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黄埔弃子的将官之路》 第290章 出发,福金山! “师座来了?!” 消息如同一颗石子落入水面,瞬间在长台关的模范师军士中掀起了波澜。 正在修筑工事的士兵们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哪怕手上还沾着泥土,哪怕额头上汗水直流,也忍不住朝着山下望去,目光满是激动与好奇。 “师座真亲自来了?” “不会有错,连营长都亲自下去迎接了!” 金志南一手拎着工兵铲,一边仰望着长台关最高处的那群人,他只能依稀看到那个身影, 但即便只是看到一个身影,他心中也是一阵激荡,他很想冲上去跟他说, 郑城的那座房子很好,很暖和,是他第一个家。 在余光之际,他也在寻找之前经常在包国维身边出现的那抹倩影,只不过人太多了,他有些看不清楚。 “一排长!” 金志南一怔,收回思绪,转头望去。只见连部的通信兵急匆匆跑到自己身边,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急色。 “连长找你!快去连部!” 金志南愣了一下,随即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收起工兵铲,快步穿过战壕,往连部方向跑去。 林大斌站的连部是用帐篷搭起来的简易营帐,见到金志南到来,他不多废话直接开口, “二娃,团部刚下了新的命令,马上组织斥候小队,潜入福金山一带侦察敌情。” 金志南心头一震,眉头微微皱起,“福金山?那边不是第三兵团的防区吗?” 林大斌叼着烟,吐出一口白雾,语气凝重,“就是因为那边是第三兵团的防区,我们才更要去探探情况!” 他指了指桌上摊开的地图,福金山位于信阳东部,是日军进攻信阳的必经之道。 “情报部的人手调不开,师里也抽不出别的人来,眼下我们还不知道福金山那边的情况,也不知道鬼子的动向。” 正在二人说话之际,帐篷外陆续走进了十几名军士,都是些老面孔。 众人一进来,见到林大斌都是先立正敬礼,后又看到了一旁的金志南,也都是默契地朝他点点头, 金志南目光扫过身旁的这些军士——他们都是连内的尖子,都是老兵。 “二……金排长之前在鲁省待过,也打过游击战,所以这次由他……噢,还有这位张联络官共同带队。”,林大斌向来说话直来直往, 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张辙,向众人道。 张辙此时上前来向众人点头,“我之前在长江南岸执行过任务,后来北上时辗转经过福金山一带,对那片地形还算熟悉。” 众人简单熟悉之后,林大斌继续道,“带足装备,悄悄渗透,这次只是一次侦察任务, 记住,尽可能避开鬼子巡逻队,能不交火就不交火,明白吗?别像个莽娃儿一样!” “是!” ……………… 夜色如墨,斥候小队行进在崎岖的小道上。汽车将他们送到了黄川一带,再往前便是第三兵团的辖区了, 虽然这里仍在同盟军控制区内,但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他们并未走官道,而是沿着山间的小路穿行。 落叶被靴底踩碎,发出细微的脆响,队伍在黑暗中如一条悄然游走的影子,贴着丘陵地带蜿蜒前进。 斥候小队都穿着稍浅一些的迷彩罩衫,这种罩衫是在普通军服外面额外套上的,比标准军装更适合隐蔽。 他们的M35钢盔被帆布包裹,破坏了金属反光,或许是这次任务地区跨度极大,所以几乎众人身上都叠满了物资, 腰间挂着的杂物袋里满是干粮,让别腰间别的着工兵铲、防毒面具筒都挤成了一团, Y型背带上绑着饭盒里也满是吃的、雨披中间还夹了好些子弹,甚至在间隙处都插着木柄手榴弹。 金志南背着一支中正式步枪,枪口用布条包裹,防止反光,手里拎着一柄毛瑟手枪,枪把上的绳子被他套在了手腕上。 队伍中有些人配备了MP-28冲锋枪,这款枪短小精悍,在巷战和丛林中等近距作战中格外受欢迎, 但是众人真正注意的,是队伍里的两名陌生军士。 这两人是上车前加入小队的,连长林大斌只是说他们二人是师里面的人,能帮上他们的忙, 上车后这二人就始终沉默不语,下车后也是步伐稳健,甚至连呼吸都控制得极其平缓,走在队伍中央,却又不露丝毫存在感。 他们的军服和其他人没有太大区别,枪背带紧贴身躯,行进时几乎没有多余晃动, 他们手中的武器让众人印象深刻。 那绝不是任何一种模范师现役制式武器! 他们手里握着的,是一种从未在部队里见过的步枪—— 它比普通步枪短了一截,但枪管却更厚重,枪身线条棱角分明,握把位置与传统步枪不同,弹匣插在机匣底部,而不是像MP-28那样侧插。 它看起来像是步枪和冲锋枪的结合体,既不像普通步枪那般笨重,又不像冲锋枪那样简短。 并且弹匣比也冲锋枪的的要大一些…… “这是什么枪?”,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向那二人询问。 走在前方的其中一名军士只是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扬,却并没有回答,而是继续低头赶路。 张辙见状,低声笑了笑,压低声音道,“他们是团长从师座那儿要来的‘帮手’,师里的人……你猜他们是什么来头?” 金志南却是沉默不语,但心里已经明白了一些东西。 这两人是模范师的核心精锐,说不定就是师座的那支直属队,他们的存在本身就说明,这次福金山之行,绝不会只是一次普通侦察任务。 夜色更浓,斥候小队无声地融入了黑暗,向着福金山深处潜行…… 第291章 山影之暮 山风呼啸,裹挟着寒意,穿梭在林间的枯枝上,斥候小队在崎岖山道上行进,沿途的景象逐渐变得荒凉。 随着福金山的轮廓在远方浮现,山路变得稍微好走了些,再翻过一道山梁,十几座低矮的房屋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这儿有个村子?” 队伍里有人低声嘀咕了一句,目光有些诧异。 “距离前线不算太远了,这些人怎么还不逃?” “逃到哪儿都还不是得过日子……” 张辙轻轻摇了摇头,“到处都不好过,他们能去哪儿?” 他的话被山风吹散在昏暗的夜色里,没人再说话。 有些事,说了也没用。 队伍行进的小路需要经过这处小村子,看起来,这条路应该是当地山民们走出来的, 村子里安静得诡异,一条泥泞的小路蜿蜒着通向村内各处破旧的屋舍, 众人沿着土路走在村子中,四处打量,发现几乎看不到青壮年,只有一些衣衫褴褛的老人与小孩儿, 或是蜷缩在屋檐下,或是躲在屋内,眼神麻木地看着这一行外来者走过。 金志南发现他们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恐惧,也没有好奇,甚至连戒备的目光都没有,只有一种死寂般的沉默。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地方,太多这样的人,太多这样已经被碾碎了、踩烂了,还得硬撑着继续活下去的命。 当初在鲁省,鬼子进了村子,杀了人,烧了房,转头就走,留下一地尸体和废墟。 可过不了多久,那些活下来的乡亲们就又会拄着木棍,挑着破烂的箩筐,一点一点把黑灰里的土翻开, 重搭房梁,重盖屋顶,把埋了一半的锅挖出来,把还没烂透的席子抖一抖,再活下去。 直到鬼子下一次再来。 这世道就是这样,生也难,死也难,活下去更难。 你能说他们不想逃吗? 但还能逃去哪儿?哪儿不是都一样? 金志南的目光落在这些山民身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深深的皱纹,这些岁月的刀刻不只是年龄,更是命运反复碾压后的痕迹。 他们的眼眶深陷,脸上带着菜色,有些小孩坐在门槛上,咬着枯草根,手里抱着比自己还大的破旧棉袄,脸色苍白如纸。 再往里走,众人看到了一些破旧房屋的墙上布满了斑驳的黑痕,门框上的木板被砍得坑坑洼洼,显然是有人用刀斧砍开门闩,强行闯入过。 还有几间屋子的墙上,还留着被炭火熏黑的烧痕,柴房的门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门闩断裂,屋内的器具东倒西歪,已经被翻得一团糟。 “这里……土匪来过?” 身后的一名士兵低声道,眉头皱紧,脚步下意识地放轻。 金志南、张辙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番,没有交谈,但心里都已经明白——这村子被拉过壮丁,甚至……不止男人,恐怕连女人也被带走了。 村子里的景象让每个人的心头都压着一层沉重的阴霾。 他们长期驻守在豫东,豫东绥靖公署与模范师大力经营当地民生,战时严控,商贸畅通, 豫东绥靖公署治下的百姓生活虽然说不上有多好,但最起码,能够稍微安稳的活着。 乱世中,安稳比金贵。 金志南环顾四周,看着这些衣衫褴褛、眼神麻木的老弱,看着破旧房屋上残存的斧砍痕迹,甚至整个村子连一只家禽都不曾见到…… 他心里猛地浮现出早些年他曾见过的废墟、血迹、啼哭、尸体,以及那一双双早已哭干了眼泪、绝望得只剩死寂的眼睛。 太熟悉了…… 熟悉得让人作呕!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不自觉地收紧,然后缓缓解开了自己的包袱。 包袱里,几块压缩饼干和干粮整整齐齐地码着,他伸手拿了一些出来,走到路边,轻轻放下。 这一幕落在其他人眼里,没人说话。 下一刻,其他人也纷纷低下头,解开自己的包袱,把能拿出来的吃食放在路旁的石头上、墙角的木板上,甚至有的直接塞进了那些躲在屋檐下瑟缩的孩子手里。 队伍的最后方,那两名师部直属队的军士站在阴影里,目光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他们没有开口,也没有动作,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他们的任务不是来救济百姓,他们是军人,是战士,是工具,他们的目标是敌人,而不是这些无助的老弱妇孺。 见一些军士将几个罐头撬开分给了那些百姓,其中一人微微蹙了蹙眉,看了一眼身旁的同伴, “这……会暴露吧?” 后者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 不多时,金志南系紧包袱,低头看了一眼那个瘦骨嶙峋、正死死攥着一块压缩饼干的小女孩, 然后握紧腰间的枪,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福金山方向走去。 众人身后的村子,依旧死寂无声,只有一些小心翼翼的喘息声。 …… 夜色下,斥候小队已经行进了数个小时。 众人沉默着,各自调整着呼吸,由于平日里的高强度训练,所以长时间的行军放慢众人的速度。 他们知道,福金山已经近在咫尺。 突然,走在最前方的张辙微微停下了脚步,眼神凌厉地扫视前方的地形,左手高高握拳举起,右手手掌无声地落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与此同时,那两名师部直属队的军士像是某种本能般同时抬起头,眯起眼睛,瞬间绷紧了背脊。 他们没有多余的言语,也没有任何停顿,只是悄无声息地向前跨出一步,主动担任排头兵,迅速朝着前方的地势较高处掠去。 金志南与张辙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到了同样的判断——前方有情况。 队伍立刻停下,所有人压低身形,缓缓散开,寻找掩体隐蔽。 夜风吹过山野,带起一丝湿冷的味道,远处隐约传来微弱的响动,像是某种生物窜入了林间,但又过于沉闷,不像是野兽的动静。 很快,其中一人返回,冲着张辙和金志南微微点头,示意前方安全。 “是自己人。” 众人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快步上前,翻过一道缓坡,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座隐蔽的同盟军阵地。 这处阵地设在山腰的一块缓坡地带,依托自然高地构筑防御,战壕沿着地势蜿蜒展开, 机枪阵地隐匿在暗堡之中,火力点的配置较为合理,甚至还能看到几座掩体后方架设的迫击炮阵地。 阵地上的士兵也很快发现了他们,一群持枪的哨兵迅速围了上来。 “站住!什么人?!” 张辙不慌不忙地掏出证件,亮明身份,而对面的士兵在仔细查看后,互相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放下了枪,为首的军官上前, “模范第一师?” 当得知来者的身份后,阵地上的军官神色微微一变,语气中多了一丝尊重。 “原来是模范师的弟兄!久仰大名,豫省的鬼子听到你们的番号可都要咬牙切齿,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们。” 模范师在豫东乃至整个豫省的声名之盛,不仅仅是在同盟军内部,就连老百姓都知道这是一支能跟鬼子硬碰硬、能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部队。 他们这支部队,虽然也算同盟军中不弱的队伍,但相比之下,装备、补给待遇、军队地位……无一能和模范师相提并论。 所以,当他们知道眼前这支队伍是模范师所属时,原本谨慎的态度便迅速转为尊敬,甚至带着一丝仰慕。 “兄弟们要去福金山?那可是个烂地方,听说已经有鬼子的挺进队在附近活动了,你们可得多加小心。” “多谢提醒,我们还有任务,就不多耽误了。”张辙微微点头,示意继续前进。 众人快步穿过阵地,继续朝着福金山挺进。 所有人都在专注赶路,只有金志南的目光落在了战壕旁的一处地面上—— 那是几片被撕碎的衣服碎片,夹杂在泥土之中,边缘沾染着些许干涸的暗色痕迹。 那不是军服布料,倒像是老百姓的衣物…… 他拳头猛地一紧,而后稍微放缓,回头看了一眼,眼神锐利地盯着那些个望着他们的同盟军官兵, 没人注意到他的异样,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地赶路,而夜色之下,那个衣服碎片被夜风轻轻吹起,翻滚着落进了战壕的阴影之中…… 第292章 按兵不动 张辙小队原本奉命前往福金山一带侦察,然而刚抵达前线,就接到了师部的急电——立刻改道,深入六安,侦察驻军情况。 电报措辞简短,但内容极为重要。 日军虽然迟迟没有发动攻势,却不断向六安渗透,大量细作和斥候潜伏在驻军之间,窥探动向。 模范师必须尽快弄清六安的实际驻军情况,才能预判皖西何时失守,提前做好应对。 此时,日军已经攻占了皖省省会庐州,六安成为了皖西的军事重镇,大量同盟军部队云集此地,企图固守不退。 但兵多未必是好事——六安的驻军派系复杂,内部矛盾极为严重,驻军多达六七种,各自为政,互不统属。 桂系、奉系、川系、西北军、黄埔中央军,各部各自为营,彼此猜忌,甚至暗中较劲。 此外,还有皖北行署所属部队、省第二、第三行政督察专署部队、地方保安队,以及皖省抗日自卫军、各区县自卫队等地方武装,各有心思。 饶是皖西资源丰富,也经不住如此庞杂的军队消耗,加之日军的常态化轰炸,六安早已变得贫瘠不堪,军心浮动。 更别说,城中早已有大量日军细作和挺进队渗透,潜伏其中,伺机破局。 贸然进城,极有可能陷入麻烦。 张辙与金志南商议后,决定小队暂时在城外隐蔽休整,由二人换上另一套军服,伪装成皖省第三行政督察区宪兵,混入城中探查。 宪兵部队向来不受地方辖制,且督察区早已向后方迁移,因此假扮宪兵不会被驻军怀疑,更能在此地自由出入。 战时宪兵声名狼藉,但正因如此,他们的身份不仅可以畅行无阻,还可以直接接触各派驻军,不引人疑。 然而,就在两人整理衣服,准备出发之际,身后的两名师部直属队军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忽然走上前,语气坚决:“我们也去。” 张辙微微眯起眼睛,看向那军士。 这两人行军途中极少主动开口,但身手矫健,训练精锐。 他们是师部直属队,即便放在整个模范师里,其战力绝对是最顶尖的存在。 若是城中有什么突变,这两人绝对是最可靠的助力,况且四人小队行动,也不至于显得突兀臃肿。 张辙沉吟片刻,最终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冷静:“可以。” 众人刚刚商议完,在他们几公里外,位于六安城北郊外一处由木棚临时搭建的兵站内,几名军服破旧的奉军士兵正冷眼看着人群涌入六安城门。 他们的军装老旧,好几人还带着狗皮帽子,明显不是中央军,武器也相当杂乱,但细细看去也能看出来有好几杆辽十三年式步枪, 虽然军容不整,但其军姿老练,眼神锐利,显然是久经战阵之人。 “六安的城防松得跟筛子一样。” “这些人天天窝在城里防来防去,外面的防御工事根本挡不住帝国的进攻。” “各派驻军矛盾这么深,昨天是桂系的人抢了奉系的军粮,今天就是西北军和川军争地盘,乱得很。” 几人沉默了一会儿,其中一人吐了口唾沫,低声道:“现在正是该拿下大别山北麓的最好时机,为啥亲王殿下迟迟不发兵?” 这种疑虑,也同样出现在皖省庐州驻扎的日军第二军的军部之中。 南部长江战事正酣,岗村宁次的十一军节节胜利,即将冲击同盟政府临时首都武城所在的长江大门, 而他们第二军却仍在原地踏步,迟迟未动。 比起战场上拼杀的日军将领,第二军的幕僚们更加急不可耐,他们深知再一次攻占同盟政府首都的军功含金量。 于是,在这一天,第二军军部的大门前,聚集了无数少壮派军官, 他们低声议论,急切地请求面见最高司令官——日本皇室成员,东久迩宫稔彦亲王。 然而,无论外界如何聒噪,庐州城内,日军第二军司令部的房间内,东久迩宫稔彦亲王依旧端坐在榻榻米上,纹丝不动。 茶水氤氲,热气升腾,他静静地品茗,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茶几上,一封拆开已久的电报微微被茶水打湿,墨色晕开,但仍能辨认出上面的字迹 “苏军介入满洲,防止苏军南下,第二军原地待命,随时准备北上……” 东久迩宫稔彦轻轻摩挲着茶盏,眼神微微一凛,深藏在眼底的野心如同夜色下的利刃,一闪而过。 “……没想到,罗刹居然还有闲心干涉满洲。” 曾在满洲担任要职的他,原以为帝国已彻底稳固了关东局势,但现在看来,某些人显然还是低估了北方的威胁。 稔彦亲王的手指在茶盏边缘敲了敲,低头望向茶几上的电报,纸页被茶水微微打湿,字迹却依旧清晰。 他并不意外这份命令,甚至……心中隐隐有些期待。 “满洲啊满洲……”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幽深而冰冷。 “真是个令人魂牵梦萦的地方。” 他的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无尽的惋惜与执念,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久久不散。 ……………… 寒风呼啸,带着北满特有的凛冽气息,在图们江沿岸的废弃村落中回荡。 日本关东军的旗帜插在简陋的指挥部前,被冷风吹得猎猎作响。 一列列士兵整齐列队,肩上扛着三八式步枪,腰间悬着刺刀,军服笔挺,军靴踏在冻硬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卡车一辆接一辆驶入营地,卸下补给箱,军需官冷着脸清点物资,而军官们则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低声交谈,神色凝重。 尽管此刻战火未燃,但整个军营都知道,这支集结于东四省图们江一线的关东军,随时可能北上,迎战罗刹。 在村子东侧的一处废墟旁,一名年轻的日军少佐靠在断墙边, 他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手则夹着一支燃烧了一半的香烟。白色的烟雾随着寒风飘散,他微微眯着眼,看向远方白白的山脉。 他喜欢在这种荒废的村落里随意游荡,听着靴子踩在碎瓦片上的声音。 还没等他把烟抽完,一阵刺耳的喧哗声将他燃尽的烟灰吹落在地, “八嘎!你这个高丽人算什么东西?跟我们说教?” 那年轻少佐皱了皱眉,顺着声音走过去,只见几名身着关东军军服的军官围成一圈,其中一人扬起巴掌,狠狠扇了站在中间那人的脸颊。 被打的那人踉跄了一下,咬着牙站稳,手死死地攥着军帽,低着头,一言不发。 少佐的目光落在那几名军官的衣服上,微微眯起眼——他们的军服上,都佩戴着军校学员标识,看来是临时来部队历练的军校生。 “够了!” 冷冷的声音响起,那几名学员愣了一下,回头看到一位少佐正冷笑着看着他们,脸色微微变了变。 “喂,你们在做什么?” 几个学员面面相觑,其中一人不服地开口, “少佐阁下,这个卑贱的家伙,竟敢对我们指手画脚,说什么军人的气节…… 哼,连关东军都没进,就敢对我们帝国勇士指手画脚!” 那少佐冷笑了一声,目光扫过这些学员,眼底尽是轻蔑。 “请问你们这些高贵的家伙们又做了什么?你们若是真正的帝国勇士就不会在这里围着自己人发泄脾气,而是应该在哈尔滨, 甚至在更北的地方,而不是在这里做无聊的霸凌游戏。” 他的语气极为冷漠,几个学员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但碍于对方是实打实的关东军军官,他们最终只是咬了咬牙,低声嘟囔了几句,转身离开。 那少佐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这才低头看向那个被打得嘴角渗血的年轻军官。 对方低着头,手里依旧死死攥着军帽,像是在竭力隐忍着什么。 少佐盯了他几秒,随手把烟蒂丢在地上,踩灭后淡淡道:“喂,被打傻了吗?” 那名年轻学员猛地抬头,目光中带着一丝震惊, 他愣了一下,脸上有些尴尬,语气结结巴巴:“多、多谢少佐阁下……” “嗯?” 那学员立刻站直身子,深深鞠了一躬,声音洪亮而严肃:“满洲帝国新京陆军军官学校第二期学生,高木正雄!” 少佐眯了眯眼,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年轻人。 “高丽人?” “呃……哈伊!” “怎么取个日本名?” “是为了响应高丽总督府创氏改名的号召,所以便以高木为姓……” 不等那学员说完,不远处一声叫唤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藤田君!尾高师团长下令了,立即进攻!” 藤田明当即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而后看向那取了日本名字的高丽人, “走吧,跟我一块儿去张鼓峰把罗刹人赶走!” 第293章 青年军的金部长 “高丽军第十九师团、关东军满铁独立混成第九旅团近两万余人进攻张鼓峰的罗刹军,” “这么多人硬是没啃下来,据说日本人还在调兵……” ——豫东,商都城。 包国维坐在桌前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上的那封报纸,窗外晨光透过玻璃打在桌上有些反光, 而宋端则是一旁絮絮叨叨, “罗刹军出动了大批空军,炸得老鬼子哀嚎遍野, 嘿,敢跟罗刹鬼抢地盘,小鬼子这回是真踢到铁板了…… 不过师座,您说鬼子会不会因此撤兵?” 宋端顿了一下,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我觉得悬,日本人从来不愿意把到嘴的肉吐出来,这样的话,他们就必须两线作战。这可是我们的好机会啊……” 包国维从报纸后探出半张脸,朝宋端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过来。宋端不明所以,立刻凑近。 “砰!” 一个用报纸卷成的圆筒狠狠敲在他的脑门上。 “嗷——嘶!” 宋端捂着头,连连后退几步,“师座,您干啥啊!” “你还是情报部长呢?就这点战局分析能力?” 包国维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心里却已快速盘算开来。 张鼓峰冲突,罗刹和日军大本营都不想打,纯是地方部队按捺不住开打了,后续日军被打疼了就会被大本营撤回, 罗刹也不想在远东搞出大麻烦,双方正儿八经的冲突只持续了不到半个月。 但是同盟政府上下却是对这一场战事格外敏感,甚至有些兴奋, 毕竟罗刹如果真的跟日本人大打出手,那么进一步介入东亚局势的可能性将会更大,日本人的力量势必被牵扯。 而南方的长江战事也明显感受到了变化,日军的攻势似乎正有些减弱,极大可能是在为北方的战事做准备。 “这都是老莫的想法,他说辽东那边的情报显示,关东军已经快按捺不住了!”宋端一脸委屈地摸了摸头, “我可是您的情报部长啊,万一被您打傻了,那可是您的损失……” 包国维作势又要敲,“好不容易在辽东扎根,结果你们就打探这些明面上的情报?让老莫少去妓院找日本娘们打听……” “师座,这可不对啊……”宋端刚要争辩。 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秘书的声音响起:“师座,青年军的金部长来了,说是跟您预约过。” 包国维放下报纸,随意整了整军服,清了清嗓子,“让她进来。” 秘书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宋端趁机抱怨:“师座,话说回来,不是您让我们多去歌舞町打听消息的吗?” “我什么时候让你们去妓院了?”包国维怒斥,“那他妈叫歌舞町!”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被人猛地推开,门轴在用力撞击下发出一声闷响。 “什么歌舞町?哼哼,好啊,咱们的大师座原来也去这种地方?小心我告诉小曹姐姐去!” 一个清亮高扬的女声在房间里炸响,带着几分戏谑,几分威胁。 宋端一听,脸色顿变,身子一颤,立刻来了个战术后撤,一边朝门外蹿去,一边大声喊道, “师座,金部长来了,我就不打扰你们谈工作了!” 说罢,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包国维嘴角一抽,朝他撤退的背影啐了一口。 进门的是一名女子,一身笔挺的模范师军官制服,深灰色的军装在她身上贴合得恰到好处, 模范师军服向来都作稍显宽松的剪裁,但硬是被她穿得勾勒出一丝凌厉的曲线,尤其是胸前的面料,被紧紧撑起,行走间微微起伏。 她的军服纽扣扣得一丝不苟,腰间的武装皮带紧紧束着,尽管未见佩枪,但那种认真的神情,足以让人忽视这点细节。 来人正是青年军宣传部长,前港城日报华北首席记者金枝兰。 青年军是近段时间由豫东绥靖公署在回流豫东的学生群体中成立的一个组织, 某种程度上,它融合了上沪、金陵战地服务团的动员力,又带着三青团童子军的组织性,在豫东的影响力日渐壮大, 正在成为模范师体系中的重要一环。 青年军由包国维兼领最高长官,其背后的意义深远,因此能够担任宣传部长的金枝兰被外界广泛关注,皆是认为其优秀的工作宣传能力, 毕竟濒临倒闭的小报社港城日报便是在她的影响下,日渐壮大,成了同盟区官报以外最大的报社。 但也有不少声音在背地里讨论,金枝兰与包国维之间存在一些不为人知的关系,否则包国维不会将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一个如此年轻的女人。 金枝兰迈步走进办公室,顺手把门带上,随即径直走到包国维的办公桌前, 将一份文件往桌上一放,手指轻轻敲了敲封皮,挑眉道:“师座,这次可不能再推了,签个字吧。” 包国维抬眼瞥了一眼文件,目光随即落回金枝兰脸上,眼神带着几分探究:“你要军装做什么?” “当然是穿啦。” 金枝兰毫不避讳,语气里带着一丝笃定,“青年军的学生们天天风里来雨里去,不管是做宣传、送物资还是帮着后勤打下手,哪次少操了心? 可偏偏就连一套像样的制服都没有,外面的人都说咱们青年军是民兵嘞。 你说说,绥靖公署是怎么回事?我这都第三次申请了,每次都说物资紧张,可模范师的军装不是还在发新的吗?” “这你就误会了。” 包国维摇摇头,随手翻开文件看了两眼,语气平淡地解释道, “新一波征兵潮刚过去不久,再加上各部队都外出备战,后勤处的物资紧张是事实。你这批申请的军装,按后勤处的标准,本来就是优先给前线部队的。” “抗日打仗,不分前方后方,不是您说的吗?” 金枝兰理直气壮地说道,双手叉腰,一副据理力争的模样, “师座,你想想看,要是让青年军的学生们换上一身飒爽的模范师军服,那得多自豪,多有凝聚力! 而且在洛阳、豫西那些地儿转上一圈,不知道要吸引多少热血学生来豫东呢!到时候建设豫东还怕没人?” 包国维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文件,抬头看着她:“金部长,你是搞宣传的,不是搞募兵的。” “宣传和募兵本就是相辅相成。”金枝兰理所当然地回道, 见包国维语气不松,金枝兰又变了变语气,带着一丝撒娇,“哎呀师座,你就通融一下呗?这点军装,对后勤处来说也不算什么嘛……” “你小点声!”包国维当即低声道,朝门口方向看了一眼,“你这嗓门再大点,外面路过的人听到了,指不定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金枝兰撇撇嘴,满不在乎道,“我都不怕,你还怕什么?” 她见包国维有些紧张的样子,眼珠转了转,而后眼神狡黠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凑近一步,故意压低声音道:“师座,您这会儿胆子怎么还不如以前了?” 以前,二人的以前就是在周城,周城那会儿包国维可是拧了她的…… “又不是我干的,那是包国维干的!”,包国维心中暗骂。 包国维斜睨了她一眼,摆摆手,“行了,军装的事我会去后勤处再问问,能批多少是多少,别指望太多。” “那可说定了。”金枝兰见目的达到,顿时眉开眼笑,轻轻拍了拍桌上的文件,“那我就走啦,我在宣传部等着您的信儿”。 走到门口,金枝兰又神秘一笑,“放心,歌舞町的事儿我不会告诉小曹姐姐的!” 包国维揉了揉眉心,无奈地摇了摇头。 虽如此,包国维却是对金枝兰生不出半点反感。 这个女人虽然嘴巴利索,行事风风火火,但他心里清楚,金枝兰是为数不多的、至今仍能与他平等相处的旧友。 如今身居高位,他身边的人不是下属就是幕僚,早已没了当年的那种随意,而金枝兰,仍然能毫无顾忌地跟他拌嘴、争执,不卑不亢,也不刻意奉迎。 他一向念旧,尤其是对这种还能在风云变幻间保持初心的旧识,更是少有的信任。 金枝兰看似大大咧咧,实际上心思细腻。她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对于不属于她职责范围的事,她从不多言半句。 这份分寸感,是包国维对她放心的原因之一。 这段时间,他为了备战忙得不可开交,每日处理各种军务调度,紧绷得像一张快要断裂的弦。 如今,跟金枝兰这么一番拌嘴,倒让他心头忽然松了口气,甚至连藏在内心深处的那点活泼劲儿都被勾了出来。 平日里,他与模范师众人谈话,总要带着威严,话语间须得斟酌,表情也不能随意流露什么情绪。 可此刻,与金枝兰交谈,反倒像是回到了周城的日子,至少那会是比较轻松自在的。 包国维低头看了看办公桌上的文件,事务基本都处理完了。索性,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微微活动了一下肩膀。 “赵锦!” 门口的警卫长赵锦立时推门而入,“师座!” “备车,回家!” 第294章 天地之间 包国维从司令部迈步出来,日头正值上午最大时,阳光洒在师部大楼前,映得整条街道都泛着金色的光辉。 警卫已经在门口等候,一辆外观低调却极为坚固的轿车静静地停在那里,车身两侧新增了厚实的钢板,黑漆的车身沉稳厚重,这是安敬贤送给包国维的生日礼物。 警卫长赵锦立时上前拉开车门,包国维微微颔首,钻进车内,靠着座椅闭目养神。车队缓缓驶离师部,沿着城区主干道前行。 城内的道路都经过全面修缮,汽车开起来十分稳定,包国维坐在后排,眼睛紧闭, 但是心里却是在想着早上宋端送来的情报, 倒不是辽东的罗刹与日军的冲突,而是来自欧洲的安敬贤的电文。 “汉斯全国都在备战,汉斯境内的军火链路已被彻底切断, 但西班牙、捷克、罗马尼亚的关系网仍在运作,部分武器和军工设备的交付不会受到影响。” 包国维心里盘算着,算算日子,法兰西的好日子可没几天了…… 车队继续前行,驶入商都城的核心区域,前方的街道忽然变得嘈杂起来。 包国维睁眼,透过车窗望去,只见成群的学生汇聚在街道上,高举着标语,进行着激昂的游行。 这些学生多是从战乱中回流的豫省大学学子,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热血与激情,口中高呼着口号,誓言要振兴大夏。 模范师治下向来不干涉学生运动,豫东绥靖公署更是在学校内部成立了青年军, 此时的游行队伍就是青年军组织起来的。 车队被游行人群拦住了去路,警卫们刚想上前疏导,包国维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停下。 他静静地坐在车内,望着车窗外这些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青年,心里生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包国维从司令部回到家,推开厚重的木门,屋内的光线略显昏暗,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厅堂之中,落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他微微舒了口气,解开军装的纽扣,缓步走到案几前,倒了一杯温茶,轻轻抿了一口,驱散了外头残留的春寒。 曹蕊此时正倚在窗前,侧身望着外面街巷的景象。 她今日换上了一袭浅蓝色的上衣和黑色长裙,整个人显得温婉而雅致。她听见脚步声,回头瞥见包国维进门,轻轻笑了笑,“回来了?” 手上下意识地将桌上的那本国文课本关上。 “嗯。”包国维点点头,走到她身旁,目光落在她乌黑的发丝下面的国文课本, “还在背书?” “嗯,有点多,没能背下来……”,曹蕊轻轻应到,起身将窗户拉了起来, 包国维见状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愧疚感。 她是众人眼中的贤内助,温婉懂事,得体周全,模范师上下无不称赞她是最合适的将军夫人。 但只有包国维自己知道,这些年来,她把自己压抑得太厉害了,她太小心翼翼了,她怕影响到包国维的任何事情。 为了能让包国维安下心来搞他的事业,曹蕊拖着曹庚带着包父一路从周城辗转到省城镇江,又辗转到港城, 后来到商都城后不提一点委屈, 包国维忙于战事,极少回家,曹蕊也不曾有一点怨言。 最近一段时间,曹蕊开始重新拿起书本,打算考大学, 包国维知道,一方面是曹蕊比较喜欢读书,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能够变得优秀。 最近外面传言可不少,许多大家都在巴结着包国维,想把女儿嫁给包国维的也不少, 毕竟包国维年少多权,而且还没有结婚…… “在家闷了一天吧?走吧,陪我出去转转,透透气。”,包国维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曹蕊微微一愣,“现在?” “现在。”包国维点点头,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请你下馆子!” 曹蕊怔怔地看着他,片刻后,眼里浮起一抹柔软的笑意,“好。” ……………… 包国维换上了一件普通的长衫,曹蕊又替他将围巾围在了脖子上,一眼看上去与外面的那些学生打扮无异, 二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 他们牵着手走在街头,仿佛只是这座城市里最普通的一对恋人。 而在他们身后,打扮成各行各业的警卫们目光紧盯着二人,在人群中艰难前进。 晌午的街道最为热闹, 街道两旁的商贩热闹地吆喝着,烤红薯的炭火飘出温暖的香气,糖炒栗子的摊子上翻滚着金黄的栗子,热气腾腾。曹蕊被香气吸引,停下脚步。 “想吃?”他挑了挑眉。 “嗯。”她点点头,眼里难得露出一丝雀跃。 包国维笑了,伸手掏钱,买了一袋热腾腾的糖炒栗子,自己剥了一个递到她嘴边。 曹蕊轻轻咬了一口,温热甜糯的口感在口中化开,她眯了眯眼睛,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好吃吗?”,他看着她。 曹蕊眼珠子一转,故意皱皱鼻子:“不好吃!” 包国维一愣,随即无奈地摇头,“好啊,你给我吃。” 说罢,便自己剥了颗栗子放入口中,味道醇香,糖衣包裹着栗子的甜味,他轻轻点头:“这味道,不像你说的不好吃啊。” 曹蕊忍不住笑了,“嘻嘻,就是想逗你一下。” 街道上人流如织,往来行人匆匆,商都城如今繁华不减,整条街道都焕发着新生的气息。 商铺林立,门前人来人往,摊贩的吆喝声带着浓郁的北方腔调,空气里混合着各种小吃的香气,熙熙攘攘。 这时,一股浓郁的羊肉香味扑鼻而来,炖煮许久的汤底混着香料的味道, 曹蕊吸了吸鼻子,顺着香味看过去,不远处,一家老旧的饭馆里人声鼎沸,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羊肉泡馍,门口还有不少外送的木盒子。 “想试试?”包国维问。 “嗯……可以。” 两人走进饭馆,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店里热气腾腾, 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人,正端着滚烫的汤碗给客人上桌,见二人进来,笑呵呵地迎了上来,一口地道的秦省口音招呼着, “两位吃点啥涅?” 没多久,热腾腾的羊肉泡馍便端上了桌,汤底浓郁醇厚,饼块切得细细的,吸饱了汤汁,鲜香扑鼻。 曹蕊拿起勺子,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口汤,轻轻吹了吹,尝了一口,顿时觉得暖意自喉间蔓延开来 “怎么样?”包国维看着她。 曹蕊不语,而是继续舀了一口汤,凑到了包国维嘴边。 他低头抿了一口,点头道:“真香!” 曹蕊满意地点点头,继续低头吃着,然而没多久,她的动作慢了下来,碗里的泡馍还剩下不少。 “呐,我让你吃半个,你非得一人一个,现在吃不完了咋办!”包国维佯装生气地瞪着她。 曹蕊撅了撅嘴巴,露出平日里极少见的俏皮模样,将自己那碗推到包国维身前:“你帮我吃。” “你帮我吃。” 包国维忍不住笑了,“知道你吃不完。” 他端起碗大口吃着,羊肉的醇厚味道混合着泡馍的筋道,越嚼越香, 没几下便吃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放下碗擦了擦汗,却发现曹蕊一直看着自己,眼神中带着一丝笑意。 “怎么了?”他问。 曹蕊眨眨眼,忽然轻声道:“我又想吃点了……” ………… 第295章 黄河之滨 饭后,两人继续在街头闲逛,午后的阳光洒在修缮一新的街道上,让人感觉暖洋洋的。 自从商都城被模范师收复后,战争留下的伤痕便被大力修补, 倒塌的房屋重新修建,原本破败的街区被翻新,城外更是拔地而起了一排排新厂房。 如今,商都城不仅恢复了往日的繁华,更是扩建成了一座比以往更具规模的城市。 曹蕊拉着包国维的手,走过一条热闹的大街,街边的商铺已经重新开张,门口挂着崭新的招牌。 如今,城内最大的商会——安氏商贸公司为主的商人联合会几乎掌控了整个豫东的商业命脉, 南来北往的货物源源不断地运入商都城,许多原本紧俏的商品如今也能轻易买到。 他们经过一处最近新开的商业街,看到一批新的店铺在火热地招呼着生意,看热闹的百姓们正热火朝天地讨价还价。 “以前,这里可没有这么多南方货。”曹蕊感慨道。 他们走过一个卖小吃的摊子,摊子上摆满了江浙一带的特色小吃——梅花糕。 一个老翁正熟练地在铜制的烤盘上倒入米浆,轻轻转动模具,等到底部微微焦黄,再洒上一层细细的红豆沙或桂花糖,香气扑鼻。 曹蕊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那摊子上,神色微微恍惚。 包国维察觉到她的情绪,低声问道:“想吃?” 曹蕊摇了摇头,嘴角带着些许怀念:“小时候,父亲和哥哥经常给我买这个,尤其是冬天,吃一口,特别暖。” 包国维听了,二话不说,走上前去买了两块。摊主用竹签将刚烤好的梅花糕递过来,热腾腾的,表面撒了一层细腻的糖粉,隐隐透出桂花的香气。 曹蕊接过一块,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软糯香甜的口感瞬间在口腔里化开,熟悉的味道让她眼里泛起了些许晶莹。 就在这时,包国维忽然伸手,将她轻轻一拽,直接拉入怀里。 曹蕊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贴在了他温暖厚实的胸口,被他稳稳地抱住。 她的脸颊微微一烫,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哎呦喂,瞧瞧瞧,大白天的,搂搂抱抱腻歪上了!” 声音是个粗嗓门的男人, 口音倒像是北都那边的人。 旁边另一个人也乐了:“这感情是被风吹住了?” 人群里几个无聊的汉子开始起哄,笑声里带着点调侃。 那最先开口的汉子见大家都跟着附和,便越发来劲了,伸着脖子冲前走了两步,“行行行,情侣恩爱我懂,可你们站这儿半天了,这街不让人走了咋的?” 包国维依旧抱着曹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根本没听见。 可曹蕊却是听清楚了,她正要挣脱,身旁却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怎么,人家情侣恩爱都不行了?” 那嗓音带着北方人特有的粗犷,洪亮得跟铜锣似的,直震得起哄的几人脚步一顿。 几人侧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了几个虎背熊腰的壮汉,个个膀大腰圆,手臂比寻常人的大腿还粗,身上带着股压迫感。 “就是!”另一个大汉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抱起了手臂,“你这人咋回事?见不得别人亲热?要不咱们也给你找个对象?” 那汉子原本还理直气壮,可对上这几个比自己壮了一圈的家伙,顿时语气就没那么硬气了,嘴巴张了张,讪讪道:“这……这不就是随口一说嘛……” “随口一说?你刚刚不是还要让人家让路?” “我、我这不是怕他们挡着路……”那汉子抬起手擦了擦汗,眼神飘忽,“哪敢真管人家的事啊,哈哈……” “是吗?” 一个壮汉挑眉,虎视眈眈地瞪着他,“那你是觉得这路太挤了?来来来,我们几个给你腾腾地儿!” 说着,几个壮汉一左一右往他身边站了站,挤得那汉子脸都变了色,差点被逼到墙角去。 “哎哎哎!大哥大哥,误会误会!”那汉子顿时连连摆手,陪笑道,“我这不就是开个玩笑嘛,哈哈,哪儿能真找茬啊!” 壮汉们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盯着他。 那汉子被盯得心里直发毛,脚下飞快地往后退了几步,连忙朝着他们点头哈腰:“您几位慢聊,咱这就走,咱这就走!” 说完,头也不回地溜了。 见热闹没得看,附近的人群也逐渐散开,包国维这才松开曹蕊,低头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要不要继续站一会儿?” 曹蕊无奈地白了他一眼,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胸口,“你是不是故意的?” 曹蕊瞥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她伸手拿起最后一块梅花糕,踮起脚尖塞进了包国维嘴里,眼神带着点狡黠:“吃完就走,别站路边让人误会。” 包国维咬了一口,含糊地笑道:“我站那儿,谁敢误会?” “脸皮真厚!” 曹蕊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轻轻拉住他的手,往前走去。 …… 城外的天空被午后的阳光渲染成一片暖金色,浮云悠然飘动,微风带着淡淡的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让人心旷神怡。 曹蕊牵着包国维的手,沿着城门缓步前行,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 她看着巍峨的城墙,望向更远处的原野,“我来了商都城这么久,还没去外面看看呢。” 包国维侧头看了她一眼,眼底带着几分宠溺:“想去?” 曹蕊郑重点头,眼里带着难得的兴奋:“嗯!一直听人说城外有大片的田野、工厂,还有黄河,今日天气正好,带我去看看吧。” 包国维笑了笑,而后对着身边的赵锦点点头,牵着她朝着城门方向而去。 城门外,部下们早已提前备好了马匹,几匹健壮的战马站在一旁,马匹的鬃毛在风中轻轻摇曳, 马蹄偶尔刨着地面,喷出的鼻息若隐若现。 包国维翻身上马,坐稳后伸出手,轻轻一拽,便将曹蕊轻松地拉上马,稳稳地安置在自己身前。 “抓紧。” 他的声音在她耳畔低低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尖。 曹蕊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点头,双手紧紧抓住马缰,有些紧张地调整着坐姿。 下一刻,包国维轻轻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猛然窜出! 风声骤然在耳边呼啸而过,曹蕊猝不及防,惊叫了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仰,狠狠撞进了包国维的怀里。 “怕了?”包国维低笑着,声音带着几分戏谑。 曹蕊喘息了一下,感受到身后包裹着自己的温度,心脏砰砰直跳,犹豫了一瞬,竟然有些兴奋地回道, “……一点点。” 包国维扬起眉,笑意更深,低声在她耳畔说道:“那就再快一点。” 话音刚落,他扬起马鞭,速度陡然加快! 战马如同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出,沿着城墙奔腾,马蹄踏破尘土,掀起一阵疾风。 曹蕊紧紧抓住缰绳,风在耳边狂舞,衣袂翻飞,她的心跳随着速度的提升而越来越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她不由自主地仰起头,望向远方,眼里浮现出久违的快意。 他们的身影在日光下拉出长长的剪影,天地之间,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战马奔腾的节奏。 马蹄踏碎尘土,呼啸的风声在耳畔炸开, 曹蕊紧紧握着马缰,身体随着战马的起伏微微晃动。 她靠在包国维怀里,感受到他稳健的掌控,心里既紧张又兴奋,难得地感受到一种自由驰骋的快感。 而在他们身后,赵锦等人紧随而来,他们策马而行,目光警惕,时刻保持着一定距离,却始终不离左右。 他们经过厂房林立的工业区,看到了高耸的烟囱吞吐着滚滚白烟, 他们掠过炊烟袅袅的村镇,听到了街巷的吆喝夹杂着鸡鸣狗叫, 他们驰骋辽阔田野,触碰了随风摇曳的麦浪,金黄遍野, 最后,他们抵达黄河之畔,迎接滔滔江水,奔流不息。 滚滚黄河,在天地之间奔腾不息,滔滔江水翻涌着,拍打着河岸,溅起的浪花拍出了浑浊的泡沫。 狂风裹挟着水汽,吹拂在人的脸上,带着苍茫大地的浑厚气息。 曹蕊站在河畔,静静地望着那奔腾的黄河,眼神中带着震撼和向往。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条浩荡不息的母亲河,见证着千百年来的兴衰更替,风云变幻。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她轻轻地念出了这句诗,声音微微颤抖,像是被这天地之间的磅礴气势所震慑,又像是被这片壮阔的景象触动了内心最深处的情感。 曹蕊缓缓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这股厚重的黄河气息渗入骨血。 再睁开眼时,那双明亮的眸子仿佛被黄河映照得更加透彻,她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 包国维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深沉如夜色中的黄河,藏着波涛汹涌,也藏着难以言喻的温柔。 他的身形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挺拔,长衫衣摆随风翻动,整个人犹如一尊沉稳不动的雕像,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的侧脸在黄昏下更加温柔,风轻轻吹过,她的发丝微微扬起,勾勒出一抹柔和的弧度。 他忽然伸出手,轻轻地将她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 手指从她的鬓角划过,温热的触感让曹蕊微微一颤。她愣了一下,抬眸看向他,眼里带着一丝惊讶,还有些许不易察觉的紧张。 两人的目光在这一刻交汇,黄昏宁静,黄河翻滚,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彼此。 包国维静静地凝视着她,缓缓拉起她的左手,将一个东西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曹蕊细看,那是一个用草编织的小环,上面还有一朵小小的花蕊。 随后包国维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摊开在她面前, 她怔住了,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小蕊。”包国维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是黄河的浪涛一般缓缓地拍打着她的心弦, “我们结婚吧。” 曹蕊的心猛地一跳,整个人僵在原地,指尖微微蜷缩,风吹起她的衣角,掀起一丝薄薄的涟漪。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一直以为,包国维不会向自己正式求婚。 当初包国维在周城说过要娶她,但是时局混乱,外敌入侵。她以为,他是一个不擅长表达感情的男人,是个将责任看得比爱情更重要的军人。 可他现在,就这样站在黄河之滨,在天地之间,郑重地向她伸出手。 曹蕊的呼吸有些急促,心跳快得厉害,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你……你怎么突然……”她的声音微微发颤,甚至有些结巴。 “不是突然。”他轻轻笑了笑,眼中闪过一抹宠溺,“我一直想这样做,只是,想找个合适的时机。” 曹蕊的眼眶有些湿润,她抬手掩住嘴,心跳剧烈地撞击着胸口,鼻尖有些发酸。 “可……可我……我……”她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嗓音都在发颤。 “不要有太多顾虑,不要想太多。”,包国维声音温柔,“只是回答我,愿不愿意。” 曹蕊抬头,看着他,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上。 风吹过,河水奔腾,夕阳如炬。 这一刻,黄河之滨,天地为证。 第296章 福金山失陷 立宪二十九年二月二十六,罗刹与日军签订停战条约,日军撤出张鼓峰一带,承认其属于罗刹领土。 日本华中第二军筱冢义男第10师团、藤田进第3师团从庐州出发,进攻皖西重镇六安。 以原奉军51军为主的同盟军仓促应战,损失惨重。 二月二十六日,日军攻破六安城,两日后霍山等地沦陷。 同盟军败退之际炸毁了六安以西的道路,使得日军车辆难以通行, 第二军司令官东久迩宫稔彦重新调整部署并且分兵两路。 右路以第三、十师团进攻固始、荒川,目标直指信阳(下文称义阳), 左路以第十三、十六师团穿越大别山北麓直逼武城,配合在长江的第十一军作战。 ……………… 福金山,三月初。 山不算高,坡不算陡,却像一把横插在商城-六安公路南翼的钉子。 从山顶望下去,整条公路尽收眼底。 日军要打通前往武城的通道,福金山就是拦在他们眼前的第一道坎。 绕?没门——这片山区崎岖不通车,工兵都说根本没法开辟替代道路。 于是,十三师团荻洲立兵硬着头皮下了死命令:打,必须拿下福金山! 在此之前,十三师团已经拔掉了福金山周遭的据点要塞,开始了对福金山的最后进攻。 守山的是中央军第71军下属的三个师,由宋锡炼坐镇统一指挥。 他将嫡系王牌第36师布在主峰,打算死死咬住正面。 而在战线左翼的是原奉军出身的114师,战斗经验丰富,但武器装备都稍逊一筹;右翼则是后方新补充了第八批兵员的第88师, 88师自上沪一战后元气大伤,原本经过德训的整理师老兵十不存一,战斗力下降得厉害,因此不参与主要防御任务,而是防备日军迂回的监视任务。 第五战区考虑到88师战力较弱的情况,便将刚刚从第一战区划来的模范师两个营作为预备队, 模范师在福金山防御体系中并不在主力序列,被部署在福金山东南的小镇黄岭口,随时待命增援88师和114师。 进攻福金山的日军战术依旧是老的一套。 飞机来回轮番轰炸,爆炸声一遍遍撕裂山体,接着是野炮、山炮、榴弹炮,仿佛要把整座福金山削平。 炮火一停,成建制的步兵就像潮水般冲上山坡。 “压下去!给我压下去!” 36师前锋团长站在阵地掩体后怒吼,脸上满是灰尘与血迹。 轻重机枪一排排打出去,把日军一次次打下山坡,白刃战频频爆发,子弹打光了就端刺刀,刺刀断了就抡枪托。 福金山坡地并不算险,但第36师打得十分顽强,像膏药贴一般死死黏在山头上。 日军苦攻五天,换来一地尸体。 三月六日,第十三师团长荻洲立兵站在观察哨上,举着望远镜,望着山顶上国军掩体后若隐若现的身影,眉头紧锁,却忍不住轻笑一声: “这群支那兵,还真是顽固。” 五天的攻势,换来的不过是山脚下满地的尸体。 他知道正面再打下去也只是徒增伤亡,于是调转思路,下令将攻击矛头从正面改向左翼, 由第十三师团主力强攻原奉军的114师阵地,同时派出一个大队绕道富金山西南,以激起守军恐慌。 这招是老套路了,他在华北干过,也在晋省试过,不说百试百灵,起码十次能成八次。 但这一次,他失算了。 由于福金山早有情报准备,挺进队无法渗透,该迂回部队行至红花岭时,被早有准备的88师提前发现, 88师前锋团团长是南都防御战的老兵,他发现迂回的日军足有一个大队的兵力后, 他没有贸然出击,而是派人紧急联络模范师预备队。 预备队是模范师第二旅第五团,该团得到情报后立即出动两个营,总计八百余人。 当初模范师扩军方案提出时,内部争议颇大。 许多将领主张扩大作战部队规模,将第一、第二旅的各团扩编至四个营,甚至设想每旅兵员扩大到万人以上。 但包国维在权衡之后否决了这一方案,最终采纳了副师长陈松柏提出的“保持旅团建制稳定,重点扩编师部直属部队”的建议。 常规作战单位中,模范师依旧维持两旅六团结构不变: 第一旅与第二旅各辖三个团,每团下设三个营,每营约400至500人,总体旅级兵员稳定在6000人左右。 扩编的重点放在师部直属部队——包括装甲总队、机动总队、工兵总队、通讯队、侦查组及后勤部队。 通过加厚这些支撑性力量,模范师的快速反应和多线作战能力大幅提升。 包国维的战略思路很明确,模范师的扩军不是为了量,而是为了效。 他曾在全体军官会议上明确说道,“我们的将校大多不是军校出身,基层指挥官也多是实战打出来的经验,盲目扩员,只会让指挥链失控、战斗力走下坡。” 他要的是狼群战术——各单位保持适度编制,灵活高效,单独作战不弱,联合出击更强。 用及时有效的通讯、配合与支援体系,组成一支能吞能吐、能守能攻的狼群部队。 八十八师前锋团提前设好了埋伏圈,让实力最强的模范师的两个营去扎紧口袋, 当日军大队进入伏击圈后,88师立时发起突袭,打得山路上的日军措手不及, 前军冲不动,后军挤不上。短短一刻钟,日军死伤过百,一度试图反扑,却陷入了模范师的火力网中 迂回的日军部队察觉到突袭失败便准备后撤,但是一番拉扯后却发现后方的退路早已经被封死, 模范师与八十八师在山林中优势极大,将迂回的日军大队围住一顿胖揍,打了个堪称经典漂亮的伏击战, 而后该部日军苦战到深夜,借着夜色的掩护仓皇突围了上百名残兵。 突袭失败的消息,是在黎明时分送到第十三师团团长荻洲立兵手中的。 他坐在后方指挥部内,身前的地图上还插着几枚红蓝小旗,那代表着日军推进方向与守军的主要阵地。可在福金山主峰上,那面红旗始终没有动。 “一个大队,就只剩下百余人?”,荻洲立兵瞪着报告,语气里压抑着怒火。 周遭的部下们迟疑着回道:“同盟军在福金山经营了许久,对于我们来说福金山地形完全陌生……” 荻洲立兵没有说话,他放下电文,默默走到门外的观察哨上。 远处福金山的轮廓被渐渐出来的日头照亮,山顶上,依旧能看见同盟军的工事轮廓,像一道横在山脊上的黑线,坚硬、固执,咬着这条关键的交通命脉不放。 他知道,必须破局了。 十三师团正面进攻已持续近一周,炮火、空袭、步兵强攻轮番上阵,七十一军防线多处塌陷,却又总能被快速填补。 每次看似突破的进展,最后都变成了阵地前的尸堆。 “向东久迩宫殿下请求增援吧。”,荻洲终于开口,语气干涩。 两日后,日军第十六师团调动至福金山战线。 日本兵力瞬间翻倍,第13、第16师团联手,从三个方向对福金山发起全面攻击,炮火密度几乎覆盖整个山体。 日军重炮轮番轰击,将山顶上的树木削成焦木桩,整个阵地被炸得坑坑洼洼。 七十一军伤亡惨重无比,尤其是日军主攻的主峰阵地,那是三十六师的防区,三十六师几乎伤亡殆尽。 但防御主官宋锡炼并未惊慌,因为他早就知道,福金山根本不会有援军。 节节抵抗,是当时第五战区的基本作战原则,防守没有救兵,只有时间表,部队接到命令时,便已知晓自己的任务不是守住,而是拖住。 只要完成了时间限制便可以合理后撤。 宋锡炼站在第36师的指挥所里,看着山下黑压压的新一波攻势,他脸色沉着,却没有多说话,只淡淡交代一句, “准备撤。” 他知道,在福金山一带拖住了日军十天时间,已经是极限。 福金山从第一炮响起,到第十天的清晨,阵地上只剩下不足三分之一的兵力仍在坚持。 他们分散在被削平的山脊后,靠着沙袋和尸体堆出来的火力点,一边还击一边等待哨声。 那是撤退信号。 ——嘟—— 富金山守军全线撤离,向小捷陵一线转移。模范师掩护退却,一边打阻击,一边回防固始。 福金山最终被日军占据,但他们花了整整十天,死伤了,打下来的是一堆焦土。 战报送至武城前线总指挥部时,最高统帅批了两字:“忠勇。” 在模范师第五团部里,团长陈冲只沉默了一会儿,对身边的作战参谋王旭东说道:“把牺牲的弟兄们的名单和尸体整理好,送回郑城。” 王旭东愣了一下,小声问:“战报不写胜利么?” 陈冲摇头:“咱们拿命换来的阵地,他们说丢了,那就是丢了。但这些弟兄们不是白死的。我们要记得。” 黄昏,富金山已成一片死寂。日军的军旗下,尘土与血色混作一团。 第297章 荒川 富金山陷落,是在一个被硝烟熏黑的黄昏。 宋锡炼下令全线撤退时,山顶的旗帜早已烧得破碎,但仍旧挣扎着立在焦土上,像是一只断翼未死的鹰。 荻州立兵望着被战火摧残的富金山阵地,眼神冷冷地扫过前方,:“继续推进。” 左路第13、第16师团顺着商六公路南下,穿过烧毁的也家集与陈家淋,像两柄利刃,直插孙炼忠的第三兵团防线。 三月十四日,日军步兵、炮兵混编部队在坦克掩护下进抵商城县以南,刚一过河就遭到了猛烈阻击。 第三兵团早已在此列阵,并且以兵力不足为由向第五战区借调了福金山一役表现突出的模范师第二旅第五团加入作战序列。 孙炼忠调集第三十、四十二军布下防线,地雷封路,壕沟绵延,甚至连山沟小村都变成了火力交叉点。 特别是在头沙窝一线,第三兵团依托丘陵死咬不放,日军数次冲锋皆被击退。 而在左侧侧翼,模范师第一旅第五团率先进入战斗序列。 第五团内的工兵夜间通宵修筑了三道防雷堑壕,配合第三兵团火力形成高低交错的咬合防线。 三月十六日,在一场夜袭中,团长陈冲亲自率领两个连队穿插至敌后突袭日军指挥部,炸毁无线电台,斩杀尉官三人,重伤佐官一名。 战斗持续四昼夜,日军弹药接济困难,被迫收缩战线,第三兵团才得以在晚九时后实施战术收缩,转入第二道防线。 第三兵团司令孙炼忠亲笔签发嘉奖令,赞扬陈冲部为敢死先锋营。 相比于进展不太顺利的左路军,东久迩宫稔彦的右路军进展稍微顺利。 第三、十师团在进攻固始时再一次使用了毒气弹,毒雾在清晨四点自壕沟飘出,随风而动,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芥子气气味。 三月十日,固始城陷。 日军一路西进,目标直指荒川。 荒川——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豫东县城,如今却是五十九军军长张至宗布下的“血战五日线”。 张至宗自知兵力不足,城墙不固,但仍抱定主意:“荒川若失,义阳震动,则武城北方门户不保。” 于是他站在城头,望着东面的夜色,说了五个字: “死守,五日。” 三月十二日。 风从东面吹来,裹着泥腥和火药味。 荒川以北,小北河蜿蜒流过村口,如一条静卧的蛇。然而这一天,它变成了血河。 拂晓未至,敌骑先动,步兵随之如潮。 日军在炮火掩护下强渡小北河,战马的嘶鸣与脚步声轰鸣如雷。 五十九军第三十八师早已严阵以待,重机枪架在民房二楼的窗沿上,火力成排泼出,打得河水溅起大片血花。 “放!” 随着炮官一声令下,野炮连的第一发炮弹直接砸入渡河密集处,爆炸声如山呼。 河水染红,从河面一路蔓延至岸边的泥地。 …… 三月十三日。 张家巷前线的士兵在醒来时,鼻尖已闻到一股刺鼻的腥甜味。随后是一股刺痛,眼泪直流,胸腔仿佛被锥子钉住般剧痛。 “毒气弹——” 有人嘶吼,却来不及提醒更多的人。日军炮阵地调集三十余枚毒气弹,趁东风释放。整个张家巷化为毒雾死地。 三十八师各连长下令迅速佩戴湿毛巾,可不是每个人都来得及,士兵咳着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有人用双手死死摁住胸口,仍坚持开火。 一名步兵班长背着机关枪从毒雾中跌跌撞撞地跑来,半边脸被灼伤,嗓音沙哑:“连长,这不是催泪弹,是芥子毒气……” …… 三月十四日。 雨下了一夜,到了清晨竟未停,冷风夹着雾气打在城墙上,像一层层沉默的丧钟。 张至宗站在荒川北门的城头,披着湿透的军大衣,身后是他唯一一张尚能使用的地图,摊在门楼临时搭起的木桌上,上面密密麻麻地插着小旗,红的蓝的,像是命运的签。 他从昨夜就没合眼。 “钧座,雨一直没停,鬼子的毒气也没了作用,前锋已探明日军已沿小潢河北岸再布重炮。” 参谋戴着皮帽凑到他身边,声音低得像是怕惊动什么,“估计今天午后要集中攻北门。” 张至宗点了点头。 城下不远处,是日军装甲部队的一道白线。他们早就压上来了,几乎贴到了防线前沿。这是他最怕的一点:装甲近战。 上午八时,激战不停的荒川县北门上,一发流弹“嗖”地掠过张至宗的身侧,贴着耳根呼啸而去。他没有动。 第二发,擦着他的左臂,打在桌上,木刺飞溅。他只哼了一声,反手把伤口上冒出来的血,狠狠一掌按在地图上。 “这就是咱们的阵地线!” 那一掌血色,从张家巷一路按到北门。 “不许退。人要守,墙倒了也得堵着!” 他猛地转头,盯住传令兵:“告诉下面,不能往后调一米。敌人冲进来了,就打巷战!” 那一刻,天灰沉沉,雨水沿着他的帽檐往下滴,张至宗那双眼睛却比雨还冷,比夜还亮。 …… 三月十五日夜八时,荒川北门失守。 日军从北门角撕开缺口,一部突入城内,瞬间将前线推至城中央。枪声、爆炸声、哭喊声交杂成一片,巷战开始了。 张至宗亲手签下作战命令:“分兵守屋,一屋一巷皆阵地。” 五十九军不再以连为单位布防,而是一个班、一间屋,一处街口、一道巷门。 城中百姓早已撤离,砖墙、破桌、旧衣柜都成了掩体。士兵把家家的门反锁,从窗缝、门洞里打出一梭梭火力。 一处破茶馆里,两个轻机枪阵地被强攻五次,最后只剩下一个上等兵还活着,他坐在地上,背靠尸体,继续往外扔着手榴弹,不让日军靠近一步。 夜十时,模范师第一旅第一团抵达西城门外。 团长李成斌带着两个连,一下车就踩进了没过脚踝的泥水。他一脚蹬在门槛上,抬头看着满城火光,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对接引的五十九军参谋说, “我们去北门,掐鬼子后路。” “可北门是巷战最激烈的地段……”参谋还未说完。 李成斌抬眼,一字一顿:“正因为这个,才轮不到别人。” 模范师一行从西门巷子突入,如潮水灌城。 门开一条缝就是火力点,楼房屋顶上架起掩体,巷口折角处一枚燃烧弹引爆遮断视线,战术动作迅猛、利落、毫无多余。 五十九军在巷中苦守已久,防线破烂如布帘。模范师一插进来,马上打出一条生路。 日军也没想到,西门会突然杀出一股生力军,更没想到,这股人巷战打得竟如此生猛,他们在夜色中像烧红了的刀子,沿街横切,撕开了日军的侧翼。 短短一小时,北门附近已响起大量爆炸与短促枪响,第一团二连从左巷绕过清真寺,三连则从右侧穿过南米巷,两翼合围。 三点二十,北门失而复得。 二连在北城城门打出了两颗信号弹,在城内与鬼子主力巷战的李成斌见状立时派人去与城中心的张至宗报信,城外的日军已经退了, 让他立时将周围兵力全部收缩进城,围剿城内的残余日军。 三月十六日拂晓时分,模范师与五十九军联合展开清城围剿。 李成斌亲自带队清剿西南角的日军残部。 城内战斗持续至早晨六点半,最后一支日军小队在城隍庙内被彻底歼灭。街道上,弹壳与鲜血交错铺陈,一地狼藉。 晨光初现,张至宗终于在西门内城楼的临时指挥所内见到了这位力挽狂澜的年轻团长。 李成斌脱下风衣,身上满是灰烬和油烟,一副刚从锅里爬出来的模样。他站直行了个军礼。 张至宗审视着他,面上带着奇怪的神色。 “李团长,你怎么知道城外的日军后撤了?” 李成斌擦了擦脸上灰尘:“他们老家着火了,哪儿能继续打下去?” 张至宗皱眉:“什么意思?” 李成斌嘴角咧出一丝笑意,骄傲的大声道: “我们师座,亲自带人从荒川北边绕路,突袭第十师团侧翼去了!” ……………… 第298章 订婚 “突袭第十师团?”张至宗几乎是皱着眉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满是惊愕,“你们师长不是……还在豫东搞全城婚宴吗?” 李成斌轻轻一笑,并未多说。 张自忠却仍是摇头半晌,喃喃道:“难不成……” 把时间重新拉回到五日前, 豫东,郑城。 一则大消息如同扔进池子里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短短一日之内,全城都知道了:同盟政府豫东绥靖公署长官、同盟陆军模范第一师师长包国维要结婚了, 而且不是低调办,而是要在郑城、商都两地连办流水席,凡来者皆可入席,无论贫富。 ………… 消息传得飞快。 到了当天下午,这事就成了街头巷尾、茶馆肉摊、甚至是祠堂香火桌上的热议焦点。 “诶,你们都听说没哩——包师长要结婚咧!” 李大娘拎着菜篮子,一边扒拉着菜,一边跟身边几个赶早市的妇人说道。 “啊?啥?我听错咧吧?眼下都啥时候啦,还结婚?” “真的呀!昨天俺侄儿从后街兵营那头回来,说都贴告示咧,说郑城、商都两地,连摆流水席,带碗就能吃!” “咦!”菜摊边的赵二婶一拍大腿,“这是真的,俺家那小子馋得直流哈喇子,说非要拿他爷那口青花搪瓷盆去!” 众人顿时笑成一团。 可人群里也有人不乐意。 “嘁——这仗打成这样,还办啥喜事!” 旁边一个穿着褪色棉袄的男人冷哼一声,“东边都快打烂咧,鬼子眼看着都往义阳去了,包师长这不是糊涂咧嘛!” “咱说句良心话,” 卖豆腐的李老头也插了句嘴,“包师长这两年,不是没干活儿,模范师打得行,治得也行,可这会儿风声正紧,他这么一弄,不给人话把儿咧?” “咦李哥,这你就偏咧。” 胡婶子嘴一歪,“你说打仗不让人结婚,那咱中原这地儿得绝种不?人家包师长从南都打回来,路上打了多少仗?现在打完咧,守稳咧,他就不能定个亲?” “再说咧,谁不想热热闹闹吃一口喜面?你不吃,俺们吃!” “对!我可听说,流水宴谁都能去,咱这儿头一回咧!” “你家要去不?” “去哩!俺老头子今早拿搪瓷缸子洗三遍咧,就等明儿上桌!” “哎,这人哩,就是犯嘴!”李老头脸上红了红,“嘴上嫌,身子骨倒是一早磨好碗筷咧。” 这一句话把整条菜市笑得前仰后合。 西城旧书局外,学生模样的几个青年靠在槐树下,议论声音低了些。 “包师长高调归高调,可人家手上有兵有地,关键是这回不光自己办喜事,还给百姓也办了个热闹。” “唉,可惜我听说商都那边还有不少地主被分地了,现在战战兢兢的,不知这场婚宴是结亲还是下帖子。” “你说那老张家?” “老张家?早被清咧!听说是屯粮不发,公署直接调兵去抄了。” “那你说现在那些地主咋想?” “还能咋想?还不得挑礼咧!我听说几个还没被整的老财正琢磨着送金条送棉布,套近乎咧。” “风头一转啊。” “也有脑筋快的——直接说要送姑娘。” “谁家姑娘?” “谁知道,咱也不敢打听。” 一群人低头笑了,眼神却都有点复杂。 当郑城大街小巷都在热议包国维“办婚宴”的消息时,最懊悔的人,莫过于在商都城的安牧霖。 这位豫东第一号民营公司的掌舵者,此刻正坐在公司大楼三楼的茶室里,握着茶盏的指节发白,眼睛却一直盯着桌上那张刚刚送来的红底请帖。 “订婚?郑城大宴?还是流水席……” 他喃喃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声音已经透出一种深藏不住的焦躁。 他盯着那张纸看了三秒,忽地一拍大腿:“唉呀我讲,我真是做错一件事咯!” 秘书吓了一跳:“先生?” “我当初让淑珍回港城,是怕豫省不稳啦,想让她避避风头,现在他跟那个曹蕊结婚,扎根扎牢咯!” 说到这里,他猛然止步,转头望向窗外模范师大楼的方向,眼神泛着一层懊悔。 “你看看,现在金家那个小娘鱼,叫什么金枝兰的,在师部里当咩部长啦……” 他话没说完,手一甩,脸上满是悔意, “搞不好就是第二个……” 安牧霖坐回椅子上,一手扶额,一手指着空中:“早知道……我就让淑珍死活留着,哪怕安排个档案员、文书都行,只要人在那栋楼里走动,总有机会。” 秘书小心翼翼问:“那……现在要让小姐回来?” “必须的。”安牧霖猛地抬头,“这一步咱们落后了,得补回来!” “安排她立刻回郑城,先用商会顾问的名义,再走一层外宣组的路径,联络公署,去做那个民间经济考察联络员,懂了吗?” 秘书连忙点头,在笔记本上飞快记录。 安牧霖缓了一口气,又补了一句:“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必须要让她找个好归宿……” “就算成亲了,那也不算啥,要紧的是——谁能坐在主桌边上。” …… 商都城的春晨带着一点清冷,风一吹,树枝上的红绸子就哗啦啦地响。 可这日子——不冷,反倒透着一股子热闹。 包国维府邸外,整整一墙的喜字贴得齐整,连门神都临时换成了红底金字的双喜对联,红彤彤的一片,连空气都带着点糯甜的喜气。 往日府邸周围总是肃杀森然,模范师的执勤军士荷枪实弹、脸上没一点表情。 可今天不同,站岗的兵们都戴着红绸袖标,眉角藏不住的笑意,一个个站得比往日还挺,嘴角却绷不住, 眼里那股子精神劲儿,全写在“咱师座今儿成亲啦”这六个字里。 有人打趣:“咱兄弟们也等着蹭杯喜酒咯!” “嘘,小点声,师座今朝起得比咱们还早呢。” 阳光还没洒满院墙,几只红绸缎早已随风飘在屋檐下,门口挂着的那对大红灯笼也被擦得锃亮。 喜字贴在每一道门框上,映得整座院子像个含蓄却热切的应允。 可与城里其他那些热热闹闹、下人跑断腿的豪门不同,包家一向清静。 府里没什么仆从,只有几个干杂活的老妈子、丫鬟,忙的时候也不见得能招呼得上每个来客。 但这一点,曹蕊从不在意——她不喜欢摆排场,更不惯使唤人,府里人也都知道她性子清淡,不事张扬。 可今日终究是喜事,院子里被打理得井井有条。花坛里插满了纸花, 堂屋正中摆着供桌与八仙桌,红布一盖,杯盘碗碟齐整。灶屋的油香味早就飘出了几条巷子远。 老包是最早起的那一个。 天刚亮他就摸黑穿好了衣裳——那是曹蕊亲自给他挑的,红色的对襟褂子,面料是细细的绸缎,旧中透新。 他站在镜前扯了扯下摆,又抹了把有些稀疏的苍白头发,嘴角弯了下去,却怎么也压不住那点从心底窜上的喜气。 院门一响,来了两对老人。 “老包啊,今儿大喜啊!” 为首那位老头,一边摘下帽子一边笑着说,脸上褶子都堆成了花。 他是徐铁柱的爹,如今徐铁柱已在商都城成立了协约党办事处,不再住在包家,可他爹娘和老包老伴交情深厚, 今儿个天不亮就过来帮忙张罗。 “你看你这身打扮,像过年咧!” 老包笑笑,拍了拍他肩膀:“今天是家里头的大事,你们来,我高兴。” 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一对人——陈兴宗的父母。 他们也穿得整整齐齐,带了份礼,笑着进了院门。 陈老头手里还提着一个纸包,说是自己亲手烤的馍馍。 可是两人脸上的笑,终究不那么畅快,尤其是陈母——她眼角有些红润,虽极力掩饰,可眼神总是望向院门口,好像在等一个人归来。 陈兴宗,包国维的发小,如今已失联数月,音讯全无。 但今天是喜日,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把笑撑在脸上,在椅子边坐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默默帮着装筷摆盘。 院子中,曹庚正追着一个小男孩儿, 曹庚今年已满十岁,生得眉眼灵动,十分惹人疼爱。 她扎着双丫髻,身穿一身剪裁得体的石榴红棉袍,步伐轻快,像只小鹿般在花坛边转圈。 她追着的,是个穿着朴实棉袄的男孩,瘦,白,头发剪得利索,脸色却满是拘谨。 他叫曹宣,没人知道他原来的名字。 那年他是在沪城的流浪儿,灰头土脸被洋人小孩儿欺负的时候遇上了偷偷跑出来的曹庚, 曹庚打抱不平,让护卫将其救下带回了家,洗了三遍才露出张人样。 后来为了报答曹庚,小男孩儿隔三岔五就在公馆外放下自己从江里抓到的蟹, 当时忙于替包国维搭建商路的曹蕊看了他许久,最终只说了句:“留下吧。” 于是他就成了曹宣,也成了府里唯一可以跟在曹庚屁股后头转的男孩。 “你再不快点,我就告诉姐姐你偷藏桂花糖咯!”,曹庚在后面跑得飞快,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喊,语气里全是得意。 曹宣有些急了,跑得更快:“我没有……我明明全都给你了的……” “哎哟,还嘴硬!”,曹庚一加速,竟追上了男孩,然后扯了他袖子,“你给我站好,让我检查!” 曹宣果然就站住了,乖乖在原地让曹庚检查。 他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把袖子翻出来,一粒糖也没有,只有一点被汗浸湿的布。 “哼,算你这回运气好。”,曹庚撅撅嘴,放过了他,又伸手在他脑袋上轻轻一敲,“你以后要是再不听话,我就让姐不给你做衣服了!” “我听话的。”曹宣说,声音低低的,语气却特别认真,“只要你不生气就好。” 曹庚看着他那副样子,忽然就扑哧一笑,像是被戳中了笑点,伸手拽住他胳膊:“走啦走啦,跟我去看姐姐,今天她最漂亮。” “嗯。” “不过你不许看太久,漂亮的女孩子,男孩子不许盯着!” “我知道的。” 曹宣很老实,跟在她身后,步子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第299章 出其不意 夜已深,喜宴的余音尚未散尽,街巷间偶尔还能听见鞭炮的尾声,在夜风中爆成碎响。 而在包府最内的主卧中,却是一室静谧。 卧房的西洋自鸣钟敲过十下,曹蕊坐在红木雕花床边,一袭月白色杭绸旗袍贴着腰线滑落。 衣料是沪城永安公司今春最时兴的印度细棉,掺了丝光处理,灯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莹润。 她只将乌发松松挽了个髻,露出白玉似的后颈——那里还留着订婚宴上包国维情急时蹭上的半抹胭脂。 梳妆台上的龙凤喜烛烧得正旺,烛泪堆成珊瑚礁的形状,映得她眉眼如画。 可那双眼却凝在虚空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旗袍开衩处——那处绣着缠枝菊纹,是包国维让京绣师傅一针一线赶出来的。 “……小蕊。” 是包国维的声音,低哑,透着些犹豫与歉意。 曹蕊没有应声,只是缓缓抬头望他一眼,眼神不怒不怨,像是在等待解释。 门边站着的男人已不复宴上的喜色模样,他那身朱红滚金的喜服被脱下,随意搭在椅背上, 此刻他穿着同盟陆军制式将校军服,扣子扣得严严实实,武装带上的别着的枪套里的M1911也是刚刚压满了子弹。 曹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起,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良久,先是用葱白的手指按在包国维嘴唇上,不让他说话, 而后轻轻在他胸口上将褶皱抚平。 “我不是那不通情达理的人,”她低声说,“我最近在书上看到一句话——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你去吧,注意安全。” 她语调平平,却在字字句句里,透出一种铁打的温柔。 包国维心头微震,猛然将她拥入怀中。 他抱得很紧,像是要将她牢牢地刻进骨血里一样,手掌在她背上轻轻摩挲,一语不发。 "等我回来...",他埋在她颈窝闷声说,唇瓣蹭到那抹胭脂,在苍白的皮肤上拖出一道血痕似的红。 两人就那样静静相拥了许久,灯下的影子缓缓交叠。 门扇轻轻阖上。 卧房中再次归于寂静。 床边的灯还亮着,暖黄的灯光照在那床边的棉绸衣袂上,也照在窗前的纱帘上,将曹蕊的身影投在墙上,轻轻摇曳不定。 她没有再坐回床上,只是站在那里,望着门的方向,眉目不动。 ……………… 后院夜凉如水,天幕苍沉,只有院墙上一盏风灯在夜风中微微晃动,投下斑驳光影。 几名军士早已等候在小院中央,个个都是壮硕汉子,披着军大衣,军帽压得极低,看不清面容。 人人脚下站姿如松,眼神如刃,分明是模范师最为精锐的百战老兵。 院门一响,众人齐刷刷立正,脊背挺得笔直。 “师座。” 他们低声齐唤,声音不大,却带着股子冷冽肃杀。 包国维不发一言,只点了点头,径直迈步而出。 军靴踏在青石板地上,踏出节奏分明的“咯哒”声。几人簇拥着他穿过幽暗的后巷,绕过几道黑漆漆的院墙,七拐八绕,终于到了东城一处早已准备好的小巷子里。 巷子尽头,三辆涂着深绿色喷漆的军车静静停着,发动机未开,夜色下宛若蛰伏的猛兽。 车灯未亮,只有一名戴着风镜的驾驶兵低头站在车头边,见人来了,赶紧拉开车门。 包国维一言未发,翻身上车。其余几人迅速各自登车,车门“咔哒”一声扣紧。 下一刻,车头一晃,车队启动,卷起一阵尘土,悄无声息地驶出商都城。 夜色如墨,路灯零落,一路向东,越过修复不久的外城墙,越过商都新筑的大路,沿着通往黄泛区边缘的官道疾驰而去。 此地原本因黄河决堤导致的黄泛区而变得荒芜,模范师占据商都城后便开始大加治理,将黄河决堤的河水引向了别处, 现在这片土地已被模范师强行清空,筑垒为军防工事核心地带。 车队远远驶近,一道灯光穿破黑暗,哨兵持枪迎出。 “伏牛。” “回声。” 哨兵敬礼,铁门随即拉开。车队无声驶入。 模范师第二旅——这支在商都城打援立下赫赫战功的劲旅战力,便驻扎在商都东郊的黄泛区边缘,静静对峙着彼岸的兰封日军。 夜沉如墨,营地静谧得诡异,天上的繁星仿佛也被夜风卷入云层,连明月都收起了光辉。 营地四周黑沉沉的,只有哨所高塔上的探照灯偶尔扫过空地,像利刃般割裂夜幕。 风从黄泛区那头吹来,裹着点点湿意和泥腥,呼啸穿过铁丝网,掠过碉堡顶端,吹得站岗的士兵衣摆猎猎作响。 就在这片几乎无光的夜色中,包国维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穿过岗哨和重兵警戒线,径直步入营地正中央一处混凝土掩体地堡。 地堡外表并不起眼,只是几层伪装的伪木掩体与防空伪装网,“咔哒”一声,厚重的铁门被拉开,里面竟灯火通明。 此处已然聚集了一众模范师中枢军官,副师长何为、师参谋长张迷龙、副参谋长王旭东,第二旅旅长陈三、副旅长赵志伟;还有第二旅所属各团的团长、营长。 所有人正围着一张长桌,神情肃然。长桌之上,是一座做工精细、比例严谨的沙盘模型,标注了兰封地区的地形与据点。 “师座!” 包国维神情冷静,抬手示意不必多礼。他一言不发地走向沙盘中央,站定片刻,缓缓环视四周,目光如锋。 随他而来的几名精锐军士迅速从随身背袋中取出十余枚小小的军旗,一一插入沙盘中的各处节点。 那些旗帜上,全是日军标识。 “这是兰封,”,一名覆面军士指着沙盘上方,“此为中原铁路枢纽,这里,是他们仓储的主营,两个弹药库、一座燃料站,外加这里的一个野战医院。” “还有这边——”他指向下方,“三座兵营,两个空地,一共两个大队加配属特种兵力,现驻约一千人。” 包国维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 “南方战局吃紧,皖省方面的日第二军蠢蠢欲动,目标是武城以北的义阳一线,意在穿插豫南,与长江方面南北呼应。” “同时,兰封方面的日军也在暗自准备,情报显示,近日他们频繁调动辎重,大量油料、弹药、粮食正源源不断向前线运送。” 他话音一落,整个地堡内气氛骤然紧张。 许多军官这才意识到,原来半个月前第二旅秘密全军一级戒备、休假取消、实弹发放、干粮紧装的命令,竟是因为这个。 此事只有旅长陈三与师部少数高层知情,其余人皆是此刻才幡然醒悟。 张迷龙终于开口打破沉寂,语气沉稳: “报告师座,机动总队先遣连与特情六处联合成立的渗透组,两小时前已经进入黄泛区沿线,解决了日军布设在外围的警戒部队。” 他看向包国维:“外围基本扫清,破袭条件已成。” 包国维点点头,随即看向第二旅旅长陈三, “好。”,陈三点头,语气干脆利落,眼中也浮现了久违的锋芒。 他走到沙盘边:“即刻下令——全旅各作战编制照四号预案执行。” “今晚子时整,第一波部队启渡黄泛区。” “第五团先攻铁路中段补给仓,转战兰封北部日军据点,第三团主攻兰封西兵站,佯攻兰封城,第六团清扫东南侧日军据点,等待打援。 警卫营等旅直属部队配合机动总队破坏兰封以东的道路节点。” 包国维此时向前一步,望着整个沙盘布置,沉声道: “命联合渗透组继续深入敌后。破坏铁轨、炸毁仓库、扰乱指挥、引发恐慌。” “此次不求全歼,重在搅乱敌军节奏,瓦解其攻击节拍。能烧则烧,能毁就毁,别讲什么缴获。” 众人齐声:“是!” 风声猎猎,暗流已动。 第300章 渗透 初冬的夜风裹着泥浆和冷雾,在黄泛区西南边缘横扫。 枯水季后,大片滩涂外露,水洼如镜,芦苇深处寒鸦惊起。 特情六处第三组与机动总队先遣连,共计百余人,分为五个渗透分队,于凌晨三时展开联合渗透作战。 目标是清除日军在黄泛区外围设立的哨卡与警戒带,为第二旅主力穿渡黄泛区创造通道。 此前,花苑口决堤之后的战略作用明显, 统帅部果断派出多支工兵与特遣队,先后深入豫东黄河南岸执行秘密炸堤任务,数日之间又人为打开数道决口。 黄泛区范围迅速扩大,彻底堵死了日军由东线大举西进的可能。 日军随即转为防守,在商都至兰封一线新泛区沿岸设立数处哨卡与临时警戒点,以图封锁水线、防止模范师复现奇袭商都城的战例。 而今夜渗透分队的行动,便是为拔除这些据点而来。 ……………… 黄泛区的夜不安静。 距离最近、最大的一处敌哨所在原丘陵村寨周边,日军部署了步哨岗、机枪塔、铁丝网阵地、三组巡逻队。 尤其两班巡逻队,配有猎犬,每半小时轮替一次,一旦发生枪响或信号弹升空,黄泛区东岸的日军值班中队将会即刻封锁整片区域。 渗透队抵近前沿,低伏于芦苇泥地中长达一小时,静静等待那一瞬间的空隙——两个巡逻班交接的十分钟盲区。 终于,哨塔上打了个盹的日军哨兵低头点烟,犬哨声从左翼拉远。 “动!” 第一分队立刻分散开,低姿穿越开阔滩地与水渠,沿着田垄缓慢推进。 为了防止视线受阻,队员们没有戴钢盔,而是那沿袭了德军风格的制式登山帽, 距哨卡尚有百余米时,侦察组便开始放缓推进节奏,进入匍匐隐袭阶段。 渗透组最前沿的几人花了整整十五分钟,才从水渠底部一点点摸到距离哨卡很近的灌木带。 前方哨位后侧,有一条被弃用的旧田埂,塌陷杂草丛生,恰好形成一个天然的隐蔽死角。 夜风突然停了。 在灌木带附近的那条军犬忽然顿住脚步,鼻子死死贴在地面上来回嗅动,尾巴僵硬翘起,嘴里发出极低的咕哝声。 三名日军警觉,立刻端枪,一人亮起指向灯,缓缓向向芦苇深处靠近。 就在那一瞬—— 田埂旁的芦苇“轻轻一歪”,三道人影几乎贴着地面滑出,一人扑犬,两人如影随形,快步贴近,甩绳、出刀、扼喉。 短短五秒,犬哑、人倒,周围只剩风声与泥水细响。 后续队员快速推进,任务是拔除三个轻机枪阵地与一个电台小屋。他们穿过残破的水渠与塌陷民房,沿着敌军构筑的交通壕靠近。 日军电报员此时正在屋内例行调频,忽然感觉到外面的异常,刚起身欲出屋,窗外便飞进一根弩矢,准确钉入他喉骨。 几名渗透军士贴墙而入,清理屋内守卫,迅速收缴密码本、电台线圈与文件图纸。 几乎同时,三挺轻机枪在黑夜中被悄然拔除,最后一个机枪手刚回头,一条麻绳已绕颈一圈,连惨叫都未出一声。 最后的营火,是驻守哨卡日军的小队宿营点。 渗透分队以三组战斗单位悄然逼近,利用倒塌的柴垛和牲畜棚作掩,潜入中心火堆附近。 火光摇曳,一个日本兵正捧着铁壶倒茶,壶还未倾完,一把刺刀已从他腋下划过,鲜血喷洒进火光中,未等他倒地,营地四周已被封死。 五十秒内,篝火映照在墙上的人影摇曳,日军士兵无一生还, 火堆被推倒,油脂炸裂,烧出浓烈焦烟,随后立刻被用泥掩灭。 与此同时,其余四组渗透分队也陆续通过小队野战电话发来讯息,各自作战目标已全部完成,沿线哨卡、巡逻组、电台据点,尽数清除,无一报警。 无线电静默结束的那一刻,后方指挥部接到汇总信号,参谋处只转出一句简短命令: “目标清除,大部队立即渡河。” 黄泛区水道由工兵连提前标识,第二旅主力部队随即在凌晨四时起渡,分批穿越浅滩、稻堤、断埂,向东岸展开战线。 而渗透分队并未返回原属建制。他们换装、补水、短暂整编后,随即悄然北移,率先跨过黄河,在敌后东岸展开集结,为后续纵深突击开路。 天未亮,雾未散,模范军已在日军眼皮底下,越河而过。 东岸仍沉在晨雾中。 黄泛水脉绕过低地,浅滩横亘,其上覆着一层黏稠厚重的干裂泥壳,踩下去便会陷进半脚,湿气从地底蒸腾而上,混着芦苇腥味与潮水腐泥的气息,在嗅觉中缓缓铺开。 渗透部队已然渡河,借着夜色和雾障,在东岸展开分散渗入。 每一组都有一张用牛皮纸包裹的手绘地图,上面用墨线标记着敌方哨卡的位置、电线的走向、每个岗哨换岗的时刻 ——这是情报部和特勤六处用一个月高强度侦察换来的情报,也是这一次“斩联行动”的全部基础。 第一组悄然绕进一处在大路旁的炮楼据点。 破败的土墙半截塌在水井边,杂草深至腰间。前锋小队员扒开一块砖角,直接从井壁内扯出一根包着锈蚀胶皮的军用电话线,确认方向后轻轻一挥手。 另一人迅速蹲下,用特制钢钳夹住线芯,“咔哒”一声,剪断。 几人动作快如走线匠,全程无声,处理完后迅速退入小巷拐角,留下脚印也被反用干草抹去。 第三组则更为冒险。 他们自一片残屋后爬行至一处日军电台阵地——那是一座三间民宅拼接的指挥点。 电台天线粗暴地搭在一棵歪脖树上,房后有两人换岗,门口火堆未灭,热气蒸腾。 小队等待十分钟,等到了换岗交接的缝隙,三人贴墙绕至窗下,破窗而入,两人干掉机组员,一人割线。 电线瞬间被切断,但其中一根细线回弹过猛,猛地扫过桌面,撞翻了电报机旁的金属电键盒,发出清脆一声响。 “咣啷——” 那声音在沉闷夜色中格外刺耳,就像刀刃划破布帛,尖锐得叫人一颤。 院外的巡逻日军听见了响声,转头便冲进院落,正撞上一名队员返身拔刀,钢刺虽已出鞘,却只划过对方颈侧一寸,未能一击封喉。 “敵襲!——”哨兵嘶声长喊。 周边据点的日军听到预警枪声后即刻出动,从据点扑出,以歪把子、掷弹筒展开横扫封锁围剿渗透分队。林间、土堤、残屋间交火骤起,短促、密集。 “边打边撤,南侧汇合!”队长低喝一声。 林间顿时火光闪烁,弹雨如骤雨击瓦。几名特情兵借小沟、塌墙反击,开枪不过一秒便即撤身,保持流动射击与火力诱导交替。 残屋之中,玻璃炸裂,枪火折射在墙皮残漆上。泥地里,弹片掀起水珠与血丝,几人扑倒又跃起,宛若一场狂风暴雨中跳跃的鬼影。 日军此时也是谨慎异常,在发现这次同盟军渗透行动后,开始调兵追击渗透组,并派人立即向后方火炮阵地发出信号,准备以炮火封锁黄泛西区。 但当传令兵发现电报机已经被损毁时,时局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黄河水口,第二旅的先头营正好完成最后一波渡河。 陈三未等电令汇总,听到东岸枪响便当即下令,“敌人反应快了,别让咱的人困在前头!” 先头营由副旅长赵志伟率队,从东侧南岸沿着破堤线高速突进,不过十分钟左右便开始正面接敌,将日军追击部队拦腰截住。 前有渗透队断线扰乱,后有突击部队从正面压来,日军前沿据点三面受攻,几近溃乱,无线电联系已然瘫痪,指令失序,逐级火力被分割。 林间喊杀声四起,机枪与步枪混杂成一片金属风暴。渗透组与主力部队在黄泛区东侧汇合,双方一见面未多话,直接合编作战,继续朝兰封纵深据点逼近。 第301章 日军的应对 兰封以西的大平原上,枪声整整响了一个时辰,从凌晨延续至拂晓,断断续续,像打在土地上的闷雷。 有时密集如雨,有时又短促如刀,夹着南风一路传进原野尽头的每一户人家。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浓雾在炮火散去的余热中逐渐褪去,这才终于寂静下来。 兰封西的各处村庄都不大,散布在田野阡陌之间,屋舍错落。 当第一缕天光透过瓦缝时,东湾村、西刘庄、后大营几个村头的老汉,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院门,探出半个脑袋。 有的拄着烟杆,有的扯着棉袄衣领,有的牵着半人高的黄狗,一步步往前走,眼神死死盯着村口的土路与庄稼地。 他们不说话,甚至不敢咳嗽,就那么盯着,看有没有熟悉的军靴或是带着刺刀的人影从远处的树林或断垣中走出。 可什么都没有。 只见天光清浅,冷风吹芦苇翻起一片银边,远处田埂上有几只躲了一夜的野鸡扑棱棱飞起,水渠边只剩昨晚炮火烧焦的苇根在风中瑟瑟。 确认四周无兵无火,无人影潜伏,也没有哨声枪声。 人们才陆陆续续出来。 有人扛着锄头,有人抬出犁,有人牵出早早饿得直叫唤的驴车。有婆娘将晾了一夜的衣裳从炕上掸了掸,孩子从褥堆里揉着眼睛走出来,跟着爹去了地头。 今年回春早,地气提前回暖,各村地主早早拉着佃户们出门。 春耕不能等,仗打归仗打,地还得种。 中原百姓向来如此,抗压极强,哪怕昨夜头顶上响的是步枪、掷弹筒、歪把子的火力网,只要家还没塌,地还没烧,便没人愿意把田给荒了。 锄头落地的“咚咚”声,在田间此起彼伏,麻雀从地头跳到埂上,远处的黄牛低头咀嚼着一夜风干的草根,天色彻底放亮,地气已然蒸腾。 就在这平静里,有人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低头,神情茫然。 脚下的泥土,在微微震动。 一开始只是细微的——像地底有虫蠕动,又像哪家大户赶牛车过土桥。 可那震动并未散去,反而一波接一波,越来越实,越来越重,从土鞋底下一点点传来,如鼓点起伏。 “恁……听见了吗?”有人开口,声音却止在半空。 十几名农人陆续停下锄头,直起腰,抬头,顺着震动传来的方向望去。 风不大,地却在颤。他们的目光一寸寸穿过薄雾、土埂与柳排,终于,在那片被昨夜炮火犁过的麦田边上—— 一个脑袋,突兀地从雾气里冒了出来。 那是个男人,戴着头盔,脸上模糊看不清楚, 再往前一进,那脑袋下方的脖子、胸膛也显现出来——可腰部以下却看不见了,像是整个人被埋进了地里。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不是埋人,是骑在什么铁家伙里。 那铁家伙黑黢黢的,车头低矮,正好与地平线齐平,铁皮上粘着泥,前头一根粗短的炮管正朝斜前方微微上扬。 履带碾过田垄,压得泥浆翻滚,发出一种金属揉碎土壤的沉响。 那男人身后,陆陆续续又冒出了第二辆、第三辆……整整十几辆钢铁怪物,一路从黄泛区方向隆隆而来。 村民们已站起身来,个个神情凝固,手中农具却忘了放下。 有人张着嘴,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孩子们站在田埂上,怔怔地看着那一列坦克驶过水洼、穿过沟堑,像巨兽一样悄无声息地将田野劈开。 有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呆呆开口: “恁看,那上头……挂的啥?” 众人闻言抬眼,果真,那坦克上赫然插着一面旗帜——不是膏药旗,而是白日青天。 田埂被碾出一道笔直的履带痕,像铁犁犁过一般。 兰封西,第一道机动突破线,已然贯通。 …… 兰封城内,日军野田联队司令部设在一座中学里,教室被改成了联队本部,取暖炉“噼啪”作响,空气中夹着煤烟味与潮湿灰尘。 他们曾是高桥联队,隶属于第六师团,号称在华最强主力。 可在商都作战中,这支部队与模范师正面硬刚,死伤过半,辎重尽失。那场败仗之后,原联队长高桥郁郁不乐,终在军队撤出商都城那一天,在办公室内以军刀自裁。 继任者是他的学弟,野田盛毅——陆大出身的泥腿子,出身寒微,脾气暴烈,在濮阳战线立下战功而被看重。 这是他第一次指挥整支联队。 他的命令干脆,却从不听人劝。连高桥自裁之日,他也只是站在院中,看了看被抬出来的尸体,淡淡说了句: “不是死在敌人手里,也算不得英勇。” 而今他自己坐在高桥留下的椅子上,窗外仍是同样的冷风,只不过,旧敌模范师已经越过了黄泛区的泥水,带着钢铁和炮火逼近他的防区。 早在凌晨四点半,第一份警情电报传来。 “西线哨卡遭袭,敌情不明,疑为游击兵力。” 野田盛毅披着军毯坐起身,没说话,只把毛巾敷在脸上片刻,听着窗外风声。 东岸泥水滩、沼泽带、野村散户,按理说,哪怕同盟军队的正规部队也没可能在这种烂地带投入大规模兵力。 何况模范师已经被情报部判定正在豫中南线布防,若真要渡河,也该选从开封南下,不该偏偏绕兰封一线, 从战略上讲,模范军若真要投入主力,一定会去南线大别山一带支援,去和第十一军硬碰——那才是决定性战场。 他判断这次从兰封西岸传来的骚动,不过是模范师故意制造的扰动,为的是牵制日军南线攻势,是一场“诱袭”。 于是这份电报,只换来了一个中队支援。 但到了五点十分,西侧警戒线连续三个哨点失联,前沿据点无线电静默。再查,连补给中转点都遭人突袭,油桶被点,马车仓库起火。 野田终于停下了手中的茶碗。 他站起身,望着窗外泛白的天光,喉咙滚动两下, “命令,山本大队在东田村与范庄之间设立拦截线,务必阻止从黄泛区渡河而来的同盟军部队” “藤野大队全营向西南推进约三公里,在磨脚楼方向建立防御阵线,阻止敌军进一步渗透。” “向旅团发急电,兰封西线敌主力突入,装甲单位已现,请求航空兵支援,对黄泛区西东及浅滩一线实施低空扫荡。” “第四十五联队正在组织全线防御,请旅团评估敌军兵力规模,并下达作战预案指令。” 说到此处,他手指用力敲了下桌面,补了一句: “建议向黄河北岸中岛师团通报情况,必要时调动一个大队渡河南援,防止敌兵借黄泛区西突后绕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