事,教训几句就够了。偏偏福乐公主带着鹦鹉回去的途中遇上了宫中巡逻的侍卫,以及侍卫携带的猎犬。那猎犬见到鹦鹉就跟猫见到老鼠似的,不由分说地扑了上去,三下两下就把鹦鹉咬死了。这下事情闹大了,不但夏侯纾的面子上挂不住,连独孤彻在西岳使者面前也大失颜面。 福乐公主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再次来求夏侯纾帮忙,哭得那叫一个凶猛,好像夏侯纾不帮她解决问题就不配为人母。 夏侯纾斟酌再三,让福乐公主在独孤彻面前认个错,就说是她一时贪玩才酿成了大错。想着以独孤彻对福乐公主的溺爱,肯定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福乐公主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很好,于是点头同意了。 夏侯纾谨记前次的教训,还特意嘱咐福乐公主千万不可自作主张,随便乱说。哪知福乐公主当面答应得痛快,背后尽给她捅刀子。 福乐公主满腹委屈的跑道独孤彻面前哭诉,说她是因为知道夏侯纾喜欢那只鹦鹉,想讨养母欢心才出此下策,望父皇看在她一片孝心的份上小惩大戒云云。 夏侯纾当时是有冤无处申,气得话都不想说。天知道,她向来对鸟类不感兴趣,连那只鹦鹉的存在她都是在出事之后才听说的。何来喜欢一说? 当时的情况相当尴尬,如果夏侯纾不认同福乐公主的说辞,福乐公主必定要遭受一番重罚;但她如果认同了,那更显得她小心眼,暗中针对佟皇后。而且就福乐公主那段时间的种种匪夷所思的行为来看,都是冲着佟皇后去的,所有人都认定是夏侯纾在指使天真单纯的福乐公主与佟皇后作对。 夏侯纾再三思量,最后一咬牙,像个烈士一般替福乐公主背了这口黑锅。 从那一刻起,夏侯纾暗自发誓,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再当人后妈了。遇到福乐公主这样顽劣的孩子,简直不是正常人能招架得住的! 后来这件事是如何平息的,夏侯纾选择不再深究和回忆。她唯独记得,佟皇后的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失望,而独孤彻的眼神也变得异样,他的脸色更是长时间的阴郁下来。福乐公主的态度则始终如一,依旧是一副无辜的模样。 那段时间,皇宫内的氛围异常沉重。夏侯纾哑巴吃黄连,只得自个儿暗自神伤,尽己所能地避开一切是非。 终于,在时间的冲刷下,那件事渐渐地被人遗忘。 以往种种,夏侯纾也不想再浪费口舌。然而,福乐公主今日的言辞确实触动了她的心弦,使她不再对福乐公主抱有温和的态度。 夏侯纾神情严肃的说道:“昔恬,为人处世要厚道,不能只凭自己的意愿行事,而忽视他人的感受。如果你无意学习,日后也请不要再来烦我。毕竟,你是皇帝的女儿,没人敢拿你怎样。” 福乐公主也听出了夏侯纾话里的怒意,立即端正了态度,拉了拉她的衣角讨好道:“纾儿,我是皇帝的女儿,可我也是你的女儿呀。我从小就没有母亲照顾,你不能嫌弃我。你要是也嫌弃我,就再也没有人喜欢我了。” 夏侯纾在听完福乐公主的话后,心又软了下来。她轻轻抚摸着公主的头,带着一丝无奈和叹息说:“罢了,今天的事情就这样算了吧。希望今后不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 福乐公主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举起手来,信誓旦旦地说:“纾儿,只要你不生气,我从此以后都听你的!” 尽管夏侯纾心中早已不抱任何期待,但她仍然严肃地告诫道:“同样的话我已经听了无数遍,我希望这次是最后一次。” 福乐公主拍着胸脯保证道:“一定一定!” 第310章 私心 熙平九年七月底,北原因干旱导致草场大幅度减少,牛羊无处放牧,各部落之间为了争抢草场发生了内斗,暂时无暇顾及战场。再加上这场战役持续了大半年,双方都出现了粮草供应不足,战争陷入僵局。经协商,双方同意休战议和。签完休战书后半个月,夏侯渊率赤羽军主要力量回京复命。 秘密前往涂川暗查情报的夏侯翊也在夏侯纾从岑州回宫的后几天回到了京城。根据他查到的情报,璞王这几年看似风平浪静,一心打理封地农耕和经济,实则是在韬光养晦,而且派了很多探子入京。最令人吃惊的是,璞王竟然与北原和西岳两国都有勾结。这场持续了大半年的战争也跟他有些关联。 独孤彻听闻之后当即打开南祁堪舆图查看起来,神色十分凝重。 涂川位于南祁的西北方,那里地广人稀,土地贫瘠,气候也比较恶劣,水资源尤其稀缺,是个洗澡都不能自由的地方。比起纪王在东南方的封地洛河,相差不是一点半点。除了土地面积比较大,完全没有优势。 独孤彻当初将涂川封赏给濮王,确实存有私心。 独孤彻登基之初,他身边的跟随者曾多次提醒他要提防璞王的狼子野心。他皆是一笑置之。追随者们以为他是念及手足之情,私下抱怨他妇人之仁,恐难担大任。 独孤彻从不多做解释,常常当着朝臣的面夸赞璞王胸有沟壑且足智多谋,是他们兄弟几个里面最有才华之人,所以在朝臣们议论封赏亲王的时候,他就打着钦佩和考验的幌子,将面积最大情况最复杂的涂川封赏给了璞王。 璞王戴着一顶足智多谋的大帽子不好推脱,只能哑巴吃黄连,心不甘情不愿地接管了堪称蛮荒之地的涂川,随后便在独孤彻和朝臣们有意无意的催促下远赴就任。 然而璞王刚走,独孤彻转头就以纪王是先帝最疼爱的幼子,年纪尚小,不懂得经营之道为由,将面积最小,但是土地肥沃且物产丰富的洛河封赏给了纪王。而且在纪王满十五岁之前,由朝廷派人帮忙打理洛河大小事宜。 当时除了璞王的人,几乎满朝文武都在称赞独孤彻为君知人善任,为兄仁慈大义。而独孤彻把自己的亲兄弟安置在西北和东南两个方向,正好与东北方的襄王以及西南方的陵王形成了相互制衡的局面,一起拱卫京师,既彰显了他的帝王风范谋略,又让两个亲王都感受到了自己的重视。 璞王对此不作评说,一心一意要干出一番事业来,好让那些暗地里嘲讽他的人无话可说。而璞王不愧是独孤彻亲口认证的先帝子嗣中最有才华之人,自他接任涂川后,采取休养生息政策,取得了很大的成效。 一方面,璞王下令开垦荒地,并建造蓄水池,将春日的雨水和冬日的积雪全都积蓄起来,待农耕时用来灌溉庄稼。另一方面,他通过银钱和土地奖励等方式鼓励封地百姓结婚和生育,还吸引了不少附近贫苦民众到涂川定居。几年来,涂川的耕地大幅度增加,人口也在原来的基础上增长了三分之一,上缴朝廷的赋税也一年比一年多。因此,涂川的百姓都十分爱戴濮王,甚至许多住得比较偏远的百姓,只知璞王,不曾知道皇位上坐着的究竟是谁。 天底下就没有哪一个身居皇位的人愿意听到自己的子民心中只有臣,没有君,所以独孤彻对自己这个才华横溢的四弟格外的关注。看着璞王把涂川经营得日渐繁华,独孤彻心里既高兴,又郁闷。高兴的是他的子民能够安居乐业,不受流离之苦。郁闷的却是这份荣耀不属于他,而属于自己的兄弟,也是自己最大的对手。 有时候独孤彻也会想,他对自己的两个手足其实已经很用心了。虽然他给璞王的是一片几乎等同于莽荒的不毛之地,但是那里发展潜力大,可塑性强,正需要璞王这样有见识有谋略的人去开垦和改善,才能让涂川的百姓慢慢过上好日子。百姓安,则天下平。而且涂川北边与北原接壤,西边与西岳相邻,如果派其他藩王或者大将驻守,他担心他们会生异心,拥兵自重或者通敌卖国。而璞王再怎么说也是先帝之子,是南祁的亲王,总不至于自降身份的卖国求荣。 在当时的情况下,让璞王接管涂川,是最明智的选择。即便是放到现在,独孤彻依然这么认为。 至于封赏给纪王的洛河,独孤彻也想尽了办法来周全。在纪王十五岁之前,他一直指派朝臣帮忙管理洛河,但是等纪王满了十五岁,他立刻就把自己的人撤了出来,还把洛河那几年的所有收支情况事无巨细地给纪王说了一遍,没有半分私心。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即便他这般用心良苦,璞王还是没有把他当成自家兄弟,竟然联合敌国来对付自己。 独孤彻看着堪舆图久久的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回过神来,命夏侯翊继续暗中盯着璞王的动向。 夏侯翊领命而去。 独孤彻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因为没过几天,京中便开始流传着一些对朝堂稳定不利的留流言。传言当年先帝在弥留之际曾留下口谕,要将皇位传给皇四子独孤衍,而众人却碍于独孤彻当时有勤王救驾之功,矫诏不传,拥立了独孤彻为帝。而独孤彻登基多年,膝下子息零落,就是报应。尤其是从去年起,宫中便发生了不少骇人听闻的大事,紧接着又是北原进犯,战事久久无法平息,岑州也经历了几十年难遇的干旱与蝗灾,这都是上天的警示。 真正有德有才的君主应该是璞王独孤衍。 流言传了一阵子,言官们纷纷上奏要肃清朝纪,彻查造谣传谣之人。 独孤彻却不慌不忙的摆了摆手,说八月底是宋太妃的生辰,传令让璞王在中秋佳节前回京探亲。 璞王的生母宋太妃原是先帝的贵妃,身体一向不好,所以璞王受封后,独孤彻便以宋太妃体弱不宜长途跋涉为由,将宋太妃迁居至后宫东边比较清静的紫宸宫静养,还专门派了大批宫人和太医随身服侍,除了很少见到外人,各项待遇简直比济和宫的杨太后以及毓韶宫的姚太后还好。 璞王是人人称颂的大孝子,这些年他虽然因为礼制无法回京,但是涂川的各种吃的用的穿的,每月都流水一样越过千山万水送到了紫宸宫。所以,璞王没理由不来。 夏侯纾倒不担心独孤彻会吃亏,也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日,夏侯纾送了福乐公主回临枫斋,准备回飞鸾殿时途经明台殿,便带着碰运气的念头往里面去。 之前因为小皇子住在明台殿,这防守比较严。但是不久前独孤彻便将小皇子挪出去了,所以原先森严的守卫已经撤了一大半。那些侍卫看到夏侯纾,连阻拦的意思都没有,视若无睹的看着她走进去。 夏侯纾进了明台殿,不料独孤彻正与几位重臣在议事,她只好轻步走向内殿。 殿内还残留着独孤彻的气息,估计他中午才在明台殿休息。那熟悉的味道仿佛有魔力一般,让夏侯纾逐渐放松下来,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陷入了梦乡。她倚在华丽的椅子里,如同被温暖的云朵包裹,渐渐沉入甜美的梦境。 夏侯纾隐约感觉有人将她抱起,然后轻轻放在床上。这种感觉这好,就像是乘着一艘小船在云端游荡着,然后遇到了一股风,飘荡了几下之后,突然之间着陆了,非常的踏实。哪知她刚有了几分踏实的感觉,对方却放开了她。 夏侯纾突然惊醒,一下子坐起来死死抓住那双手。 独孤彻并不是要离开,而是侧过身去给她拿夏天盖的薄被,刚俯下来便与夏侯纾的额头撞在一起。他轻轻痛呼了一声,转过头去一边示意随行的宫女出去,一边直用手揉着自己的鼻子。 夏侯纾恶人先告状,冲着他凶神恶煞的大叫起来:“你干嘛呀!” 独孤彻一边轻揉着他的鼻子,一边耐心地解释道:“朕看到你睡得如此香甜,担心你趴着睡久了会感到不适,因此想把你抱到床上去睡,没想到你的反应这么大。你也不看看地方,趴在椅子上也能如此安然入睡!” 独孤彻说着便瞥了她一眼,见她完全没有听进去,也不再继续啰嗦,然后好奇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还记得他上一次从这里逃走时的样子。 夏侯纾意识尚未完全清醒,也就没有过多联想,但是想到自己之所以会走进明台殿,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抱怨道:“还不是被你那宝贝女儿给气的!” 福乐公主今天在御花园玩的时候非要自己去摘荷花,弄得一身脏兮兮湿漉漉的不说,还差点掉进鉴明湖,要不是她眼疾手快,只怕这会儿又要惊动整个后宫了。 独孤彻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这做娘的怎么老是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夏侯纾立刻反驳道:“谁做娘啦!我也是小孩子好不好!” 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脸皮厚过城墙转角的人。 嗯,从某种角度来说,她确实不算大,也不算扮嫩。 “不害臊!”独孤彻鄙夷道,“说吧,你找朕有何事?” 夏侯纾看他又端出了皇帝的架子,还一副洞悉一切的表情,便直接说:“我父亲和二哥都回来了,我想回家省亲,特来问问陛下的意思。” 独孤彻的眼神立刻变得深邃起来,直直的盯着她,像是要看出什么端倪来。 夏侯纾问心无愧,便大大方方的让他看。 独孤彻猜不透,不得不眉头深锁,不解道:“你这是在闹什么别扭,嫁给朕这么久了,怎么老是想着要出宫?就不能好好待在朕身边吗?” 夏侯纾可不吃他这一套,不依不饶道:“我不管,你可是许诺过我的!” 独孤彻不好直接拒绝,只好推迟道:“再等些日子吧。” 第311章 初秋 春困、夏眠、秋打盹,自从岑州回京之后,天气便逐渐转凉,季节也进入了秋的序章,宫中已经隐约传来桂花的香味。 夏侯纾这段时间特别嗜睡,经常一睡就是一个中午,醒来后吃了饭,随便溜达几圈,一天就过去了。有时候福乐公主也过来闹腾一下,时间过得很快。 入秋后,福乐公主的外祖父萧太公感染了风寒,缠绵病也许久不见好,所以独孤彻特意带着福乐公主出宫,前往萧府探望。 没有了福乐公主在耳边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夏侯纾这日睡得极为畅快。午后的时光仿佛凝固了一般,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斑驳地洒在房间的角落,营造出一片宁静而温暖的氛围,这份难得的宁静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然而,这份宁静并没有持续太久。下午时分,云溪轻敲她的房门,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和好笑:“娘娘,你已经睡了大半天了。现在该起床用晚膳了。” 夏侯纾缓缓睁开双眼,一时间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她眨了眨眼,目光有些茫然地盯着天花板,似乎还在梦境与现实的边缘徘徊。半晌之后,她才彻底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已经睡过了整个下午。 “晚膳?”夏侯纾迷迷糊糊地问道,一边挣扎着坐起身来。 “是啊,这么好的天气,你可不能整天都睡觉啊。”云溪走进来,扶着夏侯纾坐到床边。她细心地整理着她的睡袍,轻轻拍打着她身上的被褥。 夏侯纾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站起身来随她去外间用膳。 云溪唤了碧桃和乌梅她们进来布菜,却见夏侯纾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只是机械性地咬着食物,思绪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于是她想了想,便有意说一说宫中最近的大事来给夏侯纾提神。 “娘娘,我听说过几天璞王要进京了。”云溪刻意提醒道。 夏侯纾愣了一下,思绪渐渐被拉回了饭桌,咽下嘴里的食物才没头没脑地问:“璞王进京与我有什么关系?” 自从独孤彻拒绝了她出宫的请求后,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云溪四下瞧了瞧,示意伺候在旁边的宫女全都隐去,然后才凑近了些,刻意压低了声音说:“只怕来者不善。” 夏侯纾细细品味着她话里的意思,逐渐提起了精神。 宋太妃五十岁生辰,独孤彻亲自下诏为她庆生,璞王不论是作为宋太妃的儿子,还是作为独孤彻的臣子,进京贺寿是必然的。至于云溪说的来者不善,无非是外面传的那些流言,才让璞王进京一事引得人人争相议论,甚至连云溪都有几分兴趣。可是,在其位则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该是独孤彻操心的事。况且她跟璞王素未相识,对璞王的所有认知都来自道听途说,能做什么判断呢? 云溪见夏侯纾半天没有反应,又问:“娘娘,此事你怎么看?” 夏侯纾没所谓地摇摇头,然后郑重的叮嘱道:“陛下和前朝的大臣们三令五申,后宫不得干政,这件事情咱们还是少关心的好。况且,我父亲刚从北原战场上回来,二哥此番暗访涂川有惊无险,二嫂也快临盆了,正是关键的时候,少惹是非。” “娘娘真的不管此事?”云溪将信将疑,姣好的面容扭作一团。跟着夏侯纾进宫这么久,她早就看明白了,不是她们不惹事,事就不会找上门来。她特意说这个,就是想早做准备。 “我一个人能做些什么?”夏侯纾面色一沉,索性放下了筷子,语重心长地说,“云溪,我现在的处境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之前昔恬闹出的那些事,看似无人再追究,其实谁也没有忘。如今宫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你也应该清楚。我若轻举妄动,只怕下一刻就会死无葬身之地。这个时候,我为什么要去往刀口上撞呢?” “娘娘分析得很有道理。”云溪点头赞同。 自雨湖没了之后,云溪就更加谨小慎微,做事也越来越有头有序,但还是偶尔会像之前一样八卦。这样的云溪让夏侯纾感到熟悉和温暖,但同时也让她担心,尤其害怕一着不慎就让她步了雨湖的后尘。 翌日夏侯纾在宫中走动,途经御花园时突然下起了雨。 初秋的天气就这样阴晴不定,毫无预兆就会变天。只是她们出来的时候没有带伞,也就只能先找了个凉亭避雨。 雨势越来越大,夏侯纾不禁忧虑起这雨何时才会停歇。正愁眉不展间,云溪突然警惕地大喊一声:“什么人!” 声音充满戒备,在雨幕中回荡。 夏侯纾转身顺着云溪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凉亭外隐约匍匐着一个黑灰色的身影。那身影与地面融为一体,仿佛与污泥污水共同呼吸着尘世的苦涩。两盆盛开的令箭荷花在旁静静绽放,红与绿交织,宛如画中的景致,令人眼前一亮。若不是云溪的提醒,夏侯纾真看不出哪里躺着一个人。 云溪见那人匍匐在那里久久不动,便提高了嗓门又喊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见到贤妃娘娘还不赶快见驾!” 那人依旧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一般。 夏侯纾制止了云溪的再次询问,也不顾雨势便走到那人身边。只见他的面容苍白如纸,眼窝深陷,好似经历了无尽的疲惫与折磨。他的身形瘦弱,仿佛被岁月和苦难剥削殆尽,身上的衣裳干瘪,无力地贴着骨瘦如柴的身体。看他的装扮,应该是宫里的低等内侍,不知道什么原因晕倒在这里了。 夏侯纾轻拍他的脸颊,试图唤醒他,然而他仍旧毫无反应。触碰他的额头,热度灼人,显然是病倒在了这里。夏侯纾当机立断,吩咐云溪下来一同将人拖至凉亭中。 她们小心翼翼地将他安置在亭下的石凳上,尽量让他舒适些。夏侯纾再次检查他的状况,心中忧虑更甚。这名内侍的状况显然不妙,他们必须尽快找到帮助。 “娘娘,你这又是何必?”云溪看着浑身湿透的夏侯纾不住地叹气。 夏侯纾没所谓地擦了擦顺着头发流到脸上的雨水,才说:“再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我们如果不管他,他肯定会死的。” “娘娘你真是心善。”云溪不由得想起了雨湖。当初,她们就是因为太过单纯和善良,才会一步步走进圈套,最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夏侯纾也想起了雨湖,那个不苟言笑安心地善良的姑娘,不由得悲哀地苦笑,道:“这与心善没有关系,我只是不想践踏无辜的生命。” 云溪沉默了片刻,没有继续接夏侯纾的话。她目光转向亭子外,看着那如注的大雨,这场雨恐怕一时半会停不下来。她沉吟片刻,提议道:“娘娘,恐怕没有人会知道我们在这里。看这雨势一时半会也停不了,要不你先在此处等待,我即刻返回找人前来接您?” 夏侯纾想了想,又看了看那个神志未清的小内侍,点头道:“也好,顺便叫人去请个太医来,再等下去只怕他会没命的。” 云溪点头冲进了雨里,一会儿就消失在水雾里。 夏侯纾端坐在凉亭中,细心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袍。她的目光不时地落在旁边的小内侍身上,带着几分审慎与好奇。 没过多久云溪带着人回来了,几个小宫女手忙脚乱地替夏侯纾披上干净的衣裳,一面催着她快些回去。 夏侯纾回头看了看那个人,对着另外两个同来的小内侍吩咐道:“去打听一下他是谁手底下的,送回去命管事的好好照顾,若是有个什么差池,我唯你们是问。” 两个小内侍忙答了个是,遂背着那人离开了。 夏侯纾回到飞鸾殿,独孤彻已经先到了。 看见淋得跟落汤鸡似的夏侯纾,独孤彻慌忙叫人把准备好的热水抬进房里去给夏侯纾泡澡,一面责备其他几个宫女:“你们是怎么照顾贤妃的?现在已经入秋了,怎么能让她淋雨?这要是落下了个什么病,朕唯你们是问!” 夏侯纾想着自己刚才也说过这句话,不由得笑着摆摆手说:“你别怪她们了,是我自己要出去的,谁也没想到会下雨。” “你也是,出去也不多带几个人,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独孤彻责备完宫女又来责备夏侯纾,然后拉着她往浴桶处走,命令道,“赶紧进去泡一下,要是生病了朕就禁你一个月的足。” 这也可以作为禁足的理由吗? 夏侯纾啼笑皆非,随后她翻了个白眼,悻悻地进房间去泡澡。 好在她并没有因此生病,独孤彻也就没有实施惩罚的机会。 整个夜晚,独孤彻对璞王进京的事只字未提,边关的战事也闭口不谈。夏侯纾惊异地发现,与独孤彻相处时,竟然无话可说,但这沉默并未让人感到尴尬,反而增添了一丝奇特的和谐。 睡到半夜,夏侯纾突然惊醒,发现独孤彻竟然还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这让夏侯纾吓得不自觉地向后挪了挪。 独孤彻也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很吓人,他赶紧拍了拍她的肩,试图安抚她的惊慌。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用一副恶霸的口吻说道:“我知道我貌美如花,但你也无需如此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吧?若是你连夜晚都无暇休息,那可就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你想英年早逝吗?哼,我可不会同意!” 独孤彻伸手抱住她,并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宠溺地说:“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你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跟朕开这样的玩笑。” “啊——”夏侯纾故意惊叫,“你不会因此判我个大不敬之罪吧?” “那你怕吗?”独孤彻配合着她问。 “我怕啊,可我更怕陛下没有了我后会难过。”夏侯纾嘻笑着说。 “越发放肆了。”独孤彻说完在夏侯纾腰上使了一把力,无奈道,“纾儿,看来是朕平时太纵容你了。” 夏侯纾被他的动作弄得咯咯直笑,嘴上依旧不饶人,开始胡说八道:“你哪会纵容我这样的妖女啊,你可是圣明的君主啊。啊——” 最后一声惨叫刚发出来就被独孤彻死死地捂住了嘴。 过了一会儿,独孤彻才放开了她,凑近她耳边小声提醒道:“你这样会把外面巡逻的侍卫引进来的。” 夏侯纾直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独孤彻这才将手拿开。 夏侯纾吸了口气,正准备说话,独孤彻又竖了根手指放在她嘴唇上,再次提醒道:“别说话,快五更了,就这样陪朕躺一会儿。” 夏侯纾也有样学样的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声,继而恢复宁静。 独孤彻又将夏侯纾往自己怀里拉了拉,然后紧紧地抱着她。 夏侯纾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自己有点睡不着了,刚睁开眼睛,独孤彻便将手掌覆在她的眼睛上,轻声说,“睡吧。” 第312章 璞王 夏侯纾出不了宫,很是焦急,但后来她转念一想,自己出不去,却可以召家人进宫相见,所以她直接向独孤彻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独孤彻这回倒是大方,不光没有推脱和拒绝,还立马传了口谕到越国公府,让夏侯翊携妻子进宫觐见。可怜周缪音身怀六甲,还要小心翼翼地挺孕肚进宫来相见。 夏侯纾得知周缪音要来,心里更加紧张了,就怕嫂嫂在路上出什么意外,所以她特意派了云溪去宫门口接人,自己也在飞鸾殿里焦急地守着,就连福乐公主过来玩也被她三言两语打发了。 福乐公主刚开始觉得很是委屈,拉着她撒娇说好话,以为这样就可以留下来,结果夏侯纾软硬不吃,不仅催她快点离开,还让她一整天都不要过来打扰自己。于是福乐公主十分伤心地走了。 周缪音这胎怀得很是辛苦,三四个月的时候吐得十分厉害,又吃不下东西,折腾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气色也很差,吓得钟玉卿这个做婆婆的备了好多擅长孕妇调理的大夫在府中,随时听候差遣。等满了四个月,孕吐现象才逐渐有好转。而周家夫人以及远在羌城的兰夫人听说她怀孕辛苦,又担心她养不好胎,陆续送了好几车补品来,还专门派了一个据说是服侍过好几个产妇的老嬷嬷来照顾她。 那段日子恰好夏侯翊不在家,周缪音面皮薄,再加上自己也没有生育经验,所以面对老嬷嬷的热心肠,她不好推辞,说什么就是什么,被迫吃了一碗又一碗的补品,这两个月竟然又胖了许多,连昔日窈窕纤细的身子都有些臃肿,脸也变得圆润起来。不过夏侯翊并未因此而嫌弃妻子,反而很是心疼,回来之后就赶紧制止老嬷嬷的进补大计,每日让小厨房做些清淡滋补的食物即可,周缪音这才躲过一劫。 夏侯纾看到周缪音,先是拉着她进去坐在提前让人铺了兔毛毯子的软塌上歇息,又让人奉上了温补的饮品解渴,逗得周缪音掩面而笑。 夏侯翊也偷笑了一回,没想到自己这个妹妹以前大大咧咧的,进宫之后竟然也有了这么体贴周到的一面。 三人聊了些各自的近况以及父母的状况,然后夏侯纾就问起了父亲的事情:“父亲这大半年都在北边御敌,操了不少心,受了不少罪,不知他身体可还好?现下他回京也有好几天了,可我暂时出不了宫,无法去给他请安尽孝,日后还得多麻烦二哥和嫂嫂多多替我尽孝。” 夏侯翊看了看妻子,才对妹妹说:“父亲这次确实是操劳过度,尤其是耗费了那么多时间、心力和兵力,最后也没有取胜,心理落差有些大。回京复命之后,他竟然开始迷恋起书法来,这阵子没少请人进府切磋。看样子,父亲是有了归隐的打算。” 夏侯纾能够理解父亲的失落感,而且他这次率赤羽军回京,也遭到了以王丞相为首的文官的冷嘲热讽,所以他从其他事情上找点慰藉也好。只是,父亲半身戎马,真的会甘愿就此认命吗? 夏侯纾摸不清父亲的心思,眼下也没有功夫管这个,便说起了召夏侯翊进宫的真正目的:“二哥,你可还记得我之前请你帮忙查过一个叫雷起乾的人?” 夏侯翊点点头,又道:“之前姚家被流放的时候,雷起乾也被流放到了西北苦寒之地。我这次去涂川顺便找人打听了一下,他大概是从前得罪了不少人,所以路上没少遭罪,不过他本人确实已经抵达。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来?” “我觉得他背后还藏着什么事。”夏侯纾凭着直觉说这自己的疑虑和猜测,“你们可还记得济和宫的皇太后?这些年,皇太后表面看上去上与世无争,安居济和宫颐养天年,背地里却从未放弃过。如今姚太后死了,她就是最大的受益者。还有佟皇后,她是皇太后的娘家人,虽然贤德,但是并不能排除这是皇太后下的第一步棋。至于雷起乾,我怀疑他是皇太后安插在长青门的内应。” “可是雷起乾已被流放,皇太后如何得以接近陛下?”夏侯翊又问。 周缪音也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边表示疑惑不解。 夏侯纾思索了片刻,解释说:“父亲与你长期不在京城,但是耳目一直都在,应该也听到了这段时间外面的流言。这个月底便是宋太妃的五十大寿,璞王不日即将抵京。先帝五子,如今便只剩陛下、璞王以及纪王。纪王那个人你我都见过,不是那种城府很深的人,但是璞王却不同。我能感觉得到陛下也很忌讳他。再联系起雷起乾的种种怪异行径,我不得不怀疑,他们是一伙的。” “原来如此。”夏侯翊立刻明白了,转而大笑起来,“想不到我一直想不通的事情,竟然是这个样子!” 夏侯纾知道兄长聪明睿智,一点就通,定能尽快核实清楚。但她还是有些担心,便叮嘱道:“虽说我们与璞王过往并无恩怨,可如今加上雷起乾这一条线索,你还是得提醒父亲,万事小心。” 夏侯翊点头说:“纾儿,你放心,此事我自有打算,不会牵连到越国公府。只是,你在宫中要多加小心才是。” 兄妹几人又聊了一会儿天,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晚,考虑到周缪音还怀着身孕,不宜走夜路,所以夏侯纾也没有多留,还让云溪将送给家里的礼品装上车,然后目送着她们乘着马车离去。 离宋太妃的五十大寿的日子越来越近,璞王早在几日前赶到京城了。独孤彻虽然什么也没有透露,但是夏侯纾能感觉得到他的警惕和焦虑。有时半夜醒来,发现他还睁着眼睛,她好几次都被吓到。不过他不说,夏侯纾也不问,依旧像往日一样去聚澜殿坐坐,听听其他妃子的笑话。 从聚澜殿出来,夏侯纾竟然碰到了传说中的璞王。 按理说,藩王臣子进宫是不宜与后宫女眷见面的,但是此番璞王是来给皇后请安,走的正好又是夏侯纾回来的路,在此碰面已是在所难免。 璞王恭恭敬敬的给夏侯纾行礼。出于好奇,夏侯纾目光紧紧盯着这个传说中才华出众的小叔子。他穿着亲王特有的红褐色镶金线纹祥云蟒服。虽然与独孤彻是同父异母,但与独孤彻却有一张相似的脸,只是少了几分王者之气而显得有些眉清目秀。 就是这样一个书生打扮的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亲王,竟然是暗藏野心吗? 夏侯纾点点头,示意璞王不必多礼,然后带着人从他让开的半条道施施然走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与璞王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夏侯纾竟然能隐隐感觉到他身上的戾气,像利剑一样闪着银光,带着几分挑衅。 为了保持宫妃高贵典雅与矜持,夏侯纾没有回头探究,只觉得半个身子都沾染了凉意,暗自将这个人划入了重点观察对象的名单。 璞王刚回京就给各宫送了礼物,而夏侯纾当时收到的不过是一串红玛瑙项链和一匣子红碧玺而已。据云溪所言,璞王除了送给佟皇后的礼物相当可观,送给各宫的礼物都大同小异。由此可见,璞王并没有多重视夏侯纾。以夏侯纾现在的地位以及越国公府的势力,她是不可能不被重视的。而璞王的冷淡倒是让夏侯纾有些疑惑不解。 回到飞鸾殿,夏侯纾发现月前福乐公主让人种下的石榴花有一株不知为何有些枯萎了,便让人去花草司找个花匠来看看。 不久宫人来报,花匠请来了。夏侯纾也没有多做理会,示意乌梅去盯着就行,自己则先回房小憩一会儿,让她们用午膳时叫醒她便是。 中午福乐公主又跑来闹腾了一阵,被夏侯纾罚抄了三张大字后就一溜烟逃得无影无踪。夏侯纾睡意全无,索性起来在院子里逛逛。正好看到新种的石榴树旁边有个花匠在忙活,一时好奇就移步过去悄悄打量一番。 小花匠瘦骨嶙峋的,仿佛轻轻一推就能推倒,干活却极为细致。刨土、除虫、施肥件件仔细,连一处叶片都不放过。这宫里虽然宫规森严,对宫人的约束多如牛毛,但也不乏阳奉阴违之徒,像这样认真的倒是少见。 夏侯纾看得出神了,便笑道:“不过是几株花而已,何必那么认真?” 小花匠听到夏侯纾的声音忙回过头来,见是夏侯纾又慌忙跪下,激动得有些口齿不清,道:“娘娘,你可还记得奴婢?” 夏侯纾微微一怔,这人问得甚是奇怪,宫里这么多人,她怎么可能都记得。但看满脸激动的小花匠,她竟然觉得有几分眼熟。 “你是……”夏侯纾想了半晌还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小花匠面露尴尬,仍然耐心地解释道:“半月前奴婢在御花园侍弄花草时突然晕倒,当日下着大雨,是娘娘救了奴婢呀!” 夏侯纾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不过看到他的样子,印象又深了一些,便随口问:“你的病好些了吗?” 小花匠感动不已:“多谢娘娘关心,奴婢已经痊愈!” 夏侯纾却没了继续交谈下去的兴致,交代他好好侍弄花草就走开了。 第313章 宋太妃 中秋节期间,宫中四处金桂飘香,秋菊绽放,美得十分清雅,因姚太后薨逝还不到一年,所以宫中的中秋宴依然只是简单的庆祝,并宴请了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及命妇。大概是因为璞王也在,所以宴会上免不了暗流涌动,不少人都在猜测璞王的意图以及外面的流言是不是他放出去的。 对此,独孤彻选择视而不见,反而当着众人的面与璞王上演了一场兄友弟恭的戏码,让人摸不清他们究竟关系如何。 夏侯纾先前已经特意提醒了夏侯翊及越国公府要小心谨慎,所以直接假装不舒服没有出席宫里的中秋宴,拉着同样从宴会上溜出来的福乐公主一起在鉴明湖边放孔明灯,然后坐在听云亭里吃大闸蟹。 八月底便是宋太妃的寿辰,平时冷冷清清,人迹罕至的紫宸宫已经开始张灯结彩,连树上都挂满了彩色的丝带。按照南祁的习俗,在树上挂彩色丝带代表祈福和祥瑞。远远看上去一片姹紫嫣红,不是春日胜是春日。 佟皇后领着夏侯纾和其他几个品级稍微高一些的妃子依礼一起到紫宸宫给宋太妃请安,顺便跟她说一说寿宴的安排。 夏侯纾之前从未去过紫宸宫,也没有见过宋太妃。一来是宋太妃身体不好,常年闭门不见客,寻常不敢去叨扰。二来也是因为宋太妃在先帝去世、璞王离京后偏居一隅,从不掺和宫里的事情。所以极少会有人主动提起她来,存在感也就十分薄弱。 紫宸宫是一座独立而建的宫殿,位于皇宫东北角,由三间大殿和一众假山池藻构成,外面看上去庄严肃穆,其实里面是别有洞天,可谓人间仙境。 众人依次进了紫宸宫主殿,内部装饰清雅,一律是颜色较为深沉的冷色调,唯一的暖色调就是那巨大的红漆柱子以及碧黄的瓦片。 宋太妃虽然常年在养病,身形却并不单薄,大概是不怎么出去走动,所以她整个人都有些浮肿,但也不是康健之人的富态。 此刻,宋太妃正半倚在主榻上打盹,身上盖着一条兔毛毯子,呼吸均匀,面容慈祥,就像一个寻常的富足之家的老太太。她的怀里依偎着一只同肥胖而又浑身黝黑的老猫,听到声音后,那老猫突然睁大了眼睛,绿阴阴的眼睛里闪耀着幽蓝的光,盯着人看的时候让人不寒而栗。 佟皇后是后宫之主,自然不用跪拜太妃,但随行的妃嫔却不得不拜。 宋太妃闻声才缓缓地睁开眼睛,由旁边的白头宫女扶坐起来。她睡眼惺忪地将众人打量一番,看着佟皇后道:“是素凝来了?” 倒像是很熟悉和亲密的样子。 夏侯纾不由得疑惑,佟皇后不是皇太后的侄女吗?听说皇太后当年与宋太妃交情并不算深厚,甚至还有矛盾,为何宋太妃会对佟皇后这般友善? 佟皇后显然没有注意到夏侯纾的神色,依旧笑语盈盈地对宋太妃说:“太妃娘娘,臣妾带六宫嫔妃来给您请安,望宋太妃福寿安康。” 宋太妃略一点头,笑容和蔼道:“都起来吧。哀家这里好久都没这么热闹了,今日能看到你们,甚是欣慰。只可惜哀家常年在这里养病,竟然叫不出你们的名字。不知哪位是贤妃夏侯氏?” 夏侯纾心里又是一惊,这一路走来,她在宫里确实也是声名大振,但是没料到宋太妃竟然会对她这么好奇,在一众人中唯独提到了她。 夏侯纾缓缓站出来,又给宋太妃行了一礼:“臣妾夏侯氏,给太妃请安。” 宋太妃抬起眼皮看了看夏侯纾,笑着点点头道:“哀家方才也猜想着应该是你,你的样子像极了你的母亲。” “太妃认识家母?”夏侯纾更加好奇。母亲从前只跟她提起过先帝的诸位妃嫔,却没有告诉过她自己与宋太妃有过什么渊源。而宋太妃的神色,看起来又不像是几面之缘那么简单。 宋太妃温和地笑着,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半晌,宋太妃才说:“我外祖家与恭王府比邻而居,进宫之前,我曾在恭王府外祖家住过几年,与你的母亲有几分交情。你母亲自小就是个坚韧聪慧的女子,为人处事有条不紊、面面俱到,就连先帝都颇为赞赏,还加封她为宣和郡主。只不过我在外祖家住了不到三年就回家了,再后来又各自婚嫁,渐渐断了联系。未料一转眼,她的女儿都这么大了,看来哀家真是老了。” 按照南祁的规矩,皇帝之女封公主,亲王之女封郡主,藩王嫡女封县主。在地位上,皇室宗亲之女总是比藩王之女要高的。但是先帝念在恭王一脉对皇室和朝廷的贡献,并且子嗣单薄,所以当年破格加封了钟玉卿为宣和郡主,而且经常召进宫与宗室女一同学习和玩乐。不过自钟玉卿出嫁后,宗室女也陆陆续续婚配出宫,也就逐渐没那么多人记得她了。毕竟不是正统的皇室血脉,荣宠之后也不会有多少人记得。 夏侯纾就是再笨,也不至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宋太妃套近乎,而且她根本就不想去蹚宋太妃和璞王这对母子之间的浑水。于是她故意装作听不明白的样子,笑着说:“太妃神采奕奕,怎么会老呢?” 宋太妃静静地看着夏侯纾,眼中流露出几分赞赏之意,微微颔首后,又向其他妃嫔询问姓氏与封号,同时不住地夸赞她们的青春美丽。 众妃刚接受了璞王的见面礼,自然也是耐心地应答着,个个都表现得很敬重她。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大家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了,佟皇后便让众妃先回去,她自己则留下来与宋太妃商讨寿宴的相关事宜。 宋太妃欣然接受。 夏侯纾出了紫宸宫,依然想不明白宋太妃今日的举动是出于什么目的。按理说,宋太妃既然专门问到了她,并对她表现出了特别的兴趣,就证明她在紫宸宫并不是与外界断绝信息的。可她也只是这么类似随口一问,接着又平白无故地提了一段世人都已淡忘的往事,是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一连几天,夏侯纾都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直到前那个正在园子里栽种石榴花的小花匠找到了她。 彼时夏侯纾正在临水亭里纳凉,看着小花匠慌慌张张的样子,心中万分不解,便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花匠左顾右盼,神神秘秘地对夏侯纾说:“娘娘,此地说话不方便,奴婢斗胆请娘娘移步。” 夏侯纾会意,便以搬花为借口,起身带着他回了飞鸾殿。 云溪也察觉到此事非比寻常,亲自到外面守着。 夏侯纾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着对小花匠说:“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小花匠点点头,方才道:“娘娘,奴婢今日按规矩送花到济和宫,偶然听到璞王跟皇太后身边的卫公公商量要在宋太妃的寿宴上行刺陛下。” “什么?”夏侯纾大惊,差点摔坏了茶杯,“你说的都是真的?” “奴婢敢以性命担保!”小花匠认真的说。 夏侯纾瞥了他一眼,半信半疑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小花匠满脸诚恳道:“娘娘曾救过奴婢的命,奴婢人微言轻,无以为报,唯愿娘娘平安顺遂。” 夏侯纾仔细斟酌着他的话。此时此刻,由不得她不慎重,指不定这就是对方的计谋,就等着她往坑里跳呢。算起了,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了吧,小花匠倒是机敏,知道她是飞鸾殿的贤妃,而她却连他姓氏名谁都不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夏侯纾突然问。 “奴婢从小就是孤儿,没有名字,只知道收养过我的那户人家姓陈,是个给大户人家侍弄花草的,就叫我花奴。后来进了宫,管事公公见我懂得照料花草,办事还算妥帖,便给我取了个名字叫怀济。”小花匠答道。 “怀济?倒是个好名字。”夏侯纾点点头,“我看你人也机灵,从明天起,就到飞鸾殿来当差吧。”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先把人留在身边看住总比放任不管安心些。 小花匠面露欣喜之色,连忙行跪拜之礼,激动道:“承蒙娘娘赏识,奴婢必当为娘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夏侯纾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客气,又吩咐道:“你既然要到我这里来当差了,就赶紧去回了你的上家,做好交接。” “是。”怀济兴高采烈地起身出去了。 云溪走了进来,迟疑道:“娘娘,是不是要出事了?” 夏侯纾并不打算瞒她,但是不确定的事,她也不好说得太过骇人。她思索了一会儿,便说:“如果消息没错的话,宫里将有大事发生。不过,此事现在还不宜伸张。我已经让怀济去回了他的管事,你去替他把住处安排好,以后他就留在这里了。记住,一定要看好他,别让他坏事。” “娘娘要把他留下来用?”云溪听了大惊道,“万一他是他们的人怎么办?娘娘岂不是养虎为患?”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按我说的去办就是。”夏侯纾这样说着,也试图这样安慰自己。不管怎样,在这件事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云溪领命赶紧去办了。可夏侯纾还是觉得这件事必须得有个万全之策。她斟酌了很久,只能将信任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只是不知道他好不好说话。 第314章 刺杀 雨湖没了之后,夏侯纾一直对当初试图对雨湖动手的褚黎安耿耿于怀,平时见了他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褚黎安原本就不怎么待见夏侯纾,所以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可是如今涉及独孤彻的安危,有没有缺找的证据,夏侯纾自知以没有办法周全,所以不得不撇下面子主动去找褚黎安帮忙。 “褚统领,我有事请你帮忙。”夏侯纾开门见山地说。 褚黎安对夏侯纾的突然造访很是吃惊,但还是按耐住自己的惊讶,故作镇定地说:“娘娘有事请直说。” 夏侯纾也顾不得去在意其他,又问:“你是禁卫军统领,是不是可以调集宫里的所有禁军?” “是的。”褚黎安回答道,心里却默默猜测着她的来意。 夏侯纾点点头郑重道:“现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办。宋太妃寿宴当晚,请你提前调集一百精锐埋伏在紫宸宫周围,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进殿护驾。” “娘娘,敢问究竟出了何事?”褚黎安面露疑色,“没有陛下的旨意,禁卫军是不可以擅自行动的。” 夏侯纾知道褚黎安就是个认死理的榆木疙瘩,不跟他说明原因,他是绝对不会同意帮忙的。她只好将自己收到的消息透露给他:“我听到了一个消息,有人想趁着宋太妃的寿宴行刺陛下,所以我想请你提前安排禁军在紫宸宫周围布防。万一消息是真的,你们也好第一时间保护陛下的安全。但如果消息有误,也不会有多大影响。” 听说有人要行刺,褚黎安还是有些激动的,但因为这个消息是从夏侯纾口里说出来的,所以他的神色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褚黎安沉默了一会儿,才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看着夏侯纾说:“卑职认为,不论消息是真是假,都应该提前告知陛下,请陛下定夺。” 夏侯纾摇着头道:“此事隐秘,尚不能辨别真假,暂时还是不要惊动陛下。你若信我,按我说的去做就是。若有任何差池,我愿一人承担罪责。还有,此事一定要紧密行事,不可走落一点风声。” 尽管褚黎安难以理解夏侯纾的用意,但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宋太妃寿宴当日,百官来贺。紫宸宫里热闹非凡,南祁的繁华无不表现在这些管弦丝竹声之中。璞王对独孤彻的这番安排表现出了一种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连举杯致谢。独孤彻也毫无芥蒂,每次都一饮而尽。 夏侯纾随着众妃安静地坐在旁边饮酒吃菜。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一直在盘算着璞王究竟会不会动手。 寿宴在福乐公主捧着大寿桃献给宋太妃之后进入了高潮。文武百官都喝得很尽兴,丝毫没有想到也许下一刻自己就将置身于危险之中。 大殿中的表演上了一场又一场,各式各样的乐曲和舞蹈交相辉映。直到宴会过了一半,上了一场剑舞,夏侯纾才瞬间打起精神来。 虽然说剑舞用的剑都是没开刃的,不具备杀伤力,但是也不排除别人偷梁换柱。 福乐公主此时已经回到夏侯纾旁边坐下。她见到上场的舞姬们一个个手持长剑,十分潇洒利落,连忙拉了拉夏侯纾的手,凑近了小声说:“纾儿,她们的佩剑真好看,你可以给我要一柄来吗?” “你要剑做什么?”夏侯纾小声问。鬼使神差的,她的脑子里立马浮现出了两年前她还是平康公主的伴读时,平康公主也是这般对剑感兴趣。 果然侄女随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福乐公主歪了歪头,理所当然道:“自然是要学武功啦!” 想到福乐公主习武的模样,夏侯纾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赶紧劝阻道:“别胡闹!” 福乐公主听了却不乐意了,满脸不高兴地嚷嚷道:“怎么就是胡闹了?你不也学武功吗?你这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夏侯纾黑了脸。独孤彻常常挂在嘴边批评她俩的那句话又应验了——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为了掩饰尴尬,夏侯纾忙转换话题,小声问道:“你方才从她们身边走过来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突然换了个话题,福乐公主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她终究还是个孩子,注意力很快就被夏侯纾的提问引开了。她莫名其妙地扫了场上的舞姬一眼,睁大好奇的眼睛问:“有什么不一样吗?” 夏侯纾暗自翻了个白眼,看来自己是有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竟然会问福乐公主这么没头没脑的问题。 夏侯纾扶了扶额,见福乐公主仍然一副好奇的样子,她便随意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跟你以前看过剑舞相比,这次有没有发现这次有什么不同?” “以前宫里可没有表演过剑舞,我这也是第一次看。”福乐公主快人快语。她以为夏侯纾也喜欢,便露出一副找到了知音的表情,兴致勃勃地说:“要是早知道舞蹈也有这么精彩的,我一定多让父皇举办几场宴会。” “第一次?”夏侯纾对这个概率又产生了疑惑。既然以前都没有演过,为什么这次偏偏就有了?难道这些舞姬真的就是杀手? 福乐公主却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然后又说:“纾儿,下次你过生辰的时候,我们也请她们来跳剑舞吧!” 夏侯纾胡乱地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抚摸着福乐公主的后脑勺,借着给她整理小辫的机会轻声叮嘱道:“昔恬,今晚人多,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乱跑,躲在我身后知道吗?” 福乐公主显然对夏侯纾这一席反常的话语弄懵了,追问道:“会发生什么?” 夏侯纾努力做出轻松的表情,故意调侃道:“你不是说你第一次看剑舞么?我怕你待会儿被吓到。” “嘁,小看我!”福乐公主不以为然,继续兴致勃勃地观看表演。 夏侯纾也不再多嘴,认真地注释着大殿中央的舞姬的每一个动作。 数十个舞姬都身着粉衣,薄如蝉翼,突显出玲珑曲线。领舞的那个女子发髻高绾,系着红色丝带,身段宛若水草般柔软。她穿着红衣,并不只有单一的一种颜色,深深浅浅的,红得缤纷华丽,姿态万千,胜于夏侯纾见过的任何一株牡丹。 南祁人盛爱桃花,如今他们却只钟情于台上风情万种的少女。她一挥手,一抬眉,有着月华流转的美好。一个轻巧的转身,她衣裙飞扬如蝶,纷乱了众人的视线。待红袖落下,舞姬手中的长剑也随着舞姿轻地划过空气,阴柔中带着几分凌厉,像是下了很大的功夫。随后那领头的舞姬回头嫣然一笑,犹如云破日出的瑰丽,宝石般光亮得教人不敢注目。最后,她将长剑一抛,张开双臂,旋身转到场中。舞袖起如飞,她身上不知何时竟系上了银铃,随着她舞动的身姿响动,无丝无竹无伴奏,却有铃声清越,微微敲动人心。 文武百官都看得痴了,听得痴了,竟没发现领舞之人已是赤足站在几面大鼓之上。漆红的鼓身,再有她身上的绮丽,那一场剑舞跳得惊心动魄。 她足上系着的银铃在烛光下一跃一动地闪着亮,却始终不及她眸中瞬间的光彩。那目光如落了星辰,于是她起袖掩容,再缓缓落下的片刻,大殿内竟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呼吸声。水眸再现,竟多了几分妖娆,正对上龙椅上独孤彻探究的目光。于是她笑容更甚,眉心那一点红砂如是绽开了的花儿一般吐露芬芳,香气可闻。她将长袖甩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红色的长痕,留下一抹余香,惹得人人注目,都盯着舞池中央的那支牡丹。如果不是当着天子的面,早有按捺不住的大臣要冲上去接那支牡丹。 随后牡丹顺着红绸落到舞姬的脚下。她俯身去拾,依旧笑容妖冶。 众人还未回神,她突然开始旋转,偌大的舞池只见红色的裙裾经过,一柄银色的剑瞬间幻化成无数把在眼前晃过。 突然,一道银白色的光从她红色的裙裾中飞射而出,直直刺向龙椅的方向。 夏侯纾的喉咙里像是被卡住了一样,竟然发不出一个音。 与此同时,舞池中的其他舞姬早已捡起地上的长剑飞身刺向大殿两边的人,正好有一柄是刺向夏侯纾。 夏侯纾暗自冷笑着,没想到自己也是目标之一。然后她迅速地起身拉着早已惊呆了的福乐公主闪到一边,接着一脚将面前摆放着美酒佳肴的几案踢翻挡住了那柄剑。 利剑刺在几案上,声音十分刺耳,福乐公主本能的发出了一声尖叫。 与此同时,大殿里响起了一阵阵瓷器破碎的声音和凄绝的尖叫声,事先埋伏在殿外的禁军闻声立刻冲了进来。 舞姬们不仅精于剑术,更有高手擅长运用飞镖。当第一剑没有刺杀成功,后面的人便迅速掷出了飞镖,如流星一般在殿中乱窜。 眼看着银光就要刺向独孤彻,坐在独孤彻身边的佟皇后突然冲到独孤彻身前,张开双臂挡住了那支飞镖,然后她像是折断了翅膀的蝴蝶,缓缓倒在了独孤彻怀里。 “娘娘!娘娘!”霜降大惊,呼声惊天动地。 “素凝!你怎么样?快来人,传太医!”宋太妃虽然行动不便,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扑过去抓住佟皇后的手,“真是造孽啊!为了哀家的生辰,竟然招来杀身之祸!素凝,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佟皇后脸色苍白,嘴角浸着血丝,额头布满了细细的汗珠。疼痛已经让她失去了平日里的淡然,但是她还是用力的握住宋太妃的手,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虚弱道:“太妃,臣妾没事的,您不要再自责了。您这样不是在怪陛下吗?陛下也是一片孝心啊。”说着她的目光转向了抱着她的独孤彻,柔声道,“再说了,臣妾是为了陛下,就算是死,臣妾也觉得值了。” 宋太妃差点老泪纵横,反手握着佟皇后的手一个劲儿地说:“素凝,你这孩子永远都这么懂事。” 第315章 预料之中 大殿内是一片厮杀,十几个舞姬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与禁军交手竟然势均力敌,久战不败。受惊的大臣们在禁军的护卫下都已经安全了,但仍然有少数由于惊慌过度还在瑟瑟发抖,全然没有素日威风凛凛的体面。 夏侯纾拉着福乐公主避到了侍卫的保护圈内。她见大殿里鲜血飞溅,惨烈如修罗场,赶紧伸手捂住了福乐公主的眼睛。而大殿里到处都充斥着尖叫声。福乐公主虽然看不见,却能听得见,这种感官上的刺激深深地冲击着她天真单纯的想法,也让她惊恐得像一只走失了的小鹿,缩在夏侯纾的怀里瑟瑟发抖。 夏侯纾非常后悔没有早一点带福乐公主离开,那样的话,她就不用亲眼目睹这血淋淋的场面,在她幼小的心灵上留下这么可怕的记忆。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夏侯纾既心疼,又自责,只能紧紧抱住她,企图以此给她些许安慰。 护在他们身前的侍卫也发现了福乐公主的异常,他们赶紧示意夏侯纾带着福乐公主再往后退一些,躲到柱子后面去,以避免成为刺客的目标。 夏侯纾赶紧抱着福乐公主又往里面退了两步。站稳之后,她再次看向厮杀得如火如荼的大殿:褚黎安正与领头的舞姬交手,其他的舞姬拼命地想往独孤彻所在的位置移动,却被一波又一波的侍卫击退。而大殿右边的首位上,璞王面容平静的坐在那里,一面悠闲自在地喝酒,一面好整以暇地观看大殿中的搏斗,从容得让人胆战心惊。 尽管那些舞姬个个是高手,但毕竟人数悬殊,她们很快就落了下风,最后只能拼死突围。 突然,璞王用脚尖将一柄被打落在地的长剑轻轻一踢,顺势起身抓住剑柄,然后对着领舞的红衣女子一剑刺过去,正好刺中红衣女子的腹部。 被刺中的红衣女子突然瞳孔放大,不可置信的看着剑眉冷竖的璞王,所有的话语最后都化作一声惨叫。 璞王又是一用力,原本刺穿了红衣女子身体的利剑在红衣女子体内转了一个圈,只见猩红的液体从她口中流出,之后再没有气息。 璞王轻轻一推,红衣女子就缓缓倒了下去,犹如一片血红的羽毛。 其他几个粉衣舞姬见红衣女子已死,纷纷拔剑自刎。 一场刺杀就此落下帷幕。 夏侯纾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连串的变故,心中充满了惊愕与恐惧。 这次刺杀原本就是璞王安排的,宋太妃也参与了谋划。而到最后,璞王却亲手杀死了行刺之人,成了救圣驾于危难的英雄。 佟皇后是皇太后的亲外侄孙女,却只身替独孤彻挡住了飞镖。 这究竟是他们猝不及防,还是故意失手? 夏侯纾不敢继续深想。 独孤彻见刺客全部处理干净了,他立马抱起身负重伤的佟皇后从侧门快步走进了偏殿。夏侯纾见状,则拉着福乐公主和一干嫔妃紧随其后。剩下的大臣们也由侍卫护送出宫。 佟皇后中的飞镖上涂有剧毒,好在夏侯纾事先有安排,不但暗中安排了禁军,还叫了太医在外面候着,医治得比较及时。因此,佟皇后性命无虞。 福乐公主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早就被吓得魂飞魄散。她的脸色苍白如雪,额头上冷汗直流,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夏侯纾心疼地抱着福乐公主,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试图给予她一些安慰。可福乐公主还是本能的颤抖着,眼神飘忽不定。无奈之下,夏侯纾只好先将福乐公主带回飞鸾殿。 一场盛宴变成了刺杀,还伤了皇后,举国震惊。独孤彻下令严查。 夏侯纾暗暗猜测,或许独孤彻早就知道是谁干的,但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也不能拿璞王怎样。而且最后那个红衣刺客还是璞王亲手杀死的。算起来,璞王也是救驾有功,独孤彻不得不重重奖赏他。 杀人者变成了救人之人,夏侯纾只觉得可笑。 独孤彻来飞鸾殿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彼时夏侯纾刚把福乐公主哄睡着。 福乐公主因受到了惊吓一直不肯离开夏侯纾。夏侯纾没有办法,只得将她留在飞鸾殿里亲自照顾。 独孤彻见福乐公主睡熟了,才拉着夏侯纾到外面来,开口就问:“褚黎安说,提前在殿外的安排禁军是你的主意。纾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次刺杀?” 夏侯纾斟酌了很久才回答他的问题:“我……我只是以防万一。” 夏侯纾之前不告诉他,是因为她不敢确定消息的真假,而现在她不肯承认,则是因为她有所顾忌。即便这次她也算是立了大功,但是私自调动禁军,知情不报也是大罪。男人大多欣赏聪明的女人,但绝不会喜欢,更不希望这个人是自己的枕边人。 回想着一路走来经历过的每一件事,夏侯纾不得不为自己将来的下场担忧。太过聪明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的,何况她身上还牵涉着越国公府满门的荣辱。 夏侯纾觉得很是无奈,索性直接说出了自己的难处,便道:“陛下,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因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朕明白了。”独孤彻道,神色渐渐有所好转,“昔恬怎么样?” “她只是受了惊吓。”夏侯纾轻声说,“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你安心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独孤彻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说:“朕相信,你不会让朕失望。” 然后他转身离开。 夏侯纾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默默说着,我不能让你失望,更不能让自己失望。 璞王安排的这次刺杀失败,势必会再采取其他方式来对付独孤彻。不过自佟皇后那次刺杀后,璞王更是小心谨慎,几乎按兵不动。 夏侯纾作为提前知晓这次刺杀行动的人,一直保持着沉默,只是重赏了把消息告诉自己的陈怀济,并让云溪带着他与飞鸾殿的众人打了个照面,以便日后留用。 南祁有春天祭日,秋天祭月的礼制。眼看八月已经结束,九月如期而至,而佟皇后因救独孤彻身受重伤,无暇顾及内廷事务。夏侯纾是当惯了闲人的,经过那晚的事后更加不愿插手别人的事,所以独孤彻将后宫之事暂由刚晋封不久的白昭媛代为打理。偏偏白昭媛平时只喜欢养鸟,对后宫事务丝毫不感兴趣,但又不想表现得太过差劲辜负了独孤彻的厚望,所以隔三岔五的就把中妃嫔召集到尚林殿里议事。她把事情都摆在台面上来让大家出主意,真真一副不争不抢不爱出风头的做派。 佟皇后的伤势其实不算很重,只是那飞镖上淬了毒,尽管太医救治得很及时,佟皇后的病情还是久久没有大好,所以这段时间独孤彻经常留在聚澜殿陪着佟皇后。 夏侯纾长日无聊,只能带着福乐公主在宫里散心。 自从宋太妃寿宴上演了那场刺杀之后,福乐公主死活不肯念书,每天都像块狗皮膏药一样黏着夏侯纾。 “纾儿,你为什么不对父皇说实话?明明就是你事先安排好的。”福乐公主嗅着一朵新开的芙蓉忽然转头问夏侯纾。 夏侯纾正陶醉在一朵秋海棠的花香里,闻言不由得一阵心惊。没想到福乐公主还是听到了她与独孤彻的对话。不过,就算福乐公主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她能在这里问她,就证明她还没有告诉独孤彻。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夏侯纾捻着洁白的花瓣轻声回答说。 “你别骗我了,那晚你的举止很怪异。”福乐公主斩钉截铁地说,然后开始分析细节,“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问我有没有发现舞姬有没有什么异常,现在,我总算都知道了。” 孩子太过聪明,有时候也不见得是件好事。毕竟想要骗她,还是有难度的。 夏侯纾放开了那朵秋海棠,微笑着看向她,轻声说:“昔恬,等你再长大一些就会明白,男人都不喜欢聪明的女人。” “你的意思是说,父皇喜欢笨女人?”福乐公主露出一脸惊恐。她似乎联想到了其他的事,又若有所思道:“难怪最近父皇都不常来看你了,原来是觉得你太聪明了。” 福乐公主说完又瞥了夏侯纾一眼,拍着胸脯向保证道:“你放心,我是谁啊?我是无所不能的福乐公主,也是你的女儿啊!我一定会把父皇带到飞鸾殿来的!” 夏侯纾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叮嘱道:“你就别添乱了,皇后为救你父皇身受重伤,你父皇理应多加照看。” 福乐公主向她做了个鬼脸就跑了。 夏侯纾也不以为意,只当福乐公主说的都是玩笑话。哪知到了下午,独孤彻真的就出现在飞鸾殿里。 夏侯纾盯着他看了半晌,心里默默地计算着他有多久没来了。是七天,还是八天?为什么她觉得过了好久的样子? “病了么?几日不见怎么瘦成这样了?”独孤彻满脸心疼,然后走近了才轻抚着她越发变尖的下巴,耐心解释道,“最近宫里的事情太多了,朕也没有时间陪你,不如朕召宣和郡主进宫与你说说话吧。” 夏侯纾自然希望能够见到亲人,可是一想到如今周缪音身怀六甲,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而夏侯翊不在京城。如果她再召母亲进宫相伴,那谁来照看着嫂嫂? 夏侯纾摇头说:“不用了,我二嫂身子重了,还是让母亲留在府中照顾她吧。” 独孤彻没有反驳,但是看着她布满了忧伤的脸,沉沉地叹了口气。 这场刺杀似乎吓到了不少人,大家都变得谨小慎微起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宫里都是死一般的沉寂,直到姚贵妃薨逝的消息传来。 熙平九年九月中旬,产后虚弱的姚贵妃久病不好,暴毙于景华殿,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自己的儿子一面。独孤彻念及其延绵皇家子嗣有功,下旨以贵妃之礼厚葬。 随后,其贴身嬷嬷刘氏殉主。 而姚家那些关押了许久没有发配的人,最终也有了结果。除了姚成威等主犯被判处了斩首,其他从犯和姚氏族人则被流放边关,东南西北各处都有,可能此生灾难相见。至于从前在姚家做工的奴仆,则统一赶出京城变卖了。 后宫女人看似高贵,实则凄凉,争宠一生,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最终也不过如一个又一个影子般活在历史的风尘里。 一切尘埃落定,整个京城都是一片肃杀。这一年的秋天,似乎过于短暂,仿佛入秋还没有多久,冬天便已经来了。 夏侯纾在得到了姚家的处理结果后,便命云溪将雨湖的遗物找了出来,然后在一个清风微凉的夜晚烧了。 虽然不是她亲自替雨湖报了仇,可结果却都一样。 这场斗争,她们谁也没赢。 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夏侯纾俯瞰着整个皇城,红墙碧瓦,汉白玉栏杆,像是在显示一个朝代的辉煌,却没人去注意这辉煌的背后埋没了多少人青春的与鲜血。 夏侯纾静静地站着,看着,直到夕阳染红了天边的云彩。 第316章 帝王之爱 越国公府来人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挺着孕肚的周缪音。 比起上一次进宫,周缪音的气色差了不少,昔日明媚的女子竟然眉头深锁,强撑出来的笑容也掩盖不了脸上的落寞。 夏侯纾看得有些不忍,又想着她一人只身前来,肯定是有要事。她将福乐公主打发了,又屏退了宫人才问:“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周缪音紧张得直搓手,便道:“纾儿,我已经快十天没有收到阿翊的书信了。母亲不让不要告诉你,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找谁说去了。” “什么意思?”夏侯纾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二哥去了哪里?” “你竟然不知道?”周缪音也愣住了,似乎有些后悔自己告诉了她这些,迟疑道,“我以为你知道,才来找你的。” 夏侯纾赶紧拉住她的手,追问道:“嫂嫂,快告诉我,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 周缪音想了想,便说:“宋太妃寿宴上闹了那场刺杀之后,陛下就秘密召见了阿翊,随后阿翊就去涂川了,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我担心……我担心他会不会遇到什么不测。纾儿,你现在是贤妃,是陛下的亲近之人,你能不能帮忙去问问陛下,看看陛下知不知道他究竟在哪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经她这么一说,夏侯纾大概也明白中间发生了什么。无非是独孤彻在刺杀之后暗中委派了任务给夏侯翊,然后夏侯翊不得不辞别身怀六甲的妻子,再次踏上了涂川的路途。可是夏侯翊不是刚从涂川回来不到一个月嘛?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去涂川呢? 夏侯纾越想越觉得心慌,随手拿起旁边的一个梨子削起皮来,企图以此让自己镇定下来,同时也安慰一下心急火燎的周缪音。 周缪音见她如此镇静,以为她知道些什么,便又道:“纾儿,你若是知道什么,就跟我透露一下吧,我实在是担心阿翊。” 夏侯纾一边削着梨子,一边抬眼看了看她越发凸起的肚子,心里默默祈祷着她们母子平安。可是想到如今的局势,再想到夏侯翊突然失联,她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一个不小心,手中的水果刀刺进指尖,立刻传来一阵锥心的痛。 夏侯纾本能地扔了手中的水果刀和削了一半的梨,将涌着血珠的手指放进口中吮吸。这是她的坏习惯,记得以前跟夏侯翊练功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手指,她也是这样吮吸自己的鲜血,结果被对方狠狠地敲额头。 周缪音也被夏侯纾吓了一跳,又唤了云溪进来替她清理和包扎。 夏侯纾一边由着云溪包扎伤口,一边安慰周缪音道:“嫂嫂不用担心,我没事的,刚才只是走神了,才不小心划了一下。”然后她又看了一眼那个沾了血迹的梨子,遗憾道,“只是可惜了这个梨,待会儿让云溪再给嫂嫂削一个吧。” 周缪音哪里有心思吃梨。她本来就是惶恐不安才特意进宫来找夏侯纾探个口风的,如今见夏侯纾也慌成这个样子,她的心里顿时凉得透底。 周缪音早就知道夏侯翊此去凶险,可她却没有办法阻止,只能装作大度的样子任他去。如今夏侯翊下落不明,不仅是家中二老忧心忡忡,她自己也寝食难安,却连找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周缪音心中难过,却也不想因此而打扰了夏侯纾,所以满含歉意地说:“父亲和母亲原本是不让我告诉你的,但是此事非比寻常,我想着你若是能请求陛下派人去探寻的话应该会更容易。如果你也不知道的话,那我就只能再想想其他办法了。” “不,一定有办法的。”夏侯纾不甘心,也不想让周缪音难过,她略一思索,让云溪唤了陈怀济来。 不一会儿陈怀济便快步赶来了。 夏侯纾看着陈怀济。自上次他向自己揭发璞王的阴谋后,她对他就多了几分注意。陈怀济平时话不多,为人谨慎细心,本本分分。如今事出突然,她又没有人可信,暂且再赌一回他对自己的忠心。 “怀济,我记得你之前说,愿意为我办事。”夏侯纾一边说一边打量着他的神色,“我现在有一件急事需要你出宫一趟,你可愿意?” 陈怀济闻言不由得顺着她的视线扫了周缪音一眼,立马又做出一副任凭差遣的样子,坚定地说:“但凭娘娘吩咐,奴婢万死不辞!” 夏侯纾十分欣赏他这副脾性,便道:“一会儿越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要出宫,你就跟着她的马车一起出去,然后寻个机会混进璞王在京的府邸,监视璞王的一举一动。回头我会找人来联系你,你再把消息传递回来。” 陈怀济微微一怔,随后神情严肃道:“娘娘请放心,奴婢一定不负所托。” 夏侯纾还没有发言,周缪音便满是怀疑地看了看陈怀济,疑惑地问道:“可是,他一个内侍要怎样出宫?” 这座皇宫就像一座华丽的牢笼,不光妃嫔们出不去,其他的女官、宫女和内侍都出不去。 夏侯纾再次仔细打量陈怀济。他年纪不大,可能因为之前日子过得辛苦,饮食上也没有什么讲究,所以身形比较单薄,个子长得也不高。之前他还在养花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苍白清瘦的,在飞鸾殿调养了这么一阵后,气色也好了许多,乍一看上去竟有几分女子的仪态。 “我自有办法。”夏侯纾说完便命云溪找来宫女的衣服,并将陈怀济打扮成女子模样随周缪音出宫,宣称担心娘家嫂嫂怀孕辛苦,她特意派个身边的人去帮忙照顾。 他们走后,夏侯纾心里依旧不安,便打算去御书房找独孤彻问一问,就算知道个大概,也好让自己和家里的人安心些。然而她到了御书房,却被祝成鸿告知独孤彻中午就已经回明台殿了。她只好又往明台殿去。 明台殿外的侍卫和宫人都是见惯了夏侯纾自由出入的,所以未曾有人上前阻止,甚至还十分规矩地向她行了礼。 夏侯纾也没有多想,目不斜视地直接推门而入。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她瞬间傻了眼——独孤彻半倚在卧榻上,衣衫半开,头发也有些凌乱,而她怀里赫然躺着一个绝色美人。那美人柔弱无骨,全身上下只剩一层薄薄的轻纱,玲珑曲线若隐若现,此刻正拿着一块糕点在给独孤彻喂食。 夏侯纾记得她。她是独孤彻新封的袁才人,本名袁新蕊,是教坊司的一个舞姬。 宋太妃寿宴那日,袁新蕊原本是要御前献舞的。她满心欢喜,期盼着能一舞惊人,博得天子一瞥。可是没想到后来寿宴上出现了刺客,她还没来得及出场,就被教坊司的姑姑拉着逃命了。为此她十分伤心,连续好几天趁着宫里比较乱,跑到没人的地方顾影自怜,恰好就遇上了路过的独孤彻,然后被独孤彻带回了明台殿,隔日就封了才人,赐居棠梨殿。 袁才人受封后,说话做事十分张扬,派头不比当初意气风发的姚贵妃小。宫中众妃嫔对她颇有微词,但又不好在这个时候扫了独孤彻的兴致,所以平时基本不怎么搭理她,由着她任性,笃定独孤彻也不会容忍她多久。 而夏侯纾在今天之前都没有跟袁新蕊有过正面接触,也没有利益冲突,所以一直当她不存在,眼不见心不烦。 云溪找人去打听过,说是独孤彻遇到袁新蕊那一晚喝了很多酒。夏侯纾也一直以为独孤彻只是酒后乱性,对袁才人的温存也不过是一时兴起,不会长久,没想到今天却让她亲眼看到这样一幕。 想到这里,夏侯纾感觉心里堵得慌,可又不好发作。她自己尚且还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又有什么资格发脾气呢? 或许是夏侯纾推门的声音太过突兀,袁才人吓得打翻了手中装着糕点的盘子,瞬间破坏了原本香旎的气氛。随后两人同时向门口看过去,眼里分明带着怒气。 看清是夏侯纾后,独孤彻瞬间收敛了怒气,但还是皱了皱眉头。 袁才人却慌忙翻下卧榻,戏剧性地朝着夏侯纾跪了下去,嘴里喊着:“贤妃娘娘恕罪!” 夏侯纾眉头微蹙。她这是在干什么?向独孤彻暗示她欺负她了吗?真可笑! 平时趾高气扬的,骄横得以为整个后宫都是她的天下,今日却当着独孤彻的面做这般纤弱做小样,实在让人恶心! 只是夏侯纾心里确实很不是滋味,尤其是亲眼看到那样还不算香艳的画面后,她更觉得心里跟打翻了几十坛陈年老醋似的。虽说她自己也只是独孤彻众多妃嫔中的一个,并且早已接受他有三宫六院的事实。但理解归理解,接受归接受,那是建立在她没有亲眼目睹他们的亲昵举止的基础之上。如今眼睁睁的看着枕边人怀里抱着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她就是再大方,也不可能做到视若无睹。 但是不视若无睹,她又能怎么样呢? 夏侯纾轻轻的退出明台殿,还顺便贴心的关上了门。 夏侯纾一边往外走,一边问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地位、荣宠、锦衣华服,她已经有了让万人嫉妒的东西,难道还想让一个作为帝王的男人对自己从精神上到身体上都要忠诚吗?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奢望? 夏侯纾沿着通向冷宫的方向走了很久,最后在曲美人生前住过的那间宫殿门口停住。曲美人殁后,之前伺候曲美人的两个老嬷嬷也自请殉葬了,宫人传言这里晚上经常听到女人的哭声,便没人再敢居住。原本就是清冷的地方,现今更显得阴森可怖。 她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夏侯纾伸手去推厚重的辕门,就像她那次特意来见曲美人一样。院子里杂草丛生,那口枯井还在,只是没有了坐在井边的红衣女子。 鬼使神差的,夏侯纾竟然一步步走向那口枯井,在井边坐了下来。她这才发现,自己今日正好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宫装。电光石火间,她仿佛看见了当年的曲美人。一切又回到了那日: “当初他说他爱我,我就信了,却原来只是一个笑话。女人啊,不管她有多么美艳的皮囊,最终不过是男人一时兴起的玩物。” “那只是你的看法。”夏侯纾纠正她,“你不幸成了男人的牺牲品,我同情你。但这不代表我会跟你一样。” “你很自信,有自信的女人最美。”她说,泛着泪光的睫毛很是凄楚,“想当年,我也是这么有自信,以为他就是我的良人,甚至不惜背弃一向疼爱我的表姐。不过,现在我的下场你也看到了,你将跟我一样!” ………… 以及,她临死前不甘而又无望的眼神。 她说:“陛下的心怀的是天下,绝不会是哪个女人。即便他现在宠你,终有一日你容颜不再,失去了利用价值,那么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夏侯纾,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好!” ………… 看吧,风水轮流转,谁又逃得过呢? 夏侯纾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帝王之爱。而她也深刻意识到,曲美人,她用她的一生为代价,向自己证明了这个道理——永远别相信帝王之爱是专一的。 第317章 物是人非 夏侯纾一直在冷宫坐到天黑,看着落日余晖从宫殿的琉璃瓦上慢慢滑下去,换上了幕布一般的夜色,未满的月亮像块冰冷的玉玦慢慢爬上树梢,偶尔几只蝙蝠划过,眨眼便消失在废弃宫殿的檐角里。 寻常人若是见到此种景象,心中必定产生恐惧,而夏侯纾此时却是一片泰然。 通常来说,输不起,是因为还有可以输的。倘若真的一无所有,也就没什么可以输的了。无所谓,也便无所畏惧。 在这个初秋的夜晚,夏侯纾想明白了许多事。其实在她与独孤彻的感情里,原本就不是话本里那种一见钟情,天雷勾地火的情感。不过是因为长久的相处才萌生了那么一丝情愫,又因为没有其他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所以才会变得有了占有欲。抛开这些不去深究,她对独孤彻又有多爱呢? 至少到现在,她心里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比如夏侯翊的下落和安危。坦白来讲,除非有人无耻地用越国公府满门来威胁她,她的确是无所牵挂。 夏侯纾又抬头看了一眼冷宫紧闭的大门,好像已经想明白了。 民间的女子基本都是从话本或者传言中听说宫里的荣华富贵,对那些有幸名留青史的美人各种追捧。但谁又知道,这里其实就是女人的牢笼呢?无论是红颜薄命的曲美人、惠婕妤、孟才人,还是费尽心思想要攀登高位的佟皇后、姚贵妃、吕美人,又或者是看不清真实意图的霍昭仪、聂昭容,袁才人,以及今后万千会踏入宫廷的芳龄少女,她都不允许让自己跟她们一样殊途同归。 “纾儿。” 夏侯纾缓缓转头循着声音看向不远处,道路的尽头,不明不暗的月光下,独孤彻已经换上了一袭紫衣,似与夜色融为一体。 蒙蒙浓浓中,夏侯纾又想起一段久远的记忆。那个时候,那抹身影也是这样的缥缈。 看到夏侯纾带着些飘忽和陌生的眼神,独孤彻愣了一下,然后快步向她走过去,本能地伸手去扶她。然而夏侯纾从下午一直坐到现在,竟没有发现身子早已经僵了,被他这么一拉,才发现腿脚有些发麻,整个人的重心都在向他偏移。 独孤彻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只得更加用力,勉强将她扶了起来,然后又碰了碰她的手,皱眉道:“手怎么这么冷?” “我没事,许是坐得太久了,腿有点麻。”夏侯纾笑着说,一脸的无所谓。然后她又看向他,好奇道:“你怎么来了?” “天色这么晚了,宫人不见你回去都急得团团转。你倒好,一个人在这儿也不怕冻着。”独孤彻的话里带着几分宠溺,几分责备。 夏侯纾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眉目如画,神色坦然,仿佛她白天看到的那一幕只是幻觉。她不由得心生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心态,才能如此坦荡?刚跟一个女人恩爱甜蜜、如胶似漆、缠缠绵绵,转眼又对另一个女人示好,这便是帝王之爱,亦或说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男人所共有的? “怎么了?”被她盯得太久,独孤彻也有些不自然。 夏侯纾索性也不装了,盯着他的眼睛开门见山地问道:“陛下,你第二次见我是在何时何地?你可以选择不告诉我,但请不要骗我。” 独孤彻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对于两人的初次见面,他们一直是心照不宣的,可是对于第二次见面……独孤彻立马想起了一些往事。但最后他还是一本正经地说:“两年前,在落月坊,你跟踪朕,还恶人先告状。” “哈哈哈——”夏侯纾笑得前俯后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独孤彻被夏侯纾弄得一头雾水,又问:“你笑什么?” “我不告诉你!”夏侯纾说完便跑开,没几步就被他抓住了。 独孤彻这次谨记教训,双手将她牢牢圈住,恶狠狠地说:“你若是不说清楚,朕绝不会轻易饶了你!” 这个姿势真是奇怪,白日他与袁才人在一起的画面一下子浮现在眼前。夏侯纾也笑不下去了,便收敛了些,认真地说:”你知道我第二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吗?“ 独孤彻愣了一下,又问:“难不成在那之前你曾见过朕?” 独孤彻努力回想着年少时有没有见过宣和郡主带女儿入宫觐见。可又想起夏侯纾八岁之前都生活在泊云观,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夏侯纾点点头,道:“也是在两年前,不过是在城郊的湖面上。” 独孤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夏侯纾猜他也想不起来,毕竟他那日是去见夏侯翊,只是碰巧被她看到了而已。 夏侯纾笑了笑,解释说:“那日下着濛濛细雨,湖面弥漫着一层薄雾,你身着一袭紫衣站在船头,犹如画中仙。” 然而“画中仙”毕竟只是一个幻象,不能救苦救难于人。 第二天,独孤彻穿戴整齐从飞鸾殿离开后,流言蜚语便传了进来——夏侯贤妃争风吃醋,命侍寝的袁才人当着陛下的面下跪认错。 夏侯纾扶额,她是真的分辨不清袁才人是不是真的聪明了。如果她是袁才人,咬断舌头也不会散播这样的谣言。自己斗不过女人,还留不住男人,说出来是想博取同情呢,还是证明她自己没本事? 乌梅汇报完这些后,看着一言不发的夏侯纾越发忐忑,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吓得忙跪下磕头,生怕夏侯纾把气撒在她身上。 夏侯纾一笑置之,然后走过去将她扶起,温和地说:“我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听来的,你不用害怕我会迁怒于你。无风不起浪,别人这么说,自然是有依据的。只不过,我并不在乎这些。” “可是娘娘,这是违反宫规的,就怕他们又拿此来做文章。”云溪插嘴道。说完之后她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忙噤了声。 “那又如何?”夏侯纾满不在乎的摊摊手,“别人都不怕丢脸,我还怕宫规吗?再说了,我没有做过的事,宫规又能奈我如何?” “娘娘行事坦荡自然是不在意这些,可是人言可畏啊。”云溪提醒道。自雨湖没了之后,她就更加注重这些谣言了。 夏侯纾却摆摆手说:“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若敢闹到陛下那里去,我也能让她从此以后没脸见人。” 众人听了不敢言语。 袁才人也确实没胆子闹到独孤彻那里去,只敢在自己的宫里扮小媳妇装可怜。正因为如此,她也真正尝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晚独孤彻用过晚膳后便翻了袁才人的牌子,哪知白昭媛借协理六宫之便,要与陛下商讨宫中置办冬衣事宜,独孤彻只好去了尚林殿。 袁才人装扮一番,却空等了几个小时,得到这个消息后,她气得将自己的头饰发钗扔了个遍,还将身上的衣裳剪得粉碎。 隔日夏侯纾去聚澜殿给恢复得还不错的佟皇后请安,大家正好碰了个面。袁才人看白昭媛的眼神几乎要滴出血来。而白昭媛却视而不见,兢兢业业地向佟皇后禀报宫中的近况,还说了与独孤彻商讨好的冬衣一事。 袁才人越听脸色越差,虽说昨晚跟他抢男人的不是夏侯纾,但毕竟是夏侯纾开的头,所以出了聚澜殿,袁才人就突然挡住了夏侯纾的去向,一副秋后算账的蛮横样。 夏侯纾微笑着打量着她,默默猜测着她能撑到几时。 袁才人之前只听说夏侯纾不好惹,但没有正面交锋过,心里也有些发憷。在夏侯纾凌厉的注视下,她慢慢收敛了气焰,最后不甘道:“贤妃娘娘,若说耍手段,我自然是比不上你,但是大家都是女人,你又何必仗着分位高处处为难我?” 夏侯纾并不接话,只是静静的听着,或者说根本就只是做做样子。见对方的眼神越来越疑惑,她忽然问:“说完了?” 袁才人微微一怔,心中微怒,心想自己说了半天,难道她一句都没有听进去,还是说她平时就是这个样子的? “我说完了。”袁才人咬了咬牙说。 “很好。你说的很有道理。”夏侯纾夸赞道,“不过你为何不用这句话来问问自己呢?你到处说我为难你,恕我糊涂,我还真记不得有这么一回事。” “你……”袁才人一时语塞,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 夏侯纾微微一笑,又说:“你虽然服侍陛下不久,但也应该听说过我的一些往事吧。记得我入宫当日,有人对我不敬,你可知她后来怎样了?” “……” 夏侯纾并未在意她的神色,对着身后随行的几个内侍说:“袁才人无视尊卑,怠慢于我,现在就按宫规罚她在此长跪。你们都给我看好了,在没有得到我的允许之前,她若是敢站起来,你们就给我打断她这双腿!我倒要看看,若是没有了腿,她以后还能不能再为陛下跳舞了。” 夏侯纾一字一顿,一如进宫当日,虽然物是人非,却更胜从前。 “是!”两个内侍答道,便去押袁才人。 袁才人没想到夏侯纾不仅没有反驳和解释,还如此蛮横,直接罚她在这里长跪。她吓得花容失色,冲着去拿人的内侍尖叫道:“我看你们谁敢!你们这些狗奴才!瞎了你们的狗眼了!” 夏侯纾乜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丝笑,无限温柔道:“掌嘴!” 内侍们得令,立刻积极执行。 想来是袁才人近来仗着圣眷嚣张跋扈,得罪了不少人,所以小内侍扇耳光扇得心花怒放。袁才人哪受得了这个,杀猪似的叫得更为惨烈。 夏侯纾听着厌烦,亲自动手将她押住,一脚将她绊倒在地,慢条斯理地说:“俗话说,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你平白无故的就说我为难你,那我也不得不把这罪名坐实了,才对得起你这般用心良苦。你说是不是?还有,你大概是忘了,你之前不过是个以色取人的舞姬而已,乍然得势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是不是很可笑?你若是懂得审时度势,或者是安静一些,或许我也懒得搭理你。” 夏侯纾说完她起身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微尘,心情大好道:“今儿个天气不错,我困得慌,先回去小憩一会儿,没准待会儿心情好了,就不跟你计较了。” 夏侯纾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她心里是有些快感的。 袁才人看着夏侯纾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齿,然而为了自己的双腿,她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跪在那里任人嘲讽。 夏侯纾不想揣测她究竟有多恨自己,但既然是不相容的,她也不怕亲手捅破这层原本就薄如蝉翼的纱。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让袁才人这么嚣张。 第318章 强说愁 回到飞鸾殿,夏侯纾便收到了周缪音的书信,说是宇文恪送了璞王几匹好马,陈怀济已经扮成小厮混进璞王府看管马匹。看完后夏侯纾便命人取来火盆将书信烧毁。 云溪远远地看着夏侯纾,若有所思。 处理妥当后,夏侯纾便去书房看福乐公主。 福乐公主难得认认真真地在练字,就连夏侯纾走到她旁边也全然不觉。 夏侯纾仔细看她写过的字,东倒西歪的,各有各的潦草,毫无章法,写的一律是四个字:上善若水。 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此乃谦下之德也;故江海所以能为百鱼王者,以其善下之,则能为百谷王。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此乃柔德也;故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坚。因其无有,故能入于无间,由此可知无言之教、无为之益也。 高境界的善行就像水的品性一样,泽被万物而不争名利。拥有避高趋下的谦逊,奔流到海的追求,刚柔相济的能力,海纳百川的大度,滴水穿石的毅力,洗涤污淖的奉献。人生犹如奔流至海的江水,乐善好施不图报,淡泊明志谦如水。 然而圣人也说过,圣者随时而行,贤者应事而变;智者无为而治,达者顺天而生。在这红墙之中,谁又敢标榜自己做到了上善若水? 夏侯纾猜不透福乐公主在想什么,便柔声问:“昔恬,今天怎么想起要写这几个字?新学的吗?” 福乐公主抬起头来,看了看夏侯纾,一面放下羊毫,一面笑着说:“前几日我在父皇那里瞧见的,可父皇不肯告诉我是什么意思,说是等我把它们写好了才告诉我。纾儿你来得正好,看看我写得怎样?” 夏侯纾拿起来欣赏了一会儿,夸赞道:“不错不错,有进步!” 福乐公主洋洋得意,大言不惭道:“岂止是有进步,简直就是名家之作!” 夏侯纾对此很是头疼,她也不知道为何福乐公主这么一个什么都不缺的小姑娘竟然这么经不起表扬,常常是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长此以往,她真担心影响福乐公主以后的性格和成长。 夏侯纾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故意不接茬,然后转移话题道:“你现在想不想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 “嗯嗯。”福乐公主快速地点点头。 夏侯纾指了指字帖,耐心解释道:“这四个字说的是水有滋养万物的德行,使万物得到它的利益,却又不与万物发生矛盾、冲突,故天下最大的善性莫如水。” 福乐公主非但没有半分欣喜,反而露出了满脸的不屑,摆摆手嫌弃道:“哎,我当时有什么深意呢,原来是这个意思!亏得父皇还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 夏侯纾却不打算就此罢休,非得继续给她解释清楚:“上善若水。众人处上,水独处下;众人处易,水独处险;众人处洁,水独处秽。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福乐公主,等你真的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就不会这么说了。” 福乐公主也不乐意听了,便说:“纾儿,你跟父皇一样,总是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却又让我来猜。我要是真的一个一个地去想,岂不烦死?我只不过看着它好看,就拿来练练手,又不是真的要去追寻它的意思。” 夏侯纾笑。是啊,福乐公主说得对,如果什么事都要去追本溯源,那人都被烦死了。所以啊,有的事情真的不能太较真。 夏侯纾朝着书房外面唤了云溪进来,吩咐道:“袁才人也跪了一会儿了,到底是陛下的新宠,还是不要太折陛下的面子,你去让她回宫去吧。” “是,娘娘。”云溪领命便去了。 夏侯纾看着窗外簌簌下落的叶片,觉得心里一下子舒坦了许多。 福乐公主眼睛看向别处,装作漫不经心地问:“袁才人怎么了?” 夏侯纾并不想解释太多,随口道:“没什么,她犯了点小错,我让她在聚澜殿外罚跪呢。” 福乐公主却笑了,十分坦荡地说:“那也是她活该!谁叫她整天没事到处惹是生非。上次要不是梅影拦着,她还想闯我的临枫斋呢!也不知道谁借她的胆子!” “竟然还有这种事?”夏侯纾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的决定了,喃喃道,“之前也没听你提起啊。” 福乐公主满脸自豪地说:“这样的小事,梅影就能替我处理了。再不济,我自己也能应付,何须劳烦到你出面?”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夏侯纾还是不希望福乐公主太过嚣张和招摇。本着做她养母的本分,夏侯纾还是好心劝说道:“昔恬,我很喜欢你这种疾恶如仇的性格,至少在大事上不会吃亏。但你也要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正大光明地做事,多的是背后使绊子的小人。所以,在明白上善若水这四个字之前,你还得明白谨言慎行这四个字的涵义。免得日后被人当枪使。” 福乐公主一听立刻将小嘴翘得老高。 夏侯纾明白知道小孩不喜欢听大道理,也不急于一时。她打定主意日后慢慢向她灌输,又转移话题道:“昔恬,过了今年,你就要满十岁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我还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呢。”福乐公主显然是理解不了夏侯纾话里的意思,自顾自地说,“你不知道我多想快些长大,这样父皇就不会总是说我还小,这也不许那也不行了。其他人也不会觉得我还是个孩子,总是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 夏侯纾很想告诉她,小孩有小孩的苦恼,大人也有大人的苦恼。相对而言,大人的苦恼比小孩多得多,并不是长大了就能避免别人对自己指手画脚。可她也很了解福乐公主的性格,并不打算立马反驳她,而是顺手拿起她的羊毫就着纸墨写了起来: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这是什么意思?”福乐公主好奇道。 “没什么意思,随手写的。”夏侯纾说得毫无愧疚,她也只不过是借用别人的名句来抒发自己的感受,也算不得剽窃。 福乐公主笑得像一只狡黠的狐狸,抓起未干的纸张便往外跑,留下一句无比欢快的威胁:“纾儿,我先拿去给父皇看看你又在闹什么情绪!” 夏侯纾摇摇头,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给他看到了也无妨。 未料独孤彻果然中招,晚上陪夏侯纾用膳的时候,看她的眼神都似笑非笑,丝毫没有提及她对袁才人的惩戒。 夏侯纾也不搭理他,只顾着埋头吃饭,心里却默默的琢磨着,他对袁才人的宠爱也不过如此嘛,竟然丝毫不为所动。 晚膳后小内侍李保便来了,站在一旁,期期艾艾的看着独孤彻,却又不敢说话。 李保负责安排独孤彻的夜生活。按照规矩,天子每月的夜生活安排是按照月亮的阴晴圆缺来安排的:每个月的前十五天,月亮越来越圆,而后十五天则渐渐变缺,所以呢,初一到十五就由地位低的御妻一直轮到最高的皇后,而十六到月底前则反过来由地位高的轮到低的。这几日正好是袁才人等品阶较低的妃嫔侍寝。事实上,独孤彻这段时间几乎都是召幸袁才人,所以其他妃嫔意见非常大。 夏侯纾装作在削水果,心里却在猜测独孤彻到底会做什么打算。然而独孤彻却放下手中的书卷,久久地看着李保不发话。夏侯纾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心想如果他真的当着自己的面说要去找其他女人,她就跟他翻脸! 很久很久,独孤彻终于挥挥手说:“退下吧,朕今晚留在飞鸾殿。” 李保如临大赦,立马心情澎湃的隐身退了出去。 夏侯纾松了口气,继续集中心力削水果。 独孤彻仿看着她手中被扒拉得只剩核的水果露出了满脸的同情,叹息道:“好了,别削了,再削下去都没了。” 夏侯纾这才注意到刚才只顾着想事,手中的梨子已经被削的所剩无几。她气恼的将梨子扔回果盘,大吼道:“独孤彻,你故意的!” 远远站着的宫人一看这仗势,立刻心领神会退了出去。 “哈哈哈!”独孤彻笑得很没形象。 夏侯纾顾不得放下手中的水果刀就向他张牙舞爪。吓得独孤彻赶紧闪身避开,看准时机才突然伸手抢过她手中的水果刀,忍俊不禁说:“没想到逗你这么有意思。” “很好玩吗?”夏侯纾有些气恼。 “比起你‘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苦恼,这可好玩多了。”独孤彻憋着笑道。 “昔恬都跟你说什么了?”满脸狐疑,然后一本正经的告诫他,“你别听她的,小孩子就是喜欢添油加醋胡说八道!” 独孤彻却装起了糊涂,故意问:“她倒没有胡说,只是你又在愁什么呢?” 夏侯纾看着他不说话,她心里很愤怒,想要发泄,却又努力的克制着。 僵持了一会儿,独孤彻也放弃了逼问,握住夏侯纾的手说:“朕很高兴,你罚她,证明你心里有朕。” 虽然被逼到这份上了,夏侯纾也不肯承认,她倔强道:“我罚她是因为她无缘无故来招惹我,可不是因为你!” 独孤彻立马将她拥入怀中,用下巴抵着她的肩膀柔声道:“你不承认也罢,朕知道就好。” 夏侯纾心里暗自骂道:混蛋!明明知道我是为什么,还来逼我承认!你不就是仗着我现在既没有办法离开皇宫,又没有办法反驳你吗? 独孤彻见她没有反应,又说:“明日朕带你出宫散散心吧。” 夏侯纾愣了愣,以独孤彻现在的处境,哪里会有时间陪她出去散心?只不过是想借着陪她散心这个幌子,出宫办事吧。那他又要办什么事呢? 夏侯纾正好也想出宫办点自己的事,所以她点点头,微笑着说:“好。” 第319章 缘分 夏侯纾觉得独孤彻最近就像天边的云彩一样飘忽,看得见,却摸不着,对人对事的态度也像天气一样阴晴不定。前一刻,他可以对袁才人柔情似水,让所有人都以为她彻底“失宠”了。可下一秒,他就能抛下千娇百媚的袁才人来找她,甚至跟个没事人一样说着这样浓情蜜意的话。 夏侯纾一边怀疑着独孤彻做人的底线和对感情的态度,一边反省自己是不是要求得太低了。从前,她也是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甚至为此而刻意与独孤彻保持着距离。然而命运似乎就总爱开玩笑,让她落入别人的圈套,被迫住进这座囚笼,成为他的妃子,还要与众多女人分享,面对这深宫中的波谲云诡。 夏侯纾想了一个晚上也没想明白,直到天快亮了才沉沉睡去。 独孤彻也知道她没有睡着,更清楚她心事重重,但却一直假寐着不主动提及和戳破,直到确认她终于睡着了,他才松了口气。 虽然只是短暂地睡了一会儿,夏侯纾却做了一个很离奇的梦。梦中是一片弥漫着浓雾的竹林,有个人一直在问她是不是忘了什么。可她穿过浓浓雾气,却始终找不到那个人在哪里,只有询问声在四周盘旋,仿佛四面八方都站满了人。她骤然一阵头痛,然后就被云溪叫醒了。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云溪关切地问道,然后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外面,朝夏侯纾挤眉弄眼的小声说,“陛下已经收拾妥当,就等着你洗漱完一起用早膳呢。听陛下的意思,今天要带你出宫散心?” 夏侯纾缓了好一会儿才将云溪的话和昨晚独孤彻说的事结合在一起。她点了点头,示意云溪帮她梳洗。 一起吃过早膳,独孤彻就大摇大摆地带着夏侯纾出宫了,不少人都表示眼红。毕竟,这已经是独孤彻第二次带夏侯纾出宫了,其他人可没有这样的待遇。就连荣宠正盛,刚被夏侯纾罚跪的袁才人都不禁忧心起来。 夏侯纾却没心思去想这些。即便是坐上出宫的马车,她也没有多高兴,反而觉得心里闷得慌。 独孤彻则正襟危坐,不停地翻看着手里的书籍,似乎很忙的样子。 夏侯纾觉得无趣,便挑起帘子的一角,看着车帘外的高墙碧瓦,突然说:“陛下,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独孤彻微微一怔,注意力从手里的书籍中抽离出来,抬眼顺着帘子的一角往外面看了一眼,问道:“什么游戏?” 夏侯纾转过头看着他,认真地说:“出宫之后我们分开走,看看我们是不是真的心有灵犀,能再找到彼此。” “你确定要玩?”独孤彻迟疑道。 “嗯。”夏侯纾肯定地点头。 独孤彻突然笑了起来,放下手中的书,信心满满地说:“你放心,就算你找不到朕,朕也会找到你的。” “等等。”夏侯纾打断了他的话,“你刚才的话提醒了我。既然是为了测试我们是否心有灵犀,那就不能作弊。你得下令让跟着我们的所有暗卫都不准互相交接情报,否则就毫无意义了。” “行!”独孤彻爽朗地说,“朕一定会找到你的。” 夏侯纾不以为然,但是嘴上什么也没说。 出了宫,他们按照原计划分开走。因为是微服出游,所有侍卫都是在暗处保护,所以走在人群中也不会很显眼。 一路上,夏侯纾一直在想,如果她就这样一走了之,结果会怎样?独孤彻会不会迁怒于越国公府?然而转念一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她还是抓紧时间去办自己的事情吧。 夏侯纾在大街上转了几圈之后,再三确认没有人跟着自己了,她才匆匆想陵王在京府邸那边去,然后在侧门处的茶摊上坐下来等人。 陈怀济擅长养花,但是到了璞王府,他却被管事的安排去养马,完全是毫无干系的两件事。好在陈怀济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嘴和一副纯真无害的脸,所以才没有被上面的管事辞退,但是做的都是些运送草料和清理马厩的粗活,所以他只能继续在这里潜伏着,碰碰运气。 还没到饭点,在茶铺和包子铺堂食的人并不算多,但多是买几个包子吃完就走了,而坐下来喝茶的除了夏侯纾,就只有一个眼神不是很好的老叟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看书。 茶摊的老板见夏侯纾往那里看了几次之后,就偷偷告诉她,那个老叟十几岁的时候曾经中过秀才,可是后来家里人为了一场争执打死了人锒铛入狱,导致家道中落,后来他家又被对方寻仇,他们全家除了他一个人在外读书,其他人全部被害,而他自那时候起就只能自力更生。后来又因为长相清秀俊朗,被一个小乡绅的女儿看上,成了别人家的上门女婿,处处受岳家嫌弃,一生不得志。直到几年前岳父岳母相继过世,子女也慢慢长大,成家立业了,她的妻子才没功夫管他。而他却在这个时候提出要继续读书学习,参加科考。于是这几年他都在埋头苦读,却没有做出什么成绩来,被儿孙嘲笑。他很无奈,只得出来找个地方看书,仅有的几个钱也花在买茶水上了。 夏侯纾笑了笑,没说话。 摊主以为自己话多了,担心惹得茶客不快,赶紧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夏侯纾却觉得那个老叟欧的想法很浪漫,即便自己都已经年过半百了,依然敢于重新拾起年少时的梦想,努力去实现它。至于结局是什么,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吧,重要的是这个奋斗的过程,让人觉得充实、踏实,仿佛整个人生都有了新的盼头。 而她自己的人生呢?难道真的要守着一个不可能全心全意的人,一辈子葬送在那座冰冷无情的宫殿里吗? 夏侯纾在璞王府侧门处的茶摊上坐了很久,茶都添了一壶了,才看到陈怀济出来取新到的草料,同行的还有另一个璞王府的小厮。两人有说有笑的,形同好兄弟。 陈怀济是个机灵的,他很快就发现了坐在茶摊那边的夏侯纾,所以他跟同伴连着运送了两次草料后,他就称这几天的饭食清汤寡水的不抵饿,自己没力气,想趁机溜出去买点好吃的填肚子。他那同伴也好说话,见他确实瘦骨嶙峋,有气无力的,不仅同意替他打掩护,还替他把剩下的一筐草料也搬进去了。 陈怀济进了茶摊旁边的包子铺,要了几个大肉包,又让老板给他拿了一份特色肉汤,靠着夏侯纾在另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然后他一边小口的吃着包子,一边趁机向她传递自己打探到的消息。 因为只是个马夫,所以陈怀济并没有打探到太多消息,但可以确定的是,璞王这次回京只带了长子独孤荣,其他姬妾一个都没有带。而且宋太妃的寿宴后不久,璞王好像就感染了风寒,久治不愈,这几日好像还加重了,连续好几天没有上朝,也没有下床走动了。 消息有限,夏侯纾也不为难他,让他赶紧吃完回去,别耽误太久引起他人怀疑。 陈怀济微微点头,赶紧吃完后又买了几个大肉包藏在衣兜里,然后从璞王府的侧门进去。见到同伴后,他赶紧把同伴拉到角落里,笑嘻嘻的掏出肉包子塞给对方,哄得对方眉开眼笑,只夸他懂事会做人。 陈怀济回去后,夏侯纾又在茶摊上坐了一会儿,才结账走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夏侯纾还在人群中游荡。她不知道独孤彻今天出宫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中间有没有找过自己,只是觉得整个人都很沮丧,也很累。 路边小面摊里飘出来的香气提醒她到饭点了,随后她的肚子也十分配合的发出了咕噜声。于是她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叫了一碗阳春面。 经营小面摊的是一对中年夫妻,丈夫忙着招呼客人,妻子大概是腿不太方便,只能坐在一角做些轻巧活,看上去却也是温馨。 “好嘞!”男人吆喝一声便忙不迭地下面,捞面,动作极为娴熟。 男人的手艺很好,态度和蔼热情,顾客也多,他应付起来却有条不紊。尽管已经入秋了,空气中还带着几分未消的暑气,加上长时间劳累,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留下来。女人轻轻一笑,示意男子弯下腰,然后微微抬起手用手绢温柔的替他擦汗。 隔着氤氲的热气,夏侯纾看到男人温和的冲女人笑了笑,继续熟练的捞着锅里的面,仿佛一切都只是最寻常的事。 夏侯纾突然就泪流满面。可她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难过。或许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和在独孤彻心中的分量很尴尬吧。 如果她留下来只是作为一颗棋子,那她为什么要留下来? 可是一想到要离开,她心中那隐约的痛楚却又是那么真实。 男摊主给夏侯纾上了面,招呼一句“客官慢用!”就退了回去,与女人相视一笑。尽管他们穿着粗布衣服,干着抛头露面的活儿,可是他们的那种恩爱与默契却是一般人无法比拟的。 夏侯纾和着眼泪吃了一口面,突然就明白了什么,然后丢下两个铜板,在中年夫妻惊愕的目光中冲入人群。 一直以来,她留在宫里的目的就不单纯。起初,她只是为了名节和保命,后来是留恋于独孤彻的温存,再后来是为了报复,可是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忘记当初与夏侯翊的约定。 “二哥,若有朝一日我能净身脱离皇宫,你带我浪迹天涯可好?” 夏侯翊毫不犹豫的就点头答应了。 回想起这些,她又怎么能不惭愧? 然而如今,她却只能惭愧。 不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以后会怎样,她都觉得不能违背自己的心意。 夏侯纾默默祈求上天,请再让她相信一次吧!如果今晚她与独孤彻不能找到彼此,那就证明她离开是对的。 第320章 誓言 暮色降临后,城中华灯初上。夏侯纾肚子站在小石桥上,眼神迷离地望着岐水河两岸的烛火在水面上摇曳的倒影。她的内心沉浸在失落与迷茫的海洋中,思绪万千。 她已经走了很远,一路寻找着独孤彻的踪迹,却始终不见他的身影。他曾经信誓旦旦,承诺一定会找到她,可他现在究竟在何处? 他的话在耳边回响,却又像被风吹散的烟雾,消失在空气中。 虽然他们之间的约定更像是一句随口的玩笑,但在夏侯纾心中,它却有着沉甸甸的分量。如今,那份玩笑般的约定成了她内心深处难以释怀的痛。 夏侯纾不禁开始怀疑,他们是否真的注定无缘?这个想法如同一把锐利的刀,深深地刺入她的心。难道一切都是命运的捉弄,让他们在茫茫人海中错过? “纾儿。” 就在夏侯纾胡思乱想之际,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独孤彻的声音由远及近,还带着微微喘息。 夏侯纾忽地转过身来。是他,真的是他!他终究还是找到了她,所以她应该留下来是吗?难道这就是上天给的指示吗? 独孤彻满面喜色,迈着自信的步伐向她靠近,嘴角挂着得意的微笑,语气中透露出坚定与自信:“纾儿,朕说过,无论你在哪里,朕都会找到你。” 夏侯纾感到眼眶有些温热,一种酸涩的滋味在心头泛起。然而,她用力地压抑着那即将溃堤的情绪,刻意保持着严肃的语气,质问道:“独孤彻,你为什么要答应我?” “你怎么了?”独孤彻满脸疑惑,甚至还有点自责和不知所措。 夏侯纾以前生气的时候,也曾直呼他的大名,但是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就跟其他人一样改口称他为“陛下”。这个世界上,敢连名带姓称呼他的人已经不多了,且大多数是仇人。而她这么叫他,显然是真的不高兴了。 “是不是因为朕来晚了?”独孤彻小心翼翼地问,随后他想了想,又说:“今日说好了是带你出宫散心的,结果反而让你更加不高兴了。其实,朕一整天都在南浦书斋,有事要处理。朕原以为你走累了就会去那里歇息,没想到你却走到了这里。不过还好,朕还是找到了你,证明我们是心有灵犀的,对吗?” 夏侯纾直接无视他后面的一大串解释,像所有不可理喻的女人一样拍打着他宽阔的胸膛,幽怨道:“你就不怕我趁机一走了之吗?” 独孤彻却开怀大笑起来,顺势将她拉入怀中紧紧圈住,然后说:“你没有走,不是吗?” “如果我真的走了呢?”夏侯纾不甘心地问。 “你不会走的。”独孤彻无比肯定地说。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夏侯纾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后她一把推开他,然后怒视着他不悦道,“你一早就知道我打什么主意了,对不对?” “……” “既然你知道还由着我?”夏侯纾越发想不明白。 独孤彻不以为然道:“朕只是想让你知道,如果你选择离开,是多么不明智的选择。所以,以后还是好好待在朕身边吧。” “好你个独孤彻,居然敢试探我!”夏侯纾继续一边拍打着他,一边威胁道,“我告诉你,就算以后我烦了、倦了,你都不可以放开我的手!” “朕不会让你离开。”独孤彻说。 “那可说不准。”夏侯纾赌气道,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袁才人是怎么回事,你总得给我一个解释吧?” “你终于开口了,朕还以为你并不关心呢。”独孤彻笑得越发放肆,“原来你都是在暗中吃醋呢。”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赶紧如实招来!”夏侯纾赶紧制止他继续嘚瑟。她跟独孤彻认识两年多了,有过猜忌,也有过很多温存的回忆,她自然是清楚他不是一个见色忘义和滥情的人,否则她也不会看到他流转于女人堆里,还对他有所期待。然而袁才人的出现和莫名其妙的受宠还是让她摸不清头脑,再加上她罚了袁才人后,他也丝毫不为之所动,所以她总觉得并不是大家看到的和传言的那么简单。 而这个答案,只有独孤彻能给她。 独孤彻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才解释说:“朕一直都说你是最聪明的那一个,也是最懂朕的。” “少东拉西扯!”夏侯纾瞪了他一眼,叉着腰,语气严肃道,“老实交代你跟袁才人的事情,我还得好好想想要不要原谅你。” 独孤彻被她的动作逗乐了,但还是努力的收敛起笑容,假装很严肃地回答说:“袁新蕊并不是偶然出现在朕面前的,她背后有人指使她,所以她才敢在众人面前那么放肆。” “原来是这样。”夏侯纾恍然大悟,“我还奇怪,她不过是一个小小舞姬,突然受宠成了妃嫔,却不知道收敛锋芒,还处处挑衅我们,原来是故意的。”说着她看向独孤彻,又问,“你可有查清了在背后指使她的人是谁?” 独孤彻的脸上闪过一丝彷徨后不忍,却没有回答。 夏侯纾却已经从他的神情里读懂了,便说:“是姚贵妃吧?” 独孤彻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似乎很好奇她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夏侯纾却不想过多解释,只说:“姚贵妃产子后,一直被关在景华殿里,无法跟小皇子见面。所以她是想物色一个傀儡,处处模仿她当年的做派,让你和其他人都想起她来,促成她与小皇子母子相聚吧。” 独孤彻点点头表示默认。 夏侯纾认真地看着他问:“姚贵妃与你好歹夫妻一场,又替你诞下了子嗣,你真的忍心一直这样对她吗?” 独孤彻垂首看着自己的脚尖,怅然一笑,缓缓开口道:“纾儿,这件事朕本来不想再提,但你既然问了,朕也不想瞒着你。在朕心里,槿秋确实跟其他人不一样,所以这些年来,无论姚槿秋如何胡闹,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她机会。” 夏侯纾满脸愕然。她从未想过姚贵妃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独孤彻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眼神里逐渐染上了自嘲和惋惜。他说:“记得幼年时,父皇最喜欢大皇兄,又因为他是嫡长子,所以早早就立他为太子,时常带在身边,亲自辅导。而二皇兄的母妃陈淑妃是父皇最喜爱的女子,父皇爱屋及乌,连着对她的孩子也比别人多几分关心。后来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过,陈淑妃嫉妒当时的皇后杨氏和大皇兄,想让自己的儿子做太子,于是她暗中让人将感染过天花之人的衣物带进了东宫,导致大皇兄被感染,最后死于非命。大皇兄没了,受益最大的自然就是陈淑妃和二皇兄,所以父皇很快就查清楚了幕后真凶。但是父皇还是心软,他只是给陈淑妃赐了毒酒,给了她最大的体面,随后又将二皇兄过继到皇后名下,成了新的东宫之主。” 夏侯纾静静地听着,这件宫闱秘辛她也曾靠着道听途说和猜测得到了答案,但是亲耳听到独孤彻说出来,她还是觉得惊心动魄。 不过,这与他跟姚贵妃有什么关系呢? 独孤彻也看出了她的疑惑,继续解释说:“父皇疼爱长子和次子,自然就对我们这些后面出生的儿子没那么上心。而且那个时候,朕与母亲的日子也过得十分艰辛,没少受杨皇后和陈淑妃的苛责。二皇兄仗势欺人,暗地里对朕使绊子。可朕却什么都不能说,只能一直忍着,连母亲都不知道。但是这件事却被经常与舅母进宫来看望母亲的槿秋发现了。她那会儿明明还没有朕的肩膀高,却敢在二皇兄带着人欺负朕的时候,挺身挡在朕的前面。” 夏侯纾不知道原来独孤彻幼年还有过这样的经历,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姚贵妃在宫里作威作福那么多年,独孤彻却一直视而不见,直到最后为了皇权和皇嗣,才不得不舍弃她。 “我明白了。”夏侯纾说,“我不会逼你处置姚贵妃,但是我与她之间的恩怨,总得要解决,所以请你继续装聋作哑,不要插手。” 独孤彻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似乎对她的叮嘱很犹豫。 夏侯纾也没有逼着他必须在自己面前发誓,只是觉得她先跟他打好了招呼,日后就算有一天他们因此而翻脸,他也不要站在道德制高点来质问她为什么不提前跟他商量。 晚上他们一起回了飞鸾殿,福乐公主不知什么时候靠在软榻上睡着了,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子。独孤彻立马皱了眉头,对着屋内的人道:“天已经很凉了,怎么还让公主睡在这里?” 乌梅慌忙说:“陛下,公主非要睡在这里等陛下和娘娘回来的,奴婢们劝也劝不了。” 夏侯纾俯身替福乐公主压了压被角,然后示意乌梅不必害怕,吩咐道:“你先去取一床厚一点的被子来,别惊扰到公主。” 福乐公主睡得很熟,像只小猫一样蜷缩成一团。光洁柔嫩的肌肤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像是喝醉了似的;长而浓密的睫毛安静的遮着眼睛,桃红色的小嘴像是抹了蜜一样泛着光泽。 “傻孩子。”夏侯纾笑道,犹如所有普通寻常的母亲一般。 后来独孤彻告诉她,那一夜,他觉得他浑身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当然这是后话。事实上,他当时说的是:“你可不也是个傻孩子!” 夏侯纾的笑容立马僵在脸上,抬头没好气地对他说:“按照年龄来算,我都可以叫你一声叔叔了。那你面对我的时候,有没有罪恶感?” 这回换独孤彻愣住。他恶狠狠地瞪了夏侯纾一眼,气得脸色铁青,随后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也不说话。 夏侯纾暗自偷笑,没想到却把福乐公主惊醒了。 福乐公主睡眼惺忪地打量了眼前的人,突然就坐了起来,只往夏侯纾得怀里钻,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是被什么吓着了。 “又做恶梦了?”夏侯纾拍拍她的肩轻声安慰,“别怕,我们都在呢。” 福乐公主紧紧地趴在她的怀里,带着哭腔小声说:“纾儿,我梦到你走了,你不要我和父皇了。” 夏侯纾哑然失笑,暗暗地叹了口气,继续安慰道:“那只是个梦,我不是在这儿吗?再说了,我怎么会舍得你呢?” 福乐公主听后才微微松开了她,看着她半信半疑地问:“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是吗?” 夏侯纾微微一怔,这个承诺太重了。而她是一个极度没有耐心的人,她怕自己哪天就厌倦了,然后又会想着离开。随后她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独孤彻。 独孤彻也一脸期盼的看着她,似乎也在等她的回答。 夏侯纾莞尔一笑,吓唬福乐公主道:“你要是不听话,那可就说不准了。” “我一定听你的话!”福乐公主忙抱着夏侯纾的手臂大声说,“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们了,对不对?” “对。”夏侯纾终于骑虎难下,缴械投降。如果一个承诺能让他们心安,那么即便是以后做不到,也总比现在就忐忑不安的好,她又何必吝啬? 福乐公主却依然不肯相信,态度强硬道:“你得发誓!” 夏侯纾不知道福乐公主到底是真多噩梦了,还是想骗她要一个承诺,但是大晚上的,她自己在外面晃悠了一天也很累,根本不想与他们父女费功夫。于是,夏侯纾无可奈何地说:“好,我发誓,我永远不会轻易离开你。” 第321章 试探 几日后,夏侯纾再次收到了周缪音的来信。陈怀济也给周缪音传了消息,说是璞王卧病在床已经有些时日,期间只让自己的亲信和长子进房间服侍,而陈怀济只是身份低微的个马夫,即便他使尽了手段也没法靠近璞王及其亲信,更不可能从他们那里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陈怀济为人机敏、心思缜密,若不是真的无法接近璞王,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那么,现在这样的情况,是否意味着璞王的病情十分蹊跷? 夏侯纾随手烧了信,吩咐乌梅去打听璞王有多久没有来上朝了。 不久乌梅来报,说是璞王称病已将近十天没有上朝。 夏侯纾示意乌梅不得将此事说出去,然后静下来独自琢磨这件事。 独孤彻特意下旨召璞王回京为宋太妃庆寿,必然做足了万全的准备。璞王回京后的一举一动也基本都在独孤彻的监控之中。如果璞王试图装病,定会被独孤彻的人揭穿。然而,出人意料的事,独孤彻这边却毫无动静。这不禁让人感到困惑不解。究竟是何原因,让独孤彻对璞王的行踪保持沉默?这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阴谋与计划? 思来想去也理不出个头绪,夏侯纾决定亲自去找独孤彻旁敲侧击一番,顺便打探一下夏侯翊的下落。 独孤彻似乎对夏侯纾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作风习以为常,所以面对她的示好,他十分坦然的全部接受。 夏侯纾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样子,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场。 独孤彻目光锐利,观察入微,连她那微小的犹豫也未能逃过他的法眼。他看到她犹豫不决,心中不禁生出疑惑,于是他鼓励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夏侯纾心中犹豫,却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听说璞王身体欠安,已经许久未在朝中露面。陛下是否应派沈太医前去探望?如今已是九月,天气渐寒,如不抓紧,恐怕璞王将只能留在京城过年了。他远在涂川的眷估,恐怕会因此对陛下有所微词。” 独孤彻的面容在听到“璞王”这三个字后,瞬间阴郁下来,仿佛笼罩在一片浓重的阴影之中。他的目光变得犀利而深邃,仿佛能洞穿人的心灵,直接窥视到她内心的深处。他紧紧地盯着她,眼神中带着一丝警惕和疑惑,像是在仔细琢磨、揣测她的真实想法和目的,探究她背后隐藏的秘密。 夏侯纾被他的眼神吓得有些心虚。她不想因此而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急忙解释道:“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随便问问。” 然而,看到对方的脸色依旧很难看,她也不再顾虑那么多,决定坦白一切。 “我收到家书,说是我二哥和家里失去了联系。”夏侯纾的眼神里满是担忧,“他是奉命秘密前往涂川的,但现在下落不明,我担心他出了什么事……” “朕知道了。”独孤彻依旧冷冷的,却不肯告诉她更多信息。 夏侯纾在心中思量了良久,最终还是将问题坦诚地说出了口:"陛下可否告知臣妾,我二哥此次前往涂川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不论夏侯翊发生了什么,她至少应该弄清楚夏侯翊此次行动目的,这样才能更有针对性地采取行动,也给家里人一个交代。 独孤彻凝视了她半晌,最后说:“这是长青门的机密,朕不能告诉你。” 夏侯纾嘴角上扬,发出冷冷的笑声。即便他不肯告知真相,她也不会放弃追查。只要有心,总会有办法找到夏侯翊。 夏侯纾心中有气,也不顾礼节,她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大步离去。 独孤彻突然快步跟上去,迅速抓住了她的手。他深吸一口气,神色为难的看着她,解释道:“并非朕不愿告诉你,而是此事牵涉甚广,朕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他这话不就是觉得告诉了她会影响他的计划吗? 夏侯纾多聪明的人啊,这点分析头脑还是有的。而她心里的不舒坦也是真实的。 夏侯纾面容平静的说:“没关系,你不用告诉我,我自己会弄清楚的。” 独孤彻深怕她误解,又急切地解释道:“朕确实有意见很重要的事交给了夏侯翊去办,他在行动过程中遭遇了一些困难与阻碍,所幸都有惊无险。朕已派人前去接应,你不必过于担忧,也请转告越国公与郡主,让他们放宽心。” 夏侯纾并未觉得宽慰,语气疏离道:“多谢!” 独孤彻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立刻放低姿态,轻柔地继续说道:“好了,朕承认,朕有些小心眼了。但这件事,朕有必须保密的理由,也一定会确保你兄长的安全。所以,请你不要因此对朕心生芥蒂。你知道朕多么珍视我们之间的感情,不愿与你产生任何隔阂,更不想失去你。” 夏侯纾低头看了看他们纠缠在一起的手,眼里闪过一丝失望。随后,她抬头凝视着他,轻声说道:“独孤彻,你是否还记得我曾经说过,只要你不松开我的手,我就永远不会离你而去。可你偏偏不相信我。” “对不起,纾儿……”独孤彻很是无奈。 夏侯纾心中除了失望,还有强烈的烦躁感。她想了想,表情严肃地说道:“你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独孤彻毫不犹豫道。 夏侯纾见他如此痛快,还有些惊讶。随后,她沉稳地说道:“我父亲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我不希望当年的悲剧再次重演。如今我二嫂临盆在即,待我二哥归来,恳请陛下念在我们越国公府对陛下基业付出的赤胆忠心,不要再让他孤身承担如此危险的任务。尽可能地让他留在京师,安享天伦。” 独孤彻微微一愣,他原以为她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没想到最后只是这个。人皆有私心,即便越国公府是将门世家,天生就是为了战场而生,但作为亲人,谁不希望自己的至亲能够安然无恙、平安顺遂。 “好。”独孤彻说。 人生在世不称意之事十之八九,夏侯纾也没那么多功夫回回都去计较。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弄清夏侯翊的行踪,好让双亲和周缪音安心。因此,她决定将精力集中在解决这个问题上,而不是无谓的争执和计较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夏侯纾一直未能收到周缪音的消息,她渐渐不安起来。她出不了宫,行动受限,但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照这样下去,她不仅探查不到夏侯翊的半点消息,还会浪费很多宝贵的时间。 就在夏侯纾坐立不安,打算偷偷出宫之际,周缪音终于来信了。 周缪音在信中说她再也没法忍受每日惶惶恐恐的日子了,她已经派人向羌城的外祖家传信,请他们动用自己的人脉帮着打听夏侯翊的下落。同时,她打算请自己的好友代她前往涂川探访。 羌城在北边,而涂川在西北,两地之间相隔数千里,汪家的商业版图再大,想要打听涂川的消息,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及而且就算打听到了,万一在传回京城的途中被人截取,那么夏侯翊岂不更危险? 夏侯纾经过反复思量,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要私下出宫去会一会周缪音。她深吸一口气,坚定地做出了这个决定,接下来的一切事情再做打算。 打定主意后,夏侯纾立刻换上了宫女的衣裳,并拿着自己的腰牌出宫。 守门的侍卫虽然曾经听说过贤妃的威名,但他们却未曾亲眼见过贤妃本人。听说是贤妃差她出去办事,他们丝毫不敢怠慢,迅速地为她放行。 夏侯纾在心底轻轻笑了笑,曾几何时,她的梦中总是充满了逃离宫墙的渴望。然而,未曾料到的是,如今出宫的愿望竟然如此轻易地实现了。其实,若她真有心离去,未必不能如愿,只是这许多的挂念成了难以逾越的羁绊。 出了宫,夏侯纾便钻进了一家成衣店,调了一身男装换上,然后带着一幅画上了晒月斋,自称是青岚公子,拜托老板替她将画卖出去。 夏侯纾在省亲时得知,京中的丹青画手“青岚公子”其实是周缪音的闺中好友,名叫陆宜珠。只不过陆宜珠此人只擅画,并不擅长卖画。而周缪音的外祖家是经商的,她从小耳濡目染,也有几分生意头脑,所以就给陆宜珠出了个主意,让她把画放在晒月斋寄卖。没想到陆宜珠的画竟然受到追捧,名噪一时。 此后,陆宜珠就与周缪音达成了共识。每一次,陆宜珠画了画,便托周缪音送出去变卖。而周缪音也不方便亲自出面,所以每次都是贴身丫鬟送往晒月斋。 因此,晒月斋的老板从未见过青岚公子本人。 晒月斋的掌柜姓陶,是个年过半百但身形富态的老者。 老叟陶掌柜凝视着夏侯纾,眼睛犀利得像一只鹰。许久,他缓缓开口道:“你怎么证明你就是青岚公子?” 夏侯纾微笑着,用手指向自己带来的画作,说道:“我们合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你应该能够认出我的画风吧?” 陶掌柜接过画慢慢展开,仔细研究起来。 画中是个团扇半掩面的美人,正是姚韵春。 据说当日姚家全家被捕,陆宜珠偶然听说了嫁到丞相府的姚韵春貌美如花,就想趁着姚家败落的势头狠赚一笔,特意跑去偷看姚韵春。可是等她画好这幅画后,却听说姚韵春已经被丞相府的公子休了,也不好伤口上撒盐,这幅画便被封藏了。夏侯纾回家省亲时,周缪音突然想起这件事,就托夏侯纾将此画转交给姚韵春。未料夏侯纾回宫后却把这件事给忘了,这幅画也就一直留到现在。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陶掌柜又仔细检查了一番画作,才道:“看笔迹,这幅画已经完成很久了。我很想知道,公子为何选择在此时才将它出售呢?” 夏侯纾笑道:“陶掌柜见多识广,想必也知道这画中之人是谁,更加清楚我为何现在才拿出来。这幅画对我来说一文不值,但是对于别人却是价值万千。君子成人之美。既然有人愿意用银子来买我这幅画,我又怎么会跟银子过不去?” 陶掌柜听后对夏侯纾肃然起敬,拱手道:“果真是青岚公子,失敬失敬!” 原来是试探。 夏侯纾暗自感慨,这陆宜珠平日里究竟是有多爱钱,才回让陶掌柜有如此认知? 文人雅士多半标榜自己如何高洁如何视钱财如粪土,谁又会料到大名鼎鼎的青岚公子这位传说中的“雅士”就是爱这些“粪土”呢? 美人图一挂出,立刻名声大噪,价钱也由最初的十两银子增长到了八十两。 夏侯纾悠闲地坐在套间里喝茶,一面听着外面不断加价的争吵声,一面等着陆宜珠出现。让陆宜珠现身才是她来晒月斋卖画的真正目的。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价钱已经加到了一百两,陶掌柜已经来问过几次要不要收手,都被夏侯纾拒绝了。陶掌柜只好又出去,故作淡定的看着一帮希望买幅画来附庸风雅的有钱公子相竞加价。 天快要黑的时候,陆宜珠终于出现了。她最后以三百两买下了自己的画,估计这是她入行以来卖过最贵的画,也是她买过的最贵的画,回头不知得肉痛好久。作为胜出者,她得到一个见“青岚公子”的机会。 陆宜珠一身白色男子装扮,不由得让夏侯纾想起了夏侯翊。陆宜珠这般打扮虽然是风流倜傥,但也掩盖不了她眼睛里的怒意。也是,被人冒充已经让她难以忍受了,居然还打着她的名号赚钱,她又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当陆宜珠看到冒充她的人居然是夏侯纾时,她不由得愣住。还好陶掌柜不在,不然夏侯纾就穿帮了。 夏侯纾笑容可掬的看着陆宜珠,问:“怎么样,青岚公子?用三百两买下自己的画作,是什么感受?” 陆宜珠惊愕之下没站稳,一下子瘫坐在夏侯纾对面的椅子上,半晌才回神,问:“你会把银子退给我吧?” 夏侯纾点点头。 陆宜珠松了口气。 夏侯纾又补充说:“不过按照你之前与晒月斋的合约,三七分,晒月斋要分九十两,我实际只收了二百一十两。” "你……"陆宜珠看向夏侯纾的眼神中,哀怨如泉涌,却又因情面的束缚,难以爆发。最后,她的话语带着微弱的呼吸,仿佛自言自语:"你会加倍还给我的!" 夏侯纾若有所思道:“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陆宜珠仿佛又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瞬间精神焕发,她炯炯有神地盯着夏侯纾:“说吧,你引我出来,究竟所为何事?” 夏侯纾见她切入正题了,也收起了自己的小小遐想,一本正经地说:“我之前听我二嫂说,你身上有些本事,愿意代她前往涂川探寻我二哥的下落?” 陆宜珠不悦道:“我确实是这么跟缪音说的。怎么,你怀疑我?” 夏侯纾笑了笑,然后说:“你可知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吗?” “只要能帮到缪音,我什么都不怕!”陆宜珠满脸不在乎。 “谢谢!”夏侯纾会心一笑。 陆宜珠愣了愣,不可置信的问道:“你千方百计引我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个?” 夏侯纾微微颔首,接着道:“其实我很想亲自去找他,只是你也知道我的情况,实在是身不由己。所以,陆姑娘,寻找我二哥的重任就拜托你了。” 第322章 落花 陆宜珠在第二日悄然启程,陈怀济也顺利地离开了璞王府,返回宫中。关于夏侯纾出宫的消息也没有走漏风声,仿佛这一切从未发生过。夏侯纾欣然接受这种状态,无论独孤彻是否知晓,大家始终保持沉默。 宋太妃在寿宴上受了惊吓,一直在称病在清修,独孤彻担心她知道了璞王抱恙的消息会增添更多麻烦,所以严令紫宸宫服侍的宫人乱传话。但最后还是有不听话的宫人说漏了嘴,恰好让出来溜达的宋太妃听到了。 得知璞王病了很久,宋太妃顿时哭天抢地闹着要出宫去看望儿子。为此,独孤彻一个头两个大,找了各种借口拒绝接见宋太妃,最后还是尚在养伤的佟皇后出面去找了济和宫的皇太后,这才制止了宋太妃。 独孤彻很感激皇太后的帮忙,派人送了不少补品去济和宫,但是福乐公主依然没有按照惯例去济和宫陪皇太后,而且自从独孤彻下诏让夏侯纾来照顾她后,她似乎真的就将夏侯纾当成亲人了,与佟皇后也不再亲密。 金秋九月是丰收的季节,南苑的秋弥盛会如期而至。然而,今年的气氛却与往年有所不同。过去一年多时间里,南祁经历了许多重大的变故,从为姚太后治丧到抵御北原的战争,再到册立新后,岑州赈灾等等,都消耗了太多的银钱,导致国库空虚。再加上宫中刚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事件,还伤及了皇后,使整个宫廷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独孤彻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他委派纪王主持秋弥仪式,并只允许京中六品以上官员家庭的子嗣参加南苑的盛会。这一决策无疑是为了确保安全和节约开支,同时也彰显了皇家的威严与尊贵。 纪王即将弱冠,不仅身型高大了许多,性格和气质上相对于两年前也更加稳重。他出色地主持了秋弥盛会,使年轻人得以在秋弥盛宴上大展身手,涌现了不少年轻有为的人才。消息传回宫,独孤彻深感欣慰,便让人设下宫宴,嘉奖纪王。 在宫宴上,独孤彻首先对纪王主持秋弥有功大加褒扬,对其为朝廷选拔人才表示衷心的感谢。接着,他对表现特别优异的几个年轻人一一提出表扬,并破格赐予官职,期望他们继续为国家效力。 宫宴气氛热烈,朝廷重臣与年轻才俊齐聚一堂,共同庆祝这场盛宴。独孤彻的赞许与嘉奖,无疑给这些年轻才俊带来了莫大的鼓舞。而纪王也因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应有的肯定与尊重。这场宫宴,不仅是一次庆功之宴,更是对年轻一代的鼓励与期许。 一时间,纪王的声望高涨,超过了在宋太妃寿宴上救驾有功的璞王。 然而,由于宫中刚经历过刺杀,所在在宫宴上,大家难免有些担心,生怕场上突然冲出一个刺客来。就连一向被众大臣视为妖妃的夏侯纾首次正大光明地代替佟皇后出席,也没能激起他们的战斗力。 独孤彻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状况,只是依照习俗说了些吉祥话,与众大臣共饮几杯,之后就心不在焉地看歌舞。 秋弥的宫宴很快就过去了,大家也渐渐从宋太妃寿宴刺杀的惊恐中恢复过来,除了那些潜伏在暗处的东西,一切都仿佛是那么的平静。 夏侯纾在御花园里与佟皇后不期而遇。静养了一个多月,佟皇后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这才得到太医的允许出来透透气。 佟皇后身着淡青色的棉袄,半躺在那亭子里特备的软榻之上,身上盖着一张纯白色的狐狸皮。她的眼睛望向远方,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又仿佛在回忆着什么。那张曾经熟悉而温暖的面庞,如今却被忧愁覆盖,连那双曾经灵动的眼睛也变得黯淡无光。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狐狸皮的柔软,似乎在寻找一丝安慰。 亭子外的风轻轻吹过,带着一丝凉意。佟皇后的心也如同这风一样,微微颤抖。她知道,自己的心已经不再属于自己,而是被困在了那份深深的忧愁之中。 夏侯纾假装什么也没看见,缓步踱进亭子,微微行了礼,道:“皇后娘娘,这里风大,你伤势未好,怎么也跑这儿吹风来了?” “一个人在屋子里躺着闷得慌,出来走走。”佟皇后微笑着抬头看夏侯纾,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去,方便说话。 夏侯纾在她旁边坐下,打量着她的脸色,欣然道:“皇后近来气色好多了,前阵子可是把我们给吓坏了。” 佟皇后温和地笑着,惋惜道:“若不是太医千叮万嘱不能随意走动,我早就出来走走了。你瞧瞧,都错过花期了。” 佟皇后说完看向亭子外面满地落花,忧伤又浮上嘴角,无限哀伤地说:“都说花无百日红,瞧着这些落花,甚是伤感。”说着她似乎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合时宜,立马饱含歉意地看向夏侯纾,“倒让妹妹笑话了。” 夏侯纾愣了愣,不明白佟皇后是在说她自己,还是在告诫她。 随后,夏侯纾盈盈一笑,柔声安慰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皇后又何必为了这些琐事烦心?可别为此而伤了凤体。” 佟皇后对夏侯纾的安慰置若罔闻,继续说道:“人们常说人比花娇,其实这是天大的谬误。花儿的凋谢是季节的更迭,是生命的轮回,今年谢了,明年依旧能绽放新姿。然而,人的心一旦冷却,那份热情便如同逝去的流水,再也无法找回。” 夏侯纾明白她在说什么了。 佟皇后冒着生命危险与宋太妃唱反调,而她爱的那个人却在她的伤势渐渐有所好转后又把她冷在一边。她是在怪独孤彻。 只是,红颜未老恩先断,在宫里最是寻常不过了。 人是容易被感染的生物,夏侯纾不禁开始担心,是否有一天独孤彻会因为另一个女人而不再对自己温柔以待? 佟皇后似乎已经不想继续跟她说下去了,便说道:“转眼间又到了深秋时节,这秋风也甚是萧瑟,令人倍感凄凉。我的伤势还未痊愈,不便久留,就不多陪妹妹了。请妹妹自行欣赏游玩吧。” 说完她唤了霜降过来扶她,命人收拾东西回宫。 夏侯纾愣愣的立在原地,待她回过神来,她们已经走远了。 云溪慌忙过来扶夏侯纾,小声安慰道:“姑娘可别因为皇后一句话就胡思乱想,陛下待姑娘跟她们不一样。” 夏侯纾却听不进去云溪的话,她放开了云溪的手,蹲下身子,开始一片一片地捡起那些落花。她用自己宽大的袖子将捡起的落花包裹住,小心翼翼地托着它们。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渐渐阴沉下来,几道微弱的闪电划过天际,随之而来的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这入了秋的雨,没有春雨的缠绵悱恻,却是彻骨的寒凉。那丝丝凉意透过皮肤,深入骨髓,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夏侯纾站在雨中捡着花瓣,雨水润湿了她的衣袍。她拒绝了云溪命人去取伞的好意,然后兜着满袖的残花往明台殿的方向跑去。 独孤彻正在午休,却被猛然推开的门声惊醒。他睁开眼,看见夏侯纾带着一身寒气闯入屋内。独孤彻有些发愣,他注视着夏侯纾,看到她从头到脚都被雨水淋湿,湿漉漉的衣物紧贴着她的身体,显得格外凄凉。 独孤彻立刻坐起身来,也顾不上披件外裳,快步走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似乎这样就能把自己的温暖传递给她。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全身都湿透了?”独孤彻关切地问道,随后他叫了等在外面的宫女,让她们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服。 夏侯纾没有回答他,只是含着泪水深深地看着他。 独孤彻皱着眉头,细心地抬起夏侯纾的手,轻轻地为她哈气,给予她尽可能的温暖。然而,夏侯纾藏在袖子里的花瓣却因这个动作纷纷散落,与水珠一同飘洒而下,宛如一场美丽的花瓣雨。 独孤彻惊愕不已,半晌才平静地伸出手,轻轻拍掉她衣袖上粘着的花瓣,仿佛它们不存在。他细心地拨弄着她肩上那湿漉漉的发丝,语气中带着深深的疼惜:“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不会照顾自己?这样湿漉漉的,要是染上了风寒怎么办?” 夏侯纾紧紧地抓着他的手,眼中满是恳切,几乎是带着乞求的语气说:“你能不能……能不能对皇后好一点?” 独孤彻听后,眉头紧蹙,沉默了半晌,然后紧紧握住她的手,深情的说道:“纾儿,你知道的,朕是皇帝,但也是个人,朕不可能对谁都像对你一样。” “我知道,我都知道!”夏侯纾拼命地点头,然后又带着满脸的迷茫,语无伦次的说,“可是皇后她也很好,不是吗?我现在很矛盾,你能理解我吗?” 独孤彻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推着她去偏殿沐浴,故作严厉地说:“别说了,赶紧去热水里面泡一泡。若是受了寒,朕饶不了你!” 夏侯纾将整个身体淹没在温水中,唯有头部露出水面。此刻,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对所做之事、应做之事、能做之事毫无头绪。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水汽缭绕,夏侯纾感到全身乏力,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夏侯纾好像做了一个梦。然而,当她试图捕捉梦中的片段时,一切都如烟云般消散,不留一丝痕迹。她睁开眼,突然发现自己已不在浴桶之中,而是躺在了独孤彻的床榻之上。透过屏风,她隐约感觉到外面站了许多宫女和内侍,他们的低语声和小心翼翼的动作显示出一种紧张和敬畏的气氛。而沈太医正在向独孤彻汇报着什么,他们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严肃。 夏侯纾感到一阵困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努力回忆梦中的情景,却始终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然而,她能感觉到身体被一种温暖的力量包围,仿佛是独孤彻的存在为她提供了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水……”夏侯纾轻声喊出来,却比公鸭嗓还难听。 云溪耳尖,立刻给夏侯纾倒了水过来。 独孤彻问完话,示意沈太医先退下去,然后走过来接过云溪端来的水杯,示意她也退出去。 云溪看了看屏风后面夏侯纾的影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是她稍微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顺从地出去了。 夏侯纾不习惯他亲自伺候自己,便挣扎着要坐起来。 独孤彻轻轻放下手中的水杯,细心地扶住她,又在她背后垫了一个舒适的靠垫,然后才紧紧握住她的手,语气严肃地批评道:“你身体虚弱,怎能轻易去淋雨?就算淋雨了,好歹还有太医可以替你医治。可你沐浴时身边不留人,这实在是个危险的坏习惯。幸亏朕见你久久不出来,执意要进去探看,否则一桶水也能把你淹死。” 说到这里,独孤彻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两年前在望苍峰脚下的那个夜晚,她也是一个人在客栈里沐浴,然后睡着了…… 夏侯纾没有想那么多,甚至都没怎么听进他的话。她轻笑着,心想:真好,她还活着,还能感受到来自他掌心的温度。有那么一刻,她真的好累好累,也好难过,感觉自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太医说你感染了风寒。你自己听听,你的嗓音变得多么难听。”独孤彻正色道,像在叮嘱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待会儿药熬好了,你必须喝下去,不许任性!” 夏侯纾点点头,依旧只是笑。 “你笑什么?”独孤彻满脸困惑,然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苦笑道,“莫不是道鬼门关走了一趟,人也变得痴傻了?” 夏侯纾轻轻摇着头,并不说话。 独孤彻放弃了继续追问,叹着气道:“这样也好,省得你整天胡思乱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好饿。”夏侯纾用她那沙哑的声音说道。同时,她的目光焦急地四处游走,似乎在搜索周围有没有什么食物。 独孤彻愣了一下,随后轻轻一笑,爽快道:“朕这就叫人去传膳。” 说完起身出去对站在门外的祝成鸿吩咐了几句。 祝成鸿乐呵呵的点着头,然后带着清容一起去小厨房安排去了。 夏侯纾顿感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快淋漓,因此这顿饭吃得异常欢畅,全然不似病中之人。 独孤彻的脸色却看不出半丝喜色,直至夏侯纾饭后又沉沉睡去,他才出去询问云溪到底发生了何事。 云溪一门心思为夏侯纾着想,这个时候自然是实话实说。她把夏侯纾与佟皇后见面后说了什么话,以及夏侯纾的反应和表现,全都一五一十说了。 听完之后,独孤彻陷入了一阵沉默。他的目光深邃,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最后,他语气坚定地说:“从今往后,你不许再让她私下与皇后相见。” 第323章 扫兴 夏侯纾淋雨之后就感染了风寒,喉咙里像是塞了一个风箱,呼啦啦地吹着。时而又像是放进了一个火炉,火辣辣的疼,每说几句话便要咳嗽数声。也是这个时候,此刻,她才意识到,自从入宫以来,她的身体素质明显下降,仅仅是淋了一场雨,就让她患上了风寒,且持续数日未能痊愈。 遥想当年,就是负伤执行任务,她也从不退缩。而如今,她不禁感叹岁月的无情和身体机能的衰退。前路漫漫,为了实现自己的夙愿,她必须加强锻炼,提升身体素质。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云溪满心懊悔,尤其看到夏侯纾郁郁寡欢的神情,她深感自责。她就不该让夏侯纾去见佟皇后,也许这样,她们就不会有那次不愉快的对话,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夏侯纾也觉得自己的症状太过夸张,但好在沈太医的医术尚可,所以不过六七日,她的身体也恢复如初。 福乐公主年纪尚幼,身体自然无法与成年人相比。因此,在夏侯纾养病期间,她被安排在书房练字,以保持一定的距离,以免感染病气。 因此,福乐公主心中感到极度不快。她既担忧夏侯纾的病情,又对那些阻止她与夏侯纾亲近的人心生厌恶。为了宣泄心中的不满,这几日福乐公主一直在用心练习“谨言慎行”这几个字,试图通过书法来平复自己的情绪。 这日午后,夏侯纾闲着无聊,突然心生一股莫名的情愫,她决定去御书房给独孤彻送糕点,以慰藉他连日来的辛勤。然而,当她抵达书房时,祝成鸿告诉她,独孤彻已出宫,仅有褚黎安随行。夏侯纾谢过祝成鸿,然后慢慢的往回走。 夏侯纾边走边沉思,独孤彻此次出宫究竟为何事?是微服私访,体察民情?还是秘密商议国事,应对朝中纷争? 最近璞王似乎突然间就大病痊愈,在京城里活动频繁,经常借着答谢的名义与一些位高权重的官员宴饮议事。难道独孤彻此次出宫就是为了暗中查璞王? 无数猜测在她的心中盘旋,但一切只有等待独孤彻归来,才能揭开谜底。 回到飞鸾殿,夏侯纾依然心神不宁。她不断地来回踱步,心事重重,直至傍晚时分,才看见独孤彻的身影出现在殿外。 独孤彻的神情明显与平日不同,他的气色看起来非常好,脸上挂着一丝久违的微笑。那种自信满满的神态,让夏侯纾瞬间感到宽慰。她毫不避讳地审视着独孤彻,心中疑虑渐消。难道她真的猜对了?独孤彻之所以如此欣喜若狂,是因为他终于抓到了璞王的把柄? 夏侯纾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如果能够证实璞王有反意,她是不是也可以借此机会找到夏侯翊在涂川的踪迹? 独孤彻古怪地看着她,不解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你没事吧?”夏侯纾关切地问。 “朕很好。”独孤彻轻轻地摇头回应,随后陷入沉思。片刻后,他抬起头,关切地询问:“你怎么了?” “你找到证据了?”夏侯纾有些激动,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独孤彻一头雾水,眉头深锁,越来越紧。过了半晌,他才意识到他们谈论的并不是同一件事情。然后,他像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一个卷轴,递给她,自豪地说:“这是朕今天的战利品!” 难道他拿到了璞王的计划文书或者什么的? 夏侯纾一阵狐疑,小心翼翼地接过卷轴,从里面抽出一张画纸,展开一看,倒吸一口凉气。画上是一个站在木槿花与石榴花丛中的红衣女子,明眸皓齿,柔如娇花,淡若清风。乍一看还挺像她的。 夏侯纾狐疑地接过卷轴,小心翼翼地展开,眼前的画卷令她倒吸一口凉气。 画卷上,一位红衣女子亭亭玉立,她的眼眸如夜空中最亮的星辰,微笑如春风拂面,就如同木槿花和石榴花中最动人的那一朵。 夏侯纾心中一震,她突然发现这个女子与自己竟有几分相似。 不对,这就是她! 再仔细一看落款,居然是青岚公子。 这幅画是陆宜珠画的,正是她当日出宫省亲的样子。 “你出宫就是为了这个?”夏侯纾不可思议地看着独孤彻。亏得她还以为他是去剿灭璞王了,担惊受怕了一天。 独孤彻点头道:“朕听说,贤妃在京城里引领了一股风尚,城中女子纷纷效仿。朕十分好奇。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素手红妆,难得这位画师这般细心,把你画得这么超尘脱俗,世间罕见。”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不是画如其人吗?”夏侯纾微微有些不悦,刻意强调道,“众人的眼睛是雪亮的!” 独孤彻只好闭口不言。继而给夏侯纾讲了一遍他夺得这幅画的经历。 前几日,独孤彻听到探子来报:夏侯纾的容色在京城里传为一时,甚至把以前丞相府放出来诋毁她貌若无言的谣言都勾了出来。 都过去快两年了,没想到隔夜的剩菜又被炒成了一盘新菜。独孤彻顿生好奇之心,决定亲自出宫去看看这股风从哪里吹起来的。 今日一早,独孤彻便带着褚黎安微服出宫。他一路打听着去了晒月阁,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有人在晒月阁挂出一幅画,引得众多名流公子侧目。许多人一掷千金,都没有买下这幅画,因此,这幅画的价钱也与日俱增。 独孤彻看到画的时候,又惊又恼。惊的是他从未看见自己的贤妃有这么超凡脱俗的一面,恼的是这样的容颜居然被众人垂涎。于是他找到晒月阁的老板,用一百两黄金买下了这幅画,并且让老板封口。 夏侯纾听完,久久无法言语,只觉得心头一片惊愕。这幅画,无疑将她描绘得出尘脱俗,美丽非凡,然而,要她为此付出百两黄金的代价,却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就算是想尽办法把这幅画毁了,也绝不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更何况,她活生生地站在这里,与他朝夕相对,难道还比不上一幅静止的画作吗? 一百两黄金,换成白银就是一千两! 国库不是空虚吗? 可是说到青岚公子的画作……夏侯纾依稀记得当日让陆宜珠花三百两银子买下她自己的画后,陆宜珠咬牙切齿说的话——你会加倍还给我的! 原来她说的是这个意思! 夏侯纾十分懊恼和肉疼,她只不过让陆宜珠损失了三百两银子,转眼,陆宜珠就轻而易举的坑了当朝天子一百两黄金! 偏偏独孤彻这个冤大头丝毫没有自知之明! 夏侯纾抬头,瞥见独孤彻脸上依旧挂着得意的笑容,她心中有气,却不敢提及那日之事。一旦说出口,她私自出宫的秘密不打自招了。 百转千回间,夏侯纾心生一计,口出讥讽:“陛下素来标榜节俭,今日这是怎么了,竟然如此挥霍?陛下可知一百两黄金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意味着什么?先前为了支援赤羽军的军需和岑州的赈灾,已经耗费了大量资财。朝中大臣对此颇有微词,倘若再让这件事传扬出去,陛下该如何向他们解释?” 独孤彻闻言,眉头紧皱,不满地说道:“纾儿,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扫兴?朕原本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偏偏你又不领情。” 夏侯纾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很扫兴,于是她暗自叹了口气,然后细心地将画卷收起,才缓缓道:“既然陛下愿意为了它一掷千金,必然是佳品,我便收下了。妖言祸主也好,红颜祸水也罢,横竖我不在乎了!” 独孤彻仍旧不满意,但脸色稍有缓和,他嘟哝道:“你说的是好话,可朕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 夏侯纾笑了笑,没说话,暗自计划着要找个机会向陆宜珠讨回那些黄金。 而独孤彻这夜也理所当然的留宿在飞鸾殿。 深夜,一个小内侍急匆匆地闯入寝室,打破了夜的宁静。他的面色慌张,语调带着无法掩饰的紧张:“不好了,皇后娘娘小产了!” 寝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只有小内侍急促的呼吸声和紧张的心跳声。 独孤彻瞬间惊醒,连着夏侯纾也条件反射似的坐了起来。她迷迷糊糊的回忆着小内侍说的话。佟皇后有了身孕?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不是一直在养伤吗? 佟素凝已经如愿当上了皇后,又有了身孕,为何当日在御花园里还要表现出那样的神色,让她也跟着神伤,最后还病了一场! 想到这里,夏侯纾默默地扫了独孤彻一眼。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嘴上说着不可能对谁都跟对她一样好,实际上却是雨露均沾,后宫里的妃嫔一个也没落下。 小内侍见里面许久没有动静,跪在屏风外面哭哭啼啼地说:“陛下,皇后娘娘夜间突然腹痛,刚传了太医,可是胎儿已经保不住了。” 独孤彻的内心在剧烈地挣扎着,他的思绪混乱不堪。他突然紧紧抓住夏侯纾的手,眼神中带着深深的困惑和痛苦,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声音透露出无尽的悲伤和无助,仿佛他心中的某个重要支柱已经坍塌。 夏侯纾感受到独孤彻的绝望,她试图安慰他,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默默地回握住独孤彻的手,试图通过温暖的触感给他带来一丝力量。随后,她起身取下他的衣裳,提醒道:“陛下,快去看看吧!” 独孤彻如梦初醒,迅速抢过她手中的长袍,随意地披在身上,紧接着就往外跑。 夏侯纾也快速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裳,然后疾步赶往聚澜殿。 夏侯纾赶到聚澜殿时,看见独孤彻失魂落魄的站在正殿门口——依照习俗,为了避免血光之灾,男子此时不宜进去。 聚澜殿内,宫女们进进出出,脸上皆带着紧张与悲戚。时不时传出一两声压抑的哭声,使得殿内的气氛愈发压抑。不久,一名小宫女端着一盆血水匆匆走出,那殷红的颜色在烛光下更显刺眼。 殿外的风轻轻吹过,却带不走这沉重的气氛,看来情况确实不妙。 夏侯纾也顾不得避嫌,掀起帘子走了进去。 孩子已经流掉了,佟皇后面色苍白如纸,双目无神地看着帐顶,那种无助和绝望比她重伤昏迷不醒时还可怕,也让人心疼。 夏侯纾轻步走近床边,温柔地握住了佟皇后冰凉入骨的手,轻声细语地安慰道:“皇后,切莫过度悲伤,保重身体才是首要之务。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佟皇后缓缓地转向夏侯纾,她的眼神空洞而无光。她轻轻地摇摇头,眼泪便悄然而下,仿佛在她的眼眸中藏匿着一条波涛汹涌的江河。 站在旁边抹泪的霜降呜咽着说:“太医说,皇后娘娘的身体原本就虚弱,又被姚家的眼线下药荼毒多年,本就不易受孕。这次好不容易才怀上,一直小心翼翼,不料还是没了,还伤及了娘娘的根基,恐怕娘娘以后再也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了!” 仿佛晴天霹雳,夏侯纾握住佟皇后的手突然僵住。 在这个时代,即便是寻常百姓的家中,子嗣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也非常重要。更何况,佟素凝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子嗣对她的重要性更是无需赘述。 而独孤彻因为子息薄弱饱受朝臣诟病,这个孩子的到来对他来说也意义非凡。 然而,这个孩子的到来却如此突然,离去更是急促。甚至在孩子出事之前,除了佟皇后及其亲信,无一人知晓这小小的生命已在皇后腹中悄然孕育。 这一刻的悲痛与失落,让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无尽的惋惜与哀叹。 夏侯纾退出佟皇后的寝殿,正好看见太医跪在独孤彻面前谢罪。 老太医说:“陛下,臣斗胆陈述实情,皇后娘娘小产并非意外!老臣方才在皇后娘娘晚膳后喝过的药渣里发现有红花!红花有养血、通经活血、生新化淤的作用,而此红花是采自海拔五千米以上的高寒地区,俗称藏红花,药性比普通的红花强上几十倍,怀有身孕者一旦食用,不出三日便会导致滑胎啊!” 独孤彻的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显露出他内心的愤怒与焦虑。他凌厉的目光扫过一干跪着的宫女和内侍,十分不解道:"皇后的饮食一向由小厨房精心烹制,怎会出现藏红花?" 老太医不敢说话,其他宫女内侍都微微颤抖着。 独孤彻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咬牙切齿地对褚黎安说道:“即刻暗中彻查此事,凶手归案之前,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卑职遵旨!”褚黎安立刻出去了。 独孤彻的目光再次看向聚澜殿紧闭的大门,面无表情的说:“传令下去,皇后不慎小产,后宫之事一律交给贤妃代为打理!” 夏侯纾愣了愣,刚想反驳,却见独孤彻心力疲惫地将手掌覆在眼睛上,又对跪在下面的太医说,“你先回去,记住此事不得泄露半个字,否则朕唯你是问!” 老太医心惊胆战地退了下去。 夏侯纾放弃了反驳,然后走到独孤彻面前停住,劝说道:“皇后娘娘醒了,请陛下进去看看皇后吧。” 独孤彻沉默许久,最终站起身来向里面走去。 夏侯纾看着他沉重的脚步,突然就模糊了视线。 第324章 报应 夏侯纾心情沉重,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毓韶宫的地界。突然,一阵凄美哀婉的清唱声传入耳中,声音宛如冷月洒下的清晖,凄清而空灵。她心中不禁一动,缓步走近。那歌声如同冰泉击石,清冷而悠扬,又似细雨打在窗棂上,带着无尽的哀愁。 自姚太后薨逝后,姚韵春一直住在毓韶宫里,算是给姚太后守孝。之前就有宫人反映姚韵春生得一副好嗓子,却总爱在半夜唱歌,扰得大家不得安宁。不过毓韶宫周围没有住着其他主子,也就没人出来阻挠。今夜夏侯纾无意间走到此处,听着这歌声,竟然觉得应情应景,便站在大门紧闭的毓韶宫门前听了好半会儿。 深秋的夜晚格外的寒凉,忽然一阵风吹来,夏侯纾狠狠地打了个寒战,听歌的兴致也荡然无存,她裹紧了衣服继续往回走。 第二天早上醒来,往铜镜里一看,夏侯纾差点没被自己吓到。镜中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呆滞,头发凌乱,像女鬼一样的怪物就是她自己吗? 夏侯纾的心中顿时一片混乱,仿佛有一股无法抑制的恐惧在蔓延。那是一种对自己的陌生感,对镜中那个憔悴的身影的惊惧。她的双手不听使唤的在梳妆台上胡乱地翻找着,各类名贵的胭脂香料纷纷被碰倒在台面上,甚至有些滑落到地面,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一片狼藉之中,夏侯纾却似乎并未察觉,只是拼命地想掩盖住脸上的倦容与狼狈。最后却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 云溪在旁边看着,又无从相助,忙问:“娘娘,你要找什么?” 听到云溪的询问,夏侯纾直接愣住,正在涂脸的手也停在半空中。然后她莫名其妙地扫了梳妆台一眼,随意将手中的胭脂扔在了桌面上。 是呀,她要找什么呢? 不论是不幸夭折的大皇子,还是含冤而死的孟才人,又或是正在经历丧子之痛的佟皇后,他们的不幸其实跟她并没有直接关系。 她既不是受害者,也不是加害者。她为什么要这么感同身受? 可那毕竟是一个孩子啊! 夏侯纾曾经已经亲眼见证过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死于非命,如今又一次目睹那样的惨状,怎能心静如水? 聚澜殿的宫女端出来的那一盆盆刺目的血水,以及佟皇后惨白的脸色和凄绝的眼神,都牵动着她的记忆走向黑暗的深渊。那些被关在天牢里日夜被用刑,以及被审问的日子,那些被暗黑夺取了光明和无辜的生命都在向她呐喊,寻求一个公道。 云溪见夏侯纾不说话,也不多问,赶紧掏出手绢来替她擦拭手指上沾到的胭脂水粉,神情颇为心疼。佟皇后小产的事,宫里不少人都知道了,所以从昨晚到今早,宫里谁都不敢提。可云溪却见不得自家主子为了他人而神伤,尤其是这个时候,不知情的人还可能因此怀疑到她头上。 乌梅看着夏侯纾的神色,小声提议道:“娘娘,你脸色不太好,奴婢去请沈太医来给你瞧瞧吧?” 夏侯纾点点头,然后又猛烈地摇着头,忙说:“不必了,我大概是昨晚受了点寒,待会儿给我煎一副常喝的药就是了。” 乌梅看夏侯纾神色坚决,又见云溪沉默不语,更加不敢多说什么。 才到中午,佟皇后小产的事就在宫中传遍。由于真相尚未水落石出,再加上独孤彻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有意隐瞒,所以没有人敢妄加猜测。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流言,尤其后宫中人多嘴杂,最是流言滋生的温床,终究是无法杜绝。 随着皇后小产,宫里的流言又起了,有人传出姚贵妃被禁足景华殿后,因为一直见不到孩子,精神便有些恍惚,曾因出不来而与门卫大闹,甚至说出了要诅咒南祁王朝从此断子绝孙的胡话。 这件事情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事,正好就发生在夏侯纾代替佟皇后主持宫宴的那几天。因为忙着筹备宫宴,夏侯纾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就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老宫女进了景华殿,直接把大呼小叫的姚贵妃绑了,然后用棉布堵了她的嘴,防止宫宴的时候出乱子。同时,夏侯纾还下令当时知情的人都不许把姚贵妃的胡言乱语传出去。后来,夏侯纾还专门加强了景华殿的守备,防止姚贵妃与外界联系。 夏侯纾极力的平复自己的情绪,世界上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想到当初她极力压制住的恶毒咒语还是传了出来。只不过当初侍奉姚贵妃的宫人,除了刘嬷嬷殉主,其他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打发了,这流言又从何而来? 夏侯纾想不明白,只好差陈怀济出去打听谣言的来源。 傍晚时分,陈怀济才匆匆忙忙地回来,满脸写着疑惑。 夏侯纾察觉到异样,便屏退左右。 陈怀济这才说:“娘娘,奴婢打听到传出这个谣言的是浣衣局的一个叫方娥的宫女。这宫女平时呆头呆脑的,常常被其他的宫女欺负,也不知道还嘴,更别说还手。有一次她被几个宫女欺负,就把这事说了出来。” 姚贵妃被禁足后,景华殿的衣食都是由专人送到门口,再由里面的人来取,中间的接触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根本没有机会交换情报。 夏侯纾不禁皱眉道:“小小的浣衣局宫女,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陈怀济摇了摇头道:“奴婢也纳闷,所以奴婢赶紧又派人去查了方娥的户籍,发现她在宫中并没有什么亲属,也不讨管事嬷嬷的欢心,以她的身份,连出浣衣局都难,根本不会知道那么多事。” 夏侯纾想了想,又问:“她什么时候进宫的?” 陈怀济仔细回想自己方才查到的信息,如实回禀道:“方娥是今年春天进宫的,正好是姚贵妃产子那会儿。” 夏侯纾心头一滞,继续问:“她曾经在景华殿当过差?” “这倒没有,奴婢也正奇怪这个。”陈怀济一边思索一边回答道,“她既不是老宫女,又没有在景华殿当过差,按理说是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情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其他地方道听途说的,被逼急了就脱口而出了。” 虽然没有找到流言的源头,夏侯纾却松了口气。但她转念一想,越发觉得方娥或许并不想传言中那么蠢笨。后宫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愚笨之人根本就不会被留下,就算侥幸留了下来,也无法立足。 夏侯纾道:“你替我好好查查这个宫女,看看她有没有其他的底细,不一定从她本人入手,也可以查查她平时会接触到的人。” 陈怀济领命又去了。 晚些时候,陈怀济再次打探回来报:“娘娘,奴婢刚刚打听到那方娥的远房姨娘曾在景华殿当过差,据说是个下等的洒扫嬷嬷。” “原来如此。”夏侯纾心里顿时明了,“那个嬷嬷现在何处?” 陈怀济微微叹了口气,遗憾地说:“回娘娘,那嬷嬷离开景华殿后在冷宫那边打杂,上个月已经去了。” “死了?怎么就这么凑巧?”夏侯纾有些吃惊,“她临终前可曾与方娥见过面?” 陈怀济摇了摇头说:“奴婢也问过,冷宫那边管得紧,别说是人,连只苍蝇都难进去。想来方娥是见不到的。” 夏侯纾越发疑惑,喃喃道:“这倒怪了,那么方娥又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 陈怀济也说不清楚,便提醒道:“娘娘,依奴婢看,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想办法先把谣言压制住,不然,可能会伤及皇家体面。” 夏侯纾觉得心里一阵疲惫,根本就不想去掺和这件事。可是独孤彻当众下令由她代皇后打理后宫,她又不得不为这些事操心。于是她又叮嘱道:“你派人继续盯着那个方娥,看看她平时都与些什么人接触。” “是。”陈怀济答完话就出去了。 夏侯纾静静地思考着该如何着手才能抑制谣言的蔓延。 常言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夏侯纾还来不及想办法压制这个谣言,它就已经传到了宫外,朝中大臣碰在一起也会相互嘀咕几句。 奈何事情还没查清楚,又找不到正当的理由搪塞。 独孤彻这几天的压力也很大,丧子之痛先不说,光是朝中大臣的议论与疑问就足以让他心力交瘁。甚至有人说宫中接二连三地出现怪事,肯定是幽冤魂作祟,换句话来说就是冤魂不散。 于是,姚家的事又被扯了出来。 夏侯纾一边暗自思忖着,一边给独孤彻揉着太阳穴,低头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了他手中翻开的奏折。 王丞相与几个重臣联合上奏请求让护国寺的得道高僧进宫超度。 独孤彻随手将奏折扔到一边,手掌紧握成一个拳头,扯动着关节咯咯作响,看来是被那些站在道德制高点发号施令的大臣气坏了。 夏侯纾停下手里的动作,小心翼翼地覆上他的手。那双手,曾经温暖如春日的阳光,如今却冷得如同冬夜的寒冰,让她心如刀割。 独孤彻抬头看着夏侯纾,眼中带着深深的悲戚。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问出的问题沉重而又带着无尽的苦涩:“纾儿,你说,这是朕的报应吗?” 这种眼神,夏侯纾曾在他失去大皇子的时候见过。那时,无数人为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血流成河。如今,同样的眼神再次出现,不禁让人担忧,难道历史又要重演,再次陷入血雨腥风之中吗? “当然不是!”断然否定,接着她以温和的语气劝慰道,"这些都只是无稽之谈,纯粹是巧合。陛下万不可轻信!” "不,这便是朕的报应!"独孤彻苦涩的摇头,他的声音和眼神都流露出深深的无奈。他又低声自语,"否则,怎会如此巧合?" 面对他的痛苦,夏侯纾发现言语如此苍白无力。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试图通过这种方式传达她的温暖与支持。她深知,谣言虽恶毒,但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她一定会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 陈怀济又暗中观察了几天,发现方娥除了每日按时给毓韶宫送衣服外,停留不超过半盏茶功夫,之后便再没有跟其他人接触。种种迹象表明,方娥确实没什么可疑之处,那么她究竟又是从何知道姚贵妃的诅咒? 陈怀济也摸不透其中的奥秘,只好提议道:“娘娘,奴婢看这个方娥也可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不如把她找来,一问便知。” 夏侯纾并不赞同他的做法,方娥现在是唯一的线索,万一她死也不肯说,他们未必就能取得进一步线索。 “不可。”夏侯纾拒绝了他的提议,“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先别打草惊蛇。” 陈怀济点点头,束手站在下首,一边静候差遣,一边默默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取得进展。 夏侯纾也暗自斟酌了一会儿,脑海中回荡着陈怀济刚刚告诉他的话。她再次确认道:“你之前提到,方娥每日都会前往毓韶宫送洗好的衣物,是吗?” 陈怀济有些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回答道:“对,娘娘。姚家的二姑娘如今还住在毓韶宫,之前陛下特许要优待她,宫人不敢怠慢。” 夏侯纾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异常,追问道:“宫中女眷的衣物不都是有专门的内侍送洗吗?为何毓韶宫例外?” 陈怀济思索片刻,如实回答说:“听说帝太后身边的李嬷嬷从前在浣衣局待过,与浣衣局的管事十分熟稔,所以对浣衣局向来关照。” “李嬷嬷?”夏侯纾仔细回忆着这个人,不由得冷笑,“她不是已经去给帝太后守陵了吗?这人都不在了,规矩倒是留了下来。” 陈怀济立马反应了过来,忙说:“奴婢这就去通知他们以后废了这规矩。” “谁说让你去了?”夏侯纾大声喝止他,“怀济,我知道你有些小聪明,但不要自作聪明。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可得分清楚了?” 陈怀济瞬间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过于独断,于是他立刻诚惶诚恐地回应道:“娘娘的教诲,奴婢定当铭记在心!” 夏侯纾这样说,其实只是想提醒他,并不打算和他计较。然而,她觉得没有必要过多解释,于是轻轻摆摆手,说道:“你先下去吧,继续严密监视她,一旦发现任何异常,立即回来报告。” 第325章 夜半歌声 吉姑是浣衣局的管事嬷嬷,乍见夏侯纾亲临,惊诧之中夹杂着莫名的喜悦,谄媚中带着几分故意的矜持。她轻挥衣袖,一众宫女立刻停下手头的活计,整齐划一地向夏侯纾鞠躬行礼。 夏侯纾的目光淡漠如冰,透过缭乱的衣物,凝视着浣衣局的一切。院子里,五彩斑斓的衣物高高挂起,宛如彩虹般绚烂。嫔妃们的华服,按照宫中的等级制度,井然有序地晾晒着,彰显着她们的身份与地位。而宫女与内侍的衣物,则晾在旁边,简朴无华,与嫔妃们的形成鲜明对比。 大木盆中,冷水荡漾,衣物的影子在其中摇曳。宫女们一个个面容憔悴,双手红肿,长满了冻疮。她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双手几乎僵硬,仿佛一碰就会碎裂。那些红肿的双手,仿佛在滴血,一滴一滴的疼痛与屈辱,凝结在每一个冻疮之中。 夏侯纾心中一颤,眼前的景象与她那锦衣玉食的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的天堂与这里的人间地狱,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吉姑以为夏侯纾实在寻找自己的衣物,便指了指不远处,笑盈盈道:“贤妃娘娘,您的衣服都在那儿,都已经干了,奴婢正打算派人收好了给您送过去呢,还让娘娘亲自跑一趟,真是奴婢的罪过。” “谁说我是来要衣服的?”夏侯纾瞥了她一眼,“皇后近来身体欠安,不便过问宫中事务,我既然奉旨协理六宫,自然要尽心竭力。如果你们都能尽职尽责,办好手里的差事,也不白费了我的一番心血。” 吉姑马屁趴在马腿上,笑得很是勉强:“娘娘所言极是。只是,浣衣局的情况与其他地方有所不同。宫中主子众多,衣物量庞大,即便奴婢们夜以继日的劳作,也难以应付源源不断的衣物。因此,奴婢实在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夏侯纾并非愚笨之人,自然听得出吉姑话语中的怨言,抑或是想试探自己的耐心和宽容度,以求表达忠诚。于是夏侯纾便顺着她的话语回应:“我知道你们日子苦,你作为管事也承担着不小的压力。若日后遇到困难,只管来跟我说,我也不是那不通情达理之人。俗话说,十指连心,这些宫女的手如此冻伤,你作为管事应予以重视。赶紧召来太医为她们诊治,否则继续下去,这手将难以恢复,还怎么当差?” 吉姑一听她这话,心中便知有戏,不禁万分欣喜。她急切地说道:“娘娘您真是菩萨心肠。可奴婢们也是两头为难,既想办好差事,不辜负主子们的期望,也不想耽误了这些宫女的医治。可若是都放去医治了,宫中诸位主子的衣服可就没法洗了。” 夏侯纾听了简直想翻白眼。吉姑能坐上管事的位置,肯定不是这么没有分寸的人。然而,她却拿这么小的事来跟她说项,绝对是故意的。 夏侯纾并不理会她,只是将一众浣衣女看了过去,最后将目光落在一双白白净净的手上。素手纤纤,说的大概就是这样。想不到在这里还能看到一双这么白净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夏侯纾满脸的欣赏,“这手倒是保养得挺好,赶明儿也教教大家,除去这钻心之苦。” “娘娘问话还不赶紧回话!”吉姑一面斥责那粉面桃腮的圆脸宫女,一面向夏侯纾讨好,“这个宫女资历尚浅,胆子又小,娘娘可千万别见怪。” 那宫女倒也不腼腆,低着头回答:“奴婢方娥,蒙娘娘谬赞,可是奴婢并无治手良方。原是奴婢给毓韶宫的姚姑娘送洗衣物,姚姑娘心善,见奴婢一双手都泡烂了,便赏了些膏药。那膏药涂在手上冰冰凉凉的,药效却极好,奴婢用了四五次,手就好了。只不过那膏药甚是稀有,奴婢用了几次已所剩无几,怕是治不了众多姐妹。” 听了方娥的叙述,夏侯纾算是弄明白了许多事。陈怀济那日对她说,方娥平日里呆头呆脑的,可照夏侯纾看来,傻倒未必,装傻倒是真的。 姚韵春是什么人?一个家族没落,又被休弃的弃妇。独孤彻力排众议将她安置在毓韶宫,不过是弥补自己某方面的愧疚罢了,平时从不过问。姚韵春自己尚且入不敷出,哪来这么多灵丹妙药? 再者,方娥一个进宫不到一年的小小浣衣局宫女,即便毓韶宫的规矩特殊,她也没有资格给毓韶宫送东西。方娥与姚韵春之间肯定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夏侯纾微微一笑,转头对乌梅说:“你待会派人到各宫传话,就说是我的意思,浣衣局的宫女休沐三日养伤,各宫的衣物自行清洗,不必送过来了。” 吉姑闻听此言,脸色大变。她以为夏侯纾要削了她的职,心中惶恐至极,生怕自己衣冠不保,连忙跪下哀求道:“贤妃娘娘,求您开恩!若奴婢有任何不当之处,任凭您责罚,只求您不要让奴婢成为无用的闲人!” 夏侯纾的眉头微蹙,带着一丝不解的神情,缓缓开口道:“我不过是想给你们留出几天的时间来养伤,你为何如此急躁?等你们的手痊愈之后,仍然会有洗不完的衣裳等着你们。到了那个时候,你可别像现在这样抱怨啊。” 吉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忙磕头谢恩。 夏侯纾见目的已经达成,决定适时离去。以她现在的身份,久留此地极易招致无谓的揣测,甚至可能打草惊蛇。如果方娥跟姚韵春确实有所勾结,在这关键的时刻,她们之间必有某种形式的沟通。而她此刻的行动,正是为了试探并验证自己的猜想。 回去的时候,夏侯纾刻意往毓韶宫那边走。她见大门虚掩,便踱了进去。 宫殿的一角,姚韵春正坐在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下专心地抄写书籍。她的神情专注而平和,气质清远而优雅,仿佛所有的烦恼都在她那优雅的笔触中消散。 夏侯纾静静地站在一旁欣赏着姚韵春,忽然觉得的这样的人生真的是太寂寞了。 姚韵春许久才察觉到来人了,遂起身向夏侯纾行礼。 夏侯纾示意她不必拘礼,然后走过去,才发现她抄写的竟是一本自己从未见过的乐谱。一般人为求心静,多是抄写佛经,未料姚韵春的癖好竟如此特殊。不过历经了这么多事,她还能如此平淡,想来这乐谱是功不可没。 那本乐谱名为《锦弦》,夏侯纾也是精通音律之人,忍不住就多留意了几眼。她的指尖轻轻滑过那本乐谱的封面,眼角余光捕捉到了姚韵春的一丝不自然。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神色,仿佛隐藏着某种秘密,但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夏侯纾微微蹙眉,心想或许是自己眼花,并未深究。她继续翻看着手中的乐谱,每一个音符都如同涓涓细流,流淌在她的心头。那和谐的韵律、铿锵悦耳的节奏,无一不彰显出作者的深厚功力。她不禁心生敬意,好奇地问:“这本乐谱韵律和谐,铿锵悦耳,不知哪位高人所作?” 姚韵春早已神色如常,温声细语的答道:“这本乐谱乃亡姐在世时命宫中乐师为民女所作。” 夏侯纾怔了一下,难怪姚韵春刚才会露出那样的神情,原来这是姚槿秋留给她的遗物。夏侯纾不动声色地将乐谱放回原位,目光在昔日金碧辉煌的宫殿内流转。又道:“姚二姑娘性格恬静,我平日里也从不打扰。若你有任何需要,尽管差人前来取用。若有宫人内侍敢怠慢,你也不必宽容,尽管告诉我。我虽非六宫之主,但我也容不得欺软怕硬的行为。” 姚韵春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多谢贤妃娘娘关爱,民女并无所求,宫人们都待民女极好。” 夏侯纾看着姚韵春,心中暗自嘲笑自己的多余举动,无奈地一笑。她随即向姚韵春告辞,转身走向飞鸾殿,结束了这次无谓的交流。 祝成鸿差人来报,独孤彻与大臣商议政事,不能来与她一起用膳了。 小内侍刚走,夏侯纾便让陈怀济出去打听近日朝堂上的动静。 不久陈怀济回来了,说是诅咒的谣言不知为何已经传到了宫外,独孤彻为之大怒。还说近日璞王与京中大臣的联系越发密切,有人上疏弹劾璞王结党营私,但是又苦于没有实证,没法直接控告璞王。至于独孤彻今日召几位大臣讨论何事,因涉及朝政机密,他也不得而知。另外,他还听到传言说王丞相之子王昱坤流连烟花之地染上了病,王丞相和明嘉郡主遍寻名医,尚不能医治,愁得都快没心思管朝中之事了。 夏侯纾暗自冷笑,一切都已经偏离了控制范围,但是一切又都那么按部就班地发展着,仿佛是理所当然。不过关于王昱坤的流言倒是大快人心,都说善恶终有报,他终于尝到了自己的恶果。只是苦了姚韵春。 “照云长公主和顺安郡王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夏侯纾又问。 这阵子以来,陈怀济基本上都是在追查濮王的事情,也是在查探的过程中才得知夏侯纾与照云长公主以及顺安郡王从前有过一些过节,所以他就留意了几分。 陈怀济摇了摇头道:“照云长公主自入秋后就病了,已经卧床数月,陛下还专门派了御医前去诊治,至今未见好转。至于顺安郡王,他依然还是日日流连于花街柳巷,未曾在照云长公主病榻前侍奉过一日。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照云长公主的病一直好不起来。” 夏侯纾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尤其是在照云长公主和宇文恪母子身上,她更无半点同情。听说照云长公主病了,她心里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但是联想起照云长公主曾在陵王的监视下装病扮弱蛰伏二十多年,她又不由得有些担心,便问:“有没有打听到照云长公主得的是什么病?” 陈怀济倒也没有关注得那么深入,只好将自己打听到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述给她,便说:“奴婢听太医院的沈太医说是染上了恶疾,会传染的,外人都不敢靠近呢。” 是不是恶疾不好说,但是肯定是接触不到外面的人了。 夏侯纾心里一片明了,注意力也回到了寻找夏侯翊的下落上来。 之前独孤彻说过,他会派人去接应夏侯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更奇怪的是,陆宜珠都走了这么久了,至今没有个音信,不会是她也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夏侯纾越想越不安,但自己深陷后宫又无处着手。她示意陈怀济退下,然后披了件披风独自往外走。 夜风很凉,萧索中带着几分寒意。夏侯纾拢了拢披风,拼命地将自己裹起来。冬天的气息已经很清晰,墙角一枝梅树已经含苞待放,一场大雪即将来临。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毓韶宫外。 夏侯纾想起姚韵春的处世之道以及方才陈怀济听来的传言,不由得加深了惆怅。她正欲转身往回走,便听到墙内传来姚韵春凄凉的清唱: 京城有一佳人兮,生淑室长于闺。 时逢年芳二八兮,将良媒即我谋。 高堂言其富贵兮,愿赐红妆拟嫁。 女子人微言轻兮,旦奉千金于归。 暮朝既为人妇兮,怀汲汲之惜心。 夫婿曾不我顾兮,未三年而薄幸。 供神灵而望诚兮,期良人之归心。 福不至而祸行兮,逢宗悫之倾颓。 父兄恶罪先行兮,贵姊郁郁魂离。 公姆责吾骄纵兮,速遣余以归家。 天茫茫家何在兮?惟草木檐上生。 恐韶华之凋零兮,得君王之玉音。 夫宫阙之巍峨兮,形枯槁而独居。 长恨生非男儿兮,将乘风游太虚。 夏侯纾突然发现,其实姚韵春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心如止水,无欲无求。她在歌曲中唱的“长恨生非男儿兮,将乘风游太虚”,那么她究竟还有何未了的心愿?她跟皇后小产究竟有没有联系? 第326章 证据 佟皇后自小产之后情绪一直很低落,整个人的气色也很差,苍白虚弱得像一只女鬼。几日后夏侯纾去探望她,恰巧独孤彻也在场。 独孤彻对佟皇后非常关心,赏赐了许多名贵的补品和鹅绒绸缎。他担心她受寒,还特意让人在房间里加了炭火,烤的屋子里暖融融的。 佟皇后孱弱地半倚在床头,只是礼貌而疏离的谢恩,全无半点情义。遇刺的阴影还没有完全消除就碰上这样的事,只怕她这次是真的寒了心。 夏侯纾走到床边握住佟皇后的手,轻声安慰道:“皇后,事已至此,你也得想开些,人一辈子那么长,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佟皇后闻声,缓缓抬起头,凝视着夏侯纾。过了许久,她才用微弱而疲惫的声音问:“你能否告诉我实话,我的孩子是不是被人害死的?” 夏侯纾惊讶地看着她。是谁?谁告诉了她? 夏侯纾和独孤彻几乎同时看向候在一旁的霜降。 霜降急得慌忙跪地,大声喊道:“陛下明鉴,不是奴婢说的!” 佟皇后望着他们的反应,内心已如明镜般澄清。她缓缓地缩回自己苍白枯瘦的手,双眼失焦地凝视着蚊帐的顶部,仿佛在注视着过去的残酷与未来的绝望。 独孤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夏侯纾知道他要干什么,忙抢先一步说:“陛下,霜降侍奉皇后多年,肯定不会忍心看到皇后难过,我相信这不是她说的。” “求陛下开恩!”霜降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求饶。见独孤彻并没有说话,她忙又转向怅然游离的佟皇后,几乎带着哭声道:“皇后娘娘,请您告诉陛下,不是奴婢说的!娘娘,请您为奴婢做主!” 佟皇后并未看霜降,只是将脸转向床的里侧,什么话也不说。 夏侯纾缓缓站起身来,错愕的看着佟皇后。 霜降尽心尽力的伺候了佟皇后这么多年,佟皇后也一直将她视为心腹,没想到到了这生死关头,她居然一句话也不替她说。这到底为什么?即便这事真的是霜降告诉她的,那也是出于忠诚,并不算过错。为什么?为什么佟皇后会变得这么无情? “皇后娘娘……”霜降不可置信的看着佟皇后,“娘娘这是要弃了奴婢吗?” 佟皇后并未回答。 许久之后,霜降好像明白了什么,于是她重重地给佟皇后磕了三个头。每一次都像是无言的倾述,又像是在告别。 夏侯纾仿佛听到了什么崩塌的声音。如果非要追究,那大概就是多年的相知相惜和信任。当最亲近的人在失去了这两件东西之后,一切就不会再回到从前了。 “来人!”独孤彻沉声道,“赐鹤顶红!” 他的声音不容抗拒,冷得令人生寒,完全没有一丝不忍心。 祝成鸿领旨,迅速带了人进来押霜降。 霜降并不畏惧,只是郑重的给独孤彻磕了一个头,恳求道:“陛下,奴婢还有最后一个请求,望陛下成全!” 独孤彻皱了皱眉头,示意她说出来。 霜降连忙又磕了一个头,才说:“奴婢家中还有年迈的父母及病弱的兄弟,他们是无辜的,求陛下不要降罪于他们。待奴婢去了之后,请将奴婢的遗物交予他们留作念想,也算是奴婢尽最后的孝道。” 霜降言辞恳切,末了还看了一眼佟皇后。奈何佟皇后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丝毫不为所动。 “准了!”独孤彻说完转过身去。 “谢陛下成全!”霜降连磕了三个头,遂被侍卫押了出去。 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火盆里燃烧着了木炭发出“噼里啪啦”的细微的声音,仿佛连呼吸都听得见。 夏侯纾像个局外人一样眼愣愣地看着这场悲剧从发生到结束。 “我累了。”佟皇后说完便自己躺下去了,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们。仿佛被拖出去灌毒酒的只是个不相关的陌生人,或者连陌生人都不如,只是一只即将端上餐桌的猎物,而他们刚才是在讨论是该清蒸还是红烧。 “朕明日再来看你。”独孤彻说完便往外走。 夏侯纾也没有理由继续留下去,便紧跟着独孤彻出了聚澜殿。 独孤彻步履平稳,丝毫不受情绪影响。 夏侯纾进不禁想,难道生命在他们的眼中就那么卑贱吗?身份和地位就注定让出身低微的人得不到公平吗?难道她就要这么像木头人一样目睹这些残忍吗? 眼看已经远离了聚澜殿,夏侯纾忍不住追问:“为什么?” 独孤彻停住脚步,转过身来,静静地注视着她。他的神情显露出深深的疲惫,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纾儿,朕本以为你会明白。” 他的眼神似乎在询问,那份信任和默契,为何如今变得如此陌生?那份曾经心照不宣的理解,为何现在变得如此难以触及? 他的话,像一阵寒风吹过,让她的心感到微微的刺痛。 “不,我不明白。”夏侯纾说,语气颇有些责备,“你明明知道这不可能是霜降说的,就算这是她说的,也罪不至死。” “也没有证据证明她没有说,不是吗?”独孤彻突然道。 夏侯纾不甘心,大声道:“你可以查清事实真相的。” 他总是这样,明明什么都知道,偏偏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美其名曰为了大局。大局是什么?大局就必须牺牲掉无辜的人吗? 独孤彻眉头紧蹙,又道:“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吗?” 夏侯纾愣住,难道在他心里,真相并不重要吗?所以那么多人在这后宫中突然死去,他都可以当作无事发生,心安理得地坐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既然如此,他又何必纠结萧皇后的死? “陛下这句话,何不也问问你自己?”夏侯纾不服气地怼了回去,“难道所有的事情,重要与否,全凭陛下一句话吗?” 独孤彻却并不想继续与她争论,而是摆了摆手说:“好了,纾儿,我们没有必要再继续争论下去。对于霜降来说,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夏侯纾也不想与他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休,便言归正传道:“你查到了什么?” “这不重要了。”独孤彻说,“霜降隶属后宫编制,她的后事就由你处理吧。朕还有事要忙,晚点再去看你。” 夏侯纾在心里冷笑,你要看的人还真多。 “不用了,臣妾需要静一下!”夏侯纾说完就负气地往反方向走。 他之前明明告诉过她,真相很重要。可是现在,他又说不重要。他究竟在想什么?这宫里的人都在想什么?为什么言行举止如此不一致?他说她会明白,可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真相到了最后,就是无辜的人丧命,作恶的人继续作恶? 这一晚,独孤彻果然没有来看她。接下来好几天,独孤彻也没有出现。 夏侯纾确实需要静一下,然后好好想一想他与独孤彻之间的感情该何去何从,便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过负气归负气,该做的事她还是得做。 处理好霜降的后事,夏侯纾又命人去将霜降的遗物取来。既然人已经没有了,完成死者的遗愿,就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 派去的内侍很快就将霜降的遗物取回来了,还特意来问夏侯纾要不要过目。 夏侯纾摆摆手示意他拿下去。但转念一想,她又将他叫了回来。 霜降虽然跟了佟皇后许多年,但遗物并不多,两张碎花布就包完了。夏侯纾让乌梅打开,一个包袱里装着霜降平日常穿的两套衣裳,已经有些旧了。另外一个包袱里装的是一些首饰细软,还有一个小巧精致的檀香木盒子。 夏侯纾心生好奇,便伸手去打开。里面装着一支玳瑁双珠簪子,清新淡雅,色泽光洁,非寻常之物,所有遗物中就数它最雅致了。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死后竟也就这点东西,实在叫人感到意外。 夏侯纾笑了笑,合上了小盒子,示意他们拿走。 乌梅忙将东西全装起来,不料却把小盒子打翻了,玳瑁双珠簪子落在地上摔成了两截。乌梅自知闯了祸,连忙跪地求饶。 夏侯纾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想多大点事,乌梅实在太胆小了。然而,当她看向地上的簪子,却发现那簪子的构造很奇特。于是她将簪子捡了起来瞧了瞧。 簪子多由金、银、玉三种材质制成,当然也有木质的。不论何种材质,为了增加分量,簪子的柄大多是实心的,而这支簪子却是空心的。她仔细瞧瞧,里面好像还藏着什么东西,露出一节纤维。 夏侯纾忙让乌梅去取一根针来。 乌梅赶紧照办。 夏侯纾费了一番心思才用绣花针将藏在里面的东西掏出来,竟是一张卷起的小纸片。她小心翼翼的展开,方见上面用小楷写着“龙胎必除”几个字。 夏侯纾大吃一惊,盯着纸条上的四个字迟迟不敢相信。霜降的遗物中怎么会有这个,而且是这么恶毒的字句? 失神之际,夏侯纾又看见掉在一旁的玳瑁珠并未摔碎,却遗落些许粉末。两颗玳瑁珠原本是被穿了孔固定起来的,此时摔开了,就露出了珠孔,而那些白色粉末正是从里面掉出来的。夏侯纾捡起其中一颗珠子,用手指轻轻捻起些许粉末放在鼻稍闻了闻,有微微刺鼻的辛味。 “这是什么?”夏侯纾问在场的人。 下面的人哪里知道这些,一个个都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 夏侯纾又看了一眼那张纸条,便对乌梅说:“马上去太医院把沈太医请来。” 乌梅慌忙点头去了。 夏侯纾将纸条收好,又将玳瑁珠小心翼翼的捡起来放回小盒子里,静静地等着沈从斌的到来。无数的念头在她的脑子里翻转盘旋,所有的线索就像一颗颗珠子一样,还差一步就能连成一条项链。 大约过了半柱香时间,沈从斌匆匆忙忙赶来了。 夏侯纾指了指小盒子的物品,对沈从斌说:“沈太医,你精通药理,且看看这两颗珠子有什么特别?” 沈从斌接过盒子仔细研究了一番,不紧不慢的回答说:“回娘娘,这只是普通的玳瑁珠。世人有喜欢东珠者,奈何东珠可遇不可得,所以常常选用白色玳瑁珠将其掏空,装入些许萤石,在阳光照射下荧光闪闪,效果好比东珠。”说着他又捻起珠子闻了闻,突然眉头一皱,又道,“娘娘,这珠子里的不是萤石。其气味辛辣,像是附子粉,这在宫里可是禁品啊!敢问娘娘这东西是从何而来?” 夏侯纾点点头,故意避重就轻,又问:“附子粉有何功效?” 沈从斌不敢隐瞒,便细细道来:“附子为毛茛科植物乌头的子根的制成。《神农本草经》记载:味辛、甘,性大热,有毒。主治风寒咳逆,邪气,温中,金创,破徵坚积聚,血瘕,寒湿,痿躄,拘挛,膝痛不能步行。其功效回阳救逆、补火助阳、逐风寒湿邪。有滑胎之功效,为宫中十大禁药之一。” 夏侯纾愣了一会儿,又问:“颗珠子里都是附子粉吗?” 沈从斌又看拿起另外一颗珠子闻了闻,才说:“娘娘,如果微臣判断无误,这颗珠子里的应该是藏红花。藏红花不比红花容易采得,十分稀有。而这颗珠子里的藏红花粉末所剩无几,想必是已经用完了。” 夏侯纾依稀记得佟皇后小产那夜,当时诊断的太医说佟皇后是误服了藏红花,现在从霜降的遗物里不仅发现藏红花,还有附子粉。很显然,这跟霜降有着莫逆的关系。夏侯纾一面听,一面思忖着这事与皇后小产的关联。佟皇后有孕谁也不知道,而霜降是她的贴身宫女,应该是最先察觉到的。难怪那日独孤彻要处决霜降时,佟皇后那么绝情,原来她早就知道这是霜降下的毒手!这太可怕了! 人心怎能如此难以捉摸? 佟皇后最信任的人,却成为杀害她孩子的凶手。 夏侯纾不禁想,这样的背叛,若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她也无法接受吧? 夏侯纾突然很理解佟皇后当时的心情,难怪独孤彻会告诉她这对霜降来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原来他们都知道,唯有她还在一个人傻傻地查着。 第327章 小皇子 沈从斌注视着夏侯纾脸上复杂的表情,不禁又瞥了一眼那支玳瑁簪子,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先前姚家为确保姚贵妃生下皇长子所使的手段,难免心有余悸。 沈从斌思索了片刻,赶紧提醒道:“娘娘,依微臣之见,这禁药应尽早销毁,否则可能会给您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夏侯纾微微一笑,道,“多谢沈太医提点,我会妥善处理的。只是,今日之事,沈太医可千万别说出去。” 沈从斌拱手道:“微臣自当守口如瓶。” 夏侯纾命乌梅送客。 沈从斌走,夏侯纾便将珠子收好。既然凶手已经死了,独孤彻也不打算细究,那么这件事也就没有必要查下去了。霜降的遗物除了这个小盒子里的东西,其他的还是按照她的遗愿一律送给她的家人。 真相大白,夏侯纾原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但不知为何,她总感到有些不对劲。她越想越觉得天气变得异常寒冷,让她全身都感到一股凉意。于是,她让云溪往炉子里加了一些木炭,希望能增加一些温暖。 没过一会儿,陈怀济突然急匆匆地跑进来,他行完了礼,满脸喜悦地说:“娘娘,夏侯二公子和陆姑娘求见!” 夏侯翊回来了? “现在人在哪儿?”夏侯纾心中大喜,没想到陆宜珠还是个靠谱的。 “在宫门外等候通报!”陈怀济答道。 “赶紧召他们进来!”夏侯纾兴奋得有点手足无措,心中的烦恼一下子飞到了九霄云外。陆宜珠出去这么长时间也没个音信,她还以为是她也出了什么事,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双双回来了。 陈怀济领命赶紧又跑了出去。 夏侯纾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疾步来到了飞鸾殿的门前。希望早些见到夏侯翊。可她等了好久,也没有见到人来。于是她抬头看了看天空,今年的气候实在反常得紧。夏日酷热难耐,几乎让人窒息,更导致了岑州的大旱,使得百姓颗粒无收,生活困苦。而现在,不过十月底,竟然已经开始飘起了雪花。难怪寒气逼人,这突如其来的冷空气,像是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银装。 夏侯纾站在门口,只觉得寒风刺骨,冷意袭人,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在云溪的劝告下,她不得不回到温暖的房内。然而,内心的激动却让她无法安坐。于是,她在大殿里来回踱步,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 就在这时,那张藏在袖子里的纸条突然滑落出来。 夏侯纾愣了愣,连忙俯身捡起那张纸条。纸条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只是目光瞥过那四个字,她忽然觉得这笔迹好生熟悉。记忆像黑白胶片一样快速闪过,突然停在那本罕见的乐谱上面。清秀而又透着张力的笔迹,一个在真正与世无争生无可恋的人是写不出这样的不甘来的。 诅咒,流言。 乐谱!姚韵春! “龙胎必除!” 那么这宫中现在还有几个孩子呢? 夏侯纾突然心跳加速,转身问云溪:“公主呢?” 云溪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询问弄得一头雾水,连忙说:“公主在书房练字呢。”她顿了顿,又问,“娘娘要见公主吗?” 夏侯纾长舒一口气,摆了摆手道:“不必了,你帮我好好照看她,千万不要让她四处乱跑。记住,是寸步不离!” 云溪也松了口气,笑着说:“奴婢会紧紧看好公主的!” 夏侯纾点了点头,继续吩咐道:“今儿个天气太冷,你让她不必一直待在书房写字,早点回去歇着。过会儿记得吩咐小厨房给她煮碗姜汤喝下,别给冻出病来。” 云溪笑道:“娘娘真是心疼公主呢!” 夏侯纾不置可否,示意她赶紧去办。随后她重新将小纸条收好,坐到火炉旁一边发呆,一边等着夏侯翊他们进来。 “我诅咒南祁王朝从此断子绝孙!” 火炉里暖意融融,夏侯纾却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不知道是不是忧思过甚,姚槿秋临死前的狰狞面孔突然又浮现她的脑海中,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在宫中,与姚槿秋有关的人,便只剩下小皇子和姚韵春了。 对呀!还有小皇子!他才算是独孤彻真正的继承者! 夏侯纾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站起来,也不顾外面大雪纷纷就跑了出去。 小皇子自生下来后就被独孤彻命人抱回明台殿养着,后来又送到含元殿由乳娘姜氏喂养,众星捧月。独孤彻平时处理完政务就会过去看看,偶尔心情好也带上夏侯纾。夏侯纾对那孩子向来不亲切,也不冷落,就算他贵为皇子,哭起来也是一样的让人抓狂,她恨不得避而远之。所以后来独孤彻也渐渐的不带她去了,只是时常在她耳边念叨几句,说小皇子又长大了,见到他会笑什么的。 然而今日,夏侯纾却是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奔过去。穿过多如屏障的宫殿,穿过纷纷扬扬的飞雪,奔向那个可能会有危险的孩子。 夏侯纾跑到含元殿的时候,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可把管事嬷嬷给吓了一跳。管事嬷嬷是个白头宫女,人称桑嬷嬷。听说独孤彻幼时也受过她的照顾,而她对独孤彻就像是对自己的亲儿子一样,处处细心。桑嬷嬷为人慈祥和顺,宫里的人素来对她很尊敬。夏侯纾平时见了她也会打个招呼顺便问候几句。 桑嬷嬷一面命人端热茶来给夏侯纾暖身子,一面替夏侯纾扫着身上的雪,殷切道:“这大雪天,娘娘出门怎么也不带把伞,甚至连个跟着的人都没有?想来是娘娘为人和气,底下的奴婢才敢怠慢娘娘!” 夏侯纾轻轻喘着气说:“是我自个儿出来的,不关她们的事。” 桑嬷嬷笑了笑,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 夏侯纾环顾了一下殿内,却没看到乳娘和小皇子的踪影,便问:“小皇子呢?近来天气转冷,他没冻着吧?” 桑嬷嬷一边拉着夏侯纾喝茶,一边说:“娘娘费心了。含元殿内温暖如春,小皇子由乳娘照看着,近来也不怎么抱出去,倒是没有受凉。” 夏侯纾哈了几口气,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有些暖意。不过没有亲眼看到小皇子好好的,她还是不放心,便让桑嬷嬷带自己进去看看。 桑嬷嬷看了看夏侯纾平坦的小腹,表现出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夏侯纾知道她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也不打算辩驳。这种事情,越描越黑。再说,她都进宫都快两年了,即便是想要个孩子,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当然了,她要是真怀了孩子,只怕独孤彻又该发疯了。毕竟,他们目前仍然只是名义上的帝王与皇妃。 含元殿的构造跟福乐公主住的临枫斋很像,都在地底引进了温泉,冬天温和如春,最适合年幼体弱者居住。 桑嬷嬷带着夏侯纾进了小皇子住的暖阁。只见暖阁内,两个宫女坐在外间的火炉旁打盹,睡得很熟。桑嬷嬷眉头微蹙,忙让人将她们唤醒。 两个宫女睁开眼睛,看到来人是夏侯纾,吓得忙磕头求饶。 夏侯纾懒得理会她们,这事儿桑嬷嬷后面自会处理。 夏侯纾跨进去小皇子的卧室,立刻被眼前的一幕激怒了——乳娘姜氏居然也跟两个小宫女一样,倚在摇篮旁边铺着虎皮的躺椅上打盹,还流了口水。 桑嬷嬷深深的叹了口气,看向夏侯纾的眼神里写满了尴尬与愧疚。 夏侯纾极力压制住心头的不悦,快步走到摇篮旁。她拉开帘子,却未见到小皇子人影。她只觉得心头一窒,遂询问道:“小皇子呢?” 姜氏此时已经被人叫醒。她擦了擦嘴角的湿痕,睡眼惺忪地看着夏侯纾,支支吾吾道:“小皇子,小皇子睡着了,奴婢不是故意偷懒的,求娘娘饶了奴婢这一回!” 夏侯纾哪里想听她废话,怒道:“我问你,小皇子呢!” 姜氏被夏侯纾的吼声吓得不敢说话。 桑嬷嬷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她快步走向摇篮,果然没看到小皇子在里面。她连忙转身问众人:“谁把小皇子抱走了?” 一干人吓得张口结舌,半晌才反应过来,齐声说:“姜夫人说要给小皇子喂奶,让奴婢们先出去,之后奴婢再也没有进来过,不知道小皇子被谁抱走了。” “那还等什么,赶紧派人去找啊!”夏侯纾气急败坏地大吼着,“一个尚不会走路的孩子,还能自己跑了不成!” 近来璞王越来越猖狂,而独孤彻如今就这么一个儿子了,不能出现任何闪失! 一干人瞬间乱作一团。 夏侯纾看得心烦,又叫住他们,仔细给他们分配任务。一个去通知独孤彻,告知事情的严重性,并请他下令关闭宫门仔细搜查。熟悉含元殿事务的桑嬷嬷则留下来统筹大局,防止有人浑水摸鱼。至于其他照顾小皇子的宫人,他们是最熟悉小皇子样貌的人,所以全都派出去寻找。 待他们都走后,夏侯纾也静下心来仔细想了想这件事。 而桑嬷嬷年纪大了,经不起惊吓,一直双手合十在念“阿弥陀佛”。 夏侯纾听着心烦,便独自往毓韶宫那边去。 毓韶宫本就门庭稀落,在雪中更有种繁华逝去的沧桑感。夏侯纾见大门依旧半掩着,便直接推门而入。里面的人听到声音就派了一个宫女出来查看。那宫女远远地跑来向夏侯纾行礼,里面的人闻声也忙跑出来请安。 夏侯纾扫视了一遍,问:“姚姑娘近来身子可好?” 小宫女回答道:“姑娘她好着呢,方才还说要出去走走。” 正好就出去了?怎么会这么巧? 夏侯纾心里一惊,又追问道:“她出去多久了?” 小宫女知道宫里的人其实都不待见姚家人,但是姚韵春待人温和,在毓韶宫里住的这些日子,她对身边的人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被人欺辱了也是隐忍不发,没有犯过什么大错。而且宫里也没有任何旨意要处置她,所以大家都是放任不管的状态。而夏侯纾的说话的态度和语气着实吓了她一跳。 小宫女摸不准对方的心思,声音颤抖着说:“姚姑娘大概出去半个时辰了。”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冷了脸色,道:“赶紧派人出去找她!” 小宫女一脸迷茫:“娘娘这版着急,是出什么事了吗?” 夏侯纾懒得跟他们解释,态度生硬道:“找不到人就提头来见!” 第328章 疯狂 夏侯纾从毓韶宫出来,没走多远,便有人追上了她,说是有人看到姚韵春往北门方向去了。夏侯纾忙让他去将此事通知陛下,自己则继续往北门赶去。 夏侯纾赶到北门城楼的时候,只见姚韵春抱着孩子静静地立在城楼上。 姚韵春一反常态地穿着一袭绣着大红牡丹的曳地锦缎宫装,一如当年奢华张扬的姚贵妃。一阵风吹来,红色衣袂迎风招展,犹如烈火狂花,美丽而热烈。 城楼下面围了一群守门的禁军,一个个都戒备地看着正站在城墙上的红衣女子,却难掩投鼠忌器的无奈之感。 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周遭是一片肃杀。 夏侯纾气喘嘘嘘地爬上高高的城楼,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向姚韵春靠近。她一边观察着姚韵春的神色和动作,一面轻声安抚道:“姚韵春,你赶紧下来!只要你不伤害小皇子,什么事都好商量!” 姚韵春对夏侯纾怒目而视,随后扫了一眼自己怀里的孩子,语气阴冷地威胁道:“你不要过来!否则我就把他扔下去!” 夏侯纾自然不敢激怒她,只得好言相劝:“你千万别冲动,有什么话你下来再说好吗?” 姚韵春不理她,又将目光转向城下迅速聚集的人群,似在寻找什么。她怀里的孩子也似乎感应到了危险,放声肆意地大哭起来,在这大雪里越发突兀而惊心。 “哈哈哈……”姚韵春突然大笑起来,看了看孩子,厌恶地吼道,“不许哭!你这个孽种!你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你害死了所有人!”骂完她又冲着天空大喊,“姐姐,你真傻!你为什么要那个负心汉生下这个孩子?姐姐,你从来没有见过你的孩子吧?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带着孩子来见你了。你们母子很快就能团聚了!” 这样的姚韵春,疯狂而任性,是夏侯纾从来不曾见过的。 “姚韵春,你清醒一点。小皇子还只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孩子,他才出生几个月,还有漫长的人生,你不能决定他的生死!”夏侯纾急得大喊,但又怕这样会刺激到她,忙又放轻了语气,企图稳住她的情绪,便说,“你听我说,你姐姐拼了命才把他生下来,不会希望他死的。你赶紧下来,天这么冷,会把孩子冻着的。” “你给我住嘴!”姚韵春怒喝一声,然后目光狠厉地望着夏侯纾,不禁破口大骂起来,“你是什么东西!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别假惺惺了!你们都希望我姐姐死,希望我死,希望这个孩子死!希望我们姚家再无翻身之地!我今天就成全你们!你现在这么苦苦哀求我,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你是怕南祁后继无人吗?哈哈哈!独孤彻不是爱你吗?可惜你不能为他生出儿子!真可惜!” 夏侯纾自然是不敢与姚韵春回怼,只好从她抓小皇子的目的以及她发生这一切转变的源头来分析。夏侯纾的目光紧紧锁住姚韵春的动作,继续道:“既然你觉得我恶毒,认为是我害了你们姚家,那你来找我们报仇就行了,何必逼着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孩子去死呢?姚韵春,你仔细看看你怀着的孩子,他不仅是陛下的骨肉,南祁的皇子,也是你们姚家的骨血,是你姐姐的亲骨肉,更是你的亲外甥。你曾经也是温柔良善之人,难道你就真忍心带着他赴死吗?” 姚韵春恍了一会儿神,立马又清醒过来,她满脸愤恨地呸了一声,又道:“你少在那里蛊惑人心!他就是一个孽种!他不配做我们姚氏的血脉!也不配做我姐姐的孩子!既然你们视他如珍如宝,我就必须杀了他!” 看来亲情牌是没有用了。 夏侯纾既揪心,又无计可施,十分不安。好在独孤彻终于匆匆赶来了。随着他的到来,她还听到大批禁军的脚步声,在雪地里格外响亮。 独孤彻看着站在城墙上的姚韵春,冷声道:“姚韵春,朕命你马上把小皇子放下来,否则就算你死了,朕也要将你鞭尸!” 他的神情一如他冰冷的语气,凌厉得让人生寒。 姚韵春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神色,语气里也充满了挑衅:“独孤彻,你想要孩子是吗?那你求我啊!像我姐姐请求你放过我们姚家全族那样求我,看我会不会大发慈悲,放了你的儿子!” 独孤彻冷冷地凝视着她,并不接话。 姚韵春见独孤彻不说话,诡异地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哦,我差点忘了,你当初说要诛灭姚家,可你不也是姚家人生的吗?你的儿子也不是姚家人生的吗?既然如此,不如我现在就替你杀了他,这样你就得偿所愿了,不是吗?” “住口!”独孤彻大怒,语气坚决如铁,“朕和小皇子身上流淌的是皇家的血脉,岂能容你玷污!” “看来你真是连自己的亲娘是谁都忘了。”姚姚韵春苦涩地笑了笑,眼神投向了灰暗的天空,心中涌起了无尽的感慨,“姑妈啊姑妈,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过河拆桥、背信弃义的白眼狼!难怪你死了都没人敢替你报仇!” 独孤彻能在这个位置上稳坐那么多年,就不会轻易受人威胁。他冷冷道:“姚韵春,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不放了小皇子,朕立刻命人放箭!” 独孤彻神情严肃,右手微微抬起。随着他这个动作,夏侯纾看到城墙上站满了弓箭手,一个个都将弓拉到最满处,只等他一声令下。 "住手!"夏侯纾大声喝止弓箭手,然后急转过身,对着独孤彻恳切地说道,“陛下,万万不可放箭,这样会误伤到小皇子的!” 独孤彻并不理会夏侯纾,眼睛只是看着姚韵春。 姚韵春突然又冷笑起来,说:“夏侯纾,贤妃娘娘,你现在终于看清楚这个男人的真面目了吧?为了他的地位稳固,他甚至连自己儿子的性命都可以不顾!” “你给我闭嘴!”夏侯纾忍无可忍,转眼怒视着姚韵春,驳斥道,“是你用一个孩子的性命来威胁我们,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姚韵春显然不想听到这样的话。愤怒之下,她狠狠地掐住了小婴儿的脖子。小皇子先是感觉到疼痛了,可又挣脱不开,只能无助地哭泣。随着姚韵春越来越用力,小皇子的哭声也越来越小,直到最后都快没了。 夏侯纾看着小皇子的脸色从红润变得惨白,声音也越来越微弱,终究还是心软了,立马说:“你住手!你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不就是想引起关注吗?你说吧,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了小皇子?” 姚韵春轻蔑一笑,道:“你想让我放了他,好啊,你求我呀!” 夏侯纾摸不清她这话究竟几分真,几分假,但是看在小皇子的份上,也只好顺着她的话来说:“我求你,不要再伤害这个无辜的孩子了,有什么事都冲着大人来。” “你求我?你凭什么求我?”姚韵春疯了似的又哭又叫。忽然,她又恢复平静:“你说你求我是吧?那好啊,你跪下,我就放了这个孽种!” “你说话算数?”夏侯纾仿佛看到一丝希望,尽管这将成为她一生的耻辱和对以往种种定论的颠覆。只要能救小皇子,别说是下跪,就算是让她从这里跳下去,她也未必不会考虑。 姚韵春睥睨着她,一副看她表现的样子。 夏侯纾不作他想,在独孤彻惊愕的眼神中毅然决然地跪了下去。膝盖落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弓箭手们沉重的呼吸。 从前姚家风光富贵时,姚韵春尚能温柔贤淑,不争不抢,与人为善,此番虽然是因为受了牵连而性情大变,但夏侯纾相信,她骨子里的良善尚未完全丧失。所以,她笃定姚韵春不会真的下决定要杀小皇子。姚韵春这么多做,不过是想得到一个态度罢了,不然她大可选择一死百了。 “请你放了小皇子!”夏侯纾镇静地说。她并不是容易屈服的人,但是为了一个尚未涉足尘世阴暗的孩子,她愿意屈膝。 “不可能!”姚韵春立刻又转变了态度。她苦笑一声后,指着独孤彻大声痛斥道:“我们姚家为他夺得江山,可他又是怎么对待我们的?我永远不会原谅他的!他让我家破人亡,我也要让他绝子绝孙!” 夏侯纾微怒:“你说过只要我跪下你就放了小皇子的!” 姚韵春笑道:“是啊,我说过。不过,那又怎样?我又反悔了。别忘了,现在是你们在求我!” 夏侯纾没料到姚韵春会出尔反尔,她为自己天真幼稚想的法和行为感到可笑,然后她缓缓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姚韵春靠近。她直视着姚韵春的眼睛,满不在乎地说:“反正你手中的孩子不是我的,我今日的做法也算是仁至义尽,何须受你威胁?既然你一心求死,不如我帮你一把!” 姚韵春安分守己了近二十年,突然之间要做这种杀人越货的勾当,对手还是手握天下至尊权利的一国之君,她心里还是有点虚。尤其是看着夏侯纾的倔强而愤怒的眼神,她顿时有些慌乱,大喝道:“你想干什么!你不要过来!” 夏侯纾并未停住脚步。她坚信,人只有在受到威胁的时候才会害怕,才会慌不择路。如果姚韵春求死之心不够坚决,那么她一定会惊慌。 姚韵春见夏侯纾还在向前,不由得退了一步,身体险些就失去平衡。 夏侯纾不理会姚韵春的退缩,继续向她靠近,还故意拿话刺激她:“你不是想死吗?那你在此浪费时间?赶紧跳啊!你们姚家是罪臣,这孩子也是罪臣之后,即便他活着,日后不知道还要受多少苦。你抱着他跳下去,正好了结了他的痛苦!” “你这个歹毒的女人!”姚韵春大怒,“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你在说什么笑话?难道要带着他去死的人,不是你吗?你我之间,究竟谁更歹毒?”夏侯纾冷笑着说,“哦,对了,你以为没了小皇子,南祁就真的后继无人了吗?要是我告诉你,我现在已经怀有身孕,你还能这么高兴?能安心赴死吗?比起你手中的这个孩子,我生的孩子才更尊贵吧!” 独孤彻忍不住看了夏侯纾一眼,没料到她竟然会撒这样的谎。 而独孤彻的这个神色变化在姚韵春看来,却是震惊和欣喜。 姚韵春的脸色瞬间变得一片苍白,眼神由惊慌到绝望。再想起姚家被诛杀和被流放的亲人,以及自己所受的屈辱,她又冷了心肠,连眼神里也带着深深的咒怨。凭什么?凭什么他们造下那么多孽,还可以这么幸福? 如果不是姚韵春现在所处的地势不够有利,夏侯纾觉得她一定会扑下来杀了自己。当然,夏侯纾正好看准这个机会,趁机要夺取她怀中的孩子。 独孤彻终于意识到夏侯纾打的什么主意,立刻大喊道:“纾儿,回来!” 惊慌之下,他的右手不自觉的放了下来。 “嗖嗖嗖——” 突然,万箭齐发,只见四面箭头如雨点一般夹击而来。 弓箭手站得远,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眼见独孤彻的手放下来就以为那是信号,纷纷松开了手中的箭。 夏侯纾几乎是本能的向姚韵春扑去,在下坠的前一刻,她夺过了姚韵春怀中的孩子。刹那间如跌入传说中的时光隧道,来不及多想其他。 都说人在临死之前能够看到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几个画面,然而随着身体逐渐下落,夏侯纾的大脑竟是一片空白。 如果用尽她的生命能够换回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命,她此生应该是光荣至极了。说不定这个孩子将来还可能是南祁的下一个君主。 “纾儿——” 这是夏侯纾在下落过程中听到的最撕心裂肺的声音,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接着这声音被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淹没,一切遁入黑暗。 第329章 活着 夏侯纾做了一个梦,梦中她从城墙上坠落,却并未触地,而是穿越到一个奇幻的世界。这里,一片无垠的草地延伸至天际,上面点缀着一簇簇色彩斑斓的野花,她们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醉人的芬芳。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宛如自然的精灵,阳光洒落,金黄的光线穿过云层,仿佛点点金沙铺满大地,给这个世界增添了一份神秘而又温暖的色彩。 夏侯纾一时忘了自己刚发生过什么,像个孩子一样追着蝴蝶玩闹了一会儿,然后弯腰采了一束花,再朝着鲜花馥郁处一步一步往前走。 草丛里藏着几只小兔子,听到响动后纷纷抬头看了看,立马又钻进了草丛里。一阵风迎面吹来,像是母亲的手轻轻拂过脸庞。夏侯纾循着风的方向往前看过去,在那草地的尽头,她看到了一前一后两个身影——离得比较近的是白衣翩翩的夏侯翊,他笑容和煦地望着自己,缓缓伸出了一只手,似乎是在等她一起结伴前行。而离得远一些的那个少年则身穿银色铠甲,只留一个背影。 夏侯纾一时好奇,加快脚步又往前走了一段,努力地去看清那个银色铠甲的少年。她一路小跑着向前,直接越过了瞪着她的夏侯翊。快要接近那少年的时候,他才慢慢转过身来。看到他正脸的那一刻,夏侯纾突然发现他的脸似曾相识。然后她又转身看了一眼身旁的夏侯翊,如此酷似的脸,跟画像上的夏侯翖长得一模一样。 原来他就是夏侯翖! 明明夏侯翖才是长子,可是他看起来却比夏侯翊年轻得多,一如传言中那个十七岁就上了三次战场的少年将军!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度,这样的才干,若是放在京城里,肯定要比夏侯翊讨女孩子喜欢得多! 夏侯纾心中一阵欣喜,撒丫子往他们跑。她终于找到他了!她踌躇不安了这么多年的心结,终于要解开了吗? 但是越往前面跑,她越觉得不对劲。 传说逝去的亲人,最后都能在另一个世界相遇。如果她是从城楼上摔下来死了,却又遇上了两位兄长,那么他们是不是也…… 不!不可以! 夏侯纾拼命地呐喊着,继续往前跑,希望带着他们一起逃离这个看似色彩斑斓、生机勃勃的世界。然而周遭却突然暗了下来,太阳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层,只余下一片昏暗,这个世界就像是粉末砌筑的一般,突然间开始坍塌,轰隆声震耳欲聋。天旋地转间,一阵血腥味扑鼻而来,混着冰冷的空气阴森而绝望。 看来她是真的死了…… 可是她还有好多的遗憾…… “纾儿!” “纾儿!” “纾儿!” 轰隆声中突然响起了一阵熟悉的呼唤声,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已经完全停了,夏侯纾意识到自己的脚下又软又硬,并不像是躺在血泊里那样的冰冷而僵硬。她不由地想,难道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堂和地狱,那么她会到哪儿去呢?她的灵魂是不是还能得到宽恕? “纾儿,你醒醒好吗?” 夏侯纾明显地感觉到声音的主人在使劲地摇晃着自己,而她的身体则像棵奄奄一息的水草,在浪潮的推搡中摇摆不定。 这个声音怎么那么熟悉? 是……夏侯翊? 夏侯纾不禁眼眶酸涩起来,是她太想念他了吗?还是她的执念太深了吗?为何她都死了还能听到他的声音?二哥,你是来救我的吗?可惜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怀着赤诚之心的夏侯纾了。我辜负了你的期望,背叛了我们的约定,我的灵魂已经不再纯洁如初,我的心里装着恨,我的手上沾染了鲜血,你又如何救得了我呢? 夏侯翊却不肯罢休,拼命地拍打着她的脸,焦急地呼唤道:“纾儿,你醒醒,快醒醒!我回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摇晃的感觉也真实得可怕,像是那个奇幻的世界又坍塌了一次,而她无处可逃。 夏侯纾几乎是下意识地睁开眼睛,顿时觉得有万丈光芒直刺入眼,无数灰色的鸽子扑棱棱地飞腾而起,消失在五彩的云层里,而夏侯翊的脸似梦非梦浮现在她眼前。 “你终于醒过来了!”夏侯翊的脸由苍白转向温和,露出一抹虚惊一场的温和笑意,然后又说,“把孩子给我吧。” 孩子?什么孩子?我自己都还是个小姑娘呢,怎么就有孩子了? 夏侯纾半晌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夏侯翊已经伸手过来接,她才注意到自己双手死死地抱着冻得小脸通红的小皇子。 她……果真没有死?! “二哥……”夏侯纾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如梦似幻。从那么高的城墙上跌落下来,她竟然还活着?甚至还成功救下了小皇子? 不对,这一定是个梦! 夏侯纾一面安慰自己,一面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然而那触碰感再真实不过。一切都告诉她,这不是梦,她也没有死。 看到妹妹似乎终于缓过来了,夏侯翊才大松了一口气。 在前往飞鸾殿的路上,夏侯翊听到夏侯纾追着姚韵春向北门去的消息,他立刻抛下了陆宜珠,迅速赶往了事发地点。他亲眼目睹了惊心动魄的一幕:夏侯纾为了从姚韵春手中夺回小皇子,竟然随着她从城楼上一同坠下。 那一刻,夏侯翊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仿佛骤然停滞,思维的空白只被一个念头填满——冲向前去,用尽全力去接住夏侯纾。没有思考,没有犹豫,他的行动快于思绪,就这样义无反顾地冲上了前。 城楼的高度仿佛一个无法逾越的障碍,悬在头顶的威胁让人窒息。夏侯纾从高处坠落,如同命运的巨石重重砸下。尽管夏侯翊用他的身躯作为缓冲,竭尽全力地去接住夏侯纾,但那股冲击力仍然强大得让人无法抵挡。 结果并不如人所愿,他们两个还是不可避免地摔倒在地。在一片积雪飞扬中,他们共同承受了这次意外的冲击。 然而,即便是遭受到了这样大的变故,夏侯纾却始终没有放开手中的小皇子,一直紧紧地抱在怀里。 夏侯翊不知道该说自己这个妹妹傻,还是说她善良。明明那么恨姚家人,尤其恨姚槿秋,结果却还是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姚槿秋的孩子。 “没事了。”夏侯翊安慰道。然后他抱起她手中的孩子,才俯下身子来问,“告诉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适?” 有什么感觉呢? 夏侯纾认真地体会了一下。然后她感觉自己的腰部和脖颈都有点疼,稍微一用力,就更疼了。所以她真的没有死? 夏侯翊也察觉到了她身体和四肢的不协调,他既心疼,又担心,赶紧用一只手按住了她,并叮嘱道:“你可能摔伤了骨头,先不要乱动,等太医过来!” 夏侯纾缓缓点了点头,回归现实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尤其是当她再次确认小皇子还活着的时候,心中的重石终于落地,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脸上也恢复了些许的轻松和宁静。 万幸,他们都没有死。那么,姚韵春呢?她是不是也这么幸运呢? 夏侯纾正转动着眼珠子搜寻可视范围内的人影,却看到独孤彻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从城楼上跑下来,险些摔倒。 独孤彻目空一切的径直扑向了夏侯纾。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夏侯纾的脸颊,感受到她身体的温热,才算松了一口气。他甚至看都没有认真看一眼小皇子,便挥手示意身后的人将小皇子抱去给御医。 “纾儿!”独孤彻的声音中带着颤抖。他紧紧地抱着夏侯纾,眼神在她身上焦急地打量着,语无伦次地说道,“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看到夏侯纾冲出去抢夺孩子的那一刻,独孤彻感觉自己心头一窒。然而,他伸出去的手却连她的一个衣角都没有抓到。那一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随便汹涌而来的是震惊、是懊悔、是无助、还有一丝撕心裂肺的绝望。 幸好,幸好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就好。 夏侯纾将他的懊恼和欣喜看在眼里,却没有多少感动。 这段时间来,夏侯纾算是看明白了。独孤彻为了他的千秋霸业和大局,永远都有比她更重要的人,更重要的事。而她呢,却永远只能做那个需要躲在她身后的小女人,要知情识趣,懂得适时的退让和把握分寸。尤其是在刚才的那个梦里,她才发现,相对于独孤彻的感情,她似乎更在意与夏侯翊的约定。 从前的诸般逢迎与妥协,迷恋与牵绊,皆因身不由己。如今她也算是“死”过一回了,更应该看得明白和透彻一些才是。 夏侯纾觉得有点累,也不想继续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在独孤彻面前虚与委蛇。于是,她缓缓将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茫然地落到了不远处,那里的积雪已经很厚了,素白的雪堆里赫然躺着一个身影。 姚韵春双目瞪圆,嘴里眼里淌着血,全身被乱箭射得像一只刺猬,血液像毒汁一般蔓延开来,染红了周围的白雪。那衣服上绣着的大红牡丹像获得了生命一样是从她身上长出来,纠缠交织,越发枝繁叶茂…… 夏侯纾突然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姚韵春死了。那个刚才还满腹怨恨,冲着他们恶言恶语,不可一世的姚家二姑娘姚韵春,竟然就这样死了。 “纾儿,你怎么了?”独孤彻惊慌失措,急忙抱住她大声呼喊,“来人!快来人!立刻送贤妃回宫,快传太医!” 侍卫们闻言立马手忙脚乱起来,当即要过来帮忙。 夏侯翊却立马拦住了他们。他看了一眼依然还在呕吐的夏侯纾,然后对独孤彻说:“陛下,纾儿她刚才高处坠落,未免造成二次伤害,现在不宜随意挪动。” 独孤彻愣了愣,意识到夏侯翊提醒得非常在理后,他赶紧俯下身子来,尝试着去抱夏侯纾。 夏侯翊倒吸一口凉气,心想都说了不能随意挪动,难道你抱着她,她就不会再次受伤了吗?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独孤彻就已经在摸索中发现夏侯纾伤得并不算重。于是,他赶紧又拿出了手绢,轻柔地替她擦拭因呕吐而弄脏的嘴唇和脸颊。 夏侯纾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胃里的难受一阵强过一阵,呕吐不止。她顾不上其他,赶紧抢过手绢胡乱擦拭。 独孤彻下令侍卫找来担架,小心翼翼地护送夏侯纾,而他则始终紧握着夏侯纾的手,仿佛这样便能寻得她安然无恙的些许慰藉。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宫内走去,急切地想要尽快回到飞鸾殿。然而,在整个过程中,夏侯纾一直不停地呕吐,仿佛要把胆汁都吐出来,胃里依然翻江倒海般难受。 独孤彻惊慌失措,心乱如麻,却又无法代替她承受痛苦。他只能焦虑地等待着太医的到来,同时心中默默祈祷着。 第330章 合适 夏侯纾直至吐得浑身无力,方才罢休。她疲倦地躺在榻上,仿佛灵魂已离体,浮在半空中,以一种冷漠的视角观察自己。这样的凝视,这样的探究,这样的审问,让她无处藏身,无处可逃。 前来问诊的太医除了平日里熟识的沈从斌沈太医,还有一位年轻的女医官,据说是沈太医的同门师妹,名唤叶婵,出身医学世家,从小耳濡目染,是个很有医术天分的人,所以独孤彻特许她以医官的身份常驻太医院,专门给后宫里的女眷看病。 叶婵在宫中当差多年,自然是知道宫中的规矩。她对夏侯纾之前发生了什么并未多问,先是替她检查了一下腰部和脖颈,确认她只是在坠落在地的时候受到冲击,有些许扭伤,并未伤及骨头后,便叮嘱她这段时间卧床静养。随后她又开了两张药方,一张是用于外敷,一张则是用于内服,主治清淤活血以及安神。 夏侯纾确实需要宁神静气,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所以她顺从地接受了治疗。 独孤彻见夏侯纾一副不好说话的样子,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太医诊治完毕之后才宣了夏侯翊和陆宜珠进去探望。 夏侯翊此番特意带着陆宜珠来见夏侯纾,就是想给她一个惊喜,没想到却遇上了这样的事,所以他更加不敢提自己去涂川所发生的事,免得让她忧心。 夏侯纾看着他们,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不过才一个多月未见,夏侯翊看上去比以前更瘦了,穿上一身白衣更显得仙风道骨。他的脸更加棱角分明,还有一些风霜侵蚀的痕迹,想必这次涂川之行并不顺利。不过好在他现在回来了,一家老小都能安心一些了。 然而,回想着自己刚才的那个梦,夏侯纾依然心有余悸。 夏侯纾对大哥夏侯翖的所有了解都来自父母长辈以及府中仆从的传言,以及挂在祠堂里的那幅画像。这也是她第一次梦到夏侯翖的长相。如果说她与夏侯翊都还好好地活着,是不是证明,夏侯翖也还有生还的可能呢? 夏侯纾仿佛找到了一丝安慰,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她一面示意他们都坐下,一面问夏侯翊:“二哥,你怎么会知道我在哪儿?” 夏侯翊暗暗垂下自己在救夏侯纾的过程中被拉伤的手臂,心有余悸道:“怀济领我们进来的时候,正好在路上听说了小皇子失踪的事,又听说你去追姚二姑娘了,我便觉得十分蹊跷,跟了过去,没想到竟然看到那样的场面。” 旁边的独孤彻虽然没有出声,但听了这话之后,他极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以此掩饰心里的愧疚。 夏侯翊并未注意到独孤彻的存在,他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在夏侯纾身上,神色严肃。他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担忧,“纾儿,你可知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危险?万一我无法及时接住你……” 就像姚韵春那样,粉身碎骨,七窍流血而死。 夏侯纾明白兄长的意思。当时的情况确实很危险,也容不得她犹豫和踟蹰,所以她是不得不为之。但如果她早一步坠下去,可能就会摔死。而晚一步,则有可能被弓箭手射中。无论是哪种情况,她都必死无疑。然而,即便是这样微乎其微的生存机会,居然还是让她占到了,现在她才有机会安然无事地与他在这里分析利弊。 “我知道。”夏侯纾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又道,“若非是你,我只怕也跟姚韵春一般了。二哥,你总是在我最危险的时候出现,谢谢你。” 独孤彻听后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似乎是他无声的抗议。他心中想说,夏侯翊能做到的事情,他一样能办到。然而,一想到刚才那紧急的情况下,他竟然连夏侯纾的一个衣角都没有抓住,他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再也不敢说出来了。 陆宜珠则愣了一下,十分纳闷的扫了一眼在场的其他三人,随即又恢复自然。就夏侯翊和夏侯纾互相看对方的眼神,若非知道他们是亲兄妹,只怕是要误会。 夏侯纾这才看向陆宜珠,由衷的感激道:“陆姑娘,谢谢你把我二哥带回来。” 陆宜珠忙摆了摆手,解释道:“我可不敢贪功,这次能找到二公子,纯粹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然后运气好,碰巧遇到了而已。” 夏侯纾听得云里雾里,疑惑地看着两人,追问道:“这究竟怎么回事?” 夏侯翊摇摇头,笑着解释说:“近来从涂川送往京城的书信都会被中途拦截,为防泄露行踪,我只得先不跟家中联络,没想到却造成了误会。” “原来是这样。”夏侯纾舒了口气,“二嫂嫂跟我说与你失去联系的时候,我都急坏了,也不知道父亲和母亲是如何担惊受怕,尤其是二嫂嫂,她怀有身孕,还为了你的事情四处奔走,寝食难安。如今你回来了,可得好好安抚一下他们。” 想起父母和妻子这段时间来的担惊受怕,夏侯翊心中满是愧疚,但同时也感到一股暖流在涌动。他无奈地叹息道:“我这也是形势所迫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相对而言,你才更是让人担心。纾儿,你以后切记不可冲动行事了。” 夏侯纾想说今天的事她并非一时冲动,但是这事要解释起来却是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于是她只好点头敷衍过去。然而,想到这事可能会传到父母耳朵里,她忙叮嘱夏侯翊:“二哥,今天的事千万别告诉二老,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这事可由不得我。”夏侯翊的话语中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深意,然后他转向独孤彻,意味深长地继续说道,“一切看陛下的意思。” 突然被点名,独孤彻显然有些发愣。他看了一眼夏侯纾,努力镇定心神,答道:“此事,朕必定会给越国公和宣和郡主一个满意的交代。” 夏侯纾的脑子里还有些混乱,没心思考虑那么多,也就没有去探究这眼神背后的深意。所有的事情到了最后,也不过是生死二字而已,她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至于其他,容她安静一阵再想。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夏侯纾便有些疲乏不支了。 眼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夏侯翊便十分有眼色的告辞出宫了。 夏侯翊和陆宜珠走后,殿内便只剩下独孤彻和夏侯纾两人。 按理说,宫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独孤彻身为一国之君,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去堵住悠悠之口,防止谣言外泄。毕竟于他而言,姚韵春挟持了他的儿子和心爱之人,死了便死了,可是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活下去。他不想让满朝文武继续拿小皇子的生母是姚氏之人来说事,也不想这件事成为自己膝下子息薄弱的证明和掣肘。 可是从他看到夏侯翊冲过来接住夏侯纾起,他的心里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既感激夏侯翊顾及手足之情,毫不犹豫地救下夏侯纾,又有点嫉妒他们之间的感情。他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到底是对是错,也不好说出口。 独孤彻眉头紧皱,他坐在夏侯纾的身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神中带着深深的担忧和心痛。他说:“纾儿,你知道当朕看到你坠下城楼的那一刻,朕是什么样的心情吗?”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哀伤和无助,仿佛整个世界都崩溃了一般。 夏侯纾本来觉得挺累的,可是听到他的问话,她便抬眼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独孤彻深深地注视着她,再次叹息道:“朕心如刀割,无法呼吸。难以置信你就在朕触手可及的地方,而朕却无法将你紧紧抓住。朕恐惧不已,唯恐就此失去你。” 夏侯纾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反手紧紧握住他那布满细茧的手,轻柔地抚上自己稍显清冷的脸颊,轻声安慰道:“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是啊,还好你没事。”独孤彻频频颔首,随后又柔声道,“纾儿,过些日子,朕便将铭儿过继到你名下,可好?” 夏侯纾心底刚生出的那一丝暖意立马就如同浇了一盆冰疙瘩,从头冷到脚。 把小皇子过继到她名下?这又是什么情况?难道他是觉得她给福乐公主当后妈还不够,还要继续送给她一个孩子养?他当她是什么?开善堂的么? 最重要的是,凭什么? 她一个秀外慧中青春靓丽的良家少女,莫名其妙进了宫,成了他的妃子,成了他女儿的后妈,凭什么现在还要弄得好像是她上赶着去做他儿子的后妈?而且那还是姚槿秋的孩子,是她的仇人之子! 这也太不尊重人了! “不好。”夏侯纾冷冷地拒绝,然后用力推开他,“你为什么要把他过继给我?” 独孤彻愣了一下,随即解释道:“铭儿年幼体弱,身份也饱受争议。可你为了救他,可以不顾个人安危,朕觉得,这宫里再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做他的母亲了。” 夏侯纾听后,心中不禁一阵冷笑。她救下小皇子,不过是出于对生命的尊重,不愿再看到无辜的孩子在自己面前逝去,并非因为他是皇族血脉。但若她当真如此直言不讳,不是正中独孤彻的下怀,为他过继孩子提供了口实吗? “有的。”夏侯纾想了想说,“有一个人很合适。” 独孤彻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又打的什么主意。 “皇后。”夏侯纾灵机一动,立马说,“把小皇子过继给皇后吧。” “为什么?”独孤彻满脸疑惑。他作为佟素凝和姚槿秋共同的丈夫,看着她们斗了那么多年,他最终清她们之间的恩怨,如今佟素凝刚因姚韵春失去了腹中的胎儿,转眼又让她养育姚槿秋所生的孩子,这不是在故意给她添堵吗? 夏侯纾一门心思要推脱,自然没功夫管他心里打得什么算盘,继续劝说道:“陛下不是要给小皇子找适合做他母亲的人么?皇后就是最适合的人!” 独孤彻不明白她为何这般坚持。 夏侯纾解释说:“皇后刚刚经历丧子之痛,正是需要慰藉的时候。如果把小皇子过继给皇后抚养,正好可以缓解皇后的忧虑。而且,小皇子年幼体弱,也确实需要一个细心的母亲。当然,最重要的是,陛下如今需要一个嫡子来应对朝臣的议论。” 小皇子尚在襁褓之中就已经连遭几番变故,如今在宫中,只有佟皇后才有能力庇护他,也只有佟皇后抚养他,才能让底下的臣子不说闲话。而且,佟皇后已经没有了生养的可能,早晚会过继别人的孩子抚养,倒不如直接把小皇子过继在她名下,日后是福是祸都看他的造化。 独孤彻很是惊讶,再次确认道:“纾儿,你真的不愿意?” “我不愿意。”夏侯纾态度坚定地说,“陛下这么做,不过是想借机把我留在你身边罢了。可是,我也怕麻烦。一个昔恬已经让我很头疼了,我不想再照顾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请陛下收回成命。” 确实说得很直白、很犀利,就差没有指着他的鼻子骂了。 独孤彻有些无奈,故意板着脸说:“你知不知道你在拒绝一个君王的请求?” 夏侯纾无比认真地颔首道:“我知道。但我想你不会强迫我做我不愿做的事。” 独孤彻轻轻地触碰了她越发尖细的下巴,随后微笑着说:“这事由你决定。” 夏侯纾会心一笑。 独孤彻余悸未消,他看着她,又说:“纾儿,你以后千万不要再这么冒险了,朕担心会抓不住你。” 第331章 惋惜 熙平九年冬月,独孤彻接连颁布了三道震动朝野的圣旨。 第一道,独孤彻将小皇子独孤铭正式过继给佟皇后,并册封为太子。这一消息如春雷般在宫廷内外引起了轰动。 紧接着,独孤彻又颁布了第二道旨意,嘉奖夏侯翊救驾有功,并授兵部侍郎一职,即日上任,另赏黄金万两。 最后一道旨意则是专门为夏侯纾而发。皇帝赐予夏侯纾一套位于京城的宅子,允许她在闲暇之余前去那里休憩。这一举动无疑是对夏侯纾的宠爱和嘉奖,使得她在宫中的地位更加稳固。 消息传开后,整个京城都热闹了起来,纷纷在议论这件事的背后故事。 自姚氏一族被清算之后,朝野上下都在密切关注着独孤彻对曾经宠冠后宫的姚贵妃的态度。毕竟,姚氏一族罪孽深重,但姚贵妃却为皇家诞下了皇子,这使得事情变得更加复杂。然而,谁也没料到强横了一辈子的姚贵妃竟然经不住打击香消玉殒。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让姚氏一族彻底退出了南祁的历史舞台,也让佟淑妃顺利成为了中宫之主,并且理所当然的抚育姚氏的儿子。而独孤彻册立姚贵妃之子为太子,无疑向世人表明了他对姚氏一族终究还是有情分。 相较而言,夏侯氏兄妹所受的荣宠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夏侯纾没有心思去关心其他,只是觉得世事无常,可悲又可笑。 姚贵妃生前与佟皇后势如水火,不曾想,她死后,她的儿子却要由佟皇后抚养,并唤佟皇后做娘亲。而佟皇后估计也没有想到,她与姚贵妃斗了那么多年,最后竟然还要养情敌的孩子。这种关系颇有些讽刺意味,令人啼笑皆非。 另一边,袁才人自从被夏侯纾罚跪之后就像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自己的寝殿里,好长一段时间不敢出门。听到夏侯氏兄妹都被封赏的消息后,她更是大气都不敢出,恨不得自己立马隐身。 听宫里的人说,袁才人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太医看了一遍又一遍,出来都是摇着头说恐怕过不了来年夏天。袁才人不甘心,三番五次派人去请独孤彻,希望能得到天子的怜惜。然而,独孤彻却以国事繁忙委婉拒绝了。 眼看到了年底,袁才人的病情丝毫不见起色,炉子上的药罐子一天都没歇息过。棠梨殿的宫人平时没有得到过袁才人的好脸色,听说袁才人没用了,他们的心思也活络起来,纷纷疏通关系,企图在宫中寻找新靠山。袁才人原本出身就不高,现下又病了,见到这样众叛亲离的情形,更是气得加重了病情。 夏侯纾生平最恨背信弃义、卖主求荣之人。虽说袁才人如今的处境是罪有应得,她身边的人都有选择继续活下去的权利,但毕竟袁才人现在还活着,棠梨殿的众人为了一己私利竟然做得如此明目张胆和肆无忌惮,这不仅寒了袁才人的心,更是助长了宫里的不良风气。若是日后人人效仿,只怕后宫永无宁日。 因此,在由夏侯纾主持碧台小聚的时候,她就含沙射影地告诫各宫,谁要是敢落井下石趁人之危,她不会让他好过。 各宫心领神会,静默不语。棠梨殿众人得知被断了后路,也不敢继续放肆。 后来夏侯纾寻了一日去看袁才人,希望以此震慑住那些蠢蠢欲动的人。 袁才人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仿佛一阵风都能将其吹倒。她的脸颊皮肤紧贴骨头上,宛如皮包骨头。曾经的圆润妩媚已然消失殆尽,现在只剩一张苍白无色的脸庞。她的眼窝深陷,眼神无光,透露出久病不愈的疲惫。 此刻,袁才人已经病得没有力气来骂夏侯纾了,可是她看向夏侯纾的眼神仍旧充满着凶狠与毒辣,带着深深怨恨。 夏侯纾觉得很惋惜。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在宫斗中无法战胜对手,又无法得到男人的关爱,无疑是一种悲哀。这种事,也只能怪袁才人自己头脑不够清醒。作为教坊司的舞姬,她明明可以有离开皇宫自由婚配的机会,可她偏偏贪图皇室的荣华富贵,贪恋天子的薄幸,削尖了脑袋一股劲地往这里扎,最终才落到这样的下场。 这件事之后不久,皇太后杨氏突然召见夏侯纾。 如果说这宫里还有一个能让夏侯纾提心吊胆惴惴不安的女人,那就是杨太后了。杨太后虽然年纪一大把了,也不怎么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可她的野心却丝毫未减,反而随着年龄越来越大。 夏侯纾壮着胆子去了趟济和宫。 杨太后一向好静,她宫中除了几个习惯了的宫人,其他人早就被打发掉了,显得有些空旷冷清。唯独余太妃还几年如一日地守在她身边。 杨太后端坐在软垫上,轻轻捻着手里的佛珠,目光深沉地注视着夏侯纾。许久之后,她缓缓开口,语调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寂寞:“自从昔恬过继到你名下后,鲜少来看哀家。想来是哀家老了,一个人住在这深宫大院里,时常觉得闷得慌。有时候,哀家想找个人来陪着说会儿话,可一转头,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贤妃长日操劳宫中事务,千万别怪哀家不明事理啊!” 夏侯纾对杨太后一直保持高度警觉,所以听了对方的话,她立刻满脸诚恳地说:“太后说笑了,臣妾能得到太后的赏识,是臣妾的荣幸。不过,太后方才的话可真是冤枉臣妾了。昔恬那孩子您是了解的,最是单纯善良。她一心惦记着你的身体,早就想来看您了。只是前些日子宫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公主被吓着了,连出门都害怕。后来稍微好些了,又听说太后您身体抱恙,陛下怕她吵吵闹闹的扰了您的清修,就让她过些日子再来看望您。太后您要是不嫌她吵闹,臣妾明日就让她过来给您解闷。” 夏侯纾这一席话里面,既道明了主观原因,又阐述了客观原因。杨太后就是再不近人情,也不好当面怪罪她。毕竟,她只是担着一个养育公主的职责。至于福乐公主怎么想,独孤彻怎么决定,那都不是她能做主的。 杨太后点了点头,随即改口道:“昔恬能有这份孝心,哀家深感欣慰。既然陛下有所顾虑,哀家也不再勉强。说起来,哀家近来确实身子不太利爽,这几日才觉得好些,还是过些日子再让昔恬过来吧。” 这就被说服了? 夏侯纾仍然困惑不解,不知道杨太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杨太后接着说:“皇后前几日带了太子过来给哀家请安。哀家瞧着那孩子倒也乖巧,眉眼长得像陛下,不像他亲娘那样张戾。” 夏侯纾似乎终于知道杨太后召她过来的目的了。原来是想说太子的事。可这件事已成定局,她刻意提及太子的生母,又想表达什么呢? “太后,太子的娘亲是皇后娘娘呢!”夏侯纾提醒道。 杨太后愣了愣,然后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情绪激动道:“看来哀家真是老了,竟然说出这样的胡话。太子是中宫嫡子,他的娘亲自然是皇后!” 夏侯纾笑而不语。 杨太后又拉了夏侯纾的手,紧紧握住,语气温和地说:“皇后还跟哀家说,陛下因你救过太子,原本有意将太子过继给你抚养。然而,你却极力劝说陛下,才让陛下最终决定将太子过继给皇后。哀家万万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却如此深明大义。这也难怪陛下对你宠爱有加了。” 尽管事实如此,夏侯纾却不敢居功。 独孤彻不是昏君,不至于因为她救下了独孤铭就真要把孩子过继给她养。 夏侯纾也是这几天才想明白,独孤彻之前特意来问她,或许就只是试探。其实他心里早已有了打算,只不过需要一个台阶下。恰好她也没有替别人养孩子的喜好,于是独孤彻心安理得地将独孤铭放在了佟皇后膝下抚养,并册立为太子。 “太后过奖了。”夏侯纾态度谦虚,不紧不慢地说,“陛下能将福乐公主交给臣妾抚养,臣妾已经受宠若惊。只是臣妾才疏学浅,教导公主尚且吃力,也不及皇后细心体贴,实在没有能力抚育太子。” 杨太后似乎正等着夏侯纾这句话,她的面色显得越发和蔼可亲。嘴上却说道:“不论你是否具备这个能力,哀家都要替皇后好好地感谢你。素凝她进宫多年,经历了许多艰辛,受尽了姚氏的欺凌,却从来不曾抱怨。好不容易怀上了身孕,竟然又被自己身边的人坑害,实在令人感到心痛!” 说着,杨太后的眼眶微红,眼泪险些滴落。她转而又轻柔地拍打着夏侯纾的手背,缓缓说道:“你也已经入宫近两年了,正值青春年华,又一直深受皇上的宠爱,怎么就没能为哀家诞下一位皇孙呢?” 话题一下子转移到自己身上,夏侯纾到还有些招架不住,不由得愣了一会儿。她心中思绪万千。她与独孤彻,虽有帝妃之名,却无夫妻之实,何来的身孕? 不过,她与独孤彻之间的事外人并不清楚,她也不会主动透露。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笑着回答道:“延绵皇嗣是福分,臣妾承蒙陛下和皇太后恩宠,已经感激不尽,不敢再有奢望。” 皇太后似乎对夏侯纾的回答很是满意,又随便聊了几句就放行了。 熙平九年腊月初九,夏侯纾迎来了她十八岁的生辰。为了庆贺这一喜庆的时刻,独孤彻特意在宫中安排了一场盛大的宴会。这场宴会的规模非同小可,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受邀携女眷参加,无人敢有不服从的念头。其中的缘由,乃是独孤铭先一步被确立为太子。夏侯纾曾经救下的,正是这些南祁的储君,这是实至名归的荣誉。 夏侯纾身着九天凤纹大红礼服,长裙曳地八尺,头戴精致的金镶玉凤冠,雕刻繁复的凤凰栩栩如生,仿佛展翅欲飞,坦然地接受着众位大臣和命妇的祝福。 也正是这日,璞王终于按捺不住,发动了兵变。 刹那间,呼声四起,喊杀声震天,整个皇宫被重兵重重包围。宴会上的宾客们心中各怀鬼胎,然而坐在高堂之上的天子却面不改色,镇定自若。他们被天子的威严所慑服,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小声地谴责濮王的野心和不忠。 面对璞王的叛乱和席间众人的惊恐和质疑,独孤彻始终保持着沉默。他缓缓饮下一杯酒后,才拉起夏侯纾的手,慢慢走出了泰安殿。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他们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全副武装的璞王以及他的亲卫队。 璞王身着金黄色龙纹盔甲,掩去了平日的书生之气,倒增添了几分英武之气。或者说,他原本就应该是这条个样子,只是大家都被他蛰伏多年的表现给蒙蔽了。 独孤彻侧脸问夏侯纾:“纾儿,你害怕吗?” 夏侯纾见他神色坦然,便笑着说:“只要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第332章 逼宫 独孤彻轻笑着,镇定自若地拉着她走进泰安殿的偏殿。 殿中最显眼的位置挂着一副金光闪闪的龙纹盔甲,与璞王身上那一副如出一辙。然而,这一副的成色更胜一筹,年代也更为久远,散发出一种深沉的历史韵味。特别是它旁边那柄镶嵌着红宝石的宝剑,剑身闪烁着寒光,似乎见证了无数的历史变迁,也诉说着一段段辉煌的往事,让人在目光触及的瞬间,不由自主地生出敬畏之心。 独孤彻解释说:“这就是当年太宗皇帝平定天下时身穿的龙纹盔甲,一百多年来,只有一位皇帝穿过,没想到朕竟是第三个。也许,这就是天意。” 夏侯纾曾经听父亲讲述过这样一段历史。当年,太宗皇帝身披金黄色的龙纹盔甲,南征北战,所向披靡,横扫千军万马,终于打下了辽阔的万里江山。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太宗皇帝登基后不到十年,就因为过度操劳而辞世。随后,年轻的祁成帝继位。由于君主年幼,北原趁机发兵进犯。面对来势汹汹的敌人,祁成帝毫无惧色,迅速点兵,御驾亲征。他身披那副熟悉的金黄色龙纹盔甲,率领大军一举击溃了北原的二十万大军,令其几十年来不敢南下牧马,重振了国家的威严。 自此之后,龙纹盔甲被尊为神圣之物。传说,只要披上这盔甲,便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今日璞王身披龙纹盔甲,正是想借用这个寓意,寄托他对胜利的渴望与期盼。 夏侯纾轻轻抚上这冰冷的盔甲,分明感受到了里面的热血奔涌以及先代帝王的豪情壮志和王者霸气。她突然很想看到独孤彻穿上它的样子。于是她取下盔甲,转身对独孤彻说:“陛下,让臣妾帮你把它穿上可好?” 独孤彻点头轻笑,道:“好!” 璞王虽然已经派人包围了皇宫,但对于褚黎安所率领的禁卫军,他仍然有所忌惮。此刻看到褚黎安坚定地守在大殿之前,他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围困的叛军也只能这样僵持着,无一人敢上前。 一炷香后,泰安殿的大门再次开启。独孤彻牵着夏侯纾缓步走了出来。在距离台阶末端三步之遥的地方,他轻轻松开了手,然后迈着坚定的步伐独自走向前去。 看到独孤彻身上那威严庄重的龙纹盔甲,在场的每一位大臣都惊呼出声。 璞王一愣,不可置信的看向独孤彻以及他身上的龙纹盔甲。 独孤彻睥睨着璞王及其党羽,大声斥责道:“璞王,你觊觎皇位多年,屡次派人暗中行刺朕。朕念及先帝的教诲与手足之情,对你一忍再忍,然而你却变本加厉,毫无悔改之意!你的所作所为,实在令朕深感痛心!” 璞王冷冷一笑,道:“同样是先帝之子,这皇位凭什么就是你的了?” “冥顽不灵!”独孤彻斥道,然后挥了挥自己手中的利剑,又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朕比你更适合当这个皇帝吗?那么,朕今日便用太祖皇帝的剑回答你!” “成王败寇,那就来吧!”璞王牙关一咬,挥着长剑冲了过来。 独孤彻轻轻拔出那柄长剑,剑身并未因岁月的封藏而锈迹斑斑。在雪影与天光的交错下,剑锋划破仿佛凝固的空气,犹如一道闪电划破寂静,闪耀着刺眼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涌动,迎向正冲杀过来的璞王,矫健的身姿在那一刻宛如一只展翅的雄鹰,不畏风雨,迎接挑战。 兵戈相撞的声音传来,彻底断送了他们之间所剩无几的手足情义。 文武百官的惊叹声此起彼伏,他们未曾料到,这位平日里温文尔雅,据说在战场上受过伤后便再也不能挥剑的君主,竟还隐藏着如此高深的武功。他们的心中充满了敬佩与敬畏,对独孤彻的实力有了全新的认识。 雪,又下了起来,鹅毛一般,越下越大。 受制的文武百官和命妇都焦急的观战,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交战的独孤彻和璞王身上,并未注意到周围其他。 夏侯纾静静地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暗自祈祷着。 输赢在此一举。若赢,所有的一切一如既往,独孤彻依旧是高贵的君王,而她依然是他宠爱的贤妃,无人敢诋毁。若输,历史将改写,独孤彻将成为阶下囚,而她,将成为被后世唾弃的红颜祸水。 雪越下越大,如同棉花般轻盈而柔软,却没有一丝温度。这场雪,仿佛带着某种无言的预兆。一片洁白之中,却隐藏着无数的暗流涌动。 观战的大臣们犹如一座座静默的雕像,他们的眼神凝重,彼此心中都藏着深深的疑虑。皇位的诱惑,使得这场原本复杂的斗争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每个人都在心中默默权衡,揣测着这场斗争的走向。 交战双方身上都冒着大量热气,在这腊寒时节大汗淋漓。 三炷香的时间已经悄然过去,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兵器的锋刃与盔甲的碰撞声回荡在耳畔,尖锐刺耳,每一次相撞都迸发出璀璨的火花,仿佛在黑夜中闪烁着不安的光芒。大臣们的脸上写满了焦虑,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担忧。他们的信心,在这不断的消磨中,开始动摇。原本坚定的信念,在这连绵不绝的兵刃交击声中,开始瓦解。他们看着那火花飞溅,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一片迷茫与未知。 但是夏侯纾知道,众人担心的永远不会到来。 虽然独孤彻什么都没有告诉她,但她相信他。 "铛——" 清脆的兵刃落地声,犹如一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周围的宁静。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声音的源头,只见一把明晃晃的兵器躺在地上,熠熠生辉。 璞王刚要弯腰去捡,眼前却寒光一闪。 独孤彻持剑而立,剑尖如冷月般,直直地指向璞王的喉咙。那剑尖在熠熠的灯火照耀下,反射出凌厉的光芒,仿佛带着冰冷的杀意。 四周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和剑刃反射火光时发出的轻微声响。独孤彻的眼神冷冽如冰,而璞王则是面色凝重。 璞王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的身形因为要去捡被打落在地的兵器而呈前俯姿势,但又因为受到挟制导致重心不稳,他不得不单膝跪地,这个姿势在这里看上去更像是一种臣服。 独孤彻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各方面都出类拔萃的弟弟。他犀利的眼神中流露出赞赏之情,却也透露着一丝失望。 璞王脸色逐渐恢复正常,他抬头看向独孤彻,带着一丝讥讽的笑容说:“皇兄,现在整个皇宫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终究还是输了。” “你确定吗?”独孤彻微微一笑,神情极为轻松愉悦。 璞王信心满满,自然不会对独孤彻的话有所怀疑,于是他毫无顾忌的站起来,用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汗水,突然放声大笑。 众大臣开始惶恐不安。 璞王挣脱了独孤彻的控制,他傲然挺立,面对着文武百官,声音中充满了狂傲:“这天下,终将是我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文武百官一片哗然。 突然,人群中走出一个身形魁梧的人,正是年过半百的宁运将军。他怒视着璞王,气愤的大声斥责道:“你这乱臣贼子!胆敢带兵包围皇宫,逼宫篡位,我等就是身首异地也不会服从于你的!” 他的话音刚落,他身后的部分节义之臣也附和起来,大呼:“我等绝不会屈服于一个谋朝篡位的逆贼!” 璞王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人敢往他的刀口上撞,他怒道:“都给我住口!本王这是在给你们机会,你们可得好好想想。你们家中的父母妻儿的性命可都在你们的一念之间,别晚了才知道反悔!” 宁将军满脸不屑:“大丈夫何惧生死!我等誓死追随陛下,绝无二心!” 璞王点头道:“好!有骨气!那本王就成全你!” 璞王说完示意他的亲卫军将宁将军就地斩杀,杀鸡儆猴。 文武百官又是一片哗然,唯有宁将军面不改色,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夏侯纾紧张的看向独孤彻。她不知道他暗地里有什么安排,又在等什么,但是宁将军是她父亲的生死之交,她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无辜处死? 如此节义之士,就算她只是一个路人,也不会袖手旁观。 然而,独孤彻却像个旁观者一眼,他静静的看着璞王发号施令,看着那些璞王亲卫压制住宁运将军,却一言不发。 夏侯纾忍无可忍,便对着璞王的亲卫喊道:“住手!” 璞王不屑的转头瞥了夏侯纾一眼,讥笑道:“贤妃娘娘!本王听说,宁将军是你父亲的同僚,你肯定不忍心看到他死。本王还知道,好人你是极会做的。不过,想做好人也得看场合,你以为你还是被皇兄宠得无法无天的贤妃娘娘吗?在本王眼里,你只不过是个侍宠生娇的愚蠢女人罢了!” 夏侯纾丝毫不怯懦,她用同样鄙夷的目光看着他,厉声道:“你说的没错,本宫就是仗着陛下的宠爱,恃宠生娇。可你呢?你不过也是用他们的父母妻儿的性命来胁迫他们服从于你,这算什么本事!即便你今日坐上了皇位,你也永远得不到民心!” 璞王冷冷一笑,并不理会夏侯纾的挑衅。在他看来,与夏侯纾说话简直辱没了它的威仪。他转身对着百官问:“本王最后再问一次,你们是服,还是不服?” 随着他的质问,他的亲卫直接将兵刃加到了众官员的脖子上。 生死一线,许多官员都做好了取舍。很快就有官员跪倒在地,高呼:“老臣愿跟随璞王殿下,誓死效忠!” 为首的竟然是丞相王崇厚。 昔日的一身傲骨全都掉进了雪地里,可惜了那一地皑皑白雪。 随后几个胆小的也跪了下去。剩下的大臣们在权衡了利弊之后又有人陆陆续续跪了下去。场上除了十几个大臣依旧岿然不动,其余的都逐一屈服了。 璞王见状狂笑不止。 夏侯纾失望的叹了口气。这世间,果然还是生死比较重要。如果连命都没有了,那么其他的一切都是枉然。谁又有权利阻止别人爱惜生命呢? “把他们都抓起来!” 璞王一声令下,他的亲卫军便持刃向台阶上的独孤彻和夏侯纾奔去。 褚黎安迅速带人将独孤彻和夏侯纾保护起来。 独孤彻神色如常,转身走上台阶,在飞雪里,他一步一步向夏侯纾走来,金色的龙纹盔甲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光。 独孤彻走到夏侯纾旁边的位置停了下来,再次转身俯瞰着下面。璞王的笑意越发深沉,在他眼里,他们不过是在做垂死挣扎。 誓死不肯屈服的几个将军和大臣已经被璞王亲卫军死死押住,而那些贪生怕死的屈服者则像狗一样伏在雪地里求饶。真是讽刺啊! 混乱中,身穿银白色盔甲的夏侯翊带兵闯了进来。他的到来如同清风扫过,庄严而肃穆,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他朝着独孤彻走去,步履坚定,如同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向独孤彻禀报战果:东南西北四道宫门的叛军均被制伏,无一漏网。援军已将璞王的亲卫军团团围住,他们插翅难飞! “做得好!”独孤彻痛快道。 "这绝不可能!"璞王失声惊叫,满脸的惊慌失措,"京城的五万禁卫军已经在我的控制之下,怎么可能还有援军!" 独孤彻凝视着璞王,一字一顿道:“这正是朕要告诉你的为君之道,居安思危,未雨绸缪!” 璞王盯着随夏侯翊而来的援军,满脸的难以置信,久久无法言语。 夏侯翊这才持剑转向璞王,喝道:“璞王,你还不束手就擒!” 璞王敏捷的向后一跃,迅速捡起掉落在皑皑白雪中的长剑,竭尽全力进行抵抗。然而,经过与独孤彻的激烈交锋,璞王已经疲惫不堪。而今面对夏侯翊的进攻,不到二十个回合,他的体力便开始严重不支,最终被夏侯翊轻易制服。 面对援军的反攻和包围,叛军意识到璞王大势已去,也不再做无谓的抵抗,他们纷纷放下了武器,选择了投降。与此同时,夏侯翊带领的援军顺利地救出了那些坚持不肯屈服的军官和大臣,彻底扭转局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成王败寇,台阶下响起群臣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响彻整个皇宫。 独孤彻并未让他们起身,而是当众宣布旨意: 璞王独孤衍,肆意谋朝篡位,大逆不道。现削其爵位,押入天牢。明年春夏之交,将其斩首示众。其妻儿皆贬为庶人,年满十五者发配边疆,服役军中。不足十五者,逐出封地,永世不得入仕。其党羽交由吏部审理,严惩不贷。 王丞相勾结藩王,犯上作乱,实属罪大恶极。对其满门抄斩,首级悬挂于菜市口三日,以儆效尤。其家产一律充公,以正国法之威严。 宁运将军等忠臣良将,赤胆忠心,宁死不屈,实乃国家之栋梁。无论品阶高低,均晋升一级,以表彰其英勇无畏。 浮世纷扰,明争暗算,最后也不过是如此。 大雪纷纷落下,覆盖了整个皇城。 第333章 美人图 审理璞王及其党羽是件极为繁琐而慎重的事,夏侯翊自从当了兵部侍郎之后就一直在协助刑部办案,没有时间在家,周缪音生完孩子后,不免有些郁郁寡欢。而陆宜珠自从坑了独孤彻一百两两黄金之后,青岚公子这个神奇的画师就一夜之间消失了,贤妃游园图成为她的封笔之作。倒是有不少文人画士为之喟然。 平定璞王之乱后,夏侯纾更多的是安静。 独孤彻当日表现出的从容不迫并非偶然,而是他早就布下了这个局。璞王在策划篡位、秘密调兵入京时,怎么也未料到独孤彻早已洞悉一切,并做好了应对之策,就等着请君入瓮,最后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两个月前,夏侯翊奉旨秘密探访涂川,目的是破坏璞王与北原或者西岳两国的合作。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独孤彻召见了夏侯渊。随后不久,夏侯渊便在距离京城五千里的深山幽谷中,悄然训练着一支人数高达五万的神秘军团。他们的存在,便是璞王之乱当日能够迅速驰援京城的关键。 这背后的一切,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棋局,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布局,都是为了最后的胜利。而独孤彻和夏侯渊父子,正是这场棋局中的关键棋手,他们以默契的配合,以及高超的智谋和决心,推动着整个局势的发展。 如今璞王被擒,奸邪已除,南祁的朝堂也算是肃清了。只可惜皇太后却病了,病得如此不合时宜,饶是独孤彻再怎么装聋作哑也不由得冷了脸色。 夏侯纾虽然平时在独孤彻面前肆意妄为惯了,但这个时候还是明智的选择了趋吉避凶。福乐公主为此还嘲笑她胆小如鼠,但其实她自己也不敢去触霉头,只好每日跑到飞鸾殿来与夏侯纾相互鄙视一番。 “纾儿,你说要是四王叔当了皇帝,他会怎样对我们呢?”福乐公主双手托腮,天真的脸上带着些许苦恼,“会像父皇对荣哥哥那样好吗?” 福乐公主口中的荣哥哥是璞王的大儿子独孤荣。据说独孤荣六岁之前都是生活在京城,是福乐公主难得的玩伴之一。至于璞王把他留在京城的用意,跟宇文恪差不多。只不过璞王这些年来一直不曾有什么大逆不道的行径,独孤彻为表示对弟弟的信任,特意将独孤荣送回了璞王封地,让他们父子生活在一起。但是璞王终究还是辜负了独孤彻对他的良苦用心,起兵造反了。 答案是否定的。可是夏侯纾却不能这样告诉福乐公主,那会在她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一个不再信任别人的阴影。 她从来不敢忽视血缘的力量。 夏侯纾斟酌了许久,然后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我并非你的四王叔,因此无法预测他的想法和行动。但是,昔恬,无论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其实都无关紧要,你也不必为此烦忧。你四王叔犯了错,理应接受惩处。” 福乐公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在宣纸上涂鸦。 夏侯纾扫了一眼,如果她没有猜错,福乐公主画的那两个人就是她和独孤荣,画中是他们从前一起玩耍的场面。两个半大的孩子一起在花园里捉迷藏,十分童真。 宫里没有跟福乐公主同龄的孩子,也难怪她会如此难过。 福乐公主离开不久,祝成鸿前来请安,并献上了一幅画。他环顾四周,看到宫女们都在,显得格外谨慎。他低声对夏侯纾说:“娘娘,老奴有一要事要向您禀报。” 见他神色紧张,夏侯纾忙示意周围的人都先退下。 夏侯纾说不清为什么,宫中佳丽如云,祝成鸿却似乎对她格外亲厚和偏袒。许多事情,佟皇后尚未知晓,祝成鸿便已差人先行告知她了。尽管夏侯纾也觉得祝成鸿此举或许会让人误解她在与皇后争宠夺权,然而,这个疑虑始终未曾有人点破,她也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份偏爱。 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祝总管,有话请直说。”夏侯纾道。 “娘娘您请看看这个。”祝成鸿说着便将他带来的那幅画在夏侯纾面前展开。那画上是一个明眸皓齿的美人,而且还是一个熟悉的美人。 “陆宜珠?”夏侯纾有些好奇,这画风跟陆宜珠之前的画那幅贤妃游园图十分相似。她不由得犯起了嘀咕,莫不是陆宜珠在家闲着无事,只好画自己做玩?可是这画又怎么会在祝成鸿手里? 祝成鸿大概看穿了夏侯纾的心思,不慌不忙地解释道:“不知是何人把这幅画放在了陛下的书案上,老奴听说这位姑娘与越国公府的二少夫人颇有渊源,就多留了个心眼,特来请示娘娘。” 夏侯纾听得一头雾水,追问道:“祝总管的意思是?” 祝成鸿语态轻缓,耐心解释道:“按规矩,宫中每隔三年便要采选秀女充盈后宫。陛下登基之后,曾于熙平元年、熙平三年和熙平六年进行过三次采选,原本第四次采选是定在今年春天的。可因为帝太后薨逝,再加上北原战事不断,陛下特令往后推延一年。如今已是年底,距离大选已经不剩多少事日了,虽然陛下没有明确的表态,但规矩是这样定的。恰巧老奴上次见过这位陆姑娘,知道她与越国公府的渊源,就特意来向娘娘讨教,不知道这是否是越国公府的意思?” 夏侯纾恍然大悟。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关注璞王之乱,竟然没有想到又到了三年一届的选秀。也就是说,即将有一批年轻貌美,心思缜密的女子进入后宫。可这跟越国公府有什么关系呢? 陆宜珠只是周缪音的闺中好友,偶尔出入越国公府而已,越国公府不会越俎代庖,拿别人的幸福和人生来开玩笑。至于陆宜珠本人,她是个潇洒惯了且有嗜钱如命的女子,断然不会有要入宫为妃的心思。 那么,究竟是谁想从中作梗呢? 夏侯纾又仔细观察了那幅画,画风奇特,笔触流畅,与陆宜珠的风格十分相似,但却没有加盖“青岚公子”的印章,足见这幅画并非陆宜珠亲笔所画。难道是独孤彻那次见到了陆宜珠之后,见色心起,所以才找人画了她的画像,想要纳她为妃? 这个想法让夏侯纾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夏侯纾将画作交还给祝成鸿,语气平静道:“祝总管,多谢你的好意,这件事与越国公府无关,烦请您先将这幅画送回。至于其他的事,我去向陛下询问清楚。” 祝成鸿早就猜到这幅画不会跟越国公府及夏侯纾有关,所以才特意过来提醒。他点了点头,小心把画收好,又道:“陛下在御书房,娘娘可要谨慎行事。” 夏侯纾点头感激道:“多谢祝总管,我自有分寸。” 下午夏侯纾特意吩咐小厨房熬了雪蛤汤,然后亲自端着去了御书房。 平定璞王之乱后,为了避嫌,夏侯纾还是首次踏入这里。独孤彻依旧是在看折子。书案上的折子分成两摞,一高一低,底下的人也真是够细心的,竟然把请求严惩璞王和宽恕璞王的折子分得如此泾渭分明。 夏侯纾在他面前欠身行礼,故意提高了音量说:“臣妾给陛下请安!” 独孤彻闻言抬头看了看,确定来人是夏侯纾,他有些惊讶也有些欣喜,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疑问:“你怎么来了?” 夏侯纾殷勤地将雪蛤汤端过去,笑眯眯地递给他,柔声道:“陛下日理万机,也该注意自己的身体,臣妾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让厨房准备了雪蛤汤,望能为您驱散些许疲惫。请陛下趁热尝尝吧。” 独孤彻放下手中的折子,将信将疑地接过雪蛤汤,浅浅喝了几口就放下了,然后目光探究地打量着夏侯纾。记得半年前岑州大旱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端着一晚雪蛤汤来游说他,然后跑去了岑州赈灾。 夏侯纾知道他在思考自己的用意,便心虚地将目光转向案头,正好看到了那副被祝成鸿悄悄放回来的画。于是她故意用手拨弄着那幅画,假装好奇地问:“陛下最近又得了什么旷世奇作?” 独孤彻终于放弃了对夏侯纾的探究,他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了那幅画上,带着一丝疑惑的语气问道:“这幅画不是你放在这儿的吗?” “我放的?”夏侯纾满脸疑惑。她确实曾经观赏过这幅画,并让祝成鸿将其归回原位。然而,这幅画最初并非她所放置。 难道祝成鸿在放回画作时,刚好被他看见,所以造成了误会? 带着满脑子的疑惑,夏侯纾顺势展开了那幅画,画上确实是陆宜珠,跟祝成鸿拿给自己看的画像别无二致。她就说嘛,祝成鸿那只老狐狸做事一向谨慎,处理这么小一件事,不至于被独孤彻发现了才对。 独孤彻并未察觉到她表情的变化,只是打量了几眼画中人,轻笑着说:“朕记得这是上次与你兄长一同入宫的那位姑娘,姓什么来着?当时场面有些混乱,朕并未多加留意……如果这幅画并非你的,那它是谁的?为何要放在这里?” “这……”夏侯纾越想越觉得这是很蹊跷,听独孤彻的意思,他是连人家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可他偏偏却记得陆宜珠长什么样,这不是不打自招吗?既然他要装糊涂,她就陪着他装糊涂好了! “没错,画作的确是我的。”夏侯纾顺着他的话说道,“陆姑娘是我二嫂嫂的闺中密友,画得一手丹青,我仰慕已久,于是便请她画了一幅她的小像给我,结果云溪那丫头粗心大意,不知放在哪里了。原来竟被我搁在这里了,难怪怎么也找不到。” 夏侯纾说罢,目光特意在独孤彻身上稍作停留,随后双手合十,如释重负地感叹道:“近来我心中忧虑,生怕陆姑娘知晓我把她的小像遗失,会心生不悦。况且,陆姑娘尚未尚未婚配,若因这画作招致不必要的困扰,我更是有愧于她。” 独孤彻刚开始还认认真真的听她解释,到了后面,他干脆端起雪蛤汤喝了起来。直到夏侯纾表演完了,他才擦了擦嘴,毫不留情的揭穿道:“纾儿,你知不知道,你撒谎的时候,总是会不知不觉的做多余的动作?” 夏侯纾愣了愣,继续面不改色的说:“我说的都是真的。陛下若是不信,改天可以派人去问问陆姑娘。不过这样一来,她就会知道我把她的小像弄丢了……” 独孤彻已经没有兴致听他继续瞎编谎话了,他看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他淡淡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你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御书房了,这幅画却是昨天才出现在这里的,而且看这墨迹,也是刚完工不久。纾儿,你觉得朕是傻子吗?”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划破了原有的平静,直指人心。独孤彻的眼神仿佛能透视一切,带着一种洞察秋毫的锐利。他的话虽然没有大声喝斥,但却让人无法辩驳。在他的面前,任何谎言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你真的以为朕会相信你的鬼话吗?"独孤彻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 夏侯纾心里咯噔一下,他无法回答,只能低头沉默。原来独孤彻早就知道了,摆明了下这个套等她自己钻进去。果然也是只老狐狸!老谋深算啊!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试探她? 夏侯纾眉头紧皱,心中满是困惑。她无奈地垂下眼帘,语气中带着一丝认错的意味:“好吧,我承认我撒了谎。这幅画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大概是夏侯纾认错态度良好,独孤彻也没有再僵持。他拉过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轻轻地抚摸着她的一只耳坠,温和地问道:“纾儿,你今天为何而来?” 他才不相信她是为了给他送一碗汤! 夏侯纾明白,自己刚才的谎言已经引起了独孤彻的不悦。若是再继续编织谎言,恐怕会彻底激怒他。倒不如先放低姿态示个好,缓和一下气氛。 夏侯纾犹豫了许久,最后硬着头皮,带着些许尴尬地开口道:“听说过完年,宫中又要选秀了……” “就为这个?”独孤彻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哭笑不得。 夏侯纾面露不悦,但又不敢乱说话。她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些许沉重:“或许对你而言,这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是对我来说,没有比这更大的事了。” 独孤彻听后,沉默了半晌。他的表情深邃而难以捉摸,嘴角微挑,似笑非笑,让人无法窥探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夏侯纾不禁心里发虚,暗道他不会认为自己是在嫉妒吧,从而用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身为国君需要为皇家延续香火的说辞来劝诫自己? “杞人忧天!”独孤彻用食指点了点她的眉心,语气中带着无奈却又充满宠溺。 “什么?”夏侯纾一时没反应过来。 独孤彻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将她又抱紧了些,一脸满足,语气中带着无尽的喜悦:“不过,朕真的很高兴。” 夏侯纾愣了愣,所以……耍我是吧? 夏侯纾恼羞成怒,起身欲走。 独孤彻竭力忍住笑意,迅速捉住她的手,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反驳道:“纾儿,就准你骗朕,不准朕捉弄你?你这可就有点专横了!” 夏侯纾仔细想了想他的话,心头的怒气慢慢消解,逐渐恢复了平静。的确,是她先撒谎骗他的,而他的捉弄,不过是满足一个男人的虚荣心罢了。 于是,夏侯纾挣开他的怀抱,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然后指着那幅画逼问道:“老实交代,这幅画哪儿来的?” 独孤彻之前并未看过那幅画,此刻更是满脸困惑与委屈。他望着夏侯纾,态度坚定的说:“朕并不清楚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要不,朕马上让人将它烧毁?” 夏侯纾忍不住又扫了一眼画上的美人儿,撇撇嘴说:“陆姑娘活得好好的,你就这样烧人家的画像,多不吉利啊?” 独孤彻深以为然,点点头说:“那就有劳你还回去了。” 第334章 闲聊 经过一番推测,关于陆宜珠的画像是如何出现在独孤彻书案上的真相逐渐明晰。据独孤彻回忆,在昨天早朝之前,他并未在御书房内见过这幅画。因此,可以推断出画像是在昨日早朝后,有人趁着递交折子的时候浑水摸鱼带进来的。这个行为十分鬼祟,也让人无法理解。 独孤彻初时觉得奏折里夹着一幅画颇为古怪,心下好奇,便展开了画卷。他万万没想到,画卷之中竟藏着陆宜珠的画像。这幅突如其来的画作,令他困惑不已。 独孤彻曾多次品鉴青岚公子的那幅贤妃游园图,对其独特的画风颇有心得。因而他一眼便看出这幅陆宜珠的画像并非出自青岚公子之手。而且,他曾与陆宜珠有过一面之缘,对陆宜珠的容貌有所印象,亦知晓陆宜珠与越国公府及周缪音之间的关系匪浅。 独孤彻深知,这幅画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他面前。于是,他不动声色,假装未曾留意,随手将画卷丢至一旁,只等着背后之人憋不住自己跑来催他看。 然而,他未曾预料到,最终竟是夏侯纾送上门来做了替罪羊。 听了独孤彻的分析之后,夏侯纾也大概猜到了背后之人的用意。 在平定璞王之乱中,夏侯翊的表现可圈可点,不仅改善了他先前纨绔的形象,更在朝廷中得到了广泛的认可。由于他的出色表现,他不仅被加封官职,还荣获了银钱嘉奖。因此,朝堂上不少人都以此作为风向标,重新评估自己的立场。一部分人明智地看到了夏侯翊的潜力和价值,开始主动接近并拉拢他。另一部分则对夏侯翊持嗤之以鼻的态度,认为他只是仗着裙带关系侥幸成功而已,就盼着他什么时候倒大霉。 如果这个时候,与越国公府有所关联的陆宜珠不幸被独孤彻看中,并纳入宫中,与夏侯纾共侍一夫,那么独孤彻与夏侯翊之间就会不可避免地产生嫌隙。如此一来,既可破坏越国公府对天子的忠诚和拥护,又可在夏侯纾与独孤彻之间播下误会的种子,久而久之就会演变成无法弥补的裂痕。届时他们再一挑拨,就可以将夏侯纾和越国公府连根拔起。 这么缜密的手段,还真是难为了背后谋划之人。 夏侯纾觉得很累,也不愿再在这个问题上费心思。于是,她看向独孤彻,故意说:“陆姑娘不仅人长得好看,还有勇有谋,性格也洒脱,是个妙人。陛下既已见过她的真人,又看过她的画像,难道没有半点动心吗?” 独孤彻瞥了夏侯纾一眼,顿时明白她是不耐烦了,却还想继续捉弄自己。于是他便装作很认真的思考了片刻,缓缓开口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朕不否认你对陆姑娘的赞美之词,但朕也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好色之徒,所以你不必把朕想得那么龌龊。” 夏侯纾听到这话,立刻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对方。还说自己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那么袁才人又是怎么回事?当初袁才人挑衅她的时候,他可是置之不理的呀!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独孤彻的语气中透露出深深的失望,还带着一丝抱怨,“朕从未宠幸过袁新蕊,是你们认为朕喜欢她。” “什么?”夏侯纾立马坐直了身子,满脸惊愕的看着她,“可是……” 可是我明明看到你们衣衫不整的抱在一起…… 独孤彻嘴角微扬,带着一丝揶揄的笑容看着她,调侃道:“你如此聪慧,难道就看不出朕是在将计就计吗?” “你的意思是说,你一早就知道袁才人心怀不轨,刻意接近你?”夏侯纾满脸狐疑。她的脑海里依然回荡着那次无意间闯进明台殿,看见他们衣衫不整地依偎在一起的香艳画面,难道那个也是假的?她需要一个解释,一个真实的答案。 独孤彻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立马说:“你别再胡思乱想了,你所见到的,都是假的。” “所以……你是在对她施美男计?”夏侯纾被他的话语惊得心神不宁,一时间失去了理智的思考。话出口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措辞有多么不当,立刻羞愧地用手捂住了嘴。 独孤彻的脸上表情极为复杂,仿佛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咬紧牙关,努力保持冷静,才将怒火压在心底。最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闷声说道:“你说是就是吧。” 夏侯纾依然还有许多疑惑,继续问:“那你为什么非要那么做?” 独孤彻再次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缓缓道:“朕早已派人去查过她的底细了,确实如你所见,她有野心,一直想要接近朕,盼着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朕给她封赏,甚至曾经假装纵容她,她就不知天高地厚了,竟然敢在宫里兴风作浪。这些,朕都无所谓,自有皇后和你会应付。但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与姚韵春勾结。只怕到现在,她还误以为朕对她有意呢。” 夏侯纾对他的做法不置可否,毕竟以她的立场来看,确实不方便评说。于是她又换了个话题,不知不觉之间就由那幅画聊到了夏侯翊。 按照独孤彻的意思,他打算继续给夏侯翊加封,好引蛇出洞。夏侯纾却认为这样的做法太过冒险。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为什么会成为皇妃,又为什么会站在这里,怎么会不懂树大招风这个道理?万一到时候蛇没抓着,反倒把夏侯翊给搭进去了,那才是得不偿失。即便是独孤彻给她一块免死金牌,她也冒不起这个险。 好在独孤彻也只是跟她商量而已,并且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紧随着,他们的话题深入了边关的局势。 夏侯纾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竟然能够与一国之君如此亲近地探讨这个深奥而严肃的问题。那一刻,她对那些常常感叹英雄无用武之地的人们产生了深深的同情。其实,英雄不仅存在于战场上,也存在于那些敢于直面问题,积极寻找解决之道的人们之中。 独孤彻得到密报,璞王在围困皇城之前,曾派人秘密前往北原,与北原的大王子赫连保康进行会谈。不久之后,北原就在刚签订了休战协定的前提下再次发动了进攻。然而,独孤彻早已预见这一切,命徐英达父子死守居雁关,成功击退了敌军的猛烈进攻。 后来,璞王叛变失败,北原军队突然撤退。 北原是一个游牧国家,春夏多忙于牧马和耕种植物,以便储备粮食,一般会选择在秋冬季节进犯,这几乎都已经形成了一种定律。夏侯纾之前就听父亲说起北原今年的雪很大,所以要特别防范,北原军队没理由冒着撕毁盟约的风险骚扰之后又突然偃旗息鼓。 这一切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令人不禁深思。 夏侯纾迟疑道:“他们会不会是想以退为进?” 独孤彻沉思片刻,语气略显迟疑:“目前尚不确定,但朕得到密报,北原国内政局确实出现了一些变动。赫连保康的王妃,出身于察哈尔部落,这一家族在北原享有崇高的声望,实力不容小觑。然而,最近察哈尔的世子因与三王子赫连嘉安发生冲突,导致其所辖的一个部落惨遭屠戮。察哈尔部落是赫连保康的有力支持者,这使得赫连保康与赫连嘉安的矛盾激化,甚至爆发了战争。北原王为了平衡双方势力,被迫暂停了南侵计划。” “这么说来,北原休战是迫不得已。”夏侯纾恍然大悟。然而,想到过去几年在北原战场上的巨大消耗,她不禁又问:“那我们何不趁此机会大举北上,杀他个措手不及?” 独孤彻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说道:“去年岑州遭遇大旱,万里良田颗粒无收,百姓生活困苦。此外,开挖运河耗费了巨大的财力和物力,使得国库空虚。再加上年前与北原的战争拖延数月,已经让国家元气大伤。如果此时再次开战,只怕粮草供应不及。” 这样一来,夏侯纾又沉默了。火烧庄稼,以蝗换粮,开挖运河都是她的主意,这本来是为了长远打算,但没想到却左右了南祁的战事。但如果当时不那么做,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对于一个国家而言,饥荒与战争哪个更可怕?在她看来,同样可怕。 独孤彻似乎洞察到了夏侯纾内心的忧虑,急忙出言安慰:“纾儿,你做得很好,朕并未有怪罪你之意,你不必自责。” 夏侯纾微笑着,看似漫不经心地说:“我只是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岑州大丰收。” 独孤彻赞同的点点头,眼里满含期盼。 他们似乎有意避开这个沉重的话题,转而聊起了其他的事情。但随着交谈的深入,他们的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夏侯翊的喜事——他刚刚迎来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夏侯翊回到京没几天,周缪音便平安诞下了一个女儿。这个孩子长得白白嫩嫩,天真无邪的笑容时刻挂在脸上,几乎不哭不闹,实在是让人省心。夏侯渊对这个长孙女的降临喜出望外,满心欢喜地为孙女取名为夏侯馨。 夏侯纾作为姑姑,虽无法亲自前往越国公府看望,但在得知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就送上了精心准备的贺礼,以表达她的祝福。 此刻,夏侯纾坐在独孤彻的大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他腰间的一块龙纹玉佩。看这玉佩成色和纹理绝对是玉中精品,就像温柔沉静的周缪音一样。于是她笑着说:“从前在府中,大家都担心二哥没有心仪的姑娘,可我一点儿也不着急,因为我觉得二哥配得上世上最好的女子,直到后来遇到了周家姐姐。” 独孤彻静静的听着她跟自己闲话家常,甚至觉得这样真好。 夏侯纾没听到回应,便抬起头,正好对上独孤彻的一双明眸。知道他又在认真听他说话,并且没有反感,她才继续说:“周家姐姐看着柔弱,却是个内心坚韧的女子。当初若不是她足够勇敢,二哥便要与她错过了。再后他们成了亲,二哥整天忙出忙进,经常见不到人影,留下她来面对一大家子人。就连坏了身孕,二哥也不怎么陪在她身边,还总是让她担惊受怕。如今她能平安诞下孩儿,也算是上天眷顾。在我看来,周姐姐便是世间最好的女子。” 独孤彻没有插话,待她的话音落下,他却说:“那可不行!” “为什么?”夏侯纾诧异道。心想,难不成他认为他坐拥天下,所有好的都该由他来享受?这未免也太过自私了! 独孤彻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世间最好的女子就是你,可是你已经是朕的了。” 夏侯纾白了他一眼,对他的话语置若罔闻,继续说道:“二哥能与周姐姐相遇,也是他此生最大的幸事。” 独孤彻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把玩着她的发丝,陷入深思。过了片刻,他突然问道:“纾儿,在朕身边,你幸福吗?” 这可真是个深奥的问题,搞不好就要祸从口出。 夏侯纾想了想说:“虽然在你的身边会很辛苦,不过目前本姑娘还没有离开的打算。” 独孤彻神色紧张到:“你是说,如果你觉得不幸福了,就会离开朕,是吗?” “当然!”夏侯纾坦然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那些藏在心底的话语,此刻如洪水般倾泻而出,“你宫中美女如云,就算少了我一个,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她瞪了对方一眼,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怒意,“你能不能别总是打断我!” “噢,纾儿,你真是没心没肺。”独孤彻比失落地叹息道。 夏侯纾双手捧起他的脸颊,细细端详,随后笑道:“仅凭这张令无数小姑娘神魂颠倒的面容,我也不能这么快就轻易饶过你啊!” 面对夏侯纾的突袭,独孤彻先是呆住了几秒,毕竟以往没有谁敢在天子面前放肆,尤其是蹂躏他那张英气逼人的脸。他很快回过神来,瞅准时机,猛地抓住了夏侯纾正在作案的手,恶狠狠地说:“看来是朕对你太过太纵容了!” 夏侯纾忍不住放声大笑,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独孤彻的手已经捏住了她的脸颊。这一捏,让夏侯纾一时之间愣住了,她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回面子,洗刷这一耻辱。于是,她起身反攻,开始捏独孤彻的脸。整个下午,他们就在这种你捏我一把、我捏你一把的幼稚游戏中度过,乐此不疲。 后来,夏侯纾玩累了,便放弃了追逐。她毫无仪态地摊在坐榻上,眼神呆滞地看着天花板,陷入了沉思。她心里不禁想,如果前朝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臣们知道他们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竟然如此“忙碌”,会不会上书弹劾她这个狐媚子,说她迷惑了陛下,耽误了朝政? 第335章 倒霉 随着璞王伏法,他背后的那些支持者也顿时销声匿迹,不再嚣张跋扈。独孤彻更是大度地找了个理由,将璞王的长子独孤荣“请”进宫来加以优待。这一举动让那些暗地里支持璞王造反的大臣们不得不佩服独孤彻的手段高明,他们纷纷向独孤彻叩首拜谢,感激涕零地赞颂皇恩浩荡。独孤彻在这场政治博弈中软硬兼施、爱憎分明,着实让人叹为观止。 然而,独孤荣刚住进宫里没几天就突然犯病了。 独孤荣发病的时候,全身剧烈抽搐,口吐白沫,像是中毒了一般,令周围的人惊恐不已,几乎无人敢靠近,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上杀头大祸。 这一突发状况再次在朝廷中引发了广泛的议论,群臣纷纷怀疑是独孤彻容不下璞王之子,试图赶尽杀绝,甚至连德高望重的老魏王也对独孤彻产生了疑虑,不惜亲自出面说情,以独孤荣年幼未参与谋逆为由,希望独孤彻大发慈悲,能够为璞王一脉保留一丝骨血。 独孤彻非常被动,可这个时候,无论他作何解释,都无法消除群臣对他的猜忌。所以,他除了命太医极力救治,别无他法。 最后,是独孤荣的教养嬷嬷道出了真相。 独孤荣的生母并非现在的璞王妃窦氏,而是璞王的第一任王妃凌湘夫人,而独孤彻的病症,也遗传自他的母亲。 据说,凌湘夫人是名门之后,她不仅生了一副好容貌,性情也温和贤淑,通情达理,且自幼研读诗书,深谙为人处世的道理,待人接物总是显得从容不迫,独具风范。美中不足的是,凌湘夫人患有先天性的癫痫,俗称“羊癫疯”,这种病在发作时极为可怕。若是救治不及时,甚至可能在狼狈中瞬间一命呜呼。不过,凌湘夫人的家人非常重视对她的保养,为了确保她的健康,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寻求名医良药。在全家的精心呵护下,凌湘夫人仅在幼时发作过一次癫痫。因此,外人并不知道她的病情。 璞王弱冠那年,也曾风华正茂,鲜衣怒马。一日,他在街头无意间遇到了还是少女的凌湘夫人,那一瞬间,他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目光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那种感觉,就像是一颗种子,悄然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不知不觉间便情根深种,非她不娶。 璞王打听了凌湘夫人的身份后,即刻回宫请求先帝赐婚,表明自己愿意三媒六聘,迎娶凌湘夫人为王妃。而先帝听闻此事,私下派遣心腹去调查了凌湘夫人的人品样貌,得知二人十分般配,他便欣然恩准了璞王的请求。于是,凌湘夫人穿着大红嫁衣嫁入了璞王府,成了璞王妃。 璞王与凌湘夫人心有灵犀,志趣相投,两人成婚后更是琴瑟和谐,恩爱如蜜,如神仙眷侣,是京城里人人称赞的模范夫妻。 这件事当时还传为一段佳话,引得无数痴男怨女为爱奔走。 璞王深知凌湘夫人患有隐疾,因此对她倍加呵护。凌湘夫人的健康状况也未曾出现过异常,直到后来她怀了身孕。 按照凌湘夫人的身体情况,太医并不建议凌湘夫人孕育子嗣,说是有可能引发病情,甚至可能危及生命。可凌湘夫人舍不得肚子里的孩子,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凌湘夫人最终还是平安诞下她与璞王的爱情结晶。然而,夫妻俩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凌湘夫人的病情复发了。 璞王为了发妻访遍天下名医,却无一人能将其治愈。最终,凌湘夫人不到二十三岁,便撇下丈夫和爱子撒手人寰。在临终前,凌湘夫人拒绝了璞王的探视,说是不愿让他看到自己饱受病痛折磨的模样,希望他能永远记住她平静美好的样子。 凌湘夫人去世后,璞王发现长子独孤荣也不幸遗传了凌湘夫人的癫痫。 出于对原配发妻的怀念和愧疚,以及对儿子健康状况的担忧,璞王对独孤荣十分偏袒,一直将其视为接班人,悉心培养。这一举动无疑引起了同样也诞下儿子的继任璞王妃窦氏的不满。 璞王刚到涂川赴任那年,因涂川气候恶劣,贫瘠荒凉,不适合病儿生活,他不得不将独孤荣留在京城,托付给窦氏教养。而窦氏早就对独孤荣心生厌恶,便仗着自己是嫡母,对年幼的独孤荣非打则骂,致使独孤荣病情加重,差点一命呜呼。 消息传到涂川后,璞王暴怒。然而,他心里清楚,一旦他公开处理窦氏,那么独孤荣患有癫痫的秘密也会传扬出去,那样将可能影响独孤荣日后承袭爵位。他思索再三,最后只好咬紧牙关,派人回京训斥了窦氏,然后便将独孤荣接到涂川,并请了名医进行调养。此后的几年里,璞王一直将独孤荣带在身边,未曾有一天分离。因此,璞王这次带着谋反的目的回京,他也没有抛下独孤荣。 独孤荣回京之初,一直住在璞王府里,因而他对璞王谋反的事情有所耳闻,也知晓璞王叛乱并被捕。只是他毕竟才十几岁,所以当他被接进宫,面对环境陌生的环境和未知的前途,以及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他一时间缓和不过来,才导致他旧疾复发。 得知此事后,夏侯纾对璞王的看法产生了改观。她没想到璞王野心勃勃,竟然还是个情种。如此来看,璞王并非无懈可击,他的感情用事或许会成为他的弱点。 于是,夏侯纾派人向尚在狱中的璞王传达消息,故意将独孤荣的病情告知璞王。这一消息果然让璞王焦虑不已,甚至急得鬓发都白了许多,他的态度也间接地影响到了他身后的支持者们,以致那些躲在暗处的人纷纷噤了声,不敢再挑衅独孤彻的耐心。 因此,独孤彻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平息了璞王之乱。 夏侯纾对朝政之事和乱臣贼子没有多少兴趣,她很快就回到了自己平静的生活。可福乐公主却不是一个能安分守己的人,时不时地给她找事做。 前些日子,福乐公主不知道耍了什么手段,成功说服了独孤彻,准许她学武功。从此,她便每日闹腾不停,坚持要拜夏侯翊为师。 自认倒霉的还有可怜的夏侯翊。他一边要照顾刚出月子的妻子和尚在襁褓中的女儿,一边还要应付人小鬼大的福乐公主,实在是分身乏术,疲于奔命。 夏侯纾十分心疼自家兄长,可是这是独孤彻恩许的事情,她又不好去驳回。她不得不在心里默默感慨,文武双全也未必是好事,因为这往往意味着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和压力。 看着夏侯翊耐心地指导福乐公主练习基本功,夏侯纾的思绪不禁飘回了过去。那个时候,父亲坚决反对她学习武艺,认为保护国家和家族是男子的责任,女子只需学习些许防身之术即可。因此,她只好在夏侯翊习武结束后,恳求他抽出时间教她。 夏侯翊总是耐心地教导她,无论是刀枪剑戟还是轻功暗器,他都倾囊相授。他告诉她,武艺并非只是杀戮和战斗,更是一种自我保护和捍卫正义的方式。在夏侯翊的悉心指导下,她逐渐掌握了武艺的精髓,技艺日益精进,不再局限于女子的范畴。这也是她后面有勇气进入长青门的原因之一。 有一次,夏侯翊让她练习下腰,可她怎么也做不好,他便好心过来帮她一把。彼时夏侯翊年纪也不大,没有多少教学经验,下手也没有太多分寸。只听“咔嚓”一声,夏侯纾整个人都落在了地上,腰部跟断了似的疼得厉害,此后便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因为夏侯纾受了伤,越国公府上下都吓坏了,生怕哪里做得不好,惹得主君主母不高兴。面对夏侯渊的问责,夏侯翊始终没有说是夏侯纾偷学武功,只是说是他闹着玩才导致妹妹扭伤了腰。最后,夏侯翊被父亲罚在祠堂跪了两天,直到大夫说夏侯纾已经有了好转才得到宽恕。 如今,看到福乐公主也正在夏侯翊的指导下努力学习,夏侯纾感到十分欣慰和亲切。她相信,夏侯翊会像当年教她一样,用心教导福乐公主。至于福乐公主能不能练成她这样,那就要看个人天赋和造化了。 “啊啊啊——” 福乐公主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惨叫,令周围的人都惊愕不已。 夏侯纾立刻回过神来,发现福乐公主正捂着头,痛苦地呻吟着。原来,福乐公主因为力气不够,不慎被自己手中的木棍意外击中了头部,她光洁的额头立刻浮现出一片醒目的青色。小公主没受过多少苦,立刻抱着脑袋哭了起来,眼泪顺着脸颊哗哗直掉。 夏侯纾疾步走向福乐公主。她蹲下身,细心地查看福乐公主的伤势。所幸,木棍并不沉重,福乐公主的伤势也不严重,只是起了一个大包而已,养几天就会消下去。她暂时放下心来,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还是决定先将福乐公主带回飞鸾殿休息,并传太医来进一步诊断。 福乐公主自幼养尊处优,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自然也没有受过这样的伤。她委屈的哭了一会儿,但直到太医到来,她始终没有责怪任何人。 反倒是夏侯翊看着福乐公主的模样,内心充满了忧虑。他刚刚成为了一个娇弱无邪、宛如精致瓷器的宝贝女儿的父亲,自然能够深刻理解女孩子的柔弱与委屈。他注视着福乐公主紧咬着嘴唇,眼中满是不甘和委屈,心中既感到痛心,又充满担忧。他低声自语道:“这事都怪我,早知道我便不让她拿武器了。” 夏侯纾不以为然。 习武这件事,努力固然重要,但天分更是不可或缺。福乐公主日常里上蹿下跳、活力四溢,却没有任何武学基础,要把她培养成才简直比登天还难。至于独孤彻为什么会答应这样的要求,其中必有深意。而夏侯翊之所以也同意了这件事,恐怕也是因为不想她在公主面前失了面子,否则他又怎么会放着家里的娇妻幼女不管,却每天进宫来受这份苦? 夏侯纾看着,淡淡道:“二哥,你不用太担心了。谁学功夫不会受伤?” 夏侯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半晌没说话。 晚些时候,独孤彻听说福乐公主受伤了,连忙赶过来探望。 福乐公主立刻把淤青的额头拿给他看,顺便撒起娇来:“父皇,昔恬好疼。” 到底是心肝宝贝,独孤彻立马就把她搂在怀里查看伤势。他的手指刚碰到福乐公主额头上淤青的部位,后者就呲牙咧嘴大叫起来:“父皇你轻一点!” 夏侯纾坐在一旁冷眼旁观。眼看福乐她公主的表演欲越来越强,她不由得鄙夷道:“你小声点儿吧。从你父皇进门,你就一直嚎个不停。真有那么疼吗?” 被戳穿的福乐公主面露不悦,她狠狠瞪了夏侯纾一眼,微怒道:“纾儿你好狠心!” 夏侯纾撇撇嘴,翻了个白眼。 福乐公主看见了,立马又转向独孤彻,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控诉道:“父皇,你看纾儿,毫无一点为人母的自觉。我都疼成这样了,她都不可怜我,还觉得我是装的。你快管管她呀!” 夏侯纾依旧满脸鄙夷。心想十来岁的小姑娘,也算得上半个大人了,怎么就光长个儿不长脑呢?要告黑状也要背着人呀,怎么能当着别人的面搬弄是非呢? 独孤彻无奈地瞥了她们一眼,摇摇头叹息着说:“真拿你们两个没办法。” 福乐公主不乐意,立马叫嚷道:“父皇你又偏心!” 福乐公主无意与福乐公主做无谓的争论,于是她选择了妥协,遂轻声说道:“好了好了,我保持沉默,你爱怎样就怎样,只要不在我身边闹腾就行。” 福乐公主轻轻地笑了两声,然后盯着一个大包心满意足地回了临枫斋。 独孤彻这才看向夏侯纾,疑惑道:“纾儿,你怎么总跟她一般孩子气?” 夏侯纾满脸茫然,心想他这说的是什么废话?好好的男人怎么年纪轻轻就瞎了呢?她跟福乐公主之间,究竟谁爱给谁找茬,谁又喜欢跟谁计较了? 夏侯纾气得不想说话。 “还真不说话了?”独孤彻注视着夏侯纾,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然后他继续自言自语道,“我有时觉得你无所不能,强大无比,但有时又觉得你与昔恬一样,内心深处只是一个纯真的孩子。" 夏侯纾面无表情道:“我可以理解成你是在夸我年轻吗?” 独孤彻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也没有理会她的话,而是放低了语气道:“纾儿,你要躲避到什么时候?”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夏侯纾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在拐弯抹角假装大度,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没有想过要躲避,也明白这件事无从回避。既然你已问出口,那我们便开诚布公地谈谈。陛下,您能否考虑暂停今年的秀女采选?” 独孤彻笑容温和,似乎很满意她的态度,半晌才点头道:“好,今年不采选。” 第336章 失踪 熙平十年春,南祁皇帝以边关战事未平,国库空虚为由,再次拒绝采选秀女,使民间无数削尖了脑袋要当娘娘的适龄女子梦断黄粱。独孤彻因此又赢得了“心系社稷”的好名声,至于宫中皇嗣凋零的原因,人们自然而然地认为是他太过勤勉,以至于耽误了“好时机”。 熙平十年六月初,夏侯纾与独孤彻一同微服前往岑州。他们此行一是为了视察民情,督查岑州农耕与河道的开凿情况。二是因为北原休战不到半年,再次挥兵入侵,他们得提前测算好岑州今年的收成,以便及时供给边关军需。 独孤彻坚信没有啃不下的骨头,只有不够利的牙齿。这一次,他下定决心要解决这个困扰南祁多年的旧患,为百姓带来真正的太平。 从岑州回来之后,福乐公主又跟她们闹了别扭。她长这么大,也就跟着夏侯纾出宫玩过一次,对皇宫外面的事物充满了好奇,做梦都想飞出去看看。而夏侯纾与独孤彻的岑州之行因为是公事,坚决反对她跟着,福乐公主为此已经不高兴了好久。 独孤彻为了安抚福乐公主,不得不答应找个时间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出宫去玩上一阵。 福乐公主这一年多来个头窜得很快,如今已经快到夏侯纾的脖子了,越发亭亭玉立。出宫后,福乐公主非要走在中间,她一手拉着夏侯纾,一手牵着她亲爱的父亲,手里还举着两串糖葫芦。她一会儿抬起左手咬一颗糖葫芦,一会儿又抬起右手咬一颗,十分懂得平衡。而她的眼睛也没有闲着,东张西望寻找哪里有稀奇古怪的好东西。 在离他们身后几步之遥的地方,跟着一辆马车,里面装着福乐公主看中后死活要买的各种“宝贝”。这样的一家三口,即便已经做平民打扮,还是引得路人注目。 夏侯纾从前跟着夏侯翊四处乱晃,所以对这样的事情表现得十分淡定。反观独孤彻,他面对天下数以万计的民众都能保持从容不迫,然而在路人或好奇或羡慕的目光中,他竟然有些局促不安,他的额头甚至开始渗出细微的汗珠。这一幕让夏侯纾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暗自发笑。 街市热闹非凡,福乐公主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目光忽然停在一个卖面具的小摊前。她轻巧地松开独孤彻和夏侯纾的手,充满兴致地跑了过去。 小摊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面具,有的狰狞,有的可爱,还有的神秘莫测。福乐公主看得津津有味,她细心地对比每一个面具,仿佛在寻找那个能让她心动的神秘面孔。 终于,福乐公主挑出了几个面具试戴。每一个面具都给她的面容带来不同的变化,她乐呵呵地欣赏着镜中的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夏侯纾站在一旁,微笑着看着福乐公主快乐的模样。独孤彻瞥见她眼神里的暖意,不由得嘴角弯弯,随后顺手拿了一个猪头面具递给她,戏谑道:“这个与你倒挺像。” 夏侯纾扫了一眼面具,随后狠狠瞪了独孤彻一眼,反唇相讥道:“扮猪吃老虎不是你的强项吗?我看这个面具倒是挺适合你。”接着,她拿起另一个金色的美人面具,对他说:“看到了吗?这才是替我量身定做的。” 独孤彻不敢苟同地摇摇头:“纾儿,总是说这么有违事实的话,你就一点儿也不心虚吗?” “我心虚什么?”夏侯纾傲然问道。她眼中闪烁着不羁的光芒,仿佛不惧任何质疑。 “我天生丽质,这是无法掩饰的优点。你之所以娶我,不就是因为我美丽的容颜吗?难道你还想说是因为我的才华和机敏?”夏侯纾盯着他的眼睛慢条斯理的说着,随后她又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语气中流也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哎——本姑娘就是这样才貌双全,实在是许多人羡慕不来的。不过,存在即合理,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你呀。”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眼里全是宠溺。 这时,一群小孩欢快地涌向小摊,他们争先恐后地试戴面具,现场气氛十分热闹。夏侯纾也将自己挑的金色美人面具戴上,得意洋洋地转向独孤彻,微笑着问道:“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很适合我?” 独孤彻看了她半晌,却口是心非地说:“也就那样。” 夏侯纾理解他的酸葡萄心理,所以大度地没有与之争辩,而是自若地摘下面具。再抬眼,她瞥见所有的孩子都佩戴着面具,给人一种群魔乱舞的印象,但都很陌生。她的心猛然一颤,惊慌地呼喊了一声“昔恬”。 独孤彻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慌忙伸手去拿那些孩子的面具。那些孩子像是受惊的鸟儿一样四散而去,哪还有福乐公主的影子。光天化日之下,在这座皇城的心脏地带,竟然有人在他们两个大人和十几个大内高手的严密监视下,成功地把福乐公主掳走了! “她刚才明明还在这儿的。”夏侯纾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惊慌失措的环顾四周,试图寻找福乐公主的身影,却一无所获。她随即又转向卖面具的商贩,急切地问道:"刚刚与我们一起试戴面具的那个小女孩去哪了?" 小贩面露不悦,语气生硬道:“这位夫人,刚才是有很多小姑娘站在这里是戴面具,不都被你们给吓走了吗?” 夏侯纾心里顿时来了气,大声强调道:“我问的是最先来的那个!跟我们一起来的!” 夏侯纾已经打定主意,对方要是再顾左右而言他,她就冲过去揪住她的衣襟揍他一顿。 独孤彻忙拉住她,语气低沉而阴冷:“这是障眼法,昔恬定是被人绑架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把人召集起来再做打算。” 说完,他便拉着夏侯纾离开了。 隐藏在暗处的大内高手也发现福乐公主不见了,他们立刻现身人群,环绕在独孤彻与夏侯纾的四周,以确保他们的安全。 夏侯纾内心一颤,果断地对正向他们走来的那位高手下令:“马上关闭城门,全城搜查公主的踪迹,拿下那个商贩,并找到那几个突然跑出来的孩子。” 男子看了看独孤彻的默许,领命迅速开展了搜寻。 禁卫军兴师动众的把城中翻了个遍,依然没有找到福乐公主的踪影。他们将卖面具的小贩抓回了天牢,无论怎样严刑拷问,商贩也只是反复强调自己就是一个小贩,对其他事一无所知。这个神秘的失踪案,让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紧张和疑云之中。 城中所有的出口都被重兵把守,戒备森严,进出的人和物品都要经过严格的检查和对比,却一直没有任何线索。独孤彻坚信,除非那些绑匪长了翅膀飞走了,或者是遁地了,不然人肯定还在城内。于是,他下令让禁卫军继续搜查,还调遣了一批长青门的密使出去打探。 两天过去了,禁军依旧一无所获。独孤彻与夏侯纾都没合过眼,心中的焦虑如滚水般沸腾。如果福乐公主真的遭遇了绑架,对方应该会有所动静,然而此刻的寂静却让人不寒而栗。 福乐公主天之娇女,自出生以来便如珠如宝般被呵护着,生活中从未尝过困苦的滋味。她那纯真的心灵,如同水晶般晶莹剔透,任何的伤害和委屈都会在她内心留下深深的痕迹。如今,她身陷未知的危险之中,那种无助与恐惧,足以将她的心撕裂成千万片。 夏侯纾无法想象公主此刻正经历着怎样的煎熬。她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心中的忧虑如乌云般堆积。她多希望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之后,福乐公主仍旧笑嘻嘻的坐在她身边,闲着无事就跟她斗几句嘴。可是她没想到这个噩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夏侯纾越发坐立不安,于是她气急败坏地往天牢去。 阴暗潮湿的天牢里,璞王安静地端坐在草席上,闭目养神。这个地方对他来说仿佛已经成了第二个家,那种安然自得的态度在囚犯中实属罕见。 按照旨意,再有两个月,璞王就要问被斩了。这两个月的时间,对他而言或许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他的命运早已注定,那把悬于头顶的刀,随时都可能落下。然而,璞王却显得异常镇定。他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焦虑,只有一份超脱生死的平静。那份从容不迫,仿佛是对命运的坦然接受,又仿佛在告诉世人,死亡并不是终结,而是新的开始。 狱卒打开牢门,发出细微的声响,这声音惊动了正在沉思的璞王。他缓缓睁开双眼,眉头紧皱,显然不满被打扰。 夏侯纾竭力掩饰自己的愤怒,保持着表面的平静,客套道:“璞王近来可安好?” “好。当然好。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璞王轻笑着说,然后眼神挑衅地问道,“贤妃娘娘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 夏侯纾皮笑肉不笑,不紧不慢道:“璞王回京这么久了,应该也听说过我与宋太妃有过几分交情。今日我闲着无事,特意来看看看璞王过得如何,回头也好跟宋太妃说一说。” “那本王可得多谢贤妃娘娘了!”璞王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夏侯纾见他不接茬,换了个话题,又说:“天虽然这个季节气候很好,但天牢里又潮又湿,少不得要闷出病来。不过,我看璞王面色红润,脸颊含笑,想来是遇上什么高兴的事了。” 独孤彻面色稍僵,不自然的说:“南祁女子一向以娇婉矜持著称,没想到贤妃娘娘如此不同凡响,竟然对本王观察入微。” 夏侯纾故意装作听不懂他话里的讥讽,微微一笑,掩饰住内心的波澜,又说:“传闻璞王聪明睿智,我有一事不明,很想向璞王请教。” “娘娘请说。”璞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夏侯纾也不客气,立马就问:“一般情况下,人失踪了该去哪里找?” 璞王沉吟了片刻,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含糊其辞地回答道:“这个要看情况。” 夏侯纾默然不语,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内心却是波澜起伏。心中暗自思量:这必定是璞王所为,是他派人绑架了福乐公主! 璞王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夏侯纾的表情,突然抬头看着她,好奇道,“谁失踪了?” 你就装吧! 夏侯纾心里暗道,然后竭力保持耐心,继续说道:“两天前,福乐公主与我出宫游玩,不幸在街上走散了。陛下已经派人搜遍了整个皇城,却依然没有公主的踪迹。我听说璞王您智谋过人,特来请璞王指点迷津。” 璞王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甚至对失踪的亲侄女毫不在意。他只是淡然一笑,语气平静地回答:“本王现在身处天牢,又怎会知道公主的下落呢?” 夏侯纾气得直咬牙。如果璞王不知道福乐公主得下落,那么这天底下还有谁会知道?从一个孩子身上下手,这是最卑鄙的人才干得出来的事! 天牢昏暗的烛光下,夏侯纾紧皱着眉,不耐烦地望着眼前这个始终含糊其辞的男人,冷冷地开口:“璞王,我们就不要再拐弯抹角了,你直接说了吧,是不是你的人抓了公主?” 她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锋,直指人心。 璞王闻言静静地看着她,纹丝不动,一言不发。 夏侯纾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一把夺过旁边狱卒的剑,指着璞王,大声质问:“你究竟把福乐公主藏到哪儿去了?” 璞王冷笑着,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贤妃娘娘,你不是神通广大,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吗?怎么连公主的下落都找不到?还需要再来问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吗?” 夏侯纾在心中默默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竭力稳住自己的情绪,以防因一时冲动而做出过激的举动。他冷冷地说道:“我告诉你,福乐公主若有任何不测,我一定要你的命!” 说完她丢了手中的剑,阔步退出牢房,身后传来璞王放肆的大笑。 璞王说:“传闻贤妃聪明果敢,不同于其他妃嫔,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只要本王没事,公主自然也不会有事。” 果然是他! 夏侯纾气得浑身打颤。不过也幸好是他,至少福乐公主性命无忧。 从天牢出来,夏侯纾拖着沉重的脚步,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飞鸾殿。一眼望去,只见梅影已经回来了,她心存一丝希望,轻声问道:“有公主的消息了吗?” 她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焦虑和期待,心中悬着的那根弦愈发紧绷。 梅影轻轻摇头,神情凝重。 夏侯纾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苦在心头蔓延。她紧紧咬住下唇,竭力不让悲伤和无助的情绪溢出来。 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闷得让人窒息。两人相对无言,只有窗外微风拂过,带着几分烦躁与凄凉。 许久之后,夏侯纾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波动,她知道,此刻必须坚强,为了寻找福乐公主,为了那个她承诺要守护的幼小生命。 “我们不能放弃,”夏侯纾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又带着几分坚定,随后她挥手示意梅影继续寻找福乐公主得下落,“加派人手,务必要找到公主。” 梅影默默点头,然后缓步退了出去。 夏侯纾这才转向刚进来的陈怀济,问道:“陛下怎么样了?” 陈怀济满脸担忧地说:“回娘娘,陛下依旧滴水未进,今日还出了一趟宫。奴婢担心陛下再这样下去身体会熬不住的,还请娘娘劝说陛下千万保重龙体。” 夏侯纾叹了口气说:“我去看看他。” 第337章 手段 在御书房外,七八名侍卫肃然站立,而其余的人都被派遣出去寻找福乐公主的踪迹。或许是心理作用作祟,此刻的御书房在夏侯纾的眼中,竟透出一种莫名的苍凉之感。 祝成鸿也守在门外,他见了夏侯纾,忙上来将她拦住,好心提醒道:“娘娘,陛下有令,除非是有了小公主的消息,否则任何人都不见。” 平时就算夏侯纾要直闯,祝成鸿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祝成鸿却表现得异常紧张,显然是察觉到了独孤彻的情绪异常低落。 夏侯纾面色一沉,不怒自威。他直视着祝总管,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祝总管,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自然是分得清轻重缓急。在这个节骨眼上,寻找公主的下落固然迫在眉睫,可是,陛下的身体就不重要吗?” “这……”祝成鸿面露犹豫之色。他哪里是不关心陛下的身体啊?他是好话歹话都说了,可劝不住啊!说得多了,还讨人嫌。他就一个脑袋,也不敢冒犯天子啊。 “把门打开!”夏侯纾不耐烦地挥手道。 祝成鸿不好再阻拦,只好默默让到一边,旁边的侍卫赶紧打开了门。 御书房内灯火璀璨,映射出一片金碧辉煌。独孤彻神情萎靡,颓废地倚靠在太师椅上,手中紧紧握着福乐公主常把玩的那柄玉如意。他的脚边散落着一片杂乱的奏折,显然是奏折内的内容定是触到了他的逆鳞,才会被他愤怒的掷于地面。 夏侯纾顺手将奏折捡了起来,理好整整齐齐地放在书案上,然后将带来的吃食一盘一盘地摆在他面前,劝说道:“陛下,龙体要紧,吃点东西吧。” 独孤彻看也没看就摆手说:“拿走吧,朕吃不下。” “可是你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夏侯纾固执地没有听从他的话。 “朕叫你拿走!”独孤彻勃然大怒。 夏侯纾强忍着怒火,看着这个刚刚走丢了女儿的男人,心中满是无奈。她默默地收起自己的情绪,细心地盛了一碗汤,小心翼翼地递给了他。然而,独孤彻却像被点燃的炸药,瞬间爆发。他猛地一把打掉夏侯纾手中的碗,瓷器瞬间碎裂,热汤洒落一地。 此时的独孤彻,双眼通红,满脸的悲愤与绝望。他的行为虽然粗暴,却也透露出一丝无助与痛苦。夏侯纾愣住了,她知道独孤彻的心情很糟糕,更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暴躁。 汤汁的热气在空气中弥漫,与瓷碗的碎片一起,散落在地上。夏侯纾沉默了片刻,然后默默地蹲下身,开始清理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她知道,此时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唯有默默的陪伴和关心,才是最真实的安慰。 “我和你一样难过!”夏侯纾忍不住大声说道。与福乐公主朝夕相处这么久,她早已将这个孩子视为至亲。但当她看到独孤彻满脸焦虑和悲痛时,她又心软了。为了安慰他,她放低了声音,温柔地劝解道:“陛下,你不仅是一个父亲,更是一国之君,肩负着万千子民的期望。你不吃不喝,除了消耗自己的身体,对于尚在困境中的昔恬和万千子民来说,又有什么益处呢?” “那你说朕该怎么办?”独孤彻颓然地摇摇头,“朕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你才是天子,却问我怎么做?”夏侯纾也有些怒意,于是便口不择言道,“独孤彻,你给我听着,只要一天没有找到昔恬,那么她就还有希望。我不许你这么灰心丧气!” 夏侯纾再次回到了天牢。看到闭目养神的璞王,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 璞王半眯着眼睛,打量着夏侯纾,仿佛早已预见到她会折返。他嘴角微翘,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容:“看来,贤妃娘娘也是个心急的人。不过,娘娘不必过于忧虑,本王说过,只要本王安然无恙,公主自然也会平安无事。” “那本宫也告诉你,只要一天找不到公主,本宫也一天不会让你好过!”夏侯纾冷笑着说道,接着,她挥了挥手,“把人带上来!” “父王——” 稚嫩的孩童声打破了他们的针锋相对,年仅十三岁的璞王世子独孤荣被两个侍卫带了进来。 今天一早,派出去打探福乐公主下落的长青门密使递了消息回来。他们在一间破旧的别院里发现璞王长子独孤荣和其庶母贺夫人踪迹。 贺夫人是独孤荣的生母凌湘夫人的表妹。据说,因现任璞王妃窦氏待独孤荣不好,所以璞王才特意纳了贺夫人为侧妃,以便照顾独孤荣。而独孤荣也对自己的这位庶母极为依赖,几乎将其视为亲生母亲。不过独孤彻之前下令让独孤荣进宫常住时,并未准许贺夫人一起进宫,却没料到贺夫人有这样大的本事,竟然偷偷混进了宫,还趁着大家都在寻找福乐公主之际,乔装打扮一番偷偷出了宫。这般行径,他们肯定是有什么别的计划。于是夏侯纾立刻让人将其抓获,并打算以此要挟璞王说出福乐公主的下落。 就算她能等,福乐公主也不能等。 “荣儿?”璞王看到儿子,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和怜悯,似乎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随后他转头怒视着夏侯纾,愤怒地质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心中所想并不重要,璞王的心意才是决定一切的关键。”夏侯纾淡然说道,随后她轻揽独孤荣的肩膀,将他推向璞王。她目光紧紧注视着璞王的神色,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道:“我听说璞王最是疼爱世子,在这里已待了这么些时日,想必十分想念世子。今日我便大发善心,成人之美,亲自将世子带到你面前。璞王此刻的心情,是否如汹涌波涛,感激涕零?” 璞王听后,原本怒火中烧的眼神瞬间冷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放声大笑。他的笑声狂傲不羁,充满了对世人的不屑。那疯狂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仿佛带着无尽的嘲讽和挑衅。他的眼睛闪烁着狂热的光芒,那是对权力和统治的渴望,也是对挑战的蔑视。他冷冷地说道:"你以为你抓了荣儿,就能对本王构成威胁吗?本王告诉你,绝无可能!" 夏侯纾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作为一个父亲看到自己的孩子身陷险境的反应。任何一个有良知的父亲都不会只顾自己的安全,而不顾孩子的生死。 “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夏侯纾强调道。 未料璞王却桀骜不羁地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本王相信荣儿会理解我的。” 十三岁的孩子已经具备判断能力,独孤荣听完这话立刻大哭起来。 夏侯纾鄙夷地看了璞王一眼,骂道:“你简直丧心病狂!” 好在夏侯纾还没有起到失去理智。在璞王那里打听不到她要的消息,她便让侍卫把独孤荣带回飞鸾殿严加看守起来,然后去偏殿对关押在那里的贺夫人进行攻心。 贺夫人面容娇美,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她那母性温柔的气质。她见了夏侯纾,立刻提高了警惕,双眼紧紧盯着夏侯纾,语气严肃地质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抓我的孩子?你把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她的孩子? 夏侯纾不由得愣了片刻,看来独孤荣还算幸运,他的这位庶母还真是将他视如己出,不仅冒着杀头的危险混进宫来将他带走,被抓获后依然不离不弃,拼死相护。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夏侯纾半是疑惑半是嘲讽,于是顺着她的话说,“贺夫人,你不是想见你的儿子吗?只要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带你去见他。当然了,如果你什么都不说,又或者随便编句话来骗我,那么,你永远都别想再见你的儿子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贺夫人直截了当地说,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撇清。 “不,你会知道的。”夏侯纾勾了勾唇角,然后转头看向云溪说,淡然吩咐道,“璞王世子自幼体弱多病,你去把今天早上熬的雪参鹿茸汤赏给璞王世子,就说是他的母亲心疼他受病痛折磨,特意替他向本宫求的。饮下之后,他就不会再有痛苦了。” “是,娘娘。”云溪领命往外走。 “等一下!”贺夫人高声喝道。都是在后宅里讨生活的人,她怎么会不知道这雪参鹿茸汤有古怪。随即,她的目光转向夏侯纾,带着些许惊讶和恐惧:“你既是宫里的娘娘,那么,你应该就是贤妃!” “没错,我就是夏侯纾。”夏侯纾并不打算隐瞒。见贺夫人眼里的惊慌越来越重,她笑着说:“不知道贺夫人有没有想起点什么?” 贺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却依然咬紧牙关固执道:“我只是一个深宅妇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面对如此不识时务之人,夏侯纾也懒得多费口舌继续劝说。于是她叹息一声,带着遗憾的语气道:“看来贺夫人的记性确实不太好,不如你先留在这里再仔细想想吧。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派人告诉本宫。” 夏侯纾抬腿向门外走去,刚准备跨出门槛,她忽然又挺住脚步,转头故意说:“对了,有件事需得提醒你。璞王世子入宫后,已经连续发了好几次病,每一次都口吐白沫、抽搐不止,场面十分吓人。本宫并非医者,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病症,实在是无能为力。贺夫人要是在乎小世子的生死,可要抓紧时间呀。” 她的话音刚落,贺夫人就坐不住了。 “贤妃娘娘请留步!” 一切都在夏侯纾的预料之中,于是她转身微微一笑,惊讶道:“夫人这么快就想到了?” 贺夫人立马双膝跪地,诚恳哀求道:“贤妃娘娘,臣妇愚钝,求你发发慈悲,救救我儿,为他请个太医吧,不然他会没命的!” 夏侯纾故意做出一副不理解的样子,漫不经心地说:“璞王告诉本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本宫原以为夫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呢。” 贺夫人愣了许久,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于是她神情悲怆道:“璞王他可以不管我与荣儿的死活,可臣妇却不能不顾荣儿。求娘娘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救救我的荣儿!” “上天有好生之德,可那是上天的事,本宫可管不了。”夏侯纾神情漠然道,“只不过本宫的女儿至今下落不明,有这闲工夫,你说本宫是先救你的儿子,还是先救自己的女儿呢?” “娘娘,我求求你了!”贺夫人说着不停地冲着她磕头,额间很快就破了皮,血染了一片,就像一片刚画上的美丽花钿。 这大概就是母亲与父亲之间的区别。 独孤荣是璞王与原配发妻凌湘夫人的独子,深受璞王偏爱和器重,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璞王却毅然决然地放弃他曾经珍视的爱情与亲情,维护个人的生命和至高无上的权力。而贺夫人,她不过是凌湘夫人的表妹,独孤荣的姨母兼庶母,一个完美的替代品,她却愿意为了一个非己所出的孩子放下尊严和性命,这大概就是母爱的伟大。 可即便有她们母慈子孝又怎么样?福乐公主至今依然下落不明,罪魁祸首就是璞王! 夏侯纾不为所动,冷冷道:“你求本宫也没用,除非你告诉本宫福乐公主的下落,不然你和小世子,以及璞王都要为公主陪葬!” 贺夫人斟酌再三,犹豫不决地问:“是不是我告诉你了公主的下落,你就放了我们?” 所以……她真的知道福乐公主的下落? 夏侯纾看到一丝希望,却又不愿意表现得太过惊喜,继续冷着脸道:“本宫一向言出必行,只要你能助本宫找到福乐公主,本宫必然不会为难你。” 贺夫人再次犹豫,毕竟她与独孤荣现在的处境并不乐观。尤其是当她知道眼前的人就是传闻中的贤妃夏侯纾后,她就更加举棋不定了。按理来说,她是璞王的侧妃,万事应该以夫为纲。然而,如今璞王连自己视若珍宝的亲生儿子都能毫不心软,说放弃就放弃,又怎么会管她这个只是帮他照管孩子的侧室呢?可是,如果她真的把自己所知道的秘密都告诉了夏侯纾,那就等于彻底背叛了璞王,日后不论成败如何,璞王都不会放过她和独孤荣。到了那个时候,夏侯纾真的会信守承诺,保他们母子平安吗? 贺夫人犹豫了许久,直至云溪急匆匆地闯入。 云溪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贺夫人,声音惶急的对夏侯纾说:“娘娘,小世子似乎受到了太大的惊吓,导致癫痫发作。如今他全身痉挛,状况极为危急,无人敢上前探视。恐怕,这孩子的性命堪忧!” 贺夫人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溃不成军,她突然觉得全身无力,瘫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眼中满是绝望。她茫然无助的四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然后看向夏侯纾,眼中带着深深的哀求。 “贤妃娘娘,我愿意说出一切!”贺夫人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恳切,“福乐公主被囚禁在武安侯府的密室里,娘娘若是现在去救她,应该还来得及。只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的荣儿!” “武安侯府?密室?”夏侯纾被她说的这个地点惊住。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怎么就没有想到? 武安侯蒙仲之前就职于赤羽军西郊大营,算起来也是夏侯渊的部下。蒙仲在璞王之乱中因为气节高尚,救驾有功被加封为武安侯,按理应该赏赐与其身份相符的宅院。但由于这两年战争和天灾消耗巨大,导致国库空虚,朝廷尚未有多余的银钱为武安侯府置办府宅,所以武安侯一家住的宅子还是原来的蒙家宅院,与璞王在京的府邸只隔着一条街。把福乐公主关在那里,确实是灯下黑。 夏侯纾想起自己进宫前曾陪同母亲去蒙宅为武安侯老夫人贺寿,当时她就发现蒙家的宅子装饰十分简朴,与他武将的身份地位以及性格十分相符。更令人惊讶的是,蒙宅的规模虽然不大,但是内部结构设计巧妙、错综复杂,像迷宫一样。这样的地方,想要不动声色的找到一间密室,谈何容易? 不过,知道了地点总是好的。 夏侯纾又追问道:“那密室在什么方位?” 贺夫人急着要救独孤荣,并未多想,连忙招认到:“臣妇没有去过武安侯府,只是无意间听说在西花园的一座假山下面。”说完她再次央求道,“贤妃娘娘,请你先救救荣儿吧!” 夏侯纾并不想为难她,便示意等在一旁的云溪:“带贺夫人去见独孤荣!” 云溪领命,便命人进来押了贺夫人过去。 第338章 营救 夏侯纾一路奔跑赶到御书房,独孤彻正在观察京城地图,不久前刚被加封官职的夏侯翊居然也在。见夏侯纾破门而入,两人都显得一脸的惊讶。 夏侯纾顾不得解释自己的狼狈,欣喜地说:“陛下,有昔恬的消息了!” “真的?她在哪儿?”独孤彻扶住她追问道,掩饰不住内心的惊喜。 “她被关在武安侯蒙仲家的密室里。”夏侯纾喘着气说,“陛下,我们赶紧去救她吧!” “好!”激动和愤怒交织在独孤彻英俊的脸上。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大步跨了进来,朝着独孤彻叩首禀报:“陛下,璞王的旧部与顺安郡王联手攻破了天牢,杀了许多狱卒,并救走了璞王!” "顺安郡王不是身患重病吗?"夏侯纾惊愕地问道,眼神中满是不解。然后,她茫然地看着独孤彻,困惑地问道,"璞王和顺安郡王究竟是如何勾结在一起的?" 夏侯纾记得很清楚,年初的时候,照云长公主因不满儿子宇文恪的浪荡行为,再次派出心腹将其绑回了家关起来教训。据说那一次,他们母子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气得照云长公主差点一命归西。随后照云长公主便以宇文恪忤逆不孝为由状告至天子面前。独孤彻不想管,便推给了宗室族长老魏王。老魏王在综合考虑之后,只罚宇文恪长跪反省。而那几日正逢京中降温,随后又连续下了两天大雪,所以宇文恪毫不意外的染了风寒,很长一段时间都卧床静养,一直没有出过门,以致京中的红楼楚馆都以为宇文恪突然转性了。 “宇——文——恪!”独孤彻一字一顿地念着这个名字,满腔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他狠狠地一掌拍在龙案上,震得案上的杯盏都微微颤动,仿佛要跳起来抗议。 独孤彻没有回答夏侯纾的疑惑,而是直接转向了侍卫,语气冷硬:“他们走了多久了?” 这一刻,独孤彻的眼神如同冬日的冰霜,冷冽而锐利,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显然已经被激怒到了极点。侍卫不敢触怒龙颜,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了。” 夏侯纾再次愣住。那不就是她离开天牢之后没有多久的事吗? 独孤彻并未顾及到夏侯纾的表情和反应,而是大手一挥,冷声道:“传朕旨意,马上封锁京城,势必活捉璞王与宇文恪!” “是!”侍卫领命立刻退了出去。 看这情形,夏侯纾也知道该以大局为重,便说:“陛下,时间紧急,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你让我出宫吧。” 独孤彻这才看了她一眼,犹豫了片刻道:“不行,朕不能让你去,朕冒不起这个险。” 夏侯纾再也无法安坐等待,她恳切地劝说:“陛下,璞王他连自己的儿子尚且不顾,已经丧心病狂了。如今他已逃出了天牢,我们稍有迟疑,昔恬就多一分危险!” “这些,朕会想办法!”独孤彻语气决绝。 “陛下,你说过你永远都相信我的。”夏侯纾内心涌动着情感的波澜,有些激动,又有些难过,她不明白为什么独孤彻总是不信任自己。但她深知,毕竟现在实在不是计较信任与否的时候。于是她放缓了语气,继续劝说道:“既然陛下将昔恬托付给我照料,她便如同我的亲生女儿一般。如今,她已经失踪了两天,我无法想象她可能遭遇的种种困境。我绝对不能继续坐以待毙。所以,请允许我前去寻找她。如今外患未平,内忧又起,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独孤彻默然无声,眼前的局势迫使他不得不加倍提防。璞王的人能悄然潜入皇宫,将独孤荣带走,无疑是为了转移众人的注意力,然后趁机从天牢中脱逃。这足以证明,璞王的眼线已经铺得很广,甚至皇宫也未能幸免于他的渗透。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他将夏侯纾留在宫中,她也未必能安全无虞。而让她出宫,只会让她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夏侯纾心里着急,便指着旁边的夏侯翊对他说:“陛下若实在不放心,就让二哥与我同去吧。有他在,我不会有事的!” 独孤彻也看向夏侯翊,心中略微有一丝动摇。 夏侯翊一眼看穿他们内心的疑虑,郑重其事地点头应道:“陛下,眼下福乐公主行踪不明,臣既然曾有幸担任过她几天的老师,就绝不能对此坐视不理。恳请陛下成全,允臣与贤妃出宫营救公主。臣定当竭尽全力,确保她们平安无虞!” “好!”独孤彻这才松口,然后又望着夏侯纾叮嘱道,“纾儿,答应朕,千万不能有事!” 夏侯纾得到了应允,立刻换了轻便的衣裳与夏侯翊以及梅影一起出宫。 路上,他们一起商讨了接下来的应对之策。按照夏侯纾的计划,出宫后,他们先乔装打扮,寻个机会潜入武安侯府探查地形并打探消息,找到璞王囚禁福乐公主的具体位置,然后相互配合,伺机救出福乐公主。 夏侯翊听了她的计划后沉默了许久,还是觉得太冒险,毕竟他们谁也不熟悉武安侯府的布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落入陷阱。 “在找到公主之前,我们无法将任何一个人定罪,何况,武安侯能够帮着璞王藏匿公主,就证明其心必异,倘若被他觉察到我们的踪迹,公主便会更加危险。”夏侯翊提醒道。 “依你之见,我们该怎么办?”夏侯纾心里已经急得像是烧了一团火。 “我认为他们的目标不是福乐公主的性命,而是想使陛下投鼠忌器。陛下爱惜公主,璞王便有了跟陛下谈判的筹码。所以,当务之急,我们要在璞王再次出击之前找到福乐公主。”夏侯翊仔细分析现状,末了又叹道,“只是如今璞王被救走,就算好了我们会抓他,定会把公主藏在更隐秘的地方。武安侯府那么大,我们未必就能顺利找到人。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夏侯纾同意兄长的观点,忧心道:“福乐公主暂时是不会有危险,但是一旦时机成熟,璞王一定会斩草除根,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那就只能投石问路了。”夏侯翊稍作停顿,接着说,“陛下刚刚把京都提师的官印交给我,此番正好派上用场。” 夏侯纾惊得目瞪口呆,夏侯翊被任命为京都提师,就可以调动京城的所有禁军。这么重要的职位,独孤彻居然将它交给了夏侯翊?他难道就没有芥蒂吗? 夏侯翊显然也察觉到了妹妹的惊讶与疑惑,遂解释道:“陛下这么做,与其说是出于对我们越国公府的信任,不如说是信任你。” 夏侯纾咬咬牙,没有答话。 入夜,夏侯纾跟夏侯翊带着重兵以挟持福乐公主,犯上作乱之名将武安侯府包围,此事一时震动朝野。 武安侯府内,混乱与恐慌正在蔓延。蒙夫人满脸怒容,大声呼喊着冤屈,她的声音呼声划破夜空,回荡在武安侯府邸上空。蒙仲没料到自己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惊慌之下,他挺身而出,试图保护家人,但他的抵抗在强大的御林军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一时间,怒吼声、尖叫声、哭泣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凄凉的悲歌。 然而,夏侯纾却如同冷酷的冰霜,对眼前的混乱置若罔闻。她命令御林军全面进攻,将武安侯府内所有的人不论老幼一并收押。老弱妇孺,无一幸免。对于任何胆敢反抗的人,她毫不留情地予以抓捕,无论生死,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这夜的京城,仿佛被点燃的烟火,热闹非凡。武安侯蒙仲勾结璞王,绑架公主的消息如风般传遍了京城,引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热议。然而,朝臣们熟知的那个武安侯蒙仲忠厚老实,甚至有些木讷,谁也没法将他与勾结反贼,绑架公主的罪名绑在一起。 朝臣们震惊之余,纷纷聚集在一起,指责是夏侯纾栽赃陷害。他们的言辞激烈,仿佛夏侯纾已经沦为了残害忠良的魔鬼。 面对众人颠倒是非的议论与指责,丝毫没有动摇夏侯纾必须要找到福乐公主的决心。趁着夏侯翊捉拿嫌犯的之际,她抓了武安侯府的一个老管家,并用他妻儿的性命作为筹码,迫使他带自己找到了密室入口。 密室隐匿于武安侯府的花园深处,宛如一个秘密的世界。入口处,一座巨大的假山石被繁复的藤蔓紧紧缠绕,巧妙地隐藏在一片茂密的杂草和树木之中。乍一看,仿佛是大自然的一部分,难以察觉其中隐藏的奥秘。 进入这神秘的密室,却是一个与外界截然不同的天地。空间逐渐开阔,仿佛在暗示着它的深不可测。然而,令人失望的是,他们到达时已经晚了,密室里空空如也,没有半个人影。 夏侯纾在密室里仔细搜寻了一圈,除了在角落里发现一朵福乐公主失踪那天戴在头上的绒花外,其他什么线索也没有找到。这朵绒花仿佛是唯一与公主有关的物证,却无法揭示她的真正下落。整个密室安静得让人心生恐惧,只留下了一丝未解之谜的悬念。 夏侯纾紧握着那支绒花,暗自咬牙,恨不得将璞王千刀万剐。 梅影没有多说话,又带着人在密室里检查了一番,最后指着一支只燃了一小截的蜡烛对夏侯纾说:“娘娘,他们肯定没有走远!” “追!”夏侯纾咬牙道。不论怎么样,她一定要让把福乐公主救出来! 梅影推断的没有错,璞王他们并没有走远,如今全城戒严,即便他们再厉害也逃不出重重包围。 天刚亮的时候,禁卫军就在城中找到了璞王的踪迹。彼时他们正试图攻破东城门逃出去。由于发现得及时,璞王终究没能如愿,只好躲入了附近的一间院落,杀光了里面住着的人。 只是福乐公主尚在他们手里,夏侯纾一行也是投鼠忌器。 晨光熹微的庭院里,两拨人马双双对峙。 福乐公主被璞王的一个护卫紧紧抓着,手脚都被绑住,无法动弹。她惊恐地看着对面一脸邪笑的璞王,心中涌起一股绝望。 璞王慢悠悠地取下了堵在福乐公主嘴里的纱布,他的嘴角挂着一丝残忍的微笑,眼神中透露出冷酷的光芒。福乐公主立刻向对面的夏侯纾求救,她的声音急切而颤抖,“纾儿,救我!” 到福乐公主那狼狈又惊恐的模样,夏侯纾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泛起了一丝疼痛。她立刻对着璞王大声呼喊:“璞王,你赶紧放了公主!” 王用一种诡异的神色盯着夏侯纾看了许久,然后缓缓开口:“本王可以放了她,不过,要用你自己来换,你愿不愿意?” 夏侯纾看向福乐公主,这个小鬼头今年才十岁,正是最好的年纪,如果用她的安危可以换回福乐公主的平安,那么,她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福乐公主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吓得眼泪哗啦啦往下掉,她惊恐地大声冲夏侯纾呼喊:“纾儿,救我!我要见父皇,我不想死!” 侯纾心中轻叹,目光注视着璞王,郑重其事地问道:“璞王方才所言,可当真?” "你大可选择不信。"璞王微笑着说道,随后他的目光转向福乐公主,语气戏谑道,“不过,福乐公主的安危,本王就不敢保证了。” 夏侯翊闻言,赶紧示意夏侯纾不要轻举妄动:“璞王的话,不可信!” 梅影也小声提醒道:“娘娘,璞王阴险狡诈,恐怕有诈!” 夏侯纾看着满脸惊恐和期待的福乐公主,摆摆手道:“你们不必劝我,救出公主要紧。” “可是……”梅影十分犹豫,可看到被折磨得快没了气息的福乐公主,她默默咽下了快到嘴边的话。毕竟,福乐公主可是她亲眼看着从娘胎里出来,然后一点儿一点儿慢慢长大的孩子,谁亲谁疏,她心里还是有一杆秤的。 夏侯纾也顾不上其他,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她独自向前走了几步。 璞王见状,也挥手命令护卫替福乐公主松绑。 福乐公主虽然年纪小,但心气高,一身傲骨。她担心被人毒害,所以被挟持的这两天,她死活不肯吃对方提供的食物,连水都是那些人担心她会渴死,到时候就失去这么一张好牌,想尽办法才灌下去的。方才的那几声哭喊,几乎用尽了福乐公主最后的力气,以致他们刚一松绑,她就像堆浸了水的棉花一样跌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夏侯纾本能地冲了过去扶福乐公主,没想到璞王竟然毫无信用,直接让人就地将她拿下。 夏侯翊和梅影见状,倒吸一口凉气。 看到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利刃,夏侯纾才后知后觉。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众人戒备的目光下自投罗网,走进了璞王的圈套。她总是这样,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居然在这关键时刻放松了警惕。梅影说璞王阴险狡诈,她却觉得阴险狡诈这个词还不足以形容璞王的老奸巨猾。 “璞王,你这个毫无信用的卑鄙小人!”夏侯纾勃然大怒,“我劝你赶紧把公主放了!” “贤妃娘娘,你都说本王是卑鄙小人了,又怎能期待本王讲信用呢?”璞王笑得好不猖狂,“如今已经落在我的手里了,还有什么资格让我放了她?” 夏侯纾见硬逼无效,只好压低语气道:“璞王,你放了公主,她只是个孩子。” 璞王不为所动,面露狡黠,道:“要本王放了她也行,只要皇兄肯用皇位来换!” “你觉得我还会再相信你吗?”夏侯纾哀婉地叹息道,“皇位对你而言真的就如此重要吗?即便你今日赢了,当了皇帝又如何?如果天下的百姓知道他们的君主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为了皇位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轻易舍弃,他们又怎会真心拥戴你?” “你给我闭嘴!”璞王怒不可遏地一巴掌扇在夏侯纾的脸上,声音带着无尽的怒火和压抑的痛苦,“这一切都是你们逼的!” 这一巴掌出其不意,夏侯纾完全没有料到璞王会突然动手,只觉得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一时间愣在原地,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 福乐公主也被吓得尖叫一声,颤颤巍巍的缩进了夏侯纾的怀里。 璞王心中满是怒火,他用力地捏着拳头,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都倾泄在夏侯纾身上。他瞪着夏侯纾,目光中充满了怨恨和无奈,声音低沉而沙哑,再次重复道:“这一切都是你们造成的!你们让我别无选择!” 夏侯纾顾不上脸上的刺痛,紧紧抱着福乐公主,冷冷的凝视着璞王,反驳道:“这一切都是你的野心在作祟,根本就没有人逼你。只要你放了公主,本宫保你性命无忧!” “不可能!”璞王的声音冷硬而坚决。正当他准备继续说些什么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打斗声,他皱起眉头,疑惑地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立马有一个璞王的护卫跑了进来,大声回禀道:“王爷,陛下的禁军到了!” “来得正好!”璞王说罢,迅速将夏侯纾推至身后,接着他命令身旁的侍卫,“把这个女人给我抓起来!” 惊慌之中,夏侯纾迅速将福乐公主紧紧护在怀中,仿佛要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所有的危险。但转瞬间,璞王的两名护卫便突然出现,毫不留情的将夏侯纾牢牢控制住,并粗鲁的从她怀中夺走了如同惊弓之鸟的福乐公主,吓得福乐公主失声尖叫起来。 第339章 选择 院子的大门被猛然推开,一阵冷风呼啸而入。独孤彻身着一袭绣着神秘暗纹的黑袍,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他的每一步都透着不容忽视的威严,仿佛是一座山峰在移动。微风轻轻吹起他黑袍的裙摆,宛如一面旗帜在风中飘扬,令人不禁为之侧目。 独孤彻的眼神深邃而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迷雾。他的面容刚毅,线条分明,仿佛是经过岁月精心雕琢的艺术品。他的眉宇间流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令人望而生畏。 在他身后,院子里的空气仿佛也变得庄重肃穆,所有的喧嚣和纷扰都在他出现的一刹那消散无踪。独孤彻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挺拔,那一身黑袍更显得神秘而高贵。 夏侯纾默默低下了头,为自己的愚蠢而感到愧疚。她说过不会有事的,没想到如今却又把这个难题交给了他。 福乐公主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带着颤抖的哭腔大声呼喊:“父皇,快来救我!” 璞王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恨意,那双锐利的眼眸透露出刻骨的怨念。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敌意,冷冷地说道:“你终于来了,皇兄。” 独孤彻镇定自若,他的威严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令人望而生畏。此刻,他的目光冷冽如冰,直视着璞王,语气坚定而有力:“独孤衍,朕命你放了她们!” 璞王并不受他的威胁,反而是戏谑的打量了夏侯纾和福乐公主一眼,故意道:“好啊。不过,我只给你一个机会,你说我该放了谁呢?” “朕两个都要!”独孤彻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刺骨的寒意,坚定而果决。 璞王狡黠地笑了笑:“皇兄,你会不会太贪心了?” 独孤彻似笑非笑,手指着对方,愤怒地喝斥道:“普天之下,皆是朕的疆土。贪心的是你这妄图染指的乱臣贼子!” 璞王瞬间收敛了先前的笑意,神情变得严肃而冷酷,他冷冷地说道:“那就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说完,他再次看向夏侯纾和福乐公主。 “父皇……”福乐公主的脸上全是泪水,声音沙哑而虚弱。 独孤彻不由得眉心一皱。 璞王趁机道:“考虑得怎么样了?你是要女人还是要女儿?” 四周一片沉寂。不光是璞王的人,就连禁军都很好奇独孤彻究竟会作何抉择。毕竟,这回摆在他面前的不是江山和美人的选择,而是对亲情与爱情的取舍。如果他选择了亲情,那是人之常情,没有人会责怪他。但如果他选择爱情呢? 璞王环视四周,见无人回应,便看着独孤彻道:“既然你们都不说话,那就由我来替你拿主意。我在数到三之前,如果你还没有做出选择,那么我就来替你做决定。不过,没有被选中的那个就必须死!” 夏侯纾看了看哭得歇斯底里的福乐公主,不希望独孤彻犹豫不决活着为难,便说:“陛下,救昔恬吧,她快撑不下去了!” 夏侯纾看着哭得歇斯底里福乐公主,心中不由得一阵揪痛。她知道,独孤彻此刻正面临艰难的抉择,但她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犹豫和困扰。于是,她鼓足勇气,开口道: “陛下不必为难。”夏侯纾忽然说,随后她看向福乐公主,态度坚决道,“昔恬她快撑不下去了,救她吧。” 她的话语饱含情感,既是对独孤彻的恳求,也是对福乐公主的安慰。 独孤彻神色痛楚,他自然知道福乐公主已经坚持了很久,不能再继续遭受折磨,可是当面让他做抉择,他又该如何说得出口? 璞王却已经不耐烦了,开始数起数来。 “一!” 独孤彻默不作声。 “二!” 独孤彻仍然没有反应。 “三!” 璞王的声音像末日的宣判,夏侯纾安静地闭上了眼睛,然而就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耳边却飘过一个清晰的声音。 “她!” 夏侯纾猛然睁开眼睛,虽然心中明白这是一个无路可退的选择,但她仍然怀揣着一线希望。然而,当她看清独孤彻冷冽的目光和指着自己的手指时,不仅是她,连梅影也陷入了深深的震惊之中。 夏侯纾心中如波涛汹涌,既充满了喜悦,又混杂着痛苦。他居然选择了她!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如花儿绽放,却又如秋叶般凋零。究竟是何原因,让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做出这样的决定,无情的伤害福乐公主的心? 梅影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神色,如同夏日的闪电,瞬间照亮又迅速消失。接着,她的目光转向福乐公主,那眼神中蕴含的意味深长与凝重,仿佛秋日的密云,带着无法言说的秘密和沉甸甸的重量。 而福乐公主则是一脸茫然,愣在了原地。当她意识到平日里疼爱她的父皇并未选择她时,心中的失落和痛苦瞬间爆发,她嚎啕大哭,痛彻心扉。 夏侯纾注视着独孤彻,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隐忍痛苦。此刻,她宁愿独孤彻没有选择自己,让她的那点小小的私心得不到满足,也不希望看到福乐公主这般难过。然而,她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无法改变眼前的一切。 璞王显然未预料到独孤彻会作出如此抉择,再环视在场的众人,发现他们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愕。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先前夏侯纾挟持独孤荣威胁他的场景,心中顿时涌起一种莫名且复杂的情绪,既鄙视又痛快。他嘲讽道:“贤妃,原来你口中的仁义无双的皇帝也不过如此,哈哈哈……” 璞王狂放地大笑着,福乐公主的哭声在他肆无忌惮的笑声中显得愈加凄凉。在这原本宁静的清晨,他的笑声如同尖锐的针,刺破了原本的寂静,让人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 独孤彻自然明白璞王的意思,但他并未因璞王的讥讽而显露出半点惊恐或窘迫,反而表现得极为冷静,语气冷硬地说道:“立即放了贤妃!” 璞王却没有打算绕过这个话题,反而继续挑衅道:“也对,你失去过那么多孩子,也不在乎这么个女儿。毕竟孩子没了,还可以再生,至于女人嘛,只怕佳人难再得了。” “你住口!”夏侯纾怒道。不管独孤彻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选择救她,她都不容许璞王以此来肆无忌惮地伤害福乐公主。 璞王又笑了笑,神情轻佻地扫了夏侯纾一眼,继续道:“其实仔细一看,你倒有几分像当年的萧氏,只可惜也仅仅只是形似神不似。纵然只是这几分相似,皇兄也愿意为了你放弃自己的亲生女儿,可见萧氏在皇兄心中的分量非比寻常。” 夏侯纾明白了,璞王说这些话只不过是想挑拨她与独孤彻之间的关系,让她和福乐公主都去痛恨独孤彻,这样就达到了他的目的。可惜他又错了。 夏侯纾曾无意间触发了御书房的机关,发现了藏在里面的暗格,然后鬼使神差走进去一探究竟。在那里,夏侯纾看到了萧皇后的画像。那时候她便知道,她与萧皇后长得完全不像,性格也截然不同。反而是现在的佟皇后因为跟萧皇后祖上有亲,眉眼间有几分相似。 发现暗格的事情夏侯纾从未向其他人提起过,包括独孤彻也不知情。自那之后,夏侯纾就很安心,因为她从来都不是谁的替身,独孤彻对她的偏爱与荣宠仅仅只是因为她是夏侯纾,与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独孤彻并未对璞王的煽风点火给予任何回应,只是缓缓地向夏侯纾伸出了手。 夏侯纾明白,他希望她能走到他的身边。于是她推开了钳制住她的护卫,昂首挺胸地朝着独孤彻走过去,脑子里想的却是某个夜晚,独孤彻对她说的话。 他说:今生今世,定不辜负。 既然他没有辜负她,所以,她也不能辜负福乐公主。 晨光熹微中,夏侯纾一步一步慢慢朝着独孤彻走过去,柔和的光晕照在她的身上,像是披了一件流光溢彩的纱衣。她渐渐放空自己,尽量不去听福乐公主绝望的哭声,不去听璞王的嘲讽。静静的,她听见了——那是兵刃划过空气的声音,带着死亡的气息。 在璞王狂野的笑声中,夏侯纾迅速而果断地行动起来,杀了个回马枪。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拔出了随身携带多年的匕首,精准而无情地划过了那个抓住福乐公主的侍卫的脖子。然后,她轻轻地蒙上了福乐公主的眼睛,以免她看到这血腥的场面。 夏侯纾心中充满了无奈,她知道这样的场面太过血腥,可能会给福乐公主那幼小的心灵留下沉重的阴影。但她也知道,这是为了保护福乐公主,让她能够远离这残忍的现实。于是,她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这一切不会对福乐公主造成太大的影响。 她的心情复杂而沉重,但她的眼神却坚定而果决。因为她知道,这是她必须做的,为了福乐公主的安全,也为了早点结束这一切,不必再受制于人。 福乐公主已经忘记了害怕,她仿佛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刻扑进夏侯纾怀里,放声大哭,声音凄厉而又悲痛。 夏侯纾用那素净的袖子,轻轻地擦去喷溅在脸上的血迹。这一刹那,她心头涌上一股暖流,那是从未有过的欣慰。不论前路如何坎坷,不论未来将如何变幻,她都做到了,她终究没有辜负福乐公主的期望。 “梅影——” 这是夏侯纾听到的第二声凄厉的惨叫,它来自于平时沉默寡言的褚黎安。 夏侯纾的脑海一片空白。她微微侧过头,眼睁睁地看着梅影如同一只疲惫的蝴蝶,缓缓坠向深渊。然而,诡异的是,梅影的嘴角居然勾起了一抹微笑。这一幕,仿佛凝固了时间,让夏侯纾完全忘记了自身的安危,甚至忘记了旁边刚刚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璞王。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梅影那缓缓坠落的身影和那抹诡异的微笑。直到一声清脆的兵刃打落在地的声音响起,夏侯纾才如梦初醒。她迅速转过头,只见身着白衣的夏侯翊已经及时制服了璞王。 “梅影——”褚黎安望着心爱的女子,他的声音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的悲痛。清晨的阳光洒落下来,却无法驱散空气中弥漫的血液和死亡的气息。这个原本安静的清晨,被痛苦和绝望笼罩,只剩下褚黎安绝望的呼喊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 一日之计在于晨,这原本是一个美好的早晨,却被鲜血无情地覆盖。在许多年后的回忆中,褚黎安仍然无法摆脱那个挥之不去的噩梦。 夏侯纾也是后来才慢慢想明白,这一切都是璞王的精心策划。璞王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放过她和福乐公主之中的任何一个,只不过他没想到独孤彻会在生死之际选择夏侯纾,而夏侯纾毅然又决定转身救福乐公主。就在夏侯纾转身的那一刻,恰好与身后璞王手中的利刃擦肩而过。 与此同时,璞王早已暗中派人用淬了毒的利箭瞄准了独孤彻。彼时,独孤彻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夏侯纾和福乐公主身上,全然未察觉到那支淬毒的箭矢已经破风而来,他一时之间无法躲避。在这危急关头,警惕的梅影毫不犹豫地用她柔弱的身躯挡住了毒箭。 当毒箭刺穿梅影的身体时,她竟然笑了…… 梅影骗了夏侯纾,她跟褚黎安根本不是兄妹,他们只是两个义结金兰的毫无血缘关系的青梅竹马。当年年少青衫湿,凡心初动的褚黎安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感情,聪明的梅影就提出结拜,兄妹二字一下子将两人的距离拉得好远好远,从此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独孤彻如一阵狂风般冲向夏侯纾和福乐公主,将他们紧紧地纳入怀中而舍弃生命丧命,而他的眼里却只有妻女。 人生总不能处处如意。 夏侯纾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身体无力地倚靠在独孤彻的胸膛上,好像他成为了她最后的依靠。她的眼神平静地注视着夏侯翊制服璞王并把他交给禁军的过程。她看到褚黎安在悲愤中站起来,与一个手持弓箭的黑衣人激烈交锋,最终那黑衣人被褚黎安一剑刺中腹部,鲜血溅出半米高。她还看到福乐公主的脸上交织着幸福与不安的情绪,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混乱中,夏侯纾未注意到周围的其他动静,她只记得当她爬到梅影身边,双手颤抖地握着梅影的手时,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 梅影望着她,眼中带着一丝凄婉的笑意,她轻声说道:“娘娘,我这辈子没有嫉妒过任何人,但你,却让我嫉妒到发狂,却又无法生出恨意。” 这句话如同一把锐利的剑,直刺夏侯纾的心脏。她震惊地看着梅影,想要开口,却发现喉咙仿佛被堵住了一般,什么也说不出来。 许久之后,夏侯纾低声说:“对不起,梅影。” 影轻轻地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你没有对不起我,这都是我的命。如果有来生,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那个人面前,让他可以多看我一眼。” “会的,一定会的!”夏侯纾紧紧握住她的手,疯狂地点着头,仿佛在拼命地确认着什么。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可有那么一刻,他竟然觉得愧对梅影。 随后,夏侯纾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独孤彻,他正拉着福乐公主,面无表情。夏侯纾的语气不容置疑,她大声说道:“陛下,你过来!” “没用的……”梅影虚弱地说,目光却没有从独孤彻身上收回来。 她终究还是放不下心中的执念。 而独孤彻却像是一尊静止的石像,丝毫不动,只是以一种深沉而静谧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个旁观者,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刹那间,夏侯纾感到了深深的绝望。她紧握着梅影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对不起,梅影,算我欠你的。除了这个,你可还有何未了的心愿?” 梅影的脸上曾闪过一丝如春日暖阳般的幸福憧憬,然而这丝美好转瞬即逝,很快就被越发苍白的脸色所掩盖。最后,她气若游丝地道出:“他,不会同意的……” 这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他方,带着无尽的哀伤与无奈。 夏侯纾毫不在意她的顾忌,郑重承诺道:“你告诉我,我必竭尽全力助你达成心愿!” 箭头上的毒药发作得异常迅猛,梅影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完几句话,便已开始咳血不止。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每说一个字都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她依然坚持着,想要传达出自己最后的心愿:“我……我想让陛下带我回宫……我自幼便跟随在他的身边,他注定要留在宫中,我……我希望能够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 “好!你等着!”夏侯纾说完起身走向独孤彻,她将福乐公主从他手里接过来,然后恳切的对独孤彻说,“我求你,完成她的最后一个心愿吧。” “纾儿……”独孤彻为难地看着她。他曾说过,他不可能对谁都跟她一样,可她却偏偏要在这个时候用道德来绑架他,教他如何不生气? “求你了……”夏侯纾继续哀求,“只要你过去看她一眼,一眼就好!” 独孤彻的眉头轻轻皱起,但他并未立刻回绝。夏侯纾以为他已被自己的言辞打动,然而,当独孤彻看向倒在地上的褚黎安时,他坚决地将夏侯纾拉入怀中。 独孤彻与褚黎安以及梅影相交多年,他自然知道褚黎安对梅影是什么样的感情,所以这些年来,面对梅影的多番示好,他一直假装看不见,就是不想辜负了褚黎安的一片情义。这个时候,他更不能因为一时心软就置褚黎安的心情于不顾。 在生命的尽头,梅影已经疲惫不堪,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被榨干,然而她却依然微笑着,静静地凝视着天边那最后一抹绚丽的朝霞。 她的眼神中,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深的失望和逐渐晕开的释然。她看着朝霞渐渐染红了天际,看着那一片片云彩被染成了金红色,仿佛在热烈地燃烧着,却又无比温柔。她心里明白,这是她看过的最后一个朝霞,这是她生命的最后一个美丽的瞬间。但她并不感到恐惧,因为她已经准备好了。她已经走过了人生的道路,经历了风风雨雨,有过欢笑,有过泪水。现在,她只是在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最后,当朝霞渐渐消失在天空中,她的眼睛也缓缓地闭上了。她的脸上依然挂着那微笑,那是她留给大家最后的印象。 “不——”夏侯纾竭力从独孤彻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踉跄地扑向梅影。她与梅影虽然没有多么深厚的情谊,但是自从她察觉到梅影对独孤彻的心思后,她对梅影的敬意却日益增长。 这种不争不抢的默默守护,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 “梅影,你千万不能睡!醒醒啊!”夏侯纾使劲地摇晃着陷入沉睡的梅影,眼角带着急切的泪水,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她抬头望向旁边的人,眼神中充满恳求:“快!赶紧去找大夫。一定要竭尽全力救她!” 独孤彻这次终于没有再无动于衷,立刻挥手示意身边的人去找大夫。 另一边,褚黎安迅速地结束了战斗。他紧握着血迹斑斑的青虹剑,缓缓走向已无生息的梅影。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仅仅片刻,他似乎已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失魂落魄地瘫倒在梅影身旁,厌恶地推开夏侯纾,然后紧紧地将梅影拥入怀中,无声地哭泣着。 夏侯纾被他猛然一推,跌倒在一旁,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愕,目光紧紧地盯着眼前的那两个人,思绪万千。直到夏侯翊走过来扶起了她。 褚黎安抱着余温一点一点散去的梅影泪流不止。然后,他用袖子轻轻拂去梅影嘴角已近乎干涸的血迹,努力挣脱内心的痛苦,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紧紧抱着梅影,坚定地迈向大门。最后,他消失在了大门的另一端。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光线刺眼,天边那一片云彩,似火,更似血。新的一天来了,可是梅影却再也看不见了。 第340章 释怀 梅影去世后,福乐公主与夏侯纾皆被惊愕所笼罩。福乐公主惊惧不已,而夏侯纾则陷入深深的哀痛之中,久久无法自拔。她始终不敢相信,那个美丽而执着的女子,就这样消散了。 宫中历来有规矩,只供奉皇族之人的神位。然而,这一次却破例了。梅影的骨灰被安放在离飞鸾殿不远的一座殿宇里,这是夏侯纾的请求,她希望独孤彻能封梅影为上善圣女,让她永远受到南祁王朝的敬仰与供奉。 说实话,夏侯纾对梅影并无太多的喜欢,大概是因为人们总是不喜欢过于聪明的人。而梅影不仅聪明,还十分沉着稳重,知道如何把握分寸,进退得宜,这使得她在众人眼中格外出色。尽管如此,夏侯纾还是对梅影充满了敬意。她为爱而生,为爱而死,虽有遗憾,但她的爱却深深地烙印在了每一个爱她和她所爱之人的心中。 福乐公主这些日子已经缓和过来了许多,可每当想起那天的经历,她仍然心惊胆战,无法释怀。尽管年纪轻轻,她却常常显得心事重重,神情黯然。 “纾儿,你说父皇当日为何不救我,如果你也不救我的话,只怕现在我已经不在了吧?”福乐公主一边问一边把玩着一柄玉如意,借此缓解自己时好时坏的紧张情绪。 夏侯纾一愣,对于当日独孤彻的选择,她始终只有那一个解释。于是,她轻抚福乐公主的小辫,柔声道:“傻孩子,你父皇怎么可能不救你。那是我跟你父皇商量好的计策,为的就是转移别人的注意力,我才好救你啊。”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福乐公主满脸天真,仿佛走失在黑暗之中,忽然看到了一束光线。 “昔恬,记不记得我说过,我永远不会骗你。”夏侯纾笑着说。 听到这话,福乐公主的眼睛突然闪烁着生机,那是一种充满活力的光芒。她坚定地说:“那好,我相信你。” 这件事情过后没有多久,朝廷内外便发生了几件大事。独孤彻以璞王谋反以及挟持福乐公主和贤妃等多项罪名被提前问斩,其妻璞王妃窦氏得知消息后直接在涂川饮下了毒酒,一命呜呼。璞王的其他子嗣皆因其父谋反而获罪,或遭贬谪,或被流放,涂川一下子成了无主之城。考虑到涂川属于西北门户,百姓生活疾苦且容易受到蛊惑,所以独孤彻第一时间命夏侯渊带领十万赤羽军前往镇抚,等待下一任封疆大吏入驻。 紫宸宫的宋太妃在听到儿子谋反的消息之后就直接昏倒过去,之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成了一个活死人。太医忙出忙进地治疗了半月后,宋太妃最终还是撒手人寰。 而被关在飞鸾殿的偏殿里多日的贺夫人在得知璞王一脉的判决之后,第一时间是继续带着独孤荣逃出宫去,结果她们人还没有走出后宫,独孤荣就因为紧张过度以及受到太大打击而引发了癫痫,不治身亡。贺夫人自知做了无力回天的错事,当场从头上去了一根簪子自戕了。待侍卫们找到他们母子时,两人的尸身都快僵硬了。 随后不久,久病未愈的袁才人含恨而终,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宫人私底下都在说宫里有鬼魂作祟,才接二连三地死人。也有一部分人站在既得利益者的角度来分析,直指袁才人的死与夏侯纾脱不了干系。就算是化作厉鬼,也是冤有头债有主,找不到他们那些不相干的宫人身上。 大概是闲言碎语听得多了,独孤彻已经不止一次劝夏侯纾搬出飞鸾殿,换个风水好的殿宇居住,他甚至表示愿意特意为她修建一座宫殿。 修建宫殿,那可不是三五银钱就能做得到的。夏侯纾拒绝了他的好意,执意留在飞鸾殿,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人们口中的鬼神可怕,还是人心更可怕。 独孤彻见夏侯纾如此固执,只好隔三岔五地寻个由头把她骗到明台殿去。真正应了签文上那句“承欢伴君著明台”。此举让宫中对夏侯纾的不满之声越来越烈,却又无人敢跳出来明说,只敢在背后议论纷纷。 夏侯纾突然有点后悔之前阻拦独孤彻采选秀女入宫了。这一两年来,宫里走的人比进的人多得多,再这样下去,这个后宫就那么几个人嚼舌根,都要无聊死了。 这段时间,夏侯纾弄清楚了很多事,比如为什么她和福乐公主出宫的消息会那么准确迅速的传到璞王耳里,而璞王又是怎么隔空操纵着下属当街掳走了福乐公主等等。回去之后,夏侯纾就将碧桃打发去了佟皇后的聚澜殿。别人问起,她就只说佟皇后身体不好,又要照顾体弱多病的太子,肯定应付不过来,而碧桃心思细腻,去照顾佟皇后很合适。 夏侯纾从来不会轻易地相信身边的人,碧桃是一个例外,可她还是欺骗了她。 当日夏侯纾与独孤彻一家三口微服出宫,知道的只有褚黎安、祝成鸿、梅影、云溪和碧桃。褚黎安是独孤彻的左膀右臂,算得上是生死之交,言行举止上从未有过违逆之举,即便是知道了梅影的心思,他也只是自我疗伤,从未苛责抱怨过任何人。祝成鸿伺候了独孤彻很多年,一向做事谨慎,口风也严,不会轻易做出背叛独孤彻的事来,尤其是用伤害福乐公主这种方式。而梅影追随独孤彻的这些年一直投其所好,到死都放不下,更不至于泄露风声。最后就只剩下云溪和碧桃了。 云溪是夏侯纾最信任的人之一,若说她有任何不轨之心,夏侯纾绝对不会相信,所以反复推敲之后,便只剩下碧桃泄密这一种可能。 之后经过一番查证,也证实当日确实是碧桃告密。 若不是那日夏侯纾看到碧桃拿着她从霜降的遗物中留下的那两颗玳瑁珠流泪,她还联想不到她们之间的关系。 碧桃是霜降的妹妹,只不过她们的父母一心求子,却连续四胎都生了女儿。二老担心养不起,就陆陆续续把孩子送了人,有的甚至直接签了死契,卖给了大户人家做丫鬟。霜降是长女,懂事又机灵,于是被父母留在家里帮忙照顾弟妹。但是霜降十岁的时候,她的父母还是因为家徒四壁,饥寒难耐将她卖到了佟家为奴。霜降从小就帮着父母做事,手脚利索,很快就得到了管事的赏识,又因为长相清秀,勤奋好学,幸运地被佟素凝选中做了贴身丫鬟,后面还跟着佟素凝进了宫,做了女官。 霜降得势之后,便开始寻找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于是就找到了碧桃。 收养碧桃的那户人家的男主人是个赌徒,输光了之后就把碧桃卖入青楼。碧桃辗转向在宫中的姐姐求助。霜降为了帮助妹妹脱离虎口,借助佟家的势力为妹妹赎身,又找了护好家世清白的人家做了女儿,这才进了宫。所以碧桃一个新进宫的宫女,才会被指派到飞鸾殿来伺候。只不过当时夏侯纾觉得碧桃看着十分乖巧懂事,说话办事从不显山露水,从未怀疑过她会是佟素凝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细作。 至于佟皇后小产,的确是霜降所为,只不过她那样做确实是出于对佟皇后的一片真心。 佟皇后在宋太妃寿宴的时候中过毒,太医早就断言她今后难以生养,即便是怀孕了也难保母子平安。霜降对佟皇后忠心耿耿,正是听了这样的话,才在佟皇后怀孕之后多次劝她不要冒险生下孩子。但是当时的佟皇后一意孤行,说什么也不听,也不允许任何人打她肚子里的孩子的主意。霜降不得已才采取了非常手段。而那些药,正是碧桃给她的。 碧桃在青楼待过,认识许多三教九流的人,请他们帮忙找些堕胎的药简直轻而易举。 而碧桃把夏侯纾与福乐公主得行踪偷偷传递给璞王党羽,也是想替死去的姐姐霜降报仇。 事情过去这么久,已经有太多的人为此付出了代价,夏侯纾实在不想再把过多的人牵扯进来,她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寻个由头把碧桃送走。当然,夏侯纾这一举动立刻就生出了流言。大家都说她把自己的心腹送到佟皇后那里去居心叵测,只有佟皇后一声不吭地接受了,甚至还亲自出面压制了那些流言。 佟皇后和贤妃一向和睦,这是大家早就公认的事实。 后来,夏侯纾又偷偷乔装出宫了一次。这一次,她是去看望危在旦夕的宇文恪。 当日宇文恪帮助璞王逃出天牢,并挟持福乐公主,已经与逆党无异。禁军在顺安郡王府找到了他时,照云长公主哭天抢地,拼死阻拦禁军的抓捕,并用她与皇室的最后一丝血缘亲情以及她长公主的名头作为交换,保住了儿子的一条性命。 随后,独孤彻下旨褫夺宇文恪顺安郡王的爵位,并将其终生圈禁府中。 夏侯纾去之所以去见宇文恪,也是因为他多番请求。 顺安郡王府已经在无形中变成了一座囚牢,将曾经的风华深锁其中。繁华落幕,夏侯纾心中五味杂陈,一股莫名的压抑笼罩心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那富丽堂皇的背后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太医说,宇文恪的时日不多了。 宇文恪已被病魔侵蚀得形销骨立。他的生命之火,正在一点点熄灭,如同秋日的落叶,悄然飘落。听说夏侯纾终于来了,他还是强撑着病躯出来相见。 香气袅绕的会客厅里,宇文恪的眼神紧紧地锁定在夏侯纾身上,他的眸子里充满了深深的爱意和愧疚。然而,这份浓烈的情感渐渐转化为一种凄凉,那是爱而不得的痛苦。他的脸上浮现出惶恐和无助,那是一种深深的心痛和失落,似乎预示着某种无法挽回的遗憾。 “对不起,纾儿,我没有办法兑现当初的承诺,还给你自由。”宇文恪饱含歉意的说。 夏侯纾一直都觉得宇文恪这个人身上充满了矛盾,他的言行举止也十分怪异,他对她的感情更是莫名其妙。他总是自以为是,还喜欢替别人做决定。印象中,她从来没有给过宇文恪好脸色,可宇文恪却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粘着她,甩都甩不掉。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着宇文恪几乎一夜间苍老的容颜以及快要落光的头发,夏侯纾终究还是没有狠心,便说:“你何苦那么执着,我说过已经不怪你了。” 不论是从前的陵王世子、还是后来的顺安郡王,宇文恪都是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他呼风唤雨,嬉笑怒骂,游戏人生,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放在眼里。偏偏他遇上了夏侯纾。他明明知道即使他把心掏出来放在夏侯纾面前,夏侯纾也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可他却仍然锲而不舍。 "你说得对,是我自己太过执着,才误了所有人。"宇文恪说罢,最终转过身去,步履沉重。而他的眼神中闪耀着一种释然,一种对于过去执着的解脱。 夏侯纾转过头,窗外姹紫嫣红,百花竞放,已是盛夏。 西平十年七月底,济和宫皇太后杨氏郁郁而终,陪伴杨太后多年的余太妃也吞金殉葬。 自那之后,佟皇后一心向佛,终生再未侍寝。 皇宫中,除了宫人们偶尔的窃窃私语和福乐公主时不时的折腾打闹,静得让人害怕。夏侯纾闲着无聊,便计划着把福乐公主往淑女路上引导。毕竟,福乐公主已经十岁了,按照规矩,几年后她将出嫁。虽然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不出去,但如果她继续这样心直口快、疯疯癫癫,将来很可能会吃苦。夏侯纾可不想让福乐公主将来埋怨自己当初没有把她教育好。 第341章 偏爱 独孤彻最近老爱往宫外跑,常常一整天见不到踪影,为此,福乐公主变得有些疑神疑鬼,屡次暗示夏侯纾要多留个心眼,防止有人趁虚而入。 夏侯纾却不以为然,未料没过多久,独孤彻果然又多了一位新宠——百里黛。 百里黛是阁老百里炯之女,入宫之初就被独孤彻破格加封为妃,大概是她那个黛字取得极好,大家都默契地称她为黛妃。 人人都说黛妃是除夏侯纾之外的另一个意外,大有后来者居上之势。而夏侯纾却觉得并非如此。黛妃住在霍昭仪之前住过的披香殿,她平时不常出来走动,也不喜欢跟宫里的其他人来往,因此得罪了不少公众的老人。不过,句夏侯纾所知,黛妃的种种行为并非她自视过高,而是她天性如此。无论宫中的人们如何揣测她的身份和目的,她都始终如一,不为所动。 福乐公主自那次劫持事件后,仿佛经历了一次心灵的蜕变。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轻率冲动,而是变得沉稳内敛,行事之间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思熟虑。她开始更加注重细节和策略,以往未曾有过的谨慎和机敏在她身上逐渐显现。 福乐公主将夏侯纾的利益看得与自己的利益同等重要。所以面对宫中那些对新来的黛妃议论纷纷的宫人,福乐公主虽未在人前表态,却在私下里多次踏入披香殿,暗中观察,打探消息。她的眼神中闪烁着坚定与警觉,不容许有任何对夏侯纾不利的事情发生。 福乐公主又一次去披香殿打探情况后回来,便喋喋不休地跟夏侯纾抱怨:“宫里这么多人,你说父皇为什么就偏偏看上了一个木头美人呢?” 见夏侯纾没有理她,福乐公主刻意地提高了音量:“明明你那么好!” 夏侯纾正专心致志地绣着一件衾衣,完全没有心思理会福乐公主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语气和眼神。从前还在越国公府时,母亲曾谆谆教诲,女红之艺能使女子心思缜密。她觉得独孤彻应该会喜欢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衣服。 福乐公主不满地转过身,走到她面前,轻轻地制止了她手中的活计。她眨巴着大眼睛,充满好奇地问道:“纾儿,难道你一点儿也不介意吗?” 夏侯纾无法继续手中的活计,于是她故意装作深思熟虑的样子,然后注视着福乐公主说:“我当然介意啊。可是你父皇是天子,天子注定要有三宫六院。这事连你父皇都没有办法拒绝,我又有什么立场来干涉呢?更何况,对于其他人来说,我何尝又不是你口中令人憎恶的黛妃?” 福乐公主认真想了想,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她想着,如果她的母后还在世,那么夏侯纾就是抢走了她父皇的坏女人。只不过她幼年丧母,如今跟夏侯纾亲厚,所以看到其他人议论夏侯纾,她就接受不了。可转念一想,她是谁?她可是福乐公主啊!是南祁目前为止,唯一的嫡公主!他做事,向来帮亲不帮理,为何要考虑那么多? “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福乐公主霸气道,“你跟她们都不一样,你跟我母后也不一样。” “傻昔恬!”夏侯纾伸手摸了摸福乐公主的小辫儿,笑容温和道,“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不过你放心,我心里明摆着呢。” 福乐公主觉得她是在敷衍自己,翻了个白眼,冷哼着走了。 没过几天,独孤彻突然来找夏侯纾,说是要在宫里修建一座宫殿。其间,独孤彻兴致勃勃地带夏侯纾去看过一次。宫殿规模很大,就在凤阙的旁边,离飞鸾殿相距小半个御花园以及一片鉴明湖。夏侯纾对他的做法很不理解,虽说现在除去北方的战事不说,差不多算是国泰民安,可他无缘无故地要在宫中大兴土木就不怕被群臣指责吗? “朕要在这里建一座宫殿,然后在四周种满梅兰竹菊,一年四季都有花香。”独孤彻说这句话的时候开心得像个孩子。很多年后,夏侯纾每每想起这个午后他的脸,都会觉得分外温馨。 夏侯纾承认独孤彻对她的好是特别的,以致宫里宫外都在指责她的不是。于是她兴致缺缺的打量着这宏伟的工程,疑惑道:“你这么做就不怕满朝文武的人会说什么吗?”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没人疼没人爱的时候,别人说你没出息;等你有人疼有人爱,甚至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时候,又会有人跳出来说你是狐狸精。其实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大家潜意识里都想当狐狸精,只不过有人当上了,而有的人却愿望落空了,于是那些愿望落空的人接受不了别人的成功,便滋生了谣言。 很多时候夏侯纾都想问问那些只敢背地里说她妖言惑主、祸国殃民的人,她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让他们对她那么心存不满。 独孤彻对夏侯纾泼冷水的行为十分不满,随口哀怨道:“朕好歹也是个皇帝,修座宫殿还犯不着要去向他们请示。再说,他们私底下谁没有大兴土木,朕哪次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不一样。”夏侯纾一本正经地说,“你是天子,当以天下为重,自然更加要以身作则,不然上行下效,势必会助长那些歪风邪气。” “你能不能别打岔,这座宫殿朕是为你修的。”独孤彻眉头微蹙,一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悲怆模样。 夏侯纾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说:“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独孤彻向她投去一记白眼,然后严肃地说道:“你看朕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吗?” 夏侯纾仔细打量着神态自若的独孤彻,沉思良久,终是轻轻摇头,道:“不像。但你可曾想过,此举会让我陷入何种境地?” “你是朕的女人,何须去在意别人的看法。”独孤彻一脸不屑。 “人言可畏啊!”夏侯纾郑重地对他说。纵然她自命清高,也抵不住臣子们的口水啊。 独孤彻却不以为然,豪情万丈道:“就算有人言,那也是冲着朕来的,你不必担心。” 夏侯纾只得对着天空翻白眼,这不是要逼着她成为众矢之的吗?不过,众矢之的又不是没有当过,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此事迅速在宫廷内传开,引发了广泛的讨论。甚至有些大臣义愤填膺,上书谴责独孤彻的行为。他们认为,独孤彻将国库视为自己的私库,为了取悦心爱的女人,竟然不顾国库空虚,大兴土木,实在是昏聩至极。然而,令人惊讶的是,独孤彻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成功压制了所有的反对声音。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最让夏侯纾哭笑不得的是收到的家书。父亲在信中告诫她万不可侍宠生娇,步上红颜祸国的道路。夏侯纾拿着家书只觉得六月飞雪都无法形容她内心的冤屈。她也想做那祸国祸君的红颜祸水啊,问题是独孤彻不是那暴虐无道的昏君。他只不过一时兴起,想要给她修座宫殿而已,又不是要把江山交给她,从此酒池肉林,不问朝政。至于人人都来谴责她吗? 宫殿很快竣工了,并按照独孤彻的要求在周围种上了栀子花。栀子花都是从别的地方移植过来的,绿油油的叶片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彼时,独孤彻牵着夏侯纾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宫殿踱去,仿佛进入了一个隐逸之境。 夏侯纾的目光停留在被他握着的手上,突然发现当他牵着自己的手时,她出奇的平静。 独孤彻在宫殿前停住脚步,夏侯纾也停了下来等他说话。 “纾儿,这座宫殿还没有名字。”独孤彻指了指门楣上空荡荡匾额,转头问她,“你说叫什么好呢?” “不应该呀。”夏侯纾小声嘀咕,“你那么上心,怎么会连名字都没有想好?” “朕说的是大实话,这宫殿的名字原本就是让你取的。” “你要是把这座宫殿送给我,会遭人嫉妒的。”夏侯纾四下环顾,生怕隔墙有耳,颇有点做贼心虚的意味。 独孤彻看着她的样子笑得毫无风度:“那就让他们嫉妒去吧!” “你这不是在为难我吗?”夏侯纾苦恼地说,都还没有落实的事就被别人说成那样,要是她真的成了这宫殿的主人,岂不是要被万人唾弃? 独孤彻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大手一挥,卷起满袖清风,恣意道:“整个天下都是朕的,朕还不能送自己心爱的女人一座宫殿吗?” 那倒也是。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做一次红颜祸水又如何?夏侯纾不再与他争辩,径自往宫殿里面走。由于她们手拉着手,独孤彻也跟着进来。 殿内雕花绘鸟,摆设素净而不失典雅,温馨而不失庄重,透着一股子清贵。皇宫里到处富丽堂皇,待久了,来到这样的地方竟真如同进入了幽人之境。整个殿内弥漫着淡淡的栀子花香,让人顿时觉得心旷神怡。 夏侯纾闭上眼睛,问他:“你听到花开的声音了吗?” 过了一会儿,只听独孤彻说:“朕似乎也听到了。” 夏侯纾慢慢睁开眼睛,转到他跟前,将手掌贴在他的胸口,看着他不明所以的脸,半晌才说:“此刻你的心很平静,所以你能听到花开的声音。” “那你呢?”独孤彻问。 “我因你的平静而平静。”夏侯纾说,“叫观心阁吧。” “观心阁?”独孤彻笑了,“的确是个好名字。” 第二天宫殿就上了匾,上书“观心阁”三个雄浑苍劲的大字,出自独孤彻的龙爪。 夏侯纾眯着眼睛看了匾额半晌,总觉得恰到好处,连点毛病都挑不出来,心里渐渐欢愉起来。但这欢愉很快就被福乐公主打破了。 福乐公主乐呵呵地跑来,对着殿内的东西东瞅西瞧,顺便还摸上几把,嘴上也不闲着,直说她父皇偏心,把什么好东西都给了夏侯纾,却忘了她这个亲闺女。 夏侯纾坐在一旁听得都快睡着了,这小姑娘几年如一日的嘴上不饶人。独孤彻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平时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经她这么一渲染,反倒显得大家刻薄她似的。眼见福乐公主越来越放肆,夏侯纾不由得微怒:“你再乱动,我可就要下逐客令了。” 福乐公主吐吐舌,继而可怜兮兮的看着夏侯纾撒娇道:“亏得我还是你闺女,看看都不行。稀罕!赶明儿我让父皇赏我更好的!” 当别人后妈就是这点不好,无时无刻不得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一不小心就容易招人话柄,说是毒蛇心肠虐待孩子。 “你不稀罕我稀罕!”夏侯纾随口道。眼看福乐公主又嘟起了小嘴,她只好投降似的说:“你爱看就看吧,若是看中了什么直接拿走就是,这么大的人了,别老跟你父皇说我的不是行吗?” 福乐公主立刻欣喜若狂,得意道:“纾儿,这下可被我抓到你的小辫子了吧!” 夏侯纾看了她一眼,所有的好心情一扫而光。纵然是童言无忌,她也难以忍受福乐公主经常在独孤彻面前揭自己的短,搞得独孤彻老是把她当成顽固的孩子一样皱着眉头直叹气。她也是有自尊的好不好? “你自个儿看吧,我先回去了,记得明天写一首《游观心阁》给我。”夏侯纾说完起身快步往外走。留下福乐公主跟吃了苍蝇似的,小脸皱成一团。 小样!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啊!今天阳光真好啊!正是个好睡觉的天气。 第342章 坦诚 观心阁的落成,让夏侯纾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前朝后宫都颇有微词。 夏侯纾身处后宫,最先体会到宫中众人的眼红,以致大家在碧台小聚时都开始对她阴阳怪气,就差当面骂她妖妃了。也有人认为黛妃将是下一个可以超越夏侯纾的宫中新宠,所以有意与她拉近关系,并处处挑拨,就希望看着她们打擂台,给这无聊的深宫增添几分乐趣。 不论是前朝还是后宫,大家似乎都很忌讳皇帝独宠一人。 夏侯纾烦不甚烦,趁着福乐公主出宫去萧府看望她生病的亲舅舅了,她便让人直接关了飞鸾殿的大门,对外宣称是病了,需要静养。其他妃嫔们看出了些门道,也识趣的没有去打扰。 后宫里暗流涌动,朝中的大臣们也没闲着。他们以为夏侯纾这是心虚投降了,索性乘胜追击,再次提起了采选秀女一事。大家都觉得,独孤彻这般宠爱夏侯纾,就是因为宫里的妃嫔太少了,只要广纳天下美女充盈后宫,必然能转移独孤彻的注意力。 然而独孤彻除了封赏黛妃,再次拒绝了采选秀女的提议。 众臣见独孤彻态度坚决,也不好逼得太过,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年轻貌美的黛妃身上,盼着她能早日取代夏侯纾。于是大家像是商量好了一样,纷纷赞扬黛妃人美心善,知书识礼,当为女子之表率,倡导天下女子要向她学习。 也不知道他们将真正的中宫之主佟皇后置于何地。 夏侯纾没有跟他们一般见识,也没有像他们预料的那样去找黛妃撒气,却未料到黛妃先来找她。 黛妃一来就表明自己从未有与她争宠的想法,让她千万不要把外面的那些谣言放在心上,还说自己早就做好了出家的打算,只是时机未到。 这倒把夏侯纾给弄迷糊了。 而黛妃确实也没有说谎,没过多久,她就如愿以偿了。 黛妃未入宫前,曾经有一个挚爱的少年郎,不过那个人迫于权势,最终选择负了她,转身迎娶她人。而她,也只是为了满门荣耀进宫为妃,全了对家族的忠和对父母的孝。然而现在,她却不想再顾及家族荣耀了,只想为了自己而活,所以执意请旨出家。 这件事发生在夏侯纾闭门不出的第十天,彼时阖宫上下都在忙着筹备中秋节宫宴,黛妃的这一请求无疑戳中了独孤彻敏感的神经。为此,独孤彻已经冷着脸好几天了,宫中的人大多是敬而远之,唯恐受到牵连。也有不知趣的嫔妃趁机讨好,但都败兴而归。 夏侯纾一向懂得趋吉避凶,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去触独孤彻的霉头,更不会让别人误以为黛妃出家是因为她。而且听云溪说,太子前些日子受了寒,咳得厉害,佟皇后终日惶惶不安,也没心思接受嫔妃的晨昏定省。 这两年来,夏侯纾似乎比以前更加怕冷了,才入秋没多久就已经穿上了新的夹袄,整日都待在飞鸾殿里,或围着火炉取暖,或窝在被子里睡觉,或坐在暖阁里翻书。适逢多事之秋,她尽量少出门,免得招惹是非。 “纾儿!” 徜徉在美梦中的夏侯纾被这突兀的声音拉回现实,只见福乐公主跟只蝴蝶一样扑过来。大半个月不见,福乐公主居然长胖了许多,看来萧府的伙食不错。 福乐公主紧紧拉着夏侯纾的手,眼神在她身上来回穿梭,试图找出什么异样之处。然后,她愤愤不平地开口:“纾儿,我听说你这段时间受委屈了,父皇让我来好好安慰你!” 夏侯纾抚额叹气,独孤彻就是这么说她的吗?为人父母者,怎么可以在孩子胡说八道呢? 改天得好好说说他。 “咦?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福乐公主再次睁大眼睛将夏侯纾上上下下扫视了几遍,好奇道,“纾儿,你这段时间都经历了什么呀?究竟是谁欺负了你?你告诉我,我去替你讨回来!” 夏侯纾懒得继续看她演下去,便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拉下她抓着自己的手。她一边喝着茶,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地说:“昔恬,自从你父皇把你交给我那天起,你就已经是我的女儿了,你来见我,怎能少了应有的礼数?” 福乐公主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反唇相讥道:“你做事什么时候也讲规矩了?” 夏侯纾微怒。这是为人子女该讲的话么?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独孤彻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真跟福乐公主幸灾乐祸道:“看吧,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夏侯纾抬头看了独孤彻一样,继续故作镇定地喝茶。心想,福乐公主这个墙头草,不可能永远站在她父皇那边,她就等着看他们父女唱反调。 “怎么呢,不高兴了?”独孤彻故意问,然后笑容可掬地在夏侯纾旁边坐下,一脸无辜地说,“朕说的可都是事实啊。” “……”夏侯纾简直想封了他的嘴。 福乐公主看热闹不嫌事大,继续煽风点火:“父皇,你说得这么直白,纾儿会很没面子的。” 夏侯纾会心一笑。果然,女儿就是贴心小棉袄,这么快就倒戈了,虽然这话听着有点别扭。 独孤彻嗤之以鼻,点评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夏侯纾赶紧点头附和道:“可不是,养不教,父之过。陛下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独孤彻不以为然,甚至大言不惭道:“相夫教子原本就是你们女人的事,昔恬之所以有这么多陋习,全都是你教女无方。” “我教女无方?”夏侯纾气得连茶都不想喝了。她年纪轻轻的就被迫当了别人后妈,接手的还是这么大一个烫手山芋,还能怪她不会教咯? 夏侯纾正想反驳,就看到福乐公主一张好奇的小脸。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对呀,这对父女明显是合着伙来抢白她的,她可千万不能上了他们的套。 还有,独孤彻前几天不是在为黛妃要出家的事闷闷不乐吗?怎么突然就晴空万里,跟个没事人一样了? 蹊跷啊蹊跷! 独孤彻大概是被夏侯纾古怪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了,有点心虚。她转头看向福乐公主,试图拿她来做挡箭牌,转移换题。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催促,说道:“昔恬,你答应给朕绣的百花争艳图,什么时候才能绣完呢?朕可是等很久了。” 福乐公主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父亲狡黠的目光,一时间愣在原地,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开口:“那个……父皇,你们继续,我这就去绣,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她就识趣地闪人了。 侯纾眼睁睁地看着福乐公主被独孤彻惊吓得逃之夭夭,然后他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盯着独孤彻,等待他给自己一个交代。 "别用这种眼神盯着朕。"独孤彻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故意板着脸说,“你好几天都没见朕了,若非今日朕亲自来找你,你还打算要躲到什么时候?” 原来这才是他来的目的呀! 夏侯纾气定神闲地理了理自己稍显褶皱的衣襟,随后清了清嗓子,轻描淡写地问:“你让昔恬绣百花争艳图是怎么回事?她连绣花针都捏不住,何时会刺绣了?” 独孤彻瞥了一眼夏侯纾,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她要是会,朕还吃惊呢。” 夏侯纾愣住,暗自疑惑福乐公主是怎么栽在她“仁慈”的父亲手上的。 独孤彻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便解释道:“是她自告奋勇要绣给朕的,既然她如此有心,朕这个做父亲的,自然要满足她的愿望。” 夏侯纾不禁抚额,转而严肃地指出:“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明知道她不会刺绣还纵容她,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朕这是曲线救国。”独孤彻理所当然道,“她也不小了,不能随心所欲,天天在宫里胡闹,该学些女儿家做的事了。” “谁说绣花就是女儿家该做的事?”夏侯纾不满道。 独孤彻撇撇嘴说:“朕倒希望她也能跟你一样能文能武,可她是那块料吗?她之前吵着要学武艺,最后不也不了了之了吗?” 想到福乐公主做事虎头蛇尾的样子,夏侯纾也觉得头疼,无话可以辩驳。她想了想,又说:“她是皇帝的女儿,生来就是要享受荣华富贵的,难道你还盼着她日后靠着手艺为生?” “那倒不用。”独孤彻赶紧说,“就算她不是朕的女儿,朕也希望她多少学点东西,不至于日后什么都不会。” 夏侯纾不置可否,毕竟福乐公主是他的女儿,他喜欢怎么管教都随他。 “你今日怎么有心思上我这儿来了?”夏侯纾换了个话题。 话题终于回到正轨,独孤彻故意叹了口气,意有所指道:“留不住的,朕自然不会强留。至于留下来的,朕要是再不过问,恐怕又要头疼了。” 夏侯纾明白他是允许了黛妃的请求。也许对于心如死灰的黛妃来说,青灯古佛,才是最好的归宿。至于独孤彻后面的那句话,她就假装没听到,直接给忽略了。 “对了,朕今日来是想跟你说另一件事。”独孤彻说着便将一只草拟的诏书递给她,“这是给你堂兄赐婚的诏书,你看看可有不妥之处?” “陛下亲笔御书,怎会有不妥之处?”夏侯纾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象征性地瞧了瞧。果真面面俱到,字字珠玑,十分体面喜庆。 夏侯翓与卢映雪的婚期早已有定,只是因为这两年有国丧,且边关战事紧,夏侯翓迟迟未能回京,两人的婚事也就一拖再拖,现在终于定在了十月底。他们两个情投意合,总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中秋节后,越国公府也正式开始筹备婚礼。因二房不在京城,所以照例是由大房主母钟玉卿操持,周缪音配合,已经出嫁的夏侯纯偶尔也会回去帮忙,阖府上下忙里忙外的好不热闹。 大婚当日,夏侯纾还亲自出席了婚礼,做了他们的主婚人。 夏侯翓与卢映雪成亲后,独孤彻给夏侯翓在禁军里安了个职位,不用再远赴边关镇守。夏侯谢雨卢映雪夫妻俩也不用分隔异地,日子过得好不愉悦。他们成婚后的第二个月,卢映雪就诊出了喜脉。 夏侯纾高兴坏了,赶紧准备了礼物让云溪送去给他们夫妻。 越国公府喜事连连,夏侯纾心情舒畅,注意力也没有放在宫里,更没有发现独孤彻的情绪有些低落。 这天晚上,独孤彻照例是宿在飞鸾殿。半睡半醒间,他将手放在夏侯纾的小腹上,在她耳边低声说:“这里什么时候才能有我们的孩子?” 夏侯纾睡得迷迷糊糊,也没想那么多,随口答道:“我们不是已经有一个女儿了吗?一个昔恬已经够让人头疼了。” “反正也是要头疼的,也不在乎多几个。”独孤彻说。 夏侯纾困得不行,脑子转不过弯来,根本就不想多说话,于是她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继续睡,嘴里嘟哝道:“你后宫里那么多女人,还怕没人给你多生几个儿子吗?” 独孤彻对她的敷衍很是不满,于是他将她的身体拉过来面对自己,倔强地说:“可是朕更想看到你跟朕的孩子。” 说完独孤彻就赌气一般欺身压了下来,大有要将她生吞的架势。 夏侯纾一下子被惊醒了,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会突然这样,她正要尖叫出声,独孤彻的唇已经紧紧地堵住了她的嘴。 夏侯纾脑子里一片混乱,难怪最近云溪常常有事没事的盯着她的腹部叹气,这下全都找到了答案。还有独孤彻,他最近老是看着她走神,她还以为他是另有新欢了,在想着怎么跟她开口。未此她还暗自伤心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劝自己不要过于在意。 男人仿佛都注重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独孤彻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天下太平,好像只剩下一个“齐家”了。 “你又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独孤彻突然在她耳边小声抱怨。 这个时候想这些,确实不太合时宜。夏侯纾心中警铃大作,忙以笑脸相迎,又问道:“你还记得我是什么时候入宫的吗?” 独孤彻眉头微蹙,似乎有点失望。当初宣她入宫的日子虽然仓促了些,却是他亲自挑选的,而她现在居然问自己这个,是什么意思? “你竟然连这个都记不起来了?”独孤彻的语气中满载着愤怒,随后,带着一种惩罚的恶意,他狠狠地在她的耳垂上咬了一口,似乎这样就能惩罚她。 夏侯纾微微蹙眉,带着一丝痛苦的轻哼声,随后她眼中闪烁着顽皮的光芒,看着他半真半假地说:“我怎会不记得呢?我是怕你娶过太多次亲,记乱了才对吧。” 独孤彻盯着夏侯纾看了许久,眼神深邃,难以捉摸。他的目光如同静谧的深海,表面平静,内里却隐藏着无尽的奥秘。 夏侯纾被他的沉默和深邃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紧张感。她以为他真的生气了,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把话圆回来。 突然,独孤彻露出一丝坏笑,凑到她耳边挑衅道:“看来我们得多做一些记忆深刻的事情,才不至于以后会记不清楚啊。” 夏侯纾察觉到了危险,她连忙求绕,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独孤彻的气息如影随形,近在咫尺,危险又带着挑逗的意味。 是谁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的? 都是骗子! 但是独孤彻最终还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因为夏侯纾突然很认真的跟他说:“独孤彻,入宫那晚,我不是真的要杀你。你知道,那个时候,我确实是迫于无奈才进了宫。我害怕,为了还喝了不少酒来壮胆,又听信了一些不好的话,才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第343章 自己人 夏侯纾的归乡省亲之日终于尘埃落定。其实,此事早已得到了独孤彻的同意,无奈因近期琐事繁多,一直未能成行。如今,经过一番安排与调整,终于有了确切的日期。 此次省亲,对夏侯纾而言意义非凡。它与往日省亲不一样,因为独孤彻特别允许她在倚香苑住上十天,这样她就方便回越国公府陪伴父母,与亲朋好友叙旧。 为了这次省亲,夏侯纾早早地便开始精心挑选礼物。她满怀期待地登上马车,然而,当她看到坐在车厢另一头的福乐公主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夏侯纾的双眼紧紧盯着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不由得眉头紧皱,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惊讶和疑惑:“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要陪着我娘出宫省亲啊。”福乐公主笑嘻嘻地说,脸上带着理所当然的表情。 夏侯纾不禁打了个寒颤,不仅没有半点被感动的情绪,反而觉得浑身不自在。尽管她已经担任福乐公主的名义养母多时,但公主一直直呼其名,她也没有特别在意。然而,今天福乐公主突然改口称呼她为“娘”,让她感到些许不适应,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这个小鬼头,她真的只有十岁吗? “你休要与我拉近乎,此事你父皇可是全然不知?”夏侯纾审慎地观察着她的反应,心中暗自思量。回想起上次的宫外之行,她仍然心有余悸,不敢再轻举妄动。于是,她指着临枫斋的方向,严肃地说道:“切莫胡闹,速速回宫待着!” “不嘛,不嘛。”福乐公主娇滴滴地摇着夏侯纾的手,熟练地撒起娇来,“父皇把我托付给了你,你就是我娘了。说好了你不可以嫌弃我的,这下你要是不带我去,就显得好生分哦。要是让别人知道了,肯定会怀疑我们的母女关系的。” 夏侯纾跟福乐公主斗智斗勇了两年,深知对她绝对不能轻易心软和妥协,不然她转眼就能蹬鼻子上脸。于是她满脸严肃的说:“这有什么可怀疑的,你本来就不是我生的。” 福乐公主眼见硬逼不成,便转变策略,使出怀柔之计。她装出一副满腹委屈的模样,柔声细语道:“你曾承诺要带我出宫游玩,如今都过去这么久了也没见动静,大人怎能背信弃义呢?” 夏侯纾认真地回想了一下,然后连连摇头:“我从来没有这么说过,当时我只是说,如果你愿意出宫来找我玩,我表示欢迎。” 东西不可以乱吃,话也不可以乱讲。 “可你现在不是住在宫里吗?”福乐公主依然不肯放弃,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你出宫玩不带着我,这怎么都说不过去呀。” “你少强词夺理!”夏侯纾立刻拉下脸来,“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福乐公主继续娇嗔,又道:“我都已经给父皇留书告别了,你现在让我返回,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夏侯纾依然不为所动,冷冷道:“谁叫你那么冲动,说话做事从来不顾后果。” 外面多危险啊,福乐公主这个即将进入叛逆期的少女,没有学会吸取教训就罢了,竟然还玩起了离家出走的把戏。作为她名正言顺的养母,夏侯纾坚决不会纵容和助长她的这种行为! “哼!”福乐公主不耐烦的双手抱在胸前,耍起赖来,“你不让我去,我偏偏要去!你越是不待见我,我就越是要粘着你!” 夏侯纾的眉头紧皱,显然对于如何劝福乐公主返回宫中感到困扰。她深知时间紧迫,担心让家中的父母和兄弟白白等待。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她决定趁此机会与福乐公主约法三章。于是她神情严肃,语气坚定地说:“你要去也可以,不过你必须保证,出宫后一切听从我的安排。否则,一切免谈!” 福乐公主转怒为笑,立马狗腿的说:“我同意!” “你不要回答得如此草率,这次我绝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同你商量。”夏侯纾严肃地警告着,“过去的事情,我暂且不跟你算账,但是这次,如果你胆敢阳奉阴违,以后就别想我再为你遮掩过错。” 福乐公主哼唧了半天还是噘着嘴同意了。 按照礼仪,夏侯纾应当先返回越国公府参拜宗祠。为此,越国公府的全体成员都在大门前等候。当夏侯渊夫妇看到夏侯纾的身影时,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然而,当他们注意到从马车上跟着走下来的福乐公主时,所有人都愣住了,慌忙准备行礼。 “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礼。”夏侯纾忙叫住他们。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但福乐公主却出人意料地向长辈们行礼,表现出恭敬的态度。她说道:“昔恬见过越国公和宣和郡主!” 夏侯渊面露疑色,赶紧笑容满面地说:“公主不必多礼,老臣惶恐。” 福乐公主一本正经地说:“父皇常常教导昔恬,要尊长敬老,如今我认了贤妃娘娘做母亲,本该尊越国公和郡主为外祖父外祖母的,自然不能少了礼数。” 不知道的人还真当她是知书达理。 夏侯渊和钟玉卿听了面色越发凝重。尽管他们都挺喜欢福乐公主,可她毕竟是大行萧皇后的女儿,南祁嫡出的公主,如今莫名其妙成了他的外孙女,这个变化让他们感到难以接受。 福乐公主并没有注意到夏侯渊夫妇的表情变化,她转向旁边的夏侯翊夫妇以及夏侯翓夫妇,优雅地行了一礼,脸上洋溢着甜美的笑容,柔声说道:“见过舅舅、舅母!” 夏侯翊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与妻子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他满脸困惑地转向夏侯纾,显然对福乐公主的行为感到不解。 夏侯纾赶紧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理解福乐公主的行为。按理说,皇子公主身份尊贵,没有必要给臣子行礼,但一想到福乐公主这一连串的怪异举动,她不由得开始怀疑福乐公主此行的真正目的。 夏侯翓和卢映雪也面面相觑,只是礼貌性的笑了笑,没有答话。 夏侯翓从未与福乐公主有过交集,对她的情况一无所知。而卢映雪则因为与纪王以及吴太妃的关系常常在宫中走动,对福乐公主的威严有所耳闻。此刻,她也无法理解,为何福乐公主会变得如此不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沉默,现场的尴尬气氛几乎可以触摸得到。夏侯纾自然不愿这种氛围继续弥漫。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福乐公主,然后转向云溪,语气平静的吩咐道:“公主初次到越国公府做客,你先带她到花园里逛一逛吧。” 云溪领命便劝着福乐公主去参观了。 没有福乐公主在场,大家都松了口气,一行人进门往大堂去。 屏退了不相干的人员后,夏侯纾从衣袖中取出了在出宫前独孤彻交给她的密旨,然后递给了夏侯渊,柔声道:“父亲,这是陛下让女儿带给您的密旨,您看查阅。” 夏侯渊双手接过密旨,他慎重地捧在手中,仿佛接过了千斤的重担。他慢慢地展开密旨,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庄重与肃穆。他目光专注,一字一句地阅读着密旨的内容,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这份密旨乃独孤彻亲笔所写,封存严谨,用火漆封得密不透风。夏侯纾离宫前才拿到,一路上也没有机会拆封查看,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写了什么。 半晌,夏侯渊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深邃地看向女儿,感慨万分:“没想到北原军竟然猖狂至此,短短数日竟又攻陷了我南祁的两座城池!” 夏侯纾身处后宫,远离了北原战场的纷争,然而她从父亲的神情中察觉到了几分不寻常。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难道陛下有意让父亲重新执掌兵权,返回北原战场?” 北原战场上的失利,不仅是夏侯渊的痛,也是整个越国公府的痛,它就像一根刺,插在全家人的心脏上,隐隐作痛,却又无法医治和清除。 夏侯渊轻轻抚摸着胡须,似乎早已忘却了先前在朝堂上遭受的嘲讽与排挤。身为国之重臣,他更加关心国家的安乐和百姓的福祉。他沉吟片刻,大义凛然道:“国家有难,我夏侯渊怎能坐视不管!” 夏侯纾却想着父亲在平定璞王之乱后又带兵前往涂川镇抚,如今归家还不足十日,如果马上又要北上御敌,是不是太过匆忙了?他的身体吃得消吗? “父亲,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夏侯翊突然插话,他眼神深邃,语气坚定,“陛下若要起用您,为何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旨?此番让纾儿带回密旨,想必另有隐情。” “翊儿所言极是,此事必有蹊跷。”钟玉卿也开口附和道,“如今璞王伏诛,姚氏败落,佟氏正位中宫,陛下理应无所顾忌,为何不能光明正大地重用你们父亲?” "你们真的认为没有顾忌了吗?"夏侯纾直视着父母,询问着。虽然她长期居住在深宫之中,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没有头脑,无法分析当前的形势。然后,她将目光转向了夏侯翊,又问:"二哥,你还记得我曾经让你帮我调查一个人吗?" 夏侯翊看着她,心中一震。他当然记得那件事。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夏侯纾的智慧和手段,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在深宫中生存的妹妹,其实远比大家想象的都要强大。 夏侯翊微微点头,示意自己记得那件事。但他却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夏侯纾看着他的反应,便解释道:“这些年,皇太后表面看上去上风平浪静,安居济和宫颐养天年,背地里却从未放弃过。佟皇后是皇太后的娘家人,虽然贤德,但是并不能排除这是皇太后下的第一步棋。而雷起乾,应该就是皇太后安插在长青门的内应。所以他才会提前知道长青门的行动,并且成功让我们误会他是姚氏党羽,实则是为佟氏和杨氏一族办事。” 雷起乾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一直都是佟素凝,而非姚槿秋。 夏侯翊若有所思,又道:“可是雷起乾已被处死,皇太后也已薨逝,要想查明真相,只怕悬了。” 夏侯渊也表示疑惑不解。 在当前的情境下,由于各种因素交织在一起,大家对于如何决策都感到困惑和迷茫。夏侯纾明白这一点,因此她选择将自己所了解的情况和可能的猜测分享给大家,希望能够激发出更多的讨论和思考。她指出,自从平定了璞王之乱后,虽然表面上看似一切已经平定,但实际上,情况可能并非如此简单。 璞王在涂川的势力已经经营了多年,形成了一定的规模和影响力,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消灭的。璞王能将叛军带入皇城,说明在皇宫内部,有人与他有勾结,并且不只是宇文恪,甚至是里应外合。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夏侯纾进一步推测,独孤彻可能故意没有去深入追究这件事,是为了让那些隐藏的敌人放松警惕,从而能够更好地找出他们,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样的分析和推测,既符合逻辑,也符合情理。夏侯纾的这一番话,无疑为大家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考角度,帮助大家更好地理解和处理当前复杂的局势。 "原来如此。"夏侯渊的双眼顿时闪过一丝明悟,接着放声大笑,“想不到我夏侯渊半生戎马,惨遭诬陷,此番还有重返战场的机会!” 记起独孤彻交付密旨时脸上那深重的忧虑,心中愈发惶恐不安,她慎重地提醒道:“父亲一心为国为民,身为您的女儿,我自然是引以为傲,不敢妄加阻拦。可是如今敌暗我明,战场上危机四伏、刀剑无眼,父亲若是再度执掌兵权,重返沙场,务必更为审慎,以防落入他人的圈套。” 面对危机四伏的处境,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夏侯渊显得十分乐观和从容不迫,他宽慰道:“纾儿,你不必过于担忧,为父已经有了周全的计划。只是,你在宫中要时刻保持警惕,谨慎行事。” “女儿明白。”夏侯纾点头道。 夏侯翊见大家神色凝重,便转移话题,问夏侯纾道:“对了,今日福乐公主怎么会来?” 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到了福乐公主身上。 夏侯纾其实也还没有完全明白状况,但他不想让家人担忧,于是立刻向众人解释说:“公主自小就长在宫里,对宫外的事情十分好奇。她见女儿回家省亲,也就巴巴的跟了来。不过,请父亲母亲还有两位哥哥和嫂嫂放心,我会带着她住在倚香苑,也会让人看好她,不让她给大家添乱。” 夏侯渊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他倒不是怕福乐公主给他添麻烦,而是担心福乐公主贪玩,意识不慎再发生上次的事。不过这种事情吃一堑,长一智,想必宫里能够答应让她出来,肯定做了万全的准备。 夏侯翊却依然是一脸的疑惑。他亲自教导过福乐公主,知道她不是对谁都展示出好脾气和好脸色的人。然而,今天发生的事情却与她的性格大相径庭,这太反常了。 夏侯纾赶忙向兄长递了个眼色,暗示他暂时不要揭露实情。在未摸清福乐公主的真实意图之前,她不想先下结论。 在越国公府拜见了宗祠和父母后,夏侯纾便得移居独孤彻前段时间特意封赏给她的倚香苑。 倚香苑就建在越国公府的右侧方,与越国公府仅仅隔着一座小小山丘。而独孤彻将倚香苑赏赐给夏侯纾后,便让人在小山丘上修建了一条栈道,与越国公府的侧门相通,以致整个倚香苑看起来就像是越国公府的一座附属别院。这样一来,夏侯纾便不用每次都要借着省亲的名义回家了,平时没事就可以借口到倚香苑小住,然后沿着栈道回到越国公府。 倚香苑内,栀子花簇拥成海,但此刻并非它们盛开的季节。唯有木槿与石榴花在园中争艳,为这片天地增添了几分生机。福乐公主对那些石榴花情有独钟,她兴致勃勃地提议,回宫后也要在宫殿的一角,种下大片石榴,让它们盛开成一片绚烂的红色海洋。 夏侯渊听闻,忙向她推荐了几个花匠。 夏侯纾但笑不语,小鬼头经常都这样见风就是雨的,没准过几天就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傍晚的家宴上,餐桌被丰盛的菜肴所覆盖。丝瓜卤蒸黄鱼、清炖蟹粉狮子头、清炖鸡孚、酿扒竹笋……每一道菜都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它们都是夏侯纾的最爱。 福乐公主吃得津津有味,简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她的赞美不绝于耳,直呼这些菜比宫里的御厨所做的还要好吃几倍。她大口品尝着每一道菜,直到肚子鼓鼓的,撑得几乎无法动弹。以致回到倚香苑后,她满足地躺在床上回味时,腹部突然一阵阵痛感袭来,疼得她满床打滚,才后悔不已。 随行的宫人急得团团转,慌忙地跑来跑去,寻找解决办法。如果不是夏侯纾及时拦住他们,他们恐怕会立刻回宫请御医前来救治。 福乐公主喝了那碗健胃消食的汤药,便舒适地躺在床上,可是不一会儿,她的嗝声便不断响起,显得有些憨态可掬。看着她那可爱的模样,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夏侯纾轻拭着她额头的细汗,既觉得好笑,又感到生气,忍不住念叨了几句:“昔恬,你好歹是个皇家公主,平时也没少你吃少你喝,怎么吃东西跟叫花子似的?” 福乐公主害羞地拉过被子的一角,轻轻遮住脸颊,带着一丝歉意说:“你就别教训我了,我现在自己都后悔得不得了。不过这也怪不得我,谁知道越国公府的厨师这么讨人喜欢,做的也是我爱吃的菜。” 夏侯纾似笑非笑,今天的家宴上的菜式,都是她爱吃的,并不是福乐公主爱吃的。看来小鬼头果然嘴硬,不肯说实话。 “不知道的还以为谁虐待你来着。”夏侯纾没好气地说。 “可不是,比起越国公府的厨师,宫里的御厨还真是虐待我了。”福乐公主躲在被子下瓮声瓮气地说。 夏侯纾不屑地嗤笑一声,挑衅道:“如果你敢把这些话告诉你父皇,那我才佩服你。” “有何不敢?”福乐公主从被窝里探出头,声音洪亮,“我就是担心,我一说出来,父皇就把越国公府的厨师请到宫里来。我可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剥夺了越国公的这份口福。我多孝顺的人啊!” 夏侯纾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嫌弃道:“不害臊!” “我这不也是跟你学的吗?”福乐公主洋洋得意,还不忘强调,“这叫有其母必有其女!” 夏侯纾哑口无言,继续愤愤地给她揉肚子。暗自决定以后不能让她这么吃下去,胃都要撑坏了。 第344章 直白 次日,夏侯翊夫妇带着孩子穿过山丘上的栈道,踏入了倚香苑。夏侯纾轻轻逗弄着粉嫩嫩的小侄女,脸上满是宠溺。她还精心挑选了几件适宜孩童玩耍的金锁和镯子送给小侄女。饰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仿佛为孩子的生活增添了一抹绚烂的色彩。 福乐公主第一次见到这么小巧可爱的小婴儿,激动得直接从脖子上取了一串璎珞给夏侯馨玩儿。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周缪音受宠若惊,一时间不知所措。 夏侯纾知道这是福乐公主表达喜爱的方式,并未加以阻止。同时,她偷偷向周缪音递了个眼色,示意她无需对此过分忧虑。 小婴儿玩了一会儿就累了,闭上眼睛开始睡觉,周缪音只好先带着孩子回去了。 福乐公主舍不得夏侯馨,非要跟着周缪音母女越国公府去玩儿。 夏侯纾想着有周缪音看着,福乐公主也脑补出什么事来,便放心地让她跟着去了。 周缪音带着两个孩子走后,夏侯纾便招呼夏侯翊坐下一起喝茶。 这几年,他们兄妹各自婚嫁,这样静静地坐下来闲谈家常的机会越来越少。夏侯纾对此倍感珍惜,心中也涌起了无尽的感慨。 闲谈间,夏侯纾向兄长询问起陆宜珠的近况。自从陆宜珠设局坑了独孤彻一百两黄金后,青岚公子就像在京城里消失了一样,没有了任何音讯。夏侯纾之前因为事务繁忙,无暇顾及此事,但现在见到兄长,她自然想要了解清楚陆宜珠的情况。 夏侯翊愣了片刻,突然无可奈何的笑了起来,然后慢慢将原委告诉了她。 原来陆宜珠不仅仅是周缪音的闺中密友,她还是灵丘道人的坐下唯一一个俗家女弟子。灵丘道人坐下弟子不多,主要有符家兄弟,而俗家弟子却只有夏侯翊一人。这些年,灵丘道人专心修道,很少离开眠象山,至于这个叫陆宜珠的女弟子是何时收的,却是无人知晓。 陆宜珠与夏侯翊从涂川回来后,便在周缪音的盛情邀请下留在越国公府住了一段时间。那段日子,陆宜珠深居简出,每日除了跟周缪音聊聊天、散散步,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下面的人顾忌她是贵客,也不敢多做打扰。 某日,夏侯翊在周缪音那里听到侍女说陆姑娘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了,也不出来吃饭,担心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于是夫妻俩便赶紧过去看看。发现陆宜珠住的院子果然大门紧闭。 周缪音示意侍女去敲门,里面的人半晌才十分不悦地来将门打开。看着顶着一双熊猫眼的陆宜珠,周缪音以为对方真的病了,吓得脸色都白了。 陆宜珠却满不在乎的笑了笑,没心没肺的说她好得很。只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她的画作拿到晒月斋,总是卖不出去。后来她私底下问了晒月斋的掌柜,才知道是有人暗中递了话,不准他们再售卖青岚公子的画作,不然就让晒月斋在京城里消失。 起初,陆宜珠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她认为自己技艺卓绝,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然而,她连续问了好几家之前曾向她抛出过橄榄枝的书画斋,没有一家敢寄卖她的画作。她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当然,陆宜珠忧心的不是世人无福见识她的画作,而是继续这样下去,她损失的是白花花的银子! 夏侯翊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夏侯纾笑得差点没岔气。两袖清风的灵丘道人,难得收了个俗家女弟子,竟然对钱财如此痴迷。想必他老人家之前没有向人透露这个女弟子,就是怕别人知道了笑话他。 然而,让夏侯翊苦恼的还不止这个。 据说,陆宜珠在越国公府幽居了一个月后突然嫌闷了,便出门活动活动筋骨,正好碰上在花园里练功的夏侯翊,不由分说地就跟他打了起来。 夏侯翊原本就没有防备,念着她是客人,又是女子,就让她三分。哪知陆宜珠并不领情,她以为夏侯翊是看不起她,出手又狠又快。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最后把当时还挺着孕肚的周缪音也引了过来。 周缪音以为他俩是发生了什么冲突,跟着一大帮人火急火燎地劝了半天,两人才就此停手。一问原因,陆宜珠竟然说是在屋子里闲得慌,就出来活动活动筋骨,让大家不要见怪,差点没把周缪音气昏过去。 自此之后,陆宜珠经常来找夏侯翊切磋武艺。久而久之,她与夏侯翊身边的符家兄弟也熟络起来。而夏侯翊无意间察觉到一个微妙的改变——符息看陆宜珠的眼神似乎有些异样。以往那个不懂得怜香惜玉,没少嘲讽弟弟符止与钟青葵过于腻歪的符息,如今在面对陆宜珠时,竟然变得分外专注,甚至脸红。他的目光似乎被陆宜珠牢牢吸引,再也无法移开。 夏侯纾笑得前俯后仰,恨不能亲眼看看符息在陆宜珠面前是什么样子。同时,她也替大家觅得有情人而感到高兴。 福乐公主在倚香苑和越国公府来来回回跑了两天,渐渐地感到了单调乏味,吵着要出府去逛逛,完全忘了出宫时对夏侯纾的承诺。考虑的福乐公主的安全,夏侯纾拒绝了。可福乐公主却不依不饶,最后不能如愿还闹起了脾气,也不好好吃饭了。夏侯纾没办法,只好与夏侯翊商量。 夏侯翊亲身经历过上一次的事,自然也不敢大意,但是他又觉得这事并非不可行。上一次,璞王同党之所以能够在光天化日之下绑走福乐公主,是因为他们没有任何防备。而这一次,福乐公主周围不仅潜伏十几个大内高手在暗中保护,还有长青门的人在密切关注着。如果再加上同样会武功的他和夏侯纾跟着,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差池。 夏侯纾能够理解福乐公主的孩子心性,也能够理解夏侯翊的苦心。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夏侯纾最后还是面前同意了。不过出门前,她再次叮嘱福乐公主不得随意乱跑。 福乐公主连连点头,犹如捣蒜一般,随后便急匆匆地离开了越国公。她那充满好奇的眼神,就像是乡巴佬第一次踏进繁华的城市,对任何新奇事物都要探个究竟,或好奇询问,或动手摸索。若非夏侯纾在出门前郑重嘱咐过她不得随意购物,否则后果不敢想象。 远远望去,一个老者正手持一串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叫卖着。福乐公主望着那诱人的冰糖葫芦,脸上流露出既向往又苦恼的神情。夏侯纾察觉到了她的心事,微笑着提议一起去买冰糖葫芦。 “老伯,这糖葫芦怎么卖啊?” 夏侯纾正要询问价格,旁边突然传来一个甜美的声音。她转头一看,正是许久未见的陆宜珠。她的面容如桃花一般粉嫩,嘴唇如玫瑰花瓣一般鲜艳,笑容温婉可人,仿佛能融化冰雪。那双明亮的眼睛,像剪水的双瞳,闪烁着晶莹的光芒。长长翘起的睫毛就像一只蝴蝶栖息在她的眼睛上,扑扇着翅膀,微微颤动。她高挽的发髻,更增添了几分英气。 老汉乐呵呵地看着她们,热情道:“两文钱一串,姑娘你要几串?” “给我来两串吧。”陆宜珠一边说一边爽朗的掏银子。 老汉忙取下两串糖葫芦给她。 福乐公主见状忙摇了摇夏侯纾的手,生怕吃不上糖葫芦。 夏侯纾这才对老汉说:“老伯,也给我来两串吧。” “好嘞!”老汉忙不迭地取下两串糖葫芦递给她们。 福乐公主接过糖葫芦,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她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满足的表情。夏侯纾看着这一切,不禁叹了口气,内心充满了无奈与宠溺。 “纾儿。”夏侯翊刚刚去给福乐公主买风车,此刻已经赶了上来,看着眼前的女子,突然目光一滞,他轻声喊道,“陆师妹。” 眼前的女子一脸惊讶,她的目光在夏侯氏兄妹和福乐公主之间徘徊。过了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似乎不确定自己的判断,“师兄,这位……难道就是……”她突然停了下来,似乎在抑制自己的惊讶,然后轻轻地捂住了嘴。过了一会儿,她才终于继续说道,“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夏侯翊点点头,陆宜珠也心领神会没有再往下说。 “舅舅,这位美丽的姐姐是谁啊?”福乐公主好奇地问夏侯翊,难得的嘴甜夸别人一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糖葫芦心情大好的关系。 夏侯纾眼前一黑,这都是什么辈分!陆宜珠看上去年龄与她相差不多,凭什么她就得当人后妈,而陆宜珠还是神仙一般美好的姐姐? “昔恬,还是叫姑姑吧。”夏侯纾笑眯眯地说。 “为什么呀?”福乐公主一边咬着糖葫芦,一边口齿不清地问。 夏侯纾抬头看了笑得一脸和煦的夏侯翊,解释说:“因为陆姑姑与我兄长师出同门,且与我年龄相仿,可不能乱了辈分。” 福乐公主眼睛咕噜咕噜地转了一圈,似乎听明白夏侯纾的意思了,方妥协道:“好吧。” 这回轮到陆宜珠目瞪口呆了,她一会儿看看夏侯纾,一会儿又看看福乐公主,神情既疑惑,又惊讶。她只听说夏侯纾成了福乐公主的养母,却不知道福乐公主竟然这般大。这哪里是母女,分明就是姐妹嘛! 夏侯纾顿时连哭的心思都有了。果然,婚是不能随便结的,后妈也是不能随便当的。她的少女情怀、她的青春尾巴、她的光辉形象就这么被福乐公主给毁了。 夏侯翊看到妹妹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连忙转移话题,问陆宜珠:“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符息呢?” 陆宜珠很是苦恼地撇撇嘴:“我好不容易才把他甩掉,你可千万别再提他了。” 夏侯纾闻言很是纳闷,赶紧看向夏侯翊,难道只是符息一厢情愿? 夏侯翊无奈的摇摇头,表示稍后再做解释。 陆宜珠却没有留意他们兄妹之间的小动作,而是想了想,歪着头对夏侯翊说:“师兄,我听说倚香苑的木槿和石榴花开了,改天你带我去看看吧。” 陆宜珠说话做事便是这样的风格,直言直语,好像从来不觉得尴尬。然而倚香苑看着像是越国公府的别院,其实是属于夏侯纾的,夏侯翊不好做主,只好拿眼睛征求夏侯纾的意见。 夏侯纾还来不及说话,福乐公主便插嘴道:“我也喜欢那些木槿和石榴,不如你今天就跟我们去吧,要是再等几天就过了花期了。” “这……”陆宜珠悄悄瞅向夏侯纾,“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夏侯纾笑道,想着符息对她的痴迷,便故意说,“都是一家人,待会儿你就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夏侯纾故意在“一家人”三个字上加重了音,抬头就看见夏侯翊皱紧了眉头。她又故意冲他别有深意的一笑,示意他这个做师兄的别光顾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多给符息传授点经验,别让他们好事多磨。 夏侯翊轻叹了一下,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夏侯纾这才转向陆宜珠,问道:“我听说晒月阁似乎已经很久没有陆姑娘的画作出售了,不知陆姑娘最近都在忙什么?” 陆宜珠一想起自己的画作无缘无故的卖不出去,已经许久没有进账,心里就有些烦躁。她见街道上人来人往,便皱着眉头说:“这里说话不方便,我回去再告诉你。” 夏侯纾立刻心领神会,点头表示同意。 福乐公主却突然抬头看着夏侯纾说:“纾儿,你什么时候又对画感兴趣了?父亲说,你已经很好了,不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看着陆宜珠憋笑憋得脸都泛红了,夏侯纾真想撕了这小魔头的嘴,说话也不看看场合,不知道她这种时候提起她那九五之尊的父亲,究竟是想给她撑面子,还是要打她的脸?但是当着陆宜珠的面,夏侯纾也不好让她这一国公主下不了台,只好一笑而过。 关于面子这种东西,自从结识了福乐公主后,夏侯纾就觉得自己已经慢慢的看淡了,因为常常是福乐公主有面子了,她就没面子了。而她有面子了,福乐公主就耍起公主脾气来了。横竖都是她讨不到好,时间久了,她也就索性不计较了。 陆宜珠到倚香苑赏花,福乐公主自告奋勇地领着她在院子里到处游览,俨然一对好姐妹。夏侯纾远远地看着,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毕竟福乐公主不是对谁都这么友善的。果然人长得好看,到哪里都是亮点,收到的善意也会比较多。 夏侯纾指着远处的福乐公主对夏侯翊说:“你看看昔恬那笑得不值钱的样子,一点儿公主的风度都没有,若非知道陆姑娘是个女子,我一定不能让昔恬靠近她。” 夏侯翊轻笑道:“陆姑娘确实很亲和,连馨儿都喜欢她。” 夏侯纾露出满脸的诧异,没想到陆宜珠竟然后有这么大的魅力。难怪符息那个万年铁树也能为了她开花。然而,想到陆宜珠对符息的态度,她连忙又追问道:“二哥,陆姑娘跟符息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陆姑娘看着似乎并不愿意见到符息的样子?” 夏侯翊一边摇头一遍叹息道:“我以前觉得符息比符止沉稳冷静,遇事有主见,没想到他也是个没出息的。他见到了陆姑娘,连路都走不动了。先前他听说陆姑娘因为画作卖不出去很苦恼,便费尽心思的讨好陆姑娘,没想到竟然是投其所好,慷慨的把他的全副身家都拿去献衷心。陆姑娘倒是颇为感动,满心欢喜的收下了银子,之后就消失了几天。等她再回来,两人又跟刚认识几天一般,不冷不热的。为了保住他那点媳妇儿本,我只好寻了个由头派他出城帮忙办几件事,顺便反思一下他究竟哪里做得太没有分寸。” 夏侯纾听了抿嘴偷笑,眼睛不由得又扫了远处跟福乐公主聊得热火朝天的陆宜珠。 青岚公子乃京城第一画师,身份神秘莫测,画得一手美人图,不论男女,只要是长得美的都可能成为他笔下的主角。一旦入了他的画,立刻就是京城里万人追捧的对象。京城里许多长得有几分姿色的都以能被他选中为荣。如果世人知道原来她们心目中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青岚公子原来是个女子,不知道那些早就芳心暗许的姑娘会不会排队去投护城河。 哎,妾将身拟嫁,奈何公子是女郎。 待陆宜珠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夏侯纾便故意问起她销声匿迹的这段时间都在做些什么。 陆宜珠高深莫测地看了夏侯纾一眼,又颇有些顾忌地看了看夏侯翊,方说:“当然是重操旧业,画美人了。只不过最近行情不好,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总是挡我财路。” 夏侯纾没说话,心想你得罪的就是我,不过断你财路的却不是我。 陆宜珠似乎有所察觉,又狐疑地看了夏侯纾一眼,试探道:“要说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也就你们几个了,难不成是你们从中作梗,想要断我财路?” “那怎么可能!”夏侯纾连忙否认,顺便转移目标,“不过,是不是因为你的名气太盛,得罪了什么人?” “你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陆宜珠认真思考起来,末了又瞥了一眼夏侯纾,迟疑道,“要说这段时间我得罪了什么人,那也只有你了。” 夏侯纾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宜珠却也只是嘴上提一提,连忙又说:“不过你都是贤妃了,应该也不会那么小气。而且我最近已经有了新的目标,很快就能弥补我这段时间的损失了。” 夏侯纾闻言满脸惊愕,想到独孤彻曾经被陆宜珠用一幅画坑了一百两黄金,又想到符息献出了全副身家结果就得到了一句很感动,她忙问:“你不会又看中了哪个冤大头吧?” 陆宜珠立刻听明白了,意味深长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你别说得那么难听。再说了,我帮你做的事,还不值那点银子么?” 哪里是一点银子,那是如假包换的一百两黄金好么!一百两,黄金啊! 而且,这是一码归一码! 夏侯纾腹诽完,又觉得这样也不错,符息那个古板的人,可算是捡到宝了,活色生香的宝贝。 陆宜珠并没有注意夏侯纾的暗自偷笑,只是看着远处的木槿和石榴花微微出神,仿佛与这背景融为一体,宛若花神。 陆宜珠从倚香苑回去后,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专心致志地钻研作画。此后,夏侯纾也就无缘再到她。 第345章 惊喜 第三天,周缪音一大早就派人将福乐公主带去了越国公府玩。为了把她留住,周缪音还提前邀请了五六个夏侯氏旁支的同龄女孩来陪她玩。那些女孩子虽然年纪小,但是出门前家中长辈都特别叮嘱了,说话做事万不可冲动,以免冲撞了公主。她们到了越国公府,见到了传闻中的福乐公主,也不敢掉以轻心,处处谨慎,玩的无非是老鹰抓小鸡、踢毽子、捉迷藏等女孩子常玩的游戏。 福乐公主起初还有点兴趣,可是慢慢的她发现,不论是老鹰捉小鸡,还是踢毽子,又或是捉迷藏,大家总是让着她,以至于她都赢得有点腻了。好在夏侯翎与郭楷聪明,很快就发现福乐公主的情绪不对。 夏侯翎之前答应了夏侯翊和周缪音,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福乐公主留在越国公府。眼看福乐公主要走,他跟郭楷一合计,立马请郭夫人出面,让人准备了许多味盎然游戏和民间美食,只为博得福乐公主的欢心。 福乐公主起初对夏侯翎这位身形孱弱,甚至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舅舅”并不是很感兴趣,可当夏侯翎带着她满院子乱串,一起投壶、射箭、斗蛐蛐,她逐渐就卸下了心里的戒备,兴高采烈地玩闹起来。 福乐公主这天玩得十分尽兴,直至中午都未曾归来。 夏侯纾一个人住在倚香苑,不知道是不是被福乐公主吵闹惯了,她竟然有点不适应这样的安静。吃完早饭后,她既不想出门,也没有丝毫困意,于是她双手托着腮帮子,百无聊赖地在窗边坐下。 云溪最是善解人意,很快就将空谷遗音找了出来,鼓舞她弹奏一曲解闷。 夏侯纾闲着自己反正也是闲着,便接了过来。她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滑过,悠扬的琴声随即弥漫在空气中,仿佛能够穿越时间和空间,将人的思绪带到一个遥远的时代。 俗话说,三天不练手生,像夏侯纾这样一年半载才有空暇温习一次的,琴技早已生疏不堪,她接连试了好几次,却始终弹不出一首动听的曲子。 心中的挫败感如潮水般涌来,夏侯纾愈发提不起精神去琢磨曲谱,干脆整个人无力的窝在躺椅中,疲惫的闭上了双眼,试图通过闭目养神来平复内心的波澜,希望能够找回那份失落的心情。 云溪见状,便不敢再打扰她,只默默观察着她的动静。 中午时分,周缪音再度踏入倚香苑。与她同行的,除了卢映雪,还有一群丫鬟仆妇。 周缪音今日的衣着尤为温柔,她选择了一件温柔的浅红色裙装,裙摆在阳光的映照下犹如春日里盛开的重瓣芙蓉,娇艳欲滴。她轻盈的步伐中似乎带着几分欢快,如同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让人感受到她内心的愉悦与自在。而卢映雪则以一身浅黄色的宽松衣裙现身,与周缪音的红色裙摆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她静静地站在周缪音的身旁,脸上带着几分难掩的喜色。 她们身后,那些仆妇们紧紧跟随,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表情,仿佛刚刚刚发生了什么喜事,为这宁静的倚香苑增添了几分热闹与生气。 夏侯纾观察了一会儿那些面含微笑的丫鬟仆妇,心里已然有几分古怪,又看向他们手里端着的盖着红布的托盘,更加摸不着头脑。随后,她的目光在周缪音和卢映雪之间流转,轻声问道:“两位嫂嫂这是何意?” 莫不是卢映雪的胎坐稳了,特意来宣布喜事? 那也不用这么大阵仗吧? 周缪音和卢映雪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然后周缪音开口道:“我们进门晚,没能看着妹妹出嫁时的风光。今日闲着也是闲着,便让我们来替妹妹打扮一番,弥补这一桩遗憾。” 周缪音说完优雅地挥了挥手。随后,她身后负责托盘的丫鬟们便开始展示她们手中的珍宝。她们揭开了盖在托盘上的红色布罩,一瞬间,华丽的衣裳和璀璨的首饰呈现在众人眼前,使得整个房间都熠熠生辉。 夏侯纾仔细打量了一番那衣裳和首饰,衣裳是大红色的,还用金线和各色丝线绣着凤凰牡丹样式,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谁家姑娘的嫁衣。 无独有偶,旁边的首饰也都是赤金镶红宝石的。 “这个颜色是不是……”夏侯纾还未说完,就看到了后面托盘里的凤冠。这下子都不用她怀疑了,这的确就是嫁衣。给她一个已经入宫快三年的妃子穿嫁衣,这不是胡闹吗? 夏侯纾赶紧朝门外扫了一眼,虽然倚香苑如今是她的私产,但日常的管理工作还是交由越国公府来负责,这里的人她并不熟悉,不得不防。随后她满是疑虑地问道:“两位嫂嫂该不是在戏弄我吧?” 周缪音心知夏侯纾起疑了,当即向卢映雪递了个眼色。随即,她们两妯娌并肩而立,上前拉住夏侯纾,一左一右地将她扶住,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内室走。 夏侯纾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被两位嫂嫂突然拉进了房间。直到此时,她才从她们的钳制中挣脱出来。她的神情变得异常严肃,语气坚定地说道:“两位嫂嫂往日也不是爱开玩笑的人,今日甚是奇怪。你们老实交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卢映雪绝不是那种能够掩藏内心情感的人,她的笑容立刻浮现出来,然而她又不敢将事实原委说出来,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周缪音,期盼她能出个主意。 夏侯纾立马捕捉到了卢映雪眼里的躲闪,立马拉住她的手追问道:“三嫂嫂,你是最藏不住心事的人了,何必瞒得这般辛苦呢?你就告诉我吧。” 卢映雪害怕自己被逼急了会说出来,连忙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妹妹别问我了。再说了,我现在怀着孩子呢,你不可以对我用粗。” 夏侯纾看了看卢映雪微微隆起的小腹,不敢再逼问她。于是她转头看向周缪音,笑着道:“二嫂嫂,还是你说吧。你们究竟瞒着我想做什么?你们若是不照实说,我可不会配合你们换上这身行头。” 周缪音见时间紧迫,便没有过多玩闹,笑着对夏侯纾说:“既然妹妹已经猜到了,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其实,今日这一切都是陛下精心安排的。”她轻指托盘,上面的大红嫁衣与凤冠在日光下流转着璀璨的光泽,接着说道:“这些东西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制成的,可见陛下为了你,确实是费了一番苦心。” 卢映雪附和着猛点头:“可不是,陛下特意叮嘱我们要给你一个惊喜。可是我们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法子才能让你心甘情愿换上这身喜服。” 夏侯纾突然间陷入沉默,只是怔怔地凝视着那件华丽的嫁衣和精致的凤冠,内心却如同一池静水被突如其来的石子打破,涟漪四起,激荡不止。那原本沉寂的心情,此刻像被点燃的烟花,猛然绽放。 每个希望觅得如意郎君的姑娘,心中都会幻想自己成亲的画面。她们想象着自己穿什么样的嫁衣,戴什么样的首饰,化什么样的妆容。然而,两年前她入宫时,因为只是妃位,无法享受到像民间女子出嫁时的那种风光和热闹。她只能静静地在一队护卫的陪伴下,冷清地踏进那扇宫门。再加上她当时心中不忿,又听了些闲言碎语,滋生出了怨气,差点在洞房花烛夜失手伤了独孤彻。这一切,使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异常微妙,即便彼此间有好感,也始终难以找到相处的平衡点。直到出宫的前一晚,她主动提及,才打破了他们长久的默契,也是希望借此机会化解彼此间的误会,坦诚相待,为他们的关系带来新的转机。 卢映雪看着她变化莫测的脸,十分忧心,连忙小声对周缪音说:“二嫂,三妹妹她不会真的不愿意换衣裳吧?陛下那边……” 周缪音轻轻一笑,道:“你放心吧。她会的。” 卢映雪点了点头,但心里依然还是有些担忧。 夏侯纾再次抬头看向两位嫂嫂,坦然道:“今日有幸能有两位嫂嫂相伴,纾儿十分荣幸。” 周缪音立马朝着卢映雪使了个眼色:看吧,我就说她愿意。 卢映雪笑逐颜开,赶紧招手示意丫鬟仆妇们将喜服和首饰拿进来。 夏侯纾也没有再拿乔,而是安静的坐了下来,开始梳妆打扮。 卢映雪自己刚成亲没过多久,如今虽然怀着身孕,但是成亲的那股子热情还没有消散,她忙不迭的指点丫鬟仆妇们为夏侯纾梳妆,不论是发髻、腮红、还是额间的花钿,她都力求精美绝伦。不过夏侯翓不放心她,到了下午还没有见她回去,便遣了人过来请,说是要她回去和安胎药。卢映雪想着肚子里的孩子月份还小,确实经不起她折腾,不得不先回去了。 夏侯纾见房内只剩周缪音这么一个亲人,便问:“二嫂嫂,你是何时开始布置这些的?” 周缪音愣了一会儿,知道她还在琢磨这个惊喜,便笑着说:“这件嫁衣和首饰是何时开始准备的,我不清楚。但是后面的事,却是你出宫的前一天陛下才私下交给你二哥的。纾儿,我跟阿翊都觉得你是愿意的,所以才会接下这个任务。” 夏侯纾低头笑了笑。许久,她说:“二嫂嫂,谢谢你!” 周缪音却不敢邀功,而是温柔道:“你谢我做什么?这分明就是陛下的一片心意。不过你放心,即便他是陛下,他今日愿意为了你做这么多,可我们依然是站在你这边的。” 夜幕降临前,夏侯纾在铜镜中瞥见自己眉眼间的笑意与温柔,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喜悦,犹如初夏的微风轻轻拂过脸颊,带着几分娇羞与妩媚。然而,这美丽的瞬间还未来得及多留恋片刻,周缪音便走了进来,手中扬起一张大红色的盖头。 盖头缓缓落下,将夏侯纾的视线遮掩,与此同时,一把精致的羽扇被轻轻放入她的手中。周缪音的指尖触碰到她的掌心,那一刹那,仿佛有一股电流传递过来,让夏侯纾心头微微一颤。 “你准备好了吗?”周缪音轻声问道,话语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欣慰。 夏侯纾微微点头,手握着羽扇,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情愫。她知道,这个时刻的到来,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转折点,也是她与独孤彻之间关系的全新开始。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夏侯纾在周缪音的陪伴下,端坐在装扮一新的大红色床榻上。那红色的盖头和精致的羽扇,如同她心中隐藏的情感,即将随着夜色一同揭开。 时间在等待中一点一点流逝。大红色的盖头下,夏侯纾因为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变得有些恐慌。尽管不是第一次做新娘,可她依然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便听到有人进来了,脚步声既轻快,又沉稳,听着不像是女子。夏侯纾心中一紧,难道是她等待已久的独孤彻吗? 盖头下,夏侯纾偷偷地咬紧了嘴唇,心跳加速,越发坐立不安。 “是我。”夏侯翊的声音如春风拂面,轻柔而深沉。他的目光里带着无尽的温柔,又有几分不舍和欣慰,“纾儿,今日我特来送你出嫁。” 夏侯纾一愣,虽然夏侯翊的话语听来有些古怪,但她的心却因此安定了不少。心底暗自庆幸,还好进来的是夏侯翊,不然她的心脏恐怕早已从胸腔中跳出。 夏侯翊看到妹妹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不由得摇了摇头,接着他在夏侯纾面前屈膝蹲下。周缪音随即扶着夏侯纾,让她稳稳地趴在他的背上。 按照南祁的风俗,女子出嫁,当由兄长背着出门。可惜上一次她是按照宫里的规矩,拜别父母后直接从祠堂走到大门口,然后乘坐马车离开的。如此一来,倒也算是圆满了。 夏侯翊背着夏侯纾,步履稳健地走出门外。周缪音紧随其后,一路相送。 过了一会儿,夏侯纾突然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自她入住倚香苑后,就一直就住在这间院子里,如今他们却背着她走向另一个方向,这让她不禁好奇他们究竟要带她去哪里。 夏侯翊与夏侯纾贴得近,立刻就察觉到了妹妹的疑虑,连忙解释说:“陛下提前派人去东院布置了,他一直在那里亲自盯着,直到一个时辰前才结束。既然是成亲,自然要有个像样的仪式,算是弥补吧。” 夏侯纾不禁感到惊讶,原来独孤彻的计划远不止是凤冠霞帔。她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整个身体也放松了下来。然而,当她走进东院房间,夏侯翊刚将她放下,周缪音扶着她坐在床边时,她立刻紧紧抓住对方的手,紧张地问道:“二嫂嫂,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周缪音轻笑出声,柔声道:“今日是你与陛下缔结良缘的大喜之日,一会儿陛下就要过来了,我怎能一直在此停留?”说着,她轻拍夏侯纾的肩膀,像哄小孩一样温言安抚,“听话,你就乖乖在这里等待陛下。” “可是……”夏侯纾犹豫不决,但最终还是决定面对自己的真实感受,于是坦诚地说,“我有点紧张。” 这回不止周缪音笑话她了,就连夏侯翊也憋不住了。人家都说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难免紧张。他们家这个妹妹虽然也还是个大姑娘,可却不是头一次上花轿了。而且据他们所见,夏侯纾与独孤彻之间的亲昵举止也不是假装的,那她现在这种紧张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夏侯纾听着兄嫂都在笑话自己,赶紧挥挥手说:“好了好了,我跟你们开玩笑的。你们都出去吧,不就是成个亲嘛,我还怕了不成?” 周缪音和丈夫心照不宣地交换了眼神,彼此轻轻点头示意,然后默契地退出了房间。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夏侯纾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心中的慌乱也如涟漪般扩散。她急切地丢掉手中的却扇,双手齐动,一手掀起头上沉重的红盖头,另一手拨开凤冠上的流苏,视线焦急地向房间内探寻。 屋内的景象映入她的眼帘,一片喜气洋洋。大红色的喜字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成对的喜烛火光摇曳,仿佛在诉说着喜悦与幸福。高高堆叠的红枣、花生、桂圆和瓜子,寓意着早生贵子,家族繁衍。这些细节的用心布置,无一不显示了筹备者对这场婚礼的慎重与期待。 夏侯纾微微松了口气,便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而又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这个时候,总不至于是夏侯翊担心她一个人害怕,又折回来了吧? 所以……这次独孤彻真来了! 夏侯纾内心一颤,立刻放下流苏和盖头,接着在床榻上摸索着找到自己的却扇,然后端庄地坐好。随后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紧张的情绪,心中默默地想,独孤彻,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了! 第346章 拜堂 独孤彻推门而入的时候,夏侯纾的心弦瞬间紧绷,几乎能感受到心脏的剧烈跳动。尽管三年前入宫的那一夜,她也曾体验过类似的紧张,但那时的她,更多的是对未知的恐惧。而此刻,她的心情却截然不同,这次她是心甘情愿的,心中充满了期待。 夏侯纾进宫当了三年的皇妃,这期间,她不仅与宫中的妃嫔们虚与委蛇,还为独孤彻教养着女儿,更是与独孤彻多次共度良宵,似乎风头无两、宠冠后宫。然而,谁也想不到,尽管他们有着如此亲密的关系,却始终未能再进一步。而今晚,一切都将改变。她将真正成为独孤彻的妻子。 三年来,他们之间有过疏离、试探、心动、喜欢、猜忌、误会,但最后都在彼此的相守相惜下化为坚定不移的爱意。此刻的她,不再是三年前那个初入宫廷、毫无经验的国公之女夏侯纾,而是已经历过无数风雨,逐渐成熟起来的贤妃夏侯纾。那一次,她是无奈的接受命运的安排;而这一次,她则是为了自己的心愿而勇往直前,与他共同开启新的生活篇章。 当然,这个“妻子”与逝去多年的萧皇后以及现任佟皇后都不一样。 萧皇后是独孤彻懵懂少年时期的春心萌动和白月光,陪伴他走过了一段惊心动魄的王者之路,也温暖了那段充满阴谋与算计的黑暗岁月,还为他诞下了聪明可爱的福乐公主。因此,尽管萧皇后已经逝去多年,她依然活在独孤彻的心里,让他在午夜梦回时,还能因为萧皇后曾经的温柔与美好而不再觉得高处不胜寒。 夏侯纾并不介意独孤彻怀念亡妻,相反,她也替萧皇后的英年薨逝而感到遗憾。如果萧皇后没有走得那么早,有她那样贤德的皇后陪伴和辅佐,独孤彻或许能过得更加肆意潇洒一些。 至于现在正位中宫的佟皇后,她或许因为长相与萧皇后相似而得到过独孤彻的青睐与欢心,又因对福乐公主视如亲生而短暂地走进过独孤彻的心里,但是夏侯纾看得出来,由于佟皇后背后错综复杂的势力的掣肘,独孤彻一直是防备着她的。而佟皇后也因为在两股势力中徘徊犹豫,失去了独孤彻对她的期待和信任。就像夏侯纾曾经对佟皇后说的那样,这宫中的女人,如果非要选一人出来做皇后,那便只能是她佟素凝。 可佟素凝也只能是皇后,顺应形势而已。 皇后之位是佟素凝的,而独孤彻是她夏侯纾的。 一想到这个,夏侯纾就忍不住偷笑。可此时此刻,她却不得不竭力保持平静,嘴角微微上扬,展现出一丝淡定的微笑。她知道,这是她选择的路,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将勇敢地走下去。 独孤彻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和探究,他似乎在试图解读夏侯纾内心的波动。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从三年前在护国寺第一次遇见夏侯纾,再到后来的多次偶遇,他总是莫名其妙地被她吸引,对她的感情就从最初的好奇慢慢转变成了喜欢。他放低姿态去接近她、费尽心思去打动她,一步一步将她引进他的这片池塘。而后他又发现,她并不是贪图这一片小小天地和安稳地观赏鱼,更像是那条时刻想要跃过龙门的鲤鱼。可他始终不知道她到底要什么。为此,他想过要放手,可最后,他还是舍不得放她走。于是他们之间发生了好多误会和冲突,他看着她在失去和失望中逐渐变得狂躁不安,变得不可理喻,喊打喊杀。但是没关系,他有时间,也有耐心,只要她能满意。 是他的,跑不掉。不是他的,只要他想要,也跑不掉。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还是被他的真心软化和打动了。 因此,看到坐在大红色喜床上的夏侯纾因为偷笑而微微颤抖着,他更加坚信,好饭不怕晚、良缘不怕迟,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有了这个认知之后,独孤彻非但不感到焦虑,反而变得异常从容。他转身轻轻关上了门,然后朝着夏侯纾走过去,步伐也变得沉稳而缓慢。每一步的迈出,都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与幸福。这是他许久不曾有过的感觉。 其实以独孤彻的身份和地位,到了这个岁数,坐拥后宫佳丽,膝下有儿有女,对于成亲这种事情早已是轻车熟路,游刃有余。若说他像个未经人事的少年一样紧张忐忑,手足无措,那显然是假话。但若说他全然无动于衷,心中毫无波澜,他也觉得有点违心。在他的内心深处,依然有着一丝紧张与忐忑的情绪,这或许是因为他对即将迎娶的新娘子有着特殊的期待和关注。 怀着这种激动、欣喜而又平静的心情,独孤彻用秤杆挑起了夏侯纾头上的大红盖头,看到了金色流苏下带着几分娇羞和紧张的熟悉面容。这张美丽娇俏的脸,就像一朵放肆盛开着的花儿一样,他看了三年,至今未厌倦。而且每一次见到,他都觉得比前一日新鲜。这大概就是因为爱吧。 “忙碌了一天,你累坏了吧?”独孤彻轻声问道。今天的婚仪虽然他们筹备了很久,但最终的执行却显得有些匆忙,导致一些地方显得不够完美。 “嗯。”夏侯纾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一天里,她毫无防备地被拉着折腾了一天,确实惊喜中带着几分疲惫。然而,话语出口后,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措辞似乎不太恰当。整个仪式上,她实际上并未付出太多,大部分的筹备工作都是独孤彻和两位嫂嫂完成的。尤其是卢映雪,她即便身怀有孕,也始终忙碌于各项事宜中。与她们的辛劳相比,自己那微不足道的付出实在算不得什么。 独孤彻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微微笑了笑,直接将盖头扔在一边,然后拉着她往燃着红烛的正堂去。壁龛上是一幅贴金沥粉的大红喜字,下面摆放着四大盘摞得高高的红枣、花生、桂圆和葵花籽,红光辉映,喜气盈盈,旁边还有很多酥饼和蜜饯,气味香甜,就跟果子铺摆摊似的。 夏侯纾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看着眼前的吃食,感到有些困惑,便委婉地说:“其实我不太饿。方才梳妆的时候,三嫂嫂已经分了酥饼给我吃了。” 卢映雪因为怀了身孕,总是觉得饿,所以她身边的丫鬟都会随身给她带一些香甜可口的酥饼和果子充饥。下午梳妆的时候,卢映雪就在旁边守着,然后命人拿出酥饼来吃,那香气四溢的酥饼和色泽诱人的果子立刻充满了整个房间,让人口舌生津。夏侯纾闻着味儿便直勾勾地看着卢映雪手里的酥饼,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然后咽了咽口水,可她却又不好开口跟孕妇抢吃的。卢映雪偷偷笑了一回,赶紧挑出几块酥饼递给她解馋。夏侯纾接过酥饼,也不客气,就着卢映雪的食盒连续吃了好几块,结果她们又担心她水喝多了会误事,仅仅只给她喝了一小口茶,以致她现在只觉得腻得慌。 独孤彻被她的话逗笑了,赶紧先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在她饮尽之后,他才轻声说道:“纾儿,你是否忘了,我们还未曾正式拜堂?” 夏侯纾愣了愣,差点被嘴里的茶水呛到。她不是忘了,而是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件事。入宫之前,她还跟钟青葵偷偷讨论过成亲的种种礼仪,也幻想过自己的婚礼。然而,自从她以贤妃的身份入宫,她就没有期盼过这个仪式。因为对于身为皇帝的独孤彻来说,只有皇后才是他的妻子,才有资格在众人的见证下祭拜宗庙,拜堂成亲。而她,仅仅是皇妃而已。 独孤彻显然已经从她惊愕的表情里猜到了她的顾虑,他连忙拉住她的手说:“不管朕曾与谁拜过堂,但从朕认定你的那一刻起,朕的心里便只有你。只是很抱歉,朕不能给你一个风风光光的婚仪,只能与你在这小小的倚香苑定下白首之约。” 独孤彻迎娶萧氏的时候,还是晋王。他按照皇子的规格和民间习俗三书六礼聘娶,算得上是风风光光了。再后来,他册立佟素凝为皇后,也按照规矩举行了册封大典。而这一次,独孤彻特意带她出宫,秘密指使着越国公府的亲人来为她操办这场婚仪,这无疑显示了他对此次婚仪的重视,更是他给予她的一份最大的诚意。毕竟,他们之间的感情,只需要至亲之人知晓便好。 “你不用觉得抱歉。”夏侯纾微笑着说,“你能为我做这些,我已经很知足了。如果你依然觉得有所亏欠,不如以后待我好一些,比如不要老是当着昔恬的面数落我。” 独孤彻没有反驳,而是很认真地点着头。 他认真的样子,散发着令人陶醉的魅力。夏侯纾无法抗拒那迷人的眼神,一时间看得如痴如醉。待她回过神来,脸颊早已泛起一抹娇羞的红晕,带着些许不自然,她轻声道:“既然要拜堂,那就开始吧。” 独孤彻微微一笑,随后,他们在大红的喜字和摇曳的喜烛映照下拜了天地,实现了他多年的心愿。 拜了堂,独孤彻又亲自去倒酒,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他转头注视着夏侯纾,开口道:“上一次,你独自一人饮下了合卺酒,所以不算数。这次,还是我们一起喝吧。” 往事不堪回首,夏侯纾羞愧难当,她的面色瞬间变得通红,娇嗔道:“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就不必再提了吧。你刚刚才承诺过会对我好一些,怎么这么快就变了?是不是反悔得太快了?” 独孤彻笑了笑,柔声道:“喝了这杯酒,往事就不再提了。” 独孤彻说完轻轻递过一杯酒给对方。 夏侯纾接过他递过来的酒,站起身来,与他在月光下交臂而饮。月光如水,倾泻在两人身上,洒下一片银白。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是夜的乐章。 酒过喉头,夏侯纾感受到一股暖流在胸中扩散开来,她闭上眼睛,让这份微醺的醉意在心头荡漾。随后,她缓缓睁开眼,开始环视四周,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和好奇。 “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夏侯纾问道,他的声音在夜风中飘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独孤彻忍不住笑了,故意调侃道:“长夜漫漫,你不用着急。” 这……他想到哪里去了? 夏侯纾的脸颊更加红润,在情急之下,她找不到任何精妙的话语来反驳。连忙否认道:“谁说我着急了?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独孤彻不再逗弄她,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他顺势将她温柔地拥入怀中。他轻声说道:“从这一刻起,你便是我独孤彻的妻子了。” 夏侯纾的脸庞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倾听着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这一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与美好。然而,她并未因此而放过眼前的机会,立刻扬起脸庞,对他说道:“既然你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以后在外面,可得谨言慎行,不要随随便便就被那个狐狸精给勾走了。” 独孤彻并未生气,反而轻柔地抚摸着她光洁细嫩的脸庞,满眼宠溺地说道:“好,夫人说得对,从今往后,一切都听夫人的。” 两人正亲昵着,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声,是福乐公主。 福乐公主从上午就被周缪音她们哄着去了越国公府,起初她也玩得还算开心,可那些夏侯氏旁支的同龄女孩们知道她是皇帝最疼爱的公主,说话做事都刻意地让着她,甚至有些讨好,她就不乐意了。后来年龄稍大她一些的夏侯翎灵机一动,立马带着她去投壶。几人兴致勃勃地玩了很久,福乐公主便觉得有些乏了,吵着要回倚香苑休息。夏侯翎担心自己的任务失败了会惹怒独孤彻,他把心一横,便拉着福乐公主去围场骑马。福乐公主哪里玩过这个呀,马上就打起了精神。于是几人又在鬼哭狼嚎中度过了一个难忘的下午。 在越国公府吃过晚饭后,他们再也没有理由留下福乐公主。时间已晚,他们想着倚香苑的事情基本上已经安排妥当,便让人送福乐公主回来。结果福乐公主哈欠连天地沿着小山丘上的栈道回来,打算先去给夏侯纾请个安,却发现夏侯纾住的院子里黑灯瞎火,而东边的院子里张灯结彩,像是在办喜事。 福乐公主瞬间疑云满腹。她拉住一个侍卫,仔细询问,方才得知正在举行拜堂仪式的竟然是她最亲最爱的父皇和养母夏侯纾,而此事竟然没有一个人告诉她。愤怒在她的心中燃起,瞬间驱散了她的困意。她疾步如风,火速赶到了东边院子。 夏侯翊与周缪音夫妇担心新房内有什么需要,都还在东院的凉亭下坐着闲聊。他们注意到见到福乐公主气呼呼地跑进来,赶紧起身将她拦下。夫妻俩好说歹说,才将福乐公主劝进凉亭。 福乐公主依然气愤难消,撅着嘴抱怨道:“你们这些大人真是太过分了!不就是成个亲吗?为什么要瞒着我,还故意把我支走?我又不是不同意他们成亲!” 周缪音与丈夫交换了眼神,随即柔声劝慰她:“小公主,我们并非有意隐瞒,实是陛下担心你在贤妃身边走动,万一无意间泄露了消息,便失去了那份惊喜。既然你也期盼他们能结成正果,又何必为这点小事动怒呢?你看,夜色已深,你在那边玩了一天,想必也累了。不如我们先送你回去歇息,有什么事情,我们明日再议,如何?” 福乐公主的怒火源自众人对她的隐瞒,这使她感到既委屈又伤心。然而,当她想到父皇终于与心爱的女子共结连理时,内心又涌起了丝丝喜悦。在周缪音的巧妙劝慰下,福乐公主决定顺水推舟,不再纠缠此事,但她仍坚定地表示:“大喜的日子,我暂且不与你们计较。但是,这笔账我可记下了,回头得罚他们!” 周缪音没想到福乐公主这个年纪小小的人竟如此记仇,公主的架子也摆得十足。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殿下打算如何惩罚他们呢?” 福乐公主冷哼了一声,双手叉腰,昂首说道:“宫里的孩子少,都没什么人陪我玩,那就罚他们再给我添几个弟弟妹妹吧!” 第347章 吊唁 熙平十年冬,北原的军队在边境频繁地滋扰,意图侵占两国通商贸易的重要据点——榷城。居雁关守将徐英达数次率领部下平息骚乱,然而在一次战斗中,他不幸英勇牺牲,以身殉国。 当徐英达战死的消息传来时,夏侯纾正在梳洗。那把陪伴她许久的木梳,突然间在手中断裂开来,硬生生地扯断了她的长发,痛得她心惊肉跳。神经被刺激得麻木,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她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徐暮山那张曾经青涩而阳光的面孔。此刻,他的心情一定是沉痛到了极点。她可以想象得到,他失去了最最敬爱的父亲,心中的悲痛和无助是多么的沉重。 夏侯纾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哀伤,却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那远在他方的徐暮山。她默默地处理着断发,心中的痛楚却久久不能平息。 随后,夏侯纾急匆匆地从小山丘的栈道赶往越国公府,得知父亲正在大书房。她立刻前往大书房,然而在门口被林岐拦住了。从林岐的语气中,夏侯纾察觉到父亲似有请旨出征的打算,此刻他正与众将领和幕僚们商讨相关事宜。夏侯翊和夏侯翓兄弟也参与其中。 夏侯纾只好站在书房外面候着,听着书房内争论声此起彼伏。 不一会儿,钟玉卿也匆忙赶来。当她看到女儿正伫立在屋外,她立刻在夏侯纾的身边停下,眼神中流露出急切的神情。母女俩心照不宣地紧紧盯着书房那紧闭的大门。 在书房内,夏侯翊与众人进行了激烈的争论,最终达成了一致的意见。他们同意了夏侯渊主动请缨北上抗敌的决定,而夏侯翊本人也决定随行。这一决定不仅是为了祭奠已故的徐将军,更是为了洗刷十年前夏侯翖失踪的耻辱。 在听到夏侯翊也要北上时,夏侯纾不禁多留意了一下母亲的神情。钟玉卿的脸上交织着复杂的情感,让人难以分辨是担忧还是欣慰。她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表现出任何想要介入或者阻止的迹象。 待几位部将和幕僚走后,钟玉卿才领着夏侯纾进去。 夏侯渊抬头看向钟玉卿,又看了看夏侯翊,最后又将目光落回钟玉卿身上,显然在内心经历了一番挣扎。他有些为难地说:“夫人,翊儿他……” 钟玉卿看向儿子,嘴角勾起一丝温暖的微笑,语气坚定地说:“徐将军戍守边关近十年,忠肝沥胆,战功无数,如今为国捐躯,乃忠烈之士,夏侯氏与徐家素来交好,理应前去吊唁。” 夏侯渊很是诧异,毕竟这些年他们纵容着夏侯翊扮演一个纨绔子弟,就是为了不让他去往边关,接近战场,步入长子夏侯翖的后尘,却未料到妻子今日会这么说。 钟玉卿似乎从丈夫的眼神中领悟了他的意图,接着解释说:“夏侯氏的男儿,生来就是要上战场的。既然翖儿能够去得,那么翊儿自然也去得。” 夏侯纾有一刻的失神,十年了,她没想到母亲终究还是想通了。 思量了很久,夏侯纾匆忙返回倚香苑,命人备好马车,急速驶向皇宫,去寻找独孤彻。她深知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而她心中也怀着一股强烈的渴望,希望能够借此完成自己的夙愿。 夏侯纾匆匆忙忙来到御书房,却遭到了祝成鸿的阻拦。 祝成鸿谨慎地靠近夏侯纾,低声提醒道:“娘娘,老奴明白您来找陛下的急迫心情,但现在真的不是合适的时机。恳请您先移步到偏殿稍作休息,等待片刻。” 祝成鸿不是那种爱开玩笑的人,所以夏侯纾也没有多问,便按照他的提示先到偏殿坐着等独孤彻。 御书房的正殿里,独孤彻与几个重臣就榷城失守一事展开了激烈的讨论。经过半晌的争执,他们君臣之间最终达成共识,决定由独孤彻亲自前往吊唁。此举不仅可提振全军士气,也是对徐英达将军在天之灵的告慰,旨在安抚天下百姓,威震北原敌军。 待几位大臣离去后,独孤彻才绕过与偏殿相隔的一扇精美的雕花木门,显露出疲惫的神情。他望着夏侯纾所在的方向,轻声问道:“纾儿,你这么急匆匆地赶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主意?” 夏侯纾有一刻的失神,祝成鸿并未通传,他竟也知道她在这里? 夏侯纾这才起身从半掩着的屏风后面缓缓走出来,坚定地说:“徐将军为国捐躯,皇上理应前去吊唁。” 独孤彻听后,无奈地叹息道:“朕如何不想告慰亡灵,安抚人心。可是如今朝中也是水深火热,朕就怕此去路远,朝中起事,将永无安宁。” 他说得没错,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皇帝应当以大局为重。 夏侯纾稍作沉吟,又道:“陛下,臣妾斗胆请求借用你的名义,北上吊唁。” 独孤彻忽然皱紧了眉头,追问道:“你这是何意?” 夏侯纾不想他误会,便解释道:“陛下,徐将军忠肝沥胆,舍生取义,陛下前去吊唁必能鼓舞士气。但是陛下天下人的陛下,身负富贵安邦的职责,不能顾此失彼,所以,臣妾愿代陛下北上吊唁。” 见她对此十分积极,独孤彻感到无法理解,心里更是疑窦丛生。他迟疑道:“可是南祁自开国以来就没有嫔妃代天子安抚将士的先例,只怕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以前没有,并不意味着以后不能有。陛下是天子,陛下的话就是规矩。既然陛下有意安抚,便从现在开始立下新的规矩吧。”夏侯纾郑重其事地说道,“臣妾贵为南祁的贤妃,代陛下前去并不失威仪;再者,徐家与越国公府乃是通家之好,徐将军曾为我父亲的副将,自幼待臣妾如同亲生,臣妾也理应前去吊唁。不过,若能借陛下的名义,势必会减退小人之心,助陛下找出内奸!” 独孤彻没想到她原来早就已经替自己想好了说辞,但又不好拆穿,便道:“纾儿,朕就说你是将相之才吧!朕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独孤彻一愣,他没想到她原来早就已经替自己想好了说辞,此刻的惊讶与赞赏皆出于真心。然而,他转念一想,自己若直接拆穿她别有用心,难免显得自己无趣,于是他便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纾儿,你真不愧是朕的贤内助。朕怎么就没有像你一样,提前想到这些呢?”独孤彻微笑着说道,语气中满是赞赏,又显得有几分刻意。 夏侯纾轻轻一笑,顺着他的话道:“陛下整日操劳国事,无暇他顾,自然不会去想这些琐事。臣妾不过是抛砖引玉,投机取巧罢了。” 独孤彻摆摆手,笑着说:“你就别恭维朕了。有你陪伴在朕身边,是朕莫大的荣幸。” 夏侯纾看着他,想笑又笑不出来。他的一句“莫大的荣幸‘,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 居雁关位于南祁与北原两国交界处,遥遥望去,宛如一道天然的屏障。它经历了无数风沙的侵蚀,岁月的洗礼,使其更显古老而神秘。每年春夏之交,成千上万只大雁从四面八方飞来,在此栖息繁衍,这便是居雁关得名的由来。此关被誉为南祁的门户,地理位置极为重要。 夏侯纾与赤羽军援军一路疾驰,顶着寒风,冒着风雨,连续五天五夜不间断地赶路,终于抵达了居雁关。他们的到来,早已有守关的将士们翘首以待。 眼见此景,夏侯纾心中五味杂陈。她深知,这些勇士们为了国家的安宁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和牺牲,他们渴望得到应有的回报。然而,她也不能辜负独孤彻的托付,必须确保皇家的威严。于是,她灵机一动,借口陛下连日赶路受了寒,命令侍卫立刻驱车入城,以保护陛下不受寒风的侵袭。这看似微不足道的理由,却让随行的赤羽军援军无话可说,他们明白夏侯纾的用心良苦。 独孤彻身为一国天子,身份何等高贵特殊,天下的事情那么多,总不能什么事都要天子身体力行,所以偶尔会培养几个“傀儡”替他们出席一些必要的场合。 马车疾驰,穿过城市的街道,直奔徐英达的灵堂。夏侯纾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徐将军的牺牲对国家和赤羽军都是巨大的损失。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重振士气,为徐将军报仇雪恨,以慰其在天之灵。 灵堂就设在军中的校场一角。马车停在了灵堂前,夏侯纾缓步走下,抬头望去,只见灵堂庄严肃穆,一个年迈的老将在诵读悼文,哀伤的氛围弥漫在空气中。跪在灵堂前的徐暮山尚未卸下身上的青铜色铠甲,只在外面套着白色孝衣,目光悲戚。军中将士都是披麻戴孝,神情悲愤而哀切。 徐英达虽然最终难逃将士的命运,战死沙场,但终还是深得军心。 夏侯纾深吸一口冷气,稳步踏入灵堂。她与“陛下”一同上前,为逝者献上了一炷香。随后,其他随行的将士们也按照各自的品级依次进行祭拜。整个过程庄重肃穆,充满着对逝者的敬意和哀思。 夜幕降临后,夏侯纾屏退了随从,独自前往灵堂。当她走进灵堂,看到徐暮山正虔诚地跪在堂前,为亡父烧纸钱,她的眼角不禁湿润了。 夏侯纾没有打扰他,而是选择在一旁静静地站立。她看着徐暮山专注的神情,心中五味杂陈。她取了一炷香,点燃后,走到徐英达的灵柩前,深深地鞠躬磕头。 整个灵堂中,只有香烛的烟气和纸钱的灰烬在空中飘散,带着一种别样的寂静和庄重。夏侯纾在心中默默地祈祷,希望徐英达在另一个世界里能够安息,也希望他的家人能够早日走出悲痛。 徐暮山满脸诧异地看着夏侯纾,喃喃道:“贤妃娘娘,你这是……” 夏侯纾不禁一愣,自从她认识徐暮山以来,他总是亲昵地称呼她为“纾儿妹妹”,而现在却恭敬地称呼她为“贤妃娘娘”。她心里明白,其中的距离感,已经悄然滋生。 她长叹一声,其实这样的结果,她早就预料到了。如此,他便不会对她念念不忘,不会在心底深处留下一丝遐想。这样,对两人都好。 夏侯纾微微一笑,心中释然。从此,他们可以各自安好,不再有纠缠不清的情愫。 “徐二哥,白日我代替陛下敬了香,但这炷香,是我特地为徐叔叔而点。”夏侯纾缓缓转头,深邃的目光直视着徐暮山,继续道,“徐叔叔待我视如己出,如今能为他点上这炷香,也算是我作为晚辈的一份心意。”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徐暮山神情淡漠,显然已不再是曾经那个青涩温柔的少年。 此刻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四周空无一人。在这样的时刻,夏侯纾觉得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了,于是她说:“徐二哥,有件事情我觉得应该告诉你。白天进香的人并不是真正的陛下。宫中有北原的细作,陛下想借此机会,金蝉脱壳,把那个人引出来。所以,这次前来进香的其实是我,我希望你能理解陛下的苦心。” 徐暮山面不改色,没有流露出任何惊异的神情,随后淡然一笑,说道:“你是南祁的贤妃,你能亲自前来,对父亲而言,已经是无上的荣耀了。” 听他这么说,夏侯纾心里涌起一阵痛感,她甚至怀疑,徐暮山是否真的已经完全放下。然而,深想一层,她当初那样做,就应该预料到今天的局面,所有的痛苦,都是她自己一手铸就。夏侯纾凄婉的一笑,再次开口:“徐二哥,请你节哀顺变,南祁需要你,你的部下也需要你,请你一定要重新振作起来。” “你放心,即便你不提及,我也会重新振作。”徐暮山的话语中充满了坚定与决心,仿佛全身热血沸腾,“我势必杀进北原,用赫连保康的鲜血来祭奠我父亲的在天之灵,以及南祁万千英勇将士的亡魂!” 夏侯纾沉默以对。 上次一战,赤羽军损失惨重。徐英达率领的两万大军,最后只剩下寥寥两千人。甚至连徐英达本人也因重伤而英勇牺牲。好在援军在最后关头终于赶到,否则他们的尸首都可能被敌人俘虏。对于这样的惨重损失和侮辱,徐暮山心中的愤怒和仇恨是理所当然的。 夏侯纾深知活在仇恨里并非好事,但在当前严峻的情势下,仇恨却是鼓舞士气的最大动力。 第348章 劝阻 次日中午,夏侯纾收到了密信。就在他们离京不久,有人按捺不住,开始在宫中制造混乱,毒害了几个明台殿的宫人。独孤彻趁机抓到了潜伏在宫中的细作。然而,考虑到当前的形势,他们不能声张此事,因此他们只能一面审问这个奸细,深挖背后的势力,一面借助那细作的渠道,继续与北原进行秘密联络。 按照原先计划,夏侯纾送走了“陛下”的銮驾,只是自己却留了下来。 夏侯纾坐在屋内,心事重重。她思量着回头该如何向独孤彻解释自己的不守信用。就在这时,一名年轻小将快步走了进来,他单膝跪下,神态庄重,高声说道:“小将石怀宇参见贤妃娘娘!” 他的声音充满了激动和敬仰,让夏侯纾不禁一愣。 “石怀宇?” 夏侯纾被这个名字深深地震撼,记忆如翻江倒海般涌来。刹那间,她的思绪被拉回到三年前的那个冬季,大雪纷飞,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那个时候,她只是出于一时的善心,给予了他们帮助。然后,她按照石怀宇的意愿将他送到了居雁关,以为从此再无相见之日。她从未想过,生命中还有再次遇见他的时刻。 半晌,夏侯纾才回过神来,眼神中带着几分惊讶和困惑。她走到石怀宇的面前,伸出手将他扶起。 眼前的这个少年,十七岁不到的年纪,已经初步具备了男人的体格。他的嗓子有些沙哑,仿佛经历了岁月的磨砺。他的脸上带着坚毅的棱角,仿佛是被边关的风沙磨炼出来的一样。 夏侯纾不禁感慨万分,眼前的石怀宇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羸弱的男孩。他成长为一个坚韧、成熟的男子,充满了生命的力量和希望。 石怀宇缓缓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的声音带着激动和期待:“姐姐,你还记得我?” “我怎么可能忘记呢?”夏侯纾轻轻一笑,将眼中的泪光隐去,专注地凝视着石怀宇越发成熟的面孔,心中涌动着深深的感慨,“真没想到,仅仅三年,你已经长成了这样英挺的少年,能够为国效力了。” “全凭姐姐的救命之恩以及徐小将军的提携,怀宇才有今日的成就。”石怀宇热切的表示,“虽然短短三年,但在我心中,其意义胜过十年。只是居雁关与京城相隔甚远,我身在军营,逢年过节无法亲自回京拜谢。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姐姐,希望能有机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夏侯纾不禁感到汗颜。她当时答应石怀宇的请求,仅仅是出于对他遭遇的同情。而今他取得的辉煌成就,完全是他自己不懈努力的结果,与她并无多大关系。她不敢贪天之功。于是,她连忙说道:“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造化,不必谢我。不过,看到你现在如此出色,我深感欣慰,至少我当年的决定并未错。你天生就应拥有这样的气数。” 石怀宇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忙谦虚地说:“当初若非姐姐的搭救和引荐,怀宇也不会有今日这番出息。” 夏侯纾觉得他能保持初心,谦虚恭谨,其中少不了徐暮山的悉心教导。只不过徐暮山目前正在热孝期,他们也不好提他。于是,夏侯纾便拉着石怀宇到榻上坐下,热切的询问他讲这些年的经历。 石怀宇说他刚来的时候,因体质虚弱,完全跟不上其他将士的训练节奏,常常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浑身是伤,还被同伴嘲笑。可他就是不服气,别人越笑他,他越努力训练,暗自发誓要让别人刮目相看。 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石怀宇的坚持与毅力逐渐打动了徐暮山。徐暮山对石怀宇的特别关照,不仅仅是因为夏侯纾的举荐,更是因为他看到了石怀宇那颗不屈的心。他甚至破例允许石怀宇与他并肩作战,共赴战场。这段经历不仅锻炼了石怀宇的意志,也让他在战场上赢得了尊重。 石怀宇还告诉夏侯纾,当他初次踏上战场时,害怕得浑身发抖,手中的长枪仿佛重若千斤,无法动弹。直到目睹同伴惨死于敌军刀下,他才瞬间坚定了信念。之后,徐暮山将他调至身边,委以重任。遗憾的是,他认为自己还是过于弱小,能力不足,没能保护徐英达将军。 夏侯纾注视着石怀宇那因日复一日的操练而布满老茧的手掌,心中既充满了疼惜,又带着几分无奈。在她的想象中,像石怀宇这样年纪的孩子,如果生长在一个和平年代的富庶人家,此时应当还被父母呵护在掌心里,或在书堂里诵读诗书。然而,这个孩子却过早地承受了远超其年龄的苦难。这一切的根源,都是无休止的战争。战争,如同一只贪婪的巨兽,毫不留情地吞噬了一个孩子应有的美好童年。 只有当战争彻底终结,才能让更多的孩子找回他们失落的幸福童年。这是夏侯纾心底最深切的期盼,也是她坚持下去的信念与动力。她明白,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地为无数个无辜的孩子,以及那些因战争而破碎的家庭,找回一份应有的宁静与温暖。 夏侯纾抬起头,注意到石怀宇的额际有一道疤。那道疤痕已经淡了许多,显然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愈合。她不禁好奇地问道:"你的额头是怎么回事?" 石怀宇抚摸着自己的额头,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轻松自若地回答:“先前与北原大军交战时,我不幸被敌人挑下马背,恰好摔落在一位已阵亡的士兵的兵器上,留下了一道伤口。不过,那个北原人也未能幸免,最终被我所杀。姐姐,我是不是很厉害?” 当听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如此神采飞扬地说出这样的话,夏侯纾心中不禁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在她看来,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应无忧无虑,享受着青春的快乐,而不是承受着这样的压力。因此,她决定要采取行动,为这些孩子做些什么,让他们能够拥有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 突然,一阵急促的号角声划破了宁静的空气,这声音刺耳又凌厉,仿佛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夏侯纾心头一紧,一种强烈的预感在她的脑海中迅速蔓延。她急忙结束了与石怀宇叙旧,急匆匆地跑出去打探消息。 原来,北原军趁着赤羽军为战死将士举丧的时机,再次发起了攻城的挑衅。他们如同狡猾的狼群,趁赤羽军无暇他顾之时,意图撕开防线的缺口。还沉浸在市区好友的悲痛中的夏侯渊怒不可遏,已经率领着一群同仇敌忾的将士出城迎战。他们的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们的决心如同铁石一般坚定。 夏侯纾不禁忧心忡忡,眉头紧皱。她没想到父亲身为老将,遇事向来沉着冷静,此刻竟然也会如此意气用事。北原军分明是看好他们正处于悲伤之中才刻意来攻城的,想必他们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父亲此番带着人马前去必然会中了他们的计。 夏侯纾顾不得换下身上的衣裳,匆匆骑上一匹马,疾驰而出。几个尚未明白情况的侍卫,也紧随其后,追出了城门。 石怀宇见状便知大事不妙,连忙去通知守灵的徐暮山。 夏侯渊共带了三万大军出城,所到之处黄沙漫漫,烟尘四起,遮天蔽日。 正当夏侯纾在寻找近道时,徐暮山和石怀宇已经快马追上了她。 在一片尘土飞扬中,徐暮山疾驰而来。他一挥马鞭,将夏侯纾拦在马前。他的眼神焦急,语气急切,大声问道:“纾儿,你要干什么?” 他这次没有叫她贤妃娘娘,这让夏侯纾感到了一丝亲近与放松。随后,她紧握缰绳,抬头看向他们,对徐暮山说道:“徐二哥,你熟悉这里的地形,还请尽快带我抄近道追上他们,此番不能应战!” 徐暮山看着她并不说话,连着石怀宇也不敢做声。 夏侯纾知道徐暮山有私心,他也想借此机会痛击敌军,为父报仇。可眼下却还不是报仇的时机。 夏侯纾也管不了那么许多,索性将利害关系挑明了,大声说道:“我父亲与徐叔叔并肩作战几十年,我从不怀疑他们之间的同袍之谊,更不敢质疑他们的作战决策。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徐叔叔的牺牲对我父亲的影响太大了,以致他会做出如此冒险的决定。今日北原军胆敢如此挑衅,必然是设下了埋伏,只等我军前去好一网打尽。徐二哥在赤羽军中历练多年,难道你忍心眼睁睁看着那么多同袍为之送命吗?” 徐暮山的嘴角微微抽动,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夏侯纾看了一眼远处被烟尘弥漫的地方,提醒道:“徐二哥,再不追上他们就来不及了!” 徐暮山挣扎了很久,最后对夏侯纾说:“跟我走!” 在滚滚黄沙中,夏侯纾和徐暮山拼尽全力,紧追不舍。终于,在离交战地点仅一步之遥的地方,他们成功地赶上了前方行进的三万大军。夏侯纾心系使命,丝毫不敢懈怠,她高举着独孤彻赐予的金牌,大声疾呼:“陛下有令,不得应战!” “纾儿,你这是在干什么?”领头的夏侯渊勃然大怒,瞪着他们,厉声喝道,“徐将军尸骨未寒,我等今天就要擒了北原的大将军来给他送葬!” 夏侯纾眼见着后方的将士们一个个满怀壮志,蠢蠢欲动,显然不好劝服。于是,她他深吸一口气,将目光从将士们神色转向夏侯渊,语气严肃地说道:“父亲,将士们渴望复仇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您身为主帅,怎能也被情绪冲昏了头脑?北原军此次邀战必然有所准备,我们若是轻率地带着将士们冲锋陷阵,岂不是置万千将士的性命于不顾?” 夏侯渊征战那么多年,从来不曾畏惧过。可是徐英达的牺牲,立刻让他联想到了十年前长子夏侯翖也是在与北原的交战中不知所踪。此刻的他,早已被愤怒与仇恨蒙蔽了双眼,未料又被女儿拦下。他心中的怒火更加强烈,怒喝道:“我身经百战,九死一生,岂会怕他!” “父亲!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夏侯纾十分无奈,但寸步不让。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夏侯渊丝毫不买账,说完企图要绕过夏侯纾继续向前进发。 徐暮山眼见情况不妙,立刻冲到越国公面前,将其拦下,劝解道:“越国公,贤妃的话并非全无道理。此次应战,恐怕正中敌人圈套,还请三思!” 夏侯渊目光如炬地扫过暮山,声音严厉:“暮山,如今躺在棺椁中的不仅有我们的同袍,还有你的父亲。难道连你也要阻拦我吗?” 徐暮山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怀疑过夏侯渊的话话和应战主张。只是夏侯纾方才的劝导,似乎也有道理。他一时之间难以抉择。 夏侯渊看到了徐暮山的犹豫,便知他不会跟女儿一样制止自己,遂安心了不少。于是,他又转头对夏侯纾说:“纾儿,不要扰乱军心,赶紧让开!” "不能去!"夏侯纾坚决地大喊。她紧盯着夏侯渊,眼神中充满了固执。看到父亲依然没有退缩的迹象,她立刻转向全体将士,声音坚定地说:"众将士听令,今日如有应战者,按军法严惩不贷!" “纾儿,你——”夏侯渊大为震惊,没想到女儿的态度会这么强硬。 夏侯纾深知父亲心中必定愤愤不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再次开口道:“传陛下口谕,越国公夏侯渊漠视军纪,置将士们的安危于不顾,擅自率军出战,现立刻收缴兵器,回营反思!”她目光坚定地看着夏侯渊,语气决然,“父亲,请恕女儿无礼,得罪了!” 在夏侯纾的身后,那些从京城跟随而来的侍卫们立刻遵照命令,迅速地收缴了夏侯渊手中的兵器。尽管其他的将士们对此颇有怨言,但夏侯纾传达的陛下旨意,他们也只能无奈地服从。 夏侯纾扫视完所有将士,最后说:“众将士立刻回营!” 他们刚回到大营,夏侯翊和陆宜珠也赶到了。 由于夏侯渊坚决不承认并纠正自己的错误,夏侯纾无奈之下,只得命令他先回自己的营帐,以便冷静思考。夏侯纾则独自召集其他将领,在前厅共同商讨应对之策。他们深入分析了北原军的动向,以及他们可能采取的战术,以期找到最佳的应对策略。 军营里的几个将领大多主战,他们对夏侯纾的阻拦表示强烈的不满,甚至有些嘲讽。他们不满于一个女子对军国大事的干预,认为这根本就是越权。有人甚至开玩笑说,如果夏侯纾这么有能耐,那他们这些大男人干脆都解甲归田,让夏侯纾来统领军队好了。 夏侯纾意识到此刻稳定军心才是最重要的,必须采取行动,以遏制其他像父亲一样冲动的将领。庆幸的是,她的苦口婆心并未付诸东流。在一番深入浅出的利害分析之后,众人的态度终于开始软化,局势也因此逐渐稳定下来。 徐暮山仍然只是默默地坐在一旁,自始至终没有发言。 夏侯纾内心挣扎,但最终鼓足勇气,向几位将领坦言道:“徐将军为国捐躯,乃大义之举。他的仇固然要报,但不能以牺牲将士们的性命为前提。相信徐将军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这样的局面。当前的首要任务是稳定军心,安抚将士们的情绪。”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看到众人默然不语,她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对我有意见。你们认为我是一介女流,不该顶撞自己的父亲,更不该插手军政。可我不仅仅只是一介女子,我还是南祁的子民,更是越国公府的后人,南祁的贤妃。我有我心系之人,我有我要守护的一切。因此,我不能不为大局着想。 “居雁关是通往南祁的最后防线,一旦失守,北原的铁蹄将长驱直入。届时,我们的家园将遭受怎样的蹂躏?我们的同胞将受到怎样的欺凌?我们的国家将陷入怎样的困境?家不成家,国不成国!难道这就是各位将军愿意看到的吗? “今日之事,并非我要与各位针锋相对。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共同为南祁的未来而努力。我愿意听取各位的意见和建议,但我也希望各位能理解我的立场和决心。让我们携手并肩,勠力同心,共同守护我们的家园和同胞!” 众人若有所思。其中一个姓龙的将领突然点头说:“贤妃娘娘分析的有道理。今日是我们鲁莽了,差一点就中了敌人的奸计!不过请娘娘放心,我回去之后自会安抚下面的将士,绝不会再发生今天的事!” 其他的几个将领大概也有所觉悟,皆是一片愤愤之声,直言北原狼子野心,不得不防! 第349章 挑衅 夏侯翊被安置在一个新搭建起来的帐篷里。徐暮山和石怀宇他们也在。夏侯纾进去的时候,发现徐暮山和石怀宇也在,而夏侯翊正悠闲地煮着一壶茶,仿佛身处静谧的茶室,而非紧张的军营。 夏侯纾并未多言,径直寻了个位置坐下。夏侯翊见状,随即为她斟上一杯热茶。茶香四溢,弥漫在帐篷的每一个角落。夏侯纾保持着镇定,接过茶杯,轻抿一口。这茶香令她心神舒缓,仿佛置身于别样的天地。 徐暮山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兄妹俩又在闹什么别扭,于是他明智地选择静坐不语,以免火上浇油。 夏侯翊见夏侯纾如此沉得住气,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敬佩。他暗自感慨,自己这个妹妹确实沉稳从容了不少,不再是曾经的小女孩。随后,他也品尝了一杯香茶,然后慎重地转向夏侯纾,问道:“纾儿,你何时对行军用兵之道也有所研究了?” 夏侯纾抬起眼眸,瞥了夏侯翊一眼,并未因对方那兴师问罪的语气而动怒,也无意回应他的问题。她轻放茶杯,淡然道:“你来得正好,烦请替我去劝劝父亲。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还让他静思己过,可把他气得不轻。” 夏侯翊点头道:“父亲那边我自会去劝说,你不必担心。父亲向来是通情达理,等他静下来,便会明白你的一番苦心。” 夏侯纾心里想着,但愿吧。 夏侯翊注视着她,然后又问:“你为何没有随陛下的銮驾回京?” “我……我想多待些日子再回去。”夏侯纾说话时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她心里默默思忖着,独孤彻知道她没有回去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马上派人来“请”她?还有福乐公主,她会不会怪她言而无信? 无数个问题像是豆子一样倒了出来,夏侯纾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解释,最后只得把心一横,对自己说,不管了!眼下的事情最要紧! “你既然想多留些时日,那就多留几日吧。”夏侯翊故意装作没有察觉,淡然道。随后他又对徐暮山说:“暮山,我再去给徐叔叔上柱香吧。” 暮山领着夏侯翊和石怀宇离去后,陆宜珠才踏入房间。她心有余悸地说道:“刚才我看到你了。说实话,我都快被你的气魄给吓到了,要说服这些莽夫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夏侯纾没有接她的话茬,闷声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陆宜珠的确绘得一手好画,但是论武功,连夏侯纾都及不上。 陆宜珠也不生气,笑着说:“自然是来祭拜徐将军。” 陆宜珠与徐家非亲非故,与许英达更是素未谋面,祭拜之词显然是借口。 夏侯纾觉得陆宜珠此行的目的不单纯,但她并未揭穿她,而是撇撇嘴道:“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你应该跟着兄长他们去灵堂才对。” 陆宜珠头脑机灵,早就看出了夏侯纾的心虚。她立马狡黠地笑了笑,道:“灵堂早晚是要去的,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先跟你说几句话。” “想说什么你就说吧。”夏侯纾有些不悦。 “你私自留在这里,不怕陛下大怒吗?”陆宜珠问道。 夏侯纾不想跟她讨论这个,故作镇定道:“陛下今早刚走,我留在这儿是经过他的允许的。” 陆宜珠满脸的不屑,一针见血地揭穿道:“你的这套说辞,骗骗别人还差不多,你当我也信你那一套?陛下根本就没有亲临,或者说,来的并不是真正的陛下。” 夏侯纾心中满是疑惑。独孤彻这一招李代桃僵的计划并未向外泄露,为何刚刚才到居雁关的陆宜珠竟会知道内情? “你究竟想说什么?”夏侯纾微怒。 陆宜珠也不再跟她绕弯子,坦诚地说:“师兄此次意图前往北原,其中的缘由,我不必再过多赘述了吧?” 夏侯纾无比惊愕,难以置信地问道:“你的意思是,陛下派遣他前往北原收集情报?” 陆宜珠点点头。 夏侯纾的脸上掠过一片阴霾,此刻正值两军交战的紧要关头,夏侯翊在涂川的行踪已然暴露,此番前往北原,无疑置身于险境之中。回想起当日独孤彻信誓旦旦的承诺,会竭尽全力确保夏侯翊的安全,如今却仍派遣他潜入北原,其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意图? 而夏侯翊还愿意带着陆宜珠,更是让人费解。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陆宜珠再次打乱她的思绪,“事实上,这件事一半是陛下的旨意,另一半则是师兄自己的选择。” “你怎么知道?”夏侯纾板着脸问。 陆宜珠丝毫不介意她的态度,继续说:“越国公战功赫赫,之前因遭人陷害,已经赋闲在家多时,直到璞王之乱之后才被重新启用。如果此次抗战失利,在这家有你这位贤妃结下了不少仇家,必定被人诟病。你应该想象得到接下来会是什么。” 夏侯纾一边听一边分析她的话,最后点头道:“我明白了。” 在经过一夜深谈之后,夏侯翊成功地让夏侯渊的态度软化下来。夏侯渊开始反思自己的冲动行为,认真思考接下来的应对之策。而其他将士们在诸位将领的安抚下,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军心重新凝聚。 邀而不战,北原军势必会在采取其他行动。夏侯纾再次召集了几位将领一同商议对策。 一部分将领提议先占领南北互市的重镇榷城。这个地方一直是两国搁置商议的地界,如果先一步占领那里,可以为居雁关增添一道防线,制北原军的行动,同时为后续的战斗提供有利的战略位置。另一部分将领则主张死守居雁关。他们担心一旦出兵占领榷城,势必会分散居雁关的兵力,如果北原军大举进攻居雁关,将会措手不及,使整个防线陷入危机。他们认为,居雁关是当前最重要的阵地,必须全力守护,不能有丝毫的松懈。 双方各执己见,展开了激烈的辩论。夏侯纾听着他们的意见,心中也陷入了沉思。她知道,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需要权衡利弊,做出最符合当前形势的选择。她必须慎重考虑,才能为士兵们争取最大的生存机会。 双方就此互不退让,争了半天也没有个结果。这时,一个白袍小将跑进来传信。 “报——各位将军,北原大王子赫连保康在营外求见大将军!” 众位将领先是沉默,随即一位老将瞬间提起自己的大刀,大喝道:“我这就去宰了他!” 后面的几位将领也义愤填膺,紧随其后。 “慢!”夏侯纾叫住他们,“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先看他有何目的。” 石怀宇为难地看着夏侯纾:“可是越国公正在闭门反思……” 夏侯纾略作思考,断然道:“我去会会他!” 她的声音坚定有力,没有半点迟疑。 随后,夏侯纾和徐暮山一同来到会客大厅,赫连保康及两个随从已经等在里面了。 赫连保康的身材魁梧,宛如一座山峰,仅仅从他的背影,就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仿佛大敌已兵临城下。他肩头站立的那只苍色的鹰,更是为他增添了几分威严。那鹰的眼睛犀利如两块稀世宝石,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仿佛能透视一切。 听到缓缓逼近的脚步声,赫连保康猛然转过身来。待他看清来者的面容,他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后便被一阵放声大笑所取代。他调侃道:“原来南祁的军中竟然藏着一个美娇娘。莫非是南祁朝中无人,只好派出个女人来了?哈哈哈——” 他的笑声中充满了戏谑与玩味。 夏侯纾冷冷地瞥了赫连保康一眼,毫不退让地说:“大王子此言差矣。我南祁泱泱大国,人才济济,要打败你们北原,有我足矣。何须劳烦我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亲自出战?” 赫连保康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大笑,愉悦和嘲讽在他身上弥漫开来:“本王原以为南祁的女子只懂得织布绣花,安于享乐。像你这样大胆而果敢的女子,确实少见。” 稍微顿了顿,赫连保康收敛了笑容,继续说道:“然而,打仗并不仅仅依靠勇气。”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鄙夷和挑衅。 “大王子所言极是,战争并非仅凭勇气便可取胜。”夏侯纾巧妙地回避了直接回答,反问道,“可是,大王子又怎能断定我有勇无谋呢?” 赫连保康突然对眼前的女子产生了更多的欣赏和好奇,他再次开口道:南祁女子多柔弱,本王今日见了姑娘,不得不刮目相看。”他转过头,看向徐暮山,意味深长地说道,“就连一向自信满满、无所畏惧的徐小将军,也对姑娘言听计从。” 夏侯纾没搭腔。 赫连保康却已经看出来端倪,笑道:“我听说你们南祁的皇帝打算御驾亲征,看姑娘的装扮,莫非你就是南祁皇帝的女人?” 徐暮山面无表情地听着,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却透露出冷淡。他声音低沉地说道:“大王子,不怕告诉你,你眼前的这位,正是我南祁的贤妃,也是越国公夏侯渊的掌上明珠。贤妃此次是代表我们的陛下前来督战。我徐暮山身为国之忠臣,一生矢志报国,服从上峰的指令,这有何不妥?” “你,你就是南祁皇帝的贤妃?”赫连保康愣住了,眼神中带着些许的惊讶,无法置信地看着夏侯纾。然后,他仿佛在自言自语,声音低沉而有些感慨,“不愧是将门虎女。" 夏侯纾嘴角微扬,笑道:“大王子所言极是。我父亲夏侯渊的威名,相信大王子早已耳闻。他曾六次大败北原军,使北原军畏之如虎,威震天下。我听说,北原军一听到‘夏侯渊’三字,无不闻风丧胆,望风而逃。不知大王子是否也有同感?” 赫连保康闻言脸色一沉,嘴硬道:“那都是以前的事,如今我北原军力强大,战马强壮,区区一个夏侯渊,不足为患!” “大王子好大的口气!”夏侯纾不屑地说道,“难道大王子未曾听过那句古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南祁人才辈出,又岂止一个夏侯渊!” "就算南祁有千千万万个夏侯渊,又何足挂齿?你的兄长,还有你们的徐将军,不都悲惨地丧命于北原军之手吗?"赫连保康冷笑着,目光却狡黠地投向徐暮山,挑衅之意溢于言表,"其实,本王今天来此,是特意想为你们的徐将军献上一炷香,毕竟他是一位令人敬仰的对手。只不过,我们各为其主,身不由己。否则,本王相信我们或许能成为知己好友。" 夏侯纾听到对方提及夏侯翖,恨得牙痒痒,可当着赫连保康的面,她又不能发泄出来。 刚刚经历丧父之痛的徐暮山却被这句话深深刺伤了。他紧紧盯着赫连保康,眼中炽热的怒火仿佛能将一切焚烧殆尽。他的手在无意识中紧握住腰间的佩剑,声音中充满了愤慨:“我父亲不需要你的祭拜,就算是祭拜,也是用你的头颅来祭拜!” 夏侯纾及时地制止了他,然后,她严肃地对赫连保康说:“徐将军是我南祁的忠臣老将,他的大义之举将被天下百姓铭记,名垂千古。大王子若是真敬重他,不妨将这份敬意放在心里,时时缅怀,何必拘泥于这些表面的礼节?” “既然如此,本王便不再叨扰。”赫连保康展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随即又道,“对了,本王来此还有一事相告。今日看在徐将军也算个英雄的份上,本王便让你们为他举办一场隆重的葬礼。他日战场再见,本王绝不会心慈手软!” 夏侯纾端详着赫连保康,他的高大威猛宛若北方的山峦,显然是那片土地赋予他的独特气魄。眉宇间流露出的,不仅是王室族人与生俱来的高贵,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凶猛与嗜血的戾气,仿佛一只猛虎在狩猎前夕的静谧。若他日真如愿成为北原之王,那么,以他好战的性格,恐怕将使两国百姓陷入无尽的苦难。想到这,夏侯纾不禁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惋惜的感慨:“看大王子如此胸有成竹,想必是胜券在握。只可惜,大王子可能过于高估了自己。是输是赢,我们战场上见分晓!” 赫连保康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他的声音中带着微怒,坚定地说道:“那就在战场上见分晓,让实力决定一切!” “好!”夏侯纾声音铿锵,豪气干云,挑衅意味十足,“我定会让你们明白,南祁不仅人才济济,而且我们必将让你们血债血偿!我要让你们北原军永远困守北原,再无南下之机!” “这倒是有趣。”赫连保康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么,本王拭目以待!” 赫连保康说完便大笑着扬长而去。 夏侯纾转过身来,轻声对徐暮山说:“徐二哥,我明白你的心情,知道你急于为徐叔叔和那些英勇的将士复仇。但请相信,这一天总会来临,我们会共同见证那刻的胜利。” 当然,还要为下落不明的夏侯翖报仇! 徐暮山微一点头,然而在回味夏侯纾的言辞时,他的内心却不禁泛起涟漪。随后,他忧心忡忡地说道:“纾儿,你此举是否会促使北原军加强防备?若真如此,我们日后攻取北原的难度恐怕会大增。” “那又如何?”夏侯纾满不在乎,甚至轻描淡写道,"你在军中历练多年,应该比我更清楚,战争中没有绝对的胜负。即使我们在战场上失利,但我们决不能失去斗志和气势。更何况,我们南祁的将士,何时畏惧过?有时候,人心比任何武器都更具有威慑力。如果我今天所说的话能让敌人感到畏惧,那么,这未必是一件坏事。" 第350章 机会 夏侯纾跟赫连保康的交锋虽然在气势上略占上风,但是真正要打起来,她可一点儿把握也没有。她只好把希望寄托在父亲夏侯渊身上。局势紧迫,容不得半点迟疑,夏侯纾思虑再三,决定先行与父亲和解,以便让父亲能专心与众将领共商应对之策。 夏侯翊的劝诫虽对夏侯渊产生了某种程度的触动,但夏侯渊的自尊心使他在面子上仍然感到不自在,因此他一直未曾离开过房间。 夏侯纾来到夏侯渊的住处。 夏侯渊的房间里除了他本人,便只有门口了四个警惕的守卫以及两个随侍的护卫。夏侯纾轻轻地摆手,示意所有人都退出房间。随后,她才走到父亲的桌案前,安然坐下。 夏侯渊心中的怒火尚未平息,然而他出于面子考虑,并未轻易显露出来。此刻,他提笔挥毫,犹如置身于战场之中,纸上很快便显现出四个大字:“戎马一生”。 这四个字不仅仅是文字,它充满了力量与激情,犹如夏侯渊一生征战的写照,更是夏侯渊内心的独白,是他一生戎马、驰骋沙场的见证。它们在纸上熠熠生辉,仿佛在诉说着他那不平凡的经历和荣耀。每一个笔画都饱含着力道,透出一种不屈不挠的刚毅。他的怒火在书写中得到了宣泄,转化为对戎马生涯的深深怀念与自豪。 夏侯渊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那是对过去的追忆,对未来的期许,也是对自己一生的总结。他默默地注视着这四个字,心中波澜起伏,却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夏侯纾静静的欣赏着父亲的墨宝,仿佛在那一撇一捺中捕捉他的情绪。待他完成最后一笔,她才如梦初醒,脸上洋溢着由衷的赞美之色,柔声道:“父亲的书法,较之以往更显刚劲有力,气势恢宏,令人叹为观止。” 夏侯渊放下狼毫,脸上立刻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仿佛前一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乐呵呵地说:“老夫的字也入得了纾儿的法眼了?” 夏侯纾见他的脸上已不见了昨日的怒气,心知他已释怀,想要为彼此找一个下台的梯子。于是,她连忙讨好地说:“父亲写的不仅仅是这四个字,还是父亲半辈子的经历与智慧,纾儿又岂会看不出来?” 夏侯渊长叹一声,眉宇间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哀伤。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惋惜,仿佛每字每句都带着沉重的悲伤。他缓缓道来,语气中透露出无法言喻的痛楚:“我与英达自幼便相识,情谊深厚如同手足。我们出生入死几十年,还曾约定来日解甲归田,一起在溪头垂钓。然而,他却先我而去。真是人生如梦,世事如云,变幻莫测,实在难以预料啊!” 夏侯纾感受到了父亲的哀伤。可在国家安危面前,个人的悲欢与生死又显得如此渺小。夏侯纾收敛起脸上多余的情绪,轻声安慰道:“徐叔叔他若在天有灵,看到父亲您这么难过,他也会难过的。父亲,女儿并非不愿为徐叔叔复仇,只是此事关系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我们只凭一时的意气行事,只怕会酿成大祸。父亲高瞻远瞩,应该比女儿看得更加透彻。昨天的事,确实是女儿做得不够妥当,女儿特来向您赔罪。” “昨日是为父太冲动了。”夏侯渊低声自语,一边轻抚着那缕已经变得灰白的胡须,内心充满感慨。随后他望着夏侯纾,接着说:“纾儿,你有勇有谋,果敢决断,不愧是我的好女儿。为父以你为荣。昨日之事,若非你及时阻拦,只怕为父一时冲动就会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为父会谨记这次的教训,以后做决定也会更加谨慎。” 夏侯纾脸上洋溢着一抹会心的笑容,柔声说道:“当时父亲和众将士都在气头上,女儿只能委屈您了。不过,父亲向来深明大义,公私分明,必然能谅解女儿的一番心思。” 夏侯渊挥挥手,示意她不必再做解释。 于是,夏侯纾将赫连保康的到来以及挑衅之言转告给夏侯渊。 夏侯渊深思片刻,随即他穿戴起铠甲,召集所有正副统帅齐聚主帐,共同商议战略,决心一雪前耻。 夏侯纾在军事部署上并没有深厚的经验和知识,对军营的具体情况也所知甚少。前一天,她还在众将领面前让父亲尴尬,此时若是再掺和,显然就有些尴尬。而且她本人也觉得自己在那里有些无所适从。于是,她便借口身体不适留在自己的房间里,思索着解决之法。 俗话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夏侯纾对北原人的了解有限,因此在战事策略上,她如同在浓雾中摸索,毫无方向,更帮不上什么忙。然而,她并未因此而气馁,反而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她决定孤身一人前往居雁关最近的榷城。她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深入敌后,探寻北原人的真实情况,以获得第一手的情报。她希望通过实地的考察,能够更全面地了解敌人,从而制定出更有针对性的战略。 打定主意后,夏侯纾很快就换了一身装扮。她正要去牵马,却发现陆宜珠已经牵着两匹马站在那里,笑容满面,像是在等待什么。 看到这一幕,夏侯纾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语气严肃地问:“你想干什么?” 陆宜珠依旧笑着,不慌不忙道:“你想干什么,我就想干什么。” 夏侯纾环视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的存在后,才开口道:“你确定要跟随我吗?” 陆宜珠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夏侯纾不由得勾起了嘴角,笑容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又道:“此事我尚未告知父亲和兄长,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那又有什么关系?”陆宜珠满不在乎地说道,“你能去,我也能去。” 夏侯纾思忖着,她们此行只是前往榷城打探虚实,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因此,没有必要因为拒绝陆宜珠而节外生枝。于是,她放下了心中的担忧。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吧!”夏侯纾爽快地答应道。接着她毫不迟疑地接过陆宜珠手中的缰绳,翻身一跃就上了马背。她还不忘调侃一句:“你可得想清楚了,别后悔啊!” “后悔我就不来了!”陆宜珠说完也跳上马背。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一挥马鞭,如同两支离弦之箭疾驰而出,冲出了军营,直奔榷城。 榷城作为连接南祁和北原两国的商贸之城,尽管已经被北原军洗劫多次,但依然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热土。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两国商贩们或洽谈合作,或交流货物,一片繁忙而和睦的景象。夏侯纾与陆宜珠穿着商贩的服饰,行走在人群中,宛如两滴水融入大海,不露痕迹。 她们在人群中穿梭,时而停下与某位商贩交谈,时而驻足观察市场的趋势。两人仿佛成为了这个市场的一部分,与这个城市的节奏同步跳动。 夏侯纾脑海中灵光一闪,对陆宜珠附耳低语:“我有个赚银子的好办法,你想不想听?” 陆宜珠一听到“银子”两个字,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仿佛看到了无尽的财富在闪耀。她的脸上洋溢着兴奋和期待,急切地催促着:“快说快说!有银子赚的事情,谁会不愿意听呢?” 她的语气充满了热情和好奇,仿佛对任何与财富有关的话题都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夏侯纾从宽大的衣袖中轻柔地取出两块玉佩,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她微笑着询问:“你看,这是什么?” "不就是两块玉佩吗?"陆宜珠不屑地翻了翻白眼,显然对此毫无兴趣。对她而言,无论是价值连城的珠宝还是世间罕见的玉佩,都比不上白花花的银子来得实在。她对银子的痴迷,有时甚至到了令人难以理解的地步。 见她兴致索然,夏侯纾只好循循善诱道:“榷城乃南北两国的商贸重镇,每天交易的钱货数量巨大。然而,两国的货币并不通用,以致商贩们交易基本上只认银子,不认银票,从而导致囤积在这里的银子就如秋天的落叶一样多。每逢战乱,许多富商便会将自己的资产转移到安全的地方,等到战争结束后,再看情况慢慢转回来。可是银子多重啊,不仅携带不便,且目标过于明显,容易招致劫匪。若是换成了这小巧又值钱的玉佩或其他器物,不仅两国通用,还便于携带和交易,安全系数也大大提高。” “你的意思是,我们把这些玉佩卖掉,换取一些银两?”陆宜珠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看向夏侯纾手中玉佩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欣赏和兴趣。 夏侯纾点头道:“你敢说你对此不感兴趣?” 陆宜珠并未因此而失去理智,她立马反驳道:"我确实很感兴趣,但我也不傻。如今我们势单力薄,即便把玉佩换成了丰厚的银子,那么,接下来又该怎么运出去呢?" 夏侯纾也没有气馁,她继续鼓励道:“这里离居雁关那么近,我们可以找人来帮忙。” 从榷城到居雁关,不过半日的路程,确实不算远。 陆宜珠似乎有些心动了,她思忖片刻后却说:“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但为了确保安全,我们还是等接应的人到后再进行交易吧。” 夏侯纾诱导不成,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像陆宜珠这样爱财如命的人,果然更懂得如何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的财富,不会轻易受骗。于是,夏侯纾只能无奈地将玉佩收好,想着寻个合适的机会继续游说。 夜幕悄然降临,榷城的灯火如星辰般点缀在黑暗中,为这座城市披上了一层璀璨的外衣。夏侯纾和陆宜珠两人找到了一家客栈,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夜景。夜色中,榷城的繁华与热闹并未减退,反而增添了几分神秘与浪漫。 商贩们纷纷点亮了灯笼,微弱的灯光在夜色中摇曳生姿,仿佛是星星落入人间。他们穿梭在人群中,叫卖声此起彼伏,形成了一曲美妙的交响乐。贩卖的食物香气与各种花香交织在一起,令人心旷神怡。 突然,一阵惊恐的呼喊声划破了夜空的宁静:“北原骑兵来啦!快跑啊!” 这声音,如同冬夜里的寒风,凛冽刺骨,席卷而来。它如同鬼魅般在人群中穿梭,触碰到每一个人的心头,引发一阵阵颤栗。恐慌的情绪在空气中迅速蔓延,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肆虐。人们四处逃窜,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原本繁华的街道瞬间变得混乱不堪。 远处,一队北原骑兵的身影渐渐清晰。他们骑着高头大马,铁蹄重重地叩击着地面,仿佛在向世界宣示着他们的威武。他们的到来,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原本已经混乱的街道搅得更加一团糟。 尘土飞扬,人们四处奔逃,临街商铺里的物品散落一地,摊贩的叫卖声淹没在了恐慌的浪潮中。那队北原骑兵似乎并未在意这混乱的局面,他们只是傲慢地继续前行,随机的向两边的行人挥动武器,留下一地的狼藉和恐慌。 陆宜珠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眼见客栈内众人纷纷奔逃,她急忙一把拉住身边一名正欲逃窜的男子,急切地追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人满脸焦急,几乎用尽全力想要摆脱陆宜珠的束缚,但他尝试了许久,看到陆宜珠仍然没有松开手的意思,他终于忍不住大声喊道:“姑娘,你们快逃吧!北原的骑兵已经攻过来了,他们残忍无比,嗜血如命。他们不仅会杀人劫货,抢夺财物,还会抓人。特别是像你们这样年轻漂亮的姑娘,更是他们的主要目标!” 陆宜珠愣了愣,又问道:“你所言非虚?” 男子急得满头大汗,情绪有些失控,忍不住大声咒骂起来:“你这人真是古怪至极!我好心好意地提醒你,你若是不信也就罢了,为何还要纠缠我不放!” 陆宜珠愣住了,她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而就在这短暂的失神中,那个人迅速地摆脱了她的控制,就像一道影子般飞快地消失在了视线中。 夏侯纾和陆宜珠对视一眼,眼神中满是忧虑。她们知道,这个消息对于榷城来说意味着什么。北原骑兵的铁蹄声渐渐逼近,这座城市将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挑战。 陆宜珠满脸迷茫的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这里已经不安全了,要不先回大营?” 夏侯纾凝视着如狂风般急驰而来的北原骑兵,若有所思道:“你不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吗?” “什么机会?”陆宜珠好奇地问道,眉头微蹙,“你要与他们正面对抗?” 陆宜珠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与不可思议。 夏侯纾嘴角上扬,洒脱地笑道:“我们去北原吧。” 陆宜珠还沉浸在夏侯纾诡异的笑容中,一时间未能反应过来,她满面忧虑地望向逐渐逼近的北原骑兵,急切地追问:“现在吗?” 夏侯纾点了点头。 陆宜珠面色大变,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语气略显严厉:“夏侯纾,来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你的目的地不是榷城吗?何时又变成要去北原了?” 夏侯纾瞥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地说道:“你不是说过会遵从我的意愿吗?” 陆宜珠双手叉腰,语气坚定地说道:“我绝不可能去的!你难道忘记刚才那个人是怎么说的了吗?北原骑兵不仅杀人越货,还常常抓人,尤其是像你我这样貌美的女人!” 夏侯纾似乎没有听到她的劝诫,而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已经停在客栈楼下的北原骑兵,微笑道:“来不及了,我们跑不掉了。” 第351章 俘虏 夏侯纾和陆宜珠被几名北原骑兵捕获,沦为了他们的俘虏。随后,她们被北原骑兵一路带往北原的都城——直城。由于语言不通,她们无法听懂那些骑兵的谈话内容,但是从他们看她们的眼神中,夏侯纾可以隐约猜测到这些骑兵的意图。那是一种贪婪与欲望交织的目光,似乎预示着她们的接下来的命运——献给北原的大王。 跟夏侯纾她们一样被抓来的女子大概有十几个,她们被分成两批押送。在进宫之前,北原骑兵对她们进行了一次更加严格的挑选。最后,夏侯纾、陆宜珠以及另外三个姿色较为出众的姑娘被选中,被送进了王宫。而其他的姑娘则被送往了北原军中,据说将要成为军中头目的玩物。听到自己的悲惨命运,姑娘们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纷纷嚎啕大哭起来。 夏侯纾心中一颤,她知道,这趟旅程的终点将是一个无法想象的噩梦。但她仍坚定地握住陆宜珠的手,试图传递一丝勇气与温暖。 陆宜珠紧紧地咬着下唇,眼神中闪烁着一抹坚定的光芒。她深知,无论前方的道路多么崎岖,她们都必须勇敢地去面对。然而,看着那些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子,她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于是她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这些人简直是禽兽不如,怎么能将人当作礼物一般,任由别人糟蹋呢?我们想办法出手阻止吧!” 这些跟她们一样被抓来的女子,大多数都是南祁人。而北原人这么做,大概也是出于心理上的征服感以及一些变态的需求。 “不妥!”夏侯纾轻声提醒,“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们现在只有两个人,势单力薄,又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切勿轻举妄动!” “那我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女孩子被人糟蹋啊!”陆宜珠咬牙道,语气中充满了愤慨。 "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夏侯纾再次提醒道,"别忘了我们现在已经身处其中,受制于人。在这陌生的地方,没有足够的准备,一旦我们露出马脚,必死无疑!" “你的意思是,我们只能任由他们摆布?”陆宜珠惊讶地看着夏侯纾,眉头紧皱,“我可不想被送进宫,而且你现在的身份——” 她咬了咬嘴唇,没有继续说下去。 夏侯纾知道陆宜珠想提醒她,她是南祁的皇妃。可这里除了她俩,又有谁知道呢? 此时,一位身材臃肿,脸上却挂着狡猾微笑的作头目装扮的人走了过来。他仔细打量了她们每一个人,然后用尖锐的声音对他的几个小内侍说:“把她们都带回去!” 出于对未来的恐惧,女孩子们闻言立刻尖叫起来。 陆宜珠也紧紧地拉着夏侯纾的手,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随后,她们分别被套上了一层黑色头纱,送进了北原王宫。还来不及观察周边的环境,她们又被引入一位显赫人物面前,据说是大内总管的人。 这位大内总管,是个中年老者,据说在北原王宫里权力无边。他的眼眸犀利如鹰,似乎能洞穿一切,让人不敢有丝毫怠慢。那微垂的眼角,流露出草原的沧桑和坚毅,与南祁的内侍们相比,他身上多了一股阳刚之气。同样地,他也仔细地审视了这五个女子,目光在她们身上流转,仿佛在欣赏一件件珍贵的艺术品。 他转头对那位尖嗓子内侍说:“早闻南祁出美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几位姑娘的美丽,足以倾国倾城,大王肯定会喜欢。巴哈,你做得很好,这次的功劳,我会如实禀告!” “谢总管大人!”叫巴哈的尖嗓子内侍满脸得意,随后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谄媚道,“还望大人在大王面前多替小的美言几句!” 老内侍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那几个女子,语气威严地问道:“你们各自叫什么名字?” 五个女子一看到老内侍不怀好意的眼神,只觉得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哪里还敢搭腔。 巴哈立刻狐假虎威,大声呵斥道:“总管大人问话,你们还不赶紧回答!” 站排头的黄衣女子被吓得面色惨白,她颤颤巍巍地说:“小女子玉……玉娇。” “慧芝。”第二个女子也惊慌失措地自报闺名。 “梦兰。”第三个女子似乎被吓坏了,刚听到第二个女子报完名,她立刻急切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生怕落后了会丢掉性命。 到夏侯纾时,她明显就没有那么着急和害怕。老内侍的目光瞬间转移到她身上,眉头微蹙着,似乎很不满她的反应。 “我叫莫真。”夏侯纾不慌不忙地说。 老内侍这才把目光落到后面的陆宜珠身上。 陆宜珠也有些惊慌,她想着夏侯纾自称莫真,也来不及多想,脱口而出道:“我叫莫珠。” 老内侍一愣,指着夏侯纾和陆宜珠问巴哈:“怎么有两个姓莫的?” 巴哈感到异常困惑,因为他只负责抓捕、押送和领取赏金,从未过问这些女子的名字。在他眼中,这些南祁女子除了拥有青春娇美的容颜和温顺可塑的性格之外,并无其他显著的特点。相比于他们北原的女子,她们缺乏一种野性的魅力。至于她们的名字,巴哈认为并不重要,因为关键在于能否得到上级的赏识,尤其是大王的青睐。 没等巴哈回答,夏侯纾就先说:“回总管大人,莫珠是小女子的妹妹。” “那岂不是绝代双骄?”老内侍的嘴角上扬,笑意盈盈,又对巴哈说:“今晚就把她们两个献给大王吧。” “是,总管大人!”巴哈欣喜若狂,仿佛功名利禄已经在向他招手。 陆宜珠一听,吓得魂飞魄散,连腿都软了。她心想,自己还是个冰清玉洁的大姑娘,莫名其妙被敌军抓住,一路送往敌国的王宫,成为敌国君主的奴隶,未来简直一片灰暗。 她开始怀疑自己能否应对接下来的困境。 夏侯纾赶紧握住她的手,试图平息她的惊慌。 这一幕,恰好被老内侍捕捉到了。老内侍的眼神狡黠,语气阴阳怪气:“哼,我把你们献给大王,那是你们的福气。晚上可得把大王伺候好了,不然,有你们受的。” “大人误会了。”夏侯纾忙说,“我妹妹向来胆小,从未见过天颜,难免有些惶恐。” “哈哈哈——”老内侍的笑声充满了狡猾和满足。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看着眼前这个温顺、听话的姑娘,心中不禁暗自高兴。他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不必惊慌,然后自信满满地说道:“你们放心,有我在此,今晚大王必定会临幸你们。我会让你们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宠爱。” 紧接着,夏侯纾和陆宜珠被那个老内侍单独送往了另一个偏殿。 与夏侯纾想象中的不同,北原虽然是游牧民族,但他们对南祁的细致考究的建筑风格怀有深深的向往。他们的王宫,便是参照南祁建筑风格而建,展现出宏大的规模。这座城四面方正,分为内城和外城。内城中居住的是北原的国君、王后以及众妃嫔,还有那些尚未成年的王子和公主。由于大部分已成年的王子都已前往各自的封地居住,内城实际上成为了北原王的核心领地。而外城则住着北原的王公贵族和世家大族,他们都是既富有又尊贵的人物,不好招惹。至于那些普通的平民百姓,则住在城外,他们以放牧为生,社会地位相对较低。 北原的皇城布置相当精致,除了参照南祁的建筑风格,还巧妙地融入了北原独特的地域特色,给人一种古朴典雅的感觉。夏侯纾环视殿内的布置,偏殿内的装点也别具一格,墙上挂满了各种动物皮毛制成的壁画和小饰品,这些皮毛的质地和颜色各异,展现出北原丰富的自然资源和独特的工艺技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羊奶腥味,这种味道与其他香料和花卉的芬芳混合在一起,让人不禁沉醉其中。 相较于夏侯纾的从容镇定,陆宜珠显得心神不宁。她惴惴不安地在羊毛毯上踱来踱去,仿佛那头羊生前做了什么不尽人意的事情,以致死后还要惨遭她的无情践踏。 陆宜珠每走几步,都会停下来,忧心忡忡地看向夏侯纾,想要从她那里找到一丝安慰。然而,看着夏侯纾那泰然自若的神态,陆宜珠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焦虑,走到她面前询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计划?不然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根本无法平静。我知道我平时对钱财有些贪心,也确实存了不少银子,但你总得给我留条命回去吧,不然赚那么多银子又有什么意义?” 夏侯纾对陆宜珠的真诚早已习以为常,但在此刻,她却注意到陆宜珠仍然在为自己的小银库着想,于是她故意说道:“既然我们已经到了这里,当然要去见识一下那位传说中性情暴虐的北原王。我倒想看看他究竟是何模样,又如何能以一己之力制服了北原的四十七个部落。此次行程若能一睹其真容,才算得上是不虚此行。在这样激动的时刻,你竟然还在担心你的银子没有用处,真是难得啊!” “你疯了吗!”陆宜珠惊愕万分,瞬间明白自己正身处何种险境。她赶紧放低音量,却又带着一丝焦虑,忧心道:“要是北原王起了邪念,我们可就……”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夏侯纾微笑着说道,脸上没有丝毫的惧色,“不然我又怎么向我的二哥和嫂子交代呢?” “这个时候你提他们做什么?”陆宜珠心灰意冷,微怒道,“他们一个远在京城,一个身处居雁关,谁能理解我的苦?” “我二哥和嫂子要是听了这样的话,肯定会伤心的。”夏侯纾故意装出一副替兄嫂惋惜的样子,“亏我二嫂还将你当做闺中密友呢。” 陆宜珠的脸色更红了,她急忙转移话题,说道:“好了,别再说了。你就告诉我接下来去见北原王该怎么做吧。” “随机应变吧。”夏侯纾说。其实她心里也没有底,只是觉得都到这一步了,有些事情必须去尝试,不然她会后悔一辈子。 黄昏时分,夏侯纾和陆宜珠被几名侍女簇拥着,推向准备沐浴的房间。这些侍女们忙忙碌碌,一边催促着两人,一边准备了最好的香料和华美的衣裳。她们的话语里,透露着一丝紧张和敬畏,说是要为两人装扮妥当,以便献给北原王。 陆宜珠一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不禁一沉,像是被无尽的黑暗吞噬。她的眼神瞬间失去了光彩,只剩下深深的哀怨。她看向夏侯纾,眼中带着几分无奈和绝望,仿佛在问:“我们真的要成为北原王的玩物吗?” 夏侯纾感受到了陆宜珠的悲伤,她的心也沉甸甸的。但她知道,她们此刻的命运并不在自己手中。与其愁眉苦脸,惴惴不安,不如好好享受这几天以来的第一次洗澡,养足精神。于是,她握紧了陆宜珠的手,试图用自己手掌的温度安慰她冰凉的心。她的眼神坚定而深邃,仿佛在说:“不用害怕,无论如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共同进退。” 陆宜珠将信将疑,只得硬着头皮跟着侍女去隔壁房间洗澡。 第352章 出逃 洗澡洗到一半的时候,夏侯纾突然听到一声巨响,房门被人粗鲁地踹开了。她下意识地想要遮掩自己的身体,却发现自己的动作已经有些迟了。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闯了进来,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戾气,整个房间的温度似乎都随之降低。 夏侯纾的心跳瞬间加速,她尽量把身体往浴缸里埋,希望这样可以遮挡住自己的身体。同时,他也感到有些庆幸,幸好自己洗的是花瓣澡,否则现在的情况会更加尴尬。 这时,她注意到几个侍女已经跪倒在地,惊恐地喊道:“三殿下!” 这一声喊让夏侯纾瞬间明白了状况,这个闯入者竟然是北原的三王子。 夏侯纾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位被誉为“三王子”的少年。他看上去刚刚弱冠的样子,面容轮廓分明,如同雕刻一般。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正燃烧着怒火。 夏侯纾曾听独孤彻谈及这位北原的三王子,他名叫赫连嘉安,是北原王与王后塔塔尔氏最小的儿子,也是北原王最宠爱的儿子。只是他的脾气异常暴躁,让人难以捉摸。然而在夏侯纾的眼中,赫连嘉安不过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郎,玩世不恭的小霸王。 赫连嘉安环视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然后对着地上的侍女厉声喝道:“都给我滚出去!” 几个侍女一听,连跑带爬地逃了出去。 看到其他人都已离去,赫连嘉安这才将凌厉的目光投向夏侯纾。他迅速从腰间拔出璀璨的宝剑,冷然地指向她的鼻尖。他的语气冷若冰霜,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质问道:“你是不是南祁派来的细作?你潜入北原的目的又是什么?你若胆敢有半句虚言,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夏侯纾不禁有些恼火,她真想直接冲着赫连嘉安翻个白眼,心想:哼,你说对了,我就是奸细,那又怎样?你还能真把我给杀了不成? 当然,她也只是在心底腹诽一番,毕竟在这种刀剑无眼的地方,还是得小心为妙。而且那人还离她这么近,稍有不慎就可能血溅当场。 于是,夏侯纾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琢磨着如何摆脱这个困境。 “我……你,你用剑指着我……我害怕……”夏侯纾的声音细若蚊蝇,她竭力装出柔弱胆小又极度恐惧的样子,希望能让对方放松警惕,逃过这一劫。 赫连嘉安一愣。他的眼神紧紧地盯着泡在浴桶中的夏侯纾,大概是认为她已经无路可逃,便收回了手中的宝剑,并细心地整理起自己的仪容。 夏侯纾松了一口气,心里暗骂,赫连嘉安堂堂七尺男儿,北原的三王子,怎会做出如此不知羞耻之事。然而,她也很清楚,自己现在只是个南祁俘虏,在北原人眼里是没有人权的。而且在没有摸清对方的脾性和手段之前,她也没有足够的条件和勇气与他抗衡。于是,她指着不远处的衣架上的北原服饰,试探着问:“我能不能……先把衣服穿好?” 赫连嘉安的眉头紧皱,显然对夏侯纾的诸多要求感到不悦。他快速地拔出剑,一挥而就,划向旁边。 夏侯纾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于是,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只见赫连嘉安正用长剑将侍女为她准备的衣物轻轻地勾了过来。 没想到竟是个面冷心热的纸老虎。 夏侯纾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于是得寸进尺地说:“你是男子,能不能先转过身去?” 赫连嘉安再次愣住,双眼不自主地落在了夏侯纾身上。只见夏侯纾整个身子都浸泡在浴桶里,如同一颗晶莹的水晶,透着一种慵懒而娇媚的气息。赫连嘉安尚未婚配,哪里见过这个。他不由得耳根一红,脸上闪过一抹羞涩,然后真的转过身去,不再看那令人心动的一幕。 果然是个还不通人事的顽劣小王子。 夏侯纾心里暗自得意,她凝视着赫连嘉安,同时敏捷地为自己穿戴。然而,北原的服饰与南祁的截然不同,她在摸索中穿衣,速度自然慢了下来。正当她专心致志地系腰带时,赫连嘉安突然转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夏侯纾惊恐万分,她大声尖叫:“你骗人!我还没有穿好!” 赫连嘉安对她的抱怨置若罔闻,甚至毫不留情地将宝剑置于夏侯纾的颈项之间,语气冷冽地质问:“本王没有多余的时间和你周旋。快说,你来到北原究竟有何目的?” 夏侯纾平素被独孤彻宠溺过深,对别人就少了几分敬畏。此刻,她不禁怒从心生,声如洪钟地反驳道:“你竟然说我有所图谋?我们南祁人杰地灵,物产丰饶,若不是你们北原人强行抓人,你以为我想踏足你们这荒芜之地!你看看四周,连一棵树木都难觅踪迹,仅有的几朵小花也羞涩地藏在草丛之中,听不到一丝鸟儿的歌声。若非身处此地,谁会喜欢这般乏味的地方!” 赫连嘉安大概从未见过像夏侯纾这样外表纤弱,脾气火爆的南祁女子,他有一会儿的失神。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道:“这么说,你并不是南祁的细作?” 这不是废话吗?哪个细作会大声承认自己是细作啊? 夏侯纾双手环抱胸前,目光直视着赫连嘉安,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怒意:“我说王子殿下,我们南祁人才济济,用得着派我一个弱女子来做奸细吗?” 赫连嘉安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正准备收剑时,忽然间,陆宜珠衣衫不整地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赫连嘉安一时愣住,下意识地提高了警觉。几乎在同时,他将剑尖迅速横在了陆宜珠的脖子上,以防有诈。 陆宜珠吓得尖叫出声。 “手下留情!”夏侯纾也慌了,她快速地挡在陆宜珠面前,然后解释说,“她是我的妹妹,我们都是被你们北原的骑兵抓来的!” 陆宜珠忙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 赫连嘉安这才收了剑,嫌恶道:“你们赶紧给我离开这里!” 夏侯纾和陆宜珠面面相觑,彼此的脸上都写满了困惑。过了好一会儿,她们才勉强搞清楚当前的状况——赫连嘉安居然要放她们走? 真是有意思! 夏侯纾鼓起勇气问道:“我们是被抓来的,早就想离开这是非之地了,可这里是北原王宫,我们并不熟悉,要怎样才能离开呢?” 赫连嘉安浑身写着鄙夷和嫌恶,他失去耐心的大声怒吼道:“我不管你们怎么离开,总之,别让我父王看到你们!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们!” 夏侯纾开始意识到,赫连嘉安可能并不像传言中那样邪恶。于是,她双手一摊,展现出一种听天由命的姿态,赌气地说道:“反正都是一死,与其出去让你们北原的大军杀死,还不如留在这里。或许,我还能当个娘娘呢!” 旁边的陆宜珠闻言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她心想,夏侯纾不愧是能够搞定一国之君的人啊,临危不乱就算了,这种时候竟然还能对着敌人赌气撒娇。她算是长见识了! 不过,陆宜珠的表情落在赫连嘉安眼里,无疑是一种恐惧。 赫连嘉安疑心自己听错了,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夏侯纾身上,看到她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立刻恍然大悟。 “你休想!”赫连嘉安勃然大怒。接着,他指向门外,态度坚决的厉声喝道:“若不想被剁成肉酱,就立即滚出去!” 夏侯纾与陆宜珠相互对视了一眼。她们也想走啊,可问题是,她们该从哪里走? 正在这时,那个总管老内侍带着一大群侍卫走了过来。当他看到赫连嘉安,立刻恭敬地参拜,语气和蔼可亲:“三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赫连嘉安瞥了对方一眼,眼神立刻变得威严起来。他严肃地说:“合棱,你来得正好。回去向父王禀报,就说这两个女子来历不明,本王担心她们图谋不轨,要带她们回去亲自审问!” 叫合棱的老内侍大惊失色,忙不迭地说道:“三殿下,这可使不得!大王已经下令,让这两位姑娘侍寝,您不能把人带走啊!” 夏侯纾感受到陆宜珠抓着自己的手微微一抖,她赶紧回了一个眼神,示意她暂且不要慌张,一切静观其变。 面对合棱的当面驳斥,赫连嘉安感到十分不悦,他愤怒地反驳道:“合棱,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如果她们真的是南祁派来的奸细,意图谋害父王,出了事,你能负责吗?” 合棱自然负不起责。不过那都是后面的事了。眼下最要紧的事赶紧把两个美人送到大王那里去。若是连这点差事都做不好,他怎么好向大王邀功? “殿下若是带走她们,老奴如何向大王交差啊?”老内侍欲哭无泪。 “那是你自己的事!”赫连嘉安语气冷漠,随即对着门外守候的护卫厉声喝道,“侍卫何在?将她们带走!” 夏侯纾叹了口气,原本计划接近北原王再寻找机会行事,没想到半路杀出个三王子,打乱了计划。现在只能随机应变,走一步算一步了。 夏侯纾和陆宜珠被赫连嘉安带回帐篷后,便被当作奸细严密看守,而赫连嘉安本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赫连嘉安还算是有几分人情味,他只是将她们软禁在帐篷内,并未对她们进行捆绑。因此,在这座帐篷里,她们并未失去行动自由。然而,被关押的感觉毕竟令人十分不爽,尤其是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情况下。 夏侯纾心中明白,想要接近北原王的目的几乎已无可能达成,于是她与陆宜珠商议着在夜晚天黑人少时寻找机会逃离此处。 陆宜珠很少对夏侯纾的提议大加赞赏。她表示,在经历长时间的困境后,夏侯纾终于做了一件正确且有意义的事情。 夏侯纾却向她翻了个白眼,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傲慢,坚定地宣称自己每一次的抉择都是明智且意义深远的。 陆宜珠自然是不信她,哼了一声之后,便开始琢磨着,等自己回去后该如何用那笔囤积的银钱来平复这次惊吓带来的影响。她发誓要好好抚慰一下自己在这里所受的苦,并且,她决定再也不和夏侯纾一起行动了!简直就是个“坑”,让她吃尽了苦头。 在夜幕降临之际,夏侯纾观察到看守的人都在享用晚餐,注意力并未集中在她们的帐篷。她迅速打晕了进来给她们送吃食的侍女,敏捷地换上了对方的衣服。然后,她让陆宜珠继续留在帐篷里,看着哪个被打晕的侍女,同时稳住那些看管她们的人,而她自己则悄悄地溜出帐篷,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点燃了身边的干草。 火焰迅速蔓延,轮值的哨兵们看到火光后立刻扔下了手中的食物,急忙赶去灭火。一些人担心火势扩大,慌忙跑去叫人增援。夏侯纾趁乱混入了人群中,沿着赫连嘉安的领地内绕了一大圈,终于发现了一匹未被牵走的马,以及不远处的马厩。 在一片混乱中,负责照看马匹的人也纷纷赶去参与灭火,无暇他顾。夏侯纾窥见了这个良机,眼神闪烁着逃脱的希望和胜利的喜悦。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立刻将马厩的大门全部打开,接着从靴子里悄悄拔出一把防身的匕首,动作麻利地将马匹的缰绳割断。 夏侯纾精心挑选了两匹脚力出众的棕红色大马,而其他的马匹失去控制,看到不远处熊熊燃烧的火光,惊恐万分,纷纷四处逃窜。那些原本赶去救火的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一头雾水,只得又分出一些人来试图控制这些狂奔的马匹。 看着大家手忙脚乱,夏侯纾心情大好,也装作在抓马的样子,牵着两匹马快速地去与刚趁乱逃出帐篷的陆宜珠会合。随后她们一人骑上一匹就往外跑。 然而她们的动作实在太大,很快就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夏侯纾眼望追击的北原士兵,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无奈,于是对陆宜珠道:“陆姑娘,我们今夜若无法逃脱,就等着被碎尸万段吧。那样一来,你过去辛辛苦苦积攒的银两,恐怕就要留给我二哥和嫂子了。你的所有努力,终究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陆宜珠大惊失色,立刻催促着马匹疾驰而出,像一阵风一样席卷而去。她的耳边回荡着夏侯纾最后留给她的话语——直接南下,刻不容缓! 陆宜珠策马奔腾,渐行渐远,然而心中忽生异样,因为她察觉到夏侯纾并未跟上来。她困惑地回过头,视线中夏侯纾的身影已如尘埃般渺小。 夏侯纾冲着陆宜珠的方向挥了挥手,嘴唇微动,示意她不要回头,不要停留,赶紧离开。心中却默默祈祷着,今夜能否逃出生天,全看陆宜珠的造化了。若真的遭遇不测,她定会去向灵丘道人和兄嫂请罪。 当然,如果她还有命活着回去的话。 “莫姑娘,身手不错啊。” 赫连嘉安骑着高头大马缓缓向夏侯纾靠近,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夏侯纾心头一颤,估计她刚才的壮举全被赫连嘉安看在眼里了。此刻,赫连嘉安要是还没有怀疑她们是南祁的细作,那就不是个头脑正常的人。 “过奖了。”夏侯纾冷笑着说。 赫连嘉安凝视着夏侯纾,脸上掠过一丝嘲弄,冷笑道:“只可惜你太自作聪明了。在本王的地盘上,别说一个人,就是一只兔子也逃不出去。” "看来我确实过于自信了。"夏侯纾的笑容显得有些勉强,"我们只是觉得成日呆在帐篷里有些无聊,看到你们都在忙碌,又帮不上什么忙,就想出来溜溜马。没想到我妹妹突然记起了殿下让我们离开的话,就想着试试看能否离开。如果你找到她了,就跟她说,我们打的这个赌,是我赢了——我们确实无法逃脱。"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赫连嘉安嘲讽地笑道,他的笑声尖锐而冷淡,仿佛冬日里的寒风,刺骨而冷冽。 “信不信由你。”夏侯纾说着,掉转马头,开始往回走,嘴上念念叨叨,“这遛马也忒没意思了,我还是回去休息吧。” 奇怪的是,赫连嘉安并没有叫人拦下她。 看来他的头脑确实不太正常。 夏侯纾一边往回走,一边胡思乱想着。直到回到了原来被关押的帐篷,她才惊觉自己掌心已是一片濡湿,小腿也止不住地颤抖。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陆宜珠应该是逃出去了。因为在返回赫连嘉安的住处之后,她并未听到任何有关陆宜珠的音讯。 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第353章 逃亡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夏侯纾被赫连嘉安软禁在一顶独立的帐篷里。帐篷周围安排了四个卫兵轮流值守,他们每时每刻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偶尔用夏侯纾听不懂的北原话交谈几句。但每当夏侯纾试图与他们交流时,他们立刻变得沉默寡言,仿佛变成了木头一样。这使得夏侯纾感到自己像是被关进了一个无法逃脱的囚笼,每日的生活变得单调而乏味。 夏侯纾不禁开始怀念起宫中的生活。独孤彻身边也有一个如冰般冷漠的褚黎安,每次面对他,夏侯纾都感到沉闷和压抑。不过那个时候她也不用天天见到褚黎安,而且褚黎安虽然面无表情,但至少长相尚可入目,偶尔还能作为艺术品来欣赏。相较之下,赫连嘉安身边的这些亲卫就像是来自冰雪之巅的战士,他们的面容刚毅,眼神冷峻,威严与肃杀令人望而生畏。 夏侯纾正在计划着接下来该怎么做,赫连嘉安就出现了。夏侯纾想了想,闹钟灵光一闪,立马有了主意。于是她吵着闹着要跟赫连嘉安赛马。事实上,赛马只是个幌子,她真正的目的是想探查一下周围的地形环境,免得再次逃跑时找不到东西南北。 赫连嘉安大概是觉得夏侯纾的提议很新奇,也想看看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因此,他并未拒绝,甚至对夏侯纾这种关公门前耍大刀的行为表示轻蔑。 一圈跑下来,夏侯纾毫不意外地输给了赫连嘉安。之所以是必然,除了赫连嘉安从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本身实力不容小觑,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夏侯纾要一面看地形,一面忙着比赛,分身乏术。 “莫姑娘,现在你总该心服口服了吧?”赫连嘉安的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你也不必觉得难堪,我们北原人生来就比你们南齐人更强壮、更敏捷。” “你们北原人从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赢了我也是胜之不武。”夏侯纾嗤之以鼻,继续反驳道,“再说了,你一个大男人赢了我一个弱女子,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赫连嘉安难得没有暴怒,而是耐心地询问:“那你要如何才服气?射箭?打猎?还是蹴鞠?如果你不介意,摔跤也行。” 说完,他故意瞥了一眼夏侯纾的身板,似乎在评估她能否胜任这些竞技活动。 夏侯纾高傲地扬起下巴,满脸不屑地说道:“摔跤这种粗俗的比赛,是你们野蛮人才会干的。至于射箭、打猎、蹴鞠这些活动,我是一窍不通。就算你在这些方面胜过我,也不会觉得你有什么了不起。总之,比你擅长的,我都不会服气。” 赫连嘉安也不恼,反而提醒道:“我们也可以比你擅长的啊。” “我擅长的?”夏侯纾沉思了片刻,然后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说道,“在我们南祁,女子大多研习女红绣艺和琴棋书画,而我正好会抚琴。那么,你敢不敢与我比试琴艺?” 赫连嘉安面露难色,犹豫了半晌,才无奈地说道:“我不懂你们南祁的玩意儿,不过我的二王兄是个音律高手,箫吹得非常棒。” “箫?”夏侯纾立刻想起了夏侯翊,他的箫声是她年少时光里最难以忘怀的音符。她不禁思索,此刻夏侯翊是否正带领人手,四处寻找自己和陆宜珠的踪迹呢? 夏侯纾转向赫连嘉安,发现他还注视着自己,便挑衅道:“那就是你不敢接受我的挑战咯?” 赫连嘉安翻了个白眼,不以为意地说道:“我根本就不会,如何跟你比?” 赫连嘉安并不认为自己不会就是丢面子,而是更注重自己的内心感受和自我价值。他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不需要和别人比较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夏侯纾笑道:“你可以直接认输啊。” 赫连嘉安一脸不屑地说道:“在我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认输这两个字!” “狂妄自大!”夏侯纾小声鄙夷道。 “你说什么?”赫连嘉安没有听清楚,可是看着她那充满鄙夷与不甘的神情,他又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说道:“我猜你肯定是在骂我。不过,我们北原人不像你们南祁人那么虚伪。我们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但让我认输,那是绝不可能的!” “这就对了。”夏侯纾也毫不示弱,看着他满脸严肃地说道,“我们南祁有一个词就做‘蛮横无理’,说的就是你们这样的人。” “……” 当日晚上,当初与夏侯纾一同送进王宫的另外三个女孩子被召去陪北原王喝酒。其中一位名叫慧芝的女孩,因过度惊恐,在慌乱之中竟拿起切牛肉的刀,无意间刺伤了北原王,且这一刀正中要害。北原王因此重伤昏迷,情况危急。北原王后闻讯大怒,她当即下令将这三位无辜的女孩以谋杀王的罪名斩首示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当赫连嘉安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看向夏侯纾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 夏侯纾既委屈,又忧心忡忡,害怕赫连嘉安会因此迁怒于她。幸运的是,赫连嘉安并没有将怒火发泄到她身上,只是冷静地命令手下加强对她的看守。 夏侯纾在帐篷里如坐针毡,外面的世界静得出奇,没有一丝一毫的消息传来。为了缓解心中的焦虑,她开始绕着小小的毛毡打转,思绪万千。那三个南祁的姑娘刺伤了北原王,从而被冠上了刺客的罪名,这无疑会将她牵扯进这危险的漩涡。如果不趁现在逃离,恐怕真的会陷入无法自拔的困境,失去最后的自由。 赫连嘉安一早就进宫给北原王侍疾了,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回来,整个大帐里除了卫兵巡逻的脚步声,静得让人心惊。夏侯纾意识到北原王这次伤得的确不轻,但她绝不能坐以待毙。她坐在帐篷的地毯上,思考着如何逃脱。最后,她的目光集中在点燃的烛台上。 青铜烛台上有一粒火光如豆,仿佛在向她传递着某种信息。夏侯纾心中一动,她开始仔细观察烛台,思考着如何利用它来脱身。 夏侯纾注意到烛台上的蜡烛比南祁的蜡烛要粗一些,烛芯周围还挂着一圈蜡滴。以它的威力,要想把整个帐篷烧起来还有点难度,而且很容易在刚燃起的时候就被察觉并迅速扑灭。这样做不仅无法为自己争取到逃脱的时间,反而可能引起赫连嘉安手下的注意。 好在时值冬季,赫连嘉安出于善意,特意为她准备了一个大火盆以抵御寒冷。火盆中的炭火并不多,但每隔半个时辰,侍女就会进来为火盆更换新的炭火,确保火势旺盛。此刻,火盆里的炭火正燃烧得旺盛,释放出温暖而舒适的光芒。 夏侯纾狠下心来,毫不犹豫地将帐篷内的易燃物品集中在一起。她看准了时机,才将火引燃。北原的室内用品大多是由毛皮制成,起初不容易燃烧,但是一达到燃点,就立刻剧烈地燃烧起来。火焰迅速蔓延,滚滚浓烟迅速窜出来,刺鼻又呛人。 “救命啊!救命啊——”夏侯纾趁势大叫几声。 外面的士兵听不懂南祁话,他们以为夏侯纾是在自娱自乐,或者是想闹出点动静吸引别人的关注,因此并未对此给予太多关注。然而,当他们闻到烧焦的浓烟,并看到帐篷起火时,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纷纷赶来灭火。 火势极为猛烈,赫连嘉安的帐篷离得比较近,此刻也未能幸免,很快就被熊熊烈火所吞噬。烈火照亮了黑暗的夜空,将帐篷内的所有物品烧成了灰烬。 大伙都忙于应对火势,没有人注意到夏侯纾已经趁机逃走。 夏侯纾走出帐篷后,心中一阵激动。她知道这是逃脱的唯一机会,必须好好把握。于是,她快步向营地边缘走去,尽量不让别人注意到自己。 然而,当她走到营地边缘时,却发现了一个难题。围栏太高了,她根本无法翻越过去。夏侯纾心中一沉,但很快又想到了一个办法。她注意到围栏旁边有一棵大树,树干足够粗壮,可以支撑她的重量。于是,她迅速爬上了树干,顺着树干爬到了围栏的顶端。 在围栏顶端,夏侯纾看到了外面的情况。外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仿佛一片绿色的海洋,看起来十分隐蔽。她的心中顿时充满了喜悦,这是一个绝佳的藏身之处。 在跳下去之前,夏侯纾回头看了一眼赫连嘉安的营地。火光仍然在夜空中闪烁,火势没有减弱的迹象。这时,赫连嘉安骑着马从远处疾驰而来,他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坚定。他似乎在询问侍卫什么,然后毫不犹豫地跳下马背,冲进了那熊熊燃烧的火海中。 夏侯纾看着这一幕,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那个性情暴虐的三王子赫连嘉安,居然会为了她毫不犹豫地冲进火海里。这个事实让她震惊,也让她心中莫名的烦躁。 又过了许久,几个大汉终于将狼狈不堪的赫连嘉安救了出来。随后,有人向赫连嘉安汇报,因营救及时,帐篷内的人员无一伤亡,但并未发现那个南祁女子的踪迹。 赫连嘉安猛然间恢复了意识,他紧咬牙关,双手紧握成拳,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怒火在胸中燃烧,却又无处发泄。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奈和痛苦,心也像被一把无形的刀割裂,痛得无法言喻。 夏侯纾却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逃得早。再晚一刻,赫连嘉安回来了,估计她就出不来了。不过,现下赫连嘉安已经意识到这场火灾存在蹊跷,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想到这里,夏侯纾赶紧用力一跃,成功地翻越了围栏。 落地后,夏侯纾迅速跑进了树林中。她知道这是她逃脱成功的第一步,还不能完全放心下来,她尽快离开这里,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藏身,再好好计划下一步的行动。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赫连嘉安的营地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外。周围只有无边无际的草原,偶尔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飞过。地面湿漉漉的,草叶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润湿了靴子的大半部分。整个景色显得清新而宁静,仿佛被一层薄雾笼罩着,让人感到一种神秘而恬静的美。 夏侯纾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额头的汗,皱着眉头举目四望,碧草青青,茫茫无边际,想要找棵树来观察树皮粗糙程度以辨别南北是没可能的了;抬头看天,冬日的阳光下,北斗七星或许可以看见她,但她绝对看不到那些星星。 在这样一个地方亲眼看着天亮,真是人生难得的体会。 冬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大地上,草原的尽头与天际线融为一体,辽阔无垠。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头被薄薄的积雪覆盖,仿佛是梦幻般的画面,让人心旷神怡。在漫长的逃亡中,夏侯纾早已口干舌燥。她看到一片清澈的池塘,便走过去蹲下,用清凉的池水洗了洗脸。随后,她又捧起几捧清水解渴,那清甜的味道立刻滋润了她的喉咙,带走了她的疲倦。 夏侯纾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份来自大自然的恩赐,身心得到了极大的舒缓。这一刻,她仿佛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感受到了无尽的宁静、和谐与自由。 夏侯纾身上穿着的北原女子的服侍。经过一夜的逃亡,衣裳早已被汗水湿透,此时停歇下来,被风吹过,竟感到一丝凉意。她低头看向水面,看见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和脏兮兮的脸,模样狼狈不堪,不由得笑出声来。这一路逃亡过于匆忙,她连一件随身物品都没有带,在这荒郊野外,如何生存下去成为了眼前最大的难题。 随后,夏侯纾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自嘲地勾起嘴角,心中感慨万分。习惯依赖别人的人,果然容易遭受惨痛的失败。前路充满了未知与困难,她必须学会独立,依靠自己的力量去面对困境。她开始寻找周围可以利用的资源,思考如何寻找食物和水源,以及如何搭建住所,才能避免被草原上随时可能出没的野兽袭击。 “驾——驾——” 在不远处,一大群人骑着马儿奔腾而来,马蹄声如雷鸣般轰鸣着,震颤着大地。他们的身影在疾驰中化为一道道闪电,仿佛一股无法阻挡的力量,席卷而来。马鬃飞扬,伴随着每一次有力的马蹄抬起落下,卷起一片尘土。 夏侯纾的神经瞬间紧绷,她猛然站起,惊愕地看着他们将自己团团围住。不久,包围圈裂开了一条通道,一个身披灰色狼皮大裘男子骑着马缓缓上前,显得威猛而神秘。在晨曦的微光中,夏侯纾凝视着对方,眼神中带着一丝警惕。 草原上的男子都有着清晰硬朗的轮廓和眉眼,宽宽的下颌上有一圈淡淡的胡须,若是从远处看,可能会忽略那一抹独特的英俊。然而,此刻他坚毅的脸上却带着一丝关切的微笑,宛如春风拂过冰封的大地,温暖而柔和。 这微笑如同一道亮光,瞬间照亮了夏侯纾心中的疑虑。她有些愣住,仿佛被那微笑深深吸引,那一刹那,她的心神为之一荡。 那男子也充满好奇地凝视着夏侯纾,并用北原话问了句什么。 夏侯纾听不懂,只好继续愣愣地看着他,暗自揣摩着对方的意图。 男子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便改用南祁话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夏侯纾满心疑惑,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认识我吗?” 男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发出了爽朗的笑声,那白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极了草原上的狼,锐利而生动。 周围的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竟然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夏侯纾又急又窘,便冲着为首之人没好气地说,“我现在虽然是狼狈了一些,但我依旧是个美人。你们这样失礼,真的好吗?” 男子还是笑,只是这次没有刚才那么肆意了。 夏侯纾面色稍缓,语气诚恳地说:“我迷路了,你能带我出去吗?” 男子打量着她,却说:“你不是北原人!” “我也不想成为你们北原人!”夏侯纾无奈地叹息着,随后试图以一种轻松的语气解释道,“我是南祁人,做玉石生意的。没想到到了你们北原遇上乱军,不仅将我们的财物洗劫一空,还让我与同伴走散了,这才流落到了这里。” 男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你在哪里遇上的乱军?” “榷城。”夏侯纾老实回答道。 男子眉头微蹙,质疑道:“可是这里离榷城很远。” 夏侯纾扫视四周,她昨晚光顾着逃跑,慌不择路,早就迷失了方向,哪里还分得清楚榷城在哪个方位。 “若是距离不远,我又何至于此?”夏侯纾叹息道,脸上写满了无助与无奈。抬头见对方依旧满脸困惑,她又故作镇定地继续解释道:“我们在榷城遇上北原乱军,掌柜的先跑了,我们就只能四下逃窜,未料竟到了北原境内。你们北原地域辽阔,草原茫茫,看着都差不多,我走了近半个月,仍未能找到出口,还险些遭到野兽袭击。不过,我看你不像坏人,能不能请你助我离开。待我平安返家,定当重金酬谢。” 男子没有回应,只是用北原话低声与同伴交谈几句,随后策马向夏侯纾靠近。 夏侯纾心中暗道:这回算是完了,虎落平阳被犬欺。北原就没一个良善之辈。眼见我一个弱质女流这般困厄,却无一人肯伸出援手。这世道人心,真是今非昔比啊! 夏侯纾尚未感慨完,便觉得脚下骤然一空,接着就被那名男子猛地拉上了马背。 “啊——”夏侯纾失声尖叫起来,还没来得及琢磨这是怎么回事,就听到男子的声音就像一阵风在她耳边掠过。 “如果你不想摔下去,就给我保持安静!”男子的声音洪亮如钟,像是威胁,又像是关切。他迅速挥动了手中的马鞭,发出一声清晰的"驾——"的口令。 马儿应声而动,疾驰而去。 夏侯纾愣了半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后面的一大群人也跟了上来,留下一片烟尘滚滚。 第254章 狼窝 男子骑着马,带着夏侯纾和随从一路向南。在离榷城不远的地方,他偶遇一位熟人。男子下马与对方用北原方言亲切地交谈。片刻后,男子突然沉默下来,轻轻示意熟人先行离开。 他转过身,面对夏侯纾,眼神坚定地说:“我有要事在身,不能亲自送你到榷城了。” 说罢,他命令随从解下一匹健壮的马,又唤来忠诚的护卫巴塔,嘱咐他们务必确保夏侯纾安全抵达榷城。 尽管夏侯纾有些惊讶,但她明白男子心中的决意。她轻轻点头,接受了他的安排。 两军交战之际,对方能够毫无芥蒂、慷慨大方将她一个敌国女子送回南祁边界,夏侯纾心中充满了感激。然而,当听到对方无法继续护送她时,她内心不禁涌起一丝失落。毕竟,有他们这一群人的陪伴和保护,她才能一路顺畅无阻。而接下来的路,可能就没那么容易了。 夏侯纾目送着男子及其随从远去的背影,拼命地挥手作别,心中默默祈祷他们一路平安。 直到远处的沙尘渐渐散去,夏侯纾才转头问巴塔:“他是什么人啊?” 巴塔诧异地看着夏侯纾,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无辜而清澈。 夏侯纾惊愕不已,目光紧紧地锁定在巴塔身上,思绪翻涌。最后,她懊恼地一拍脑袋,暗骂自己真是蠢到家了,明知道巴塔听不懂那个南祁话,还问他这个。巴塔可能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在嘲讽他,所以才摆出这幅不满的表情。 夏侯纾同情地看着巴塔,心中的话语难以言表,唯恐稍有不慎便会触碰到他的敏感神经。看着巴塔的脸色愈发阴沉,她明智地选择了沉默,不再费力解释。误会也好,理解也罢,只要能平安抵达榷城,一切都不再那么重要。 有巴塔这位纯正北原人的护送,接下来的关卡并没有像夏侯纾最初想象的那么困难。夏侯纾只需要在北原守军盘问时保持沉默,让巴塔去应对解释一切,这样就万事大吉了。 在黄昏的余晖中,他们终于抵达了榷城。此时的榷城已经被北原军占领,到处都是北原军队。夏侯纾本来想问几个问题的,但一想到与巴塔语言不通,也就放弃了。 榷城是回南祁的必经之路,本应繁华热闹,如今被北原军对占领,城中连一个南祁人的身影都没有。面对此景,夏侯纾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要想穿越这座封锁之城,恐怕他所面临的困难,无法用简单的“难”字来形容。 夏侯纾去北原的初衷是想刺探军情,或者在北原国内抓到点什么把柄地,如今什么都没打探到,倒是快把自己给搭进去了。还有陆宜珠,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事,她此番回去真的只能以死谢罪了。 夏侯纾目光迷离地凝望着天空,几只雄鹰翱翔其间,锐利的目光仿佛在搜寻着任何可疑的迹象。然而,她自己的内心却感到一片迷茫,不知所措。 很快,夏侯纾灵光一闪,想通了问题的关键。于是,她转过头对巴塔说:“我决定不回南祁了,你能带我回到北原吗?” 巴塔依旧是一脸的不明所以。 夏侯纾索性也不再多说,调转马头往回走。 巴塔沉默了片刻,随后又跟在夏侯纾的身后。或许是从夏侯纾的举止中领悟到了她的意图,他带领着她返回他们的领地,那片她中午时分曾瞥见的帐篷所在之地。 巴塔将夏侯纾安置在一顶大帐篷里,随后说了几句她听不懂的话便离开了。帐篷内的装饰显得清雅,与夏侯纾在赫连嘉安那里所见的奢华风格截然不同。 夏侯纾开始仔细打量这个帐篷。帐篷内陈列简单,却透出一种别样的雅致。这与赫连嘉安那毫不掩饰的奢华装饰形成鲜明对比。她随手翻了翻案上的一些物品,发现都是用北原文字写成的,她完全看不懂。然而,旁边一本书半翻开的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小心翼翼地拿起翻看,才发现这是一本乐谱,而更加令她惊讶的是,乐谱上用南祁的文字记录着曲谱。 夏侯纾坐在帐篷里,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帐篷的帘子被掀开,中午那个身穿狼皮大裘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的脸上带着阴郁的表情,让夏侯纾不禁心中一紧。 然而,男子似乎心里想着事,并未搭理她。 夏侯纾的目光落在了他腰间插着的长箫上,脑海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她记得赫连嘉安曾经提起过,他的二王兄擅长吹箫。在北原这样偏远的地方,会吹箫的男子本就稀少,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身份不凡且擅长吹箫的人。 她仔细打量着男子的每一个细节,心中涌起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这个男子究竟是谁?为什么他会在这样的地方出现?他和赫连嘉安又有什么关系? 夏侯纾的内心充满了疑惑,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另一种可能。 北原王共有三个已成年的儿子。大王子赫连保康是个野心家,早就看不惯父亲的奢靡放荡,意图取而代之,这些年动作不断;三王子赫连嘉安虽然年轻,性情暴虐,但深得北原王和北原王后的喜爱,与大王子势同水火;只有不怎么受父母待见的二王子赫连肃泰保持中立态度,不问政事,自己分了块领地出来当逍遥自在的亲王。 看这做派,眼前这个人就是二王子赫连肃泰了。 夏侯纾恍然大悟,原来她是刚逃出了虎穴,又进了狼窝。 赫连肃泰似乎这会儿才察觉到夏侯纾的存在。他注视了她许久之后,疑虑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回不去了。”夏侯纾带着一丝哀伤和无奈地说道,“你们北原的军队把守着榷城,连只苍蝇都不放过去,何况是我这么个人。” 赫赫连肃泰略一点头,道:“北原王被你们南祁派来的细作刺伤了,必然会加紧戒备。” 夏侯纾避重就轻,问道:“二王子,你能收留我一些日子吗?”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赫连肃泰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惊愕之色,语气中透露出疑惑和不解。“是巴塔告诉你的吗?” “他要能告诉我就好了,也可能他告诉过我,只是我没听懂。”夏侯纾怏怏地说,“不过,我也是发出看见二王子腰间的箫才知道的。” 赫连肃泰嘴角微翘,调侃道:“看来你对我的了解还挺多的。” 夏侯纾有些赧然,与含蓄内敛的人相处久了,突然碰上这么率豪放的家伙,确实令她感到些许不自在。她稍稍收敛神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们生意人行走在江湖之上,全靠的是一双锐利的眼睛和一张能言善辩的嘴,自然需要见识广博一些,不然又怎么让你们这些有钱人心甘情愿地掏腰包啊?” 赫连肃泰只是淡淡一笑,随即命令手下为夏侯纾安排住处。 夏侯纾跟赫连肃泰身边一个叫扎米的婢女挤在一个小帐篷里。老实说,夏侯纾对这个安排非常不满。俗话说,来者是客。怎么说也得给她安排一个单独的帐篷吧,或者提供一个更为舒适和宽敞的帐篷。那么,她们也不用那么局促。 然而,经过几天的体验,夏侯纾逐渐领悟到这个安排背后的深意。至少别人不会因为大营里突然多出来一个帐篷,而对里面住着的人产生好奇,这大概就是赫连肃泰的用意。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夏侯纾开始欣赏并感激这个独特的安排。这不仅是一种对外的策略,也是对她的细心照顾。她对赫连肃泰的敬意又增添了几分,同时也更加珍惜与扎米共度的这段时光。这种经历,无疑使她的北原之旅变得更加丰富和有趣。 扎米长得很好看,但由于长期在户外活动,她的皮肤略显黝黑,却洋溢着健康的光泽。她是一个性格开朗、充满活力的女孩,内心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或许是因为平时缺少交流的对象,她自然而然地将夏侯纾这个突如其来的房客视为倾诉的对象,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然而,当她发现自己的热情分享在夏侯纾那里并没有得到相应的回应,反而让对方露出困惑的表情时,她突然领悟到了什么叫做对牛弹琴。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哀伤和愤怒,仿佛觉得自己的一腔热情被冷落了。从此,她对夏侯纾的态度变得冷淡,甚至有些不屑一顾。 夏侯纾猜想,扎米肯定是在叹息自己听不懂她的话,这让她感到非常遗憾。她心想,如果扎米能够涉猎更广一些,学会说南祁话,那么这个问题就能得到解决。因此,她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没有了扎米的吵闹,夏侯纾又觉得哪里不对。回想以前在宫中,每天都有福乐公主在耳边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还有一堆心怀鬼胎的女人要防备。起初她也觉得烦躁,然而,久而久之,她竟然也习惯了。反而现在耳根子清净了,她还是浑身不自在。这种自虐倾向不得不让她神智一清,很快就找到了新的目标。 为了消磨时光,夏侯纾总是喜欢往赫连肃泰的帐篷里钻。甚至那些最初对她充满警惕的护卫,也渐渐改变了态度。他们不再恶狠狠地将她拦在帐篷外面,再进去通报半天,而是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自由进出。 赫连肃泰身份高贵,其帐篷之豪华超出了周边其他帐篷的数倍,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夏侯纾曾细心勘察过四周的地形,发现周边的帐篷虽小,却布置得有条不紊。它们以中间的那顶帐篷为中心,宛如层层叠叠的防线,构建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夏侯纾频繁地造访赫连肃泰的住处,并非全因闲暇无聊。在她心中,赫连肃泰的住处仿佛是一座信息的宝库,其中隐藏着无数能助她一臂之力的消息。尽管外界盛传赫连肃泰淡泊名利,偏安一隅,但身为皇族的一员,在国家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他岂能袖手旁观? 然而,夏侯纾过于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究其原因还是那句话——语言不通。 每天来向赫连肃泰汇报事情的部下进进出出,而夏侯纾却只能无奈地坐在一旁,听着那些对他来说如同天书般的语言,内心焦虑万分。 赫连肃泰似乎也是笃定夏侯纾听不懂北原话,所以对部下的疑惑只是一笑而过,俨然把夏侯纾当成了空气。 没人的时候,夏侯纾就问赫连肃泰:“二殿下,你不怕我说听不懂北原话,其实是骗你吗?” 赫连肃泰淡然一笑,不以为然地说道:“就算你能听懂又如何?你不过是个弱女子,身边又没有同伙,就算知道了什么机密也传递不出去。” 这个男人果然不简单!但是这话听着怎么那么欠妥呢? 夏侯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服气地说:“听说你十分仰慕我们南祁的文化,想必你也听说过我们南祁的一句名言,叫做‘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是女子,也可能是小人,你就不怕我不高兴了,会给你惹麻烦?” “哦。”赫连素泰轻描淡写地回应道,察觉到夏侯纾的不悦,他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然后继续说道,“或许你无需亲自动手,麻烦就会主动找上门来。” 夏侯纾有些不明所以,细问之下,她才知道原来北原王一直昏迷不醒,北原国内风向也有微微的变化。塔塔尔王后认定送进宫的南祁女子全部是细作,又听闻当时一起送进王宫的南祁女子一共有五个,只抓了三个,还逃了两个,她就坐卧不安。于是她下令让大王子赫连保康到各处搜查,势必要抓到南祁派去的奸细。 而在此之前,三王子赫连嘉安获悉了二王子收留一名南祁女子的消息,旋即率领大队人马气势汹汹地前来,声称要赫连肃泰交出夏侯纾。 面对亲弟弟的盘问,赫连肃泰表现得十分镇定。他假装沉思了半晌,才开口道:“我之前确实帮助过一名南祁女子,听说她是一名玉石商人。不过,我已经按照她的请求派人将她送回了榷城,之后就不清楚她的去向了。恐怕是让三弟你白跑了一趟。” 赫连嘉安不信,非要让人亲自搜查一番。 赫连肃泰并没有阻止他,而是像看待一个顽皮任性的小孩子一样,目光中带着一丝无奈和宠溺。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继续翻阅手中的乐谱,专注而耐心。 赫连嘉安气得半死,却又无话可说。 兄弟俩就这样对坐在大帐里。一个风轻云淡,一个气急败坏。 过了许久,赫连嘉安的人回来了,向他汇报:他们已经仔细搜索过每一个角落,但并未发现任何南祁女子的踪迹。接着,那人又凑到赫连嘉安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赫连嘉安深知自己理亏,然而他又倔强地不肯向兄长低头认错。于是,他干脆摆出一副愤怒的模样,率领着自己的手下愤然离去。 夏侯纾身着北原男子的服饰,步履轻盈地踏入大帐。他看到赫连肃泰正专注地翻阅着上次的那本乐谱,心思似乎完全沉浸其中。夏侯纾在他的案前驻足,满怀感激之情地向他道谢:“二王子,你又帮了我一次,多谢了!” 赫连肃泰缓缓抬起头,与夏侯纾对视。他的面色显得异常凝重,眼神中更是多了一丝深邃的审视。沉默了半晌,他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疑惑与谨慎:“你究竟是何人?” 夏侯纾嘴角上扬,洒脱地笑了笑。她摊开双手,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是个玉石商人。你到现在还在怀疑我的身份,是不是有点迟钝了?” “也对,你之前确实是这么说的。”赫连肃泰轻轻地点了点头,仿佛在自言自语。 夏侯纾忙献宝似的将之前被陆宜珠嫌弃,然后她就一直贴身收藏,以备不时之需的那块玉佩奉到他面前,满心欢喜地说:“我看你是个文雅之人,对玉石也必定有所研究。这是我先前躲避乱军时顺手带走的一块玉佩,价值连城。既然你收留我至今,我便将它赠予你,聊表谢意。” 赫连肃泰瞥了一眼夏侯纾手中的玉佩,接过来仔细端详。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玉佩,过了许久才开口道:“的确是块好玉,质地细腻,色泽温润。” 夏侯纾面露得意之色。她心想,那是当然了,这可是周边小国进贡给南祁的贡品,自然是非同一般。当初独孤彻让人拿来给她挑的时候,她就随手捡了几件,但是后来仔细把玩,发现它们色泽光洁、触手生温,显然是上好的玉石。于是才留在身边的。 不过,这些都是不能说的秘密。 “真有眼光!”夏侯纾赞赏道。她轻轻地扯了扯粘在鼻子上的假胡子,沉思了片刻,然后满面笑容地盯着他,试图拉近彼此的关系:“二王子,你看,我已经把我身上最珍贵的东西给了你,以后要是再遇上这样的事,你可要像今天这样继续帮我。” 赫连肃泰轻轻地笑了笑,不置可否,继续摆弄着手里的乐谱。片刻之后,他忽然抬起头,深邃的目光直视着夏侯纾,语气中带着一丝好奇与探究:“三弟他为何要找你?” 夏侯纾不禁愣住,心中暗道这话题转变得好生突兀,怎么又回到了这个令他头疼的问题? “如果我的猜测无误,我遇见你的那天,你正好从三弟的营地逃脱出来。”赫连肃泰接着说道,此刻他的神情已不再像之前那般漫不经心。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 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虎落平阳遭犬欺。何况她还是个意外流落到北原的南祁皇妃,又是越国公府的女儿,不管哪一个身份,一旦被查明了,她都死无葬身之地。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她心想,与其焦虑地等待被他人揭穿,不如坦然面对。于是她大方承认道:“你猜得没错,我确实是从三王子要找的人。可是我那也是迫不得已才撒了谎。如果我告诉你我是从三王子那里逃出来的,恐怕你便不会出手相救了。” 赫连肃泰只是微笑着,也没有继续追问。 第355章 闲散亲王 夏侯纾以为惊险就此过去,不料三王子刚刚离去,大王子又率领大队人马汹汹而至。这次的阵仗比赫连嘉安的更盛大,他的得意与张扬一如既往,仿佛无人能敌。 赫连保康一踏进帐篷,未及向主人解释来意,就立刻示意随行的人出去仔细搜寻。 赫连肃泰依然保持着和蔼可亲的态度,面对长兄在自己的地盘上颐指气使,他并未流露出丝毫的不满。当搜查的人回来报告说一无所获时,他亦未表现出任何惊异。 然而,赫连保康却并非赫连嘉安那般容易糊弄。或许在他内心深处,早已察觉到这位看似与世无争的二弟,并非如表面那般超然物外。 赫连保康打量着赫连肃泰,眼中带着一丝不屑。他绕着赫连肃泰走了一圈,然后猛地夺过他手中的乐谱,嘲讽道:“二弟,你整天在这里琢磨这些靡靡之音,又有什么意义?现在父王被敌军奸细所伤,昏迷不醒,你难道不想做些什么吗?” 赫连肃泰缓缓抬起头,微笑着看向赫连保康,从容不迫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大哥身为北原储君,军国大事自然是由大哥操劳。且父王曾明令下旨,没有他的特许,我不可返回王宫。如今我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自然不敢违抗父王的圣旨。” 赫连保康冷冷一笑,不屑地将乐谱掷在桌面上,带着明显的愤怒说:“二弟,别以为所有人都是瞎子。我会看不出来你的心思?你这般处心积虑、忍辱负重,不就是等着有朝一日将我们一网打尽,一雪前耻吗?” 赫连肃泰面色如常,慢条斯理地说:“大哥,你多虑了。我如今就觉得很好,实在没有那些心思。如果大哥非要误会,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赫连保康瞬间勃然大怒,他的脸色铁青,双目中燃烧着怒火。他猛然抓住了赫连肃泰的衣领,就像一只凶狠的狼在轻易制服一只无助的小白兔。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威胁和狂傲:“我要告诉你,只要我想要的东西,就从来没有失手过。所以,你最好早点打消你的那些小心思。也许到时候,我还能念在兄弟的情分上,分给你一块土地,让你安享晚年!” 赫连肃泰依然是不卑不亢,语气平和道:“大哥美意,我先在这里谢过了!” 赫连保康又是一声冷哼,放开他转身而去。 确定赫连保康的人已经走远之后,夏侯纾才放松下来,并深深吐了口气。要不是她伪装成侍卫站在帐篷里,还不知道原来北原王室兄弟之间还有这么一档子事。最令人惊讶的是,赫连肃泰的经历竟然与外界传闻不一样,而他对自己的手足兄弟的态度也很值得推敲。传言赫连肃泰是自请分封为王的,未料里面居然还有内幕。这大概连独孤彻都不知道。 自古以来,皇位之争总是伴随着种种阴谋诡计和无数的牺牲。在这场残酷的斗争中,隐藏着无数的秘密和血泪,是权力与欲望的较量,也是亲情与利益的抉择。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没有绝对的赢家,只有无尽的牺牲和背叛。看赫连保康的暴怒程度,就知道他曾经在赫连素泰这个看着温润无害的弟弟那里吃过大亏,而且还是有苦不能说的那种。 反观赫连素泰,作为一个流着正统皇室血液的男人,他过得十分恣意潇洒,丝毫不受世俗纷扰的影响。他每日潜心研究乐谱,沉浸在音符的世界里,不理会外面的风风雨雨,活脱脱一个闲散亲王。然而,他并非不问世事的隐士,他的内心深处对部下与百姓的体恤与关爱,使他赢得了众人的敬爱与拥戴。他的忍耐也恰到好处,言语间不卑不亢,使得嫉妒他的赫连保康无计可施。妹妹看到赫连素泰的淡定与从容,赫连保康的愤怒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所压制,只能无奈地瞪视,却找不出半点破绽。除了间歇性地找来发发疯,歇斯底里的宣泄情绪,他实在无法对赫连素泰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困扰。 赫连素泰的品性和行为让夏侯纾回忆起昔日的璞王。璞王在外声誉卓著,以其高尚的情操和仁慈而著称,被人们交口称赞。然而,他看上去高风亮节,暗地里却包藏祸心,内外勾结,最后还走上了逼宫谋反的道路。像这样的人,表面上看似无害,实则隐藏极深,狡猾而阴险。他们不会轻易出手,但一旦采取行动,必然目标明确,意志坚定,无所不用其极。这种人的存在,才是最让人防不胜防的威胁。 夏侯纾自问自己作为一个还不算笨的女人,在宫中混了近三年都没法修炼到这种境界。可见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忍者神功非一日之功。 “你不是一个简单的玉石商人。”赫连肃泰眼睛盯着乐谱,问的却是夏侯纾。方才的不愉快并没有影响到他敏锐的判断能力。 夏侯纾观察着对方的反应,细心地感知他微妙的情绪变化。她的手指轻轻触碰着鼻子下方的假胡须,脸上洋溢着盈盈笑意。她带着一丝戏谑说:“哦,二王子,你这是后悔了吗?想必大王子还未走远,如果你改变心意,我可以即刻去把他叫回来。” 当然,她笃定赫连肃泰不会那么做。 赫连肃泰缓缓抬起头,目光冷冽的直视夏侯纾,语气中带着洞悉一切的冷静:“经过刚才那两拨人的搜查,我想我已经大致明白了。你就是南祁派来的细作,也是他们急于寻找的人。我不杀你,自然也会有人杀你。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多此一举,亲自下此杀手呢?” 他这么一说,夏侯纾反倒放心了。她在心里默默感激这三兄弟之间不和睦,不然她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她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除了先暂时躲在这里避风头,再无其他去处。 夏侯纾朝赫连肃泰微微一拱手,感激道:“我原以为传闻中不问政事却机智过人的二王子只是徒有其名,如今看来,你的智慧与眼光果然名不虚传。您对事情的洞察力让我深感敬佩。那么,请接受我由衷的谢意,多谢你的不杀之恩!” 赫连肃泰终于将桌面上的乐谱整理得井井有条,然后对着夏侯纾微微一笑,轻声说道:“看在我多次出手相救的份上,能否请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那要看是什么问题了。”夏侯纾扯了扯两腮上贴得跟毛刷子一样的髯须,心里满是戒备。 秘密共享是一门深奥的学问。她自认与赫连肃泰关系还没有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地步。 连肃泰无视了夏侯纾眼中的抵触与警惕,他微调了自己的表情与语气,温文尔雅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莫真。”夏侯纾答道。 莫真这个名字是若白师太给她取的,也不算是骗人。毕竟,夏侯纾的名头太过响亮,她怕说出来会吓到人。 赫连肃泰怔了一下,似乎对夏侯纾回答得如此不假思索感到意外。然而,夏侯纾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逼着她发誓证明“莫真”就是她的真名。于是他收敛起自己的讶异,继续追问道:“在遇到我之前,你做了什么?” 关于这个问题,如果深究起来,那可就说来话长了。赫连肃泰未必就愿意听,即便他听了,也未必会继续心平气和。 夏侯纾揪着假胡子愣了愣,她翻了个白眼,避重就轻的抗议道:“我不就要了你几根头发贴胡子吗?你之前可是默许了的,现在反悔是不是太没男子气概了!” 赫连肃泰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夏侯纾的胡子,嘴角不由得抽了抽。这胡子正是夏侯纾趁他不注意,故意从他头上剪去的。她说这是南祁的一种蛊术,只有这样,他才会与她勠力同心,一致对外,否则就是背信弃义,不得好死。然而此刻,他却觉得这个说法荒诞不经。说到对内和对外,他与自己的两位手足才算是内,而夏侯纾这个身份可疑的南祁细作,才是外人。 然而看到夏侯纾这般无法无天,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他终究只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最后,他叹了口气,改变了询问的方式:“既然你希望我继续庇护你,那你必须告诉我,你之前究竟做了什么?” “除了逃跑,我什么也没做。”夏侯纾耸耸肩道。她最初只是想到榷城看一看,实地了解一下这场战役带来的破坏与灾难,结果莫名其妙被北原乱军虏到直城来,还进了北原的王城,差点被献给了北原王。随后又被赫连嘉安带走。她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又遇到了赫连肃泰。要说她是细作,以她的目的和身份,她不好否认。但是北原王遇刺一事,确实不是她所为,而且在那之前,她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此话当真?”赫连肃泰始终保持着怀疑。 “看在你不惜把头发奉献给我的份上,我也不能骗你啊。”夏侯纾一本正经地说。除去她想接近北原王的那段不说,自从遇到赫连嘉安之后,她就一直处于逃难之中,这样说也不算假话。 “为何大哥和三弟都要抓你?”赫连肃泰明显不信。 “你想知道原因吗?”夏侯纾双手一摊,无奈地笑了笑,仿佛已经对一切都无所谓了。她气呼呼地说:“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大王子抓我,是因为我们南祁的女子刺伤了你们的大王;至于三王子,他抓我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 “他们不可能为了同一个原因为抓你。”赫连肃泰满脸肯定。 “但他们现在的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抓住我。”夏侯纾简洁明了地说道。接着,她坦诚地告诉对方:“半个月前,我和十几名南祁女子在榷城被你们北原骑兵所虏。随后,我和其他四名女子被送入王宫,准备献给你们的大王。在那里,我遇到了三王子,他说我们身份可疑,不许我们留在王宫。再之后,他就带我离开了王宫,去了他的领地。我是一名南祁人,整日抛头露面,又曾与那些女子一同被送到北原的王宫,所以当我听说北原王遇刺时,我担心自己会受到牵连。因此,我选择了逃离。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原来如此。”赫连肃泰若有所思,心底默默地与所打听到的消息进行比对,发现并无出入。然而,夏侯纾给他的感觉始终与她所描述的玉石商人身份有所出入,那深不可测的城府与表面的纯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赫连肃泰沉思半晌,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再度开口:“我听说那四位女子中,有一位是你的亲妹妹。这是真的吗?” 一想到陆宜珠,夏侯纾的情绪又低落起来,也顾不得去拔脸上的胡须了。 夏侯纾深深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忧伤:“是啊,我们姐妹俩当时约了人在榷城见面,听说对方想要购买一块玉佩赠予心爱之人。我们带着玉佩赴约还未来得及交易,便遭遇北原军的混乱。他们不由分说地将我们带到了直城,又送进了王宫。当晚,三王子将我带走,我妹妹竭力阻拦,却也因此被一同带到了三王子的领地。我们曾试图逃脱,但三王子的人马追得太紧,只有妹妹逃脱,我至今不知她的下落,也不知她是否还活着。” 说到这里,夏侯纾的眼眶竟然有些泛红。她迅速地擦去眼角湿润,故作轻松道:“记得我们一同出行时,还满怀憧憬,发誓要大赚一笔。谁能想到转眼间,我们便各自天涯,生死未卜。” 大概是夏侯纾的真情流露让赫连肃泰对她多了几分信任,他清了清嗓子,近似安慰道:“你也不必过于担心,也许她已经回到南祁了。” “会吗?”夏侯纾茫然道。 夏侯纾也希望陆宜珠当晚已经趁乱逃回了榷城。那会儿北原军还没有完全攻占榷城,榷城相对还是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而且她俩先前是偷偷从居雁关出来的,夏侯翊和徐暮山发现她们不见之后,肯定会派人出来寻找。总之,只要陆宜珠当时逃了出去,那么现在的处境一定不会比她差。 赫连肃泰见她情绪低落得近乎悲伤,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继续安慰道:“你们南祁不是也有句话叫做‘心诚则灵’吗?我想你这么希望她平安,她应该会平安无事的。”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十分诚恳。 夏侯纾忽地笑出声来,目光戏谑地望着对方,打趣道:“二殿下,你说你一个北原亲王,却对我们南祁的东西了解这么多,是不是也很羡慕我们的生活?要不你干脆也别当什么亲王了,直接跟我回南祁去吧。到时候,你再娶几房娇妻美妾,生几个孩儿,岂不美哉?” 赫连肃泰不以为忤,只淡淡的说:“南祁虽好,终归不是我的根。” 夏侯纾立马换了脸色,冷哼一声道:“我也只喜欢我们南祁,可是你们北原人不讲武德,打仗打不赢,就抓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千里迢迢送到宫里去讨好你们的大王。现在居然还把罪责推到我们身上,实在是小人行径!” “你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赫连肃泰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话里的漏洞,继续说,“而且,我之前让巴塔把你送回榷城了,是你执意要回来的。” 夏侯纾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较真,一时间有些发愣。但很快,她坚决反驳道:“没错,是我自己要回到这里的,那是因为你们还抓了我的妹妹。我跟妹妹从三王子哪里逃出来的时候,约定在榷城相见。可是我回到榷城,却不见她。如果我不回来找她,我又该如何回去向家中的父母和兄弟交代呢?” 赫连肃泰噎了噎,似乎觉得她的话也在理。他沉吟片刻,又说:“你妹妹长什么样?我派人帮你找找。” 夏侯纾才不轻易上他的当,于是假装赌气道:“哼,谁知道你是真心想帮我,还是假意敷衍,我才不会告诉你呢!” 第356章 立场 经过几天的观察,夏侯纾基本确认赫连肃泰并非热衷于斗争的人。同样是北原王的亲生儿子,其他王子们都忙于追捕刺客以立功,与部族内的能人比试摔跤和蹴鞠,或者在支持者面前树立威信。然而,赫连肃泰却安然地呆在自己的营地里,每日沉浸于诗书音律之中,全情投入。在夏侯纾眼中,他仿佛南祁的一位书生,与世无争。 然而,经历过璞王之乱的夏侯纾并不会轻易相信赫连肃泰真的是与世无争的人。他之所以不争不斗,可能是因为他认为时机尚未成熟,或者条件还未具备。夏侯纾深知,在权力斗争的漩涡中,没有人会轻易放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野心和计划。赫连肃泰的安静背后,可能隐藏着更为深远的计谋和策略。因此,夏侯纾决定继续观察,以探究赫连肃泰的真实意图和动机。 然而,草原上的男子,他们的血液中流淌着好斗的基因,无法长久地维持安静的优雅。即便是赫连肃泰,也不例外。 这日,夏侯纾午休醒来,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便听到外面传来阵阵振臂吆喝之声。她心生好奇,立刻起身跑了出去。 大帐外的空地上,人群早已围得密密麻麻,热闹非凡。 夏侯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进人群之中。只见赫连肃泰正与一个高大壮硕的莽汉在进行一场激烈摔跤。两人都坦露出强健的上身,肌肉线条清晰可见,每一寸都充满了力量与生命。汗水滴滴答答地从他们的额头滑落,像珍珠串成的链子,沿着他们结实而坚毅的肩膀,再到胸脯,缓缓地落下,将他们脊背的肌肤打湿。他们的肢体纠缠在一起,就像两只顶角相抵的公牛,谁也不肯轻易认输。 周围的观众似乎都被这场摔跤所感染,一个个神情激动,高声助威,热血沸腾。 夏侯纾也被这热烈的气氛所吸引,她的目光紧紧地跟随着场上的战斗,一刻也不愿移开。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如此激烈的肉搏,内心汹涌澎湃,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然而,她并未察觉到自己的激动情绪很快便引来了他人的侧目——只因她是现场唯一一个说着南祁话的人。 如今两国交战,即使赫连肃泰有意隐藏自己的才华并远离政治,北原的百姓对南祁人仍心存怨恨。这种怨恨就像南祁的百姓对北原人的怨恨一样,都希望有机会洗刷耻辱。实际上,大家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之下的人类,本应和睦相处,和平与共。然而,因为不同的地域,不同的君主,不同的文化和政策,非逼得同类相残,引发血雨腥风,使生灵涂炭。真是叫人唏嘘。 夏侯纾忙噤声,向他们露出抱歉的笑。 赫连肃泰只是轻描淡写地瞥了夏侯纾一眼,随即全神贯注地继续与对手交锋,仿佛刚刚的事情从未发生。其他人见赫连肃泰默不作声,也便暂时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和仇恨。 突然,赫连肃泰犹如猛虎下山,一把将那男子拦腰抱起,随后猛地摔向地面。只听得一声惨叫,那男子痛苦地蜷缩在地上,久久未能起身。 人群中随即爆发出如雷鸣般的掌声,为赫连肃泰的英勇喝彩。 赫连肃泰大手一挥,亲自将战败的男子扶起,交给了他的同伴,并嘱咐他回去好好休养。那男子也心胸开阔,道谢后便黯然离开了。 随后,围观的人群也纷纷散去,只留下了一片空荡荡的场地。 赫连肃泰从随从手中接过毛巾,轻轻擦拭着额头的汗水。阳光下,他脸上的汗珠宛如清晨的露水,晶莹剔透,闪耀着迷人的光泽。他偶然转头,见夏侯纾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便好奇地问道:“你们南祁人也玩这个吗?” 夏侯纾光顾着看他健硕有力的肌肉,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赫连肃泰察觉到夏侯纾的目光,心中已明白了几分,他迅速地接过侍从递来的衣裳,神态自若地披在身上,动作麻利而沉稳。 看花还被话发现了,夏侯纾觉得有点尴尬。她努力憋着笑,解释道:“我们南祁人很少玩这个,但我曾经见过别人玩。” 赫连肃泰点点头,没有说话。 夏侯纾心念一转,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再度开口道:“方才我不小心当众说了南祁话,会不会给你惹来麻烦?” 赫连肃泰挑眉道:“如果真的会有麻烦,那也是你的麻烦,跟我有什么关系?” 夏侯纾不悦地撇撇嘴。赫连肃泰说得倒也没错,就算有人告密,他也可以死不认账,最终倒霉的也只有她一个人而已。呵,小心眼的男人! 赫连肃泰见夏侯纾明显不高兴了,但他并没有做出任何解释或安慰的举动。 这时,巴塔缓缓走了过来,他的手中牵引着两匹精神抖擞的马。他热切地对赫连肃泰说了几句话,引发了后者浓厚的兴趣。赫连肃泰随即转向夏侯纾,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他问道:“你是否愿意与我同往,一览我们的草原风光?” 夏侯纾点了点头。作为一个身在敌营的南祁人,她能够拥有此刻的宁静,已然是赫连肃泰给予的莫大宽容。如今赫连肃泰还愿意带他去看看他的草原,何尝又不是另一种信任? 去看看也好,就当是散散心,同时也观察一下齐科尔草原的地势和风光。 夏侯纾满心欢喜地走到巴塔精心准备的枣红大马前,伸手轻地拍了拍马脖子,像是在传达友善的信号。接着,她灵活地一跃,稳稳地坐在马背上。 赫连肃泰已经先她一步跃上了马背,然后,他回头冲着夏侯纾灿烂一笑。接着,他挥动马鞭,马儿立刻飞奔而去,瞬间拉开了很远一段距离。 然而,夏侯纾并没有因此而慌张,她淡定地紧随其后,不急不躁。 两人骑着马奔腾了许久,直到那帐篷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赫连肃泰才让马儿停下。他静默地凝视着远方,陷入沉思。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心中不禁为这草原的辽阔无垠而感慨。放眼望去,只见一片绿色的海洋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仿佛与天际相接,无尽无际。人站在其中,渺小如沧海一粟。 夏侯纾曾经自诩身手不凡,矫健如飞。然而,近两三年以来,她久居深宫,体力早已不复当年。如今,别说与草原上的男子比试骑术,就是让她在这无垠的草原上奔跑一圈,也足以令她疲惫不堪,力不从心。 赫连肃泰凝视着草原尽头的那轮红彤彤的夕阳,突然转头对夏侯纾说道:“莫姑娘,本王始终觉得,你并非普通的玉石商人。” 夏侯纾心中一颤,没想到他到现在还在怀疑她的身份。然而她却轻轻一笑,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他:“二王子觉得玉石商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赫连肃泰一愣,他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他本以为她会直接反驳他的怀疑,或者直接说出自己的身份。但他看到的,却是一副淡然自若的神情,和一句反问。 他微微皱眉,仔细打量着她。她的神态自然,没有丝毫的紧张或者不安。她眼中的淡定和从容,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判断。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至少不是像你这样的。” 夏侯纾的脸上露出了轻松的微笑,他扬起眉毛,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二王子不必想方设法套我的话。难道有人规定了玉石商人必须长成什么样吗?” “那倒不是。”赫连肃泰答道,随后瞥了她一眼,眉头紧皱,继续说道,“我只是很好奇,一个寻常的商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身手。” 夏侯纾轻轻地摇了摇头,老气横秋道:“你是北原的王子,高高在上不知民间疾苦,更不会懂得我们这些生意人的艰辛。我们做生意需行走江湖,每一天都面临着未知的危险。如果没有一些防身的本事,随时都可能丧命。若是命都没了,又谈何养家糊口呢?” 赫连肃泰显然不认同她对自己身份和能力的定位,他当即反驳道:“在我们草原上,职责不分尊卑贵贱,并不会因为我的出身而有所宽容。因此,‘不知民间疾苦’这句话显然不适合我。” 夏侯纾不由得感慨:“即便如此,你是北原王子,你拥有的还是比别人多啊。” 富翁再怎么辛苦劳作,在穷人眼里,他始终是那个拥有无尽财富的幸运儿,是他们羡慕的对象。 赫连肃泰没有否认。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说:“不如你以后就留在北原吧,本王保证,没有人敢要你的命。” 夏侯纾凝视着他的脸,从中看到了深深的诚恳,令她不禁想起了当年独孤彻向她许下的诺言。独孤彻曾坚定地说,只要他在一天,就一定会竭尽全力护她周全。思绪万千的她,不禁想象着,如果独孤彻知道她如今身陷北原,他是否会为了那句承诺,率军前来拯救她? 内心深处,她深信他会。 夏侯纾轻轻地摇头,努力摆脱独孤彻那温和面容在脑海中的浮现,然后笑着对赫连肃泰说:“算了吧,我可不想跟蛮夷为伍。” 赫连肃泰面露不解,眉头紧皱地质问道:“你是说,本王是不开化的蛮夷之辈?” “难道不是吗?”夏侯纾反问道,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不屈,“我们南祁向来崇尚和平,以理服人,坚决反对战争与冲突。我们始终秉持着和平的理念,从不主动挑起争端,更不会去侵犯他人国土。然而,你们北原穷兵黩武,好大喜功,使得无辜的百姓饱受战争之苦,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种行为,不是蛮夷之举,又是什么呢?” 赫连肃泰闻言,眉头紧皱,神情愈发疑虑。他沉声道:“你的言辞让我无法不起疑心,你是否真的是南祁派来的细作。”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夏侯纾十分坦然地说,“我只是站在作为南祁人的立场上表达自己的观点,随便你怎么理解。” “好一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赫连肃泰喟然感叹,“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们北原虽然幅员辽阔,但气候恶劣,且灾害频发,民生艰苦。如果不出征南祁,我们的百姓将会饿死。” 这分明是强盗逻辑。 夏侯纾苦涩地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二王子研习南祁的诗书礼仪,难道你真看不出来,这只是你们为了掩饰自己的残暴不仁而找的借口吗?二王子不妨扪心自问,你们北原的子民,究竟是死于天灾的多,还是死于战祸的多?难道北原的苦难,就一定要让南祁的百姓同受其苦吗?我们南祁并非年年风调雨顺,可在天灾人祸面前,我们从来都是积极寻求解决之法,自力更生,从不转嫁矛盾,侵扰他国。这才是一个国家的立国之本,一个君主的仁慈之心。如果我是北原王,我就会把用于战争的财力、物力、人力集中起来,用于兴修水利,开垦田地,鼓励农耕,以及赈济灾民,而非一味的征战与肆虐,使天下百姓深受其害!” 赫连肃泰注视着夏侯纾,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赞赏之意,过了许久才开口道:“莫姑娘身为女子,却有着如此独到的见解,真是令人钦佩!” 夏侯纾并不接受他的奉承,冷冷道:“如果你们北原王能够做到这些,那才叫人佩服呢!” 夕阳的余晖下,赫连肃泰的脸色突然变得黯淡无光,悲伤的情绪在他的脸上显露无遗。夏侯纾目睹此景,不禁回想起他与大王子的对话,心中涌起一股对赫连肃泰过去的探寻之念。 他的过去,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和故事?是欢笑,还是泪水?是挣扎,还是胜利?是无尽的黑暗,还是闪烁的希望之光? 就在夏侯纾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时,赫连肃泰已悄然从腰间取出了他的长箫,自顾自地吹奏起来。箫声悲凉,如泣如诉,仿佛在诉说着一段久远而神秘的故事,给这个初冬的最后一抹夕阳都染上了一抹凄凉的颜色。 在这宁静的傍晚,箫声飘荡在草原上空,伴随着远处的虫鸣和近处的呼吸。这箫声,也如同一道无形的锁链,紧紧地捆绑住了夏侯纾的心神,让她久久不能从中解脱出来。 赫连肃泰不知何时已经吹完一曲,他转头看向夏侯纾,发现她依然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悲伤情绪中,不禁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了?” 夏侯纾摇摇头,随意地用手捋了捋额前的头发,试图掩盖自己的失态。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缓缓说道:“我没事,只是听着你的箫声,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那一定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吧?”赫连肃泰瞬间明白了她的悲伤来自何处,又好奇地问,“他,也会吹奏竹箫吗?” 夏侯纾骄傲地点点头,老实回答说:“除了你之外,无人能吹奏得如此精妙。” 赫连肃泰的脸上瞬间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失落,但转瞬即逝,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轻笑着,眼中流露出对未来的无限憧憬:“若是有机会,本王定要亲自去见识一番。” 在回营帐的路上,夏侯纾的内心充满了困惑。她不明白,赫连肃泰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人,为何会甘愿在这里做一个闲散亲王,而不是去追求更高的权力和地位。然而,她并没有立刻提出这个问题,而是选择了沉默,让自己的思绪在内心深处沉淀。 终于,当他们即将抵达营帐的时候,夏侯纾鼓起勇气,向赫连肃泰提出了她心中的疑问:“你为什么不去争?” 她的眼神中带着一种期待,期待赫连肃泰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 赫连肃泰听到这个问题,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夏侯纾,目光深邃而沉静。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仿佛早已看透了世间的一切纷扰。 “争什么呢?”他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种超然和洒脱,“权力、地位、财富?”他摇了摇头,“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夏侯纾愣住了,她没想到赫连肃泰会这样回答。她原本以为,赫连肃泰的选择是因为他缺乏勇气或者野心。但现在看来,赫连肃泰并不是没有能力去争,而是他根本就不想去争。 “那你想要什么?”夏侯纾疑惑道。没等对方回答,她又说:“你若成为北原王,定能给北原百姓带来福祉。” 赫连肃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淡淡地说:“我想要的,是自由和内心的平静。”他的目光投向远处,仿佛在看一个遥远的地方,接着说,“权力、地位、财富,这些都可以让人万众瞩目,但也会让人迷失自我。我想要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不被权力和地位所束缚。” 夏侯纾冷笑,生在皇家的人,天生都有一种傲气和对权力的渴望,如果他说他没有,她可能真的会对他刮目相看。 于是,夏侯纾故意挑衅道:“你是不感兴趣,还是不敢?” 赫连肃泰突然扭转过头,与夏侯纾对视,目光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那眼神既凌厉又充满危险,仿佛一头潜伏在夜色中的狼,深邃而神秘。 夏侯纾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掌,试图驱散寒意。他转变了话题,感慨道:“这么冷的天气,两国将士仍为满足统治者的欲望而浴血奋战,真是令人心痛啊。” “你先回去吧!”赫连肃泰突然说,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没有半点犹豫。 而后,他骑着马冲进了那无边无际的夜色之中,仿佛一团黑云在暗夜中迅速地掠过。 夏侯纾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冷汗,把衣服裹得更紧,暗自感慨这天气真是越来越冷了。 第357章 煽动 第二天早晨,夏侯纾走进了赫连肃泰的帐篷。眼前的赫连肃泰,依旧是笑容满面,好像昨晚的一切只是她自己的一场臆想,或者就像是一场噩梦,醒来后发现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平安无事。看着他的笑容,夏侯纾的心中也不禁放松了下来,仿佛一切都是虚惊一场。 既然赫连肃泰不愿再提,夏侯纾也不多问,两人便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几日下来,相处得倒也融洽。 北原王伤势恶化,危在旦夕,大王子赫连保康和三王子赫连嘉安都迫不及待地开始行动。一场激烈的夺嫡之战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与此同时,夏侯渊带领赤羽军和居雁关的守军大举进攻,成功攻下了榷城,逼得北原的军队节节败退。 北原朝廷内的气氛逐渐紧张起来,风向也开始发生变化。原本支持大王子赫连保康的保皇派开始感到不安,他们纷纷请求出战,希望通过赢得这场战争来提升大王子赫连保康的地位和威望。而支持三王子赫连嘉安的激进派则趁机步步紧逼,试图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盖过大王子的势力。他们利用北原王病重的消息,发动了一场政治攻势,试图在朝廷中占据主导地位。 赫连肃泰将北原朝中的局势告诉了夏侯纾后,却又只是醉心于手中的乐谱,仿佛外面发生的一切纷争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你怎么一点都不急的样子?”夏侯纾好奇道。她觉得他很奇怪。他之前说,北原是他的根。如果整个国家都陷入了动荡,他还能渴望根基深稳吗? 赫连肃泰抬头反问道:“有什么好着急的?” 夏侯纾观察着对方的反应,见他毫不在意,她又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接着,她故意夸大其词道:“你们北原军都快被我们南祁给打败了,你就不怕他们一举攻入直城,把你们北原给灭了?那时候,别说你们的子民,就是你这个养尊处优的二王子,也没有这么安逸的日子了。” 赫连肃泰轻轻扬起嘴角,带着不屑一顾的神情,道:“那你可太小看我们北原了,区区一个南祁,还不至于把我北原收入囊中。” "看来你并非对政事漠不关心。”夏侯纾脸上洋溢着狡黠的笑容,“赫连肃泰,其实你才是那个野心最大的人,你之所以甘愿潜伏于此,只是在等待一个恰当时机的到来。一旦机会成熟,你就会毫不犹豫地取而代之,对吗?" 赫连肃泰听了眉头微蹙,奇怪地问道:“莫姑娘,你作为一个玉石商人,难道还需要去猜测别人的心思吗?” 夏侯纾心里一乐,追问道:“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赫连肃泰轻轻地摇了摇头,带着深深的苦恼和疑惑,道:“说实话,直至今日,我仍旧没有想明白你来北原的目的。如果说你是奸细,可你每天都无所事事,光会吃喝玩乐瞎晃悠;如果说你是一个玉石商人,可你所关心的事远远超出了一般商人的范畴。那么,你的真实身份和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夏侯纾不禁对他产生了些许的同情,原来他从未放弃对她身份的探究和质疑,而这个谜团竟然困扰了他这么久。 夏侯纾思索片刻,歪着头问道:“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一个细作,你会怎么想?” 赫连肃泰坚定地摇摇头,肯定地表示:“你不可能是细作。” “为什么?”夏侯纾很是疑惑。难道她做得还不够明显吗? 赫连肃泰瞥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扬,不客气地挖苦道:“大概是因为你连我们北原的语言都听不懂吧。” 夏侯纾的脸颊浮现出一抹绯红,她努力地掩藏那份不自在,带着几分固执地说道:“你也太过轻易相信人了,难道就不怕我只是在伪装吗?” “我试过了。”赫连肃泰再次无情地拆穿她,“你确实听不懂。” “……” 赫连肃泰见她沉默不语,以为她是被戳到伤心处,连忙又补充道:“如果你真的在伪装,而且每次都能如此逼真,那也是你的本事,我心服口服。” 夏侯纾心里有点被低估的难过,但并未觉得这有多么重要,于是她又将话题转回原点。 “你就把我当作是你的引路人吧。因为我要告诉你,现在就是你最好的时机。”夏侯纾毫无顾忌地坦言道。见到他并未立刻反驳,她更添了几分决心,继续阐述她的观点:“北原王的病情日益恶化,大王子与三王子为了争夺北原王的宝座,早已陷入激烈的争斗。我们南祁有句话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何不趁此机会,让他们继续争斗,而你则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赫连肃泰听后陷入了沉默。 夏侯纾以为赫连肃泰是在考虑自己方才说的话,心中正盘算着如何再推他一把。 赫连肃泰的神情变得古怪,并突兀地问道:“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夏侯纾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愣住。北原的几个王子内斗,她从中又能得到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呢?她心中不禁有些疑惑,这样做会不会显得太过急功近利了? 然而,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如果现在不趁机煽风点火,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机会恐怕就难了。夏侯纾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波动。她知道,此时此刻,必须保持冷静的头脑,才能更好地把握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好处可多着呢。”夏侯纾嫣然一笑,随后条理清晰地给他列举了缘由,“首先,二殿下你并非好战之人,如果你成为北原王,必然会休戈止战,两国百姓不再受战火之苦,各自安居乐业,繁衍生息;其次,商人逐利,如果二殿下美梦成真,自然也少不了我这个狗头军师的好处;最后,两国解除戒备,和平共处,我就可以回到南祁了。” 赫连肃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看来此事的好处还真是不少。” 也许是夏侯纾的话点醒了他,也许是巧合,总之,没过几天,大王子赫连保康和三王子赫连嘉安之间的战争就全面的爆发了。他们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终于在北原王昏迷不醒的状态下彻底翻脸,演变成了公开的冲突。一时间,国内国外的局势都变得异常紧张。 赫连肃泰也开始忙起来,经常都不在帐篷内。 这日清晨,夏侯纾无意间瞥见赫连肃泰在大帐内来回踱步,神情颇为焦虑。她心生疑惑的,随即走进帐篷询问情况。 原来,赫连肃泰正为他的两个兄弟之间的争斗而忧心忡忡。他担心这场兄弟之争会波及他,不仅会将战火烧至他处,更可能对他的宏伟计划构成难以预料的阻碍。 夏侯纾听后,眉头微皱,沉思片刻,劝道:“他们现在忙于自相残杀,根本无暇顾及你。然而,北原的王位最终将传给谁,其实全在北原王的一句话。因此,当他们杀人时,你应该挺身而出救人。人大多爱惜自己的性命,即便是贵为北原王,也不例外。如果北原王意识到,最终真正关心他生死的人只有你这个被忽视的儿子,他必定会对你刮目相看。” 赫连肃泰迟疑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但如果真的这样做,父王必定会怀疑我的动机。” 夏侯纾对穷兵黩武的北原王没有什么好感,更无顾虑牵绊。而且作为旁观者,她能够摒弃所有外在因素的干扰,洞悉事情的本质。 “这么多年都忍辱负重,二殿下都熬过来了,难道还畏惧别人怎么看你吗?”夏侯纾不屑一顾,“你要坚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人家都说,久病床头无孝子。我就不相信北原王看见你为了他的病尽心尽力,他还无动于衷。” 赫连肃泰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随后坚定地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夏侯纾不疑有他,又提醒道:"我听说我们南祁原来有一位神医柳谷子,是治伤高手。只不过他喜欢四处游历,一年前到了你们北原,就再也没有离开。你若要为北原王尽孝,何不尝试去寻找他,或许他能助你一臂之力。" 赫连肃泰凝视着夏侯纾,目光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莫姑娘,有没有人说过,你非常聪明?”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似乎隐藏着某种深意。 夏侯纾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安,但仍然镇定地拆穿了他的潜台词:“其实你是想说我诡计多端吧?” 赫连肃泰也不多做解释,只是微笑着说:“只要用对了地方,这也没有什么不好。” 夏侯纾长叹一声,感慨万千,“只可惜啊,太过聪明的人都不长命。我真希望自己能多活几年,多看看这世间的繁华。” “这有何难?”赫连肃泰不以为意,豪情万丈道,“只要你留在本王身边,任何人都无法对你构成威胁。” “但如果对我构成威胁的这个人是你呢?”夏侯纾说出了自己的真正担心。再怎么说,她让他对付的都是他的血亲手足,万一他心软了,在关键时刻念及情分,反悔了,她找谁说理去? “我永远不会。”赫连肃泰说。 夏侯纾不想把话说得太死,遂一笑了之, 随后,赫连肃泰亲自率领一队人马出发寻找神医柳谷子。而夏侯纾则因身份原因只能继续留在了大帐中等待他的归来。 赫连肃泰离开齐科尔草原的第二天,北原内部的夺嫡之战愈演愈烈。赫连保康与赫连嘉安实力相当,他们深知继续僵持只会让双方都元气大伤。于是,他们纷纷转变策略,企图拉拢一直保持中立的赫连肃泰。这位曾被人们遗忘的二王子,如今成了众人争抢的香饽饽。 然而,此时的赫连肃泰并不在齐科尔草原。找不到主人,两支大军就地安营扎寨,相互对峙,气氛紧张到极点。双方都希望通过智谋和力量来压制对方,但最终还是因为一些微小的分歧,在齐科尔草原的中心爆发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这场战斗对齐科尔草原的牧民来说是个灾难。他们原本过着平静的生活,从未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战火让他们的家园遭受了严重的破坏,许多人在这场战斗中失去了亲人。赫连肃泰的离去,使得这片曾经宁静的草原,陷入了一场无法预料的混乱。 赫连肃泰临走前,留了一名会说南祁话的侍卫给夏侯纾,专门护卫她的安全。这名侍卫名叫折炎,是个年近而立的魁梧壮士。事发后,折炎立刻用鹰将消息传了出去。 一天后,他们收到回信,赫连肃泰持沉默态度。 夏侯纾却认为此事不能沉默,于是她示意折炎将这个消息夸大散播出去。赫连肃泰以前就是过于低调,以至于常常被人忽视。她偏偏要北原的人民都知道大王子与三王子之间的战争究竟谁胜谁负,赫连肃泰才是关键,她要把赫连肃泰逼到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赫连肃泰似乎也明白了夏侯纾的意图,但他并未阻止,而是很快返回了齐科尔草原。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并非奋起反击,而是命部下加强戒备,他自己则从私库里搬出了粮食和药品,慰问受灾民众。做完这些之后,他才去向自己的两个兄弟讨说法。 夏侯纾暗自佩服,赫连肃泰潜伏了这么多年,又怎么会真的毫无防备呢?他演的这场苦肉计,不过是想减弱他的两个兄弟的对他的戒备,顺便拉拢民心而已。他的目的在于让所有人明白,不是他这个做兄弟的不仁,而是另外两个兄弟欺人太甚。他都躲到这里来,却仍遭兄弟的波及和追杀,实在是令人痛心。 聪明人的做法向来都让人心生敬佩。 赫连保康和赫连嘉安为了拉拢赫连肃泰,都诚恳地对自己的过失表示歉意,并承诺给予一定的赔偿,以彰显兄弟之间的和睦与团结。赫连肃泰则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这些赔偿金,回到齐科尔草原后,他将这些钱财分发给了草原上的居民,而对于自己两位兄弟的殷切期望,他却并未给予任何回应。 在齐科尔草原的边界线上,赫连保康与赫连嘉安等人的耐心已然消磨殆尽,双方再次爆发激战。而就在此时,王宫那边传来消息,在神医柳谷子的妙手下,北原王伤势有所好转。 夏侯纾在帐篷里不安地踱步,心中盘算着时日。她掰着手指头,暗自琢磨,北原王这老家伙恢复的速度着实惊人。看来,要想让这场内部争斗更精彩,得再下点猛药才行。否则,这场狗咬狗的闹剧就不好看了! 第358章 冰释前嫌 折炎比赫连肃泰还要大几岁,他身形高大矫健,但容貌却与身边棱角分明的北原男子要清秀柔和一些,只不过他总是冷着一张脸,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怎么爱说话,还喜欢独来独往,像是赫连肃泰身边的幽灵。 对于这种会长期留在身边任用的人,夏侯纾自然是要深入了解一番。 经过多番打听,夏侯纾得知折炎的父亲名叫阿拉塔,是北原大族乌那兹部落首领的得力部下。其人足智多谋,骁勇善战,在乌那兹部落里很有威望。而折炎的母亲却是南祁人,所以他才会有着一张有别于纯正北原人的面孔。 据说,当年阿拉塔随着乌那兹部落首领南下攻打南祁,其首领在行军途中不幸受伤,他们便就地抓了一对懂医术的南祁父女为他医治。那老者一见对方是毁了自己家园,杀害自己亲人的北原人,想都没有多想就直接拒绝了。不料他的举动激怒了乌那兹部落首领,当即被残忍杀害。乌那兹部落首领本来是打算将老者的女儿也一起灭口泄愤的,可阿拉塔见那女子容貌秀丽,不忍心杀害,于是费了很大力气将她保下,并带回了自己的大帐,后来还生下了折炎。 战争结束后,医女跟着阿拉塔回到了乌那兹部落,才知道她并不是阿拉塔唯一的女人。实际上,阿拉塔已经先后娶了四位妻子,并生育了十几个孩子。在这个庞大的家庭中,折炎是阿拉塔当时最小的儿子,也是唯一一个异国女子所生的孩子。 彼时,北原与南祁两国常年交战,双方死伤惨重,所以北原人对南祁人也没有什么好感,连带着折炎和他母亲也没有好日子过。 自折炎记事起,他的记忆中便充斥着异母兄弟的恶意。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欺压折炎母子,非打则骂,甚至将他们禁锢在羊圈里,肆意羞辱。而他的母亲总是轻声啜泣,用她单薄的身体护卫着他,最后弄得遍体鳞伤。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做不了。母亲总是劝诫他,要懂得忍耐,要心怀感激,她期盼他能快快长大,说是长大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年幼的折炎并不能理解母亲的苦衷。他只觉得母亲的软弱是种无能,让他在兄弟的欺凌中更感屈辱。他不明白为何母亲总是让他感恩,为何她总是让他忍耐。 折炎以为,他只要按照母亲说的,长大了就能改变现状,能够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母亲,对抗那些异母兄弟的欺凌。所以,他急切地希望自己快快长大,成为一个向猎豹一样健壮的青年,奔腾于草原之上,这样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们母子了。 然而,折炎还来不及长大,他的那些异母兄弟认准了他们母子没有人庇护,就变本加厉地欺负他们。他们残忍地将他母亲绑在木桩上,当作娱乐的靶子,毫无人性地实施他们的暴行,最终导致了折炎母亲的惨死。 十岁的折炎带着母亲冰冷的尸首去找父亲理论,结果阿拉塔却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他母亲的尸首,然后挥了挥手,叫人拖出去找个地方埋了了事。 那一刻,折炎才知道,原来他和母亲在父亲的眼里从来都不重要,仿佛只是一件可有可无的货物,一个被卑微如尘土的奴隶。母亲多年来对父亲的感恩与爱恋,在那一刻显得如此讽刺。那些曾经温馨的画面,如今看来却只是一个个笑话。 悲痛之中,折炎回忆起母亲生前经常站在夕阳下,看着朝南的方向久久出神,仿佛是在思念故乡。这给了他新的人生目标。于是,他找到了母亲葬身之处,并偷偷将尸骨挖了出来,打算带着一起离开北原,回到母亲的故乡去,重新开始。然而,事情并未如他所愿。他的行动被泄露,引来了异母兄弟的追杀。 在逃亡的途中,折炎慌乱地逃入了齐科尔草原,遇到了正在打猎的赫连肃泰。 赫连肃泰曾经在乌那兹部落做客时见过折炎,并且还有过一段小交情。于是,他大张旗鼓地将折炎带回了自己的营地,并修书给阿拉塔,用他北原王子的身份迫使阿拉塔断绝了与折炎的父子之情。而折炎为了感谢赫连肃泰,自愿成为赫连肃泰的护卫,终身为他卖命。 在得知折炎的身世和经历后,夏侯纾开始从他身上寻找突破口。她运用各种策略和技巧,旁敲侧击,巧妙诱导,终于弄清楚了赫连肃泰被北原王以及塔塔尔王后忽视的原因。 赫连肃泰未成年之前,跟其他王子一样都住在北原王宫里,生活极尽显贵。其他两位王子都醉心于骑射,精进武艺,赢得北原王的频频赞许。而赫连肃泰却独树一帜,自幼便对南祁的文化有着浓厚的兴趣。他沉浸在诗书的海洋中,孜孜不倦地研读,渴望深入了解南祁的文化精髓。为此,他甚至向北原王上书,恳请北原上下能学习南祁的文化,效仿南祁以礼治天下。 北原王知道后大怒,他认为赫连肃泰读书读傻了,且胸无大志,不堪大任。 赫连肃泰并未因此而气馁,他深知自己的道路不易,但他对南祁文化的热爱并未因此而消退。他默默地承受着北原王的冷落与误解,坚守着自己的信念。 与此同时,其他王子在北原王的宠爱下日益骄纵。 北原的王位传承方式有两种,一是兄终弟及,一是父死子继。现任北原王的手足兄弟基本上都已经在多年的内斗中死绝了,只留下一些实力一般的后辈,无法对王位构成威胁。 大王子赫连保康虽然早已被确立为储君,但他对自己的两个弟弟,尤其是年龄相差不大的赫连肃泰,始终心存忌惮。眼看赫连肃泰因为过于执拗被北原王厌弃,他觉得是个好机会。于是,他暗中与亲信密谋,不断在北原王的耳边煽风点火,意图将赫连肃泰驱逐得远远的,使其永远丧失争夺王位的资格。 赫连肃泰当时也是一根筋,他全然未能察觉自己的行动正中赫连保康及其追随者的圈套,固执地向北原王上书。一次劝说不成功,他就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终于,北原王对他反感至极,如非必要,见都不愿见他。 后来有一次,北原王宴请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三位王子都奉旨出席。 宴会上,赫连肃泰饮了几杯酒后,只觉得头晕目眩,全身燥热,他察觉这酒有问题,但当着众人的面,他又不方便言明。于是,他急忙差遣侍者送自己回去休息。然而,当他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北原王的一个宠妃的床上,而他与那宠妃肢体交缠,情景暧昧。 紧接着,喝得半醉的北原王在侍者的搀扶下走进了房间。他一眼望去,就看见自己的儿子赫连肃泰与自己的宠妃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那一刻,他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北原王怒不可遏,趁着酒劲,他猛然一刀劈死了那位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吓醒了的宠妃,血溅当场。随后,他握着滴血的刀,一步一步走向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的赫连肃泰,眼里全是燃烧着怒火。 好在塔塔尔王后来得及时。在她的苦苦哀求下,北原王才暂时饶了赫连肃泰一条性命,然后随意封了他一个亲王头衔,下令让他从今以后不得踏入王宫半步。 赫连肃泰也是后来暗中查探才知道当年的事是自己的大哥设下的圈套——赫连保康在他的酒里下了迷药,然后又将他送到早已被毒晕的宠妃那里,再让人把北原王引过去,就是为了让北原王彻底嫌恶他,彻底将他排挤出了皇储的竞争。 赫连保康的目的达到了,他的王位之争也因此得到了暂时的安宁。 这些年来,赫连肃泰一直遵从北原王的指令,安居于齐科尔草原。他跟着草原上的牧民一起牧马放羊,耕地种田,还与当地的勇士一起打猎、摔跤、蹴鞠,十分逍遥快活。他表面上对政事不闻不问,闲云野鹤,但实际上,他早已与北原朝中的几股势力建立了联系。他一直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以便名正言顺地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夏侯纾在感叹之后,并未忘记自己的主要目的。 从赫连肃泰的经历,以及他现在所展现出来的气质,夏侯纾深切地体会到,经过这些年的磨难,赫连肃泰的心志已经坚韧到了一种超凡的境地。曾经那个单纯、执着、善良的少年,如今已经变得深不可测,无法简单地用“腹黑”来形容。 然而,夏侯纾也明白,在这场权力的角逐中,赫连肃泰并非孤军奋战。北原王虽对他不闻不问,但塔塔尔王后毕竟是他的生母。虎毒尚不食子,更何况塔塔尔王后是一个护犊子的母亲。在接下来的斗争中,塔塔尔王后将成为赫连肃泰取胜的关键。 关于这个想法,再赫连肃泰带着柳谷子回来后,夏侯纾就曾告诉过他。 赫连肃泰沉默许久,最终同意夏侯纾的提议。于是,他暗中将柳谷子引荐给塔塔尔王后,再由塔塔尔王后亲自带去给北原王诊治。 彼时,赫连保康和赫连嘉安仍陷于激战之中,打得难舍难分,根本无暇他顾,并未留意北原王的伤势已经逐渐好转。 北原王醒来后,他立即颁布了第一道旨意,命二王子赫连肃泰即刻进宫面圣。至于大王子和三王子,他连问都没有问。 赫连肃泰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盼来了这一刻。内心涌起的慌乱让他无所适从,他甚至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手中的乐谱,被他一遍又一遍无意识地翻动着,似乎这样可以缓解他内心的焦虑。然而,这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加剧了他的不安。最终,他无法再忍受这种煎熬,猛地将乐谱砸向了远方的地面,仿佛是在发泄他内心的不满和紧张。 夏侯纾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内心同样波澜起伏。这场斗争的结果将直接影响他们接下来的命运,也将决定赫连肃泰是否能一展抱负,实现自己的雄心壮志。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弯身捡起乐谱,缓步踏入房间。他轻轻将乐谱放置在书案上,嘴角微扬,调侃道:“真没想到,一向从容不迫的二王子殿下,也会有如此急如星火的时候。” 赫连肃泰抬头瞥了夏侯纾一眼,闷闷地没有接话。 夏侯纾瞥了一眼他那副滑稽的模样,心中忍俊不禁,但考虑到当前的严峻形势,她赶紧收敛了笑意。她轻咳一声,故作深沉道:“越是关键时刻,越要沉得住气,否则你过去所有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现在,你无需担心进宫见到北原王之后要说什么,而是关心你的两个兄弟会怎么看待这件事,他们接下来又会怎样对付你。” “你是一个可怕的女人!”赫连肃泰突然说。但随后他的神色变得温和,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接着说道:“不过,我欣赏像你这样聪明又有魄力的女人。” “谢谢你的夸奖!”夏侯纾的笑容显得有些牵强,继续大言不惭道,“不过,我有必要提醒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大业着想。请你不要随随便便质疑我的诚心。” 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该邀功的时候绝不能闭口不言。 随后,赫连肃泰遵旨去了王宫。再回来时,他的脸上如同覆盖了一层薄冰,难以窥见其内心的情感。 夏侯纾摸不清他的状况,也不敢乱说话。于是,她偷偷问了跟他一起去的折炎,结果折炎却告诉她,赫连肃泰进宫的时候被北原王连续扇了几耳光。 夏侯纾听得是一头雾水,心中不禁疑惑起来。北原王既然有意召见赫连肃泰,想必已经知晓是赫连肃泰请来了神医柳谷子为他致伤。何至于让他在卧病中还大打出手? 如果北原王还在为当年的事情生气,也不会就这样放赫连肃泰回来吧? 这里面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呢? 夏侯纾百思不得其解,最后鼓起勇气去问赫连肃泰。 赫连肃泰对夏侯纾的好奇并不感到意外,他只是以微笑回应。然而,当夏侯纾的提问愈发频繁,他终于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正如你之前所言,现在确实是最佳时机。”赫连肃泰深吸一口气,淡淡地说,“至于大哥当年的‘好意’,如今我也可以如数回报给他了。” 夏侯纾愣了好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不是之前向折炎打听过赫连肃泰的经历,她可能还听不懂。不过,这大概是她近段时间以来听过的最好的消息了。 北原王并非愚钝之人,对于当年的事情,赫连肃泰能查清真相,他作为一国之君自然也有能力查清。然而,他不明白的是,自己的二儿子为何在事情发生后,再也没有进行任何反抗,而是选择回到封地当起了闲散亲王。 最让北原王内心无法释怀的是,赫连肃泰执拗的性格。别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而赫连肃泰则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赫连肃泰如此热心地推崇南祁的治国策略,让他不得不质疑这个儿子的忠诚,到底他的心是偏向哪边的? 北原王的内心充满了矛盾与挣扎,既对儿子的行为感到失望,又希望儿子能理解自己的苦衷。所以他那两巴掌,既是愤怒与斥责,也是宽容与释怀。 北原人的思维与做法,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夏侯纾偷偷瞧了一眼赫连肃泰棱角分明的脸,那原本就不甚白皙的肤色,在微红的晕染下显得更加柔和,红肿的痕迹几乎难以察觉。 “疼吗?”夏侯纾问。 赫连肃泰轻轻地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轻笑,道:“相较于内心的痛苦,这点皮肉之苦又算得上什么呢?” 第359章 囚禁 赫连肃泰迟迟不肯回应他的两个兄弟的拉拢,彻底惹怒了大王子。 这日,赫连肃泰又进宫去探望北原王。夏侯纾百无聊赖,索性坐在赫连肃泰的帐篷里,随手翻阅着他的兵书。 要说赫连肃泰这人也是奇怪,平时待在大帐里的,不是研究乐谱,就是研究南祁的书籍,最近又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几乎把所有的乐谱都收起来了,只留下一摞又一摞用南祁文字著写的兵书。而这样的东西,夏侯纾是最熟悉不过的。从前还在越国公府时,父亲的书房里便有好几百册,但是称得上精华的并不多,所以父亲才会经常待在书房里翻看,觉得不错的就跳出来专门放在一起。夏侯纾有时候和夏侯翊去他的书房,也会拿起来看。 赫连肃泰这个人也是奇怪,他从前待在大帐里,不是研究乐谱,就是钻研南祁的书籍。然而,最近他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几乎将他所有的乐谱都收了起来,只留下了一堆又一堆用南祁文字撰写的兵书。 夏侯纾对兵书并不陌生,这要是在他们越国公府,随随便便就能找出几十本来。尤其是父亲夏侯渊的书房里,收藏的都是精华中的精华。夏侯渊闲暇时最爱翻看的就是兵书,他要是觉得不错的,也会推荐给夏侯翊和夏侯纾兄妹。他还常常说,兵书不仅仅是对战争的指导,更是对人性、对世事的深刻洞察。 不过,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许多曾经看过的东西也因为长时间不用而逐渐淡忘了。夏侯纾觉得自己反正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随便拿几本来翻翻,温故而知新。 帐篷外,微风拂过,带来了远处的喧嚣。夏侯纾微微闭上眼睛,仿佛能感受到战场的氛围,士兵的热血、勇猛与坚韧。她心中默念着兵法上的语句,试图从中领悟更深层次的智慧。 正当夏侯纾深深地陶醉于书中的世界,大帐的帘子突然被人粗鲁地挑起,一股刺眼的光芒和冷冽的空气瞬间充斥进来。夏侯纾微微皱眉,眯了眯眼睛,试图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线。然而她刚抬起头,便看到一群人不由分说地闯了进来,他们嘴里叫嚣着夏侯纾听不懂的北原话,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侯纾瞪大了眼睛,赫连保康的狡黠与狰狞的笑脸映入眼帘。她的心猛然一沉,暗自感叹赫连肃泰离开得真不是时候。或者说,是赫连保康专门挑了个赫连肃泰不在的好时机。 赫连保康凝神打量了夏侯纾许久,似乎在与他记忆里的那张面孔进行对比,随即带着一丝戏谑开口道:“我说二弟最近怎么会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使出了这么多阴损下作的手段,原来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啊。”接着,他满脸不屑地将夏侯纾从上到下扫了一眼,嘲讽道,“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南祁贤妃! 夏侯纾对赫连保康的记忆力感到由衷的钦佩,他们之间其实仅仅在赤羽军祭奠许英达的葬礼上匆匆见过一面,没想到赫连保康竟然能从那短暂的接触中记住了她。既然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夏侯纾知道抵抗是毫无意义的。她轻轻放下赫连肃泰的兵书,从容地站起身,语气平和道:“大王子,真是巧啊。” 赫连保康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嘲,随后他迅速抽出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架在夏侯纾的脖子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夏侯纾却依然保持着镇定自若的神态,这份冷静与胆识令赫连保康不禁生出几分赞赏之色。他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敬佩:“南祁贤妃果然不同凡响,即使刀架在脖子上,也能保持冷静,眼皮都不眨一下。” “多谢大王子谬赞!”夏侯纾嘴上这般回应,心中却无甚底气。赫连保康能在此刻闯入,必然是有所准备。因此,无论她说什么,似乎都无法摆脱眼前的困境。此刻,她只能用话语稳住赫连保康,尽可能地拖延时间。万一赫连肃泰收到消息及时赶回,她也就多了一分逃生的机会。 赫连保康注视着眼前的女子,见她的神色从容,仿佛自己说的只是玩笑话。他心中的不忿如潮水般涌起,但更多的是对她的好奇。他忍不住问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杀了我?”夏侯纾轻笑,仿佛听了一个笑话。随后,她冷冷盯着对方,目光中透露出强烈的轻蔑,道:“你不会。不,你不敢。” "你说什么?"赫连保康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冒犯,顿时急眼了。 “让我来猜猜到底发生了什么吧。”夏侯纾缓缓道来,脸上不见丝毫慌乱,“不久前,南祁的大军顺利攻占了榷城,随后继续挥兵北上,乘胜追击,拿下了你们的门户要镇飞鹰城,俘获北原精兵三万余人。我听说飞鹰城是大王子管辖的地界,此番失利,大王子一定又被你们北原的部族和大臣奚落了吧?所以你才会这么气急败坏。不过,飞鹰城的失守只是个小挫折,最可怕的是,南祁大军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你们的国都直城。要是直城不保,你们北原就是名存实亡啊!而大王子选择在这个时候抓了我,自然不会轻易杀了我。” “你很聪明,不过就不知道你们南祁的皇帝是否也有情有义。赫连保康嘲讽地笑道,“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们南祁的皇帝,若非他急于攻占飞鹰城,我恐怕还不知道你在我们北原呢!” 夏侯纾一边打量着他,一边细细品味着他的话。赤羽军攻下飞鹰城跟她有关系? 突然,一个想法闪过脑海,夏侯纾微微皱起眉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怒意:“你竟然在陛下身边安插了眼线!” “彼此彼此。”赫连保康满脸得意,反唇相讥道,“你不也是南祁狗皇帝安插在北原的探子吗?只可惜你,选错了地方,也选错了人。你看看你躲藏这个鬼地方,你还自以为能掌控一切吗?真是可笑至极!” 夏侯纾沉默了,对于赫连保康的言论,她无话可说。但有一点他明显错了,她并不是独孤彻安插在北原的眼线,而是误打误撞才来到北原的,又在机缘巧合下进了赫连肃泰的营帐。 然而,这些细节似乎并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应对当前的困境。 夏侯纾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解释身份上,她更关心对方接下来的行动。于是她直接问:“你打算如何处置我?是将我交给北原王,还是作为人质与南祁谈判?” “把你交给父王,岂不是便宜了你?”赫连保康轻佻地挑起夏侯纾的下巴,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我倒是很想知道,能让南祁皇帝为之神魂颠倒的女人,究竟有何等迷人的魅力!” 夏侯纾猛然打开他的手,冷声道:“我怕你消受不起!” 赫连保康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冷笑,语气凌厉地说道:“带走!”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几个侍卫便要过来押夏侯纾。 "不必劳烦你们!"夏侯纾断然制止了他们靠近的举动,"我自己会走!" 赫连保康说过他不会把她交给北原王,但并未透露他将会对她采取何种措施。当夏侯纾注意到他径直朝王宫方向行进时,她不禁开始揣测他的真正意图。 夏侯纾再一次被带回北原王宫,只不过这次赫连保康并没有立即将她交给北原王,而是暂时将她关在自己的寝殿里。 回想起赫连保康下午那令人作呕的言辞,夏侯纾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忐忑。不知赫连肃泰在回到齐科尔草原,发现她被大王子带走了,会作出何种反应。如今,赫连肃泰与北原王已经冰释前嫌,父子和睦,她似乎已不再是他所需要的人,也或许他会选择袖手旁观。在这充满变数的时刻,夏侯纾只能听天由命,静观其变。 想到这里,夏侯纾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 赫连保康的王妃阿穆莎,出身于北原大族乌那兹部落,其家族势力在部落中举足轻重。她对夏侯纾这个来历不明的异族女子充满了好奇,而赫连保康却始终未向她透露夏侯纾的真实身份。这使得阿穆莎对夏侯纾产生了种种猜测,甚至将她视为潜在的威胁。因此,阿穆莎决定将夏侯纾软禁在自己的偏殿,派遣心腹时刻监视其动向,确保她无法对赫连保康产生任何影响。同时,阿穆莎也频繁前来探视,像是在观赏一件珍稀的艺术品,想要从中找出夏侯纾的弱点。 夏侯纾对这件事情并没有任何异议。无论关在哪里,对她来说都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然而,与赫连保康相比,阿穆莎身边的环境毕竟要好一些。至少阿穆莎是个女子,即使她同时受到嫉妒心和好奇心的驱使,也不太可能对夏侯纾做出什么伤害。 下午时分,阿穆莎再度踏入这片静谧之地。夏侯纾瞥了她一眼,内心不禁涌起一股淡淡的无奈。她真的觉得,其实阿穆莎不必每次都随侍女一同前来为她送食物,这样显得多麻烦。然而,阿穆莎似乎乐此不疲,她将为夏侯纾送餐视作生活中的一大乐事。夏侯纾不愿拂了她的意,只能默默接受,随她去了。 最让夏侯纾感到困扰的是,每每她陷入深思之时,阿穆莎总会托着腮帮,坐在一旁,用那双晶莹剔透的大眼睛注视着她。这种时刻,夏侯纾总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被审视的宠物,而阿穆莎则是饶有兴致的主人。这种感觉令她感到极度无奈,却又无法摆脱。 除此之外,北原人的豪迈与直率也让夏侯纾大吃一惊。起初,阿穆莎来送食物,夏侯纾因担心有毒,坚决不肯食用。阿穆莎立刻心领神会,她拿起筷子,毫不犹豫地尝试了每一道菜,以此明确地告诉夏侯纾,她绝不是那种会下毒的人。她的豪迈与坦荡,让夏侯纾深感震惊,也使她对北原人的性格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夏侯纾就此对她产生了好感。 被囚禁在偏殿的第五天,夏侯纾陷入了一片沉寂与绝望。正当她心灰意冷之际,阿穆莎急匆匆地闯入,手中紧握一块铜牌和一把闪烁着冷光的匕首。她的眼神中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急切地对夏侯纾说:“情势危急,你赶快趁乱逃走吧!” “你会说南祁话?”夏侯纾显得既惊讶又高兴,“不过,你为什么要让我离开?” 夏侯纾此时心中充满了疑惑。她想不明白,阿穆莎不是赫连保康的王妃吗?为什么她要放走自己这个南祁的细作?还是说,这是他们夫妻特意设计好的一个圈套? 阿穆莎的脸上显露出苦恼的神情。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坚决地对夏侯纾说:“我一时解释不清楚,但你只需要照我说的去做。你拿着这块腰牌,想办法混出宫去,一刻也不要停!” 说着,她用力推了推夏侯纾,示意他赶快行动。 “等一下!”夏侯纾紧紧地抓住一根柱子,防止被她推着走。随后她眼神坚定地盯着对方,继续追问道:“你总得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吧?而且这里可是北原王宫,戒备森严,就算我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无声无息地逃出去啊!” 阿穆莎注意到夏侯纾没有离开的打算,于是简明扼要地向她通报了当前的局势:“五天前,南祁的军队攻破了飞鹰城,直指直城。父王不顾伤势,坚持上朝处理政事,并派遣大王子率领军队出战。然而,南祁的大军势如破竹,锐不可当,我军损失惨重。父王因此震怒,决定派二王子和三王子共同迎战,并下令谁能击退南祁大军,就将王位传与谁。大王子为了保住自己的储君之位,已经决定在今天逼宫。” 夏侯纾被这个消息惊得半晌没有缓过神来,原来在她被关押的这些天里,外面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仿佛一叶孤舟在大海上飘摇,突然间遭遇了狂风暴雨,无所适从。她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不断地缠绕着,解不开,理还乱。 夏侯纾努力地深呼吸,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她知道,在这个关键时刻,她不能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判断力。她需要冷静下来,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做。然而,这个消息所带来的冲击,却让她一时间难以平静。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握住,让她无法喘息。 “你赶紧走吧!”阿穆莎催促道。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有保持冷静和理智,才能应对接下来的挑战。毕竟,她已经经历过太多的风雨,这些磨难足以让她变得更加坚韧不拔。 “你把我放了,回头怎么向大王子交代?”夏侯纾问道。 阿穆莎轻轻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不必为我担忧,大王子此刻正忙于召集亲信筹划逼宫,我并不在他的计划之中。实际上,父王虽然确立了大王子为储君,但从未真正信任过他。父王早已有所防备,只可惜大王子一直自以为是,以为父王对他深信不疑,会把王位传给他。他今日逼宫,无疑是自己斩断了后路。夫妻一体,如果他失败,我作为他的妻子,自然也难逃一劫。反正都是一死,倒不如行个方便,先放了你。” "最是无情帝王家。"夏侯纾叹息道,"王妃,既然你选择了放我一条生路,何不与我同行,远离这充满权谋与纷争的是非之地?" “逃?我还能逃到哪里去呢?”阿穆莎苦涩地笑了笑,她的眼神空洞地凝望着远方,流露出一种深深的迷茫,“自从我嫁给大王子的那一刻起,我们乌那兹一族的荣辱便与大王子紧密地捆绑在一起。就算我有幸逃脱,我的族人也会因我而受累。我无法弃他们于不顾,苟且偷生。” 阿穆莎沉默了片刻,从脖颈上摘下一个独特的挂饰,慎重地交到夏侯纾手中,声音微颤地叮嘱道:“这是当年二王子赠予我的,他应该不知道我至今还留着。若你有幸遇见他,请替我归还此物。告诉他,这一生,是我对不起他,辜负了他的情意。” 阿穆莎与赫连肃泰……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夏侯纾脑中充满了疑问,她鬼使神差地拿着那个挂饰端详起来。银质的挂饰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上面悬挂着几个精致的小坠子,形态栩栩如生,好像是鱼。 这个挂饰的特别之处在于,它的价值与阿穆莎王妃的身份大相径庭。身为王妃,阿穆莎本可以佩戴更加华丽贵重的饰品,即便穿金戴银镶宝石都不足为奇,但她偏偏中意这么一件不起眼的挂饰,无疑加深了夏侯纾的疑惑。而阿穆莎还说这件挂饰还是赫连肃泰送给她的,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显然不简单,至少不仅仅是嫂叔那么简单。 阿穆莎紧张地朝外面瞥了一眼,然后再次催促道:“你快走吧!” 夏侯纾不再追问,紧握着银饰,深深地看了阿穆莎一眼,随后急匆匆地离开了偏殿。她心中暗自祈愿,希望未来还有机会再次见到这个心地善良的北原女子! 第360章 小霸王 夏侯纾拿着阿穆莎给的腰牌,成功混出了大王子所在的寝宫,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混乱。这时,她才相信阿穆莎确实是想帮她。 赫连保康,他真的发动了政变,带人逼宫了。 赫连保康的人早已将宫里宫外围得水泄不通,宫女和侍从们四处逃窜,脸上写满了惊慌,嘴里喊着让夏侯纾听不懂的话语。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然后趁着到处一片混乱,没人注意到她是不是生面孔,成功混入了逃窜的人群,然后顺着人流缓缓移动。她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和担忧,但此刻,她只能依靠自己的智慧和勇气,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一群人慌乱的四处逃窜,却始终未能逃出宫门。他们跑来跑去,似乎在宫中迷失了方向,最后只能不断地绕着圈子。经过数次尝试,夏侯纾发现无论他们从哪个门出逃,都又叛军把手,无发成功。夏侯纾深知,继续这样下去,她不是被累垮,就是在宫中迷路被杀。于是,她趁着大家慌不择路之际,找了一个较为隐蔽的角落躲藏起来,打算静观其变。 宫女们慌乱地跑来跑去,像无头苍蝇似的乱窜,最后被一队带刀侍卫制止住了。夏侯纾暗自庆幸自己早早做了选择,不然现在也只能像那些宫女一样,在宫苑中吓得动弹不得。 待那十几个带刀侍卫渐行渐远,夏侯纾才蹑手蹑脚地借助墙根旁的低矮植物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向出口缓缓靠近。此刻的北原王宫已然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众人皆自顾不暇,无暇顾及那些微不足道的角落,这恰恰是夏侯纾隐藏身形的绝佳时机。 夏侯纾来到门口,见四周无人,便急忙朝外走去。外面正好有一片小树林,是北原特有的植物,虽不高大,却别有一番韵味。这些树木不仅耐寒,还耐旱,即便在寒冷的冬季,也能顽强地生存。只是此刻,树枝光秃秃的,缺乏生机,仿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方才蹲得太久了,夏侯纾感觉双腿有些麻木。正当她想要舒展一下身体的时候,她察觉到树林里似乎还有其他人的存在。想着自己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她可不想再被人发现并抓回去。因此,她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脚步,四处寻找那人的踪影,打算先发制人。 当人的精神处于紧绷状态时,所有的感官都会变得异常敏锐。夏侯纾敏锐地察觉到,除了自己之外,林子里确实还有另外一个人。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身手不凡,所以她才一直追踪不到对方的踪迹。这使得她更加小心翼翼,谨慎行事。 夏侯纾在林子里兜兜转转了好几圈,明明感觉到那个人的气息近在咫尺,却始终无法觅得其踪影。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倍感沮丧,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阵的忧虑与惶恐。当她第三次绕过那片熟悉的树林时,夏侯纾心中已经萌生了放弃的念头。这场无异于捉迷藏的寻觅,不仅让她觉得徒劳无功,更是让她意识到自己宝贵的时间正在一点点流逝。如今,她最需要的是找到一个安全的出口,尽快混出这深宫之中。 在打定主意后,夏侯纾毅然决然地选定了一个方向,打算朝着那边往前走。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意外地与久未谋面的赫连嘉安的目光相交。 夏侯纾对赫连嘉安的出现感到惊讶。她心中不由得暗自思忖着,真是冤家路窄,居然在这里碰到了这么一个重量级人物,而且是敌是友尚未分明。 而赫连嘉安看向夏侯纾的眼神中更是流露出比夏侯纾还要深重的惊异。 “原来真的是你。”赫连嘉安凝视着夏侯纾,语气中带着几分惊讶和确认。他原本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但现在看来,眼前这个女子正是他一直在寻找的人。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重逢的喜悦,也有对未来的担忧。 "嘘——"夏侯纾向四周张望,示意赫连嘉安保持安静。好在赫连嘉安很听话,没有高声叫喊,也没有坚持要找她算账。 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的动静后,夏侯纾赶忙低声询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北原的王宫禁地,而我是北原的王子,我不在此处,还能在哪里?”赫连嘉安不屑地瞄了一眼夏侯纾,“倒是你,我那夜营帐内的火,可是你放的?你的胆识,我可真是小觑了!你可知道,你的那一把火,烧毁了我多少东西?我本以为你葬身火海,才不顾一切地冲入火海救你,险些搭上自己的性命。没想到,你居然安然无恙地进了宫。” 夏侯纾看着赫连嘉安,心中五味杂陈。可惜现在实在不是个翻旧账的好时机,而且这小霸王来得太不凑巧了。不过,鉴于赫连嘉安之前未曾加害过自己,现在也只是言语讽刺,并没有表现出怒意来,夏侯纾觉得还是可以再赌一把。于是,她拉着赫连嘉安往林子更深处走去,同时提醒他:“你赶紧离开吧,王宫现在很危险。” “此话怎讲?”赫连嘉安脸上写满了困惑,他用力挣脱了夏侯纾紧握的手,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他追问着:“你把话讲清楚。” “你信我的话,赶紧离开!”夏侯纾说完又瞄了赫连嘉安一眼,见他满脸写着疑惑与执着,她忽然想到,以他的性格,必然不会好好听她的话。于是她改变了策略,又温和地问道:“你老实交代,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赫连嘉安见夏侯纾的语气缓和下来,也不再纠结于两人之间的个人恩怨。他老老实实地回答说:“父王宣我进宫议事。”抬头看到夏侯纾满脸的疑虑,他又补充道,“你不用再打主意了,就算你现在恳求我,也没用。我待会儿见到父王,肯定会把你的事情告诉他。” 毫无杀伤力的威胁,真是自恋到让人无语。 夏侯纾没有理会他的幼稚行为,继续追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赫连嘉安愣住了,眼神中带着一丝困惑,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夏侯纾以为自己表述得不够清楚,又耐着性子说:“我的意思是,你是何时接到了北原王宣你入宫的旨意?” 大概是看到夏侯纾的表情极为严肃,赫连嘉安也没有再敷衍,而是想了半晌,才回答道:“一个时辰前。我接到消息就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一个时辰前……看来赫连保康是真的做好了准备,就等着赫连嘉安自投罗网。 皇权之下,果然没有什么亲情可言。 夏侯纾顿时觉得脊背发凉。 "你问这个干什么?"赫连嘉安满腹狐疑,目光紧紧地盯着夏侯纾,仿佛要看穿她的心思。突然,他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指着夏侯纾说:"哦,我明白了。你是想在我来之前先找个地方藏起来,避免跟我见面,是吧?" “你……”夏侯纾的嘴角微微抽动,眼中闪过一丝苦涩的笑意,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赫连嘉安的脾气虽然暴躁了一些,为人处世也比较冲动和霸道,但在夏侯纾眼中,他却是北原王的三个儿子中最率真的一位,他的单纯中还透着一丝可悲。大王子赫连保康早已掌控了整个王宫,召见赫连嘉安的人并非北原王,而是赫连保康。 北原王曾明言要将王位传给有功之臣,因此,赫连保康才会狗急跳墙,打算放手一搏。 相较于失宠多年的二王子赫连肃泰,一直颇受器重的三王子赫连嘉安的优势无疑最为明显。这也正是赫连保康决定出狠招骗他入宫,企图置他于死地的原因。 可怜的是,赫连嘉安至今仍被蒙在鼓里,对真相一无所知。 赫连嘉安眼神凌厉,紧紧盯着夏侯纾变幻不定的神色,霸道之态尽显无遗。他猛然紧握夏侯纾的胳膊,声色厉下道:“现在该你说清楚了。你既然已经逃离了王宫,为何又回来了?难道你真的是南祁派来的细作?” 夏侯纾心想,我要真是细作倒还好了,至少不用孤军奋战。 夏侯纾果断地挣脱了赫连嘉安的控制,慎重地后退了一步,神情严肃地对他说:“三王子,你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回来!” “那倒也是。”赫连嘉安若有所思道,“我又打乱了你精心策划的阴谋吗?” 夏侯纾气得脑袋疼,也不想再解释了,索性直截了当地说:“你现在回来,无异于送死。如果你愿意相信我一次,就赶快离开!” 赫连嘉安满脸不屑,心中暗道:你现在可是在我的地盘上,还想指使我? “你别再吓唬我了。”赫连嘉安再次紧紧握住夏侯纾的胳膊,强行拖着对方前行,同时不屑地笑道,“你以为我还会被你骗第二次吗?我又不是傻瓜!” “召见你的根本就不是北原王!”夏侯纾受不了他的傻气,在一番拳打脚踢之后终于得以挣脱。然后,她瞪着他说:“大王子正策划逼宫,他已经把北原王和塔塔尔王后给软禁起来了,眼下便是要将你诱骗进宫,好一网打尽。你再不赶快离开,只怕就走不了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赫连嘉安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相信的神情。他紧握着拳头,语气急促地问道:"大哥真的把父王和母后都软禁起来了?" 夏侯纾不只感到头痛,现在连胸口也隐隐作痛。她指向树林外,对他说:“如果你怀疑我说的话,你可以自己出去随便拉一个宫女求证。哦,不对,现在宫女和侍从们都被大王子的人严格看管着,你只能先信任我了。” “不会的,大哥他……”赫连嘉安自顾自喃喃着,眼神里却犹疑不定,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难道你进来的时候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吗?”夏侯纾的语气带着一丝责备和警告,“你与大王子是手足兄弟,所以他是什么人,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先前,大王子是你们北原名正言顺的储君,对你们几个兄弟尚可容忍。可自从北原王遇刺后再醒过来,又颁下了新的传位诏令,这一切都变了。以大王子的野心,他肯定不会不放过其他竞争者,而你更是首当其冲。因此,他假借北原王的名义把你骗进宫来,就是为了除掉你。用我们南祁的一句话来讲,这叫做先发制人,后发则受制于人。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赫连嘉安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恨意,仿佛有熊熊火焰在其中燃烧。他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一个拳头,夏侯纾甚至能听到那骨骼相互挤压、扭动时发出的微小而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 突然,赫连嘉安从腰间拔出了短刀,毫无预警地冲向前方,嘴里嚷嚷着:“我去杀了他!” 夏侯纾迅速而用力地把他拉回来,心中不禁疑惑: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愚钝之人? "万万不可!"夏侯纾郑重其事地劝诫,"你如此鲁莽行事,非但救不了北原王和塔塔尔王后,还可能搭上自己的性命!" 赫连嘉安显然已经陷入了极度的狂怒之中,理智早已被怒火焚烧殆尽。他激愤地吼道:“我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夏侯纾被气得全身疼痛,没好气地大吼:“对,你不怕死,所以才上赶着去送死!” 赫连嘉安愣了愣,继续嘴硬道:“论身手,大哥他打不过我!” 夏侯纾不禁翻了翻白眼,单是看身量和块头,赫连保康就比赫连嘉安强壮得多,更别提赫连保康还有副好脑子。 “你还真是天真!”夏侯纾鄙夷道,“或许他打不过你,可是他凭什么跟你单打独斗?而且他手底下有那么多勇士,仅凭你一人之力,又能打败几个?”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赫连嘉安感到无比的挫败。他愤怒地扔掉了手中的短刀,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气急败坏道:“那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夏侯纾嘴角微扬,轻声安抚道:“我们南祁有句话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你最应该做的是趁乱逃离此地,回到你的封地,召集忠于你的亲卫。至于未来的路该如何走,如果你能确保我的安全,我会竭尽全力帮助你。” 赫连嘉安警觉地注视着她,低声说道:“说到底,你只是想自己安全脱身。”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洞悉真相后的鄙夷。 然而,夏侯纾对此并不感到羞愧,她坦然承认:“没错,我确实是想安全脱身。如果我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全,那么,其他的一切又有什么用呢?” 面对夏侯纾的疑问与诘问,赫连嘉安无法反驳。他稍作思考,然后爽快地说:“好。我可以带你出去。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私自离开。” 夏侯纾不禁陷入深思。当前的形势对她确实不利,但是赫连嘉安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呢?像赫连嘉安这样遇到事情除了仗着身份发脾气和横冲直撞的人,根本就不会顾全大局和他人死活,甚至可能连他自己都难以保全,又怎么会护得住她呢? 赫连嘉安见夏侯纾迟迟不肯回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故意挑衅道:“怎么,你不愿意?” 夏侯纾舌灿莲花,心中却摇摆不定。她曾受赫连肃泰之恩,已然承诺助其一臂之力,此刻若改投赫连嘉安之幕,岂不是背信弃义?然而,自从她被赫连保康抓进北原王宫来,过去这么多天了,赫连肃泰也未曾遣人援手,她便了然,她与赫连肃泰之间尚无深重的利益纽带。赫连肃泰不会将她视为至关重要之人,她自当清醒,对无足轻重之人无需寄予过多期望和幻想。 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要能够阻止赫连保康的计划,无论最后是赫连肃泰胜出,还是赫连嘉安胜出,对她来说都是百利而无一害,她完全没有必要去费心思。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着赫连嘉安,缓缓开口道:“愿意!怎么不愿意?只要你能保我性命无虞,我就能助你一臂之力。” 赫连嘉安并非愚钝之人,他听了夏侯纾的话,脸色稍显异样,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语气中带着些许警告:“从现在起,我们便算是盟友了。我们必须互相配合,绝不能背地里使诈!” 第361章 密道 据赫连嘉安透露,他知晓一条秘密通道。这条通道可从北原王宫通往外界,其出入口设计得极为隐秘。而入口恰好位于北原王寝宫的偏殿内。这就意味着,他们若想通过这条密道逃出去,就必须绕至北原王的寝宫偏殿。 北原王宫现在到处都有赫连保康的亲信把守,他们像影子一样紧紧跟随着每一个动静。夏侯纾和赫连嘉安在宫中四处探查,却发现每一个出口都被严密的看守着,他们插翅难飞。 认清形势后,夏侯纾果断决定跟随赫连嘉安走密道。 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过了隐蔽的小树林,树叶与枝条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似乎在为他们的逃亡掩护。在一片浓密的树影下,他们迅速打晕了两个正在巡逻的侍卫,敏捷地换上了他们的衣服,成功地迈出了逃亡的第一步。 北原人身材高大魁梧,衣着也相应地宽大。夏侯纾是个女子,身形和身高都与北原男子相去甚远,穿上他们的衣物,显得格格不入,十分不协调。赫连嘉安目睹此景,不禁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两名侍卫,最终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笑出声来。 夏侯纾瞪了他一眼,语气不满地警告:“严肃点,我们现在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应该明白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有多么危险,要是因此引来了其他人,我们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赫连嘉安听到这话,立刻收敛了笑容,嘴角微微下垂,不再言语。 夏侯纾瞥了一眼那两个昏睡的侍卫,然后转过头来,严肃地对赫连嘉安命令道:“你先把他们绑起来,嘴也堵上。否则,一旦他们醒来,就会坏事。” 赫连嘉安一个养尊处优的傲娇小王子,自幼享受着奢华生活的舒适与惬意。平日里,穿衣打扮都有人细心伺候,他何曾亲自动手做过这些琐事。因此,面对夏侯纾的命令,他内心是抵触的、一百个不愿意。然而,他清楚他们当前的处境,也明白夏侯纾的提议颇有些道理。权衡之后,赫连嘉安无奈地叹了口气,乖乖地解下腰间的皮带,将两名侍卫牢牢捆绑。随后,他毫不客气地脱下二人的袜子,分别塞进他们口中,确保他们无法呼喊求救。 完成这一切后,赫连嘉安嫌弃地用衣摆擦拭双手,仿佛想抹去这令人不悦的触感。最后,他还顺手拿走了他们的佩刀,作为防身之用。 夏侯纾接过其中一把,跟着他往北原王的偏殿去。 北原王和塔塔尔王后都被软禁在正殿之内,外面有好几层侍卫把守着,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警惕万分。夏侯纾见状,侧脸瞥见赫连嘉安的表情,那张往日里神采风扬的面孔此刻笼罩着难以名状的阴霾。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隐隐升腾的怒火,那是一种被深深压抑的愤怒,仿佛随时都会喷薄而出。 众目睽睽之下,夏侯纾担心赫连嘉安会因情绪激动而让一切计划付诸东流。于是,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劝诫道:“三王子,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可现在形势不同以往,请你务必保持冷静,切不可冲动行事。一旦你的身份暴露,我们必死无疑。北原王和塔塔尔王后对你寄予厚望,如果你遭遇不测,就没有谁能阻止赫连保康了。” 赫连嘉安咬紧牙关,语气坚决地说道:“你说得对,我得好好的,不能出事。我发誓,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他!” "你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夏侯纾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给予他一些安慰和鼓励。随后,她看了看大殿的方向,提醒道:“眼瞎我们最重要的事就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把大王子的罪行昭告天下,让所有人知道真相。然后,你才有理由联合草原各部,共同起兵讨伐他。” 他们正说着,便看到寝殿的大门缓缓打开,赫连保康面色铁青地走了出来。 夏侯纾与赫连嘉安迅速交换了眼神,内心深感不妙。他俩都是赫连保康费尽心机要除掉的人,若是被他认出,后果不堪设想。情急之下,夏侯纾拉了拉赫连嘉安的衣袖,示意他赶紧找个隐蔽的地方躲避起来。 也在这个时候,一位身着武将服饰的彪形大汉急匆匆地走到赫连保康的面前,低声向他汇报着什么,成功吸引了赫连保康的注意。眼见有机可乘,赫连嘉安果断地拉起夏侯纾的手,悄悄地离开了原地。 赫连保康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名武将身上,根本没有留意到夏侯纾和赫连嘉安行为鬼祟。直到他们走远了一些,才听到赫连保康愤怒地咆哮了几声,似乎是又发生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紧接着,便是那名武将匆匆离开的脚步声。 夏侯纾一句也听不懂,便看向赫连嘉安,见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冷笑,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于是,她追问道:“他们刚才说了什么?” “他得意不了多久了。”赫连嘉安说,脸上充满了幸灾乐祸。他见夏侯纾听不明白,又解释道:“我二哥的人马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了,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他!” “二王子收到消息了?”夏侯纾诧异道。虽然她早知道赫连肃泰绝非平庸之辈,但没想到他的动作竟然如此迅速。 大王子逼宫之事突如其来,今日才浮出水面。然而,赫连肃泰的反应却像是早有防备。这无疑说明,他在赫连保康的身边埋下了暗线,时刻监视着宫中的一举一动。 赫连嘉安那笑意盎然的面容,究竟是看到了这场权力斗争中的曙光而感到欣喜若狂,还是看穿了这背后的一切,明了赫连肃泰的真正意图,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 这笑容背后隐藏的情绪,让人不禁陷入深深的思索。 “走吧。”赫连嘉安忽然提醒道。 夏侯纾回过神来,发现周围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举止的异常,于是她跟随着赫连嘉安走向偏殿。 偏殿外面的戒备并不像正殿那样严密。大多数的守卫都被安排在正殿之外,这里只有两名侍卫在守卫。随着他们越走越近,夏侯纾开始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气氛。偏殿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沉重起来,仿佛有着无形的压力在挤压着她的胸口。她心跳加速,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两名侍卫见了他们,立刻举起手中的弯刀,拦住了他们,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后,又用北原话询问了他们几个问题。 从对方的神情中,夏侯纾猜测对方是在询问他们的来意。可她听不懂呗原话,只好转头看向向赫连嘉安,希望他能给出合适的回答,尽量不要引起冲突和怀疑。 赫连嘉安毫不慌乱,他语气平缓地说了几句什么。 那两个侍卫是赫连保康的人,他们大概没有见过赫连嘉安,故而并未对其身份产生任何疑虑。听完赫连嘉安的话后,他们不禁面面相觑,显得有些茫然。然而,他们并未过多停留,稍作迟疑后,便情绪亢奋的对赫连家啊说了几句,然后各自佩刀离去。 夏侯纾目送着两位侍卫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不禁向赫连嘉安投去好奇的目光。她问道:“你究竟与他们说了些什么?” 赫连嘉安冷冷一笑,道:“我告诉他们,二王子的军队即将抵达城外,大王子命令他们立刻前去支援,而这里则交由我们来守卫。” “就这样?”夏侯纾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些人也太好骗了吧? “不然呢?”赫连嘉安满脸鄙夷。 夏侯纾仍然心存疑惑,于是又问道:“你可是宫里的小霸王,他们怎么会不认识你呢?” 赫连嘉安轻轻摩挲着从被打晕的侍卫那里夺来的佩刀上的纹路,眼神深邃,若有所思道:“这些人都是大哥在宫外秘密训练的死士,从未踏入过宫禁之地,又怎么可能认识我?” 那纹路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草原上常见的猎鹰形状。夏侯纾琢磨不出这与他们所讨论的问题有何关联。因此,她继续问道:“你又是如何得知他们是大王子暗中培养的死士?” “刚才一路走来,我已经留意过了,宫里的人都被换了,全是生面孔。”赫连嘉安说着,给夏侯纾看了那弯刀上的猎鹰形状,继续道,“你看到了吗?这是大哥亲卫兵特有的标志。他的亲卫兵大都见过我,不至于如此眼拙。然而,我们来的路上,却没有一人认出我。只能说明这些人是他暗中培养的,所知甚少。而大哥能够培养出如此大规模的死士,显然不是一年或两年的事情。这也意味着,大哥早已有了不轨之心。” 原来如此。 看来,赫连嘉安这个家伙并非只有鲁莽之勇,他的判断力也相当出色。 "那……"夏侯纾刚要提问,却被赫连嘉安抢先一步打断了。 “你的问题太多了。”赫连嘉安显得有些不耐烦,摆摆手道,“你不是说,当务之急是要赶紧逃出去吗?” “这个当然很重要。”夏侯纾解释说,“但我想说的是,如果我是大王子,我必定会确保我的部下了解我对手的模样,以免他们在我眼皮子底下悄然溜走。” 赫连嘉安回过头,用一种古怪的眼光看着夏侯纾,沉默不语。然后,他自顾自地推开了偏殿的大门,径直走了进去。 夏侯纾四下打量了一番,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关注,便迅速闪进了门内,并小心翼翼地关好了大门。 偏殿内的空间宽广,给人一种庄重而神秘的感觉,但布置却相当简约,没有过多的装饰和繁琐的摆设,完全不像皇室通常的华丽风格,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神秘感,仿佛是一个隐藏着无尽知识的宝库。 夏侯纾缓缓地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了靠墙的那几排大木架上。木架分两排整齐地排列,两排木架中间留有一条可供两人并肩通行的空隙。她试图分辨这木架是由何种木材制成,只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深沉的木香,令人心旷神怡。 木架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抽屉,每个抽屉上都标有一个独特的编号、神秘的图形,还有一些金属瓶器。这些抽屉似乎承载着无数的秘密,引人遐想。 赫连嘉安站在两排大书架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转头对夏侯纾说:“你先到门口守着,观察一下有无异常。” 夏侯纾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往门口走去。 赫连嘉安小心翼翼地走向书架,他的手在书架上轻轻滑过,仔细地摸索着。突然,他的手指好像触碰到了什么机关,整个书架竟然开始微微颤动。赫连嘉安心中一紧,他的手紧紧地贴在书架上,试图稳住它。然而,书架却像有了生命一样,猛地向旁边一斜。 夏侯纾眼疾手快,冲过去一把抓住了赫连嘉安的手臂,将他拉向自己。两人的身形在书架的轰鸣声中晃动,最终稳稳地站在了原地。 "看来三王子也是第一次启动这个机关。"夏侯纾低声嘀咕,眼神中满是调侃。她的内心对设计这条密道的匠人充满了赞叹,他们实在是太聪明了。 在斜置的书架旁,墙壁仿佛活了一般向一侧滑去,露出了一个隐藏的通道。这个通道由青石砖铺成,狭窄而幽深,仅容得下一个人单独行走。它的斜向下的角度,更增添了几分阴森的氛围,仿佛暗示着某种未知的危险。 这让夏侯纾不禁想起了独孤彻的御书房里也有一条秘密通道。她决定,如果她能够平安返回,一定要找个机会去探索一番。然而,当前最紧要的是解决眼前的困境,她是否能安全返回还是未知数。 夏侯纾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神中闪烁着难以名状的光芒。还未来得及细想,赫连嘉安就已经行动起来,他一把拉住了夏侯纾的手,引领她踏入了这条神秘的小道。 通道里的空气似乎带着一种沉闷的湿气,让人不自觉地绷紧了神经。他们沿着青石砖小道前行,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回荡在静谧的空气中。 夏侯纾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总觉得整件事情的背后隐藏着什么。这条密道如此神秘,真的只有赫连嘉安一人知晓吗?同样是皇子,赫连保康作为北原的储君,为何对这条密道一无所知?而年纪轻轻的赫连嘉安却能洞察其中?这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和权谋? 难道北原王早已对赫连保康产生了疑虑?或者,在他的心中,赫连嘉安才是真正的储君人选? 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每个人都是棋子,而赫连肃泰,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呢? 这些疑问在夏侯纾的脑海中盘旋,令她法释怀。 正当夏侯纾满脸困惑,苦苦思索之际,那堵原本敞开的墙壁突然发出一声巨响,然后如同合拢的书页一般,紧紧地闭合起来。 思绪混乱中,夏侯纾蓦然想了个透彻。原来北原王器重长子,厌弃次子,宠爱幼子,都是有预谋的。 明白这一点后,夏侯纾感到轻松了许多,索性大胆往里走。 一开始,道路是倾斜向下的,走了一段漫长的时间,才终于踏上平坦的路面。两侧的墙壁上,悬挂着雕刻精美的瑞鹤起舞的油灯,每隔几步就有一盏。这些油灯就像传说中的长明灯一样,永远也不会熄灭,为整个空间增添了一份神秘而又祥和的氛围。 越往里头走,周围的光线越来越亮,如同晨曦初照,令人眼前一亮。不久之后,一片广阔的空间豁然展现在眼前,仿佛走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夏侯纾惊叹不已,她从未想过在这座看似平凡的偏殿下面,竟然隐藏着如此宏伟的暗室。这暗室的高度约莫十丈,宽阔的程度甚至超过了上面正殿前的广场。数十根高耸的盘龙柱在暗室中屹立着,每根柱子上都雕刻着一条盘龙,龙头张牙舞爪,仿佛随时都会冲天而起。那龙口中的珠子更是散发出幽深的光芒,宛如一颗颗罕见的夜明珠,将整个暗室映照得如诗如画。 如此奇特的地方,夏侯纾还是第一此见到,她不由得感慨道:“你们北原人真奇怪,正儿八经的住处修得毫不起眼,却在地底下修这么个富丽堂皇的地方。这不是浪费吗?” 赫连嘉安微微一笑,没回接她的话,而是指着暗室三面的三道门对夏侯纾说:“这里有三道门,但只有一扇是出口。所以,就算有人闯了进来,也未必就能活着出去。” 夏侯纾频频点头,急切地追问:“那你可知哪道门是真正的出口?” 赫连嘉安回过头,满面自豪地望着夏侯纾,笑容灿烂,说道:“当然!” 第362章 献计 赫连嘉安的封地坐落于风景如画的乌兰贝尔草原,与北原王宫相距不过三十公里。尽管其面积未能与他的两位兄长的封地相媲美,但其地理位置优越,紧邻北原王宫,且土地肥沃,水草丰美,富饶非凡。这无疑彰显了北原王和塔塔尔王后对这位幼子的深深宠爱。 由于乌兰贝尔草原与北原王宫距离较近,赫连嘉安与夏侯纾从北原王宫的秘密通道离去后,仅用了半日的时间便回到了乌兰贝尔草原。 他们刚踏进营地,赫连嘉安的心腹忽轮便疾步上前,向他呈报了最新的探子情报。据忽轮所述,大王子赫连保康在封锁北原王宫后,对宫内所有人实施了严格的管控,切断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此而在这个危急时刻,北原王旧伤复发,因缺乏及时的医疗救治,生命垂危。为了挽救王国的命运,他不得不颁布诏书,将王位传给大王子赫连保康,并定于三日后举行盛大的登基典礼,召集各部落首领进京朝拜。 这无疑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赫连嘉安心中五味杂陈,但他知道此刻必须保持冷静。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亲信们,深知这将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挑战。他们必须尽快制定应对策略,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剧变。一场权力的游戏即将展开,而赫连嘉安,将作为主要的参与者之一,在这场游戏中争取自己的利益和地位。 随后,赫连嘉安命令忽轮立刻向各亲王和部落首领传达消息,称大王子赫连保康软禁大王及塔塔尔王后,意图弑父夺位。 忽轮听得满头大汗,他迅速地安排手下的人马,确保一切按照指示进行。 赫连保康自诩为草原上的猎鹰,不仅拥有一批无所畏惧的死士,还精心训练了数百只猎鹰。这些猎鹰经过严格训练,极具战斗力。它们不仅可以刺探军情,传递情报,还可以在战场上发挥巨大作用,专门刮走敌军战士的眼睛,令其方寸大乱从而让赫连保康的军队趁机击败敌人。据赫连嘉安所说,徐英达当日之所以被害,正是因为未能抵挡住这群猎鹰的攻击。 一提到徐英达的死,夏侯纾的怒火便被瞬间点燃。徐英达一生为国为民,是南祁的大英雄。他的死一直是徐家兄弟难以释怀的伤痛。而夏侯纾,正苦于没有机会为这位英勇的壮士报仇。既然上天厚爱,给了她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就不能白白辜负了。 赫连嘉安的支持者来自塔塔尔王后的母族,这一部落不仅是北原除了王室之外最富有和最强盛的势力,还吸引了无数英勇善战的勇士和能言善辩的文士。北原王的三位王子均由塔塔尔王后所生,他们之间除了长幼顺序外,并无尊卑之别。然而,塔塔尔王后对最小的儿子宠爱有加,这使得赫连嘉安在某种程度上占有了优势。 此次,赫连嘉安高举“清君侧,诛逆臣”的旗帜,这一行动迅速赢得了众多部落的响应。甚至连齐科尔草原的二王子也顺应民意,加入了义军,共同谋划这一宏大的计划。 讨伐令一出,各路义军纷纷响应,齐聚直城,将王宫围得水泄不通。 赫连保康的登基美梦瞬间破碎,惊慌失措之下,他竟以北原王和塔塔尔王后的性命为筹码,威胁义军。他恶狠狠地放话,若是义军敢贸然攻城,他必将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 这个时候,无论是深受北原王和塔塔尔王后宠爱的赫连嘉安,还是被放逐多年的赫连肃泰,谁都不希望父母遭遇不测。 双方都投鼠忌器,局势只能这样僵持着。 夏侯纾回到赫连嘉安的大营后,一直以男装示人,连之前负责看押她的人都未能察觉其真实身份。此次,她随义军一同出发,隐藏在军队之中。然而,大军已经在城外驻扎了两天,由于担忧北原王和塔塔尔王后的安危,赫连嘉安与其他部落首领都显得忧心忡忡。他们既担心城内的安危,又忧虑自身和部族的命运。 此刻的大营中,气氛异常紧张,众人的心都悬在半空,期待着能够尽快解决眼前的困境。 中午时分,赫连嘉安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他的住所,身后跟随着一群部下。他自顾自地一通发泄之后,又瞪着那破损的酒壶,满脸怒气地破口大骂,尖锐的言辞像锋利的箭矢般射向部下们。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失望,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部下们低着头,默默承受着他的责骂,不敢有丝毫的反抗,直到赫连嘉安骂累了,他们才默默退了出去。整个场景充满了紧张和压抑的气息,仿佛暴风雨即将来临。 夏侯纾在帐篷外悄悄听着,随后不慌不忙地步入帐内,便看到一名侍女正在忙碌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她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侍女暂时退下。接着,她拿起几案上铺展的北原王宫地图,细心地观摩起来。 北原王宫的布局并不复杂,然而其城墙坚固如磐石,任凭风吹雨打,始终屹立不倒。更因有重兵把守,使得这座宫殿成为了一座难以攻克的堡垒。再者,对方手握人质,无疑为这场对峙增添了更多的无奈与困境。 夏侯纾心中明白,要想顺利解救人质,除掉赫连保康,实属不易。她深知此刻需要慎重行事,稍有不慎,便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但这也是他们唯一能联合众部落正面与赫连保康抗衡的机会,所以她绝不会轻易放弃,定会竭尽全力寻找突破口,化被动为主动。 赫连嘉安正在气头上,他转头看着夏侯纾,嘴角挂着一丝讥讽的笑容,嘲讽道:“你们南祁的女子果然不一般,竟然还会看这种东西。怎么,看出什么门道了吗?” 夏侯纾对赫连嘉安的挖苦不以为意,只是轻轻地摇头,认真地表达自己的观点:“我确实没有看出什么门道,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想要向你请教。” “你只管问。”赫连嘉安没好气地回答,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 夏侯纾看了他一眼,问道:“比壳子北原王宫里一共有多少人?” 赫连嘉安原本以为她会问一些无关紧要、古怪离奇的问题,但出乎他的预料,她直接触及到了问题的核心。这让他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情。然而,他很快恢复了镇定,沉思片刻后,给出了回答:“宫中的总人数原本不到三千人,但现在加上大哥的猎鹰死士,保守估计也有一万余人。” “现在就算作九千吧。”夏侯纾轻描淡写地说。接着,她打了个响指,思维敏捷地提醒道:“原本三千人的王宫突然多了快两倍的人,那么,王宫的食物够他们吃几天?” "这个……我确实没有仔细算过。"赫连嘉安的神情显得有些不自在,甚至有些尴尬,仿佛在自言自语,"现在是冬天,宫中的储备粮食确实会比春秋两季多一些,但即便如此,这么多人分食,不出半个月肯定也会消耗殆尽。等一下,你是说……." 赫连嘉安突然停住了话头,似乎在重新思考这个问题。 夏侯纾在心中不禁感慨,赫连嘉安毕竟跟了自己这么久,已经变得聪明多了,这么快就能理解她话里隐藏的另一层意思。 “赫连嘉安,你可知道,你何时最讨人喜欢?”夏侯纾面带微笑的看着他,眼中满是欣赏,“便是此刻。" “这个策略真是绝妙至极!”赫连嘉安对她的自夸置若罔闻,激动地说道,“只要我们持续围困他们十天半月,使城内粮草耗尽,他们的战斗力便会大幅削弱,这样我们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攻入城内。那些老匹夫苦思冥想了好几天也无法找到解决方案,而你,莫姑娘,却能轻易想到,真是聪慧过人!” 夏侯纾赶紧抓住了那只即将拍在她肩膀上的大手,心里忍不住咒骂道:他大爷的,这一掌下来,我这小身板可吃不消! "现在这些都只是纸上谈兵,你先别急着夸我。"夏侯纾不敢居功,提醒他道,"俗话说,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更何况北原王和塔塔尔王后还在他们手上。你要是把他们逼得太紧,就不怕他们对北原王和塔塔尔王后不利?那可是你的父王和母后啊!" 赫连嘉安却不以为意,他摆摆手,显得十分自信。他坚定地说道:“大哥逼宫夺位的恶行已经传遍了各个部落,一旦父王和母后遭遇不幸,我和二哥将不再有所顾虑,各自自立为王,起兵讨伐他。以他一己之力,又怎能抵挡得住我和二哥的联手攻击?因此,父王和母后现在就是他的保命符,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说的确实在理。 夏侯纾用食指轻轻地敲着太阳穴,沉思了半晌,突然心生一计。于是,她开口说道:“我听说大王子精于驯鹰,但现在宫内外消息隔绝,他们根本无法补给。如果宫中粮食短缺,人尚且难以果腹,你猜他们会舍得将食物分给那些猎鹰吗?” “当然不会!”赫连嘉安斩钉截铁地说,“大哥虽然极其珍视他的猎鹰,但他的下属并非愚钝之辈,他们不会因为几只猎鹰而让自己忍饥挨饿。” “那就好!”夏侯纾兴奋地拍手称赞,并迅速分析道,“一旦这些猎鹰得不到食物果腹,它们自然会冒险飞出来寻找。如果我们提前做好准备,正好趁此机会一举将它们抓获。这样一来,他们就少了一群爪牙,实力不就大大削弱了吗?” 赫连嘉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但旋即又皱起眉头,有些担忧地说道:“那些猎鹰都是大哥费尽心思训练出来的,实力不容小觑,并不逊色于北原勇士。要想捉到它们,恐怕绝非易事。” 夏侯纾笑得开怀,信心十足道:“我自有办法!”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们在北原王宫外面守候了十余天。在这期间,王宫里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任何人出来,一切都显得十分平静和谐。 外面天寒地冻,赫连嘉安也不愿踏出帐篷。他日复一日地坐在大帐内,享受着温暖的火焰,专心研究着战术。他坦言,虽然他曾经学得一身武艺,但对军事策略尚无研究。于他而言,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可以深入研究行军用兵之道。因而,他坚信,只有深入了解战争的艺术,才能更好地统领军队,守护自己的国家和人民。他期待着有朝一日登基成为君主,并通过自己的努力和智慧,成为一个能够引领北原走向繁荣昌盛的明君。 夏侯纾不禁感慨万分,看着眼前的赫连嘉安,内心涌起一股莫名的同情。 机会总是眷顾那些有准备的人,而赫连嘉安虽然心怀拨乱反正、为国为民的壮志,却因未能抓住最佳时机做好准备,如今再怎么努力也显得有些迟了。 而与此同时,在距离大帐几百米外的另一处大帐里,跟赫连嘉安流着同样血脉的二王子赫连肃泰正与他怀揣着同样的目标,而且比赫连嘉安更加努力。 不管他们兄弟之间最后谁输谁赢,对夏侯纾来说都算不上坏事。他们斗得越厉害,就越没有时间来追究她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目的。 在午时临近之际,北原王宫上空突然涌现出了一大片乌云。那并不是普通的乌云,而是赫连保康引以为傲的数百只猎鹰。这些猎鹰已经饿得无以复加,纷纷展翅而出,寻找食物。它们的羽翼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像是蓄势待发的箭矢,准备射向猎物的那一刻。 此刻的王宫宛如一幅生动的画卷,猎鹰的翅膀在空中划过的轨迹,仿佛是笔触留下的痕迹,诉说着生存与饥饿的故事。猎鹰的嘶鸣声在空气中回荡,与王宫内的宁静形成鲜明对比,仿佛一首交响乐中的不和谐音符,紧张而急促。 驻扎在王宫外的义军,立刻齐声吹响了号角,激昂的号角声瞬间点燃了众人的热情,他们个个精神抖擞,准备充分,纷纷走出了大帐。此刻,他们正全神贯注地等待着猎鹰们全部飞出,准备展开一场激烈的战斗。 赫连嘉安的双眼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为了这一刻,他的心情早已按捺不住。 “快!赶紧把羊肉全搬出来!” 赫连嘉安兴奋地指挥着将士们把早已准备好的羊肉从帐篷里搬出来。 他的声音在帐篷内回荡,充满了激动与热切。 将士们迅速响应,他们有条不紊地从各个角落将一盆盆肉香四溢的羊肉搬出,一边大声吆喝着,心中满是对即将到来的胜利的期待。 这些羊肉是在两天前准备的。当时乌兰贝尔草原的牧民牵了一百多头羊来宰杀,鲜红色的血液几乎染红了地面的积雪,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味。他们本想利用血腥味把几百只猎鹰引出来的,未料那些猎鹰训练有素,竟然不为所动,抵御住了血腥诱惑。 整个屠宰过程持续了一天,然而,尽管牧民们付出了辛勤的努力,最终却一无所获。猎鹰们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它们高傲地翱翔在天空中,无视地面的血腥与混乱。这场屠宰活动最终以失败告终,留下了无尽的血腥和冷酷的草原。 然而,猎鹰终究还是猎鹰,无法抵挡长久的饥饿考验。这不,它们争先恐后地前来赴死。 近日天气异常寒冷,牧民们提前宰杀的羊肉居然没有丝毫腐烂的迹象,依旧保持了新鲜肥美的外观和色泽。而更为关键的是,这些羊肉还特意用毒酒浸泡了一天,人吃了尚且难以活命,何况是小小的猎鹰。 鹰群在极度饥饿的状态下,嗅到了羊肉的香气,如旋风般呼啸而下。兴奋地在羊肉上争相啄食,全然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战士”身份。而早已有所防备的乌兰贝尔士兵们,瞬间戴上了铁丝面具,向鹰群发起了冲击。他们中的一些人挥舞着大刀,疯狂地斩杀着啄食的鹰群,而另一些人则直接用弓箭射向空中,箭无虚发。 一时间,鹰群哀鸣声此起彼伏,弥漫在王宫四周的空气中。地面被无数只黑色猎鹰的尸体覆盖,血腥气渐渐弥漫开来,令人不寒而栗。也有一部分狡猾的猎鹰,在抓到羊肉后立刻飞回了王宫。然而,它们并不知道,它们根本就抵挡不了美味的诱惑。一旦它们将浸了毒酒的羊肉吞进腹中,死亡的命运便在所难免。 夏侯纾戴着跟乌兰贝尔士兵们一样的铁面具,身上穿着厚厚的护身铠甲,站在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里静静地凝望着周遭的一切,复仇的火焰在她的心中熊熊燃烧。 她的复仇计划,已经取得了一半的成功。只要再给她一些时间,她就能为徐英达洗刷冤屈,完成复仇。这是她对徐家父子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承诺。 希望徐英达能泉下有知,看着赫连保康如何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第363章 盟友 那日的毒羊肉彻底清除了赫连保康的猎鹰,使其失去了重要的助力。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二王子赫连肃泰与叶姊佳一族联手,成功捕获了赫连保康的岳家乌兹那一族,使他失去了后方的支援。在塔塔尔一族和义军的联合围困下,赫连保康已经无法继续坚持,最终决定派遣士兵朝宫外射箭,试图突围。 在这之前,赫连嘉安已经采纳了夏侯纾的建议,命令手下用干草扎制了上千个草人,并给它们穿上铠甲,假扮成士兵,立在王宫外面。这些草人巧妙地欺骗了敌人,里面的弓箭手射了半天才发现“士兵”是假的。然而,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时,所剩的羽箭已经不多了。 这彻底激怒了赫连保康,他无法忍受这种被愚弄的耻辱。于是,他果断地下令死士进行突围。这些死士都是他手下的精锐,他们无所畏惧,决心用生命捍卫荣誉,殊死一搏。 夏侯纾深知赫连保康此次命运已定,在劫难逃。未料赫连嘉安的义军大营却突发火灾,令义军自顾不暇,防线疏忽,竟然让赫连保康的人趁机破城而出。 赫连嘉安闻讯后极为震怒,他立即派人彻查此事。经过调查,赫连嘉安发现原来是自己先前派遣忽轮带人潜入王宫作内应,结果却被赫连保康捕获。赫连保康顺藤摸瓜找到了密道的出口,并派遣探子从密道潜入密道,最终成功逃出,烧毁了义军大营。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让夏侯纾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当作俘虏捉拿。 原本,他们捉拿的目标是赫连嘉安,但巧合的是,赫连嘉安那会儿听到大帐起火的消息,匆匆跑去处理和安排防御工作。夏侯纾正好无聊,便坐在桌案前研究赫连嘉安日夜钻研的王宫地图,因此被误认为是重要人物并被抓捕。 最糟糕的是,赫连保康还认出了夏侯纾。 于是,夏侯纾再次陷入赫连保康的掌控之中,成为他手中的棋子。 赫连嘉安回过头来发现夏侯纾被抓了,他迅速披上那副古铜色的盔甲,毫不犹豫地率领亲卫冲上前去营救,一场激烈的战斗瞬间爆发。 赫连嘉安古铜色的盔甲在阳光下闪烁着沉稳的光泽,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威严与庄重。他的眼神坚定,动作矫健,那份成熟与稳重,让人敬畏。 夏侯纾在一旁看着,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感动,第一次觉得赫连嘉安不再是那个玩世不恭的小霸王。 赫连嘉安眼神如刀,直指赫连保康,剑指其方向,声如洪钟:“大哥,放了她!” 赫连保康放声大笑,半是调侃半是诘问道:“三弟,你是不是糊涂了?我只不过抓了你的一个小兵而已,怎么就把你急成这样了?这个人对你而言,难道如此重要?唉,父王母后都快撑不住了,也没见你来搭救啊!” 赫连嘉安面不改色,依旧冷酷霸道,又坚定地说道:“大哥,你要是敢伤害她,我会让你跟你的所有死士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语气毫无商量的余地。 “好大的口气!”赫连保康冷笑,随后露出一丝近乎狰狞的笑来,遗憾地叹道,“我本有意关照你这个弟弟,甚至想过待我登基之后,封你一块富庶之地,让你做个安乐亲王,安享富贵。可惜,你却不领这份情!” 赫连嘉安冷嗤一声,厉声斥责道:“你企图弑父夺位,就算我容你,整个北原也容不了你!” 赫连保康见利诱不起作用,不禁恼羞成怒,他猛地抽出兵器,指着夏侯质问他:“三弟,你可知道她究竟是谁?” 夏侯纾脑子里轰的一声响,惊慌之情如潮水般涌来。在她身份未被揭穿之前,他们兄弟之间因为赫连保康逼宫夺位而产生的对峙,或许还有谈判的余地。然而,一旦她的真实身份暴露,赫连保康与他们之间的矛盾就会被弱化,而她则立刻转化为他们共同的敌人。 在北原朝堂上,赫连保康向来主战,而赫连肃泰与赫连嘉安则主张和平。现在,若是他们得知夏侯纾原是南祁人,还是南祁皇帝的妃嫔,赫连嘉安是否还会顾及她的生死?他会选择与赫连保康联手,将她视为敌人加以追杀吗? 这一刻,夏侯纾心中充满了不安和疑虑,她不知道赫连嘉安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也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将会如何。 赫连保康这招可真是高啊! 而出乎夏侯纾意料的是,她等来的不是赫连嘉安的责问,而是他愈发不耐烦的声音。 "我不清楚她的身份,也不在乎她的来历。我只知道,她现在是我的盟友。"赫连嘉安坚定地用佩剑指向赫连保康,语气不容置疑,"看在我们曾是兄弟的情分上,我请你立刻放开她。如果你胆敢伤害她,就不要怪我无情,不顾我们曾经的兄弟情义!" "敌友不分!"赫连保康的言辞激烈,情绪激动,显然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他歇斯底里地怒吼着,声音中充满了失望和愤怒:"我看你真是成疯成魔了!她可是……” 赫连保康的话音未落,一支冷箭突如其来地穿透了他的喉咙。显然,他并未预料到赫连嘉安竟然还留有后手,甚至杀伐果决,不留半点情面。于是,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警告道:“你会后悔的……” 然而,他的气息过于微弱,声音几乎淹没在了猎猎北风里。 夏侯纾感觉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溅在她的脸上,她转头一看,只见赫连保康双目皲裂,目光涣散,如庞然大物一样轰然摔下马去。那支羽箭,就像用来串鱼的芦苇,而赫连保康,正是那被串住了喉咙的鱼,挣扎着却无力回天。 “啊——”夏侯纾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音在空旷的王宫门口回荡。随后她眼前一黑,双腿一软,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倒了下去。地面冰冷而坚硬,身体上的疼痛越来越清晰,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知觉在慢慢恢复。 赫连保康一死,猎鹰军团群龙无首,立刻乱作一团。义军抓住了这个机会,迅速制服了他们,并向着王宫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震天的嘶喊声响彻四方,震撼着每一个角落。 赫连嘉安瞥了一眼身旁死不瞑目的赫连保康,脸上闪过一丝哀婉,但很快便恢复了惯常的冷漠。他紧握长戈,高声宣布:“如今大王子已伏法,那么,追随我者,我必以重赏答谢;反之,若有悖逆我者,就地正法!” 大王子被诛,一切似乎尘埃落定,北原的大局已基本成型。他部下的众多将士纷纷选择臣服,没有更多的反抗。 夏侯纾半晌都没有缓过神来,内心的波澜久久无法平复。并非她没有见过比这更为血腥的场面,而是眼前的这些都让她联想起了许多事情来。尽管赫连嘉安在众人面前表现得毫不在意她的身世背景,然而他一旦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他真的能维持这份超然吗? 这个疑虑始终在夏侯纾的心头萦绕。因此,她更愿意将赫连嘉安的言论解读为谈判的策略和技巧,而非真心实意的表态。 夏侯纾抬眼看向北原王宫的大门。这座王宫的确宏伟壮丽,其规模与南祁皇宫相仿,若非刻意追求奢华,确实能与之媲美。然而此刻,她对再次踏入这座宫殿已无半点兴趣。 她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想到这里,夏侯纾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 赫连嘉安敏锐地观察到了夏侯纾非同寻常的反应,他猜测她可能是被刚才射杀赫连保康的那一箭吓到了。他心中不禁暗自嘲笑,认为夏侯纾不过是个外表强大、内心怯弱的纸老虎。平日里,她总是表现得智勇双全,无所畏惧,然而在面对真正的鲜血与死亡时,她竟然也会如此胆小怯懦,双腿发软。 “莫姑娘,你面色不佳,还是先回营休息吧。待叛乱平定后,本王再派人来接你。”赫连嘉安注视着王宫大门,又说道,“如今王宫门口的叛军虽然已被清除,但宫内仍有残余势力。本王必须立刻入宫清剿,才能确保父王和母后的安全!” 夏侯纾生怕被他看穿自己的心思,正愁着该找个什么理由才能避免进宫,此刻听了他的话,立马就坡下驴。她一面装作被吓坏了,一面挥着手让他赶紧去,不必在意她。 赫连嘉安不疑有他,挥鞭策马进入了王宫,彻底清除了赫连保康的残余势力,并成功解救了被软禁了十多天的北原王和塔塔尔王后。 那天之后,夏侯纾就从赫连嘉安的世界里消失了。 夏侯纾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齐科尔草原,微风拂过,带着青草和泥土的芬芳。她眨了眨眼,一时间有些恍惚,但除了脑袋有点晕乎乎的,没有其他不适。 巴塔见她醒来,脸上立刻洋溢出欣喜的笑容。他紧张得手足无措,连忙用生硬的南祁话跟她说:“二王子让你醒来之后在这里等他。” "你怎么会说南祁话的?"夏侯纾不禁有些惊异。之前就是因为他们无法用共通的语言交流,导致他们常常陷入鸡同鸭讲的困境,甚至还因此闹出了不少误会。 巴塔脸上泛起一丝尴尬的笑容,两个可爱的小酒窝若隐若现,他略显羞涩地解释道:“我跟别人学的。” “真不错,这才多久就能勉强跟我对话了。”夏侯纾夸赞道。 被夸了之后,巴塔的脸颊更红了。 夏侯纾环视四周,眼前的帐篷一如她之前所住的样子,甚至那些摆设都未曾改变,衣架上依旧挂着那件她熟悉的衣裳。她的心充满了困惑,不明白赫连肃泰为何会将她带回这里。沉思了片刻,她决定询问清楚:“二王子让我在此等待他,但他现在身在何处?” "他……"巴塔沉默了许久,显然在慎重地思考着措辞,然后才继续说道,"二王子尚未归来,他只嘱咐我要照看好你。现在我将你安全带回来了,我还可以给你弄羊乳来喝……" “停!”夏侯纾不想听他毫无逻辑又语无伦次的叙述,索性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然后严肃地说,“现在我来说,你听懂了就点点头,然后回答我,听不懂就摇头,可以吗?” 巴塔想了想,点点头。 夏侯纾撇了撇嘴,随即问道:“是赫连肃泰让你把我带回来的吗?而他自己却还在直城?” 巴塔点点头。 夏侯纾只记得自己跟赫连嘉安分别后,便乘坐马车准备回乌兰贝尔草原。不料,在途中遭遇伏击,她刚掀起轿帘打算一探究竟,后颈便遭受重重一击,昏迷过去。待她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身处齐科尔草原。显然,那些袭击的劫匪是赫连肃泰派来的。然而,令她困惑的是,赫连肃泰并未返回齐科尔草原。 这一切显得扑朔迷离,让人不禁要深入思考其中缘由。 “北原王病得很重吗?”夏侯纾又问。 巴塔神色复杂地点点头。 看来赫连肃泰留在直城,确实是因为北原王命悬一线。 于是,夏侯纾又问:“北原王有没有下旨要传位给谁?” 巴塔拼命地摇头。 这次平定赫连保康之乱,赫连嘉安功不可没,在众部族之间树立了极高的威信。赫连肃泰同样也表现出色,只不过他主要致力于协调各部族之间的关系,有效避免了他们在混乱中自立为王,为赫连嘉安勤王救驾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因此,北原王在决定传位时需慎重考虑,充分权衡各方面因素。 “你认为北原王会传位给赫连肃泰吗?”夏侯纾再次询问。 巴塔的眉头微皱,既没有点头表示赞同,也没有摇头表示反对。身为齐科尔草原的一份子,他内心深处自然是希望赫连肃泰能够取胜。若是赫连肃泰能够成为下一任北原王,那么他们齐科尔草原这些年来因赫连肃泰不受重视而遭受的欺凌与屈辱,或许就能够一并洗刷,得到应有的尊重和地位。 夏侯纾大概弄清楚了当前的形势。现在的情况是,赫连保康已经伏诛,其残余势力已被清除。北原王之前说谁战胜南祁大军就传位给谁的旨意,也因这场内讧而化为乌有。他的两个儿子在救驾过程中都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功不可没,这使得他难以明确表示将王位传给谁。 然而,北原王由于旧伤未愈且被长期软禁,病情必定有所恶化。赫连肃泰之所以迟迟未归,可能是在等待最有利的时机。 夏侯纾疲惫地叹了口气,转向巴塔道:“我还有些许不适,想要再静躺片刻。你先出去吧,若赫连肃泰有消息传来,烦请你立刻告知我。” 巴塔没有多说,立刻转身退出去了。 第364章 旧情人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夏侯纾在齐科尔草原上安静地度过。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帐篷里,很少外出,一方面是为了养精蓄锐,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等待赫连肃泰的信件回来。 这段时间的经历让她越来越感觉到北原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这里充满了危险和未知。无论北原王宫中发生了什么,或是王位最终落入谁的手中,她都希望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以便自己能做出相应的计划和准备。 直到第四天,赫连肃泰的信使才疲惫地归来。他的脸上满是焦急之色,脚步匆忙。然而,他带来的消息并非喜讯,而是赫连嘉安已经将赫连肃泰抓捕的消息。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齐科尔草原,让所有人感到震惊和不安。 据说是赫连嘉安收到线报,有人看到赫连肃泰把他最得力的军师掳走了。于是赫连嘉安不由分说便打上门去质问,赫连肃泰自然不肯承认。兄弟间因此产生了严重的争执,关系急剧恶化。彼时,直城已是赫连嘉安的天下,任他横冲直撞也无人敢说一句不是。赫连肃泰不愿事情闹大,因此稍显被动。志得意满的赫连嘉安以为兄长认怂了,便派人将他拘禁,并威胁他必须在三日内交出军师,否则就取他的性命。 赫连嘉安口中所谓的军师,自然就是夏侯纾。 听到这个消息后,夏侯纾有些哭笑不得,她没想到自己这个“狗头军师”竟然还这么受欢迎,竟然同时被这兄弟俩惦记上了。夏侯纾不禁在心里想,要是他们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潜入北原也别有目的,不知道还会不会这般争夺。 不过,比起回到乌兰贝尔草原,继续给赫连嘉安出谋划策,协助他顺利登上王位,夏侯纾更愿意暂时待在齐科尔草原避风头。毕竟,她与赫连肃泰十分默契,如今也算得上是知己知彼,而赫连嘉安至今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至于赫连嘉安之前说的那些不在乎她是谁的话,听听也就算了,不必当真。 赫连肃泰被捕的消息像野火燎原一样迅速在齐科尔草原传开,草原人民为之沸腾。他们纷纷穿戴起战甲,聚集在赫连肃泰的大帐之外,群情激昂,振臂高呼,发誓要为二王子讨回公道。这些勇士们刚刚经历过一场不算激烈的内战,热血未冷,一听到又要投入战斗,他们激动不已。最后,在一位英勇将领的带领下,他们以磅礴的气势踏上了前往直城的征程。 夏侯纾冷眼旁观,她看着他们如狼似虎地集结、整装待发。留下来老弱妇孺们,却像是在庆祝一场盛大的节日,欢呼雀跃,载歌载舞,期待着英雄的归来。 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立二君。这是一场无法避免的战斗,如同猛虎下山,无人能挡。这场战争的结果将决定权力的归属,胜利的一方将会成为草原的霸主。而她,只有等待这场战争的结束,才能踏上归途,回到南祁,回到她思念已久的人身边。 平心而论,赫连肃泰确实比赫连嘉安更适合当北原王。 夏侯纾在齐科尔草原又度过了一些日子,每日都从草原的士兵们那里听到他们辉煌的战绩。据说,他们尚未抵达直城,就遭遇了赫连嘉安预先布置的乌兰贝尔士兵的拦截。然而,齐科尔草原的将士们并未畏惧,反而展现出了顽强的斗志,与对方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在这场战斗中,齐科尔草原的将士们凭借着过人的勇气和技艺,终于战胜了乌兰贝尔士兵,继续坚定地向直城进发。他们的目标明确,矛头直指北原王宫中的赫连嘉安。与此同时,他们还不忘一路传播赫连嘉安企图陷害二王子,逼迫北原王传位的消息。 赫连保康的逼宫事件刚刚平息,赫连嘉安又陷入了类似的争议之中。这对于想要接任北原王位的赫连嘉安来说十分不利。然而,这却给赫连肃泰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处,使他被笼罩在受害者的光环之下,赢得了许多民众的同情和支持。 得知直城里无大事,赫连肃泰的性命暂时无虞,夏侯纾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她吩咐巴塔为她挑选一匹性格温顺、易于驾驭的马匹,每天吃饱喝足之后,她会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然后策马奔向远方。 巴塔遵照赫连肃泰的指示,日复一日地陪伴着夏侯纾游逛,形影不离。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中渐生困惑:外面大雪纷飞,几乎无人愿意踏出家门,然而夏侯纾却兴致盎然,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巴塔虽然心存疑虑,但夏侯纾的行为光明磊落,让他无法多问。 其实,夏侯纾并不怀有任何深远的阴谋。她只是想寻找北极星的反方向,凝望那片未知的远方,心中揣摩着那里离她朝思暮想的地方究竟有多遥远。她已经出来这么久了,她惦记着独孤彻,不知他是否正心急如焚地四处寻找她的踪迹。同时,她也牵挂着父母和兄嫂,猜想他们必定是焦急万分。除此之外,她最担心的便是陆宜珠。那个青春洋溢、视财如命的小姑娘,被她一路忽悠着来到北原,结果两人却走散了…… 夏侯纾内心满是愧疚和担忧,不知如何是好。 三天后,赫连肃泰终于回来了。 听说,赫连肃泰与赫连嘉安达成了和解,双方承诺不再进行无谓的斗争。更令人惊讶的是,他还带回了一具尸体——阿穆莎。已死去的大王子赫连保康的王妃。 阿穆莎是在赫连嘉安攻进王宫时自杀的,两指长的匕首从胸口直直地刺进去,丝毫没有犹豫,从此再也没有醒来。 赫连肃泰说,阿穆莎的遗体原本会被当作乱党草率埋葬,但是赫连嘉安愿意卖给他一个人情,让他偷偷将遗体运回并妥善安葬。当然,赫连嘉安也并非无利可图,他得到了赫连肃泰不再与他争夺王位的允诺。 接下来的几天里,赫连肃泰将自己封闭在大帐之内。他凝视着阿穆莎用来自杀的那柄匕首,陷入沉思。他几乎未曾进食,那份消瘦与憔悴让人忧心忡忡。夏侯纾每次看到那热气腾腾的食物被送入大帐,而后冷冰冰地被端出来,内心都充满了无奈与矛盾。 夏侯纾琢磨了很久,心想这样下去可不行。如果赫连肃泰因为这次挫折而一蹶不振,放弃对王位的争夺,岂不是将北原王的位置拱手相让了?赫连嘉安那个家伙,性情跟个小孩儿似的,让他做个清闲的亲王可能还好,但若是让他做北原王,她还真猜不准北原接下来的命运又是何种模样。这不仅关乎赫连家族的荣誉,更关系到北原与南祁两国的邦交与和谐。 因此,夏侯纾决定再去打探个虚实,在做谋划,势必要帮助赫连肃泰重新振作,重拾信心,继续为争夺王位而努力。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北原的未来能够掌握在可靠的人手中。 赫连肃泰的大帐中弥漫着一阵浓烈的酒气,而他此刻正坐在矮矮的几案前,沉浸在对故人的哀思中。一整天了,他几乎未曾动弹过,仿佛与世隔绝,只剩下他和阿穆莎的回忆。 夏侯纾掀开门帘,一股冷空气随之涌入帐内。赫连肃泰微微蹙眉,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诧异。他看着夏侯纾,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然而,他并未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后,便再次垂下头,仿佛夏侯纾并不存在,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空气。 夏侯纾将从扎米那里接过来的食盒打开,里面是一碗蔬菜肉末粥、半盘炙羊肉,几块酥饼,还有一杯奶茶,香气逐渐在帐篷里弥漫开来。她微微地叹了口气,细心地挑选出适合赫连肃泰食用的蔬菜肉末粥和奶茶,然后将它们规整地摆放在他面前。 见赫连肃泰丝毫没有进食的意思,夏侯纾闻声劝说道:“我们南祁有句俗语,叫做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纵然你是铜墙铁壁,饿了这么久了,也该吃点东西了吧。” 赫连肃泰瞥了她一眼,突然失笑道:“她以前也总是这样劝我。” 她?她是谁? 夏侯纾一愣,脑海突然一片空白,待她再次看向赫连肃泰手中的匕首时,才猛然醒悟。原来他所指的人,是阿穆莎。种种迹象表明,这两个人之间,确实存在着一段复杂的过去。 夏侯纾突然很想了解那个美丽且善良的女孩,究竟对赫连肃泰做了什么,以致让他对她满怀怨恨,甚至在她临死之前仍在寻求他的宽恕。 “你可以跟我说说她吗?”夏侯纾轻声问道。 “这把匕首,其实是我送给她的。当时我对她说,除非她用这把匕首自尽,否则我永远不会原谅她。未曾料到,她竟然真的如此决绝。”赫连肃泰目光紧紧盯着自己手中的匕首,像是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那日,三弟把她交给我的时候,我看着这把匕首就插在她的胸口,血已经干了,可是她却再也听不到我说原谅她。” 夏侯纾坐在他旁边,像个听故事的人一样安静地聆听着。她的表情平静而温柔,眼神专注而明亮,仿佛要将每一个字句都深深地刻在心里,然后品味着每一个故事的甘甜与苦涩。 赫连肃泰继续说:“我从小喜爱礼乐,所有人都说我胸无大志,唯有她懂我,一直鼓励我、支持我。我曾经以为她会成为我的王妃,因此我早早地就开始筹备聘礼,期待着我们的未来。然而,当我被人诬陷时,她却没有选择相信我,转而嫁给了陷害我的人。” 说完,他端起几案上的酒樽,一饮而尽,醉态尽显。 “她为何要那么做?”赫连肃泰的眼眶泛红,脸上写满了疑惑与痛苦,“我把整颗心都捧在她面前,可她说不要就不要了,还轻易地就将它打碎,随意地践踏。” 夏侯纾一时语塞,心头涌起复杂的情绪,思绪飘回了阿穆莎将挂饰交给她的那一天,想起了阿穆莎满含遗憾与歉意的眼神。那时,夏侯纾并未深究阿穆莎的用意,只是隐隐觉得其中必有隐情。而今听了赫连肃泰的叙述,她心中渐渐浮现出当年事件的轮廓。 赫连肃泰与阿穆莎,两小无猜,情深意长。然而,命运却对他们开了个残酷的玩笑。当赫连肃泰遭受赫连保康的诬陷,陷入人生低谷时,阿穆莎的选择无疑在他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她非但没有给予他信任与支持,反而嫁给了陷害他的赫连保康,成为了北原的储妃。对于曾经高高在上的赫连肃泰来说,这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夏侯纾为赫连肃泰的遭遇感到心痛,也为阿穆莎的选择感到惋惜。两人曾经的情谊,因一场阴谋而变得面目全非。可是,阿穆莎在提及她与赫连肃泰的往事时,眼神里的沉重与痛苦却骗不了人。如果没有难以言说的苦衷,她又怎么会一直珍藏着赫连肃泰送给她的物品呢?甚至不惜背叛大王子,也要偷偷放她出来? 夏侯纾轻轻抚摸着那个曾经承载了阿穆莎与赫连肃泰之间深厚情谊的挂饰,心中五味杂陈,既惋惜又无奈。她低声道:“或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显然,她的话毫无理据,看赫连肃泰的眼神她就知道了。 夏侯纾忽然意识到,她对阿穆莎的了解并不够深入,所以无论她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如今,过去的一切已成定局,无法逆转,只剩下这枚挂饰,如同历史的见证者,默默地诉说着那些被尘封的感情纠葛与遗憾。但她依然希望,逝者能够安息,生者不再沉溺于过去。 夏侯纾将阿穆莎托她转交的挂饰拿出来递给赫连肃泰,轻声说:“这是她让我还给你的。她还说,这一生,是她对不起你。” “她……真的这么说的?”赫连肃泰眉头紧皱,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与不敢置信。他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那个他曾经深爱过的女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感到自己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仿佛被刀子割破了一道口子。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事实,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处理自己的情绪。他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在瞬间崩塌了,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夏侯纾微微颔首,沉声道:“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当初我得以从赫连保康手中逃脱,全因阿穆莎出手相助。当时她跟我说她不会有事,可我没想到她最后竟然做了这样的选择。” 赫连肃泰双手颤抖地接过挂饰,眼角处闪烁着微不可见的泪光。 夏侯纾缓缓地站起身,深吸一口气,无奈地说道:“你们之间的纠葛,我既不清楚,也不愿插手。但我坚信,她所犯的最大的错误,或许只是太过爱你。至于她当年为何背弃了与你的誓言,选择嫁给赫连保康,我觉得,你应该有能力查明真相。” 赫连肃泰顿时泪流满面,他的泪水无声地滑落,像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他的衣领。他的脸上写满了无助和悲伤,像个失去了方向的孩子,迷茫而又惶恐。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哀痛,那种沉痛的感觉仿佛能感染到每一个人的心。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颇具城府的北原二王子,而是一个痛失所爱的普通人,他的无助和脆弱让人心疼。 第365章 将计就计 安葬好阿穆莎的第七天,赫连肃泰收到了探子的密报。阿穆莎当年选择匆匆嫁给赫连保康,并非她贪慕权势,移情别恋,而是受到其母族乌那兹部落与赫连保康的联合胁迫。 彼时赫连肃泰因为对北原王的宠妃“不敬”而被驱逐出京,赫连保康为了永除后患,意图制造一场意外将其灭口。而先前看好赫连肃泰的乌那兹部落也突然倒戈,转向了赫连保康。为了稳固这层关系,乌那兹部落决定将北原第一美人阿穆莎嫁给赫连保康。阿穆莎知晓后拼死反抗,然而赫连保康却以赫连肃泰的性命相要挟,迫使阿穆莎不得不妥协。 事情实际上非常明了,赫连肃泰如果真心想要查明真相,他早就能够做到了。然而,阿穆莎的“背叛”使他深感失望和心灰意冷,导致他迟迟没有采取行动去调查。如今,佳人已逝,一切都已经成为了无法挽回的遗憾。 与此同时,赫连肃泰还收到了赫连嘉安的邀请。赫连嘉安在信中提到,年关将至,希望兄弟俩能相聚在直城,承欢膝下,重温亲情,同时也为北原王的安息祈福。 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明眼人都能看穿其中的端倪,可是赫连嘉安打着孝义之名,赫连肃泰没有办法拒绝。 赫连肃泰带着人前往直城赴约,未料却在半路遭到伏击。对方来势汹汹,招招狠毒且致命,丝毫没留情面。齐科尔草原的勇士们奋起抵抗,损伤大半才勉强保住了赫连肃泰的一条性命。然而,赫连肃泰的左臂受到了重伤,恐怕此生再也无法拿起重物。对于一个北原男子来说,这几乎等于失去了半条生命。 不用查都知道,这是赫连嘉安的计谋。北原王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却依然没有定下王位继承人,所以赫连嘉安在幕僚的怂恿下,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先一步动手了。 赫连嘉安先前射杀赫连保康虽然是为了救驾,但已经给人留下了残暴的印象。如今,他诱骗赫连肃泰进宫,却又在半路设下埋伏,无疑使他的形象更加恶劣。朝野内外纷纷指责赫连嘉安残害兄长,不仁不义,更担心一旦他成为北原王,会对各部落不利。 面对世人的非议,赫连嘉安坦然承认了他下令对赫连肃泰进行袭击,但他坚称自己并非主动出击,而是得到了密报,得知赫连肃泰意图带兵直闯皇城,意欲谋反。因此,他才不得不采取了这样的对策。对于这一切,赫连嘉安认定背后有他人挑拨,意图陷他于不义之地。 赫连肃泰的伤势十分严重,连续数日的高热令他意识涣散,下不来床。待他终于恢复意识后,他立刻毁掉了先前与赫连嘉安定下的不争储位的承诺。不仅如此,他还故意让人放出消息,声称自己虽然淡泊名利,亦无意伤害手足兄弟,但对赫连嘉安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和杀戮,他无法坐视不理。为了自己和齐科尔草原的百姓的安危,他誓要寻求正义。他坚定地表示,如果这个公道必须是当上北原王才能讨回来,那么他将义无反顾地去争取。 一石激起千层浪。消息一经传出,草原上的各大部族都陷入了骚动,开始摇摆不定。毕竟,一个连亲兄弟都能算计的人,日后又怎么会厚待他们这些部族呢? 彼时的北原王已是生命垂危,听闻此变故后,他内心的愤怒与悲痛瞬间爆发,然而话语还未及出口,他便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塔塔尔王后担心此事传扬出去,会对小儿子的王者之路构成莫大的威胁。于是,她决定严格封锁北原王驾崩的消息,待赫连嘉安顺利登基后再昭告天下。 然而,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北原王驾崩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很快就向北风一样席卷了整个北原大草原。 弑兄杀父乃大逆不道之罪,这让各部落深感震惊。反对赫连嘉安即位的声音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甚至有不少部族已经蠢蠢欲动。有的打算趁此机会自立为王,有的则打着清君侧的幌子,企图挥戈杀入直城,夺取王位。 情势紧急,塔塔尔王后深知自己已经保不住赫连嘉安,她果断下令传位于赫连肃泰,只求换回小儿子一命。 赫连嘉安听闻母亲之计,心生愤懑,本欲集结塔塔尔勇士与北原王的部下奋力一战,却被塔塔尔王后及时制止,甚至还遭到了软禁。 塔塔尔王后虽久居高位,且深爱幼子,但她也深知塔塔尔部族刚经历了与赫连保康的战争,实力大损,即使再强大,也无法在短时间内与其他草原部族抗衡。而且,赫连肃泰也是她的亲生儿子,不论谁继承大统,她都将是北原王太后。因此,为了北原局势的安定,她选择了保持克制,避免部族之间进一步的冲突。 同样地,塔塔尔族人也不希望因此陷入困顿。比起继续无休止的打下去,他们更倾向于在自己的亲外甥中选择一位心思深沉且仁慈的人来担任北原王。 因此,赫连肃泰顺应民众的意愿,成为了北原王。 赫连肃泰继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与南祁修好,旨在腾出时间来整顿国内尚未平息的腥风血雨。至于赫连嘉安,赫连肃泰也遵从塔塔尔王后的意愿,选了一块靠北边的封地,像赫连保康曾经许诺他的那样,让他做了个安乐亲王。 躲在齐科尔草原的这些日子,夏侯纾并未闲着。她按照赫连肃泰准备的地图,仔细研究了回南祁的最佳路线。每想到那里有她爱的人在等待她的归来,她的心中便涌动着无尽的动力。 然而,在启程之前,夏侯纾的心中仍有一丝未了的遗憾,那就是关于她大哥夏侯翖的谜团。自十年前夏侯翖在北原战场上突然消失后,他们一家人就再也没能得到他的任何消息。夏侯翖的失踪是他们全家人心中难以割舍的牵挂,也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这些天,夏侯纾一直在齐科尔草原四处游览,同时暗中打探大哥夏侯翖的下落。虽然一无所获,但她却意外地听到了一些之前未曾听说过的消息。 据说,夏侯翖当年率领五百赤羽精骑穿越溟丘峡谷时,遭到赫连保康和鹰群的袭击。在那场战斗中,赤羽精骑处于劣势,几乎全军覆没。他们的尸体被鹰群啄食得面目全非,以至于几乎无法辨认出人形。这或许就是夏侯翖至今下落不明的真正原因。 夏侯纾心中五味杂陈,交织着悲痛与疑惑。想到夏侯翖可能再十年前就已经惨遭赫连保康毒手,不仅尸骨无存,还惨遭鹰群啄食,连最后的尊严都荡然无存,她便心如刀绞,泪水也在眼圈里打转。若赫连保康尚在人间,她誓必让他尝尽千刀万剐之苦,方能消解她心头之恨。 哭完之后,夏侯纾又去找人打听溟丘峡谷的位置。她始终无法相信大哥就这样离世了,但又不得不面对这残酷的现实。她决定继续寻找线索,希望能找到夏侯翖的踪迹,或者至少找到一些能够证明他是否生还的证据。 夏侯纾开始深入研究当年的那场战斗,试图从中找到一些线索。她询问了齐科尔草原的居民,查看了他们的史书和文献,但都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几位懂得南祁话的老人。老人告诉她,他们曾参与过当年那场战争,对赤羽精骑有所了解。战争结束后,曾有人在溟丘峡谷附近发现了几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和一些带血的武器,上面刻有赤羽军的标志。但是说完这些后,老者又情绪激动地劝她不要去冒险。 细问之后,夏侯纾才知道原来溟丘峡谷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模样,甚至还带着些神秘色彩。 十年前,溟丘峡谷就已经被人为封锁了出口,从此,再也没有人能够穿越这片神秘的土地。传言这片土地被鬼魂所占据,即使在光天化日之下,也能听到从深谷中传出的凄厉哀嚎。这些声音,据说是那些在战争中牺牲的南祁将士们的灵魂,他们被困在峡谷中,无法安息。 对于这样的传言,有些人始终抱着怀疑的态度,但更多的人则是深信不疑。一些胆大的人试图挑战这片神秘的峡谷,但那些进入峡谷的人,无一例外地再也没有回来。他们的消失也加深了传言的可信度,使人们更加敬畏这片被封锁的土地。于是,又有一批勇敢的人进入溟丘峡谷,去寻找那些消失的探险者。但他们也没有回来,仿佛也被那可怕的鬼魂所困住。从此以后,溟丘峡谷变得更加神秘和恐怖,没有人敢再踏入其中。 他们说得越是神乎其神,夏侯纾越是心生好奇,她渴望能亲眼见证这一切。然而,身处辽阔无垠的草原之上,夏侯纾不辨方向,若逢阴雨天气,连北极星的指引也消失无踪,使她更添困扰。她深知,若寻求北原人的帮助,他们定会探询她此行的目的,而她无法透露实情。再者,她囊中羞涩,无力支付高额的酬劳。唯一值得信赖的巴塔虽学会了简单的南祁话,但他同样是北原人,且受赫连肃泰的辖制。这使得夏侯纾陷入两难之境,前路充满未知与挑战。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夏侯纾开始察觉到巴塔的行为有些异样。他经常一个人默默地站着或坐着,眼神空洞地凝望着远方,仿佛陷入了沉思。即使有人呼唤他,他也需要好一会儿才能回过神来。这种状况让夏侯纾感到担忧,她开始思考巴塔到底怎么了。 巴塔心中满是忧郁,因为跟他年龄相仿的青年男子基本上都都欢欣鼓舞地前往直城,恭贺新王登基了。然而,他却只能默默地守在夏侯纾的身边,肩负着保护她安全的重任。他的内心深处,其实非常渴望能够亲眼见证新王登基的盛大场景,感受那份无与伦比的辉煌。同时,他希望有一天,他也能像其他青年男子一样,去直城看一看,证明自己的价值,享受他人的崇拜。他坚信,那一天一定会到来。 巴塔日思夜想,却没想到他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 没过几天,赫连肃泰派人来接夏侯纾去直城,并要求巴塔和扎米一同前往。 夏侯纾对直城并无好感,也不想去。自从踏入北原那日起,她曾先后两次去过直城王宫。第一次,她是乱军眼中的猎物,被当做礼物一般强行带入宫中;第二次,她被赫连保康视作人质,囚禁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内。这两次的经历,给夏侯纾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所以,当赫连肃泰邀请她再次前往直城时,她心中满是婉拒之意。她急切地想要寻找一个机会,前往溟丘峡谷一探究竟。即使夏侯翖真的在那一战中英勇牺牲,她仍想踏上他曾经坚守的土地,在那片他与将士们浴血奋战的土地上,点燃一炷香,为逝去的英灵祈祷。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赫连肃泰见她迟迟不肯动身,竟然自己赶了过来。 加冕为王的赫连肃泰,与昔日相比,似乎未有分毫改变。但细心观察之下,又觉有所不同。或许是因为北原王的华服过于庄重璀璨,与他昔日的装束截然不同,使他显得更加尊贵威严;又或许是因为他初登大宝,身上增添了几分王者风范。 夏侯纾觉得眼前的赫连肃泰有些陌生。但这些都不是她所关心的。她心中只想着如何在赫连肃泰的严密监控下巧妙行动,先去溟丘峡谷祭奠,再设法绕道返回南祁。这个计划需要她发挥所有的聪明才智和机智,才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完成。每一处细节,每一个行动,都可能让她陷入危机。但她决心已定,无论如何也要达成心愿。 赫连肃泰凝视着她,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暖如春风的笑意,轻声问道:“我听说你最近经常带着巴塔出去闲逛,是不是过于操劳了?为何你的气色似乎不如前些日子红润?” 夏侯纾觉得赫连肃泰很奇怪。北原内忧外患,百废待兴,他刚刚坐上北原王的宝座,他不急着他的复兴大业,却来关心她一个南祁女子的气色,简直莫名其妙。而且,赫连肃泰的白月光不是尸骨未寒的阿穆莎吗?他应该还在悲伤之中猜对,怎么这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呢? 夏侯纾不想与他纠缠,便将注意力转向他缠着绷带的手臂,冷声问道:“先前传假消息给赫连嘉安的人,是不是你派去的?” 若非如此,赫连嘉安也不会在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还要伏击赫连肃泰。 突然换了个话题,赫连肃泰笑而不语。 在夏侯纾的长时间注视下,赫连肃泰终于叹了口气,开口道:“如果我说不是我,你肯定认为我在说谎。” “只要你说不是你做的,我就相信你。”夏侯纾说。 赫连肃泰一愣,旋即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深深的无奈,道:“人确实不是我派去的,但此事与我难脱干系。” “怎么说?”夏侯纾紧追不舍。 “传话的人是南祁的探子。”赫连肃泰神情严肃地解释道,“而我,早在飞鹰城失守之际,就已经暗中跟南祁的人取得联系。只要他们助我夺得王位,我就保证不再兴兵南下。” “原来如此。”夏侯纾恍然大悟,心中不禁开始揣测那个与她接头的南祁人究竟是何许人也。感受到赫连肃泰审视的目光,她轻咳一声,继续说道:“说起来,这是你们北原内部的纷争,我一个南祁人,本不该置喙。我也不愿过多介入此事。但赫连嘉安曾对我有恩,他并非那种穷凶极恶之徒。若有可能,我希望你今后能善待于他。他对你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了。” 赫连肃泰望着远处,语气轻松地回应道:“好”。 第366章 密室 尽管夏侯纾对前往直城王宫心存抵触,然而,赫连肃泰却无视她的意愿,第二天便强行带她启程,扎米和巴塔也一同随行。 扎米自小便在广袤的齐科尔草原上自由自在地成长,是个很淳朴开朗的姑娘。她从未踏足过遥远的京都直城,对于那个世界的认知仅限于听他人的描述。在她心中,赫连肃泰的大帐便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地方,拥有无数她从前未曾见过的东西,令人心生满足。然而,当她听到别人谈起直城的繁华、街市的喧嚣、王宫的辉煌时,内心便开始萌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向往。她渴望亲眼见证那一切,却又深知自己身负照顾夏侯纾的重任,不能轻易离开齐科尔草原的身边。这次,她终于有机会踏足那座心驰神往的城市,而且还是作为新王的贴身侍女入住王宫,这让她激动不已。 一路上,扎米与同样兴奋的巴塔用北原话聊个不停,两人都沉浸在即将踏入新世界的喜悦之中。她的心情如此亢奋,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快地跳跃。在她的眼中,直城的一切都显得如此神秘而诱人,她期待着在那里展开一段全新的生活。 夏侯纾被他们吵得头疼欲裂,心中虽有多次想要出面制止,但考虑到自己身份的尴尬,还是保持低调方为上策。于是,她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 折炎明白夏侯纾不喜欢吵闹,他观察到她离开齐科尔草原不久就明显精神不济了,便善解人意地去找赫连肃泰嘀咕了几句。随后,赫连肃泰大度地一挥手,让夏侯纾到他的马车上休息。 夏侯纾仔细斟酌了一会儿,她觉得与其留下来跟扎米同乘一辆马车,继续听她与巴塔兴致勃勃地谈论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题,还不如去赫连肃泰的马车上。赫连肃泰的马车又宽敞又舒适,还有各种用热水温着的吃食。如果她实在不想和赫连肃泰交谈,还可以随便吃点东西来打发时间,或者干脆闭上眼睛假装睡觉,这样,这一路她也能过得更清静一些。 赫连肃泰明白夏侯纾还在为他没有提前跟她透露与南祁的合作而生气,他并未自讨没趣地强行与她交流。相反,他给予了她充足的独处时间,让她自己慢慢去消化,自行平复情绪。 自从巴塔向赫连肃泰透露,夏侯纾最近在千方百计地打探溟丘峡谷和赫连保康当年伏击南祁赤羽精骑的事情后,赫连肃泰对夏侯纾的行为便产生了更多的疑惑,并提高了对她的戒备心。再联想起之前他被召进宫面圣,赫连保康却趁机袭击齐科尔草原,成功劫走了夏侯纾。他就越发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 再后来,赫连嘉安攻进王宫,犹如强弩之末的赫连保康原本打算当众揭示夏侯纾的真实身份,却在话语未尽之时遭到了致命的一击,让夏侯纾的身份之谜似乎越来越难以捉摸。 如今,赫连肃泰内心的好奇与疑惑像一团火一样燃烧得愈发浓烈,但他明白,此刻的自己不能急躁。只有沉住气,耐心地等待机会,才能更好地探索事情的真相。这个过程可能会很漫长,也可能会很曲折,但他坚信,只要自己保持耐心和毅力,最终一定能够揭开这个谜团。 回到直城,赫连肃泰便收到了部下清缴赫连保康余孽的详细汇报。 折炎说,他们在清查赫连保康旧居时,在赫连保康的书房下面发现了一处地下密室。在这密室里,他们发现了一位身份和年龄都不明的男子,该男子似乎已经心智失常,形同疯子。然而,折炎却认为,此人能被赫连保康长期囚禁于此,绝非寻常之辈。因此,折炎特来请示赫连肃泰,寻求解决之策。 赫连肃泰也很好奇对方的身份,便打算亲自去看看。 夏侯纾听说赫连保康有密室,还囚禁着人,顿时来了兴致,坚持要一同前往察看。其实,她内心深处另有打算,她想趁此机会探访赫连保康的旧居,试图能找到与赤羽精骑全军覆没相关的线索。 赫连肃泰看到夏侯纾如此积极,心中疑窦丛生。然而,当他看到她那无辜而又焦急的眼神时,他犹豫了。最终,他没有提出异议,点头示意折炎带她一起去。 赫连保康的府邸曾是北原王宫东边的一颗璀璨明珠,其宅院之宏伟,堪与北原王宫相媲美。它的规模和装饰都彰显着北原储君的尊贵与荣耀。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叛乱,使得原本繁华的府邸变得一片狼藉。昔日门庭若市的景象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凄凉的景象。那些原本就稀有的树木被无情折断,稀稀落落地倒在院子里,凄凉而又悲怆。积雪覆盖了整个府邸,试图掩盖那一地的狼藉与破败。 夏侯纾紧紧地跟在赫连肃泰的身后,穿越一道又一道的门廊,最终来到了赫连保康生前的书房,并顺利找到了密室的入口。 北原人修建密室的习惯与南祁人的习惯不同。南祁人的密室,入口大多颇为隐秘,不易被人察觉。而北原人的密室入口却相对显眼,甚至在入口处摆放着两尊威风凛凛的石刻飞鹰雕像,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那里藏着一间密室。只不过北原密室的入口容易被发现,但真正进入其中却绝非易事。这是因为北原人设计的机关巧妙复杂,让人防不胜防,除了密室的设计者和使用者之外,几乎无人能够破解。 折炎他们之前找到这间密室的时候,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无法打开那扇紧闭的大门。最后,他们不得不从其他地方运送了大量的炸药,将其炸开,才得以一窥其中的奥秘。 不过,在赫连肃泰来之前,折炎已经率领众人将入口处因爆炸而产生的石块和碎片进行了初步的清理,但仍有许多细小的碎屑未曾被彻底清扫,因此,地面走起来仍旧显得不够平坦,需要谨慎行走。 在折炎等人的引导下,赫连肃泰双手负在身后,眼神坚定,目不斜视的踏入了密室。他径直朝最深处的房间走去,那是一间仿佛牢房般的神秘之地。 密室修建在地下,原本就比较潮湿,而赫连保康既已伏诛,其家眷和亲信也受到牵连,便无人再踏入此地。密室里有一股难闻的腐烂气味,墙壁上嵌着的青铜烛台皆已熄灭,折炎他们加了油蜡之后,也只能散发出淡淡的光芒,让整个密室都显得幽森可怖,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然而,最令人胆寒的,莫过于走道尽头的那间密室。偌大的密室里面积了一层水,也不知道是修建者刻意设计的,还是因为地势太低,长年累月积水而成。更令人作呕的是,水面上还漂浮着一些粪便,散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熏得人连眼睛都有些刺痛。 夏侯纾捂着口鼻,心中不禁泛起疑惑,这样的环境,人真的能够生存下来吗? 赫连肃泰也眉头紧皱的取出一块方巾来捂住口鼻,眼神专注地盯着积水中央那个独特的铁笼。铁笼内,一个深色的影子若隐若现,形似人影,给人一种诡异而神秘的感觉。 赫连肃泰有些后悔来到此地。他指着大铁笼里的神色影子,满心疑惑地问折炎:“这便是你口中所谓的身份不同寻常之人?” 折炎也被这恶臭熏得够呛,但他深知此时此刻绝不能做出捂口鼻的动作,只能强忍着生理本能的不适。他恭敬地回答道:“陛下,此事确实是臣处置不当,但臣并未夸大其词。臣发现此地之后,已陆续带了十几人过来提人。岂料此人反应敏捷、身手矫健,臣等费尽周折,均未能成功将他带离此地。无奈之下,臣只好出此下策,冒死请陛下亲自出马,以观其究竟。” 赫连肃泰显然对折炎的话持怀疑态度。他又瞥了一眼大铁笼,心中的怒火渐渐旺盛。他大声说道:“一个近二十天没有进食的疯子,还能有多大的本事?孤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必须立刻将他弄出去,孤一刻也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 折炎自知触怒了新王,不敢再做辩解。 赫连肃泰怒火中烧,随即转身拉着夏侯纾向外疾走。直到他们走出密室的那一刻,他才松开夏侯纾的手,然后如饥似渴地深呼吸着外面清新的空气,仿佛要将之前在密室里被迫吸入的浑浊之气全部吐出。最后,他用北原方言骂了几句以发泄心中的不满。 他身边的人很少看见他如此愤怒,都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夏侯纾也被里面的臭气熏得直作呕,也就没心思去顾及赫连肃泰的心情了,只是有点心疼折炎。折炎好好的一个年轻小伙子,向来尽职尽责,自以为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秘密,没想到却要遭受这样的荼毒。也不知道他该怎么做才能将那个不人不鬼的东西“请”出来。 赫连肃泰在旁边喘息了良久,才渐渐平复下来。然而,他仍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他举起双臂,抬起自己的两只袖子凑近鼻子嗅了嗅,眉头皱得更深了。他顿时咆哮起来,命人准备热水、澡豆以及干净的衣物。 下面的人知道他的意思,立马就去照办了。 随后夏侯纾这个“贵客”也沾了赫连肃泰的光,被安排到赫连肃泰隔壁院子的房间里沐浴。 北原的水资源比较紧缺,主要用于满足牛羊和其他牲畜的饮水需求,因此,大部分北原人都没有每天洗澡的习惯,更没有泡澡的习惯。他们通常只会烧一锅热水,兑了冷水后倒在盆里或者木桶里,然后拿一张帕子沾了水,拧干之后再来擦拭身体。冬天还好,毕竟天气冷,出汗少。但凡天气热一些,北原人又是好斗的民族,常常弄得浑身大汗。如果不彻底清洗,身体散发的气味确实相当独特。这也是为什么许多北原男子身上总带着一种古怪的气味的原因。 夏侯纾自从来到北原,她见过的最爱洗澡的人,就是赫连肃泰。身为北原王子,赫连肃泰自然具备了洗澡沐浴的优越条件,但更重要的是他个人对清洁的执着。几乎每晚,他都会让人烧水并送到他的大帐中,享受一个舒适的泡澡时光。 爱干净的男人,运气都不会差。这不,赫连肃泰当上了北原王之后,他的洁癖愈发地肆意蔓延。他仅仅只是踏入过那个恶臭熏天的密室,即便未曾触碰任何实质的污秽之物,也无法忍受,随即便要求沐浴更衣,还不容他人提出半点异议。 夏侯纾虽然心有腹诽,但内心深处却欣然接受了这个安排。毕竟,自从来了北原,她一直未能享受一个舒适的泡澡时光。起初,她忙于奔波逃命,无暇顾及个人享受。后来,条件允许了,她又不愿麻烦他人,就入乡随俗了。此刻,她浸泡在暖融融的热水里,方才领悟到何为神仙日子。真是太惬意了! 沐浴更衣之后,赫连肃泰邀请夏侯纾一同品茶。他解释说,品茶有助于清除体内积聚的浊气,同时也能帮助静心凝神,让身心得到更好的调养。 另一边,折炎因赫连肃泰的责备而倍感压力,变得格外卖力。为了把铁笼里的人弄出来,他从其他地方调配了二十余名高手过来帮忙。他们均用方巾遮住口鼻,避免吸入臭气。然后,他们齐心协力地拆卸铁笼。经过一个半时辰的艰苦努力,他们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成功地将铁笼里的人控制住。 在巨大的铁笼中,赫然蜷缩着一个人影。长时间的囚禁,加之久未进食,以及方才的一番缠斗,使他的神志变得模糊不清,精疲力尽。他的外表肮脏不堪,身上的衣物早已看不到布眼和针脚,变得破烂不堪。他的出现,伴随着一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使得周围的环境更加污浊。 折炎这次谨记教训,在走出密室后,他立刻差人取来清水,对那个被称为“疯子”的人进行冲洗。他担心过冷的水会把那人冻死,所以特别嘱咐人烧了热水,并加入一些凉水,调至适中的温度后才浇在那人身上。为了更快更彻底地清除那人身上的污垢,他还找来几个壮丁,手持大刷子,对着那人的身体猛刷不止。 更令人难受的是,折炎发现那人的头发因为太久没有打理已经打了死结,上面甚至结上了一层厚厚的油垢。他强忍住心中的不适,让人找来剪羊毛的剪刀。他动作麻利,三下五除二,将那人的头发全部剃去,使其成了一个光头。 这一系列的清理工作持续了许久,直到折炎确定那人已经被彻底清理干净,又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 折炎简直心如死灰,他宁愿在战场上与一百名敌人搏斗,也不愿在这里与这个臭气熏天的怪物纠缠。他愤怒地回过头,狠狠地瞪了那个人一眼,然后对手下说:“先找一件干净厚实的衣服给他穿上,别让他再在御前失态,触怒了陛下!” 第367章 龙纹匕首 赫连肃泰和夏侯纾在厅堂里等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太阳渐渐西沉,时间已经悄然滑入了下午。赫连肃泰的耐心逐渐消磨,他正要起身派人去打听一下情况,折炎却带着一群人走了进来。 跟在折炎身后的是几个仆役,他们抬着一个用大棉袄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看到这情景,赫连肃泰立即联想起想起上午的遭遇,本能地掏出方巾,捂住了口鼻。他皱着眉,眼神中带着疑惑和警惕。 夏侯纾虽然没有看清抬进来的是什么东西,但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上午在密室里经历的一切,确实给了她很大感官的冲击。 折炎是个办事很认真负责的人,他一心只想着赶紧挖掘密室里的秘密,自然无暇顾及赫连肃泰脸上的抗拒。他命令手下将那人抬进来,众人这才看清,原来密室里那个看不清容貌,浑身散发着恶臭的怪物,竟然真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经过剃发和清洗,这个人的意识尚未清醒,但真实面貌逐渐显现出来。他的面部轮廓和五官都不像北原人那样立体,再加上长年累月的营养不良和缺乏阳光照射,使得他的脸显得异常苍白和瘦弱,几乎只剩下皮包骨。 折炎毕恭毕敬地向赫连肃泰鞠躬行礼,随后慎重地开口:“陛下,臣在为此人清洗身体时,发现他身上有多处伤痕痕。其中一部分是旧伤,像是被兵器所伤,看样子至少有近十年了。但更多的是刑具留下的伤口,而且不止一次,多是新伤和旧伤叠加在一起,以致伤口长久无法愈合。在这样的状况下,他都还能活下来,绝非常人所能及,可见此人毅力非凡。” 赫连肃泰原本心生厌烦,但是听到折炎说起那人身上的伤痕时,他的好奇心被逐渐点燃。于是,他亲自下令掀开那人的衣裳,以便一探究竟。 折炎正准备掀起那人的衣裳,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瞄了一眼站在赫连肃泰旁边的夏侯纾。他的母亲是南祁人,所以他知道南祁女子向来重视礼节,强调非礼勿视。 然而,夏侯纾并没有半点回避的意思,反而展现出浓厚的兴趣,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真容。 折炎意识到这一点后,将原本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迅速地掀开了那人身上的衣裳。 那人身上的皮肤比脸还要白,如同雪花一般。但也正因为他太白了,所以把那些狰狞可怖的伤痕全都显露了出来。这些伤痕,像是被刻在他肌肤上的一幅残酷的画,清晰得让人心痛。每一条伤痕,都像是一道痛苦的记忆,让人不忍直视。更令人揪心的是,那些伤口尚未痊愈,由于缺乏及时的救治,感染已经十分严重。它们在原本洁白的皮肤上化脓、溃烂,形成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疮口,仿佛在无声地述说着他过去的日日夜夜,那些痛苦、无助和煎熬。 夏侯纾正心惊着,却见折炎又呈上了一件东西。 “这是方才臣在拆卸铁笼时发现的,看着像一把匕首,但不知道是不是此人的东西。”折炎说着又瞥了一眼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怪物”,继续说,“臣查看过他的掌心和虎口,上面有许多老茧,想必此人之前出身于军营,拿的应该也是长刃,不像是使用匕首之人。可臣瞧着这匕首很是特别,不像是我们北原的样式。” 赫连肃泰便让他将匕首拿近一些,却没有打算亲自动手。 夏侯纾是经常使用匕首的人,听说那匕首很别致,而且不是北原的样式,她内心的好奇心被强烈地激发出来,几乎是本能地向前靠近,想要一探究竟。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匕首上,看清那刻在上面的龙纹和匕首柄上镶嵌的宝石时,她的神色突然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这把匕首怎么会……那么眼熟? 夏侯纾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摸藏于靴中的匕首。她清晰地记得,她也有一把相似的匕首,唯一的区别在于她那把匕首上的纹路是凤纹,那是多年前她的父亲赠予她的。 当初,夏侯渊把这把匕首赠与夏侯纾的时候,曾经说过那把匕首的来历。它是南祁先代帝王赐给恭王府的,原本是一对,而钟玉卿出嫁的时候,就成了她的陪嫁之物。后来,年少热血的夏侯翖执意要去军营历练,钟玉卿便将其中一把龙纹的匕首给了夏侯翖,说是让他留着防身。然而,世事如梦。夏侯翖在北原战场上消失无踪,那把龙纹匕首也随之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中。而另一把凤纹匕首,钟玉卿原本是打算给夏侯翊的,可是夏侯翊擅长用剑,对匕首并无多少兴趣,因此,这把独特的凤纹匕首最后就落到了夏侯纾手里。记得当时,夏侯纾还故意调侃她得到的尽是兄长不要的东西。 谁能想到,多年后的今天,她竟在此意外的看见了属于夏侯翖的龙纹匕首。 侯纾慢慢转头,凝视着眼前这个面色惨白的人,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容。心中默默地与记忆中夏侯翖的画像进行比对。眼前的这个人,虽然拿着属于夏侯翖的龙纹壁收,但他的面容、气质和神态,都与夏侯翖截然不同。夏侯翖的画像中,他英俊、高贵、神采飞扬,充满了自信和力量。而眼前这个人,虽然容貌尚可,但却显得苍白无力,毫无生气。两者之间完全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夏侯纾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失望的情绪。 如果那把龙纹匕首确实是夏侯翖的,那么,这个人是谁?他为何会有夏侯翖的匕首?他跟夏侯翖又有什么关系? 夏侯纾的失神和错愕引起了赫连肃泰以及折炎的注意。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赫连肃泰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夏侯纾哪里敢说出真相,只好摇摇头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十分惊异。此人之前浑身污秽,气味难闻,可被折炎清洗之后,竟然也有个人样了。” 赫连肃泰自然是不信她说的话,再次把目光投向折炎手中的匕首,对他使了个眼色,暗示这把匕首来历不简单,要他务必小心保管。 折炎默默点了点头。 赫连肃泰的目光再次落在地面上那个人的身上,他吩咐道:“此人来历不明,神志不清,恐怕我们短时间内也无法从他口中得知任何信息。既然如此,就先带下去养着,再找个大夫来好好医治。如果需要什么物品或药材,尽管到宫里来领取,可别让他就这么死了。” 折炎赶紧拱手答是。 赫连肃泰瞥了一眼仍沉浸在思绪中的夫人夏侯纾,再次向折炎郑重地交代:“这个人,你务必亲自守着,绝不能有任何差池。” 折炎领命,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又命左右将人带下去医治。 房内已无他人,赫连肃泰这才向夏侯纾问道:“你方才看见那把匕首时,脸色分明就不对,为何要撒谎?” 夏侯纾未料到自己稍纵即逝的恍惚竟被对方捕捉,心中不禁思忖,若不透露些许内情,以赫连肃泰之聪慧,必定难以搪塞。然而,一旦吐露实情,恐怕她的脱身计划便难以施展。更为关键的是,此刻竟出现一个可能与夏侯翖有关的人物,这无疑是探寻真相的绝佳机会,她又怎能轻易错过。 "既然被你看出来了,我也就无需再隐瞒。"夏侯纾故意做出一副坦然无畏的样子,半真半假地说,"我曾经见过与方才那人所持匕首相似的物品,只是无法确定他的真实身份,因此不敢妄自揣测。而且,在场的人都是你的亲信,你们北原人一向不待见我们南祁人,我亦不便发表意见。" 经过一整天的波折,赫连肃泰对于那个人的身份和来历愈发感到好奇和困惑。他渴望揭示这个谜团,于是便道:“那你现在方便告诉我了吧?” “当然。”夏侯纾微笑着说,竭力表现得大方得体,不慌不忙的解释道,“说起来,这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我年幼时,曾亲眼见过有人佩戴过那把匕首。不过,那人似乎是我们南祁赤羽军的人。至于后续的事情,我恐怕不便透露更多。” 夏侯纾说话含糊其辞,真假难辨,赫连肃泰竟然真的相信了大半。尤其是当她提到持有匕首的人与南祁赤羽军有关系时,他立刻联想到折炎刚才对那个男人可能出身于军营的推断。这下,他几乎完全相信了。然而,一提到赤羽军,他不禁又回想起巴塔之前告诉他的话,于是问道:“所以,你之前费尽心思去打听溟丘峡谷的事情,也是跟赤羽军有关吗?” 夏侯纾愣了愣,没料到赫连肃泰竟然聪慧敏锐至斯,仅仅听到她提到赤羽军,赫连肃泰就能够把她之前打探溟丘峡谷的事情联系起来。能够登上皇帝宝座的人,果然都有非凡的智慧和实力,不能轻易低估。 “是又如何?”夏侯纾并不急着否认,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是南祁人。虽然命运弄人,让我不幸流落到了你们北原,不得不暂时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行事,可我的骨子里始终流淌着南祁的血液,时刻挂念着南祁的疆土与百姓。不论何时何地,我都会更关心南祁的福祉。” 赫连肃泰敬佩她的坦荡,微笑着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孤能理解。” 夏侯纾眉头微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是这样用的吗?她怎么觉得听着怪怪的呢? 赫连肃泰全然未觉自己成语用得驴唇不对马嘴,逐渐收起了调侃的笑容,又问道:“方才那人,是你之前认识的人吗?” 夏侯纾摇了摇头认真地说:“不是。我与此人素未谋面,且观其形貌,与我往日所识之人皆不相同。” 赫连肃泰沉默了片刻,然后认真地问道:“或许是因为你们多年未见,你的记忆有些模糊,或者他变化很大,让你觉得陌生?” 夏侯纾觉得莫名其妙,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说:“你若说我记忆出现了偏差还能解释得过去,可你说他长变了,难道他是妖怪吗?还会变脸?” 赫连肃泰听了之后,放声大笑,方才的谨慎和怀疑瞬间烟消云散。他接着说道:“孤明白,你心中藏有许多秘密,不愿与孤分享。你放心,孤不会逼你说出来。但孤想告诉你的是,在孤面前,你不必如此提防。你如果真想去溟丘峡谷,孤愿意派遣人手陪你一同前往。” 这话听起来真像独孤彻的语气。 夏侯纾不禁一愣,心底泛起涟漪。她心想,她可能过于思念独孤彻,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于是,她迅速调整心态,对赫连肃泰的话语不置可否,而是巧妙地转移话题,说道:“那人性命无忧,只是暂时昏迷,待他醒来还需些时日。还望陛下下次审问他时,能告知我一声。我十分好奇他与我所认识的人有何关联。” 赫连肃泰的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失望,带着一丝委屈和一丝威胁的口吻说道:“你可真是半点情面都不留,难道你不怕孤因此而拒绝吗?” 夏侯纾根本就不受他的威胁,她倔强道:“如果你不同意,那就算了。我会自己找到办法查明真相。” “你还是那么骄傲。”赫连肃泰言罢,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仰头望向天空,微微眯起双眼,仿佛在计算着时间的流逝。然后,他缓缓转头看向她,温和地问道:“孤看天色已晚,怕是已到晚餐时间,你饿了吧?孤带你去品尝北原的特色美食。” 夏侯纾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盯着对方说:“你之前不是因为密室里的恶臭而大发雷霆吗?现在怎么突然就有了食欲?” 赫连肃泰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立马反驳道:“孤那是担心你饿着,才出于好意询问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夏侯纾应了一声,语气冷漠:“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并不觉得饿。” 第368章 不谋而合 从赫连保康的旧居回来后,夏侯纾一直密切关注着密室里那个人的情况。据巴塔说,赫连肃泰对这个人的身份和可能隐藏的秘密非常好奇,连续多次向折炎传达命令,要求他严密看守。然而,几天过去了,并没有收到任何好消息,赫连肃泰又担心将那人养在宫外不安全,于是特意命令折炎将他送进宫来。 这个人被安置在靠近北原王宫北边比较偏僻的延春殿内,每日都有专人看守,普通人根本无法进入。夏侯纾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她隐隐感觉到这一切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她决定要查明真相,看看这个神秘人究竟是谁,身上又藏着怎样的秘密。 尽管夏侯纾暂住的隆福殿与延春殿相距不远,但她深知赫连肃泰对她始终心存疑虑。尤其是当得知密室里的人与赤羽军有关后,赫连肃泰对她的监视更加严密。近几日,赫连肃泰甚至让扎米时刻不离身地盯着她,声称北原国内刚经历内忧外患,人心浮动,不少人都对南祁人心存怨怼。而作为君主,他每天都很忙碌,无法时刻守护夏侯纾的安全,所以让扎米陪伴在她身边。 夏侯纾明白赫连肃泰的意图,既不揭穿,也未表露出来,而是顺从地接受他的安排,只是在心里暗自谋划着下一步的计划。 夏侯纾对北原的宫殿持有非常负面的看法。尽管它的外观上雄伟壮观,却处处透露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荒凉和沧桑。这与她所熟悉的南方建筑那种小桥流水的婉约与优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尤其是到了冬天,这种荒凉感更加强烈。冰天雪地中,除了内侍和女使,就只有巡逻的侍卫。他们一个个都被严寒冻得瑟瑟发抖,面上却还要保持镇定,这种情景让人感到既凄凉又心酸。 此外,北原王宫里的植物稀少得可怜。仅有的几棵树因为长期缺乏阳光照射,长得十分矮小,还歪东倒西的,这更加强了宫殿的荒凉与寂寥。任何人在这样的环境中走过,都会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这样的环境,丝毫不具备隐蔽性。 这日,夏侯纾想办法摆脱了扎米的跟随,然后将自己裹得如同一颗硕大的粽子,悄然离开了隆福殿,决心前往延春殿探听消息。然而,她刚刚踏出隆福殿不到一刻钟,就被追踪她脚印而来的侍卫团团围住。 那位侍卫首领虽曾见过夏侯纾,知道她是赫连肃泰身边的红人,对她的身份也颇为忌惮,但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交流,因而他并不知道夏侯纾其实听不懂北原话。于是,他对着夏侯纾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堆,而夏侯纾却如坠云雾,不知所措。 夏侯纾一遍默默叹着气,以便凝视着雪地上留下的自己杂乱无章的足迹。这些足迹细小且混乱,显然是她在宫中迷路的迹象,的确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而侍卫在她耳边滔滔不绝地唠叨,让她的心情愈发烦躁,只觉得耳边好像有一群蜜蜂在嗡嗡作响,吵得她脑仁疼。如果世上真有神仙,她希望天空能降下一场冰雹,将那个不停唠叨的侍卫砸晕,让她得到片刻的宁静。 当然,老天并不会遂了她的意。如今,她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处处受人掣肘,即使心里有再多的不满,也不得不保持低调,谨慎行事。 那个侍卫首领丝毫没有察觉到夏侯纾的不耐烦,他以为她是因为被自己抓到而感到尴尬,于是他继续耐心地劝说她,希望她以后能够遵守宫里的规矩,不要四处乱跑。他告诉她,这次是遇到了他,下次若是遇到其他不认识她的人,肯定会被当成刺客抓起来的。 夏侯纾一个字也没有听懂,索性耷拉着脑袋,集中精力想自己的事。自从来了北原之后,因为语言不通,她已经习惯将别人的话当成耳旁风了,因为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否则只会让自己更加痛苦。 夏侯纾正在考虑是否要给对方一个面子,是先顺从他的意思回到隆福殿,等待更好的时机再做打算,还是不顾一切地继续前往延春殿,便看到远处又来了一队人,领头的是折炎。 折炎始终保持着冰山般的面容,然而,由于他体内流淌着一半南祁人的血液,他的五官比纯正的北原人更显柔和。即使他常常冷着脸,看上去也不会给人凶神恶煞的感觉。 夏侯纾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立刻热络地跟折炎打起了招呼。她声称自己只是因为在房间里待得太久,感觉有些闷,所以想出来走走,顺便欣赏一下雪景。为了让自己的话显得真实一些,她甚至还违心的对北原宫殿的构造规制以及气势赞美了几句。 之前在齐科尔草原的时候,折炎接受了赫连肃泰的命令,负责保护过夏侯纾一阵子。因此,他敏锐地察觉到夏侯纾心中深藏的秘密。但这并未影响他坚守自己的职责,继续守护在她身边。因此,听完夏侯纾的辩解之词,折炎并未揭穿她的谎言。相反,他走向前方的侍卫首领,与之交谈。侍卫首领初时还只是凝重地倾听,但随着折炎的话语,他的神情愈发变得严肃。最随后,他看向夏侯纾,沉默地带着下属离去。 夏侯纾终于松了口气,她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如何向折炎套话,而又不引起他的怀疑。随后,她开口道:“听陛下说,你最近一直在照看那个从密室里带出来的人。我看你比以前憔悴了许多,真是辛苦你了。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折炎注视着她,脸上闪过一丝异色,随后直截了当地道:“莫姑娘,你不必拐弯抹角,我知道你是想打听那个人的情况。” 夏侯纾噎了噎,心想折炎哪里都好,就是说话太直,有时候还分不清场合,更学不会看人脸色,常常让人十分尴尬。随后她又开始自我怀疑,难道她真的表现得这么明显吗?连折炎都看出来了? 折炎见她面露尴尬,心知自己又说出了大实话,于是不再继续戳穿,而是缓和道:“其实我来找你,正是为了此事。” 夏侯纾满脸疑惑。 折炎稍作停顿,接着道:“莫姑娘之前与陛下商定,待那人事后醒来,陛下在审问时,会通知你。如今那人已经从昏迷中苏醒,在医者的调理下,恢复得还不错。因此,陛下命我前来带你前去见他。” “真的吗?”夏侯纾欣喜若狂,只要那人醒过来了,她追寻夏侯翖往事的线索便多了一份希望。这的确是个好消息。随后她望向延春殿的方向,迫不及待地说:“快带我去!” 折炎觉得她的反应过于异常,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奈何职责所在,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带着她往延春殿走去。 延春殿内一片寂静与冷清。殿内的布置极为简陋,几乎没有任何奢华的装饰。除了关押人的那间屋子放有火盆,其余房间都显得冷冰冰的,家具稀少,更增添了几分清冷。即使那间有火盆的屋子,感官上的暖意也并不明显,让人感到一种难以消散的寒意。 夏侯纾一边跟着折炎往殿内走,她环顾四周,细心打量着殿内的布置,总觉得此处一点儿也不像是王宫里的景象。直至看见赫连肃泰的身影,她才确认这里确实也是北原王宫的一部分。 赫连肃泰眼见夏侯纾来了,便指着床榻上那个依旧还在发呆的人,满脸愁云地对她说:“你之前说他是南祁人,还与赤羽军有所牵连。因此,孤特地命人严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这几日他食量正常,睡得安稳,行为举止与常人无异,连医师也说他恢复得很好。可是,孤连续派了几批懂南祁话的人去探询他的身份,他都闭口不谈,甚至不时缩在角落傻笑,仿佛真的疯了。孤现在都摸不准他是故意装傻,还是真的得了失心疯。正好你也是南祁人,不如你去问问他。若他真的一无用处,孤认为,不必继续留着他了。” “你让我去问?”夏侯纾指了指自己,有些惊讶,心想自己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赫连肃泰派了那么多擅长窥探人心的谋士都没能得到答案,难道她三言两语就能套出有用的信息吗?更何况,如果对方真的精神错乱,活着已是不易,没必要非得除掉吧?作为南祁人,尤其是出身于将门的她,在涉及家国百姓的重大问题上,她的立场自然会倾向于自己的人民。 赫连肃泰看着夏侯纾,一脸舍你其谁的模样。 夏侯纾不禁感到一阵无奈。她的目光在床榻上那个安静躺着的身影上停留,又环顾四周,房间里除了赫连肃泰和折炎,还有四名带刀的侍卫。这些侍卫是赫连肃泰最忠诚的守护者,自从赫连肃泰登基以来,他的安危就被视为极其重要,侍卫们几乎无时无刻不守护在他身边,形影不离。 虽然这些侍卫的存在确实为赫连肃泰的安全提供了保障,但同时也带来了强烈的威慑感和压迫感。然而,侍卫们似乎并未察觉到这一点,或许在他们心中,这就是赫连肃泰身为国君应有的王者之气。 这种时候,即便躺在床榻上的人并非被囚禁多年的南祁人,而是一个身藏秘密的北原人,为了保住他自己的性命,他也不会轻易开口吧。一旦开口,便意味着他失去了自身的价值。而一个失去价值的人,在他人眼中便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必要。这一点,方才赫连肃泰已明确提及。 不过,他们让她去劝说,不正好给了她一个与那人独处的机会吗? 夏侯纾从善如流,立马表现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对众人说道:“你们都先出去吧,我去试试。” 夏侯纾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有点不太尊重赫连肃泰,甚至显得有些急切,容易引起他人的怀疑。于是她忙又解释道:“你刚才说了,我是南祁人,我跟他沟通起来可能会方便一点。关键是,我是女子,对他来说不会构成威胁,更容易取信于他。至于能不能成功,那就要看运气了。” 赫连肃泰点了点头,但仍然忧虑她的安全,于是提议:“还是让折炎留下来陪你吧。” 夏侯纾瞥了折炎一眼,心中琢磨着,折炎虽有一半南祁的血统,但他自幼在北原的土地上长大,深受北原风土人情、文化观念的熏陶。本质上,折炎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北原人,自然事事以北原的利益为最优先考虑。让他留下来,只怕事情就没那么顺利了。 赫连肃泰让折炎留下,或许真的如他所说,是为了保障夏侯纾的安全。然而,也不排除有另一层用意,那就是利用折炎来刺探夏侯纾和那个来历不明的人之间的对话。 而夏侯纾接下来要问的问题,绝不能轻易让其他人知晓。 “不必了。”夏侯纾语气坚决,“既然折炎守了他这么久仍未探得半点信息,可见他并不信任折炎。因此,折炎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她眼神坚定地看向折炎,接着说,“不过,我倒是想向你讨一件东西。” 折炎愣了愣,满脸困惑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夏侯纾嘴角上扬,和煦的笑容中透出一丝狡黠。她凝视着折炎腰间悬挂的匕首,轻声问道:“这便是你那日从密室中寻得的东西吗?我正好需要借用一下。” 折炎立马就明白了,然后看向赫连肃泰征求他的意见。毕竟,赫连肃泰曾经吩咐他要妥善保管,因此他不能随意借出。 赫连肃泰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折炎如夏侯纾所愿。 折炎撇撇嘴,这才从腰间将匕首取下来递给夏侯纾。 夏侯纾接过匕首,紧握在手中,眼神坚定,决定揭开这个谜团。她仔细打量着匕首,确认其锋利无匹,然后向守在一旁的侍卫微微点头。侍卫们会意,默默退出房间。 随后,赫连肃泰和折炎也出去了。 夏侯纾将匕首悄然藏进宽大的袖子,步履沉稳地向床榻走去。她倒要看看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真疯还是假疯,有没有救下来的必要。 第369章 幸存者 那人在床榻上静养了数日,气色明显有所改善,不再像从密室里救出来那日那般憔悴。身上的异味也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中草药气息。由于长期身体虚弱,他尚未完全康复,但回答他们的问题已经绰绰有余。当然,如果他肯配合的话。 夏侯纾凝视着他,在心底细细描绘出他这几年可能遭受的种种非人的磨难和摧残,不由得心生怜悯。然而,他的模样,真的像是被逼到了疯狂的边缘吗?她凝视着,听着,内心却无法完全相信。那副神情,那份冷静,仿佛在告诉她,他内心的火焰并未完全熄灭,而是在暗处静静燃烧,等待时机再次燃起。 许久之后,夏侯纾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然后缓缓开口:“你应该已经听到了我们之前的对话。我知道你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身处敌营,你不敢轻易相信他人,更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否则,你也不会凭着一口气撑到现在。如今这间屋子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是南祁人,不不论何时,我的心始终向着南祁。那么,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关在赫连保康的密室里?” 床榻上的人似乎与世隔绝,对周围的一切动静充耳不闻,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天花板上,不为所动。夏侯纾观察着对方,心中明白,若是对方如此容易攻破,赫连保康也无需将他囚禁在密室中历经数年。她深知,此刻需要耐心与冷静。 夏侯纾深信,在这世上,没有撬不开的嘴,只有没到位的条件和利益。于是,她缓步靠近床榻,优雅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目光犀利地审视着眼前的对方,她缓缓开口:“我明白,就算我说我是南祁人,你也不会轻易相信我。但你总该相信这把匕首吧?” 言罢,她轻巧地从衣袖中取出了那把龙纹匕首,抽出刀鞘,在掌心中轻轻转着。 “这把匕首,出自南祁越国公府,它为何会落入你手?”夏侯纾的语气里满是好奇与探究。 在床榻上的人,在听到"越国公府"这四个字时,眼神瞬间闪过一丝异样,仿佛被触动了内心深处的某根弦。然而,他很快便恢复了平静,重新陷入了对天花板的沉思之中。 夏侯纾可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他耗,而且现在的条件也不允许她跟他比耐心。她想了想,果断地紧握住匕首手柄,迅速将其置于对方的脖子上。尽管那人表面仍保持着冷静,但夏侯纾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惊惧。这也验证了她的猜想,若他真的无所畏惧,又怎会选择苟且偷生呢? ““你无需再伪装。此刻,这里只有我们两人,我没有时间和耐心跟你兜圈子,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装疯卖傻,企图用这种方式蒙混过关。”夏侯纾的语气严肃,不容置疑。随后,她拿起匕首在对方眼前晃了晃,继续说道:“我不仅知道这把匕首出自越国公府,我还知道它的主人是越国公长子夏侯翖。所以,你究竟跟夏侯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的匕首会在你的手里?” 那人眼中流露出震惊与疑惑,显然未曾料到夏侯纾竟知晓这么多内情。多年来,他已习惯了对任何试图接近自己的人保持警惕。今日,他头一次遇到如此与众不同之人。 自从被折炎从那密室中救出,再被带入北原王宫,并在此被困,他便察觉到北原变天了,已非赫连保康的天下。然而,关于当初囚禁他的赫连保康是否仍在世、新任君主的性格如何,他心中并无定论。因此,对于赫连肃泰派来的游说之人,他始终守口如瓶。这才逼得赫连肃泰亲自上阵,然后继续吃瘪。 然而,眼前这个女子,似乎真的跟其他企图打探秘密的人不一样。 想到这里,他也禁不住好奇地用手抓住了夏侯纾架在他脖子上的匕首,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问道:“你是谁?” 夏侯纾并没有急着收回匕首,而是冷冷地说:“我方才问你的问题,你倒抢着问起我来。” 那人见问不出什么来,索性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势,不畏生死,破罐子破摔。 夏侯纾瞥了他一眼,收起了龙纹匕首,用手帕轻轻擦拭着刀刃,语气不急不缓:“你被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这么多年,有很多种方式解脱,可你却活到了现在。既然你能够忍辱负重,坚持到现在,那么必定有重要的事情驱使着你。让我来猜猜,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你如此执着呢?” 见那人不为所动,夏侯纾又继续说:“这把匕首意义非凡,夏侯翖极为珍视,始终将它贴身携带,绝不轻易示人,更不会轻易将其交付于人。你能拿到他的匕首,足以证明你与他的关系不一般。夏侯翖早年便在赤羽军中历练,结识的也大多是军中之人。十年前,他深入北原腹地,是带着军令而来。因此,你肯定是当年随他一起秘密北上的赤羽军骑兵。你能够活到现在,肯定是受人之托,要忠人之事。” 夏侯纾见那人没有否认,也没有急着反驳,接着说:“当然了,还有另一种可能。你跟夏侯翖的关系平平,但是你知道他有一把贴身保管的匕首,看着价值不菲,或者无意中得知了这把匕首的意义,所以在你们深陷溟丘峡谷的围击时,你贪生怕死,于是趁乱夺走了夏侯翖的匕首,企图冒充他越国公长子的身份,继续苟且偷生?” 床榻上的人终于忍无可忍,突然坐了起来。他猛然挺直了脊背,眼神中带着怒火,大声反驳道咆哮道:“你胡说,我根本没有做过那种事!” “哦,原来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呀。”夏侯纾的表情冷淡,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你一直在装。 “你……”那人顿时怔住,瞬间意识到自己原来中了夏侯纾的圈套。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他一直被囚禁在这里,除了最初那段日子里的拼死反抗,其余时间他只能装疯卖傻,忍受着无尽的侮辱。如果不是刚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还会说话。 夏侯纾将匕首悄然收入刀鞘之中,目光坚定地注视着对方,声音温和而有力:“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好好谈谈吧。” 那人显然还是不相信夏侯纾,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手里的匕首,犹豫不决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怎么会知道越国公府的事情?而且你所知之事,竟是如此详尽。” 夏侯纾不愿在此事上多费口舌,也不想浪费时间,索性俯身从靴中取出了自己的那把凤纹匕首,与龙纹匕首一并展示于他眼前,道:“你现在应该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那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两把匕首,发现它们的样式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纹路。他开始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惧,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拿起这两把匕首,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转,最终化作两行清泪,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他的心情压抑到了极点,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地扼住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与无奈,开始小声地哭泣起来,仿佛要把所有的痛苦和压抑都释放出来。 夏侯纾有些疑惑,不过看他的表情,他应该不是她的第二种猜测。 那人紧拥着两把匕首,泪如雨下。许久之后,他拿起那柄凤纹匕首,目光深邃地望向她:“少将军曾提及,这把匕首是他母亲的嫁妆,原本是一对。所以,你是越国公府的人?” 少将军是赤羽军中众人对夏侯翖的尊称,虽然是年轻他在北原战场上殒命时,军职也不过是屯骑校尉,但因为夏侯渊的关系,赤羽军中至今还那么称呼他,并且再无第二人享受过这个称呼。 夏侯纾点了点头,目光直视着对方,语调平稳地说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真正身份了吧?” “太好了!”那人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提问,而是赶忙用手擦了擦眼泪,心情激动地说,“我忍辱负重了十年,就是在等你们越国公府的人!皇天不负有心人,十年了,你终于来了!” 夏侯纾面无喜色,因为他这句话,让她清楚地意识到:夏侯翖在十年前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叫什么名字?"夏侯纾重复着同样的问题,她的目光坚定,因为她明白,这将是她追寻夏侯翖死亡真相的重要第一步。 得知了夏侯纾是越国公府的人后,那人也放下了戒备,微笑着说:“我叫巫子成,少将军到赤羽军西郊大营的第二年,我便跟在他身边了。那些年,少将军帮了我很多。我记得少将军曾经说他还有一个亲妹妹,自幼便送到城外清修了。看年龄,莫非你就是……” 夏侯纾默然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她只是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五百赤羽精骑横穿溟丘峡谷,为何全都下落不明,如今只剩下你一人活下来?” 提到当年的事情,巫子成再度落泪,他的话语中带着无尽的追忆与感慨:“十年前的那场战争,北原敌军攻占我南祁五座城池,越国公率领的将士们虽然英勇奋战,却始终无法扭转战局。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气变得越来越恶劣,我们的粮草也即将耗尽。于是,少将军奉命带领五百赤羽精骑横穿溟丘峡谷,企图绕到敌军后方,围击敌军,岂料却中了敌军的埋伏。” “埋伏你们的人,是不是赫连保康和他的猎鹰军团?”夏侯纾询问着。她清晰地记得,赫连保康曾经亲口承认过此事。即便如今赫连保康已经身死事了,夏侯纾仍想从巫子成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巫子成曾亲身经历过那场战争,他的证言或许能让她彻底死心,相信夏侯翖已不在人世。 巫子成重重地点了点头,含泪道:“溟丘峡谷艰险难行,却是通往北原最近的路,也是我们争取战机的最佳选择。出发前,我们都觉得万无一失,谁知道会在那里遇到埋伏。顷刻之间,我们的人马就折损了一半。我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躲过了敌人的乱箭和满山滚落的乱石,拼死要突出重围,才发现伏击我们的是赫连保康的猎鹰军团。” 夏侯纾一边听他说着,一边在脑海里还原当年的情状,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谁能想到,她那位一出生就自带光环、备受瞩目的大哥,竟然会在一次伏击中陨落。 巫子成已经认定了夏侯纾就是夏侯翖口中的亲妹妹,因此说话更加无所顾忌,他继续道:“其实我们都清楚,当年的事肯定是赤羽军中出了内鬼,所以赫连保康才会那么精准地在溟丘峡谷设下埋伏。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们本可以与赫连保康继续周旋,可是少将军却说军令如山,战机延误不得,拼死也要赶到敌军后方,这才招了赫连保康的道。” 夏侯纾已经快听不下去了,却也不得不继续听,然后她忍不住插嘴道:“我大哥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第370章 尘封的真相 巫子成虽然早已认定眼前的女子就是夏侯翖的妹妹,但听到她称呼夏侯翖为“大哥”,他心中更加欣慰。于是,他急忙解释道:“他是被赫连保康杀死的。” 原来夏侯翖真的死于赫连保康之手! 夏侯纾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双手紧握成拳,微微颤动。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她定会在赫连嘉安围攻赫连保康的那个清晨,成为那个一箭射穿他喉咙的弓箭手。她会在他耳边轻声诉说自己来北原的目的,让他在死亡的恐惧中慢慢体会,后悔曾经对夏侯翖所做的一切。然而,时光不能倒流,一切无法重来。现在,她只想把赫连保康的尸首挖出来鞭尸! 巫子成并未知晓夏侯纾与赫连保康之间存在的矛盾,他以为夏侯纾只是暂时无法接受事实。于是,他决定趁此机会,将自己所了解的事情全部告诉夏侯纾,完成他的夙愿。即便自己将来身在九泉之下,也能为夏侯翖留下一个完整的交代。 “姑娘。”巫子成满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深吸了口气,继续说,“你既是越国公府的人,又是为了当年的事而来,那么我就毫无保留地将所有真相告知于你。” 夏侯纾没想到他与夏侯翊探寻了那么多年的真相终于要水落石出,而且是从巫子成的嘴里说出来。此刻,他多么希望夏侯翊也在啊。 巫子成轻轻拭去眼角滑落的泪水,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当年,少将军与赫连保康一战,英勇胜出。然而,赫连保康却因输不起而恼羞成怒,他召集猎鹰军团对我们发起猛烈围攻。迫使我们不得不退入溟丘峡谷,以保存实力。可我们是奉了急命出发,携带的粮食和水都不足以支撑太久。即便剩下来的人只有十分之一,也依然没有活路。在这样的绝境下,少将军抱着必死之心,决心进行最后一搏。哪知赫连保康却带人炸毁了出口,将所有人困在了里面。更令人气愤的是,他还命令手下继续从山上射箭、投掷石块,显然是要将溟丘峡谷变成我们的葬身之地。当时,少将军为了救我,不幸被敌军的乱箭射中。整整五支箭啊,就那样深深地刺进了少将军的胸口……” 夏侯纾无法抑制心中的悲痛,泪水如泉涌般流淌。那五支箭,仿佛直刺她的心胸,让她痛苦得几乎无法呼吸。夏侯翖那样的天之骄子,一出生便备受瞩目,即使他一生毫无建树,也可以凭借父亲的荣耀和地位,安逸地度过每一天。然而,他却选择了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他小小年纪就立志要子承父业,投身军营。他不顾母亲的反对,跑到军营里去历练,承受着许多世家公子都承受不住的辛苦与磨砺,从未退缩。最终,他将自己的生命留在了异国他乡,甚至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未能留下。 而更多的是像夏侯翖这样的年轻战士,他们怀着一颗必胜的心,勇敢地保家卫国,然而却无奈地带着遗憾在战场上结束了一生。他们的家人又承受这多大的痛苦呢? 夏侯纾不敢继续往下想,只是觉得心痛得难以名状,甚至不知道该要去责怪谁。战争带来的生死离别,不分高低贵贱,残酷无情。所以为什么要有战争呢?究竟是谁挑起了这一切的痛苦和灾难? 如果没有战争,年迈的父母不会失去儿子,年轻的妻子不会失去丈夫,年幼的孩子不会失去父亲……一家人可以继续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泡影,他们的离去给至亲之人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和悲伤。 “对不起……”巫子成愧疚难当,声音微弱,几乎透着无尽的疲惫,“若不是为了救我,少将军或许还能有机会逃出生天。可谁想到赫连保康竟然如此狠毒,明知他正面较量无法胜过少将军,便暗施毒计,甚至在箭上涂了剧毒。想必少将军也明白自己的生命已走到尽头,所以才将随身携带的龙纹匕首交给了我,希望我若有机会逃出去,能将其转交给他的家人。” 夏侯纾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她擦拭掉眼角的泪水,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说道,“既然我大哥决定要救你,那我就会尊重他的决定。再说,杀害我大哥的是赫连保康,不是你,所以你也不必感到愧疚。” “可我依然过不了心里的这道坎,这是我欠他的,也是我欠你们越国公府的。”巫子成呜咽道。 “你不欠任何人,欠我们的是挑起这场战争的北原人,该死的也是他们!”夏侯纾再次强调。此刻,她已恢复了冷静,于是沉稳地问道:“你刚才提到赫连保康派人炸毁了溟丘峡谷的出口,意图将你们困死在内。那么,你是如何逃脱这场灾难的,又为何会被赫连保康囚禁在密室里?” 这大概就是巫子成最不愿意面对的话题了,可是他却不得不回答。 “少将军去世之后,我们又奋战了一天一夜,最后只剩下十人不到,依然没有办法突出重围。而赫连保康的人大概是以为我们都死绝了,也停止了放箭。我们打算借此机会好好歇息一下,养足精神后继续突围,然而赫连保康那个天杀的竟然放了猎鹰进来。那些猎鹰不同于我们南祁的猎鹰,他们就像一群怪物,乌压压的一片,一进来就开始啄食我们已经死去的将士的尸体。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拼死与鹰群相斗,最后还是无能为力。那些猎鹰像是经过专门的训练一样,专门挑将士们没有铠甲保护的眼睛攻击,好几个同伴都被猎鹰啄瞎了眼睛,最后死在了鹰群之下。我与另一位副将拼死相护,也没有保住少将军的尸身……” 夏侯纾呆住了,过了半天才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你是说,我大哥重伤身亡后,他的遗体还被赫连保康的猎鹰啄食了?” 当年那凄惨的一幕仿佛就在眼前,巫子成不禁感到心头一阵疼痛。他闭上眼睛,试图驱散那些令人不安的记忆,但它们却像影子一样挥之不去。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十分不忍地点了点头。 夏侯纾气得大叫了一声,这声音立刻穿透了寂静的宫殿,引来了等在外面的人的注意。他们纷纷向声音的源头靠近,想要探个究竟。 赫连肃泰率先冲了进来,但当他看到夏侯纾和巫子成的模样时,立刻明白了夏侯纾已经成功了。 “发生了什么事?”赫连肃泰问道。 夏侯纾此刻心中所想的,并非自身的安危,而是那股难以平息的愤懑。这一切的苦果,都是北原人一手酿造的两国纷争! "你给我出去!"夏侯纾对赫连肃泰冷冷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傲慢与不屑,丝毫没有把这个新登基的北原君主放在眼里。 巫子成从夏侯纾的语气和赫连肃泰的紧张中察觉到了什么,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最后向夏侯纾问道:“姑娘,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夏侯纾知道巫子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冷漠地回答道:“敌人!” 赫连肃泰的脸色瞬息万变,从苍白到更白,显然没有预料到夏侯纾对他的态度会在短短一刻钟内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他心中满是困惑,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竟然让夏侯纾如此仇视他。 “莫姑娘。”赫连肃泰叫住了她,“你能不能告诉孤,你们刚才说了什么?为何你与孤又变成了敌人?” 夏侯纾没有回答,只是那双明亮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他,口中再次吐出冷硬的话语:“出去!” 巫子成也从赫连肃泰唤夏侯纾为“莫姑娘”中,敏锐地察觉到了夏侯纾隐瞒真实身份的秘密。经过多年的苦痛与挣扎,他明白自己不应再给夏侯纾带来困扰。于是,他毅然抬起头,直视赫连肃泰,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怨恨:“你们北原人,尽是无耻之徒!是你们害得我们不得不身穿铠甲、手持利剑、远赴他乡。我们南祁的数十万将士,就算是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这些狼子野心之徒!” 赫连肃泰被骂得莫名其妙,但联想到夏侯纾平时总是强调自己是南祁人,与他的立场不同,他逐渐理解了夏侯纾态度大转变的原因。正当他打算靠近一步,认真解释时,巫子成却动作迅速地夺过夏侯纾手中的匕首,迅速拔出刀刃,直指赫连肃泰。 赫连肃泰停下了脚步,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夏侯纾,语气严肃地说:“莫姑娘,孤知道你一心向着南祁,对此,孤完全能够理解,也从未表示过任何不满。可你来北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想必对孤也有几分了解。这段时间以来,孤可曾对你有过不轨之举?或者做出过任何对你们南祁不利的举措?” 夏侯纾收摄心神,沉思起来。回想起与赫连肃泰相识这么久,他确实未曾做出过什么对南祁不利的举措,甚至对她这个心怀不轨的南祁人百般照顾和庇护。可即便如此,夏侯翖也是死在了北原战场上,死在了古丽斯坦一母同胞的兄长手里,甚至尸首还遭到了猎鹰的啄食。光凭这一点,她就永远无法原谅他们! 赫连肃泰见她的情绪有所缓和,急需向他伸出手掌,轻声道:“你过来,有什么话,我们回头再说。” 夏侯纾有些犹豫,眼前的局面显然不是双方都能获益的结局。而她除了要揭开夏侯翖当年离奇殒命的真相,还期望能平安返回南祁。可是,她该说点什么呢? 她琢磨着,希望能找到一个既能平息事态,又能维护双方利益的妥善之法。 赫连肃泰见她游移不定,脸上立即堆满了殷切的期待,仿佛在热切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巫子成很快就猜到了夏侯纾的忧虑。他想起了当年在他身旁惨死的同袍,想岂料为了救他而身中毒箭的夏侯翖,想起了拿着龙纹匕首来试探他的夏侯纾,他觉得自己应该还要做点什么。可他被困在赫连保康的密室里那么多年,如今夙愿已经达成,他也不想继续成为谁的棋子,更不愿成为谁的累赘。于是,他迅速地收回了匕首,将尖利的刀锋深深地刺入自己的胸膛。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仿佛只是一刹那之间,夏侯纾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兄长当年托付之人血溅当场。她赶紧去扶巫子成,可是那匕首刺得太深,几乎用尽了巫子成全部的力量,早已回天无术。 “为什么?”夏侯纾的哭喊声撕心裂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知道我可以带你回家的!”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巫子成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尽管他面色苍白,献血不停地从口中冒出来,却依然坚定地说,“我离家多年,想必家中之人都以为我早已不在人世。今日能与你相见,我死而无憾。姑娘,如若他日你回到南祁,请替我向家中二老带个话。我这一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也没有贪生怕死。只是儿子不孝,不能为他们养老送终了,望他们保重身体,长命百岁。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我再尽孝。” 第371章 翻脸 巫子成自尽后,夏侯纾将自己关在隆福殿中,怀抱着那把刻有龙纹的匕首,度过了数日的悲痛。她的饮食无味,仿佛与世隔绝。每当破晓,日光透过窗纸洒落,她却无心欣赏;夜幕降临,四周沉寂,她独坐于黑暗之中。屋内火盆熊熊燃烧,然而她的心却如冰窖般寒冷。 巫子成自尽的场景,以及他临终的话语和表情,反复在夏侯纾的脑海中回荡。她不禁沉思,若是夏侯翖还在,他必定无法想象,巫子成用生命守护的秘密,最后竟成为刺入他胸膛的利器。这或许是命运的捉弄,或许是命运的无奈。 夏侯纾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哀伤和惋惜。她无法接受夏侯翖的惨死,更无法理解为何巫子成会选择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她知道,那把匕首不仅仅是一把武器,它承载了夏侯翖的期待以及巫子成的守护,也成了他们生命的终结。从此以后,她也将背负着这份沉重的哀痛和无尽的思念。 随着巫子成的离世,关于赫连保康当年将他囚禁的原因,也变得扑朔迷离,成了一个未解之谜。夏侯纾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巫子成对赫连保康来说究竟有何特殊价值,毕竟当时率领五百赤羽精骑穿越溟丘峡谷的是夏侯翖,赫连保康是亲眼见过夏侯翖的,应该不会将他们两人混淆。然而,反复揣测并没有带来任何答案,夏侯纾渐渐感到了无力和愤懑。她将这些负面情绪全都归咎于赫连肃泰,心中充满了对他的怨恨。倘若不是他那天突然闯入,就不会激化矛盾,巫子成也不会冲动地选择自尽。 赫连肃泰对此一直心存愧疚,可是与此同时,他又觉得十分委屈。他当日明明是出于对夏侯纾的关心和担忧才冲进去的,没他完全没有预料到巫子成会有那么激烈的反应,甚至在他们的面前自尽了。这难道不是巫子成故意将仇恨引到他的身上吗?而他一直渴望知道的巫子成身上的秘密,现在也永远无法得知了。他的所有努力都如竹篮打水,最后一场空。 不过,相较于巫子成的死,赫连肃泰更加关注夏侯纾的状态。毕竟,在从齐科尔草原的亲王到北原王宫的国君,这段经历中,夏侯纾的智谋与陪伴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然而,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他担心自己的出现会进一步刺激到夏侯纾,因此不便亲自出面。于是,他以保障夏侯纾的安全为名,派遣精通南祁话的折炎前往隆福殿密切关注她的状况。 折炎也万万没想到,他费尽心思从密室里救出来的人,非但没有为自己带来丝毫的功绩与荣耀,反而像一块烫手的山芋,令自己惹上了一身的麻烦。这种心情,就如同被一团浓重的乌云笼罩,郁闷至极。可是赫连肃泰的命令他又不得不从。于是,他像一尊雕塑般,静静地守在隆福殿中。每当他看到夏侯纾那冷若冰霜的脸庞,内心的不快便如潮水般涌现,使他的心情更加沉重。这种压抑与苦闷,仿佛一道无形的锁链,紧紧地束缚着他,使他无法挣脱。 到了第三天,夏侯纾终于从悲痛中缓过神来。逝者已逝,生者当自强,最好的缅怀就是好好地活下去。于是,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将两把匕首收起,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了一身暖和舒适的新衣服后,她从容地步出隆福殿,朝赫连肃泰的寝殿走去。 折炎心中疑惑,不明白夏侯纾到底想做什么,但他不想和她交谈,便默然跟在她身后。宫里就这么大,他总不至于连个人都看不住。 对于夏侯纾的突然到访,赫连肃泰感到十分意外,内心充满了惊喜。他以为夏侯纾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执念,愿意与他和解。激动之下,他刚想开口说些好听的话,以缓和两人之间僵持的关系。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夏侯纾此次前来并非为了示好。 夏侯纾昔日的和颜悦色已然消失,语气冷若冰霜地说道:“我听说你们北原兴火葬,那么,就请你按照你们北原的礼仪,将我们那位南祁小将火化了吧。” 赫连肃泰端详着夏侯纾,略感错愕。心中暗自嘀咕,知道内情的人会以为你是来求人的,不知道的人恐怕会以为你是来讨债的。我好歹他也是一国之君,你怎能一点面子都不给呢? 然而,赫连肃泰转念一想,夏侯纾能亲自前来,总比在隆福殿里不吃不喝要强得多。于是,他一挥手,吩咐侍立一旁的巴塔去准备。 当天下午,巫子成的尸体就被火化了。 大火一直烧到晚上才熄灭,而夏侯纾就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片刻不曾离开,甚至连口水都没有喝,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大火将一切化为灰烬,最后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尸体火化之后,地上便只剩下助燃物留下的灰烬和一抔白色的粉末,风一吹就要散。眼看有人要上来打扫,夏侯纾立马制止了他们,然后拿了一个木匣子蹲下去慢慢装骨灰。 这是夏侯纾第二次见到骨灰长什么样。第一次,是因为答应了曲白师太要带她与未婚夫的骨灰回到家乡。这一次,她也要将巫子成的骨灰带回家乡,完成他最后的遗愿。 赫连肃泰远远地看着,心里五味杂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一边让折炎继续盯着,一边祈祷夏侯纾不要做傻事。 收敛了巫子成的骨灰后,夏侯纾仿佛获得了新生,她的脸上再没有一丝悲伤的痕迹,仿佛阳光普照,生机勃勃,一切的苦痛和悲凉都已经被时间洗涤,留下的只有无尽的平静和淡然。 这几日,夏侯纾全然不顾北原王宫的规矩,每天早睡早起,起床饱餐一顿之后,就在王宫里漫无目的地转悠。每当遇到陌生的道路,她总要去探个究竟,瞧瞧路的尽头隐藏着什么奥秘。遇到未曾踏足过的宫殿,她会情不自禁地推门而入,询问里面是作何用途,住着什么人。而对于那些陌生的面孔,她总是热衷于用刚学会的几句简单北原见面语与人寒暄。她的行为让众人感到困惑,却又无法对她生气。 那些值守的侍卫原本是想拦住她的,可是看到她身后跟着的板着脸的折炎,一个个都当作没看见,任她到处闲逛。 夏侯纾在北原王宫中到处闲逛,她的目标并不明确,只是出于对新君继位后王宫变化的好奇,以及想要更深入了解这座异国宫廷。经过几天的仔细观察,她发现了一个显著的变化。 宫中多了许多衣着华丽,面容清秀,身姿婀娜的年轻女子。据她的向导折炎透露,这些美女都是草原上各个部落进献给新君赫连肃泰的佳人。显然,在北原人的观念中,赫连肃泰已至壮年,早该娶妻生子了。毕竟,与赫连肃泰同龄的人,孩子都能出去跟人比试摔跤了。 夏侯纾听完点点头,然后看着这些女子在宫殿中穿梭,有的在花园中赏花,有的在廊下低声交谈,她们的存在为这座庄严肃穆的王宫增添了一抹柔和的色彩。她心中不禁感慨万分,于是对折炎说:“我记得你与陛下年龄相仿,这么说来,你们岂不是同病相怜?借着这个机会,你也赶紧娶妻生子吧,说不定将来你的儿子还能与小王子一同长大。” 折炎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眼里的怒火熊熊燃烧,仿佛要将一切焚为灰烬。然而,他强忍住了内心的愤怒,语气坚定地说道:“自从我母亲离世的那一天起,我就立下誓言,此生绝不娶妻,也绝对不会留下子嗣。莫姑娘,此事就请你不要再操心了。” 夏侯纾见折炎说得如此坚决,而且涉及他已故的母亲,她也不忍心继续在他的伤口上撒盐。于是,他将话题重新拉回到原先的轨道上,道:“草原上部落众多,各自都有自己的打算。记得当年赫连肃泰还是亲王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他们将女儿嫁给齐科尔草原的部落。如今新君刚刚继位,各个部落就争相进献美女,算盘打得我们南祁皇帝都听得到了。你们陛下考虑了这么久,是否已经做出了决定?” 折炎的眼里闪过一丝怀疑,但很快,他便恢复了那惯常的冷漠,装作没听懂她话里的样子,一如既往地板着脸说:“这是陛下的事,我等臣子又怎能揣测得透?” “真没意思。”夏侯纾撇撇嘴说,“我还以为一起共事这么久,你对我有起码的信任。但现在看来,你也在暗中提防着我。果然,人心隔肚皮啊!” “你说得没错,我对你确实有所防备。”折炎坦然承认,并解释道,“自从你来了齐科尔草原之后,陛下就做出了很多以前不会做的举措,甚至主动出击,如愿登上了王位。我无法确定你的真正意图,但是可以看得出来,你确实是忠于你们南祁的,不曾有过一刻的动摇。即便是陛下多次向你示好,你始终无动于衷。甚至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南祁小将,你竟然敢对陛下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语。” “大逆不道?”夏侯纾反复咀嚼着这个词,心中满是不解,甚至觉得有点可笑。她所说的一切,难道不都是事实吗?怎么就成了大逆不道?看来,无论是哪一个国度,哪一个君王,都不喜欢听真话。既然如此,那她以后还是多说些甜言蜜语,少讲些真心话吧。 折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冷冷地继续说道:“陛下对你偏宠偏信,那是陛下的事情,我无可置喙。但在我心中,也有一杆秤,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欺骗。从前我对你敬重,那是因为你确实为陛下出谋划策,完成了几件重要的事情。但是,今后你休想再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就算我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再告诉你!” "你还真是个直性子,说话丝毫不留余地。"夏侯纾愣了愣,随即双眼闪烁着洞悉的光芒,开始抓他话里的漏洞,"不过,你方才说的有句话不对。你说赫连肃泰多次向我示好,受我欺骗,这个说法我并不认同。事实上,他从头到尾都只是想利用我罢了。你无需刻意美化。毕竟,我也是他的军师,我看得明白。你说对吗?" “你就是揣着明白当糊涂!”折炎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说,“我父亲的帐中有很多女人,从小我就看着她们如何费尽心思地讨好我父亲,欺辱我母亲。你们女人的这些把戏,我早就看明白了,你骗不了我。你现在这样,无非是在玩弄心计,这在兵法上叫做欲擒故纵!” “这位大哥,你能不能别以为自己看了几本兵书,就这么自以为是?”夏侯纾略带怒意地指着对方,简直想翻白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对你们的皇帝有兴趣了?” 不论是外形、脾气、才干、谋略,独孤彻都甩赫连肃泰几条街好吧? 我既不瞎,也不傻,何必舍近求远? “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折炎不想与她争执,但他依然坚持己见,大声道,“就比如你这几天四处走动,打探宫里的布局,又向我打听那些进献来的美人,不就是想摸清底细,方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吗?我偏不让你如愿!” “那你可千万别让我如愿。我先谢谢你了!”夏侯纾不以为然道,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随即,她叉着腰警告他:“还有,从今天起,你也不必跟在我身边了,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也不想再见到你!”折炎是个有骨气的男人,丝毫没有退让。言毕,他毅然决然地离去,没有回头。他全然忘记了,自己原是赫连肃泰派来暗中观察夏侯纾的人。 夏侯纾目送折炎远去,心头刚涌起一丝快意,可当她转眼看到远处一位年轻貌美的陌生女子好奇地打量着自己时,她内心不禁一颤。脑海中再次回荡起折炎的话语,她不禁开始疑惑,赫连肃泰对她的包容,是否真的意味着他对自己有了特别的情愫? 想到这个答案可能是肯定的,夏侯纾心中更加慌乱。她虽然能力有限,但是却有着坚定的原则。尤其她现在还是有夫之妇,绝对不能在这件事上闹出乌龙来! 第372章 后会无期 经过折炎的提醒,夏侯纾心中涌起了更多的顾虑。 回到隆福殿,夏侯纾的心情变得愈发不安,便开始整理行囊。 事实上,夏侯纾也没有多少需要带走的东西。当初来到北原的时候,她身上除了银两和一些零碎物品,就只有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如今要离开,除了多了一把龙纹匕首和巫子成的骨灰,她并没有其他什么贵重物品。 由于夏侯纾携带的行囊实在不多,再加上她近期的情绪波动频繁,起伏不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似乎都理所当然。因此,她收拾行李的过程并未引起侍女的怀疑。她们反而认为夏侯纾是在闹情绪,可能只是通过整理物品来发泄心中的不满。 夏侯纾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顺利离开北原,也不知道前方的路会是什么样子,一切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她默默地将龙纹匕首和巫子成的骨灰放入行囊中,然后让人去给赫连肃泰传信,说是她很怀念之前在齐科尔草原的日子,想约他出宫看看。 赫连肃泰没想到一向倔强的夏侯纾会主动向他示好,这让他感到异常兴奋,情绪高涨。于是,他毫不客气地将那些每天费尽心思往他身边凑,但是他至今没有记住名字的女子赶走了,然后急切地命令巴塔为他准备明天要穿的衣物。 巴塔看到主子如此愉悦,他的内心也涌起了无尽的喜悦,立马就去准备衣裳了。 次日,晨曦微露,大雪纷飞,寒气逼人。然而,赫连肃泰还是在百忙之中抽空带着夏侯纾出了宫,去了一片广袤无垠的大草原。 那是一片位于北原王宫南部的草原,虽然比不上齐科尔草原在赫连肃泰心中的分量,但已经是离王宫最近且面积最大的草原了。 为了抵御冬日的寒冷,也为了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赫连肃泰特意安排了一辆宽敞而暖和的马车。在这漫长的旅途中,夏侯纾的话语却十分稀少,仿佛已经在寂静中沉睡。每当赫连肃泰热切地说上三四句,她才勉强回应一句,态度冷淡而敷衍。 然而,每当马车向前缓缓行驶过一段路程,夏侯纾都会掀起帘子,目光投向窗外。她的眼神中带着一种莫名的期待,仿佛在寻找着什么。每一次的眺望,都仿佛在诉说着她内心的某种渴望,那是一种对未知的向往,或者是对过去的回忆。 马车内的气氛略显沉闷,夏侯纾的目光却始终坚定地投向窗外,丝毫没有留意到赫连肃泰逐渐阴沉的脸色,仿佛只有在那无尽的风景中,她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安宁。 赫连肃泰则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疑惑与不解。他试图解读夏侯纾的行为,但每一次的尝试都似乎触到了一个无底的深渊,那是一个他无法触及的世界。 最终,赫连肃泰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轻手轻脚地掀开帘子,朝外探望。可外面除了无边无际的雪地和偶尔出现的几座帐篷,别无他物。他试探着询问夏侯纾为何一直往马车外面看,而她只是淡淡地回应,说是想看看外面的雪有多大。 赫连肃泰心中明了,夏侯纾此行定然事出有因,绝非想看雪景那么简单。只是夏侯纾并未流露出任何分享的意愿,他也不想过多追问,以免触碰到彼此之间的敏感话题,激化矛盾。 最近的夏侯纾,就像是一个火药桶,即便是他,也不敢随意招惹。 随后,赫连肃泰轻轻放下帘子,重新坐回座位,努力压制住心中的疑惑与不悦。 抵达目的地后,夏侯纾瞬间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与自在,仿佛之前的矛盾和不快从未存在过。两人陆续从舒适的马车上优雅地走下来,他们的身影在广袤的草原上缓缓移动,宛如两颗点缀在绿意中的明珠。 他们漫步在草原上,脚下是覆盖着积雪的柔软的草地,微风吹过,带来了青草的清香和远方的诗意,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只有他们两人和这片美丽的草原。随后他们又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句,话语中没有浓烈的兴致,也没有刻意的热情。 夏侯纾看着远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仿佛在用沉默诉说着内心的故事。 赫连肃泰感觉夏侯纾像是在寻找什么,然而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苍茫的天空和无垠的荒野。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大雪纷飞,遮掩了一切。原本存在的痕迹,早已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这样的环境中,她又能找到什么呢? 赫连肃泰的疑惑与猜忌并未引起夏侯纾的注意。此刻的夏侯纾,心中充满了欣喜,她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步伐坚定而有力,仿佛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她前进的脚步。同时,她的眼睛也在四处张望,仿佛在寻找着什么重要的线索。 赫连肃泰跟在夏侯纾身后,走了一段长长的路。待他终于按捺不住性子,准备开口询问时,夏侯纾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只好把话又咽了下去。 夏侯纾指着不远处两匹静静站立的马匹,微挑眉梢,似乎在回想往事。随后她说:“记得我初至齐科尔草原之时,你我曾一同策马奔腾,竞逐天际。今日,是否有意再赛一场?” “你确定?”赫连肃泰向四周瞥了一眼,只见飞雪如絮,纷纷扬扬。他不由得嗤笑一声,北原的男儿,自小就驰骋在辽阔的草原上,这种小场面岂会让他们畏惧?他心下生疑,怀疑夏侯纾提出赛马并非出于真心,恐怕背后还隐藏着别的什么企图。 “当然!”夏侯纾语气果断,随即敏捷地跃上马背,双手紧紧握住缰绳。然后她回头对赫连肃泰说:“别以为你现在是北原王,且骑术高超,就能赢过我。你的手现在不方便,待会儿还是别过于拼命了!” 赫连肃泰凝视着自己在王位争夺中受过重伤的手,苦涩地笑了笑。夏侯纾总是这么一针见血拆穿他的伪装,直指人心。而夏侯纾自己却总是守着一层难以触及的神秘,不让人窥见其真实面目。这种鲜明的对比,令他深感世事不公。 夏侯纾却不再多说,一挥马鞭便跑出去很远很远。 或许是赫连肃泰尚未摆脱旧伤的困扰,影响到了他的发挥;或许是当天的大雪严重阻碍了他们的行进,给赫连肃泰带来了不小的阻碍;又或许是赫连肃泰是故意相让,成全了夏侯纾的胜利。但不论真正的原因是什么,这一场较量,夏侯纾力挫赫连肃泰,笑到了最后。 赢了比赛的夏侯纾,心情格外愉快,她策马奔腾,畅快淋漓。她不知疲倦地向前奔跑,方向感早已淹没在兴奋之中。时间悄然流逝,当她感到脸颊被冷风割得生疼,全身几乎要被冻僵时,才猛然收住缰绳,让马儿停下来。随后她转头望去,赫连肃泰仍在远方,只是那个小小的身影正逐渐变大,向她靠近。他的马蹄声和呼吸声在静谧的空气中回荡,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像是乐章中的音符,交织成一曲冬日的赞歌。 夏侯纾默默地看着赫连肃泰的接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个与她一同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的伙伴,此刻正踏着坚定的步伐,穿越寒冷的冬日,向她走来。他们的友情和羁绊,如同这冬日的阳光,虽冷峻却温暖,照亮彼此的生命。 夏侯纾微微一笑,那笑意像雪花一样纯净。然后她凝视着天空中飘洒的雪花,陷入了沉思。那漫天的雪花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她无法移开视线,思绪也随之飘向远方。 周遭一片肃杀,夏侯纾从未想过原来北原风光可以给人如此强悍的震慑力,光是身临其境就让人感到胆战心惊。而这一刻,她多么想回到日思夜想的家园,与所爱之人共享一炉篝火。 赫连肃泰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夏侯纾身后,他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她写满沮丧的脸庞上。他沉吟片刻,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想家了?” 夏侯纾点点头。她确实很想家,非常非常想念。 赫连肃泰轻轻一笑,又道:“我给你一个家,好不好?” “你说什么?"夏侯纾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茫然地转过身,眼神中满是不解和疑惑。 赫连肃泰目光坚定地看着她,语气中带着认真与决心:“留在北原,嫁给孤,做孤的王后。与孤携手共创北原未来的繁荣。” 赫连肃泰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好有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柔和地照在他那棱角分明的脸上,为他增添了几分温柔。 夏侯纾不禁想到,阿穆莎当年在面对选择时,一定也经过了长时间的犹豫,最终才决定放弃赫连肃泰,转而嫁给了赫连保康。 思及至此,夏侯纾心不由得下一沉,接着又感到有些好笑。于是她说道:“赫连肃泰,其实,我已经成过亲了。” “什么!”赫连肃泰满脸的惊愕和不相信,仿佛无法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他瞪大了眼睛,眉头紧皱,一时间无法平静下来。 “什么时候的事?”赫连肃泰追问着,显然对这个时间点非常关心。他的声音略显颤抖,显示出他内心的激动和不安。 “两年前。”夏侯纾说。按照她正式成为独孤彻的妃子算起,她确实已经进宫两年多了。 赫连肃泰的神情显得有些夸张,他显然不太相信,也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切。随即他眯起眼睛,怀疑地打量着夏侯纾,声音略显尖刻地问道:“你是在跟孤开玩笑吗?就算你想拒绝孤,也不至于找一个如此离谱的借口吧?” 夏侯纾微笑着轻轻摇头,语气诚恳:“很抱歉,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 “那你的丈夫呢?他为什么会同意你一个人到北原来?”赫连肃泰还是无法相信,努力做着垂死针扎,“你出来这么久了,他也不来找你,难道他不知道你差点死在北原了吗?” "他很忙,我不怪他。"夏侯纾望着远方的皑皑白雪,轻轻地说道。然而,在她的内心深处,她不禁开始想象,此刻的独孤彻在做什么呢?他是否也在思念着她呢? 夏侯纾的眼神中带着淡淡的忧郁和思念,还有一丝期待。她知道独孤彻的繁忙,但她仍希望他能抽出一点时间来想念她。她希望他能理解她的心情,能感受到她的等待和期盼。 夏侯纾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动。即使独孤彻现在不能陪在她身边,她也不能怪他。无论何时何地,她会用自己的方式支持他,鼓励他,而不是让他因为她的情绪而分心。 赫连肃泰完全不认可这个理由,他甚至觉得这个理由比夏侯纾声称自己已经成亲了还要不可信。他语气肯定地说:“莫姑娘,孤也是男人,最清楚男人在想什么了。或许,他根本就不爱你,否则,无论他有多么忙碌,都不可能对你置之不理。” “你不必在此挑拨我们之间的感情。”夏侯纾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的洗脑行为,语气坚定地说,“我跟他的感情,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也不会受你挑拨。” “孤不信!”赫连肃泰赌气道,仿佛只要他不承认,夏侯纾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夏侯纾不禁莞尔,她没想到赫连肃泰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接着,她语重心长道:“赫连肃泰,阿穆莎已经死了,可你还是北原的王。我见过各大部落进献来的美人,抛开她们接近你的目的不谈,她们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佳人。如果你能在她们之中找到心仪之人,定要善待她们。在巴结新王这件事上,男子或许有选择,可是他们是女子,她们没有更多的选择。” 赫连肃泰听不得她这样说,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他感到羞怒交加,大喝一声:“莫姑娘!” 夏侯纾明白他并不想听这些,可是今天过后,就算他愿意听,也再无机会。于是,她轻轻地笑了,对赫连肃泰道:“我们已经认识了这么久,可以说对彼此都有了一定的了解。你是个心善之人,未来也会成为一位英明的君王。我衷心希望你能始终坚守初心,带领北原的百姓过上安定富饶的生活。当然,南祁也不差,我们只会比你们更加强大。所以,以后你的臣子们若再敢游说你发动战争,你要慎重考虑,切勿做出错误的决策。毕竟,你是北原的君主啊!” 赫连肃泰显然不高兴了,他冷着脸问:“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夏侯纾缓缓转过身去,眼神投向南方的天际,满含期盼地说道:“赫连肃泰,我在你们北原逗留了太久,是时候该回去了。因为,我想他了。” 赫连肃泰心中的怒火如火山般爆发,他气冲冲地说道:“你费尽心思做了这么多,这才是你今天约我出来的真正目的吧!” 夏侯纾无视了他的愤怒,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坦然道:“是的。今日之后,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相识一场,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告个别。”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跟你好好告别?”赫连肃泰怒道,“你又怎么会觉得我会放你回去?” 夏侯纾这时才将目光收回来,聚焦在赫连肃泰的身上。此刻的赫连肃泰,就像一个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小男孩,倔强、固执、不甘,多重情绪交织在他的脸上。 夏侯纾轻轻地笑了,说道:“因为你是北原的王啊!” 赫连肃泰无言以对,因为夏侯纾的话深深触动了他。作为北原的王,他的每一个决策都牵动着无数人的命运,所以他必须要慎重。他不仅要面对自己的情感,更要顾全北原万千子民的福祉,以及朝堂上那些机敏狡黠的臣子和部落领袖。即便他对夏侯纾有万般不舍,但夏侯纾的南祁人身份仍使他陷入深深的矛盾,顾虑诸多。不过,话又说回来,夏侯纾是真的了解他,明白他的难处和痛处,知道他的铠甲和软肋,这份洞察力使他感到既欣慰又惶恐。 他痛恨这种感觉。 夏侯纾同意对赫连肃泰的情况了如指掌,因此她行事才会如此肆无忌惮。然而,比起对他人的同情,夏侯纾更关注自己接下来的旅程。在这漫天大雪中,她独自一人南下,前路充满了风险与挑战,她甚至有些迷茫和担忧。 夏侯纾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对着赫连肃泰说:“北原确实是个好地方,可是太冷了,我不太适应这里的生活。而且,我在这里的方向感实在是太差了,出门稍微不注意就可能走错路,南辕北辙。我们南祁就完全不同,无论去哪儿,只要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棵树、一朵花、一株草,我都能准确判断出自己要去的方向。所以,如果有机会,欢迎你来南祁做客。相信我,你会喜欢上那里的美景和宜人的气候的!” 说完,夏侯纾轻轻地抚摸着绑在马背上的骨灰盒,随后紧握缰绳,用小腿轻轻一夹马腹,马儿便心领神会地疾驰而去。只留下那句长长的回音在空气中荡漾。 “后会无期!” 第373章 想你 北原的风霜雨雪,随着夏侯纾南下的步伐渐渐减少。临近南祁,夏侯纾内心深处的激动与期待如泉水般涌动。不过几个月,战争的痕迹已被大雪覆盖,仿佛一切的苦难都在这纯净的白色之下得到了净化。一路上,没有流寇的骚扰,也没有敌意的阻拦,赫连肃泰与南祁的交好的决心如同这旅程一般平静。 夏侯纾顺利地踏入了那片象征着两国和平的交界之地——榷城。尽管战乱给这座城市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但战乱的伤痕早已被时间抚平。榷城在雪中静静伫立,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新的和平篇章。只是此刻的大街小巷,被大雪覆盖,寂静得只听得见雪花轻落的声音,少有行人在这片宁静中漫步。 雪花纷纷扬扬,如同一群轻盈的白色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北风呼呼地直吹,仿佛一曲凄清的乐曲在空中回荡。夏侯纾裹着厚厚的狐裘大氅,在这冰天雪地中显得格外醒目。她的目光沿街打量,寻找着落脚之处。最终,她的视线停留在了一家看似冷清的客栈。步入其中,一股暖意扑面而来,与外面的寒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轻轻拂去衣摆上的雪花,找了个舒适的坐位坐下,并请店家烧了水送上来。 随着热水的到来,夏侯纾的脸上渐渐恢复了些许红润。长时间的赶路让她身心疲惫,身上的寒气似乎已经侵入骨髓,连眉毛都仿佛要结冰了。然而,即便在这样的环境下,她依然保持着那份从容与淡定,仿佛这冰雪的世界与她并无关系。 泡完脚后,夏侯纾才觉得整个人都重新活了过来,头脑也变得异常清醒。随后她又喝了些热汤,享受了丰盛的晚餐。眼见天色已晚,外面又是冰雪覆盖,她决定留在屋里,不再外出。 经过长时间的旅途奔波,酒足饭饱之后,夏侯纾很快就感到一丝困意。于是,她决定安心睡一晚,次日再去城里打听消息,寻找南下或入京的商队。如果能与他们结伴同行,路上的风险也会大大降低。 正当夏侯纾准备安歇之际,一阵细碎的敲门声忽然响起。她瞬间一愣,心想自己明明已经明确告知过店家,不希望被打扰,难道他们将她的要求置若罔闻了吗?这让她不禁感到有些恼火。扰人清梦可不是什么值得倡导的好习惯,开门做生意的人了,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于是,她不满地撇了撇嘴,气冲冲地去打开了房门,心中暗自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守规矩的店小二。 夏侯纾嚯地一下打开门,怒气冲冲,正欲开口责备,然而,当她看清对方的面容时,瞬间呆若木鸡,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夏侯翊站在门外,他的笑容温暖而美好,像冬日里的一抹暖阳,照得夏侯纾心里也暖洋洋的。那份暖意让夏侯纾感到无比的安心,仿佛所有的风雪都无法再威胁她。 正当夏侯纾想要开口说话时,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陆宜珠的面容。她的心中充满了愧疚和自责。兜兜转转,她回到了原点,可是陆宜珠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自从那晚送别陆宜珠后,夏侯纾就再也没得到过关于她的任何消息。在齐科尔草原的那段日子里,夏侯纾趁着打听溟丘峡谷之际,曾多次向人打听陆宜珠的行踪,却始终一无所获。后来,她甚至请赫连肃泰的人帮忙探听,却依然没有人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如今,夏侯翊已经找到了这里,他肯定是希望她能带回陆宜珠。可是,她已经尽力了,却无法满足他的期望。这让她深感愧疚,心中五味杂陈。 “二哥,你怎么会在这儿?”夏侯纾终于开了口,她的脸上显露出几分欣喜,又带着几分愧疚。 夏侯翊微笑着道:“我下午收到消息,有个身份不明的人从北原入境,抵达榷城后并未有任何异常举动,而是直接找了一家客栈安顿下来。我无法确定此人是否就是你,因此便赶过来碰碰运气。” 夏侯纾低头审视着自己的装束。为了方便行事,她此刻却是一身男子的装扮,并且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灵动的眼睛。从外形上面来看,确实不容易察觉她是女子。 她轻笑一声,声音中带着一丝憨态,"停战之后,从北原来的人确实不少。你这样,岂不是大海捞针?" “那倒也不是。”夏侯翊摇摇头说,“停战之后,虽然两国修好,但是来往的大多数是商队,很少有你这样独来独往的,所以才会格外引人注目。” “原来是这样。”夏侯纾一边点头一边思索着。然而这个话题一结束,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语言似乎也跟着停滞了。她轻咳了一声,以此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后由衷的说:“能在这儿遇见你真好!” 这样一来,她就不用再去找南下入京的商队了。 夏侯翊点了点头,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坦然道:“其实我也一样。” 他话语刚落,一道身影突然从他背后跃出,轻盈而富有生气,仿佛一道清泉在石头上起伏。那身影清脆而灵动地大喊一声:“还有我呢!” 夏侯纾呆立了许久,心脏仍在疾速跳动,恍若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她用力眨了眨眼,再三确认眼前的情景并非出自自己的幻想。待到确信并非幻觉,她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感慨万分:“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二哥是代替嫂子来找我要人的呢。” 陆宜珠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着,像只得意的小狐狸。她岂会放过这么一个调侃夏侯纾的好机会,于是嘲讽道:“现在知道害怕了?当初你决定要一个人留在北原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有一丝惧怕?” 她见夏侯纾惊魂未定,随即又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继续说道:“早知道我就和师兄一起演一出戏,看你会不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夏侯纾无奈地摊了摊手,深知此刻已无后顾之忧,她便打起精神,振振有词道:“我那是形势所逼。当时追兵四伏,而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一旦被抓回去,后果不堪设想。与其一同陷入困境,不如让你先行一步寻求援兵,而我留下来断后。不过你还别说,刚才看到二哥那一刻,我还真的觉得只能以死谢罪了。” 陆宜珠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松了一口气说:“还好我没有打算要吓你,不然可真是要出人命了。” 夏侯纾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先别讨论这个。”夏侯翊突然对妹妹说,“你猜猜还有谁来了?” “是徐二哥吧?”夏侯纾笑着说。 徐暮山镇守居雁关,距离此地不过咫尺之遥。既然得知她已然归来,他必然会踏马而至。然而,令人困惑的是,她方才抵达榷城,还不足半日,这消息的传递速度未免太过迅疾。 夏侯翊既不点头也不否认。 夏侯纾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的哑谜游戏,说道:“又不是小孩子,别再装神弄鬼了。既然来了就不要躲躲藏藏。人在哪儿?赶紧让他出来!” 夏侯纾话音刚落,便伸手推开两尊“守门神”,向外探出头去。她的视线一下子就撞上了独孤彻似笑非笑的面容。她以为自己眼花了,赶忙用力揉了揉眼睛。在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后,她无比震惊地凝视着独孤彻,心中的惊愕无以复加。 “皇……你怎么来了?”夏侯纾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陆宜珠向夏侯纾挤了挤眼,嘴角轻扬,笑意盈盈。她轻声细语地解释道:“纾儿,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了。齐公子昨晚还说,如果你再不回来,他就要去北原找人。” 齐公子? 夏侯纾回过头,再次瞥了一眼独孤彻,瞬间明白了他们这次是微服出巡,不变严明身份,所以才又自称齐南。于是,她傻笑着说:“早知道你们这么担心我,我就晚些日子回来。” “玩得连家都不回了吗?”独孤彻的语气异乎寻常的温和,似乎在刻意回避许多难以名状的尴尬,仿佛夏侯纾只是个贪玩跑出家门的孩子。话音刚落,他便越过夏侯翊和陆宜珠,大步地跨进门来。 随后,夏侯翊和陆宜珠也紧随其后,顺手关上了门。 夏侯纾的脸色微微发红,有些不自然。她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于是故意大声说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我啊,是被北原的风光给迷住了。” "也不过如此。"独孤彻冷漠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 “那是那是,不然某人心里肯定不好受。”夏侯纾一点也不给他面子。 陆宜珠见这仗势,狡黠地对夏侯纾眨了眨眼,露出满脸的坏笑。然后,她又很识趣地转头对夏侯翊说:“师兄,我们还是先去看看房间是否已经准备妥当了吧。” 夏侯翊心领神会,赶紧猛点头。 "等等!"夏侯纾急忙叫住他们,然后转向陆宜珠,认真地说,"陆姑娘,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离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陆宜珠看了看夏侯翊,心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就一口气说清楚吧。 “当夜我摸黑逃出了赫连嘉安的领地,正四处摸索时,意外地遇到了偷偷潜入北原的师兄。他得知你被赫连嘉安的手下掳走后,原本打算继续深入敌后,将你一同救出。然而,当时北原军的追击过于凶猛,我们的人数又处于劣势,无法与他们正面抗衡。于是,我们不得不连夜返回榷城。”陆宜珠缓缓说道,“适逢北原军在榷城大肆扫荡,我们的力量根本无法抵挡。没过多久,榷城便落入了敌手。万般无奈之下,我们不得不退守居雁关,重新寻找营救你的机会。” 陆宜珠的神色变得凝重,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那三位看似娇弱的南祁女子,竟然成功刺伤了北原王,使得原本就不利的局面更是雪上加霜。不久之后,探子带回了消息,说北原境内布下了天罗巨网,四处都在追捕逃出来的南祁女子。听闻已有数人落网,被严密的关押着,生不如死。当时,师兄整个人都跟丢了魂似的,不停责怪自己未能尽到保护妹妹的责任。还好后来我们打听到被处死的人不是你,师兄这才回了神。” 陆宜珠似乎大松了一口气,这才眉飞色舞道:“再后来,北原发生内战。师兄和徐小将军趁机带兵进攻,最终以少胜多,击败了北原的十万铁骑。他们成功俘虏了大王子赫连保康的一位重要心腹,可那人却说未曾见过你。我们当时都傻了眼,一度以为你真的遭遇了不测,差点为你立衣冠冢。还是齐公子英明,他一眼就看出北原的内战是有人在背后挑拨,这才断定你安然无恙。” 夏侯纾听完陆宜珠的陈述,不由得瞥了一言不发的独孤彻一眼,心里有些不忿。他凭什么仅凭有人挑拨,就断定背后之人是她? 难道在他心里,她就是那种喜欢在背后挑拨是非的人吗? 独孤彻仿佛看穿了夏侯纾的心思,慢条不紊地说:“我也是听探子来报才知道的。” “你别这么说齐公子。”陆宜珠满脸热情地解释道,“齐公子当时一听你出事了,立刻赶到了居雁关。若不是知道你还活着,他早就带着二十万大军直接进攻北原了。” 陆宜珠说完后,立刻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于是她急忙以需要查看是否有空房间为由,拉上夏侯翊匆匆离开了。 他们刚离开,独孤彻便走近夏侯纾,环住她纤细的腰身。他把头埋进她温暖的颈窝,声音低沉而柔和:“你真的不想再回来了吗?” 夏侯纾听不出他的情绪,只好小心翼翼地说:“我这不是怕你还在生我的气嘛。” “是挺生气的。”独孤彻将她抱得更紧了,不满地抱怨道,“你居然敢违抗圣旨,私自跑到北原去。让我担心了好久。你真的以为你有十颗脑袋可以砍吗?” 夏侯纾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忧心忡忡地问道:“那我是不是不该回去,毕竟我可只有一颗脑袋。” 独孤彻剑眉一挑,语气变得凌厉起来:“你若胆敢不回,我就让你连一个脑袋都不剩!” “卑鄙!”夏侯纾小声骂道。 独孤彻眉心一皱,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与不悦:“你说什么?” 夏侯纾意识到自己大概是与赫连肃泰相处得太久了,习惯了口无遮拦,她连忙捂了捂嘴,顾左右而言他:“我没说什么呀。你看,今天天气真不错。” 可外面大雪纷飞,寒风刺骨,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天气。 “夏侯纾!”独孤彻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恼怒,仿佛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情绪。 夏侯纾见好就收,她转身,将自己深深地埋入那温暖的胸怀,轻声道:“我想你了……” 独孤彻,我真的想你了。 这思念跨越了季节的更迭和空间的辽阔,穿越了北原至南祁的千里风霜,无尽无休、绵延不绝。 难得她主动服软,独孤彻也不再跟她计较,只是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如获至宝。 过了许久,独孤彻才在她耳边低声呢喃:“以后不准再自作主张,偷偷离开了。否则,就算是将整个天下翻过来,我也要把你找出来。” 第374章 归途 回到南祁后,夏侯纾马不停蹄地回到了越国公府,将她在北原的奇特经历一一向父亲述说。她不仅讲述了自己如何机缘巧合地进入北原,还详尽地描绘了她在其中的所见所闻,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夏侯翖当年失踪的真相,以及巫子成的死。随后,她又请求父亲帮忙寻找巫子成的家人,完成他最后的遗愿。 夏侯翖出事之后的这些年,夏侯渊一直暗中关注着那五百当年随同夏侯翖秘密出征的赤羽精骑的亲属的情况。他对他们的情况了如指掌,无需查证,便能准确道出巫家人的现状。 巫家二老共有三子二女。长子早年应征入伍,不到弱冠便牺牲在了北原战场;巫子成是老二,是追随兄长的脚步进的赤羽军营,虽然他被赫连保康囚禁了十年才选择了自尽,但在巫家二老心里,他早就死在了十年前的那场战役中;老三年纪比较小,在父母连失二子,悲痛不已疏于照看之际,因贪玩从房顶上摔了下来,摔断了一条腿,至今不良于行。而他们的两个女儿早已出嫁。大女儿因为生孩子时难产而不幸去世,并未留下一儿半女;二女儿的夫家并不宽裕,尽管她有心接济娘家年迈的父母和残疾的幼弟,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巫家二老在极大的悲痛中苦苦支撑了许多年,最终也在一年前相继去世。如今的巫家,便只剩下一个已出嫁的二女儿和一个尚未及冠却身患残疾的三儿子,过得都不如意。 听完夏侯渊的陈述,现场陷入了长久的静默,尤其是独孤彻和夏侯渊,内心激荡,感慨万千。他们未曾料到,那些曾为国家英勇献身的烈士亲属,竟在背后承受着如此沉重的苦难。 独孤彻更是无法平复内心的震惊与愤慨。他无法接受的是,朝廷所给予烈士亲属的抚恤金,竟无法维系一个三口之家的基本生活。这不仅是对牺牲者的极大不公,更是对他治国能力的严重质疑。他不禁开始深深反思,是不是自己有所疏忽,才导致这样的局面出现。 这场沉默持续了许久,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沉痛和无奈。 不待独孤彻发话,夏侯翊便说:“巫家兄长为了大哥的一句话,甘愿忍辱负重十年,这样的恩情,我们越国公府无以为报。但是我们也不能看着他的兄弟姐妹继续遭受苦难,请父亲告知我巫家的住处,我立马就带人过去将巫家老三接来。他如今年纪还小,若解他衣食之忧,生活之迫,并聘请名师予以教导,他日也有成才的机会。至于巫家的二女儿,既已嫁作他人妇,就不方便接来了,不如赠与良田商铺、银钱布帛,保她一家一生无虞。希望巫家兄长泉下有知,也能瞑目。” 夏侯纾瞥了一眼独孤彻,然后又将视线投向父亲,轻轻点了点头,只是觉得心里很愧疚。 巫子成完成了当年对夏侯翖的承诺,将那把龙纹匕首物归原主。然而,夏侯纾却不得不食言,再也无法将他临终前的遗言转达给巫家二老了。 而独孤彻则思虑得更为深远。他不仅发布诏令,对当年一同浴血奋战的五百赤羽军精骑的家属给予优厚的待遇,还指定由夏侯渊牵头,协同工部在皇城几条主干道的交汇处建造一座巍峨的功绩碑。这座碑的建造,旨在纪念历年来在各大战场上英勇牺牲的将士们,将他们的名字一一镌刻其上,让后世的子子孙孙都能前来瞻仰祭拜,永远铭记他们的英勇事迹。 夏侯翊也言出必行,他不仅给了巫家二女儿置办了良田商铺,还特意购置了一套宽敞的院子送给他们,确保他们一家从此过上舒适的生活,不再为生计担忧。随后,他又将巫家老三接到越国公府来教授礼仪,并以越国公府远亲的身份送去了书院求学。 夏侯纾跟着父兄一同前往巫家二老的墓地,虔诚地上香祭拜,并请人为巫家二老修缮坟茔。同时,他们还将巫子成的骨灰埋在了他父母和大哥的旁边,并在墓前立碑刻传,以纪念这位英勇无畏的青年。 落实完这些,已经是三月初了。到处春和景明,繁花似锦。 在夏侯纾的多次请求下,独孤彻亲自执笔,撰写了一封给北原王赫连肃泰的信函。信中,他们商量着重新开启南北交界的溟丘峡谷,迎回长眠在那里的南祁将士遗骸。 半个月后,北原国君回信,信中表示北原积雪未消,而溟丘峡谷因地势较低,目前尚处于冰封状态,请南祁不必急于一时,待天气再暖和一些再做打算。 北原地理位置比不得南祁,看在当时的天气确实不佳,而且北原王也没有拒绝之意,独孤彻没有在此事上计较。 到了四月初,北原的积雪已基本融化,溟丘峡谷也露出了庐山真面目。于是,两国国君商定,在五月中旬,各自派兵驻守溟丘峡谷的南北两个端口,对之前被炸毁的入口进行清理。 随后,南祁军队从南边端口进入,横穿溟丘峡谷,在临近北边出口的位置收拾残骸。 北原的气候干燥,活物腐化的速度相对南祁而言会慢一些。十年前留在那里的将士遗骸,经过多年的日晒雨淋,大多已经风化,能够找到的残骸所剩无几,给寻找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然而,夏侯翊并未放弃。他在一具几乎完全损毁的尸骸旁边,发现了代表夏侯翖身份的标识——那柄因风雪侵蚀而锈迹斑斑的红缨银枪。 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但从夏侯翖残存的手指骨节上,可以清晰地看出,他至死都紧握着自己的武器,从未屈服。而残留在胸口处的箭头,也证明了巫子成所言非虚——夏侯翖确实是在乱箭中被射杀身亡。 那一天,夏侯翊跪在夏侯翖的残骸前泣不成声。 随着夏侯翖的尸骸被找回,并安葬于夏侯氏家族的墓园之中,越国公府上空弥漫了十多年的阴霾终于开始逐渐消散。这一刻,越国公府中的众人才真正感受到一种解脱和宽慰,仿佛笼罩在心头的沉重云雾被微风吹散,露出了久违的晴朗天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多年来压在越国公府众人心头的一块巨石。如今,夏侯翖魂归故里,这块石头终于从他们心头移开,不必再惶惶不安,也不必再胡乱猜测。他们的担忧和疑虑,随着夏侯翖的归来,得到了彻底的解脱。 六月中旬,北原遣使者出访南祁。 为了维护两国之间的和谐与情谊,并表达对北原愿意开启溟丘峡谷的感激之情,独孤彻令礼部精心筹备了一场盛大的宴会。由于佟皇后身体欠安,独孤彻决定让夏侯纾代替皇后出席这场重要的邦交宴席。 夏侯纾原本是不肯的,因为她曾在北原待过那么长一段时间,与赫连肃泰身边不少人都打过照面,如果她这个时候被他们认出来,势必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然而,夏侯纾推脱再三也没能如愿,她深吸一口气,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据闻,此次北原使者共有三个人,日前独孤彻已经接见过了。今日宫中特设宴于泰安殿,文武百官齐聚,以示欢迎。 夏侯纾也是上殿之后才发现使者居然是赫连肃泰,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而赫连肃泰在目光触及夏侯纾时,亦是满脸的惊愕。 夏侯纾偷偷地瞄了一眼独孤彻,心中不禁暗想,他这么做,肯定是有意的。 赫连肃泰不愧好修养,他迅速地压制住内心的惊讶,有条不紊地向群臣展示着从北原带来的礼品,脸上始终挂着友善的笑容,言谈举止得体。他的目的不仅在于表达两国之间的情谊,更希望寻求与南祁的联姻。 不过,独孤彻并未立即回应,只是淡然一笑,轻描淡写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整个宴会的气氛变得紧张而诡异,每一个人都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夏侯纾如同在梦中一般恍恍惚惚,直到感到独孤彻用力握住自己的手,她才如梦初醒,带着些许茫然的神情看向他。 独孤彻并未说什么,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看向赫连肃泰。 因为之前一直在走神,夏侯纾没有听清楚赫连肃泰前面说了什么,而当她集中精神,却听赫连肃泰直言不讳地说:“当日贤妃娘娘到我北原做客,曾说起有一位故人擅长吹竹箫,不知可否引荐?” 夏侯纾不知道赫连肃泰为什么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提起她曾在北原的过往,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什么好事。她愣了一会儿,才看向坐在左下方的夏侯翊,然后对赫连肃泰说:“难得北原王还记着,当日本宫身在北原,听闻北原王擅箫,不免思及故国亲人。既然北原王今日提起,本宫也不妨如实相告,其实此人就是本宫的次兄,南祁越国公世子夏侯翊。” 夏侯翊很是友好地向赫连肃泰点点头。 赫连肃泰脸上满是惊异,过了许久,才道:“孤有幸得与越国公世子有共同喜好,改日必定登门拜访,以箫会友!” 夏侯翊忙说:“大王过谦了,若说登门拜访,也是我去才是。” 夏侯纾看着他俩莫名其妙的客套和一见如故,总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 好容易熬到宴会结束,夏侯纾连质问独孤彻的力气都没有了。 独孤彻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似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他的眼神深邃,嘴角微翘,露出一丝冷笑,让人无法看透他的内心世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中充满了疑虑和不安,他不知道夏侯纾和赫连肃泰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的惊讶和沉默都让他感到越来越不安,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力。 因而,整个晚上,独孤彻的脸上都挂着虚伪的笑容,那种笑容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夏侯纾卸下一身珠钗首饰出来时,独孤彻还站在窗前发呆,身影看起来竟然有几分萧索。夏侯纾方才的别扭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于是示意宫人离开。随后,她轻轻地走到独孤彻身边,把窗户关小了一些,以免冷风进来。转身时,她顺手轻轻地环住独孤彻的腰,温柔地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很久很久,独孤彻才问:“纾儿,你喜欢北原吗?” 听不出情绪的语调,夏侯纾也不想费尽心思去猜,便只当是字面的意思,摇摇头老实回答道:“不喜欢。我喜欢南祁,有你的地方。” 独孤彻微微一笑,他的表情中流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坦然,仿佛所有的疑虑和担忧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轻声说道:“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夏侯纾觉得有必要把问题坦诚地说出来,以免把疑虑埋藏在心底,时间久了,一旦触碰到就会爆发,甚至引发更大的误会。于是,她故意问:“你之前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重要了。”独孤彻轻声道,随后也紧紧地环住她的肩膀,幽幽地说,“纾儿,只要你能一直陪伴在朕身边,朕就别无他求了。” "我并不这么认为。"夏侯纾直视着他,语气坚定,“你说过,你会相信我。可事实上,你并不相信我。我夏侯纾绝非贪生怕死、苟且偷生之辈。不管你听到什么,我自问问心无愧。” “纾儿……”独孤彻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你让我把话说完。”夏侯纾的语气中带着不可动摇的决心。他缓缓地直视着独孤彻,仿佛要看透他的灵魂。接着她又说:“你知道你与别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并非因为你是一国之君,而是因为你对我的无尽纵容。你以这份纵容,巧妙地编织了一道情感的枷锁,将我牢牢地困在了你的世界里。从此,我再也无法忍受他人的束缚。独孤彻,我选择留在你身边,不仅因为我依赖你,更因为,我爱你。” 独孤彻将她紧紧拥在怀中,那份力度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过了许久,他才低沉地开口:“纾儿,不要怪朕总是患得患失,朕只是害怕失去你。” 第375章 登凤阙 独孤彻似乎被夏侯纾的话语所迷惑,一时之间心绪激荡,情不自禁地拉起她的手,急切地朝外面奔去。他们的目的地是聚澜殿的北侧,那里是凤阙所在之地。 一路上,独孤彻兴致勃勃,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仿佛在追逐着一个遥远的梦境。夏侯纾则紧随其后,心中虽有疑惑,却也被他的热情所感染,一同踏上了这段未知的旅程。 独孤彻指着高耸入云的凤阙问她:“你愿意陪朕上去看看吗?” 夏侯纾举目望去,凤阙高耸入云,让人望而生畏。 凤阙是祁恒帝当年专门为颜皇后所建,初衷是让两人闲暇之余,能够避开他人,一起登高望远,共赏京城的壮丽景色。然而,颜皇后辞世后,祁恒帝因怀念过甚,害怕睹物思人,于是下令封闭了凤阙,将其设为禁地。此后的历代帝王纷纷效仿,于聚澜殿西侧修建了凌雪居与悦仙台,同样承载着那份对逝去之人的无尽思念。也就是说,即便是后来的历代皇后,都没有资格攀登凤阙,而独孤彻却明目张胆地问她愿不愿意陪他上去看看。他在想什么呢? 夏侯纾缓缓收回目光,心中不禁思绪万千。她思来想去也猜不透独孤彻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不禁感到一丝疲倦,索性也不猜了。于是,她语带不满地说:“凤阙宫中最大的禁地,陛下,就算你因为赫连肃泰的事而与我置气,也不用拿这个来试探我吧?” 独孤彻皱了皱眉头,然后缓缓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朕并非想要试探你,而是在征求你的意见,难道你不想从凤阙上面俯瞰京城吗?” “不太想。”夏侯纾摇摇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虽然我并非从小在京城长大,但自从我回京后,就已经把京城的大街小巷逛了个遍。毫不夸张地说,我的脑子就是一幅活地图。所以,我对京城的景色一点儿也不好奇。” “你真不感兴趣?”独孤彻再次确认,眼神里满怀期待。 夏侯纾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认真回答道:“我不感兴趣。” 独孤彻忍不住笑出声来,老气横秋道:“纾儿,你若是怀疑朕的用意,不妨大胆地说出来,何必因此而限制了自己的眼界?” 夏侯纾觉得莫名其妙,但她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与他纠缠。 随后,独孤彻的眼神再次飘向凤阙的顶端,又道:“纾儿,朕自登基以来,已有十年之久。这些年,朕一直遵循着先祖的意愿,未曾踏足过凤阙。有时朕会想,尽管凤阙高耸入云,它也仅仅是一座建筑罢了。身为国君,朕却只能在一旁眺望,无法探究其存在的意义,实在可惜。因此,今夜,朕要打破这陈规旧矩,与你携手共赴。你可明白朕的用意?” 夏侯纾完全同意他的观点。祁恒帝为颜皇后大兴土木,建造了壮丽的凤阙,后来又因为颜皇后而将凤阙列为禁地,全凭他一个人的喜好。彼时无人敢反抗,无疑是对帝王权力的敬畏。然而,多年过去,他的皇子皇孙们难道还要继续遵循这个过时的破规定吗? 此外,为了保持凤阙的完整与辉煌,宫中每年都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财力进行维护和修缮。而独孤彻作为南祁的国君,他确实有资格打破这个陈腐的规矩,直接将凤阙纳为己用。 夏侯纾瞬间明悟,随即对独孤彻说:“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邀请,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只不过……”她指了指凤阙一层上了锁的大门,“我们该如何进去呢?” “这有何难?”独孤彻不屑一顾地说着,大步向前走去。他弯下腰,从一旁的花坛中捡起一块比手掌大两倍的石头,然后毫不费力地砸向门上的大铁锁。经过一番猛烈的敲击,大铁锁不堪重负,终于断裂开来。独孤彻轻蔑地瞥了一眼砸坏的大铁锁,随手丢掉了石头,双手用力一推,大门应声而开。独孤彻这才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转身看向夏侯纾,眼中满是胜利的喜悦。他挺直胸膛,自豪地说:"走吧,夏侯纾,随朕一起进去看看这宫殿的奥秘!" 夏侯纾也不矫情,紧随他的脚步一级一级地往上走。 说起来,凤阙的建筑规模比悦仙台大了三分之二,就连台阶都比悦仙台宽了一倍。他们俩并肩往上走,周围还有充足的空间。 今日宫中设宴接待赫连肃泰及其同行使者,所以格外热闹。尽管宴席已经结束了,可宫女内侍们仍在忙碌着,整理场地,清洗杯盘,布置座椅,仿佛在为下一场盛宴做准备,给这座深宫增添了不少烟火之气。 沿着石阶往上走,视野逐渐开阔。皇宫的壮丽景色与京城的繁华尽收眼底。然而,此刻已是夜幕降临,只能看见点点灯火,宛如繁星落入人间。这灯火通明的景象,既展现了京城的繁华与活力,也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到来,新的故事等待上演。 夏侯纾原以为自己对京城的每一个角落都了如指掌,然而从这个特别的角度望去,她发现自己之前的认知是多么的局限。内心涌动的情感如潮水般翻腾,交织着惊奇与感动。那句“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的俗语,此刻在她心中得到了最真切的印证。 独孤彻侧脸瞥了她一眼,微笑着问道:“朕没有骗你吧?” 夏侯纾点了点头,她开始明白为何他们两人看问题的角度和看法常常大相径庭。这或许源于他们不同的立场和位置。夏侯纾习惯性地从自己的角度出发,难免狭隘。而出身在皇室的独孤彻,从小就被要求从更高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也就是人们口中所谓的“大局”。 尽管夏侯纾已经明白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但她毕竟还是一个平凡之人,时刻关心着对方的用意。回想起独孤彻今晚的种种异常行为,她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然后,她问他:“独孤彻,你说实话,今天的事,你是不是故意的?” 独孤彻依然还沉浸在登高望远的畅快之中,一时间未能回过神来,不禁有些发愣,疑惑地问道:“你说什么?” 夏侯纾不给他狡辩的机会,迅速追问道:“你早就知道北原的使者是赫连肃泰,所以你才故意安排我参加今晚的宴会,对吧?” 独孤彻只是微笑,没有回答,他的表情仿佛在说:你猜猜看,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事还用得着猜吗? 看着独孤彻脸上闪烁着狡黠的目光,夏侯纾的思绪顿时回到了过去,重新审视自己与独孤彻交往的过程。这些年来,独孤彻在她面前总是巧舌如簧,展现出多面魅力,让人无法抗拒。他时而豪放不羁,尽显王者风范;时而严肃冷清,令人敬畏三分;时而深情款款,让人感受到他的柔情与脆弱…… 如今回想起来,夏侯纾不禁感叹自己竟然一步步陷入了他的甜蜜陷阱。 思及至此,夏侯纾立马板起脸来,神情严肃地问道:“独孤彻,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你最好老实回答,你是不是早就对我心怀不轨了?” 独孤彻依然沉默不语,只是笑容更加深邃,让人难以捉摸。 真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 夏侯纾佯装不悦,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啊,你竟然那么早就开始觊觎我了,真是居心叵测!我今天一定要撕下你这张伪善的面皮,让你原形毕露!” 夏侯纾说完便张牙舞爪地向他扑去,然而独孤彻反应迅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可从未遮掩过对你的好感。”独孤彻静静地凝视着她,然后说:“你知道的,朕的确早就对你动了心思。只不过,那个时候,你处处闪躲,甚至还当面拒绝了朕,让朕伤心了好一阵。” “如今,你是要倒打一耙了吗?”独孤彻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也配合着做出了委屈的表情,仿佛在诉说一段被辜负的深情。 夏侯纾的双手被对方紧紧握着,动弹不得。她心知肚明,独孤彻所言非虚。他从未对她掩饰过心中的情感,甚至超出了一个帝王应有的忍耐极限,展现出惊人的主动和坚持。然而,纵使事实如此,夏侯纾也不会轻易承认。 无奈之下,夏侯纾故意将脸轻轻贴向他的胸口,似是想要从他的心跳声中寻找答案。她轻声说道:“让我用心听一听,你说的究竟是不是真心话。” 独孤彻哪里能抵挡她这样的挑逗和撩拨,立马松开了她的手,转而捧起她的脸,在她红润的小嘴上轻轻一啄,甚至还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 夏侯纾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吻弄得有些发懵,但很快回过神来,不甘示弱地回吻了独孤彻。 独孤彻她的反应所惊愕,稍显迟疑后,又深深地吻了下去。 于是,两人在热烈的拥吻中相互玩闹,互不相让。他们的唇齿间充满了热烈的激情,彼此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过了一会儿,夏侯纾瞅准了两人暂时停歇的空隙,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解释道:“独孤彻,我跟赫连肃泰是彼此欣赏,相互利用的关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嗯。”独孤彻的声音几乎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他紧紧地搂着她,吻得更深了,仿佛这件事情并不在他的考虑之列,全然地沉浸在两人相融的甜蜜之中。 夏侯纾一边接受着他的热情拥吻,一边抱紧了他的腰。她感受到他的温度,他的力量,以及他对她的深深的爱意。他们的身体紧紧相依,仿佛融为一体,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美妙的和谐。 两个人之间,最重要的便是信任。这份信任,如同磐石一般坚固,让他们在困难面前能够共同面对,共同克服。而这一次,她对这份信任感到非常满意。 几日后,北原使者离京的日子到了。 离京前,赫连肃泰请求再见夏侯纾一面,独孤彻大方地答应了。 夏侯纾在远处停留了一阵,目光迷离地望向约好见面的凉亭。亭中依稀可见的身影,犹如松柏般挺拔,引人注目。随着距离的拉近,赫连肃泰的容貌逐渐清晰。日光洒落,为赫连肃泰的身旁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他的面庞隐藏在日光的阴影中,神秘而深邃。然而,夏侯纾仿佛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的笑容,那笑容如春风吹过湖面,漾起涟漪,让人心醉神迷。 夏侯纾的心湖荡起微澜,不禁回想起了在北原的无数个殚精竭虑的日夜,赫连肃泰永远都是那个坚定而柔和的支持者。 赫连肃泰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独特的风景。他身上流露出的气度,宛如天地间的浩渺,自然而然,浑然天成。那种风流,是草原男子的恣意纵情,是自由奔放的灵魂在无垠的草原上翱翔的写照。尽管他早已坐上了王位,成为一国之君,他却依然喜欢身披狼皮大裘,如同草原上最矫健的狼,勇猛、果敢。然而,在他的豪迈奔放之下,却隐藏着一丝拘谨。他的内心仿佛在刻意地收敛着那份狂野与不羁,将所有的激情与力量都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不过,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本就不是一个阵营的人,没必要回忆太多过往。 想明白了这一层,夏侯纾才继续往前走。 赫连肃泰略略向夏侯纾点头,算是打招呼。 夏侯纾缓步踱进临水亭,步态中流露出不容忽视的优雅。她自然而然地以主人的身份,示意赫连肃泰坐下,不必拘礼。 赫连肃泰并未顺从她的意思,而是目光坚定而深邃地注视着她。他的气场则像草原上的野狼,凌厉而威猛,眼神没有半点退避,仿佛这里是他北原的大草原,而非南祁皇宫。 临水亭里的气氛就这样的沉郁,像是压抑了什么似的。 许久,赫连肃泰想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突然就笑了,自嘲道:“孤与你相识那么久,竟不知原来莫姑娘是南祁的贤妃,还是越国公的掌上明珠,难怪你当初说什么也要回来。” 夏侯纾也笑,解释道:“当初形势紧迫,我自然是不敢泄露身份。” 虽然这些都是摆在眼前的事实,赫连肃泰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说:“常闻南祁女子讲求三从四德,未料你们的陛下竟然如此开明,让你一介女子只身冒险。” 夏侯纾见他只是如以前一般坦然地跟自己说笑,也就放松了警惕,大大方方地说:“常言道,将门无犬女,我是越国公之女。陛下对我的信任,自然是建立在我父亲的威名之上。有了这份信任,陛下自然能够对我放心。” 赫连肃泰似乎在强制自己去相信这个事实,然后黯然道:“孤本以为你口中的那位箫技超群的人就是你的夫君,也就是你们南祁的陛下,却没想到竟然是你的兄长,真是出乎孤的预料。” 夏侯纾一时语塞,她无法找到合适的言辞来解释她与夏侯翊这样深厚的手足之情。毕竟,像赫连肃泰这种出身皇族的男性,自幼便见识过宫里的阴谋诡计和尔虞我诈。每一次权力更迭,每一次地位争斗,都可能导致无数的鲜血染红了宫廷的每一个角落。在这种残酷的环境里长大的皇子,仿佛天生就比较凉薄,自然无法理解平凡家庭里的父慈子孝和兄友弟恭。 赫连肃泰观察到夏侯纾陷入了沉默,于是他继续说道:“其实,当南祁皇帝写信给孤,提议打开溟丘峡谷的时候,孤就开始怀疑你的身份了。毕竟,当初想尽一切办法去探寻溟丘峡谷以及死在那里的五百赤羽精骑的,就是你。只是孤没有想到,你的身份竟然是南祁皇帝的贤妃。孤那时还天真地以为你口中的丈夫并不深爱你,所以特意派使节前往南祁,打算趁机和亲的名义把你迎娶回来。如今看到南祁皇帝对你如此深情厚爱,孤真是自愧不如。” 夏侯纾不禁苦笑。当初在北原时,赫连肃泰也说过同样的话,但他当时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如今他既已明了,还敢如此调笑,这玩笑未免开得太大了。不过,考虑到北原人的直爽和率真,夏侯纾也不愿与他过多计较。 夏侯纾淡然一笑,说道:“人生中总有许多可遇不可求的机缘。我原以为出生在越国公府已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或许是老天爷特别眷顾我,才让我有幸遇见陛下。” 赫连肃泰并不愚钝,自然能听出她话中的深意。他也不想再为难自己,于是他望向远处守卫森严的宫门,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感慨道:“此行一别,恐怕今生再无相见之日。不管你是不是南祁的贤妃,在孤心中,你就是孤的莫姑娘,也是孤最为得力的军师。” 既然都说开了,夏侯纾不是小气之人,便故意调侃道:“多谢你如此看重我。不过,你的那些谋臣和武将们要是知道你把这些词用在一个南祁女子身上,估计伤心得眼睛都要哭红了!” 赫连肃泰粲然一笑,这是他留给夏侯纾最后的模样。此后的多年里,赫连肃泰励精图治,锐意进取,不仅让北原的四十八个部落心悦诚服,还开创了北原的辉煌时代。 第376章 永远的皇后 北原使者离开京城后,夏侯纾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她原以为可以安安静静地休息一段时间,却不料宫中又传出了流言蜚语。 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把独孤彻之前在宫外和夏侯纾拜堂成亲的事情给说漏了嘴。这件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人们都在议论纷纷。更有人添油加醋,把独孤彻和夏侯纾不顾宫规砸了凤阙大门,一起登上凤阙,下来时衣衫不整的事情说得活灵活现。甚至有人虚构了一出堪比话本的香艳情节,让人们浮想联翩。 更让人头疼的是,由于赫连肃泰在晚宴上的言论,使得夏侯纾借口北上吊唁,实则潜入北原,甚至卷入北原内部斗争,还滞留数月的消息也不胫而走。这一消息迅速传开,人们觉得其中有故事,给夏侯纾的清誉镀上了一层难以洗刷的污点。偏偏赫连肃泰在离京前还单独见了夏侯纾,这无疑加深了人们对于其中隐情的猜测和揣测。 对此,宫里的内侍和宫女们又有了新的话题,各种猜测满天飞。他们甚至怀疑夏侯纾与新任北原王有私情,以至于给他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戴了一顶令人咋舌的绿帽子。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称病许久的佟素凝第一个就坐不住了。 对于成为皇后这件事,佟素凝心中一直有一个难以解开的结。尽管她自认为在后宫中取得了胜利,超越了曾在她之上的姚贵妃和崭露头角的夏侯纾,但高处不胜寒的皇后宝座却让她感到孤独和寂寞。自从封后大典后,她察觉到独孤彻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客气和疏离,与她的距离在逐渐加大,仿佛他已知道她与璞王的秘密勾结。或许更早之前,他对她就有了芥蒂。但她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或失败,只得将这一切归咎于夏侯纾。 谣言传得满天飞的那几天里,佟素凝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独孤彻对自己的态度转变,每次回想都伴随着深深的悔意与愤怒。她一次又一次地自责,为什么当初没有对夏侯纾更狠一点。如果她能在最初的时候就坚决地阻止夏侯纾与独孤彻的接触,或者早些与姚贵妃联手,除掉夏侯纾,或许结局就会不一样。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在某个流萤飞舞的夜晚,佟素凝毅然拒绝了宫女的陪伴,选择独自坐在鉴明湖畔,手中握着酒杯,任由微醺的酒意渗透她的心灵。她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暂时忘却心中的痛苦,用酒精来麻痹自己的感知,让自己暂时远离现实的纷扰。 湖面上波光粼粼,映照着她那双含泪的眼睛,她望向远方,心事重重。佟素凝知道,酒不能解决问题,但她还是选择了这种方式来暂时逃避现实的压力和痛苦。 望着漫天飞舞的萤火虫,佟素凝的思绪不禁飘回了第一次见到独孤彻时的样子。 那时候,独孤彻还是晋王,风华正茂,英俊潇洒。他沉稳内敛,行事果断,无论是武艺还是气质,都让人敬畏三分。他身上流露出的贵族气息与天生的王者风范,令人叹为观止。而她,作为杨皇后的侄女,却因所属阵营的差异,只能默默地在远处欣赏着他的风采。她清楚记得,每次相遇,他都会以那深邃的眼神温柔地注视她,仿佛能够洞察她内心的世界。虽然彼此距离遥远,但她却能感受到他独特的人格魅力。 后来,杨皇后为了确保养子独孤衡能够顺利当上太子,来日继承大统,便打算在自己的亲族中选择一个女子嫁给独孤彻,企图以此控制他。佟素凝听闻此事,心中先是一喜,她以为姨母会选择自己,忍不住毛遂自荐。然而,杨皇后却语气冷淡地告诉她,独孤彻是个被皇权抛弃的人,不值得她赔上自己的亲侄女,因此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的请求。 为了防止佟素凝继续抱有不切实际的想法,或者做出什么不堪的事来,杨皇后还特意警告佟素凝,若是她敢违逆自己的意愿,就随便找个人给她赐婚。这一番话语让佟素凝如遭当头一棒,她心中五味杂陈,既感到失望又有些不甘心。她开始意识到,在权力和利益的面前,个人的感情和意愿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少女时期的佟素凝不敢违抗杨皇后的命令,也不敢再轻易表露自己的心声,小心翼翼地与杨皇后相处。面对杨皇后的安排,她束手无策,甚至只能亲眼看着表姐萧蕴身着大红嫁衣嫁入了晋王府,成为了独孤彻的妻子。而她,却只能蜷缩在被子里,独自饮泣。 在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佟素凝目睹了独孤彻与萧蕴之间互生情愫,相敬如宾,共同孕育着爱情的结晶。她的嫉妒之情如野火燎原,难以自抑。每次进宫拜见杨皇后时,她都会有意无意地提及萧蕴与独孤彻的恋情,看着杨皇后眉头紧皱。杨皇后随后便会宣萧蕴进宫,严厉训斥她,指责她不服从自己的命令,竟敢与独孤彻谈情说爱。 看着萧蕴跪在杨皇后面前挨骂、求饶,她尝试到了报复的快感。 日子一天天过去,佟素凝已出落得如同一株亭亭玉立的幽兰,美丽动人。由于她出众的容颜和显赫的家世,她的追求者络绎不绝,甚至声名远扬的璞王也向她表达了爱意。母亲殷切地劝她把握机会,仔细挑选一个身份地位高、日后对她百依百顺的如意郎君。然而,佟素凝的心里却只有晋王府中的那个无法触及的男人,对其他所有人都提不起兴趣。 再后来,戾太子独孤衡逼宫造反,独孤彻及时赶回勤王救驾,最终顺利登上帝位。佟素凝意识到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临,于是急忙向母亲求助。 当时,璞王因受到独孤彻的忌惮,被迫远赴涂川,前途茫然。在王妃和皇妃之间,她的母亲果断选择了后者,于是将她送进了宫,成了独孤彻的淑妃。 然而她没想到,与她一同入宫的还有姚槿秋。 姚槿秋仗着有姚太后撑腰,跋扈张扬,目中无人,一入宫门便得罪了很多人。而她,始终温柔贤淑,善解人意,对谁都是一团和气,尤其对福乐公主关爱有加。两相比较,她很快就赢得了独孤彻的垂青。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就戴着这副和善的面具,隐忍了这么多年。 从淑妃到皇后,她完成了杨氏和佟氏两大家族对她的期望。但是,当所有人都感到满意的时候,她却感到莫名的失落。比起皇后这个位置,她失去了太多太多。 佟素凝饮尽了最后一壶酒,然后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那些远远站在一旁的宫女立刻想要上前搀扶,却被她坚定地推开。随后,她沿着小路继续前行,心中满是不解和疑惑,她要去寻找独孤彻,亲自问问他,为何他们之间的关系会走到这一步。 月光洒在她的身上,映照出她那坚韧的身影。她的步伐虽然有些摇晃,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那些曾经的欢乐,那些曾经的痛苦,都化作了她心中的火焰,燃烧着她向前的决心。她不再是一个单纯善良的淑妃,或者一个端庄贤淑的皇后,而是一个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人。 而那条小路,就像她的人生,虽然曲折,但一直向前。她的心,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她仍然希望,能从独孤彻那里得到一个答案,一个能让她心安的答案。 佟素凝没走多远,就与正准备去飞鸾殿看望夏侯纾的独孤彻不期而遇。她露出一丝憨态可掬的笑意,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她毫无预警地冲至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她目光迷离地看着他,默然不语,宛如一个陷入痴迷的女子。 独孤彻从来没有见过佟素凝这副模样,惊愕不已。 提着宫灯的祝成鸿很有眼力,他假装没看见,立马带着其他随行的内侍退至几米之外。 “你怎么醉成这样?”独孤彻望着醉醺醺的佟素凝,眼神由惊讶变成了疑惑,又逐渐变得烦躁起来。随后,他的目光顺着佟素凝奔跑过来的方向望去,便见几位宫女慌慌张张地赶来,似乎想要解释什么。然而,独孤彻仅仅一个眼神,便让她们胆怯地停下了脚步,不敢再发一言。 如此宁静美好的夜晚,独孤彻并不想太过扫兴,于是,他语气和缓地对那几位宫女说:“皇后喝醉了,你们赶紧扶她回宫休息,不要让她再随意走动,免得失了体统。” 那几个宫女颤颤巍巍地点头答是,便要过来搀扶佟素凝。 佟素凝酒醉壮人胆,说什么也不肯走。尤其是听到独孤彻指责她有失体统之后,她的心里更是五味杂陈。她不明白,为何夏侯纾可以任意妄为不受训斥,而她不过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态,就被扣上“有失体统”的罪名。难道假面具戴久了,所有人都以为那是真的了吗? 可是,她也是有心的,她也会心痛啊。 “陛下,你为何待素凝如此不公?”佟素凝哽咽道,她脉脉地望着独孤彻,仿佛已经积聚了所有的勇气,倾尽了全身的力量。然而,她的顾虑始终如影随形,即便现在醉意朦胧,她仍不敢在独孤彻面前提及夏侯纾的名字,更不敢指责她的任何不是。于是她换了个方式说:“我方才路过凤阙,便想起了姐姐,然后我便去凌雪居看了看。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可还记得她?”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期盼,一丝悲伤,和一份深深的思念。 独孤彻最近也听闻了宫中的流言蜚语,这也是他深夜赶往飞鸾殿的原因。他希望用自己的深情和眷顾,攻破那些子虚乌有的流言,为夏侯纾带来些许慰藉。 然而,当佟素凝猝不及防地提及凤阙,以及他去世多年的原配发妻时,独孤彻的眉头立刻紧皱,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好好的,你提她做什么?” 佟素凝觉得这话颇有意思,于是执拗地追问:“为何不能提及她?难道陛下已经将她忘了?” “你住口!”独孤彻明显动怒了,可他也不愿在她面前太过失态,便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冷声告诫道,“阿蕴永远都活在朕的心中,未曾有半分轻减,你不必怀疑!” “真是讽刺。”佟素凝不服气地冷笑道,“姐姐死了,陛下便将她铭记于心。那么,陛下可曾知道,姐姐当初选择嫁给你,不过是听从皇太后的安排罢了。” "那又如何?"独孤彻的语气中充满了不悦,他打心底讨厌那些诋毁萧皇后的人。尤其是当他已经明确表示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之后,对方还要继续提及,这让他更加厌恶。他的声音冷冷的,仿佛能冻结空气:"即便阿蕴是杨氏选定的人,可她并未对朕造成任何伤害。反倒是你,最近是怎么了?为何一再做出这些癫狂之举?" “癫狂之举?”佟素凝注视着独孤彻,笑声中带着悲凉,那深深的哀愁仿佛能溢出来,眼中满是困惑和失望。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被玩弄的笑话。随后,她深深叹息,那声音如同寒风中的落叶,凄凉而又无助。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无奈:“陛下,素凝这些年来对你一片真心,倾慕至极,未曾有过半点伤害之意。你为何只看到别人,却看不到我?” 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一丝恳求,然而那期待和恳求却如同落日余晖般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她的话语仿佛是落在无人的山谷中的回声,空洞而寂寥。 “皇后,你醉了。”独孤彻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厌烦,他的声音冷淡,没有半点温度,“朕知道,你说那么多,并不是想要跟朕讨论阿蕴,你的目的是夏侯纾。不过,朕要提醒你,不论是阿蕴,还是纾儿,她们也没有伤害过你,也没有对不起你。所以,你不用在朕面前搬弄是非、挑拨离间。相反,你从前对阿蕴做过的事情,以及这些年又在宫里干了什么,朕都一清二楚。之所以不拆穿你,是因为你现在是朕的皇后。眼下,朕需要一位皇后。日后,你若安分守己,你便永远是南祁的皇后。” 佟素凝的双眼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惊讶。她自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有人能够看穿她的秘密,然而他竟然一语道破。 她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寒意,她开始犹豫,他到底知道多少呢?他是否了解她所有的过去,还是仅仅触及到了表面? 她试图从他的眼神中寻找答案,但他的目光深邃而难以捉摸,她无法确定他到底知道多少。她的心中充满了疑虑和不安,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这个出乎意料的局面。 独孤彻不想再浪费时间跟她翻旧账,再次命令宫女将她带回聚澜殿。 佟素凝依然还沉浸在猜测和恐惧之中,脑中一团混乱。在宫女的扶持下,她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却一个失神跌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场面显得相当狼狈和窘迫。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独孤彻之所以对她这般冷漠和苛刻,并不是因为他知道了某些真相的责怪,而是因为不爱。他不爱她,所以她做对了是错,做得不对,那就是大错特错! 可惜,她在这一刻才明白。 佟素凝抬头看向自己深爱了十多年的男人,那个曾与她同床共枕的丈夫,此刻她却感觉如此陌生。仿佛在刹那间,她又重新认识了他,一个冷酷无情的南祁君主。可她从小就爱慕的,的的确确就是这个人啊! 她想要再倾诉心声,却感受到喉咙里涌起一股苦涩,无情地将话语堵在了心头。 也罢,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她还能怎么办呢? 无论如何,她现在已是皇后,并且还抚养着姚槿秋的儿子。即便独孤彻将夏侯纾捧上了天,只要她还活着,夏侯纾就不能取代她的位置。 第377章 细水长流 熙平十一年冬,太子独孤铭大病了一场,给皇宫带来了深深的阴霾。关于姚贵妃的诅咒又一次在宫中流传,如同瘟疫般蔓延,令人不寒而栗。佟皇后为此焦虑不安,夜不能寐,甚至提早生出了白发,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几岁。 独孤彻也陷入了无尽的惶恐之中。他的担忧并不仅仅因为独孤铭是他目前唯一的儿子,还因为他是南祁的唯一接班人,关乎社稷安定与稳固。 一旦太子出现不测,朝局将会陷入动荡。 夏侯纾也束手无策,只能带领宫中的妃嫔们在太庙前为太子的康复祈福。 好在上天保佑,独孤彻遍寻良医,太子总算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然而,这场大病却让太子的智力受损,原本就不太会说话的孩子,如今更是神情呆滞,乖巧得像个木偶。 皇室对储君的忧虑,如同厚重的乌云,笼罩在南祁国的上空,久久无法消散。 佟皇后起初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觉得这就是上天对她的惩罚,是她的报应。她与姚槿秋斗了那么多年,却不得不在姚槿秋死后养着她的儿子。等她终于慢慢接受了这个安排,以为自己可以母凭子贵,却又发现自己尽心尽力抚养的“儿子”居然是个傻子。 自那之后,佟皇后的精神状况便不太好,甚至已经无法管理后宫。独孤彻不得不将后宫的管理大权交给夏侯纾。 熙平十二年夏,夏侯纾终于不负众望,在进宫四年后怀上了身孕。这个消息仿佛一道喜从天降的福音,瞬间传遍了整个国家。举国上下沉浸在喜悦之中,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她,期待着她的肚子里能够孕育出一个健康活泼的孩子,填补皇嗣零落的缺憾。 随着夏侯纾的肚子日渐隆起,人们的期待也越发浓烈。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整个国家仿佛都在和夏侯纾一起呼吸,共同期盼着新生命的诞生。无论是朝堂上的官员,还是市井之中的百姓,都怀着同样的期望,希望这个孩子能够为国家和皇室带来好运。 都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在夏侯纾怀孕的十个月里,独孤彻殚精竭虑,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而夏侯纾没少折腾,可她的体重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一路狂飙,竟然还胖了近二十斤。为此,福乐公主没少嘲讽她,天天嚷嚷着要把飞鸾殿的门开大一点,不然夏侯纾无法进出。 夏侯纾只能抚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无奈地叹了口气。 最让人无语的是,当夏侯纾顺利生下皇子后,独孤彻的表现却比夏侯纾还要激动。他抱着孩子泣不成声,仿佛是他历经千辛万苦才将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而福乐公主则在产房门外哭得撕心裂肺,嘴上嚷嚷着她母后就是因为生了她才损伤了身体,早早离世,她不希望夏侯纾这个养母再遭受同样的命运。 父女俩一唱一和,让夏侯纾哭笑不得。 皇室有喜,普天同庆。更难得的是,这是一个男孩的降生。只是,孩子出生后迟迟未取名,直到百日宴那天,独孤彻才郑重其事地赐予其名——独孤锐。 这个名字,不仅是对新生命的祝福,更是对未来的期许。 独孤彻对独孤锐的喜爱之情犹如浩瀚星海,深沉且炽烈。他将独孤锐视作生命中最为宝贵的明珠,时时刻刻都珍视在怀,陪伴在他的左右,一日见不到就心神不宁。无论是学问、武艺还是人生的哲理,独孤彻都亲自悉心教导,期待他能茁壮成长。 随着时间的流逝,独孤锐逐渐长大,他的性格越发鲜明。他活泼伶俐、聪明机敏,无论学什么都能触类旁通,让人惊叹不已。这样的独孤锐,无疑是人见人爱的存在。 独孤彻看着独孤锐的成长,心中满是欣慰和骄傲。他坚信,这个自己视如生命的儿子,必将如同璀璨的星辰,绽放出属于他自己的光芒,为南祁带来新的希望。 熙平十九年春,夏侯纾又生了一个女儿,取名独孤轻悠,封号福元公主。 在这几年间,皇宫中的气氛也异常活跃。新晋的几位妃嫔们陆续为皇室增添了六位皇子、三位公主。这些皇子公主们都健康活泼,除了偶尔有发热或咳嗽这样的小病小痛,基本上没有遭遇过任何重大的疾病,并且都平安地成长着,给整个南祁皇宫增添了祥瑞之气。 无论独孤彻过去无子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南祁已然挣脱了皇嗣凋零的诅咒。 此后多年,国运昌隆,百姓安居乐业,世间繁荣兴盛,万物朝着一个辉煌的时代疾驰。 越国公府如今人丁兴旺,曾经冷寂的宅院如今变得热闹非凡,每天人来人往,欢声笑语不断,已经成为全京城最热闹的府邸之一。府中的花园里,花香四溢,蜂蝶飞舞,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公府内的建筑也经过修缮一新,彰显着越国公的尊贵地位。 自从南祁与北原达成休兵止戈的盟约,西岳也退兵休养之后,南祁的战事逐渐减少。夏侯渊虽然从未放松警惕,依然掌管着赤羽军西郊大营的都督之权,并勤加操练,但也有更多的时间留在家里,与妻子闲话家常,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夏侯翊与周缪音生下长女夏侯馨之后,十余年间,又陆续生下了二子二女。夫妻两人始终甜蜜如初,恩爱不渝,相互扶持,共度风雨。 二房那边,夏侯潭擢升为正三品的上都护,掌抚慰周边,辑宁外寇。 夏侯绮与韩廷誉夫妻同心,坚决留守锦凤城,共同承担起守护一方安定的责任。 夏侯翓擢升了禁军副统领,位居褚黎安之下。他与卢映雪婚后陆续生下了三子一女。有了孩子之后,卢映雪也逐渐变得沉稳起来,她时常教育子女万事不可轻率鲁莽,但关键时刻,必须果断行事,切不可游移不定,否则将追悔莫及。 夏侯纯与贺子彦婚后生了两子一女,但夫妻俩都不擅长照顾和教育孩子,便将孩子托付给太尉夫人照管。闲暇之余,他们夫妻像一对热恋期的小情侣,流连于京中的某个新开的酒楼,或者是街边某个口碑很好的铺子,品尝美酒佳肴,感受那份独特的惬意与舒适。 夏侯翧自幼便对机关之术怀有浓厚兴趣,且天赋异禀,擅长各式机关巧器。其父夏侯潭认为真正的男子汉应该在战场上历练,学习如何保家卫国。于是,夏侯潭将他送去了军营历练。而夏侯翧也没有辜负亲长的厚望,他凭借自己的智慧和才能,不仅在军事训练中表现出色,还经常利用机关之术制作出各种实用的器具,帮助战友们提高战斗力和生存能力,很快就得到了上级的赏识,也引起了更多人的关注。 夏侯翃善文不善武,在熙平十五年的科考中脱颖而出,进士及第,从而踏上了仕途。 三房的郭夫人一生都在为了丈夫和儿子操心,直至夏侯翎弱冠后,迎娶了一个性格直爽的妻子叶氏,她才明白自己该放手了。而夏侯翎虽然一直在母亲的严密监管下埋首读书,却因为天资不高,且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并未有太大的长进。后来,夏侯翎在妻子叶氏的陪伴下,发愤图强,刻苦攻读,终于在二十七岁那年考取了进士,了却了郭夫人的一桩心愿。 而与夏侯翎一同学习的郭楷,却因为其读书勤奋刻苦,专心致志,二十一岁就考中了进士,并在夏侯渊的举荐下入朝为官。不仅如此,他还成功地找到了被赌鬼父亲卖掉的弟弟妹妹,一家人得以团聚。 云溪在二十五岁的时候,终于遇到了心仪之人。夏侯纾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心中明白她已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于是,她认云溪为义姐,并亲自为云溪筹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让她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红妆翠袖,风光出嫁。 符息与陆宜珠这对师兄妹回了眠象山,符息继承了灵丘道人的道统,肩负着传承道法的重任,从此遁出红尘,一心向道。而陆宜珠则一心只想当女陶朱公,手握财富,书写自己的商业传奇。 关于陆宜珠的身世之谜,也逐渐在岁月的长河中浮出水面。她并非如外界所传,她并非京城丝线商陆家的孙女,而是陆家的外孙女。她的母亲,是陆家老太爷的次女陆敏。 陆敏年轻性格爽朗,时常跟随兄长陆敦走南闯北,贩运丝线。某日,他们在旅途中邂逅了云游四海的灵丘道人。陆敏对灵丘道人一见钟情,并展开了一段风花雪月般的追求,不久后便珠胎暗结。然而,这段禁忌的情缘却并未得到陆家长辈的祝福。陆家老太爷认为陆敏的行为有辱门楣,是对家族声誉的极大玷污,于是,他将陆敏生下的女婴抱给长子陆敦抚养,谎称是陆敦的女儿,取名陆宜珠。 黯然神伤的陆敏在那之后就病了,终生未嫁,不到十年便郁郁而终。临终前,她将陆宜珠的身世如实相告。得知真相的陆宜珠愤怒不已,她立刻前往眠象山,要替亡母讨回公道。对此,灵丘道人心中满是愧疚,但佳人已逝,再去揭开这个秘密只会打扰她的安宁。他更不愿因此事影响陆宜珠的名声和清誉。于是,他决定与陆宜珠以师徒相称,默默守护她,希望以此来弥补过去的过错。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陆宜珠对于男女之间的情爱看得就比较超然了,她一门心思只想赚钱,对成亲生子毫无兴趣,甚至是厌恶。 裴浪在夏侯翖的遗骨得以归家之后,似乎便了却了他生平最大的愿望。随后,他便郑重请辞,离开了寄居的越国公府,隐居于深山之中。他筑庐而居,将自己与世隔绝,沉浸于那份难得的清静之中。偶尔,他也下山行医,悬壶济世,用他那精湛的医术,为那些需要帮助的病患带去希望与温暖。 一次机缘巧合下,裴浪救治了一个身患恶疾的孤女。那女子为了报答裴浪的救命之恩,坚决要拜他为师,学习医术。尽管裴浪心性淡泊,无意收徒,但那女子却似铁了心一般,执意要留在药庐之中。她每日勤勤恳恳地帮裴浪处理药庐的琐事,无论是洗衣做饭,还是照料药材,她都毫无怨言。她的坚持和诚意,终于在时间的流逝中打动了裴浪那颗原本坚硬的心。两人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情感逐渐升温。最终,他们以天地为媒,结为夫妻,过上了平淡而幸福的生活。不久后,他们的一对龙凤胎出世,为这个隐居的山林带来了无尽的欢声笑语。 此外,恭王府也在钟青葵与符止的努力下,重新焕发了生机。 符止性格活泼,入赘恭王府后,他一直竭力对严肃的钟瓒示好,任劳任怨,终于慢慢的感化了他的冰山岳父。随后,钟青葵又连续生下了三子二女,给钟瓒带来了无尽的喜悦和希望。这份喜悦和希望在他心中生根发芽,让他陷入了对未来孙子成长的思考与谋划。他开始计划如何培养这些孩子,让他们成为恭王府和长青门的合格接班人。 夏侯翊对钟瓒的心思洞若观火,于是他找了个适当的时机,拉着钟瓒喝酒聊天。他借着酒劲,倾诉自己掌管庞大的越国公府的种种压力,声称自己现在根本无暇顾及长青门的事务。他还借着酒劲大声抱怨,指责钟瓒不讲人情,明明恭王府的孙辈里有那么多男丁,却偏偏要为难他这个外甥,坚持要把长青门的掌管大权交还给钟瓒。 夏侯翊的话正好合了钟瓒的心意,舅甥俩一拍即合,约定好待钟青葵的长子年满二十岁,便将长青门的掌管大权交给他。 钟绿芙嫁到荣安侯府后,起初并不受婆母夏侯湄的待见,但因她对许若谦真心实意,照顾有加,甚至还鼓励许若谦重新振作,逐渐得到了夏侯湄及荣安侯府众人的认可。在她的鼓励下,许若谦渐渐找回了自信,他的脸上也开始出现了久违的笑容。尽管许若谦因为肢体残疾无缘科考和仕途,但他凭借着过人的学识和才华,受聘于鸣鹿书院。后来,他们夫妻俩还孕育了一子二女,一家人过上了平静安宁的生活。 熙平二十年秋,二十岁的福乐公主终于不好意思赖在皇宫里,与心仪的百里寻结成连理。婚后夫妻恩爱,志趣相投。 次年,福乐公主生下长子百里臻。 熙平二十二年春,文武百官从太子独孤铭的言行举止中发现他资质驽钝,不善变通。尽管独孤铭当时已经满十二岁,可他的智力似乎仍然停留在六岁的水平,每日只知道吃喝玩乐,完全无心学业,也不会想着要担起一国储君的责任。 对此,群臣十分忧心,唯恐有这样的储君,南祁会走向灭亡。于是,他们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争论。最后,大部分忠心为国的朝臣不顾独孤铭是佟皇后的养子,联名上书请求独孤彻以江山社稷为重,另立太子。 独孤彻没有当众作出明确表态,斟酌数日后,他决定顺应民意,废黜独孤铭的太子之位,改封为惠王。另立年仅八岁的独孤锐为新储,并大赦天下,以示庆贺。 熙平三十三年,太子独孤锐弱冠,独孤彻亲自为其举行加冠礼,并授意他辅国,加以名师指导。独孤锐逐渐再朝堂上展现出了出色的政治才能和领导能力,赢得了不少臣子的拥护。 熙平三十五年,二十二岁的独孤锐迎娶钟青葵与符止之次女钟斓依为妃。 熙平四十年,独孤彻做出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决定。他将皇位传给了太子独孤锐,成为南祁历史上第一位主动禅位让贤的皇帝。从此,他退居紫宸宫颐养天年,称“太上皇”。 随着独孤彻的禅位,皇后佟素凝晋封为皇太后,退居济和宫,每日斋戒礼佛,常年深居简出。而新帝生母夏侯纾则为帝太后,封号仪献,与太上皇同居紫宸宫。 同年,新帝独孤锐改国号为万兴,册立太子妃钟斓依为皇后。 这年,独孤彻已经六十岁了,由于常年操劳政事,让他落下了许多旧疾,身体也大不如从前。可他依旧热衷于拉着夏侯纾到处闲逛,朝观飞花,暮赏云霞,探寻不一样的风景。偶尔,他们会乔装打扮出宫,像普通的老年夫妻一样漫步在街头巷尾。 独孤彻说,他记得当年夏侯纾还是福乐公主的陪读时,曾在临水亭读《诗经》。当时他问她读后的心得,她坦诚地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是特别喜欢其中的一句话:死生挈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些年来,他们共同经历了无数的风雨,一起走过了漫长的岁月,如今依旧手牵手,相伴相守,真正实现了《诗经》中描绘的意境。他们的爱情没有轰轰烈烈的激情,却有着细水长流的温情。他们用一生的时间证明了真正的爱情不是瞬间的热烈,而是岁月的沉淀和执手的承诺。 第378章 共白首 桃花提前盛开,一片粉白交织,宛如绚烂的云霞。独孤彻慵懒地侧卧在凉亭的躺椅中,享受着静谧的时光,他的眼眸轻轻阖着,仿佛在聆听世间的旋律。 夏侯纾怀抱着古琴,步履轻盈地走向他。她低头注视着独孤彻,眼中满是柔情与关心。她在独孤彻身边停下,琴放在一旁,双手轻轻覆上他的肩膀,温柔地揉捏着。 两人相对无言,四周弥漫着温馨与恬静的气息。桃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花瓣随风飘舞,仿佛在为这份静谧增添几分诗意。 夏侯纾心中感慨万分,眼前的男子曾历经风霜,如今却在此处找到了片刻的安宁。她默默祈祷着,愿这份宁静能长久地陪伴他,让他的心灵得到慰藉。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间三十余载已逝。回首初遇之时,他眉宇轩昂,目光如炬,凌厉逼人。而今,他依旧风姿绰约,但岁月的痕迹已悄然爬上眉梢。他的眉宇间仍然带着英气,但更多的是一种从容和淡定。他的笑容依旧灿烂,但多了一份沉稳和内敛。那双曾经凌厉的眼神,如今已被温柔所取代,带着深深的思索与包容,像秋日里的暖阳,让人感到温暖和安详。 看着他两鬓逐渐斑白的发丝,夏侯纾不禁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那个清晨,当晨曦刚刚洒满大地,她对着铜镜,惊愕地发现镜中自己竟然早已生出丝丝华发,惊觉岁月的无情。然而,就在这样的流转光阴中,能与他一同慢慢老去,这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这不仅仅是关于年华的消逝,更是关于一生的承诺,关于相濡以沫的温情。 “再让你看一炷香时间,不然我可要收钱的。”独孤彻嘴角上扬,双眼紧闭,仿佛在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与安详。 “老不正经,一把年纪了还想着出卖色相。”夏侯纾轻笑着说道。然后她好奇地追问,“你都没睁开眼睛,怎么知道是我?” 独孤彻一听不乐意了,睁开眼睛佯怒道:“你也是当太后的人了,甚至都有孙子了,怎么还是这样口无遮拦呢?幸好轻悠与昔恬更亲近一些,经常不在你跟前,不然她也要被你这个做母亲的带坏了。” 夏侯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起这事她就觉得闹心。 独孤无忧出生的那一年,福乐公主已经是个十九岁的大姑娘了,这个年纪早该议亲。然而,福乐公主作为宫中年纪最大的孩子,见识过太多的深闺怨妇,渐渐的,她对情爱就看得有些超然了。对于身边的追求者,她都不满意,似乎也没有对谁动过心。因此,她在尚未体验到青春的萌动时,就已经开始散发出母性的光辉,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长姐的责任。 福乐公主将独孤轻悠照顾得无微不至,几乎到了溺爱的地步,以至独孤轻悠对她这个姐姐比对夏侯纾这个母亲还依赖。 后来,福乐公主与百里寻一见钟情,才终于有了谈情说爱的念头。 然而,婚后的福乐公主更是无所顾忌,她时常带着自己的孩子进宫小住,天天哄着独孤轻悠去她那里玩。要么直接把独孤轻悠拐出宫去,三天两头的见不着人。 独孤轻悠的喜好和行为都深受长姐福乐公主的影响,即便她马上就要二十一岁了,仍然看不上身边的追求者,也未曾有过成亲的打算。她常常居住在福乐公主的府邸,很少回宫。有时,夏侯纾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生育过独孤轻悠这个女儿。 不过,四十八岁的夏侯纾比以前稳重了许多,不再轻易流露自己的情绪。作为三个孩子的母亲,也是南祁的帝太后,她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如果事事计较,她将无法应对。因此,她学会了在面对各种情况时保持冷静和理智,这也是她能够在复杂的环境中立足的原因之一。 恰好,弹琴有助于缓解焦虑,净化心灵。 夏侯纾撇了撇嘴,显得有些不耐烦,没有兴趣接独孤彻的话。她顺手轻推了独孤彻一把,催促道:“别躺着不动了,快起来。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是我的呢。” 独孤彻无法忍受她的持续推搡,迅速地坐直了身子。他像忘记了一般,巧妙地避开了关于独孤轻悠的话题。随后,他温柔地握住她的一只手,耐心地解释道:“你陪伴在我身边已经这么多年了,即便我听不出你的脚步声,我也能从你身上独特的气息中辨别出来。” “是吗?”夏侯纾抽回自己的手,凑近鼻尖嗅了嗅。最近为了谱曲,她每天都很用心的净手,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啊。 独孤彻见她没有察觉到,连忙说:“宫中就你惯用百合香。早前,我命人特意为你制了一种香名唤月隐,你却丢在一边瞧都不瞧。不过这百合香倒也应景,所以我也就没有追究。” 独孤彻说着还乜了她一眼,仿佛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还当是什么呢。”夏侯纾不以为然道,“这百合香我用得多了,早就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了。” “若谁都像你这么没心没肺的,那还得了?”独孤彻说着看话锋一转,眼神瞄向她所带来的古琴,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今日这么好的兴致,可是又谱了新曲?” 他语气中流露出浓厚的兴趣与期待。 夏侯纾微微点头,随后优雅地起身,缓步走到石桌前坐下。她细心地整理着古琴,然后才转头对独孤彻微笑道:“前几天,昔恬带着臻儿进宫问安,顺便把轻悠也送回来了。听说,驸马先前与友人宴饮,喝了不少酒。回家时,他坚持不坐马车而选择骑马,结果不幸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伤了腿。因此,昔恬近来忙于照顾他,人也消瘦了不少。” 独孤彻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他立刻皱起眉头,不悦地说道:“驸马摔伤了,竟然没人告诉我,这些人都是怎么当差的?” 夏侯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解释说:“昔恬说驸马并无大碍,她也是不想让你担心,才决定不告诉你。你不必迁怒他人。我已经派了宫里的御医去给驸马医治,这几日也没有听到更坏的消息,才跟你提一嘴。” “无事也就罢了,叫他好生养着吧。”孤彻摆了摆手,但心中仍然有些不安,不禁又轻声抱怨,“百里寻也一把年纪了,儿子都快弱冠了,怎么做事还是这般没有分寸?他若是有个好歹,岂不是苦了我的昔恬?” 夏侯纾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道:“驸马的行为确实欠妥,实在不应该让昔恬为他担惊受怕。然而,他们夫妻一体,情深意重,我除了劝驸马行事稳重些,难道还能斥责他不成?” 独孤彻沉吟了片刻,考虑到百里寻现在正卧病在床,他不能因为疼惜女儿,就遣人去斥责一通。若他真这么做了,恐怕伤心的还是昔恬。 夏侯纾看见他不再言语,接着又说:“你关心女儿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你是不是忘记了,轻悠也是你的女儿?你怎么都不关心她一下?” “轻悠她怎么了?”独孤彻愣了愣,心跳都漏了半拍。想着独孤轻悠最近都住在福乐公主得府中,他急忙追问道:“该不会她也醉酒从马背上摔下来,伤了筋骨?” 夏侯纾连连叹息,心想你就不能想点好的吗? 最终,夏侯纾还是释然了,随后坦然道:“她这次回来,跟之前不太一样。也不知道她在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事,最近总是念叨着要去闯荡江湖,行侠仗义。我后来打听到,她之前还曾去过越国公府,意图说服她四表妹一同离开。这不是胡闹吗?要不是她舅父和舅母及时发现,拦了下来,现在还不知道她们人在哪里呢。” 听到小女儿要去闯荡江湖,独孤彻原本气愤不已。然而,当他听说夏侯翊夫妇已经出面阻止后,他的心情立刻变得轻松起来。他甚至笑着说:“我看轻悠虽然与昔恬亲近,但性格还是随你。你当年也是一心想要出去闯荡江湖。哦,我记得你骗我说要去居雁关吊唁徐将军那次,也是骗了陆姑娘跟你一起去。怎么同样的事情,换在轻悠身上,你就觉得她是在胡闹了?”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心中满是对独孤彻的倾诉欲望。她想要告诉他,当年自己执意出宫,并非胸怀壮志要去闯荡江湖,而是为了追寻夏侯翖的下落。更何况,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比如这看似安逸的深宫高墙里,同样处处充满险恶,她又何必舍近求远,远离这熟悉的皇宫,去面对未知的风雨飘摇呢? 可是,三十多年的时光已经悄然流逝,再多的解释似乎也失去了意义。 于是,夏侯纾轻轻地说:“我近日谱了一支曲子,今日正巧可以弹给你听一听。” 独孤彻一听到真要谱新曲,立刻兴致勃勃地凑上前来,满眼期待地说:“儿孙自有儿孙福,那些糟心事,我懒得去理了,就随他们去吧。现在,让我欣赏一下你的新曲吧!” 夏侯纾轻轻一笑,端坐好便开始抚琴。她的手指轻轻滑过琴弦,音符如同涓涓溪流,温柔而深沉。那曲子,仿佛是岁月的沉淀,又如同心灵的独白,每一个音符都像是述说着他们的情感和故事。那些被时光掩埋的回忆,那些曾经的误会和伤痛,都在琴声中得到了释放和宽恕。 半剪烛光借月独焚香,花落无声虔诚无奢望。 世事无常繁华恍如梦,红尘万丈聚散两匆匆。 举杯独酌岁月微醺中,只愿你停住流转的眼眸。 残阳如血漫漫人生路,策马故里有你才从容。 花开花落芳华俱无踪,却情愿痴守难解的情柔。 东篱对饮浅谈露深重,白衣霜华与你共春秋。 独孤彻没有说话,他静静地走过去,绕道夏侯纾身后,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长发。他的指尖在她的发丝间游走,仿佛在诉说着一种无言的温情,仿佛流淌着淡淡的情愫。 夏侯纾感受到了这份温柔,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感动,嘴角微微上扬,绽放出一个美丽的微笑。即使天地沦陷,有他在身边,她亦可不必惊慌。得此良人,白发相守,她此生已无遗憾。 独孤彻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这一刻,他们的心灵已经紧紧相连。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