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踹掉渣男世子,本宫转嫁他死对头》 第1章 区区名分 秋风渐起,连绵阴雨接踵而至。 卫云姝伫立在惊鸿院的走廊下,看着如丝细雨,随风轻摇。 “公主殿下,世子已在门外守候了整日整夜,他旧疾尚未痊愈,如今又遭雨淋,万一不幸感染上了风寒,将会影响明天的殿前封赏仪式。” “再说,世子之所以会与那位农家女子有染,也是受人唆使所致,若非如此,公主您看在他诚挚悔过的情分上,允了她纳入侯府又有什么关系呢?” “终究只是出自农户的女子,难道她的身份还能超过您?就算给了她一处小院,她也不过是在冷落中度过半生罢了。” 一等宫女春喜紧随其后,一边整理着衣摆,一边不停地“发射连珠炮”劝说。 卫云姝僵滞的身体忽然灵巧地转过身来,目光落在春喜身上,唇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 上一世,她就是听从春喜的建议,把那位名为晏茉的村姑接入侯府,谁知却是引狼入室。 她从饱受折磨的村姑,蜕变为掌控京城众多商号的晏氏,甚至是慷慨解囊助灾民的世子宠妾,赢得了全金都的赞誉,甚至被抬为平妻。 那日,她挺着高高隆起的孕肚,站在奄奄一息的卫云姝床前,骄傲得像一只肥孔雀。 “公主,您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始终未能怀孕,反而长期卧病在床么?” “这些您一开始本应想到,只是您不愿意去面对罢了。” “现在,就在这最后的时刻,我便将真相告诉您也无妨。长恭曾说,您夺去了我唯一的骨肉,这一生的债,便注定要用相同的方式来偿还。因此,之前送给您的那些话本子,都经过特殊的药粉浸泡。” “您每日翻阅,时间久了,深受其毒,自然也就怀不上孩子了。” 卫云姝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晏茉那抹正红色的衣袂。 不错,彼时的司徒长恭早就今非昔比,他手握十万大军,权势滔天,整个御史台也没胆子驳斥他的宠妾不能身着正红! 即便是父皇也慑于他的淫威,无奈将她贬为了平民。 卫云姝意识回笼,唇角的笑意愈发浓郁,如同春日桃花缓缓绽放。 终于,她抑制不住,蓦地放声大笑。 春喜被她这笑惊得困惑不解:“公主,您这是为何发笑?莫非您已经想开了?其实,这事儿说到底压根就与世子无关啊。” 卫云姝转眸,审视的目光在春喜的身上逡巡。 原来,早在此时,她便已悄悄暗恋起了司徒长恭么? 否则,何故因他淋了点雨就明里暗里絮絮叨叨帮他说了一堆的话? “既如此,便与我一同探望世子去。” “遵命!”春喜闻言大喜,笑吟吟地应下了。 …… 上辈子,在卫云姝生命的最后岁月里,她有快一年未曾与司徒长恭相见。 尽管她每天下厨烹制美食,亲自送到他的院外,耳畔却只能依稀捕捉到那院落深处传出的欢声笑语。 每当她满怀期待地抵达门口,迎来的总是侍卫寒若冰霜的回答,“相爷近日国事缠身,无暇他顾,夫人,还是请您回去罢。” 可如今,司徒长恭全身湿漉漉地矗立在凄风冷雨之中。陪在他身侧的女子,正是晏茉,身着朴素衣裳,也依旧掩盖不住那份天生的娇媚与柔弱。 卫云姝轻轻一举手,跟随在她身后的婆子顿时止住了脚步。 春喜则一个箭步蹿上前,指着晏茉大咧咧地叱骂起来: “哼!真是臭不要脸!凭她这等低贱之辈,竟也敢肖想世子爷?公主殿下,奴才这就替您好好收拾她一顿!” 说完,未待卫云姝有所反应,春喜便毫不犹豫地朝着晏茉迈步而去。 卫云姝弯了弯唇,在春喜那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晏茉的面颊上时,司徒长恭与晏茉仿佛才察觉到卫云姝的存在,纷纷将目光投向她身上。 司徒长恭本能地挺身而出,张开双臂护在晏茉面前。 “云姝,这次是我有愧于你,可晏茉她并没有任何过错!” “她是因我而受到牵连!你曾屡次感叹女子在这世间生存之不易,以她那农门女的身份,如果我未能迎娶,便无异于将她推入炼狱,你岂能如此狠心?” “左右是个区区名分罢了,我向你发誓,只要你同意她入府,我从此与她不复相见!”司徒长恭昂首,身姿挺拔如松。 晏茉轻抚着遭受重击的半边脸,愣愣地凝视着司徒长恭。 透过密集的雨幕,她再次瞥见那清冷高贵的公主,周遭仿佛都沐浴在奢华的光辉之中,而她,却宛如一颗随时会被风卷走的尘埃。 “区区一个名分?你说的简单,就因为这样一个名分,便能使我成为全金都人人嘲笑的对象!”卫云姝的眸中闪烁着浓浓的忿恨。 昔日,她曾在金銮殿前长跪多日,只为了向父皇求得一道赐婚的圣旨,不惜以闹绝食作为威胁。 彼时,齐国公府已经陷入衰败,连表面的尊严都已荡然无存,满京城都讥嘲她这位尊贵的公主,为了区区一个世子而纡尊降贵,爱得如此卑微。 但是,对于旁人的冷嘲热讽她毫不在乎,她真正在乎的只有他一人。 司徒长恭的眸中闪过一丝内疚,他转移开视线,语气无奈地说:“声誉再重要,如何能比得上一条鲜活的生命呢?” 卫云姝目光轻轻掠过他,转向他身后瑟缩的晏茉,语调平和却蕴含着不容忽视的锋利,“那么,晏姑娘?倘若我赠予你一笔丰厚的银财,足以保障你余生的安逸,你是否仍愿做他的侧室?” 她的嗓门并不高昂,语气中也没有明显的指责之意,然而这番话却宛如一记沉重的雷击,使得晏茉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数次,才勉强稳住身形。 “民女……民女恳请公主垂怜,民女已非完璧,如果无法与世子结为连理,恐怕会被家人无情责打至死。” 晏茉的面容苍白如纸,屈膝跪在冰冷的雨水中,身形颤抖,宛如一朵在狂风中被无情摧残的娇花。 卫云姝眯了眯眼,语气淡然:“春喜,请桑太医调制一剂绝嗣药送来。” 晏茉听了,震惊之下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司徒长恭亦紧锁眉头,神色凝重:“云姝,此举是否太过绝情了?” “绝情?”卫云姝冷笑,目光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过是以姨娘的身份养在府中罢了,反正你也说过将来与她永不相见,我这么做只是为了防止她爬墙,怀上不知名的孽种,也是为了国公府着想,哪里就绝情了?” 第2章 外室子 晏茉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转向司徒长恭,她那苍白的指尖轻轻浸泡在细雨纷飞的水珠中,雨水沿着指尖滴落,她暗暗收紧了手指。 卫云姝见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她不由得回想起前世的事情。 那日,春喜捧着碧玉步摇跪在她跟前,鬓边珠花颤巍巍坠着晨露。 “晏姑娘到底是世子心尖上的人,主母何不做个贤良人?”春喜用银签挑亮烛芯,暖黄的光晕染着她温顺的眉眼,“横竖世子应承了,纳进府便永不相见。” 卫云姝瞳孔倏地收缩。她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转动着翡翠镯子轻笑,葱白指尖点在纳妾文书上晕开朱砂印。 司徒长恭披着月白鹤氅踏进暖阁时,她甚至亲手为他解下沾雪的银狐毛领。 “姝儿果真大度。”司徒长恭温热的唇擦过她耳垂,玉扳指硌得她掌心生疼。 前世她竟真信了这鬼话,将私库钥匙交给春喜打理晏茉的用度。此刻回忆起来,那外室怀孕五月的腰身藏在狐裘下,分明早有端倪。 “公主!晏姨娘摔进荷花池了!” 记忆陡然浸透刺骨寒潭。她冲进西跨院时,春喜正抱着浑身湿透的晏茉哭喊,青石地上蜿蜒着血水混着冰碴。司徒长恭踹开雕花门时,她第一次看清丈夫眼里淬毒的恨意。 “毒妇!连未出世的孩儿都容不下?” 卫云姝猛然按住心口,仿佛又看见春喜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是奴婢没拦住公主……”那丫鬟脖颈间晃动的金镶玉璎珞,可不正是晏茉常戴的物件? 卫云姝盯着掌心冷笑,前世她竟到死都没看透这场局——春喜早就是晏茉插在她身边的钉子,那落胎分明是冲着毁她贤名来的。 “好个一箭双雕。”她咬着唇,恍惚看见前世自己跪在祠堂时,春喜端着鸩酒说“世子爷赏的体面”。当时怎么没发现,这贱婢发间别着晏茉最爱的红珊瑚簪子? 这回,她倒要亲眼看着,这对主仆如何把鸩酒喂到对方嘴里。 卫云姝意识回笼,冷眼瞪着司徒长恭。 雨丝顺着琉璃瓦砸在青砖地上,恰似那日他跪在院中时,浸透喜服的雨水一滴一滴渗进合卺酒的银壶。 “五个月了?”她突然轻笑出声,“世子倒是深谙暗度陈仓之举。” “姝儿听我解释...”司徒长恭伸手要抓她袖角,却被金丝滚边的袖口扫过手背,“那日你亲口说愿效仿娥皇女英...” “所以世子便在佛诞日与她共效于飞?”卫云姝站在两人之间,“跪了一天一夜求的究竟是妾室进门,还是求菩萨保佑这野种落地?” 窗外惊雷炸响,司徒长恭突然跪倒在地。他仰头时露出脖颈处抓痕,在烛光下泛着暧昧的胭脂色:“太医说茉儿胎象不稳,若再受刺激恐怕性命难保。我知你委屈,待孩子出生我便打发她去庄子上。” “委屈?”卫云姝冷哼一声,“这些年来我替你挡下多少房的妾室,你便用外室子来报我?” 雕花门轰然洞开,齐国公夫人蔡氏转着翡翠佛珠跨进来,金丝楠木拐杖重重杵地:“闹够没有!” 她身后嬷嬷捧着红木匣子,里头玉牒上“晏氏”二字还洇着未干的墨迹。 司徒长恭膝行着拽住母亲裙摆:“母亲曾答应过孩儿的。” “闭嘴!”蔡氏甩开他的手,佛珠突然绷断,翡翠珠子噼里啪啦砸在青砖地上,“当初怎么跪着跟我保证?说此生绝不负嫡妻?” 卫云姝抚过案上裂成两半的玉如意,忽然想起前世蔡氏握着她的手说“你才是国公府正头娘子,我们绝不亏待”。此刻这妇人虽在斥责儿子,眼睛却死死盯着她平坦的小腹。 “母亲息怒。”司徒长恭突然挺直脊背,“太医说茉儿怀的是双生子,这是国公府百年未有的吉兆啊!” 蔡氏转佛珠的手顿住了。 卫云姝看着滚到脚边的翡翠珠子,里头映出自己扭曲的笑脸。前世便是这颗珠子,在晏茉滑胎后被蔡氏亲手塞进她嘴里,说是镇魇之术。 “两年了。”蔡氏突然叹息,枯枝般的手握住卫云姝,“母亲知你辛苦,但国公府不能绝后。”她指甲深深掐进卫云姝腕间紫玉镯,“明日开祠堂,将晏氏肚里的孩子记在你名下可好?” 雨声骤急,卫云姝嗅到蔡氏袖中麝香味混着佛前檀香。前世就是这般香气萦绕中,她被按着在过继文书上画押,从此晏茉的儿子成了她的嫡子。 “母亲!”司徒长恭突然高喊,“茉儿要当嫡母!她说若不能亲自教养孩儿,宁愿带着孩子投湖!” 卫云姝腕间玉镯应声而碎。她弯腰捡起翡翠佛珠,指尖沾着司徒长恭唇角的血:“不如将世子夫人之位也给她?” 蔡氏猛地大喝:“胡闹!” 案上送子观音终于倾倒,碎玉中露出中空的肚腹——里头竟塞着张求子符,朱砂写的却是晏茉生辰八字。 满室死寂中,卫云姝忽然轻笑:“原是我蠢。” 她碾碎求子符,看着朱砂染红指尖,“母亲三年前便知这位‘茉儿’,却等着她怀上双胎才发难?” 司徒长恭突然暴起拽她:“你怎敢顶撞母亲!”他掌心滚烫,脖颈抓痕愈发鲜红,分明是来前院时还沾着晏茉的蔻丹。 “跪下!”蔡氏拐杖横扫在司徒长恭腿弯,转头对卫云姝却放柔声音,“母亲为你做主,那外室子绝越不过你去。” 卫云姝冷眼瞧着蔡氏,指尖轻抚过青瓷盏上缠枝莲纹。 “母亲是要我亲手给夫君纳妾?”她忽然轻笑,惊飞了檐下画眉。 蔡氏转着佛珠的手顿了顿,鎏金护甲划过卫云姝推来的纳妾文书:“你既不能生养,总该为司徒家考虑。”妇人眼尾皱纹里藏着毒蛇般的精光,“到底是条活生生的命,传出去说你容不得人...” “容人?”卫云姝眯眼,“母亲当年给公爹纳陈姨娘时,似乎也说过同样的话。” 蔡氏涂着丹蔻的指甲掐进太师椅扶手:“放肆!陈氏的事岂是你能置喙的?” 卫云姝弯腰拾起一颗佛珠,对着阳光照见里头斑驳裂痕。 “母亲教训的是。”她忽然将佛珠投入香炉,火舌瞬间吞没了慈悲的眉眼,“只是不知明日御史台弹劾国公府‘宠妾灭妻’的折子里,会不会提到这未出世的庶长子?” 蔡氏猛地站起身。 “你敢威胁国公府?”妇人枯瘦的手抖个不停,“别忘了,两年前是你自请下嫁!” 第3章 无底洞 魔兽一共三头,而后不到一秒,又从刘明他们两侧茂密的森林中蹿出了三只一样的魔兽。 这个男人,初见他以为他只是霸气傲慢,甚至有些专横。但跟他相处久了,才发现冷酷面具下的另一种温柔与体贴。 哈哈,她这意思就是她已经看过咯?没想到楚若阑也会看这样的都市,里面的内容可是有些让人羞羞的,可里面有这样的内容楚若阑还是看了。 旋即,莫亦又是继续的练习剩下的术法,只要将这些术法练完,他的茅山基础术法已经是差不多了,可以继续的练习下去了。 车上还兴奋的给他指路的某人,已经没精打采的抱着垃圾桶吐了起来。 席煜辰回到别墅,就立马知道了这件事情,他问问没有想到,他老妈这招对他不好使,转头把目标放到俞桑身上了。 “边儿去,单身狗们,哭去吧!”劳资今天算是脱单了,才不管那些单身狗怎么哭,继续吻在了楚若阑的嘴唇上,直到楚若阑也抗拒的时候我才罢手。 对于李天来说的话,这或许也不过只是一件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情了,想要做到这样的任务,似乎根本不需要浪费多少时间。 族中长辈同辈也是俱在门外,但一个个却是面色凝重的看着屋内的俩父子,皆是沉默。 明明都是话唠碎碎念,可是南生给人的感觉就是比谢黎墨好很多。 这一脚,没有半天这名年轻人根本就缓不过来,当然,不光是人把踹飞,棒球棍要到了秦始皇手里,刚才还想着自己没有趁手的家伙,现在就给送上门了。 这是一支真正有战斗力的军队,是一支在战斗中不断磨练出来的部队,事实上,那些跟不上节奏的士兵,早已经在一次次的战斗中被淘汰,剩下的都是身体素质够硬,拥有一定战斗意识的老兵。 摊位后面堆着几袋子钱,加上人家转账的钱,总共加起来估计都有好几亿了。 忽然,一个黑衣人蓦然出现,正是潜藏在一旁的梁上的姗姗,不知道这个变态太子是得罪了谁,竟选的今晚刺杀他,不过这倒是个好时机,正好救她们走。 “我草尼玛,你怕耍老子,老子弄死你。”许海冲着身后的保镖无比愤怒的大吼一声。 这是合理要求,曲倾倾没有拒绝的理由。但俨然完全被忽视的席志翊,心情可就不是那么的舒畅了。 “得想办法去倾倾那儿获取一张名单来,多数都是我们未曾合作过的,先不说关系比较生分,还得排除和华氏集团有过合作的企业,清楚我们下一步的动作,华旭安必定是事先都去打过了招呼。 所以,就算是扬州距离歙州,不过才三百多里,但一个在长江以北,一个在长江以南,也是很难通消息的。就算方腊真的在歙州搞事情,他也很难听到有人议论。 除此之外,叶轩还很担心四人的伤势,出现这种情况,也是叶轩预料不及的,而且,在此之前,没人去关心过这个问题,直到现在,已经出现问题,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陈曦愣了一下,然后苦笑着摇头说。 当时自己以魂魄之体,观看云图就种下了三颗半,的确异于常人,而且总觉得自己修炼的云图和听到的有些不同。 秦瑶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倒不是因为生日礼物,而是因为凌风记得她的生日,这说明对她很上心,很再乎。 “叶轩,你这是干什么!”叶轩不语,只是闭上双眼,在暗球找上那只灵金牙犬时,它也闭上双眼,突然感到一阵疼痛,身体已经飞起,眼眶中的泪水飞洒。 听到符欣澜的问题,叶轩和曹麟羽都是愣在原地,浑身都不自然,华志雄也是好奇的看着两人,在两人的注视下,两人的感觉,就像是光溜溜地被人盯着。 “我和她在过年前就已经结束了。”陈易冬慢声说着,唇角噙着一丝说不明的微笑。 其实在心里面,他倒有一种直觉,这个钱新豹只怕赵成不是对手。 「水?你把他当成什么了?一个武者,只不过被风煞弄晕了过去,这种情况喝水有用吗?」男子的声音接踵而至,同时,萧雨也感觉自己被人一下子仍在了地上,顿时把他摔了个七荤八素。 话落,全场的人被陆明远的机智幽默给逗笑了。原本紧张、犀利和不怎么友好的氛围让陆明远这么一插科打诨,也变得缓和了许多。 第4章 桑太医 “既是闲着,不如把本公主的嫁妆来清点清点。”卫云姝突然道。 夏欢挠了挠后脑勺,有些懵懂地望着卫云姝:“您真要现在清点嫁妆?库房钥匙都在春喜姐姐那……” 话未说完,鎏金钥匙已经塞进她手心,惊得小丫鬟差点打翻案上的青瓷盏。 卫云姝指尖叩着黄花梨妆匣暗格,铜锁弹开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白鹦鹉。秋雨顺着海棠纹窗棂渗进来,在她月白裙裾上洇开深色水痕:“祖母给的紫檀箱,可是在第三层樟木柜里?” “您怎么知道?”夏欢抱着鎏铜钥匙串叮当作响,“春喜姐姐说那些都是压箱底的。” 话音戛然而止,她看见卫云姝突然攥住妆台上裂了缝的玉梳——这是太后去年病重时派人送来的。 “去取。”卫云姝闭了闭眼,前世被锁在祠堂那夜,春喜就是用这把玉梳刮花了她的脸,“避开西厢房那株老梅树。” 夏欢提着裙角跑回来时,漆金箱笼上还沾着地窖的湿气。卫云姝抚过箱面并蒂莲纹,忽然想起及笄那日,祖母将凤冠戴在她头上时说的“这并蒂莲要刻得深些,经得起火炼”。 “永昌银号存银八十万两,朱雀大街铺面十二间……”夏欢念着烫金嫁妆单子,声音越来越抖,“京郊温泉庄子三座,江南丝绸作坊……” 卫云姝突然攥紧腕间紫玉镯,冰凉的玉质贴着脉搏跳动。这是祖母临终前套在她手上的,当时被司徒长恭哄着说是“老气横秋”,竟在晏茉入府后锁进了妆匣最底层。 “慈宁宫陪嫁嬷嬷八人,御赐金丝软甲两副……”夏欢突然顿住,“这后面怎么有烧焦的痕迹?” 窗纱被秋雨打湿,卫云姝望着模糊的“暗卫二十人”残迹,喉间泛起腥甜。前世春喜说嫁妆单子被烛火燎了,原来是要抹去这行字——她竟不知自己带着能掀翻国公府的利刃。 “继续念。” “南海东珠十斛,天山雪莲……”夏欢突然惊呼,“这夹层里还有封信!” 火漆印着凤穿牡丹纹,卫云姝指尖发颤地拆开。泛黄信笺上祖母的字迹力透纸背:“吾孙云姝,若见此信,当知齐国公府已非良木。暗卫凭玉镯调遣,切莫心软。” 雨点砸在瓦当上如同碎玉,卫云姝突然笑出了声。 笑了一会儿又轻咳几声,她微微抬眸,看向夏欢问道:“这两年填进国公府的银子,统共多少?” 算盘被她指尖拨得噼啪作响,惊得檐下白鹦鹉扑棱着翅膀喊“败家”。 夏欢捧着账本的手抖了抖,墨迹未干的“腊月“二字洇开在宣纸上:“光是去岁冬赈灾,您就贴补了三万石粮、五千件棉衣...”小丫鬟越说越气,蘸墨的狼毫戳穿了纸页,“上月世子说军中缺药,又支走八千两!” “倒是比养私兵还费银子。”卫云姝忽然冷笑,指尖划过算珠,“那些铺面田庄的进项呢?” 夏欢哗啦展开卷轴,轻声念道:“朱雀街三间绸缎庄本该月入千两,老夫人说世子要打点官场,利润都充了公账。”她突然指着某处墨团,“您看!这里原记着秋收八百石粮,被春喜姐姐改成八十石!” 窗外秋风卷着枯叶叩击窗棂,卫云姝忽然将算盘倒扣:“库房里还剩多少嫁妆?” “大小姐借走的十二幅名家字画,二小姐拿去的八箱云锦...”夏欢越说语速越快,眼睛亮得惊人,“小少爷上月搬走的红珊瑚摆件,说是要摆在晏姑娘房里安胎!” 卫云姝突然用金簪挑开妆匣暗格,取出一叠泛黄的契书:“把这些年他们碰过的东西,一样样列出来。” 夏欢盯着“永昌银号”的朱红印鉴,突然想起什么:“您陪嫁的二十抬医书,去年被老夫人送去白云观。”她声音陡然变轻,“说是要焚了给您祈福。” “祈福?”卫云姝捻碎干枯的合欢花,粉末洒在契书上,“怕是给晏茉腹中孽障改命吧。” 她忽然起身推开雕花窗,西跨院方向正飘来安胎药的苦涩气息。 小丫鬟咬着笔杆记录的身影映在窗纱上,卫云姝望着她发间微微摇晃的银蝶簪——这是夏欢娘亲临终前留给她的,前世被春喜抢去讨好晏茉。 “少夫人...”夏欢突然抬头,鼻尖沾着墨渍,“库房最里间那十二口樟木箱,当真要现在清点?” 卫云姝抚过腕间紫玉镯,机括轻响中弹出枚金钥匙:“开箱时记得戴这副鲛绡手套。”她将钥匙抛过去,“里头装着祖母给的嫁衣,金线里掺着见血封喉的孔雀胆。” 夏欢接钥匙的手一颤,忽然瞥见账本夹缝里露出半张礼单。泛黄的纸页上赫然写着“永昌三年,收齐国公府纳征雁羽三十斤”,墨迹竟与春喜昨日抄的经书一模一样。 “愣着作甚?”卫云姝忽然用冷茶泼醒她,“去把春喜经手的账册都找出来,缺页的用朱砂补上。”她指尖点着礼单末尾的莲花纹,“这种矾水印的纸,该用姜汁显形。” 夏欢望着卫云姝提笔在空白账册上写下“永昌二十三年秋”,突然觉得这些死物比活人更值得疼惜——至少笔墨不会背叛。 …… 蔡氏一脸热情地亲自将桑太医送出了府,织金伞面堪堪遮住她眼底的阴鸷:“这暴雨天的,劳烦您老跑这趟。” 荷包塞进老医者掌心时,暗纹牡丹刮过他腕间旧疤。 桑太医后退半步避开伞沿滴水,鹤氅上的药香混着雨水泛起苦涩:“夫人留步,老朽每月十五自会来请脉。” 青石板路尽头的马车帘子突然掀起,桑旭君攥着药箱的手指节发白:“父亲何必次次亲来?前日张阁老府上……” “住口!”桑太医厉声喝断,惊飞了檐角铜铃。老医者转身时瞥见蔡氏嘴角未收尽的笑意,像极了当年在太医院见过的赤链蛇。 马车碾过积水驶出三条街,桑旭君终于忍不住扯开帘子:“齐国公府连个正经主子都没病没灾,何须劳动您?”少年人玉冠下的眉眼浸着傲气,“便是临川公主召见,儿子也能独当一面。” 紫檀药箱突然重重磕在车板上,震得桑旭君袖中银针簌簌作响。桑太医枯瘦的手指掀开夹层暗格,露出半卷泛黄的《桑氏医经》:“二十九年前秋分,桑家祠堂走水,你可知,是谁保下这孤本?” 雨点砸在车顶如擂鼓,桑旭君盯着扉页焦痕里“临川”二字的小篆印章:“那位世子夫人?” 第5章 大嫂不配 “彼时她还是襁褓婴儿。”桑太医摩挲着卷轴缺口,那里本该嵌着枚血玉髓,“永昌元年疫病横行,桑家三百口人被困祖宅。” 车帘被狂风吹起,露出街边圣贤祠的鎏金牌匾,“是昭懿太后带着临川公主亲赴疫区,用凤驾撞开官兵封锁。” 桑旭君突然攥紧药箱上的青铜锁扣。他记得祠堂供奉的祖先画像里,有位女子抱着婴孩立于烈火前,原以为是神话里的药王娘娘。 “公主左臂的烫伤,就是那年留下的。”桑太医从袖中取出蔡氏给的荷包,金线牡丹下压着张药方,“你以为国公府真请我去请平安脉?” 桑旭君夺过药方就着车灯细看,越看越心惊:“这剂量……长期服用会致人不孕!” “每月添在安神香里。”桑太医突然咳嗽起来,指缝渗出暗红血丝,“今日世子夫人腕脉虚浮,怕是已用了两年有余。” 马车猛地颠簸,药箱里滚出个青瓷瓶。 桑旭君接住时嗅到淡淡杏仁味,正是方才蔡氏厅中熏香的气息:“父亲早就知道?” “知道又如何?” 车外忽有惊雷炸响,桑旭君瞥见父亲衣襟里滑出的半块玉珏。青玉雕着残缺的凤尾,与药经上的印章严丝合缝——分明是皇室信物。 “下月十五我替您来。”桑旭君突然抢过药箱钥匙,“您教过望闻问切,我总不会诊错脉。” 桑太医浑浊的眼底泛起水光:“傻孩子,这脉象并非那般简单。” “父亲看顾的从来不是国公府。”桑旭君掀开车帘,雨水扑在滚烫的脸颊上,“那位要焚香的主子,此刻怕是正在等您配解药?” 临川公主? 桑旭君不由得回忆起这号人物。 车帘缝隙漏进的雨丝扑在《桑氏医经》上,恰浸湿了“南池疫方”四个朱砂批注。 “五年前她才及笄吧?”少年突然攥住晃动的药箱锁链,“那种能辨出瘴气变异的方子,怎可能出自深宫女子之手?” 桑太医摩挲着半块凤纹玉珏,玄色药箱映出他眉间沟壑:“永昌十七年腊月,你跪在祠堂背《千金方》时,公主正在死人堆里试药。” 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缝,桑旭君撞上厢壁的闷响惊飞了檐角铜铃。他顾不得额角肿痛,扯开药箱暗格抽出泛黄脉案:“这字迹分明是您的!” “抄录罢了。”桑太医指点在脉案末尾的莲花印上,“真正的原稿我一直保管至今。” 他忽然剧烈咳嗽,袖中滑出半片焦黑的桑皮纸,边缘还沾着暗褐血渍。 桑旭君就着晃动的车灯细看,浑身血液骤然凝固——血渍间竟混着金粉,正是宫中御用朱砂的标记。纸角微卷处隐约可见“临川”的蝇头小楷。 “南池十万将士的命,原是该记在公主名下?”少年嗓音发颤,想起三年前入宫谢恩时瞥见的素衣身影。那女子跪在太庙前求旨赐婚,单薄脊背挺得笔直。 桑太医突然掀开车帘,暴雨裹着往事扑面而来:“那年瘴毒异变,军中每日抬出三百尸首。公主割开左臂取血做药引,伤口泡在腐尸堆里溃烂见骨...”老医者腕间旧疤在雷光下泛着青紫,“你当御医院为何派我去?那是太后用凤钗抵着今上喉咙求来的!” “可外头都说...”桑旭君喉结滚动,“都说她为嫁司徒长恭闹绝食,三伏天跪穿了两条玉阶。” 马车突然急停,桑旭君怀中医经散落满地。 桑太医枯瘦的手突然扣住儿子手腕:“记住,公主脉象虚浮不是因病。”他将一只青瓷瓶塞进他的掌心,“是有人在她每日熏香里添了凌霄花粉。” 桑旭君瞳孔骤缩。 那味药与安神香同用,三月便可绝嗣,最阴毒的是会让人渐渐痴恋下药之人。 “父亲早知此事?”桑旭君掀帘的手背爆出青筋。 回应他的是车外惊雷。 桑旭君跃下马车时,暴雨浸透了太医署官袍。 他望着惊鸿苑的方向,忽然明白父亲为何总在每月十五冒雨问诊——那正是凌霄花毒性发作的日子。 …… 司徒飞燕听了丫鬟们传言卫云姝让大哥雨中跪求的事情,当即火冒三丈,提着裙摆就往东院冲。 “大哥你糊涂!”她踹开雕花门时,正撞见司徒长恭赤着上身换药。 蔡氏转着佛珠的手顿了顿,翡翠桌屏后传来药汤沸腾的咕嘟声:“你大嫂越发没规矩了。” “她也配称大嫂?”司徒飞燕抓起青玉药杵砸向铜盆,“全京城谁家世子像哥哥这般寒酸?柳姐姐的夫君上月刚纳了第三房妾室!” 司徒长恭披衣的手一颤,月白中衣领口露出半截胭脂印。蔡氏眼皮跳了跳,鎏金护甲掐进紫檀案几:“燕儿,给你哥盛碗参汤。” “我不喝。”司徒长恭突然咳嗽,苍白的脸泛起病态潮红,“本就是我负了云姝……” “负她?”司徒飞燕把缠枝莲纹碗磕得震天响,“她嫁进来两年连个蛋都下不出!要不是她拦着,晏姐姐早该进门了。” “够了!”蔡氏佛珠重重拍在案上,惊得药罐白雾乱颤。瞥见儿子颈侧抓痕,忽然放柔语气:“你哥哥刚退了高热,莫要吵他。” 司徒飞燕盯着药渣里未化的麝香丸,突然想起上月撞见晏茉在花园呕吐的模样。她夺过兄长手中帕子,并蒂莲浸着血污像被踩烂的花:“这帕子还是烧了干净,省得嫂嫂见了又要作妖。” “燕儿说得在理。”蔡氏忽然夹了块鹿脯放进儿子碗里,“母亲做主,明日就把西跨院收拾出来。” 她腕间佛珠擦过司徒长恭手背,檀香味掩住一丝甜腻,“左右晏姑娘胎象稳了,总不好叫孩子没名分。” 司徒飞燕的银箸突然戳穿芙蓉糕:“早该如此!偏大哥心太软,由着那妒妇拿捏。” 蔡氏摩挲着儿子滚烫的额头,丹蔻染红他惨白的唇:“明日就让晏氏风风光光进门。” 她余光瞥向惊鸿苑的灯火,“至于公主...总该学会‘贤良’二字怎么写!” 第6章 降为四等 暮色漫过齐国公府的青瓦时,蔡氏腕间佛珠突然崩断。 檀木珠子滚落在红狐皮上,将那赤焰般的毛色衬得越发妖异。 “这皮子硝得倒好。”蔡氏指尖划过狐皮,金镶翡翠护甲勾住一簇银毫,“给飞燕做个手炉套子,雪天里捧着,正配她那件银狐氅。” 司徒长恭闻言,不由得一愣。 他记得猎这红狐那日,北疆的雪粒子打得人脸生疼。卫云姝裹着素锦斗篷立在辕门前,呵气成霜:“要眉心带银毫的,才压得住我院里那株红梅。” “恭儿?”蔡氏挑眉。缠枝牡丹铜灯映得她眉间花钿泛金,那是今晨才贴的时新样式。 “母亲喜欢便好。”司徒长恭咽下鹿脯,喉间腥甜挥之不去。红狐血溅在雪地的模样,此刻竟与卫云姝那日唇上胭脂重叠。 廊下忽起环佩叮咚。 春喜捧着剔红漆盒碎步而来,鹅黄比甲下露出半截桃红汗巾——正是卫云姝最厌的艳色。 “公主赐药。”小丫鬟跪得腰肢轻颤,漆盒里羊脂玉瓶渗出清苦,“金创凝肤露,太后亲赐的。” “哐当——” 司徒飞燕摔了缠枝莲纹碗,冷笑道:“前日不是硬气得很?说什么‘国公府门槛高,本宫迈不动腿’,如今倒舍得拿血蝎子配药?”她葱指捏起玉瓶,蔻丹几乎掐进瓶身龙纹,“要我说,兄长就该晾她三个月磨磨她的高傲性子才好!” 蔡氏腕间新换的蜜蜡佛珠咯吱作响:“春喜,回去禀你主子,世子伤势沉疴,今夜需静养。” “可公主吩咐......” “啪!” 一记耳光惊飞檐下雀鸟。 司徒飞燕揉着发红掌心嗤笑:“贱婢也配顶嘴?滚去告诉你那主子,那死了爹的袁贞炜,他的通判文书,可还压在中书省呢!” 春喜捂着发烫的半边脸,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 “明日御前听封,”蔡氏抚过儿子肩头蟠龙纹,“正四品云麾将军的袍服,尚衣局赶了半月,可配得上这副身板。”她袖中滑出本蓝皮册子,“这是兵部李尚书嫡女的画像,你过过眼?“ 司徒长恭却盯着案上玉瓶。 瓶口凝着滴琥珀色药汁,像极了卫云姝晨起时眼底的疲色。那女人总在寅时起身抄经,狼毫笔尖戳得宣纸沙沙响,仿佛要写尽这深宅怨气。 “母亲,”他突然起身,玄色锦袍扫落银箸,“儿子去书房温书。” 穿过九曲回廊时,司徒长恭嗅到一缕梅香。 西跨院的墙头探出几枝红萼,夜色里恍若凝血——那株梅树,是卫云姝用十八箱嫁妆换的南海异种。 暗处忽有金戈之声,却见袁贞炜抱着卷宗匆匆而过,六品鹭鸶补子在月光下泛青。 这个卫云姝奶娘的儿子,此刻竟比他嫡亲的长姐夫费煜礼还高半阶。 更漏声遥遥传来。 司徒长恭摩挲着袖中半块虎符,想起北疆雪夜里卫云姝那句笑言:“将军可知?红狐最会装死。” 当时他只当闺阁戏语,如今想来,那女人眼底分明淬着冰。 …… 暮春的惊鸿院,檐角铜铃在穿堂风里晃出细碎清响。 夏欢捧着雕花紫檀匣穿过游廊,腕间翡翠镯与匣上鎏金锁扣相碰,惊起檐下两只啄泥的春燕。 “放肆!”春喜提着杏色裙裾冲进月洞门,鬓角累丝金凤钗在日头下晃出刺目光晕。 她劈手夺过木匣,丹蔻指甲在夏欢手背划出红痕:“谁许你碰公主的妆奁?” 夏欢踉跄后退,青玉耳坠在颈侧荡出惊惶的弧。卫云姝斜倚湘妃竹榻,指尖捻着汝窑茶盏的盖碗,盏中君山银针随她抬眸的动作泛起涟漪:“本宫允的,可需向你这位‘掌事女官’禀报?” 春喜脊背僵了僵。 她将木匣重重搁在黄花梨案几上,镶着东珠的绣鞋碾过青砖缝里新抽的野草:“奴婢自六岁起便用心随侍公主,从掖庭到惊鸿院,哪件妆奁不是亲手打理?”金丝嵌宝的护甲划过匣面,“倒是夏欢妹妹,前日连累公主摔了御赐的玉如意!” “不如先说说,”卫云姝忽地轻笑,茶盏盖碗叩出清越脆响,“方才你往世子的听松院,送的是哪味‘灵丹妙药’?” 廊下铁马叮当乱颤。 春喜指节攥得发白,缠枝莲纹的袖口沾着紫苏膏药香:“奴婢见世子受伤,想着公主素日最疼惜...”话音戛然而止,她望着卫云姝指尖把玩的羊脂玉瓶——正是她藏在妆奁夹层的御赐金疮药。 “好个疼惜。”卫云姝漫不经心地将玉瓶抛进夏欢怀中,“祖母临终前赐的好东西,倒成了世子治伤的药膏。这般忠心,本宫该赏你入听松院当差?还是直接送你去爬世子的床?” 春喜踉跄跌坐在织金地毯上,鬓边金凤钗勾住湘妃竹帘的流苏。她忽地扬起脖颈,泪珠子在杏眸里打转:“奴婢与公主十六年主仆情分,竟抵不过这些死物?”说着将木匣往夏欢怀里掷去,镶着夜明珠的锁扣在日光下划出冷弧。 夏欢旋身接匣,青缎绣鞋碾碎阶前落英。 卫云姝抚着腕间缠丝金钏,眸中映着春喜发间晃动的金步摇——那是去年上元节,司徒长恭赠的及笄礼。 “既要念旧情,”卫云姝拾起案上狼毫,松烟墨在薛涛笺上游走如蛇,“本宫便修书给尚宫局,许你回永巷伺候太妃。” “公主!”春喜慌了,膝行上前,金丝裙裾拖过碎瓷残花,“奴婢知错!”她攥住卫云姝石榴红裙摆,指节泛着青白,“司徒世子说...说那药能治他旧疾。” 卫云姝俯身挑起春喜下颌,金镶玉护甲划过她颤抖的樱唇:“永巷西殿缺个扫洒宫人,明日便启程罢。” “奴婢愿降四等!”春喜额角渗出细汗,发间金钗坠地,“求公主准奴婢在院中侍弄花草...”。 卫云姝捻着笺上未干的“永巷”二字,忽地轻笑:“既如此,往后你便住在倒座房。”她指尖轻弹,信笺飘入鎏金狻猊香炉,“夏欢,将妆奁钥匙交给秋平。” 暮色漫过惊鸿院的琉璃瓦时,春喜抱着粗布包袱蜷缩在庑房角落。窗纸映着夏欢提灯巡查的身影,腰间新佩的鎏金钥匙晃得她眼底生疼。 卫云姝倚在二楼阑干,望着庑房摇曳的烛火,腕间金钏映着天边弦月,泛着森冷的光。 第7章 我要和离 春宵帐暖,卫云姝陷在云锦被衾中,帐外三更漏声也未能惊破酣梦。 直至卯时三刻,夏欢第五次挑亮鎏金烛台上的红烛,才见织金幔帐里探出截凝脂般的皓腕。 “公主今日不去请安么...”夏欢捧着缠枝莲纹铜盆欲言又止,温水腾起的雾霭里映着卫云姝慵懒的眉眼。 “去夫人那儿替我告病。”卫云姝赤足踩在波斯绒毯上,脚踝银铃随着伸腰的动作泠泠作响。前世的记忆如碎玉浮光——司徒长恭封侯开府那日,正是用这串银铃锁了她三年。 鎏金兽首熏炉腾起龙涎香雾,卫云姝径自往库房去。 乌木多宝格里,百年野山参裹着红绸,恰似当年司徒长恭凯旋时猎猎战旗。她素手挑出雪蛤、当归,忽见角落青瓷坛上积着薄灰——去岁酿的菊花酒,原是备着与他共赏秋月的。 小厨房氤氲着酒香,卫云姝挽起广袖,腕间十二琏明月铛撞得药杵叮咚。 糯米粉揉作珍珠大的圆子,裹着桂花蜜在沸水里沉浮。秋平捧着鎏金食盒进来时,正见公主将琥珀色的药酒徐徐注入青玉碗,烛火映得她眉间花钿似血。 “公主这是要...”秋平话音未落,便见卫云姝扯开妆奁最底层的暗格。 “备车,我要入宫见太后!” 尘封两年的朝服铺展开来,金线绣的翟鸟在烛光下振翅欲飞。 夏欢捧来海棠满珠冠,三十六颗东珠垂帘摇曳,遮住了卫云姝眼底的寒芒。 朱雀门外,晨光初破晓。 卫云姝扶着鎏金车轼登辇时,惊起道旁柳梢宿鸟。玄色车帘垂落的瞬间,长街尽头传来马蹄踏碎青石的脆响。 “吁——”顾暄勒住照夜白,墨色大氅翻卷如云。 他望着鎏金车顶垂落的明黄流苏,喉间忽地发紧——三年前上元灯会,正是这抹流苏拂过他掌心,从此潇湘馆的胭脂都成了庸粉。 身后纨绔们追上来,马鞭指着远去的车驾哄笑:“顾大少莫不是瞧上了那位闹绝食也要下嫁给司徒长恭的公主?” “这有啥奇怪的,临川公主可是京城第一大美人儿,谁不肖想!” “不过,也就只能想想罢了!哈哈哈……” “听说司徒长恭从边关带回来个外室,是农女出身……” “放肆!”顾暄反手一鞭抽断道旁柳枝,惊得众人噤声。 他蓦地勒转马头,道:“家中尚有要事未决,今日便不赴潇湘馆之约了!” “顾大少!怎的一言不合便走了?”众人错愕间,还想挽留,然而少年身影已如轻烟般消散在视线之外。 …… 青砖宫道被秋阳晒得发烫,卫云姝踩着肩舆影子往坤宁宫赶。 拐过琉璃影壁时,那株两人高的金桂撞进眼里——枝桠间还缠着她十二岁那年系的红绸。 “轻些。”她摆手挥退要通传的宫娥。梅嬷嬷在廊下打盹,手里团扇“啪嗒”掉在青砖上。 太后歪在万字纹靠枕上,银丝髻松松散着:“梅姑你说,那丫头莫不是真跟我赌气?”枯枝似的手揪着杏黄帕子,“齐国公府那个姑爷...” “祖母的护甲该换了。”卫云姝接过小宫女捧的鎏金匣,冰裂纹瓷盒里朱砂艳得像血。 太后猛地转身,翡翠耳坠子甩到腮边:“死丫头!” 眼泪在皱纹里淌成小溪,“瘦得跟竹竿似的,司徒家不给饭吃?” 卫云姝任她捏脸,杏子红的裙裾扫过脚踏上散落的军报。太后忽然掐住她腕子:“那个村姑...” “边关捷报说是她救了司徒将军?”卫云姝捻起块茯苓糕,“祖母信么?” 糕屑落在军报“首功”二字上,正盖住司徒长恭的名字。 太后冷笑声惊飞檐下麻雀:“战士们洒热血,倒让个采茶女贪天之功!”镶宝护甲在案几划出长长一道,“重阳宴哀家要...” “孙儿预备了百坛菊花酒。”卫云姝突然打断,“正好犒赏真正有功之士。” 她指尖在军报上轻点,墨迹未干的“副将陈骁”四个字突然洇开了。 梅嬷嬷端来冰镇酸梅汤,瞧见太后攥着外孙女的手直哆嗦。 窗棂外忽然飘来焦糊味——小厨房煨着的八宝鸭怕是又忘了翻面。 卫云姝揭开青瓷盅,甜酒香混着桂花味在慈宁宫散开。 太后瞧着白瓷碗里浮沉的圆子,银匙搅出个旋儿,“昨儿御膳房说新酿的米酒,哀家尝着倒比不得你在府里做的。” “祖母喜欢,明儿我再送来...”话没说完手就被攥住,太后腕上翡翠镯子硌得人生疼。 “跟祖母交个底,”太后指甲盖上的凤仙花汁子褪了色,“那边关来的狐媚子,你真容得下?” 鎏金护甲划过卫云姝掌心,“几年前你跪在养心殿外淋雨闹绝食,可不是这般性子。” 卫云姝抽回手,腕间珊瑚串子撞得叮当响。窗棂外掠过只画眉鸟,扑棱棱撞在琉璃瓦上。她盯着鸟翅上沾的雪沫子:“当年是姝儿糊涂,如今想明白了——祖母,姝儿想与司徒长恭和离!” “你要和离?!”太后手里的银匙“当啷“砸在玛瑙碟上,惊得檐下挂的鹦鹉扑腾翅膀。老嬷嬷忙要上前,被她一个眼风钉在原地。 卫云姝扶正歪倒的甜白釉花瓶,指尖沾了片枯梅瓣:“您赏的庄子统共十三处,江南织坊六间,加上父皇给的食邑...”她捻着花瓣笑出声,“够养十个面首了。” “不可!”太后拍得炕桌震响,佛珠滚落满地,“你当那些御史台的老顽固是摆设?司徒长恭刚立战功,这个节骨眼上闹和离恐怕...”话到一半突然噤声,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莫不是那竖子敢亏待你?” 卫云姝莞尔一笑:“祖母,姝儿心中自有分寸,这些事您暂且当不知情吧……” …… 御书房里龙涎香熏得人发晕,尔康帝朱笔悬在明黄圣旨上,墨点子洇开个黑斑。 赢公公捧着紫檀托盘的手直哆嗦,里头躺着那位刚才塞的洒金笺。 “西郊大营的兵符...”尔康帝揉着太阳穴,御案上堆着弹劾司徒长恭“拥兵自重”的折子。鎏金暖炉爆了个火星子,惊得他笔尖一抖,“拟旨,封四品护国将军,赐丹书铁券。” 赢公公扑通跪倒:“陛下,临川公主还在慈宁宫...”话没说完,外头小太监扯着嗓子报:“太后凤体欠安,请陛下移驾!” 第8章 接旨 尔康帝盯着圣旨上未干的“司徒长恭”,突然想起两年前大雪天。卫云姝披着件素绒斗篷跪在养心殿外,鬓角结着冰碴子,手里攥着块染血的玉佩——那是司徒长恭坠崖时扯断的。 “跟太后说,朕正在与户部商议漕运大案...”话音未落,赢公公突然“哎哟”一声,托盘里的密信飘到御案上。洒金笺上寥寥数字:齐国公世子带回东陵女细作。 尔康帝瞳孔骤缩,朱笔“咔嚓”折成两截。赢公公伏在地上,瞅着陛下皂靴碾过那封密信,玄色龙纹沾了朱砂,像极了卫云姝出嫁时裙摆上的火凤。 御书房龙涎香熏得人发昏,赢朔踩着青砖缝挪到御案前。 尔康帝朱笔悬在半空,墨点子滴在“护国将军”四个字上。 “陛下,临川公主已经回国公府了。”赢朔腰弯得快要折断,“太后用了半碗酒酿圆子,这会子睡得正香。” 朱笔重重一顿:“她没闹?”尔康帝瞧着奏折上司徒长恭的名字,突然想起两年前女儿跪在雪地里求他赐婚的模样。 赢朔袖口里的指节捏得发白:“坊间都说...说司徒世子敢纳妾,是瞧着您不疼公主了...”话音未落,砚台擦着耳畔飞过,在柱子上砸出个黑印。 “放肆!”尔康帝抓起镇纸又放下,“他司徒家当真以为朕无人可用?” 赢朔扑通跪地,额头撞在冰凉的青砖上:“老奴多嘴!可公主那日哭得撕心裂肺。”他故意顿了顿,“老奴记得司徒世子求亲时,在太极殿发誓此生不纳二色。” 熏炉突然爆了个火星。 尔康帝盯着奏折上未干的墨迹,忽然冷笑:“年轻人是该磨磨性子。”朱笔在“正四品”上划了道血红的叉。 赢朔瞥见“从四品定南将军”几个字,悬着的心落回肚里,这下总算可以给那人交差了。 正要奉承,忽听皇帝幽幽道:“你这老货今日话忒多。” “老奴该死!”他猛地以头抢地,“实在是方才瞧见公主腕子上的淤青...”这话半真半假,却听得尔康帝瞳孔一缩。 窗外传来更鼓声,赢朔顺势捧来新拟的圣旨。 尔康帝摩挲着玉玺边角,突然问:“你说那村姑像不像当年容妃?” 赢朔后颈瞬间沁出冷汗:“陛下说笑,一介山野村妇怎配与容妃相提并论?” 话没说完被尔康帝摆手打断。明黄绢帛铺展开来,“定南将军”四个字刺得人眼疼。 檐角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赢朔退出殿门时才发觉里衣全湿透了。 小太监举着灯笼迎上来,他望着西边坤宁宫的方向,嘴角扯出个似哭似笑的弧度。 鎏金砖上落了几点晨露,司徒长恭倚着朱漆柱,指尖无意识摩挲剑柄上的缠丝纹。 齐国公扯他袖口时,袖中掉出半块碎玉,被眼疾脚快的礼部侍郎踩进泥里。 “待会儿谢恩时...”齐国公压着嗓子,嘴角压都压不下去,“别忘了提西郊大营的差事。” 他抻了抻儿子绛紫官服的前襟,金线绣的麒麟爪在日头下晃人眼。 大殿深处传来三声净鞭响,司徒长恭盯着御前太监捧着的明黄卷轴,喉结动了动。 前头念到河西总兵时,他后槽牙咬得发酸——那厮去年还因贻误军机挨了二十军棍。 “司徒长恭,接旨——” 他撩袍跪得利落,青石砖缝里钻出的草芽扎进掌心。当“从五品定南将军”几个字砸下来时,悬在梁上的金丝雀突然扑棱翅膀,绒毛混着香灰落在他官帽上。 “谢主隆恩。”司徒长恭叩首的力道震得额前玉珠乱颤,余光瞥见户部尚书新纳的姨娘,帕子掩着嘴跟旁边人嘀咕。那口型分明在说“驸马爷也不过如此”。 赢朔甩着拂尘过来搀人,枯树枝似的手掐在他肘弯:“将军年轻有为,往后...”话没说完就被齐国公截住:“劳烦公公透个风,昨日陛下御笔朱批的折子...” 老太监笑得像尊弥勒佛,褶子堆里渗出丝冷气:“国公爷这话折煞老奴了,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呐。”他腕子一抖,拂尘穗子扫过司徒长恭腰间玉带,那里本该悬着临川公主绣的平安符。 宫道上的青砖晒得烫脚,司徒长恭扯开领口盘扣。 前头工部侍郎的轿子突然停了,车帘缝里漏出句“战功不如枕头风”,随从们憋笑的动静惊飞了树杈上的麻雀。 “去查查今日早朝前,慈宁宫递过什么折子。”他踹了脚轿厢,震得顶盖金铃铛叮当乱响。抬轿的脚夫缩着脖子应声,官靴底还沾着昨儿公主府台阶上的桂花泥。 齐国公追上来时,正撞见儿子把圣旨摔进轿厢。 明黄绸布缠在鎏金剑鞘上,像极了三年前卫云姝非要系在他剑穗上的鹅黄丝绦。那日她指尖冻得通红,说“系上这个,剑就不冷了”。 …… 满腹怨气的司徒长恭下了车,一脚踹翻国公府门前的小石狮子,青砖地上还留着晨露。 卫云姝扶着夏欢刚落地,绛紫朝服的下摆扫过车辕,金线绣的凤凰翅子沾了泥。 “卫云姝!”司徒长恭扯住她手腕的力道,惊飞了檐下栖着的灰鸽子。夏欢被甩到拴马桩上,后腰磕出闷响。 男人眼底的血丝蛛网似的蔓延:“就因个农女,你断我前程?”他手指向皇城方向,“我在北疆啃雪咽沙两年!刀口舔血挣来的功名,全毁在你拈酸吃醋上!” 卫云姝腕骨疼得发麻,面上却带笑:“世子好大威风。”她盯着司徒长恭官服前襟的麒麟纹,“今日在御前接旨时,怎不见这般气魄?” 司徒长恭被她讥讽的眼神激得太阳穴直跳。这女人从前看他时,眼里总汪着春水,如今却冷得像口枯井。 “晏姑娘救过我命!”他拇指碾过卫云姝腕间红痕,“中毒那晚,我把她误认成了你,这才发生了关系。她本可以一刀捅死我,却只求我能给她个名分而已...”话没说完,夏欢突然扑上来咬他手背:“放开公主!” 司徒长恭甩开小丫鬟,夏欢撞在石狮底座,额角顿时见了血。卫云姝反手抽出鬓边金簪,尖头抵住自己咽喉:“再动她一下,明日满长安都会传,定南将军逼死发妻!” 簪头刺破雪肤,血珠子顺着脖颈往下滚。 司徒长恭僵在原地,眼前闪过三年前大婚夜,这女人羞红着脸替他解战甲的模样。那时她指尖也是这般凉,却暖了他整颗心。 第9章 换了个人 “你当我真在乎什么将军衔?”卫云姝突然笑出声,金簪“当啷”砸在青砖上,“我气的是你既要做君子,又要当情圣。” 她扯开衣领,锁骨下淤青触目惊心,“前脚说对不住我,后脚就让那女人怀了种!” 司徒长恭盯着那道淤痕,喉结动了动。那夜他冒雨从祠堂回来,撞见卫云姝在灯下缝护膝,鬼使神差就将人压在了妆台上。 现在想来,她挣扎时磕在桌角的闷响,竟比战场厮杀声更揪心。 不,这一切本就该是她的错! 司徒长恭攥着卫云姝手腕的指节发白,青筋暴起:“你当众揭短,害我降职,如今倒扮起可怜来?” 卫云姝甩手的力道惊飞檐下麻雀:“你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转头就带大肚子的晏茉进门,这便是我信你的代价!” 夏欢捧着药膏冲过来,眼泪砸在青砖缝里。 司徒长恭喉头滚了滚,狠话到底没出口。 …… 惊鸿院里桂花香混着药味,卫云姝对着铜镜擦药。 镜中映出窗外人影晃动,司徒飞燕尖利的嗓门刺破窗纸:“我大哥可是天降将星!要不是你这妒妇作妖,皇上怎么会把到手的四品官改成了从五品?” “砰!” 门板撞在墙上震落灰,司徒飞燕镶金线的裙摆扫过门槛。 两个婆子撸起袖子就扑,被卫云姝抄起铜镜砸中鼻梁。血点子溅在绣着百子千孙的帐幔上,像极了前世圆圆咽气时嘴角的血沫。 “反了天了!”司徒飞燕揪住夏欢头发往柱子上撞,“下贱蹄子敢拦主子!” 卫云姝抓起妆奁里的银剪子,寒光擦着司徒飞燕耳垂划过:“再动她一下,我让你这辈子戴不成耳坠!”她指尖发抖,不是怕,是恨——前世这毒妇就是用这双手,把她高烧的养女圆圆扔进冰湖里。 下一瞬,清脆的耳光声炸响在院子里。 司徒飞燕捂着发烫的脸颊倒退两步,瞪圆了眼睛:“你敢打我?” 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对她们姐妹百般讨好的卫云姝竟敢动手。 “打的就是你!”卫云姝比她高出半个头,抬手就揪住她鬓边晃动的翡翠簪子。这原本是祖母留给她的嫁妆,现在却明晃晃插在司徒飞燕头上。更别提这女人身上穿的锦缎,还是从自己嫁妆箱子里扒出来的料子。 司徒飞燕发出杀猪般的尖叫:“我的头发!”几缕青丝随着珠钗被硬扯下来,疼得她眼泪直冒。身后仆妇们慌忙围上来拉扯,可卫云姝像条滑溜的鱼似的,总能在混乱中抽出手来。 “啪啪啪”又是三记耳光,司徒飞燕两边脸肿得像发面馒头。她看着夏欢怀里抢回来的头面,发疯似的扑过去:“还给我!” “大小姐怕是忘了。”卫云姝挡在丫鬟身前,目光扫过司徒飞燕身上桃红撒金的裙摆,“这簪子是我的,你穿的衣裳也是我的。” 司徒飞燕吓得往后缩,生怕她当众扒自己衣裳。谁知卫云姝只是理了理袖口,慢悠悠道:“方才大小姐说我害世子降了封赏,这话要是传到圣上耳朵里......” 这话像盆冰水浇在司徒飞燕头上。她娘确实私下抱怨过皇帝赏赐不公,可这话哪能摆在明面上说? “你胡说!”她嗓子发紧,“我何时说过这种话!” “哦?”卫云姝逼近半步,“那大小姐觉得圣上给的从五品低了?不如咱们现在进宫,请圣上按大小姐的意思重新封赏?” 司徒飞燕腿肚子直打颤。她不过是奉母亲之命来押人去祠堂,哪想到会被扣上妄议圣裁的罪名。再看卫云姝似笑非笑的模样,活像换了个人。 “我们走!”司徒飞燕扭头就要逃。 “急什么。”卫云姝掸了掸裙角沾的灰,“正好我也要见夫人,一道吧。” 司徒飞燕气得差点咬碎银牙,偏又不敢发作。往日里任她们揉圆搓扁的软柿子,今日竟成了满身是刺的硬茬子。她顶着火辣辣的脸往主院走,心里恨不得生吞了身后的人。 春日的阳光斜斜照进踏月苑,青砖地上还留着晨露的湿痕。卫云姝跨过门槛时,两个姨娘正端着铜盆给蔡氏净手。 “母亲安好。”卫云姝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哐当!”蔡氏把青瓷茶盏砸在案几上,溅出的水渍染黄了绣着金线的袖口,“你还有脸来!晨省躲懒也就罢了,竟敢进宫搅和长恭的封赏!” 立在旁边的琏姨娘吓得缩脖子,手里的帕子掉在地上。自打老国公去世,这院子里再没人敢这么跟主母说话。 卫云姝刚要开口,司徒飞燕顶着一头乱发冲进来,左边脸颊还留着三道红印子。平姨娘“哎呀”叫出声:“大姑娘这是......” “来得正好。”卫云姝截过话头,“小妹今早在我院里说了些了不得的话,说什么圣上给的封赏不公,倒像是我在背后捣鬼。母亲您听听,这话要是传到宫里去......” 蔡氏端着茶盏的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泼在裙裾上。司徒飞燕急得跳脚:“你胡说!明明是你......” “我如何?”卫云姝转身盯着她,“难不成是母亲教你编排圣上的?” 这话像根鱼刺卡在蔡氏喉咙里。她看着大女儿肿成桃子的脸,指甲掐进掌心:“飞燕年轻气盛,说话没个把门的......” “所以我才替您管教。”卫云姝抚了抚鬓角,“小妹口口声声说圣上赏赐不公,传出去可是要掉脑袋的。我让她跪三个时辰祠堂,母亲觉得可还妥当?” 司徒飞燕“嗷”地扑过来:“你算什么东西!我娘才是......” “啪!” 蔡氏扬手给了女儿一耳光,打得金钗都歪了:“混账东西!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话也是你能说的?”转头又冲外头喊:“来人!带大姑娘去祠堂跪着!” 两个粗使婆子架起司徒飞燕就往外拖。她挣得珠钗散落一地,嘶声喊:“娘!明明是您让我......” “堵上她的嘴!”蔡氏厉声喝断,胸口剧烈起伏着。这个蠢丫头,再嚷下去全家都要遭殃。 卫云姝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珍珠,轻轻放在案几上:“母亲别动气,小妹年纪小不懂事,多跪几次祠堂就长记性了。” 蔡氏盯着那颗圆溜溜的珍珠,后槽牙咬得生疼。前几日她刚把私库钥匙交给这个儿媳,如今倒被捏住七寸。 “长恭他......”她试探着开口。 第10章 小奶狗 “母亲放心。”卫云姝笑盈盈打断,“我这就让人把西跨院收拾出来,挑个黄道吉日迎新人进门。只一样——”她突然敛了笑意,“若再有人敢非议圣裁......“ “断不会!”蔡氏指甲掐进掌心,硬生生挤出笑脸,“飞燕那丫头,跪到掌灯时分再放出来。” 她顿了顿话音,又低声道:“至于管家权的事情……” 卫云姝捏着青瓷茶盏,看着里头沉浮的茶叶尖儿。这劳什子“云雾银针”,一两茶叶抵得上庄户人家半年的嚼用,蔡氏倒是会享受。 “母亲说掌家权?”她突然笑出声,惊得琏姨娘手里捧的果碟“哐当”响,“您病着那会儿让我顶缸,如今倒是想起这茬了。” 夏欢立刻抱着两摞账本上前,铜钥匙串摔在黄花梨案几上,震得蔡氏眼皮直跳。 “这两年公中亏空二十八万七千两,全是我嫁妆填的窟窿。”卫云姝蘸着茶水在案几上画道道,“光您屋里这架紫檀屏风,就抵了西郊三个庄子。“ 蔡氏攥着帕子喘粗气:“你...你这是要分家?” “哪能呢。”卫云姝掸了掸裙角根本不存在的灰,“等世子封赏发下来,劳母亲把账抹平。哦对了——”她掰着手指头数,“前年借走的红宝石头面,去年拿的顾恺之画帖,还有上月小妹顺走的掐丝珐琅镯......” “你血口喷人!”平姨娘突然插嘴,“咱们这样的人家,拿你几件东西算借?” 半盏残茶“哗啦”泼在她脸上,茶叶片像绿苍蝇似的粘在额角。卫云姝甩了甩空茶盏:“姨娘这张嘴,该用马尿洗洗。” “反了天了!”平姨娘撸起袖子就要扑过来。 “你敢碰我衣角试试?”卫云姝突然抓起剪灯芯的银剪子,“我这人胆小,受惊了可是要见血的。” 屋里霎时静得能听见炭盆“噼啪”声。蔡氏指甲掐进太师椅扶手的雕花里,牙缝里挤出话:“你非要闹得家宅不宁?” “母亲这话岔了。”卫云姝把剪子往炭盆里一扔,溅起几点火星子,“世子如今是朝廷新贵,若让人知道他花媳妇嫁妆充门面......” 这话戳了蔡氏肺管子。她眼前发黑,全靠琏姨娘撑着才没栽倒。当初就是贪图卫家泼天富贵,才让儿子娶了这个商户女。 “你要多少?”这话从蔡氏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 “账房先生算得明白。”卫云姝起身往外走,裙摆扫过瘫软在地的平姨娘,“对了,我院里那对鎏金烛台,记得让小妹今晚送回来。” 廊下的冰棱子“咔嚓”断裂,正砸在卫云姝脚边。夏欢吓得直拍心口,她却弯腰捡起块碎冰,对着日头瞧了瞧:“开春了,该结新冰了。” 屋里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夹杂着蔡氏的哭骂:“作孽啊!我儿娶了个讨债鬼!” 卫云姝勾了勾嘴角。 前世她掏心掏肺伺候这家人,结果落得个毒发身亡的下场。重活一世才看明白,这高门大户里,银子比良心管用。 “快来人啊!夫人厥过去了!”踏月苑里炸了锅似的乱作一团。 夏欢提着灯笼的手直打颤:“公主,咱们要不要......” “装晕的老把戏罢了。”卫云姝脚步不停,青石板路上绣鞋踩得咯吱响。这两年她亲手给蔡氏调理身子,那老妇壮得能打死头牛,哪会真被气晕? 绕过假山时,一声细弱的呜咽从石缝里钻出来。夏欢扒开枯草,捧出个湿漉漉的黄毛团子:“是条刚睁眼的小狗崽。” 卫云姝本要呵斥,却见小东西抖着爪子往夏欢手心拱,到嘴的话转了个弯:“抱回去喂点米汤。” 惊鸿苑里炭盆烧得正旺。卫云姝蹲在绒毯上,看夏欢用筷子蘸着羊奶喂狗。小奶狗粉舌头一卷一卷,逗得她忍不住勾起嘴角。 “倒是比人有良心。”她捻碎块糕点递过去。 门帘“哗啦”被掀开,带进股寒气。司徒长恭玄色大氅上还沾着雪粒子,目光扫过滚作一团的姑娘和小狗,眉头皱得更深了。 “母亲咳血了。”他解大氅的银扣磕在案几上,“飞燕说你当众给她没脸,我原不信......” 卫云姝头也不抬:“世子是来问罪的?” “云姝!”司徒长恭按住她正要喂狗的手,“这几日你变了。从前你待母亲如亲娘,如今却为个外室闹得家宅不宁。” 小奶狗突然“嗷呜”咬住男人袖口。卫云姝抽回手冷笑:“世子莫不是忘了,那外室肚子里还揣着你的种?” “我与晏茉是遭人算计!”司徒长恭额角青筋直跳,“你非要揪着不放,连母亲病重都不肯低头?” “低头?”卫云姝猛地起身,簪子上的珍珠穗子扫过男人下巴,“我卫家填了国公府二十八万两窟窿,倒要跪着求你们花我的银子?” 司徒长恭被逼退半步,后腰撞上多宝阁。阁顶的青玉花瓶晃了晃,“啪嚓”碎在两人脚边。 “明日去给母亲赔罪,至于司徒家的中馈......” “做梦!”卫云姝一脚踢开碎瓷,“带着你的野种滚出我的院子!” 司徒长恭脸色铁青:“你当真要撕破脸?” 暮色透过雕花窗,在卫云姝侧脸投下半明半暗的影。 她抓起案上账册砸过去:“该还的银子少一个铜板,我让全京城都知道司徒世子吃软饭!” 小奶狗突然冲着门外狂吠。 夏欢白着脸进来:“公主,老夫人院里的刘嬷嬷来了,说...说要把狗崽子扔出去,省得过了病气。” 卫云姝拎起茶壶浇灭炭火:“告诉那老货,我院里半根草都姓卫。再敢伸手——”她瞥了眼司徒长恭,“我就剁了喂狗。” 司徒长恭一拳头砸在门框上,震得檐下冰棱簌簌掉落:“卫云姝,你非要当妒妇?晏茉怀着孩子无处可去,我才......” “才把人养在外头三年?”卫云姝拨弄着炭盆里的火星子,“世子好算计,让我当冤大头养着你们全家,还得替你的姘头养崽子?” 司徒长恭脸涨成猪肝色:“你嫁进司徒家,难道不该......” “该什么?”卫云姝抓起案上账册甩过去,“你娘每月喝参汤要二百两,你妹妹做衣裳要三百两,你弟弟请先生要五百两——全从我嫁妆里掏!” 泛黄的纸页拍在男人脸上,墨迹糊了满脸。司徒长恭抹了把脸,突然瞥见“支银两千两购红宝石头面”的字样,正是小妹上月生辰戴的那套。 第11章 纨绔顾暄 沙渡天说道:“呔,你这畜生,看你还能撑多久。”他刚说完就意识到一件事,军刀明明从野兽的肚子上划过,为何没有血液流出?他赶紧看看自己的衣服,衣服上哪有血迹?他又看了看那头野兽的肚子,更是完好无损。 眼看着他将要向前迈起步子,我连忙上前用左手挽上了他的右手手臂,然后微笑着对上了他的视线,在众人无法察觉的情况下,向他抬了抬眉毛,然后表面故作温柔地动了动嘴唇。 赵蕙和李振国买了一些早点带回了宾馆,吃完早点,他们便拿着行礼,下楼退了房,走出了宾馆,向旅游大巴车走去了。 我慎重地点点头,站在她身边一起注视着那四座石雕像,还有,喷泉中央那一块铭牌。 噗嗤!真没想到,他竟然比我还讨厌参加这样的宴会,一直都以为他和明一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齐冷寒终于爬了上来,他双手扒着冰窖口,慢慢探出头来,房屋里一片安静,十二根柱子依然屹立在房屋之中。 等去到皇宫的时候,已经是巳时三刻了。两人直接去了太后的寝宫,太后和皇帝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们了。 所以,这份体面和尊荣,说白了也就是她自己挣来的。当然,朱礼在其中也是功不可没的。或者,甚至根本朱礼就是故意说了那么一番话,给她设立了一个可以顺竿而上的好台阶。 “愚蠢”两个字,让简汐愕然起来了张嘴却口塞,没有反驳的言语。 “球球,姐姐抱抱。”顾安星伸手抱起了躺在沙发上的吉娃娃,她刚刚已经给它起了名字,叫做球球,因为它全身圆滚滚的,就跟个球一样。 叶枫傻愣愣的回头朝急诊室外的医生看去,张扬捏了一把他的手,朝他示意了一个眼神,叶枫这才回过神来,不自然的走过去说自己就是。 可是到了这种地步,张扬已经有些被欲望冲昏了头,如此诱人的尤物被自己坐在身下,而且旁边无人打扰,恐怕是个男人都会昏了头。 之前我们几人下到地底,目的只是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捕获一只暗黑生物,谁也不敢进入暗黑生物的老巢中去。 即便有解释,也只是一些很官方的,并不能让人信服的猜测而已。 帝子级们不干了,争先恐后,要找叶辰干仗,场面一度混乱,那一副画面,咋看都像是在强宝贝,一个个的唯恐落后,一言不合,还颇有掐架的前兆,远远望着,颇是养眼。 “不不不,庄总,你能来,我们当然很高兴,就是不知道庄总有何指教?”张博远迅速转换了另外一种表情,笑脸相迎。 “那换抱的好了?”欧阳铮一本正经的脸说出这么不正经的话,让花溪再一次呆住了。 花溪顺着琼枝的方向看过去,杂草背后一个半人高的墙洞露了出来。 “阿澈,你是不是不肯原谅我?”顾安星有些生气的撇撇嘴,顺着他的腿上去,捧住了他的脸。 她坐到床上,从包里掏出那个她从顾家拿回来的首饰盒,缓缓打开,素白的手指取出里面的东西。 笙歌想起容瑾让她顺便检查的事情,刚想预约挂号,却听见不远处似乎有人唤她的名字。 我又问了僵尸脸一些别的事,不过让我气闷的是,他除了知道’要保护我’这件事外,那基本是九问十不知,问了也是白搭,最后我放弃了,带着他,准备去做最后一趟车到巫峡镇去。 郑柢不紧不慢的将那卷纸再次放入暗格后,起身道:“让太子妃进来。”郑柢喝了一口凉透的茶水,神色恢复了平静。 顾青云微微一笑,这些道理他自然是懂的,只是人各有志,他不想汲汲营营,两个儿子又考上了进士,感觉肩头上的担子一下子轻松许多,自然想按自己的心意来。 可是,除了这三人之外,还有一人,显然也是他们同路的,他的神情却有些凝重,显得心事重重。 这么便宜就杀了他, 谢家却没有再闹事, 只是向皇帝讨要了同样背德的柳夫人。 高年年等吃完汤面,漱口净面后才跟哥哥说起自己一天的经历,这时高严已经领着陆希出门了。 她说话的样子有点哼哼唧唧的,似乎是一点撒娇,又带着一点不满,言语暧昧到令人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镜头里,林晓沫笑的甜美惊艳,顾华年被抓到的表情亦是眼底含笑的对望。 鼻子轻轻一嗅,一道淡淡的幽香瞬时传入鼻中,老者的脸色却是大变,身形不自觉的颤抖起来,紧接着身后出现一抹巨大的狼形虚影,正是老者的元神。 第12章 捐粮 顾暄又溜达到章远卓跟前:“章公子议亲呢?” 他忽然拍大腿:“哎呀!忘了跟姑娘们说你好男风这事儿了!” 章远卓脸唰地白了。顾文渊触电似的撒开手,连退三步。 “你...你血口喷人!”章远卓捂着心口直哆嗦。 “上个月初八,你在南风馆点的小倌叫玉竹对吧?”顾暄凑近他耳边:“屁股上有颗红痣?” “噗!”夏欢笑喷了茶。 卫云姝扶额,前世威震西疆的靖王,年轻时竟是这么个混不吝。 楼下突然“哐当”一声。顾暄不知怎的蹿到香案上,揪着顾文渊衣领嚷嚷:“二弟快给司徒世子磕头认错!你去年偷他兵书的时候...” “住口!”顾文渊一巴掌扇过去。顾暄偏头躲开,顺势滚到卫云姝窗下。 夏欢“唰”地推开雕花窗。卫云姝扶着窗棂轻笑:“本宫骄横奢侈不假,但耍心机害忠良这顶帽子,扣得也太大了些!” 见到临川公主本尊,方才骂得最凶的书生“扑通”跪地。 章远卓裤裆洇湿一片,哆嗦着往桌底钻。 “两年前本宫捐军饷十万两,去年送药材三十车。”卫云姝捻着腕间珊瑚串:“这位穿蓝衫的公子,令尊上月才领了我府上赈灾银吧?” 被点名的冯兆丰“咚咚”磕头:“公主恕罪!小人胡吣!” 顾暄盘腿坐在地上啃梨,汁水溅到顾文渊锦靴上:“二弟怎么不跪?” “你闭嘴!”顾文渊额角青筋直跳,撩袍跪地:“公主明鉴,家兄酒后疯癫...” “本宫倒觉得他清醒得很。”卫云姝目光扫过众人。 满屋子书生抖得像筛糠,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小的们给公主磕头了!” 章远卓裤裆湿了一大片,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卫云姝指尖敲着窗台:“章公子方才说司徒世子带美人回来,本宫善妒?” “不...不是...”章远卓脑门磕得咚咚响。 “啪!”茶盏擦着他耳朵飞过,在柱子上炸开。卫云姝捻着新茶盏笑:“本宫最善解人意了,你自己掌嘴三十吧。” 章远卓哆嗦着抬手,左右开弓扇得啪啪响。打到二十下时,有个青衫书生突然梗着脖子站起来:“公主穿金戴银的时候,想过边关将士啃硬馍吗?” 韦震桓袖子一甩,露出补丁摞补丁的内衬:“上月我去西疆送粮,亲眼见守城军煮树皮充饥!公主这身衣裳够他们吃半年!” 茶楼死一般安静。顾暄蹲在梁柱后嗑瓜子,冲卫云姝挤眉弄眼。 “说得好。”卫云姝忽然抚掌:“夏欢,取我的妆奁来。” 镶金嵌玉的匣子“咣当”砸在桌上。她抽出一叠银票:“这是本宫今日戴的首饰钱,拢共八千两。” 韦震桓嗤笑:“公主是要赏草民?” “赏边关将士。”卫云姝指尖点着银票:“劳烦公子再跑一趟西疆,亲眼看着这些银子换成米面。” 她忽然解下披风扔下去:“这件孔雀裘值三千两,也当了。” 顾暄瓜子壳卡在喉咙里,咳得满脸通红。韦震桓抓着披风愣在原地。 “本宫五岁起,月银半数送往西疆。”卫云姝撩起袖口,腕上只有个褪色的银镯:“去年洪灾,本宫典当十二箱嫁妆购药。公子若不信,去太医院查账便是。” 韦震桓脸涨成猪肝色。卫云姝忽然轻笑:“你既这般忧国忧民,明日便去户部报道,专管军饷发放如何?” “我...我...”韦震桓抱着披风直往后退。谁不知道户部是个烂摊子,管军饷的官三年换了八个。 顾暄突然从梁上倒挂下来:“不敢去?方才不是骂得痛快?”他抢过银票往韦震桓怀里塞:“八千两!够买三万石粮呢!” “胡闹!”顾文渊刚要拦,卫云姝冷眼扫来:“顾二公子是要替这位公子赴任?” 顾文渊僵在原地。 卫云姝又看向韦震桓,笑着问了:“对了,还未请教阁下大名?” 韦震桓梗着脖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韦震桓!” “御史韦阳家的?”卫云姝挑眉:“令尊上月还领了我府上赈灾银三百两,怎不见你捐给边关?” 韦震桓脸涨成猪肝色:“等我...等我入仕后定...” “入仕前就只会耍嘴皮子?”卫云姝冷笑:“夏欢,报数。” 小丫鬟叉着腰:“光是去年,公主往漠北送粮十万石,西疆棉衣三万件!” 她从荷包掏出沓票据甩在桌上:“这是官仓收据!” “扯谎!”韦震桓抓起票据细看,手越来越抖:“三十万石粮要十五万两,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夏欢“噗嗤”笑了:“我们公主出嫁那日,一百二十八抬嫁妆绕皇城三圈!光金丝楠木箱就二十个...”她突然抹眼泪:“全填了齐国公府那个无底洞!” 满堂哗然。顾暄蹲在梁上啃鸡腿:“听说齐国公纳第八房小妾的钱还是公主出的?” “你胡说!”韦震桓急赤白脸:“女子最重嫁妆,怎会...” “砰!”卫云姝摔出个空首饰盒:“本宫的凤冠当了八千两,全换成伤药送西疆了。” 她撩起衣袖,腕上银镯磨得发亮:“这镯子还是母后临终给的。” 韦震桓踉跄着扶住桌子,突然瞥见卫云姝裙角补丁,瞳孔骤缩——那料子竟是三年前宫里赏的旧缎! “韦公子这般大义,明日就去户部管军饷吧。”卫云姝捻着银票轻笑:“正巧上月贪墨案空出个缺儿。” “我不去!”韦震桓惨叫。谁不知道管军饷是掉脑袋的差事,前任昨儿刚被抄家。 顾暄从房梁荡下来:“要不让你爹去?他昨儿还收了...” “你住口!”韦震桓抄起茶壶要砸,忽然见卫云姝转头看向顾文渊:“劳烦顾将军给边关去封信,查查盛世堂的账。”她袖中滑出块玉牌扔过去:“这是漠北军的信物。” 韦震桓梗着脖子呛声:“公主要真是捐了三十万石粮,我就在城门口搭粥棚,挂公主的名号施粥三个月!” “三个月?”顾暄蹲在栏杆上啃鸡爪:“韦公子裤腰带都当掉也不够吧?” “你!”韦震桓攥紧补丁袖子:“若查无此事,公主得包下茶楼请全城喝茶!” “行啊。”卫云姝指尖敲着茶盏:“再加一条,若本宫捐的粮超过三十万石,韦公子就去西疆喂三个月马。” 顾文渊捏着玉牌的手直冒汗。这分明是顾家军调粮的令牌,怎会在公主手里? 第13章 刷恭桶 卫云姝转头看向窗边那人。 顾暄懒洋洋倚着雕花木框,玄色锦袍松垮垮挂着,活像刚从哪个脂粉堆里爬出来。 可最扎眼的还是那双眼睛——她刚瞥过去,那厮立刻挑眉回望,眸光跟淬了火星子似的烫人。 “草民顾暄给公主请安。”顾暄嘴上恭敬,右手却转着酒壶,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壶嘴往下滴。 顾文渊跨步挡在中间:“家兄粗鄙,冲撞了公主...” “粗鄙?”卫云姝捻着茶盖轻笑,“本宫倒觉着顾大公子比那些背后嚼舌的强多了。”她突然倾身盯着顾文渊:“你说是不是啊,顾二公子?” 顾文渊后颈冒汗。这刁钻公主分明是在逼他当众打脸!承认顾暄好,就是骂自己虚伪;不承认,更显得心胸狭隘。 “公主教训的是。”他咬牙挤出笑,“日后定当...” “那就赔个不是吧。”卫云姝截住话头,“给你大哥道个歉。” 满堂哗然。 顾文渊脸皮抽了抽:“这...” “外头都说顾二公子最疼庶兄。”卫云姝吹开茶沫,“怎么,舍不得说句软话?” 顾暄突然“噗嗤”笑出声:“要不这样——大哥替我把醉仙楼欠的八百两结了?” 他晃着酒壶冲顾文渊眨眼:“就当给我赔罪?” 顾文渊青筋直跳,到底挤出一句:“...明日便还。” 卫云姝瞧着顾暄快咧到耳根的笑,忽然想起前世这混蛋坑人时也是这副德行。 果然见他指尖在桌下比了个“三”——敢情还有两笔烂账等着呢。 …… 卫云姝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拐进大福楼后院时,凌掌柜的汗已经浸湿了里衣。 这位公主殿下昨日刚查过账,今日又来,准没好事。 “人找到了?”卫云姝端起茶盏,热气糊住了她眼底的冷光。 凌掌柜抹了把额角:“昨儿蹲到酉时三刻,国公爷的马车从廊门巷出来。那曹娘子裹得严实,可鞋面上绣的并蒂莲纹样,跟国公爷书房那方帕子一模一样。” 茶盖碰出清脆声响,卫云姝唇角翘起:“接着说。” “街坊都说曹娘子是绸商江夫人,家里养着八个护院。”凌掌柜从袖中掏出张药方,“这是仁心堂伙计抄来的,曹氏这些年求子的方子能堆满一车。” 卫云姝指尖划过药方上“鹿胎膏”三个字,忽然笑出声。前世蔡氏把外室子塞给她时,口口声声说“白捡个儿子是天大的福气”,如今这福气,该轮到蔡氏自己消受了。 “玄月堂新来了个送子神医,这话得传到曹氏耳朵里。”她撂下茶盏,“尤其要让国公府那位菩萨心肠的蔡夫人知道。” 凌掌柜腿肚子直打颤。谁不知道齐国公府最重名声,蔡夫人当年给丈夫纳妾,可是得了块“贤德无双”的御赐牌匾。 “公主,这消息要是漏出去......” “本宫就是要它漏出去。”卫云姝抚过腕间玉镯,“记得把曹氏问诊的日子透给蔡夫人跟前的张嬷嬷,那老货最爱听墙角。” “对了,还有另外一件事儿……” 话音刚落,凌掌柜便小心翼翼地递上一本话本子。 卫云姝翻着话本子直乐:“写得不错!找几个嘴皮子利索的说书先生,往津城那带传去。” 凌掌柜擦着汗:“可这里头书生救农女的故事,跟司徒世子带回来的晏茉太像了...”这不是给那村姑长脸么? “急啥?”卫云姝“哗啦”抖开下卷书稿,“后头还有书生中举变心,农女投河呢。” 她捻着页脚冷笑:“爬得越高,摔下来才越响。” 夏欢捧着药匣子进来,正听见公主吩咐:“去桑太医府上捎个话,往后不用给齐国公府供补药了。” 小丫鬟手一抖,药丸子滚了满地。卫云姝弯腰捡起颗当归丸:“怎么?怕我跟司徒家和离了养不起你?” “奴婢是高兴!”夏欢抹着泪花笑,“当初您把嫁妆银子往国公府填,夜里总咬着被角哭...” 卫云姝望着窗外柳枝抽芽。前世她傻乎乎把库房钥匙都交给司徒家,最后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如今重活一回,别说银子,就是一根绣花针也得讨回来! 凌掌柜抱着话本子要走,又被叫住:“醉仙楼的八百两账单,送去顾二公子府上。”卫云姝指尖敲着案几,“就说本宫做保,让他三日还清。” 夏欢噗嗤笑出声。谁不知道顾暄是京城头号纨绔,欠的烂账比城墙砖还多。公主这是要给顾文渊添堵呢! 卫云姝带着夏欢逛到天黑才回府,鞋底都沾满了东市的糖渣子。 正揉着发酸的脚脖子要歇息,春喜突然从廊柱后蹿出来。 “公主!”春喜张开胳膊挡路,“您别跟世子怄气了!” 夏欢翻了个白眼没动弹。这蠢丫头还敢往枪口撞。 “世子拼死拼活挣军功,您倒好...”春喜急得跺脚,“为个村姑闹到皇上跟前!赶紧去求陛下收回成命...” 卫云姝懒洋洋掏耳朵:“说完了?” 春喜噎住。往日这般劝说,公主早该红着眼眶认错了。 “本宫改主意了。”卫云姝突然笑吟吟道,“既然你这么爱操心——“她指尖戳了戳西边茅房,“惊鸿苑八个恭桶,归你刷半个月。” “刷...刷茅坑?”春喜脸涨成猪肝色。 两个粗使婆子架起她就走。春喜踢着腿尖叫:“您不能!世子回来定要...” “正好。”卫云姝掸掸裙摆,“让他带着他的村姑滚去刷茅房。” 夏欢噗嗤笑出声。 暮色里灯笼晃悠,照见公主眼底寒光。从前那个为幅画像哭整夜的傻主子,真的一去不返了! …… 烛火在铜灯里晃了晃,夏欢捧着茶盏的手直发抖:“真要派春喜姐姐去刷...刷那个恭桶?”小丫鬟嗓子发紧,虽说春喜总爱念叨“万事以世子为先”,可这罚得也太腌臜了。 卫云姝拨弄着鎏金护甲轻笑:“你当她真是为本宫好?”炭盆噼啪炸响,映得她眼底寒光森森,“前儿往世子书房送药膏的是谁?撺掇着本宫同意世子纳妾的又是谁?” 夏欢手里的茶盘“当啷”撞在案几上。她突然想起上月春喜偷藏公主药方的事,后脊梁窜起凉气:“那为何不撵她出府?” “留着看戏不好么?”卫云姝望着窗外惊飞的雀儿。 前世春喜掰开她牙关灌毒药的场景历历在目,如今让这叛主的东西刷恭桶,倒是便宜她了。 第14章 落魄 这医生看到他的动作,立马就想上去阻止他,却被两个交警给拽了回去。 感受着束缚在全身上下的威压,瞬间降低了一个档次,林易不由得朗声一笑,登时全力催动宝魂界内的汪洋大海,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雪宇满身浴血地再次出现在海底,他身影摇摇欲坠,躯体龟裂已经无法合拢,但嘴角却露出一丝微笑,一丝胜利的笑容。 “你是何人?来此为何?”巫之祁瞳孔一缩,叫道。几位人族也惊疑不定,紧盯着来人。 怔怔的看着这老头,林枫着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尽管心里边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他。 别墅内的一切照旧,但是细节部位开始多写有些改变了,这说明,他们已经将这里当成是家了,开始慢慢的将自己的一些喜好加了进去。 看上去是他救了孟雅晴,否则幻影雷豹体力先一步恢复过来,孟雅晴必死。 一阵沉默之中,阿弥陀佛静静望着准提身影消散,融入虚空无踪,如化作了泡影一般。 林枫将车停了下来,楚香雪没有马上离去,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车内,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现场彻底失控,特别是那些机动部门的人员,他们何曾见过这种场面,有的直接脚下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既然夜天让诸位武者们回去休息,那么武者们自然也不在夜天的别墅里都留了,众位武者都立即离开了,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刀疤坐在威哥的后腰上,很想扇威哥耳光。可是想到打嘴巴子,很有可能打伤威哥,只能忍下来。 果不其然,在穷奇兽,饕餮兽,梼杌兽狂攻下,三柄剑胎没支撑片刻功夫,就彻底被打爆了。 仿佛是深知臣子们的心意,李隆基在饮宴上还真着重夸奖了几人。 父亲or父亲大人——想让自己表现得更成熟一点,或者特别尊敬,叫这个。 有好些婉转些的语句,还要他们好好思考一下,才能弄懂其中的含义,这样的情况下,还说什么反击呢。 “等等,就像你说的,我得先了解一下你们,我同意去你的地盘看看。”帝天说道。 后来瑞瑞告诉我,陈识那最后一句话是给肖扬的,肖扬因为表现良好已经提前出狱了,只是他现在想复出是很困难的,然而梦想还在,也许正因为这一次的经历让他反省了,也渐渐找回了自己的初衷。 关于大泉剑圣当时也被各国列为SSS级强者,井川卫夫并没有说出来,因为井川卫夫知道,大泉剑圣早已经陨落在华夏死神的手中。 可这陆研也是这样,这让他就有些难以接受了,陆研他可以对着古淰一家人有说有笑,礼貌友爱,也可以对着童乐郗极力维护,然而看着他们这一家人的时候却反而像是看待仇人似的,这让他无论怎么样也想不通。 人生匆匆数载,不过过眼云烟。薛冬亦挺起了胸膛,昂然不惧地等待着死亡。 血龙剑突然散发出无上的威压,甚至隐隐看到血龙的虚影,雷灵雕心下大骇,它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 说着,徐陌森头慢慢下移,让童乐郗再一次切实的感受着,感受着他的存在。 在星光中,林语的恢复能力达到了十分恐怖的地步,短短的三天时间,本来奄奄一息重伤垂死的林语从表面看来已经没有了任何异样,方巧巧神念去探查他体内状况,受损的方面也被一点点修复,这让方巧巧欣慰。 这一次,是易阳与人交战以来最为持久的一次,当然,也是战意最为高昂的一次。 龙家继续勾结巫族,如果再次爆发血尸,华夏依然会成为重灾区。 听着她的梦想,靳邕脸上也有着向往,有着憧憬,看着她幸福的笑,他也替她感到开心。 姚曦摔倒在地,要知道用于铭阵的阵法都十分稀有的,而眼前这人一张口便是五六种,而且都不带喘气的,看来竟是一点也不在意,在见识了林语的厉害之后,姚曦对于他的话是深信不疑的。 身子突的被人抱住,童乐郗也没有惊讶,这人已经习惯了时不时的出现又时不时的消失,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惊慌的,更何况,她本来就是个心宽的,也是个胆子大的。 任果儿说话的时候,把手伸进了葛菲的腋下。别看葛菲的身手好,可是腋下却是她的弱点,因为她怕痒。果然,葛菲立刻就忍不住求饶了。 随着诸天三人加强攻击,战斗的局面变了,不是血昆吾主导着战局,逐渐的攻少守多,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应该是六手。 一路畅通无阻,在通道旁边也有一个个岔道,似乎是通向其他的地方的,在这通道两旁。都有着很多剑痕,掌印,拳印。 阴沉沉一片,虽然是在正午的阳光下,但众人却感觉到了一丝阴森森的寒意,那里仿佛有重重魔影在缭绕,而且越是仔细观察,越是发觉什么也看不清,即便是仙神,心灵也受到了侵扰。 武者和道者修炼的属性不同,所以神力和战气的本源不同,修炼火属性的就要不能施展黑暗属性的,因为没有支持施展黑暗功法的本源力量,黑暗神力和黑暗战气,怎么施展黑暗道术和黑暗战技。 第15章 太白楼 司徒长恭夺过账册,蝇头小楷记载着触目惊心的数目:三月支取八百两购西域宝马,五月支取千两修缮祠堂,七月...... 他忽然摔了账本,纸页纷飞间露出卫云姝娟秀的批注:‘寅吃卯粮,难以为继。’ “月例银子……明日便发?”他盯着老管家发颤的膝盖。 “是......”老管家匍匐在地,“后厨王嬷嬷的儿子等着钱娶亲,马房李二家的娘子难产......”话未说完,司徒长恭已踹翻描金脚踏。 “找卫云姝要钱?”他想起昨日卫云姝倚在贵妃榻上逗弄波斯猫的模样,翡翠护甲刮过猫儿金铃,“本宫如今是客,哪有反客为主的道理?” 老管家额头抵着冰凉地砖:“大小姐说......说世子夫人库房里堆着八十抬嫁妆......” “闭嘴!”司徒长恭捏碎茶盏,鲜血混着茶汤滴在账册封皮。那日十里红妆堵了整条朱雀街,卫云姝凤冠上的东珠晃得满城百姓睁不开眼。 穿堂风卷着药香飘进来,司徒长恭突然怔住。博古架后的暗格里,还收着卫云姝及笄那年赠他的匕首。缠枝莲纹刀鞘上镶着七宝,是她亲手绘的图样。 他忽然拂袖,“随我一同去见夫人。” 穿过九曲回廊时,司徒长恭瞥见角门处停着辆青帷小轿。轿帘掀起半角,露出半张敷着珍珠粉的娇颜——是晏茉。她慌忙放下帘子,却忘了藏起裙摆下那双蜀锦绣鞋。 …… 阆华苑里飘着淡淡的沉水香,蔡氏倚着青缎引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汝窑茶盏上的冰裂纹。 廊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穿杏色比甲的小丫鬟跪在织金毯上,声音压得极低:“昨儿夜里...世子宿在紫竹苑了。” “好!”司徒飞燕将银箸重重拍在玛瑙碟上,震得里头的蜜渍金桔滚落两颗,“早该这般硬气!临川公主在宫里被宠坏了,真当咱们齐国公府是尚公主的驸马府不成?” 她鬓间的金累丝鸾鸟步摇随着动作簌簌作响,“既进了咱们家门,就该知道夫君是天——” “燕儿。”蔡氏轻咳一声,眼角瞥见平姨娘捧着药碗进来,“你平姨娘的药膳最是养人,还不快尝尝。” 平姨娘会意地将青瓷盅奉上,笑吟吟道:“夫人慈心,若换作别家,哪管新妇愿不愿意?到底是咱们世子爷争气...”话音未落,外头忽然传来靴子踏在青砖上的脆响。 “母亲!”司徒长恭掀帘而入,玄色箭袖上还沾着晨露。他目光扫过屋内众人,突然对丫鬟们摆手:“都下去。” 蔡氏心头突地一跳,帕子掩住口鼻,指节泛起青白。这些日子她总觉胸口发闷,原以为是停了卫云姝的推拿所致,可方才这阵心悸... “可是北疆军报有变?”她强撑着坐直身子。 司徒长恭却从袖中取出账册,指节敲在泛黄的纸页上:“今早去支银子,管家说账上只剩二百两。”他剑眉紧蹙,“母亲可知此事?” “咳、咳咳——”蔡氏突然剧烈呛咳起来,平姨娘忙替她拍背顺气。司徒飞燕见状冷笑道:“兄长莫不是被那卫云姝迷了心窍?她嫁妆堆得库房都放不下,倒来问母亲要银子?” 司徒长恭闻言一怔,喉头有些发紧:“我的俸禄向来是交到公中...” “我的儿啊。”蔡氏缓过气来,颤巍巍指向多宝格上的紫檀木匣,“去岁你二妹妹及笄,我原想给她打套赤金头面...”她突然哽咽,“如今少不得先挪给你应急。” “母亲!”司徒长恭霍然起身,茶案被带得晃了晃,“咱们齐国公府百年基业,怎会沦落至此...” 话到半截突然顿住,三个月前卫云姝那句“你们全家都在吃我的嫁妆”蓦地刺进耳中。 司徒飞燕已气得满脸通红:“定是卫云姝故意克扣!自她撂了中馈,连我院里的冰例都减半!”她扯着蔡氏衣袖哭道:“母亲还护着她,前日咳血都不让请太医...” “什么咳血?”司徒长恭脸色骤变。 蔡氏慌忙去捂女儿的嘴,腕间佛珠却缠住了司徒飞燕的璎珞项圈。拉扯间一方素帕飘落在地,帕角赫然洇着暗红血渍。 “母亲!”司徒长恭捡起帕子的手微微发抖。 窗外忽然传来淅沥雨声,蔡氏望着儿子铁青的脸色,突然扶着案几剧烈喘息:“原不想让你忧心...自打云姝断了我的补药...”她惨然一笑,“也罢,横竖我这身子...” “她竟敢断母亲的药?”司徒长恭额角青筋暴起,佩剑穗子簌簌颤动。 蔡氏指尖捻着菩提珠串,青瓷盏里浮着的君山银针已然凉透。 “云姝既入了咱们家,自然该与国公府同心同德。”她轻叹一声,腕间翡翠镯子磕在紫檀案几上,“母亲不过是暂借她的嫁妆周转,待你日后加官进爵再慢慢还给她就是。” 司徒长恭望着母亲鬓角新添的银丝,默不作声。 “父亲当年赴任陇西,母亲典当了陪嫁的十二扇紫檀屏风。”司徒飞燕突然插话,金镶玉护甲刮过青花瓷碟发出刺耳声响,“如今倒好,咱们家竟要看个妇人的脸色过活!” 蔡氏适时地咳嗽起来,平姨娘忙捧过缠枝莲纹药盅。褐色的汤药在白玉勺间晃荡,苦涩气息弥漫开来。“莫要为难你兄长。”她喘着气按住司徒长恭的手背,“云姝到底是公主,金枝玉叶...” “母亲!”司徒长恭霍然起身,腰间佩玉撞在剑鞘上叮当作响。 “兄长!” 司徒飞燕追到廊下,只见漫天雨幕中那道玄色身影直奔东跨院而去。她转身望着蔡氏骤然舒展的眉宇,忽然想起昨夜母亲对着铜镜练习咳喘声的模样,后颈莫名泛起凉意。 司徒长恭揣着匣子跨出阆华苑。 回廊转角处,小厮四九提着羊角灯迎上来,灯影里欲言又止:“方才紫竹苑来人问,世子爷今儿还去不去了?” “没空,我去一趟太白楼。”司徒长恭紧了紧猩红斗篷,玄色皂靴踏碎一地月光。 太白楼二楼灯火通明,烛台上儿臂粗的红烛淌着泪。 姜蒙抱着酒坛踉跄过来,浓烈的烧刀子味儿混着他粗嘎的嗓音:“要我说,娘们就该收拾!” 他布满刀疤的手掌拍在案几上,震得青玉酒壶险些翻倒。 第16章 赝品 角落里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桑德柱独臂捏碎酒盏,瓷片扎进掌心沁出血珠。 “当初在北疆,晏姑娘给俺剜腐肉时眼睛都不眨。”他瞪着猩红的眼,“谁敢动晏姑娘,先问过俺这条胳膊!” 司徒长恭握剑的手紧了紧。 五个月前雪夜急行军,正是晏茉带着药箱在冰天雪地里救回半数伤兵。他记得她冻得发青的指尖,记得她跪在雪地里给伤兵包扎时,发髻上落满霜花。 “姜百夫长醉了。”司徒长恭使个眼色,四九忙上前搀扶。 更漏声遥遥传来时,二楼雅间的菱花窗突然被劲风撞开。 桑德柱独臂拎着酒坛翻上窗棂,醉眼乜斜着冷笑:“世子爷这般畏首畏尾,倒不如让俺去会会那位临川公主!” 司徒长恭摩挲着酒碗边沿。当姜蒙提起晏茉在军中衣不解带照顾他的往事时,世子喉头微微发紧,恍惚又闻见那抹萦绕在伤兵营的草药香。 “且安心。”他将酒碗重重搁在榆木案几上,青铜烛台的火苗跟着晃了晃,“本世子自会护她周全。” 姜蒙抚掌大笑,酒气随着笑声震得案上杯盏轻颤:“什么劳什子临川公主!在弟兄们眼里,晏姑娘才是世子爷命定的良配!” “正是正是!”周遭将士们醉醺醺附和,“晏姑娘这般天仙似的人儿,也就世子爷这般英雄配得上!” 司徒长恭垂眸望着碗中浮动的酒液。晏茉的容貌在边塞风沙里确是难得,可若与卫云姝相比...... 这些粗人若见过那袭金丝银线绣的鸾凤朝日裙,见过那人鬓间九凤衔珠步摇垂落的月光石,怕是此刻连呼吸都要窒住。 “司徒世子?”外面忽而传来清朗人声。 众人转头望去,但见青衫文士立在暮色里,腰间玉牌在火光中泛着莹润光泽,“果然如传闻般与将士同饮共食,当真将帅风范!如此看来,临川公主为边关捐粮施药之事,想来也是真的......” “你说什么?”司徒长恭霍然起身,案上酒盏被衣袖带翻,琥珀色的液体在羊皮案上洇开一片。 文士怔了怔,似是没料到这般反应:“世子竟不知?昨日临川公主在佑康茶楼当众陈情,玄月堂两年间为边关捐粮三十万石、冬衣三万件、金疮药......” 他话音渐弱,惊觉屋内死寂得能听见火盆里银丝炭爆开的噼啪声。 角落里忽地响起个带着醉意的声音:“玄月堂?那不是常给黎元帅送粮的......”红脸小将摇摇晃晃扶着木柱起身,“上月押送来的棉衣内衬都绣着玄字暗纹,军需官还当是哪个商号。” 司徒长恭指节捏得发白。 他记得半月前押送粮草入营时,确实见过成箱药材上烙着玄月纹章。彼时他还赞过这商号主人颇有家国大义,却不知这大义竟来自临川公主的库房。 “世子当真不知?”文士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突然拱手告退,“是在下唐突了。” 司徒长恭皱了皱眉,招手唤来贴身侍从,低声嘱咐了一番。 “接着喝!”姜蒙醉醺醺举杯打破沉寂,“管他什么玄月堂黑月堂,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铜壶倾倒声里,司徒长恭望着外头渐沉的夜色,表情凝重。 …… 日影西斜时,惊鸿院的青砖地上已铺满碎瓷。 夏欢捧着鎏金缠枝纹托盘的手微微发抖,秋平正要把那幅泛黄的《寒江独钓图》卷起,忽听得院门“砰”地撞在影壁上。 司徒长恭大步流星跨过垂花门,玄色锦袍下摆沾着新溅的泥点。 他掠过跪在廊下的春喜,目光钉在卫云姝鬓间摇曳的九鸾衔珠步摇上:“昨日你去了佑康茶楼?” 卫云姝指尖抚过茶盏上鎏金小篆,青瓷映得她指甲透出淡淡蔻丹色:“世子这是要查本宫行踪?” 话音未落,司徒长恭已劈手夺过茶盏,半盏碧螺春泼在太湖石盆景上,惊得池中锦鲤摆尾逃窜。 “你捐了十七万两!”他指节捏得玉扳指咔咔作响,“你当国公府是江南织造署的金库么!” 庭院里七八个掌眼师傅面面相觑,有个戴玳瑁眼镜的老者不慎碰倒青玉笔洗,碎冰纹瓷片在卫云姝绣鞋前绽开霜花。 卫云姝缓缓起身,十二幅月华裙扫过满地狼藉:“世子倒是耳目灵通。”她忽地轻笑,金累丝护甲划过那尊被指出赝品的翡翠观音,“本宫倒要请教世子——” 玉指骤然收紧,观音像轰然坠地,裂成三瓣的莲花座里赫然露出粗劣陶胎。 司徒长恭瞳孔微缩。 他记得这尊送子观音,是去年卫云姝生辰时母亲亲手捧来的。当时满屋女眷都赞那水头足得能养鱼,谁曾想...... “御赐的冬青釉瓶变成民窑粗瓷,前朝古画成了学徒仿作。”卫云姝踩着满地瓷片步步逼近,金丝牡丹绣纹碾过司徒长恭的皂靴,“世子不妨猜猜,这些物件是何时被狸猫换太子的?” 廊下忽然传来四九的惊呼。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春喜正死死攥着个鎏金妆匣,匣中滚出颗鸽子蛋大小的东珠——正是那套点翠头面上缺失的粉珠。 司徒长恭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他记得三日前经过库房,瞥见春喜与账房管事凑在月洞门前嘀嘀咕咕。当时以为是核对嫁妆单子,如今想来确实古怪...... “世子既要问十七万两军粮,本宫便与你说个明白。”卫云姝忽然扯下腰间双鱼佩掷在石桌上,“去岁黄河决堤,世子可记得这玉佩押在当铺三月才赎回?” 羊脂玉在暮色中泛着冷光,鱼眼处还留着当票火漆的残红。 司徒长恭喉头一哽。那是他为了给兵部侍郎贺寿,偷偷典当了卫云姝的陪嫁。后来还是老夫人从体己钱里抠出二百两,才没让这丑事传出去。 “本宫的嫁妆,世子用得,边疆将士便用不得?”卫云姝忽然抓起那幅赝品画轴,绢帛“刺啦”撕裂声惊飞檐下铜铃,“十万将士三个月粮草,换不来世子一句‘夫人高义’,倒招来兴师问罪!” 最后半句裹着凛冽北风砸在司徒长恭脸上。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皂靴踩上那尊裂开的观音像,陶片扎进云锦靴面的闷响,恰似国公府摇摇欲坠的门楣。 第17章 不许报官 烛火在卫云姝鬓边九鸾衔珠钗上跳跃,她抬手抚过案几上摊开的《千里江山图》,金丝甲套划过绢帛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世子不妨细看,这幅李公麟真迹的题跋处——” 司徒长恭的视线终于落到地上散落的物件上。 翡翠雕的并蒂莲在烛光里泛着冷光,和田玉雕的瑞兽镇纸压着半卷泛黄的字帖,每件都精致得能入宫献宝,却件件都留着被利器刮过的痕迹。 “赝品。”卫云姝甲套突然刺破画绢,在司徒长恭骤然收缩的瞳孔中,将价值千金的古画撕成两半,“或者说,被狸猫换过的太子。” 青铜灯树突然爆开个灯花,司徒长恭猛地攥住案角。 他想起三年前大婚次日,卫云姝捧着钥匙匣说要与他共掌库房时的模样。那时她耳坠上的东珠映着晨光,晃得他心口发烫。 “胡言乱语!”他挥袖扫落案上茶盏,碎瓷溅到卫云姝石榴裙摆,“库房钥匙由你的人日夜看守,便是要作伪......”话到此处突然哽住,眼前闪过幼弟捧着糕点来书房讨教文章时乖巧的笑脸。 卫云姝指尖轻轻拨开裙裾上的瓷片:“春喜。” 跪在阴影里的小丫鬟膝行上前,额头磕在青砖上的闷响惊飞了窗外夜枭:“上月廿三,小少爷说临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总不得其法,要借真迹参详。”她颤抖着举起块染血的帕子,“奴婢拦着不让进,小少爷便用砚台砸奴婢的头。” “够了!”司徒长恭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将卫云姝完全笼罩在阴影里,“长荣上月刚给母亲抄了十卷《地藏经》祈福!十岁的孩子连蚂蚁都不忍踩,你竟用这等龌龊手段诬陷他?” 卫云姝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前世那个雪夜又浮现在眼前——秋平空洞的左眼窝积着雪,司徒长荣把沾血的玉冠往她怀里一丢:“不过是个贱婢,嫂嫂何必动气?” “世子可记得去年上元节?”她突然抚上腰间鸾纹玉佩,“你带着长荣逛灯市,回来时他靴底沾着糖葫芦的糖渣。”烛芯突然爆开,照亮她眼底寒芒,“若我说那糖渣里混着三岁女童的血,世子可信?” 司徒长恭的手掌重重拍在紫檀案上,震得笔架上的狼毫簌簌发抖:“卫云姝!你如今连稚子都要污蔑?当年那个为我抄经祈福的姑娘,何时变得这般面目可憎!” “面目可憎?”卫云姝突然扯开衣襟,锁骨下狰狞的烫伤在烛光中宛如恶鬼獠牙,“去年中秋宴,长荣失手打翻火锅,世子说''孩童玩闹罢了''。这伤,可比得上他虐杀贫女时用的烙铁?”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司徒长恭瞳孔骤缩。他想起三日前母亲说长荣最近总做噩梦,要请白云观道长来驱邪。当时只当是孩童顽皮,此刻却见卫云姝从碎瓷中捡起半块玉佩——正是他去年赠给长荣的生辰礼。 “怎么?”卫云姝将玉佩抛向半空,看着司徒长恭下意识伸手去接,“莫非,世子宁愿相信十岁幼童能写出《平戎策》,也不信他会用金簪戳瞎婢女的眼睛?” 夜风突然灌入厅堂,卷起满地碎绢。 司徒长恭望着飘到脚边的《千里江山图》残片,忽然记起那日长荣捧着临摹之作给他看时,袖口隐约露出的金丝软甲——那是本该锁在库房深处的贡品。 廊下扫洒的婆子缩了缩脖子,青瓷碗底在石阶上磕出清脆的响。 卫云姝指尖抚过腕间羊脂玉镯,唇角扬起讥诮的弧度:“国公府连西跨院的瓦都三年未翻新了,世子爷倒还有闲钱给紫竹苑添置蜀锦帐子?” 司徒长恭广袖震得案头茶盏叮当响:“胡言乱语!” “是不是胡言,开库房一验便知。”卫云姝绣鞋碾过青砖缝隙,“我那三十六抬嫁妆里,可有十二箱贴着御赐黄封。”她忽地逼近半步,发间金步摇穗子扫过司徒长恭襟前蟠龙纹,“世子敢不敢赌?若查实是二公子所为——” “荒谬!”司徒长恭挥袖带翻鎏金香炉,香灰扑簌簌落在卫云姝裙摆,“荣儿才十岁!” 廊外传来窸窣议论,几个管事婆子探头探脑。卫云姝慢条斯理掸去灰烬:“上月十五,二公子带着小厮开过东角门。”她忽地轻笑,“说来也巧,那日晏姑娘房里的珊瑚屏风,瞧着倒像是我陪嫁之物。” 司徒长恭颈侧青筋暴起。 他当然记得那架屏风,晏茉说是娘家体己——可卫云姝陪嫁单子正压在礼部,稍加查证便会露馅。 “你以为攀扯稚童便能遮掩善妒之名?”他猛然扣住卫云姝手腕,“昨日不过去紫竹苑探病,你便闹得阖府不宁!” 卫云姝腕骨被掐得生疼,面上仍噙着笑:“世子这手劲,倒比上元节扳腕赢金吾卫时还大三分。”她突然扬声,“陈嬷嬷!取我妆奁钥匙来,当着诸位族老的面开库查验!” 廊下白须老者捋胡须的手顿在半空。司徒长恭瞳孔骤缩——那架要命的屏风此刻正摆在晏茉房中。 “够了!”他甩开卫云姝,“为个物件闹得家宅不宁,这便是你临川公主的气度?”转身对族老作揖,“今日惊扰诸位,实因内子近日忧思过甚。” “我忧思什么?”卫云姝截断话头,“忧思世子用我的嫁妆养外室?还是忧思二公子偷梁换柱的本事青出于蓝?” 她忽然从袖中抖出张洒金笺,“这是晏姑娘昨日递来的单子,要支取五百两白银——落款墨迹未干就急着用印,世子瞧这指印可眼熟?” 司徒长恭盯着笺上那抹朱砂印,正是他昨日留在晏茉处的私章。 檐下冰棱咔嚓断裂,惊飞了廊角啄食的麻雀。 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檐角,卫云姝指尖抚过妆奁上断裂的鎏金锁扣:“夏欢,去请京兆府的陈大人来。” “且慢!”玄色皂靴踏碎青石板上积水,司徒长恭攥住侍女手腕,“家丑岂可外扬?” 卫云姝唇角扬起讥诮的弧度:“世子既不信我,又不许报官,莫不是要妾身吞了这哑巴亏?”她忽地掀开箱笼,御赐的缠枝莲纹锦缎下赫然压着几匹粗麻布。 廊下传来环佩叮当,蔡氏搭着司徒飞燕的手跨过门槛,绢帕掩唇咳得肩头乱颤:“我司徒家百年清誉,岂容你胡闹!” 第18章 监守自盗 “母亲来得正好。”卫云姝捻起麻布一角,“去岁圣上亲赐的蜀锦,如今成了西市三文一尺的粗麻——不知二弟书房新换的紫檀书案,可还称手?” 司徒飞燕绞着帕子的指节发白:“休要污蔑长荣!” “二姑娘莫急。”卫云姝截断话头,葱指轻点库房账册,“三月廿七申时三刻,二弟携小厮以送冰鉴为由入库,守库婆子吃醉酒误了时辰——”她突然翻动纸页,“巧得很,那日正是御赐屏风入库之日。” 蔡氏额角青筋突突直跳:“长荣最是恭谨知礼。” “既如此,母亲可敢让陈大人查验二弟书房?”卫云姝逼近半步,发间累丝金凤衔着的东珠轻晃,“若搜不出赃物,妾身愿自请下堂。” 雨势渐急,司徒长恭突然攥住她手腕:“你非要闹得家宅不宁?” “是有人要毁我卫氏百年清誉!”卫云姝甩开桎梏,腕间翡翠镯撞在黄梨木箱上迸出裂痕。 前世记忆翻涌——司徒长荣用倒卖嫁妆的银钱豢养私兵,最终害得卫家满门抄斩。 蔡氏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洇开暗红:“查!现在就查!”她枯槁的手指向库房,“若长荣清白,你即刻收拾嫁妆滚回卫家!” 卫云姝望着婆母癫狂神色,忽想起前世司徒长荣及冠那日。 少年捧着亲手雕的桃木簪献给蔡氏,转身却将烫红的烙铁按在小厮脸上——只因那奴仆打翻了他私藏的贡酒。 “母亲英明。”她屈膝行礼,垂眸掩住眼底寒芒。 司徒飞燕一掌拍在檀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口说无凭!你若敢立下文书,若是污蔑长荣,不仅要交出所有私产,还得在祠堂跪足三日自省!” 卫云姝拢了拢绣着金丝牡丹的广袖,唇角噙着一抹冷笑。 青玉簪子垂下的流苏在她鬓边轻晃,映得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愈发清亮:“正有此意。不过若是查实二公子监守自盗,国公府不仅要补齐嫁妆,连我这些年贴补的银钱也得分文不少地还来。” “放肆!”司徒飞燕霍然起身,指间绞着的云纹锦帕几乎要撕裂,“你既入了国公府的门......” “小妹!”司徒长恭沉声打断,玄色蟒袍上金线绣的麒麟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转向卫云姝时已换上温和神色:“一日足矣,三日未免苛待。”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卫云姝执起狼毫,笔锋在洒金宣纸上龙飞凤舞。夏欢捧着墨砚的手微微发抖,浓墨滴在青砖地上,洇开一朵墨花。 待大理寺丞冯宏智匆匆赶来时,正厅的青铜兽首香炉已换了三次檀香。 这位年近四十的七品寺丞身着洗得发白的官袍,腰间玉带扣却擦得锃亮。他听完原委,当即派衙役将京城十八家典当行查了个底朝天。 司徒长荣到底年少,典当御赐的翡翠屏风时竟大喇喇用了本名。不过半盏茶功夫,两个身着绸缎的掌柜就被衙役押了进来。左边胖些的浑身抖若筛糠,右边瘦子早已瘫坐在地,额头磕在青砖上咚咚作响。 “大人明鉴!”胖掌柜涕泗横流,“小公子说这些物件都是府里用不着的,若敢不收,明日就让小的铺子开不得张啊!” 蔡氏手中佛珠“啪”地断裂,翡翠珠子滚落一地。她颤抖着指向二人:“刁民!定是受人指使!” “母亲慎言!”司徒长恭霍然起身,玄铁扳指在太师椅扶手上划出深深凹痕。他目光扫过卫云姝时暗了暗,转头对冯宏智拱手道:“舍弟年方十岁,平日最是乖巧。” “世子请看。”冯宏智从袖中掏出本账册,泛黄的纸页上赫然盖着司徒长荣的私印,“这是从二公子书房暗格搜出的,连三年前典当先帝御赐的鎏金香炉都记得明明白白。” 卫云姝抚了抚腕间鸾凤金钏,清脆的环佩声在死寂的正厅格外刺耳。她看着蔡氏煞白的脸,忽觉那嵌着红宝石的抹额格外滑稽——就像戏台上丑角的花钿。 “不可能!”司徒飞燕尖叫着要去撕账册,却被衙役拦下。她发间金步摇纠缠着垂落的发丝,活像只炸了毛的孔雀。 “来人!”司徒长恭突然厉喝,门外顿时涌入十余名持棍家丁,“将这二人......” “世子是要当着本官的面灭口?”冯宏智横跨一步挡在掌柜身前,补丁摞补丁的官袍下摆沾了尘土,“大理寺的案卷今夜便会呈交御前,世子三思。” 卫云姝冷眼看着这场闹剧。窗棂外飘进几片海棠花瓣,正落在她月白裙裾上。 十年了,这国公府的海棠开得还是这般艳,艳得能滴出血来。 “够了!”蔡氏突然抓起案上茶盏掷在地上,碎瓷飞溅。她胸口剧烈起伏,金丝绣的牡丹缠枝纹在烛火下明明灭灭:“就算...就算长荣一时糊涂,云姝你身为长嫂也不至于如此。” “婆母莫不是忘了文书?”卫云姝示意夏欢展开洒金宣纸,朱砂手印艳得刺目,“明日午时前,我要看到库房钥匙。至于二公子......祠堂的地砖,该换人跪了。” 司徒长恭阴鸷眸光掠过卫云姝发间金步摇,攥着扳指沉声吩咐:“顺子,带江蓠。” 廊下小厮眼珠骨碌转了两圈,刚要抬脚却被绛色裙裾拦住。 卫云姝指尖漫不经心拨弄鎏金护甲:“冯大人,遣两个刑部差役同去。”她迎着司徒长恭几乎迸出火星的眼神,莞尔补了句:“免得世子爷的人半路摔了跤。” “卫云姝!”司徒长恭额角青筋暴起,玉扳指在掌心硌出深痕。 鎏金护甲划过茶盏边缘,发出细锐声响。 卫云姝抚着茶汤浮沫轻笑:“世子这般疾言厉色,莫不是被本宫说中了心事?” 青石板溅起三寸尘灰,江蓠被铁链拖着跌进正厅。 见地上捆着的当铺掌柜与伙计,少年面如金纸,膝盖重重磕在青砖缝里。铁链哗啦声里,司徒长恭突然厉喝:“江蓠!你全家都是府里家生子,长荣待你如手足,为何监守自盗?” 卫云姝看着少年颤抖的喉结,指尖叩响案几:“既说偷了本宫嫁妆,那便指认库房所在。” 第19章 库房 江蓠额角冷汗砸在青砖上,洇出两团深色水痕。他余光瞥见司徒长恭腰间晃动的蟠龙玉佩,突然指向东厢:“是...是那间描金铜锁的!” “哦?”卫云姝抚过腕间翡翠镯,“秋平,上月你替本宫收的紫檀妆奁放哪儿了?” 侍女脆声应道:“回公主,东厢库房存着冬日炭火。” 满堂烛火噼啪炸响,江蓠慌忙改口:“是西边那间乌木门的!那日、那日小的见春喜姑娘从里头捧出锦盒。” “西厢存着府里中秋要用的桂花酿。”夏欢冷笑,“公主的嫁妆向来存在后罩房。” 司徒长恭猛地起身,玄色蟒纹广袖带翻茶盏:“刁奴!竟敢攀诬主子!” 滚烫茶汤泼在江蓠手背,烫出片片红痕。少年突然重重叩首:“是小的鬼迷心窍!那日替小少爷取砚台,瞧见妆匣上嵌着鸽子蛋大的南珠。” 卫云姝抚掌轻笑:“好个忠心仆从。” 她突然俯身逼近少年,“你可知后罩房有三十六道机簧锁?可知本宫陪嫁的南海珊瑚树高三尺?要不要本宫请内务府的人来,教你认认什么叫贡品规制?” 江蓠浑身剧颤,“千错万错都是小人的错!求公主赐死!” 堂中死寂,唯有蔡氏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的喘息。冯宏智突然轻咳:“按律,偷盗主家财物超百两者——” “该当凌迟。”卫云姝接过话头,满意地看着司徒长恭指节泛白,“不过江小哥既说是独自作案,”她突然转头看向当铺掌柜,“李掌柜,上月收的那对累丝嵌宝金镯,刻着内造司哪个年份的印鉴?” 老者浑浊眼珠骤缩,突然以头抢地:“小的有眼无珠!那金镯内侧刻着永昌十七年御赐。” 司徒长恭手中茶盏轰然碎裂。永昌十七年,正是卫云姝及笄那年,先帝亲赐十二件珍宝作嫁。满京城谁不知晓,那批御赐之物皆录在公主府金册,件件都能追查来历。 卫云姝抚着翡翠镯起身,裙摆逶迤过满地瓷片:“冯大人,这案子还要审吗?” 她瞥向摇摇欲坠的司徒长恭,忽而轻笑:“或者,世子要亲自查查贵府账目?看看这些年司徒长荣典当的物件里,有多少带着内造司的印记?” 秋风卷着枯叶拍打窗棂,蔡氏突然捂着心口栽倒。 司徒飞燕的尖叫混着江蓠的呜咽,在满地狼藉中织成荒唐曲调。卫云姝踩着更漏声跨出门槛,听见身后司徒长恭从牙缝里挤出的低吼:“卫云姝,你非要如此?” 廊下金菊开得正艳,她摘下一朵别在鬓边:“世子爷,戏台既搭好了,总得唱个满堂彩不是?” 卫云姝玉指轻点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腕间翡翠镯子碰出清越声响:“劳烦诸位掌柜与冯大人说说,本宫的嫁妆原该在哪几处库房?” 为首老者躬身出列,腰间悬着的和田玉算盘坠子微微晃动:“回禀大人,老朽经营长乐轩四十载,当年公主大婚时,是亲眼瞧着将《千里江山图》《兰亭集序》这些御赐字画收在东跨院第三间库房。”他枯瘦的手指直指雕花月洞门后的青瓦房舍。 另一位身着云纹绸衫的老者紧跟着道:“六福阁承制凤冠时,三十六颗南海明珠、八宝攒珠金步摇俱是登记在册,如今该在西厢第二间库房。”他手中烟杆在夕阳下划出一道金线,正指向与方才相反的方向。 江蓠膝头一软,青石板上的浮尘沾湿在他冷汗涔涔的衣摆上。 司徒长恭指节捏得发白,蔡氏鬓边金凤衔珠钗的流苏簌簌乱颤,连司徒飞燕绞着帕子的手都顿在半空。 余下几位老者次第出列。 当最后一位珍宝斋大掌柜说出“前朝青玉夔龙纹鼎当在东北角耳房”时,卫云姝嫁妆竟散落在国公府东南西北四处库房。而江蓠先前咬死的“赃物”,此刻看来不过九牛一毛。 冯宏智抚着官袍补丁,浑浊老眼精光乍现:“来人!将嫌犯......” “且慢!”蔡氏霍然起身,掐丝珐琅护甲将案几刮出刺耳声响。她胸口金丝牡丹缠枝纹随着急促呼吸起伏,活像要挣破锦缎:“不过几件死物,何至于闹上公堂?这孩子父母在府里伺候了半辈子,四十得子不容易。” “母亲糊涂了。”卫云姝指尖掠过案上青花茶盏,盏中碧螺春泛起涟漪,“私卖御赐之物是诛九族的大罪。”她忽地轻笑,鬓边衔珠蝶簪振翅欲飞,“如今只拿他一人,已是顾念国公府颜面了。” “哗啦”一声,江蓠身下漫开深色水渍。他重重叩首,额头砸在青砖上砰砰作响:“小的招!都是二少爷让小的把库房钥匙模子偷出来!三月十七当的翡翠屏风换了三百两,二少爷在千金坊输了个精光!四月......” 蔡氏抓起茶盏掷过去,碎瓷在江蓠额角迸出血花:“满嘴胡吣!定是你这腌臜货色栽赃!” “母亲慎言。”卫云姝广袖轻拂,挡住飞溅的瓷片,“冯大人不妨派人去千金坊查查账目?听闻赌坊最是认钱不认人。” 她尾音带笑,目光扫过司徒长恭腰间玄铁令牌——那是能自由出入赌坊的凭证。 司徒长恭突然大步上前,玄色蟒袍带起凛冽寒风。 他逼近时,卫云姝闻见熟悉的沉水香,恍惚还是大婚那日红烛下的温存模样。可此刻他眼底的阴鸷,倒像极了祠堂里那些狰狞的祖宗牌位。 “你要怎样才肯罢手?”他嗓音压得极低,喉结在紧绷的脖颈间滚动。 卫云姝抚过案上洒金文书,朱砂手印艳如凝血:“世子说笑,明明是国公府要给我个交代。” 她指尖点在“自省三日”的条款上,金镶玉护甲叩出清脆声响,“二公子既敢动御赐之物,想必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正厅忽地灌进穿堂风,卷起满地账册纸页。司徒长恭盯着纷飞纸页间那一行“典当先帝御赐鎏金香炉得银五百两”,突然闭了闭眼:“半月之内,嫁妆与银钱分文不少地归还。” “世子!”蔡氏凄厉尖叫,金镶翡翠护甲生生折断在太师椅扶手上。 司徒飞燕扑过来拽住兄长衣袖,茜色裙裾扫翻青铜烛台,蜡泪在地面凝成血珠似的红痕。 第20章 杖刑 卫云姝望着那滩红蜡,忽想起去年冬夜。她独守空房剪烛花时,蜡泪也是这样一滴滴落在手背,烫得人发疼。如今这疼,该轮到他们尝尝了。 “三日。”她抚平袖口褶皱,云锦暗纹在暮色中流转光华,“少一刻,我便请冯大人将账册誊抄十份,送往六部九卿府上。” 就在这时。 “国公爷回府了!”廊下小厮的颤音穿透雕花窗棂。 卫云姝指尖抚过鬓边凤钗,护甲在暮色中闪过冷光。 齐国公踩着戌时更鼓踏入正厅,玄色大氅挟着秋夜寒霜,目光如淬毒的箭镞射来——本该在别院陪曹姨娘赏菊的人,此刻眼底猩红似要噬人。 “父亲。”司徒长恭兄妹齐声问安。 卫云姝屈膝行礼时,瞥见来福腰间沾着曹姨娘惯用的茉莉香粉。这位国公爷倒是演得情深,连更衣都来不及便匆匆回府。 “冯大人辛苦。”齐国公接过茶盏,青瓷盖碗重重一磕,“既是家事,余下琐碎老夫自会处置。”话锋直指大理寺卿,却见冯宏智转头望向绛色宫装的身影。 卫云姝轻笑:“夏欢,将嫁妆册子呈予冯大人。” 册页展开时,蔡氏喉间发出濒死般的抽气声——那上面朱笔勾画的御赐之物,件件都能要了司徒长荣的命。 “后续核验还要劳烦大人。”卫云姝话音未落,来福已如影随形跟上冯宏智。 她垂眸掩住讥讽,司徒家惯会堵人嘴,却不知大理寺案牍库里早备着誊抄本。 待外人都退尽,齐国公突然暴喝:“跪下!” 司徒飞燕绞着帕子窃笑,蔡氏指甲深深掐进太师椅扶手的缠枝莲纹里。 卫云姝迎着威压抬头,前世就是这道目光逼得她跪碎满地瓷片,而今凤头履稳稳踩着青砖缝:“云姝愚钝,还请国公爷明示。” “女子顺德四德你可曾记得?”齐国公一掌拍裂紫檀案几,“宽容忍让是为仁,你苛责幼弟;株连仆从是为戾,你失却柔顺;家丑外扬是为恶,你败坏门庭!” 卫云姝凝视案几裂缝里渗出的茶汤,想起前世跪在这里时,这裂缝曾划破她的膝盖:“国公爷说得极是。” “既知错......” “可我不认。”卫云姝截断话头,在众人骤变的脸色中轻笑,“您说宽容——司徒长荣盗我嫁妆三年,我忍了三十六个月;您说柔顺——江蓠全家性命捏在您手中,我不过求个公道;您说家门荣辱......”她突然抓起案上碎瓷,“不如我们敲登闻鼓,让满朝文武评评司徒家是如何‘善待’公主的?” 碎瓷抵住咽喉的刹那,司徒长恭猛地起身:“卫云姝!” “怎么?世子要弑妻?”血珠顺着瓷片滚落,在她雪白颈间绘出朱砂痕。前世这道伤痕是为司徒长恭挡箭所留,今生倒成了最锋利的刀。 齐国公瞳孔骤缩。他忽然记起三日前朝会,御史台刚参过纵奴行凶的永昌伯。若真让这疯妇闹出去...... “父亲!”司徒飞燕突然尖叫。众人转头望去,蔡氏正歪在椅中抽搐,嘴角溢出白沫。 卫云姝松开碎瓷,任其叮当坠地:“婆母这是旧疾复发?巧了,太医院刘院判近日正在为本宫调养。”她抚着颈间血痕转身,“秋平,拿本宫令牌去请——记得走正门,多带些灯笼。” 秋平领命,撒腿而去,旁人阻拦不及。 卫云姝拢了拢绣金线的衣袖,抬眼看向齐国公:“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儿媳既是国公府的人,更是父皇亲封的临川公主。二弟偷盗的不单是儿媳的嫁妆,更是御赐之物。” 她手指轻轻叩在紫檀木案几上,“按律例,私卖御赐之物当诛三族。今日儿媳若真要追究,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话音未落,司徒飞燕跳起来指着她鼻子:“好大的威风!你敢拿皇上压父亲?” 卫云姝轻笑一声,目光扫过齐国公铁青的脸:“妹妹这话说得有趣,倒像是父亲要违抗圣命似的。”她故意顿了顿,“父亲若觉得儿媳处置不当,不如进宫请父皇评理?” “够了!”齐国公手中茶盏重重一放,惊得司徒飞燕缩了缩脖子。他盯着祠堂梁柱上盘旋的蟠龙雕花,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话:“长荣......杖三十,跪祠堂十日。” “老爷!”装病失败的蔡氏扑上去扯住他衣袖,“长荣才十二岁啊!三十杖是要他的命!” 齐国公甩开她的手,额角青筋直跳:“慈母多败儿!若非你纵得他无法无天,何至于此!” 卫云姝冷眼看着蔡氏跌坐在青砖地上,鬓边金镶玉步摇缠住了发丝。 她转身对冯宏智福了福身:“待嫁妆清点完毕,还要劳烦冯大人做个见证。” “卫云姝!”蔡氏突然尖叫着扑过来,被夏欢拦在两步外。她赤红着眼像要吃人:“你非要逼死我们母子才甘心?” “母亲说笑了。”卫云姝抚了抚腕间翡翠镯子,“儿媳不过是要讨个公道。” 她目光扫过司徒长恭攥得发白的指节,“毕竟这国公府的脸面,总不能叫个毛孩子败光了。” 正说着,外头传来杀猪似的嚎叫。两个粗使婆子架着个锦衣少年进来,那少年双脚乱蹬,金线绣的云纹靴子都蹭掉了半只。 “放开小爷!不过拿她几件破烂,等我赌钱翻了本......” “啪!” 齐国公一巴掌甩过去,少年半边脸登时肿起来。 司徒长荣愣了片刻,突然扯着嗓子喊:“爹!你为了个外人打我?” “住口!”齐国公气得胡子直颤,“给我按住了打!” 四个家丁将人按在春凳上,褪了绸裤露出白生生的皮肉。蔡氏捂着嘴直抖,司徒飞燕早吓得躲到柱子后头。 “一!” 手腕粗的枣木杖砸在皮肉上,司徒长荣杀猪似的嚎起来。 “五!” 血珠子溅到青砖缝里,蔡氏突然要往刑凳上扑,被两个嬷嬷死死拽住。 “六!” 司徒长荣嗓子都喊劈了,嘴里不干不净地骂:“卫云姝你个贱......” “堵上嘴!”齐国公一脚踹翻铜盆,热水泼了满地。 卫云姝冷眼看着浸血的木杖起起落落,忽然想起大婚那日。 司徒长恭挑开盖头时,窗外也是这样此起彼伏的竹杖声——原是下人在驱赶乌鸦。 “二十九!三十!” 行刑的婆子声音发颤,春凳上的人早没了声响。蔡氏扑上去抱着儿子哭天抢地,司徒长恭突然大步走过来。 第21章 煎药 “满意了?”司徒长恭眼底泛着血丝,玄色衣摆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卫云姝抚平袖口褶皱,笑得温婉:“世子说什么呢?这不是父亲定的家法么?” 她转身朝齐国公福身,“儿媳告退,明日再来清点嫁妆。” 卫云姝揉着酸疼的脖颈转过游廊,忽然被拽进松树阴影里。 夏欢“呀”地惊叫半声,看清来人后硬生生咽回去。 “世子这是作甚?吓人一跳。”卫云姝甩开腕子退后两步。松脂香混着男人身上的沉水香扑过来,她的睫毛都没颤一下。 司徒长恭盯着她领口银线绣的昙花,突然擒住她手腕:“捐银子的事是你设的局?” 拇指碾过她腕骨,“从我去玄月堂找你,到母亲应下赌约,连那几个老掌柜...” “世子过誉。”卫云姝抽手像拂开柳枝,“我又不是神仙。”转身时裙裾扫过青砖缝里钻出的野草。 “站住!”司徒长恭拦在月洞门前,“非要我赶走了晏茉,你才肯罢休?” 他胸口起伏着,突然嗅到她发间陌生的苏合香——从前她只用他送的蔷薇露。 卫云姝没有站住,头也不回地离开,径直穿过月门。 夏欢小跑着追上来,在荷花缸旁憋不住话:“公主,世子说的是真是假啊?” “哪句?”卫云姝掐了片枯荷捻着玩。 “说您算计……”夏欢说完,自己却先摇头,“不可能!您要是有这心眼,早把齐国公府掀了!” 卫云姝笑出声。 小丫鬟掰着指头数:“定是他们贪您嫁妆,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枯荷在指尖碎成齑粉。 卫云姝望着池面浮萍。前世司徒长恭借玄月堂扬名,今生她提前掀了底牌。松树那头“咚”地闷响,夏欢缩脖子:“世子砸树呢。” “让他砸。”卫云姝拐上抄手游廊。前世这男人也是这般气势汹汹来质问,转眼就用她的银子给晏茉打头面。廊下鹦鹉突然扑棱翅膀:“贪!贪!” 夏欢忙着训鹦鹉,没看见主子眼底寒光。 司徒长恭确实猜中大半——她不过是在请帖墨汁里添了吸引老鼠的松胶,在账房窗台撒了点引蛇的药粉。至于那些掌柜...卫云姝抚过廊柱裂痕,谁能拒绝彻查贪墨的机会呢? 松树后,司徒长恭拳头砸得松针簌簌落。玄色衣袖沾了树脂,恍惚想起去年生辰,卫云姝踮脚给他摘松果的模样。 蝉鸣刺得耳膜生疼,他盯着游廊转角晃动的珠帘——那里早没了藕荷色裙角。 …… 惊鸿苑的院门一关,外头已然闹翻了天。 司徒长恭领着家丁满府翻箱倒柜,二少爷屋里珍藏的玉马砸了个缺口,三小姐的妆奁匣子见了底。 蔡氏瘫在拔步床上,眼睁睁看着陪嫁的紫檀屏风被抬出门槛。 “我的缠枝莲纹......”描金漆盒哐当砸在地上,蔡氏突然喷出一口血。 “去请桑太医!快!” 司徒长恭靴尖沾了血点子,转身就往桑府奔。 朱漆大门“吱呀”开条缝,桑家公子提着扫帚劈头盖脸砸下来:“你们司徒家欺辱临川公主的时候,可想过有求人的一天?” 门栓重重落下,司徒长恭官袍沾满灰土。 他攥着拳头拐进梁太医家,老大夫倒是殷勤,拎着药箱就跟来了。 “我要桑太医!”蔡氏挥开梁太医的手,金镶玉护甲在锦被上划出三道痕,“那庸医两年前就说我要死,他能顶什么用!” 梁太医也不恼,捏着药渣啧啧称奇:“夫人这两年的药方精妙得很,只是煎药的火候差了分毫。”他捻起片发黑的茯苓,“前些日子换过煎药人吧?” 屋里霎时静了。 “毒妇!装什么贤良!”蔡氏突然捶床大骂,“早算计着在这等着我呢!”喉头腥甜上涌,帕子上又绽开血梅。 司徒长恭盯着梁太医开的安神汤,突然问:“桑太医欠过卫云姝人情?” “怕是临川公主救过桑家小子的命。”齐国公摩挲着扳指,“三年前太医院选药童,桑旭君因左手有疾险些落选。” 烛火“啪”地爆了灯花。 蔡氏猛地揪住床帐:“好啊!我说那贱人怎么突然好心荐药童,原是拿我的命做筏子收买人心!” “夫人,少奶奶都三日没来请安了。”平姨娘捏着帕子给蔡氏捶腿,“这几日的药...怕也不是她负责煎的。” 蔡氏手一抖,药碗“当啷”磕在矮几上。褐色的药汤泼湿锦被,泛着股奇怪的涩味。她突然揪住心口:“快!查这几日的药是谁经手!” 张嬷嬷提着裙摆小跑出去,廊下等着传话的小丫鬟撞成一团。 不过半盏茶功夫,满头大汗地捧来本册子:“是大厨房刘婆子煎的!” “反了天了!”蔡氏指甲掐进司徒长恭胳膊,“卫云姝这是要毒死我!” 司徒长恭皱眉抽手,袖口金线绣的云纹都被扯脱了线。 齐国公一脚踹翻脚踏:“带人!”两个粗使婆子架着刘婆子摔在青砖地上,药渣子撒了一地。 “照实说!”国公爷靴底碾着药渣。 刘婆子哆嗦着摸出张泛黄的纸:“都是按少奶奶留的方子...”梁太医接过方子眯眼细看,突然抓住婆子手腕:“你这指甲怎么回事?” 众人这才瞧见婆子指甲缝里渗着紫。梁太医指尖沾了点唾沫一搓,厉声道:“紫月花根茎要现削现熬,你这紫渍分明是提前两个时辰处理的!” “冤枉啊!”刘婆子额头磕出血印子,“老婆子想着先削好药材省时辰...”她突然指向窗外,“那紫月花根比头发丝还细,老婆子老眼昏花的...” “放屁!”蔡氏抄起玉枕砸过去,“我咳血三日你怎不说!”刘婆子胳膊顿时青紫一片,哭嚎着往国公爷靴边爬:“实在是大厨房就老婆子一人当值,又要看火又要挑根茎的。” 梁太医抖着方子直叹气:“这紫月花最忌久置,药性相冲便成毒!”话音未落,蔡氏突然“哇”地吐出口黑血,染得帐子猩红点点。 司徒长恭猛地起身,带翻了酸枝木圆凳。他盯着梁太医:“母亲当真中毒了?” “这...”梁太医捻着胡须犯难,“若是按方子现削根茎,本应是温补的良药...”窗根底下蹿过只黑猫,撞得药吊子叮当响。 齐国公突然冷笑:“好个卫氏!送个精妙方子来,算准了底下人办不妥!”他抓起案上茶盏砸向刘婆子,“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第22章 送子 “国公爷饶命啊!”刘婆子被拖出门时还在嚎,“少奶奶送来十几种药材,老婆子实在分不清。” 蔡氏攥着染血的帕子喘粗气:“我说这几日怎么心慌...快去把卫云姝叫来!”她突然抓住儿子衣袖,“我儿莫要再护着她!” 司徒长恭盯着地上蜿蜒的血迹。昨日卫云姝立在紫藤架下说“母亲该换药方了”的模样突然浮现在眼前,她嘴角那抹笑如今想来竟透着寒意。 “世子!”张嬷嬷突然捧着个锦盒进来,“门房说半个时辰前,少奶奶差人送了这个来。” 梁太医掀开盒盖“咦”了声:“晒干的紫月花根?”拈起一根对着光瞧,“这...这分明是处理好的!” 满屋寂静。司徒长恭抓起锦盒里掉落的字条,卫云姝簪花小楷写着:“药材难寻,特备三月之量。”日期正是她交方子那日。 蔡氏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点子溅到司徒长恭手背。他盯着那抹猩红,想起今晨在书房撞见卫云姝时,她正在临《心经》。 “世子可知,有些毒要见血才能清?”她当时头也不抬地说。 “母亲。”司徒长恭突然开口,“您咳血几日了?” “三日!整整三日!”蔡氏又要砸玉枕,却发现早摔碎了。 梁太医突然拍大腿:“这就对了!若连服三日变质的药,本该呕血而亡...”他猛地闭嘴,冷汗顺着脖颈流进衣领。 司徒长恭指尖摩挲着干透的紫月花根。 卫云姝若真想杀人,何必大费周章送药材?可若说无心...他望向窗外,秋海棠开得正艳,像极了新婚夜她盖头上绣的花。 梁太医捻着药渣直摇头:“这火候差一分,药性就相冲。得掐着时辰添柴减薪,没三双手盯不住。” “卫云姝怎就熬得?”蔡氏抓起瓷枕砸向跪着的婆子,“定是你这老货偷奸耍滑!” 老大夫脸涨成猪肝色,背起药箱就走。门帘哗啦一响,齐国公皱眉:“何苦得罪人?” “不过是个太医院打杂的。”蔡氏揪着猩红床帐咳嗽,“让卫氏接着熬!她既会装贤惠,就装到底!” …… 惊鸿苑的梧桐叶沙沙响,卫云姝赤脚晃着藤编吊床。 旺财突然支棱起耳朵,冲着月洞门“汪汪”叫。 司徒长恭踏着满地碎金进来,正撞见女子雪白足尖勾着丝绦。日头透过叶隙在她锁骨洒下光斑,晃得他喉头发紧。 “嫁妆可点清了?”卫云姝懒洋洋挠着狗肚子。 司徒长恭攥紧剑柄:“母亲吐血了。” “哦。“素手一扬,旺财蹿上石榴树。 “桑太医为何不来?” “许是嫌你们司徒家脸皮厚?”卫云姝翻身坐起,罗袜随意套在脚尖,“三年前他孙子冲撞端王妃,我不过说了句‘童言无忌’。” 司徒长恭逼近三步:“既承过你的情,就该继续给母亲看诊!” “人情我还了两年。”纤细手指划过青石案,在药渍浸透的纹路处停住,“每日五个时辰守着药罐,世子可知火折子烧穿我几条裙子?” 窗外忽然传来药童惊呼。小丫鬟追着打翻的陶罐跑过,浓苦药味漫进院子。 “你既做得到.....” “我做得到,就要做?”卫云姝突然轻笑,“祠堂罚跪那晚,我说冷,世子怎么说的?‘既穿得单薄,就该受着’。” 司徒长恭猛地僵住。 那夜寒风卷着雪粒子往窗缝里钻,他确实说过这话。 “滚吧。”卫云姝甩开珠帘,“明日见不到齐整的嫁妆,我就去敲登闻鼓,告御状。” 玛瑙珠子噼里啪啦砸在青砖上,惊飞一树麻雀。 …… 夏欢提着裙角小跑进菊园时,卫云姝正用银剪子修一枝墨菊。花汁染在指尖,像沾了层青黛。 “公主!”小丫鬟凑到耳边,“凌掌柜传话,曹娘子果真去了悬壶堂。” 卫云姝剪断多余的花茎:“明日送子圣手坐堂?” 残菊落进竹篓,惊起几只粉蝶。 “正是呢。”夏欢替她拭去手上花汁,“咱们现在怎么办?” “去墨菊苑一趟。”卫云姝突然转身,裙摆扫落几片花瓣。 琏姨娘握着竹剪的手一颤,金丝菊的叶子削歪了。 她望着突然造访的世子夫人,指甲掐进掌心——上个月送去的治咳药,不知这位主子可用了? “好俊的花儿。”卫云姝指尖抚过琉璃盆里的菊花。夏欢早把其他丫鬟支到廊下,琏姨娘看着晃动的珠帘,喉头发紧。 “听闻姨娘擅养菊,”卫云姝突然掐断一朵花苞,“可想过养个孩子?” 瓷盆晃响。琏姨娘后退半步撞翻花架,泥土撒在绣鞋上:“妾...妾身寒症未愈。” “断嗣丹的寒症?”卫云姝碾碎花苞,汁液染红指尖。 琏姨娘猛地抬头,发间银簪撞在花架上叮当响。 十年前那碗甜汤的味道突然涌上喉头——蔡氏笑着说“这是助孕的”,指甲上的丹蔻红得像血。 “夫人说笑了...”她嗓音发颤。 “十岁那年我配过这种药。”卫云姝突然扯开话题,“本是为野猫绝育,谁知被个贪财的卖了。”她拈起片菊叶对着光,“如今市价该有五百两一丸?” 琏姨娘踉跄扶住案几。 那日平姨娘呕出黑血的模样突然浮现,蔡氏抚着她们的手说“好生将养”。 “要解也不难。”卫云姝从袖中摸出个青瓷瓶,“连服半月,月圆夜最易受孕。” 她顿了顿,“当然,您若信我。” 菊香突然浓得呛人。 琏姨娘盯着瓷瓶上缠枝莲纹,想起昨夜梦见的婴孩笑声。十年了,蔡氏赏的翡翠镯子还锁在箱底——说是赏,不如说是封口费。 “妾自然是信公主的...妾只怕连累公主。”她指尖刚触到瓷瓶又缩回。 卫云姝轻笑:“这药服下头三日会腹痛如绞,第七日呕黑血,你可忍得?” 琏姨娘只犹豫一瞬,突然夺过瓷瓶攥在胸口:“妾熬得住!” 指甲在瓶身刮出刺耳声响,“便是搭上性命也无妨。” “要你命作甚。”卫云姝笑着打断她,“中秋前莫要侍寝。” 她突然掐了朵墨菊簪在琏姨娘鬓边,“这颜色衬你。” 回程路过荷花池,夏欢终于憋不住:“公主真要帮琏姨娘?万一她反水的话怎么办?” “不会的,你瞧她护瓷瓶的样子,”卫云姝掸去袖上花粉,“像不像护崽的母兽?” 池里锦鲤突然跃起,溅湿她的裙角。 第23章 珠胎暗结 晨光初透窗纱,秋平捧着青缎箭袖进来时,卫云姝正对镜描眉。 螺子黛在眉梢轻轻一顿:“要那件竹叶纹暗绣的。” 夏欢倚着雕花门框啃糖瓜:“世子爷昨儿出了惊鸿苑,连夜请了三位杏林高手给夫人熬药,每人月钱十两雪花银呢!”她故意拖长调子,“您猜后头怎么着?” 铜镜里映出卫云姝微翘的唇角。自她不再踏足梧桐苑,惊鸿苑连穿堂风都透着松快:“莫不是药炉子炸了?” “比这还热闹!”夏欢吐出瓜子皮,“三位老先生守着紫砂吊子熬到戌时,夫人闻了闻就说味儿冲,当场摔了缠枝莲药碗。今晨我路过小厨房,听见张大夫跺脚说‘老朽宁可回乡种田’!” 秋平将卫云姝青丝绾作男子发髻,插了根乌木簪:“夫人这般闹腾,光血燕都糟践了三匣。” “由着她。”卫云姝抚平箭袖银纹,“横竖公中账上的赤字,又不是咱们填的。” …… 玄月堂二楼雅间,凌掌柜早早备下冰裂纹青瓷茶具。 一身男人打扮的卫云姝方抿了口雨前龙井,便听木梯吱呀作响。 曹氏裹着月白斗篷款款而来,烟罗纱裙裾扫过青砖,腕间羊脂玉镯与蔡氏那只果然同料同工。 “夫人请。”卫云姝隔着重纱屏风示意。 曹氏褪去鲛绡面纱,露出的芙蓉面比传言更娇三分。葱指搭上冰裂纹青瓷脉枕时,腕子轻颤如风中嫩柳。 “癸水迟滞,夜寐盗汗。”卫云姝三指压脉,“可是幼年溺过寒潭?” 曹氏帕子掩唇轻咳:“八岁那年失足落过冰窟。” 狼毫蘸饱墨,宣纸上落下娟秀小楷:当归、益母草、艾叶各三钱,佐以紫河车研磨入药。曹氏身侧老嬷嬷眯眼细看,忽然倒吸凉气——这方子凶险,却是宫闱秘传的虎狼之药。 “若信得过,连服七七四十九日。”卫云姝吹干墨迹,“期间忌房事。” 曹氏起身行万福礼时,发间累丝金步摇都不曾晃动分毫:“若能得偿所愿,必为神医铸金身。” 雕花木门合拢刹那,卫云姝捻了捻指尖药香。 凌掌柜捧着鎏金香炉进来,正瞧见自家主子望着曹氏远去的软轿,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 暮春的风裹着糖画摊子的焦香,夏欢攥着卫云姝月白广袖的指尖微微发颤:“公……公子,咱们是回府还是……”眸子亮晶晶地扫过捏面人的货郎。 卫云姝屈指轻叩她光洁的额头,云纹折扇在掌心转了个圈。夏欢耳尖倏地染上霞色——公主束着玉冠的模样,活脱脱是画本子里走出来的矜贵小郎君。 “且随性逛逛。”话音未落,秋平已体贴地往她掌中塞了枚金叶子。这沉稳的大宫女此刻也难掩雀跃,两年未出宫门的岁月,早把朱雀大街的喧闹酿成了陈年佳酿。 脂粉铺子的丁香末随风漫过鼻尖时,函一坊的鎏金牌匾已映入眼帘。 卫云姝正要拾阶而上,忽见玄色织金袍角掠过门槛,顾暄眉间凝着三分戾气,身后缀着个莲步踉跄的碧衫少女。 “那不是顾家那位混世魔王?”夏欢踮脚张望,“听说裴家表姑娘都追到京城了……” 秋平蹙眉看着裴晓晓微隆的裙腰:“相看宴上摔了顾夫人最爱的和田盏,倒是因祸得福。” 话音未落,卫云姝的目光已落在少女轻抚小腹的柔荑上。 “公子?”夏欢瞧着自家主子骤然幽深的眸光,莫名打了个寒颤。 紫檀木算盘珠子的脆响里,卫云姝转身欲避。 恰此时顾暄似有所感,猛回头撞进她清凌凌的眸中。春阳漏过槐树枝桠,在他眉骨投下跳跃的光斑,竟显出几分少年人的无措。 “暄哥哥在看什么呀?”裴晓晓娇嗔着扯他袖摆,丹蔻险些勾破浮光锦。顾暄喉结滚动,忽地展臂揽住少女香肩:“不是念叨佑康茶楼的玫瑰酥?” “可你方才还说有要事……” “陪你便是天大的要事。”浪荡子惯用的甜言裹着龙涎香,惊飞了檐下双燕。 裴晓晓垂首掩住得色——母亲总说顾家嫡长子难驯,这不半日便收了顽性? 卫云姝倚着博古架轻抚翡翠镇纸,听着渐远的环佩叮咚。 多宝格间隙里,顾暄临上马车前那抹回望,恰似幼时猎场那只中箭的银狐。 青石板路上马蹄哒哒,夏欢迈进函一坊朱漆门槛时,仍在琢磨这事儿。 柜台前鎏金缠丝镯映着晨光,倒叫她想起顾暄腰间那枚缠枝莲银簪。 “姑娘说裴家小姐...”夏欢捻着玛瑙耳珰嘀咕,“能瞧上顾公子那样纨绔杀神?” 卫云姝正比对着两支累丝金步摇,闻言轻笑:“姻缘簿上的事,倒不如操心这个。”说着将翡翠镯套上秋平手腕,“前儿不是说生辰要打新首饰?” 秋平指尖抚过冰凉的玉料,眼圈蓦地红了。 那年上元夜她们从百花楼后巷逃出来,卫云姝的喜轿正巧路过。新嫁娘掀了盖头掷出两锭元宝,碎银声至今还在梦里响。 “奴婢要这个缠丝镯!”夏欢突然举起鎏金镯子,“往后日日戴着,气死主院那帮碎嘴的!” 马车拐过朱雀街时,秋平突然“咦”了一声。 佑康茶楼前乌泱泱围了三层人,卖糖人的老翁都被挤到墙角。 “前头过不去了。”车夫勒紧缰绳,“像是哪家贵人在闹事。” 卫云姝挑开茜纱帘,正瞧见茶楼伙计抬着榆木柜台堵门。二楼雕花窗猛地推开,半盏云雾茶泼下来,惊得人群哗啦散开个圈。 “奴婢去瞧瞧!”夏欢拎起裙摆钻入人堆,鹅黄衫子转眼淹没在青布短打中。 秋平绞着帕子:“听着像是‘珠胎暗结’什么的...” “是顾暄。”卫云姝望着茶楼飞檐上惊起的灰鸽,“和裴家姑娘。” 话音未落,夏欢喘着气钻回来,发间沾着片茶叶:“了不得了!裴姑娘两个多月的身孕,方才呕在顾公子锦袍上!” 秋平手中绢帕飘落车辕:“不是说这两日才要议亲...” “哪是顾公子的种!”夏欢拍着车椽,“那裴姑娘偷喝落胎药被诊出来,药铺伙计说方子还是照着两个月胎象开的!” 卫云姝指尖划过鎏金缠丝镯。前世这场闹剧分明发生在腊月,如今竟提前月余。她不过前日赠了顾暄一瓶金疮药,难不成? 茶楼忽然爆出瓷器碎裂声。二楼雅间珠帘晃动,顾暄玄色衣角一闪而过,腰间银簪寒光凛冽。底下看热闹的缩了缩脖子:“要见血了!” “回府。”卫云姝放下车帘。 青帷马车调头时,她瞥见裴家丫鬟抱着染血的包袱从后巷溜出来,包袱皮角绣着青鸾纹——正是上个月贡品。 第24章 救救孩子 青瓷香炉腾起袅袅烟丝,卫云姝执笔在宣纸上勾画舆图,狼毫尖悬着滴将落未落的墨。 夏欢捧着鎏金食盒进来时,正瞧见自家主子在“佑康茶楼”四字上画了个朱砂圈。 “夫人今日又摔了药碗。”夏欢摆着碗碟,“国公爷许了她城南两间绸缎庄,这才肯捏着鼻子灌药。” 银匙碰着甜白瓷碗叮当响,“要奴婢说,那三位大夫熬的药怕是掺了黄连。” 卫云姝撂下笔,腕间翡翠镯磕在砚台上:“裴姑娘的事如何了?” “热闹着呢!”夏欢眼睛发亮,“那药膳鸡里加了红花、桃仁,跑堂的说新菜牌还是顾公子亲手拟的...”她突然噤声,因着秋平在窗外轻咳。 暮色漫过琉璃瓦时,晏茉踩着最后一线天光来了。 惊鸿苑外海棠树沙沙作响,她抚着尚未显怀的小腹,指甲掐进掌心。贴身丫鬟翠缕会意,猫腰钻进竹林小道。 “民女给公主请安。”晏茉跪在鹅卵石径上,月白襦裙沾了夜露。她仰起脸时,恰让檐下灯笼照着睫上泪珠:“求您怜惜夫人病体。” 惊鸿苑的大门缓缓开启,晏茉腹部隆起,身影略显颤抖,她毫不犹豫地跪伏在地。 “公主,民女深知卑微不足以入您的法眼,然而……民女闻听夫人贵体违和,昔日里,夫人的汤药皆由公主亲手煎制,而夫人亦只愿服用公主亲手所熬之药。” “因此,民女斗胆恳请公主,愿您莫要因民女与世子及夫人之间的小隙,而有所芥蒂。民女地位卑下,若公主真难容我,民女……民女甘愿自请离去,绝无怨言!” 她每一语都自称民女,语气谦卑到了极致,那泛着红晕的双眼,泪珠悄然滑落,显得楚楚可怜。 这位纤弱佳人跪伏于地,衣衫轻薄,神情哀怨至极。 卫云姝静静地站在那里,不言不语,仅仅是她的站立,便已让人感觉她似乎在倚仗权势欺人。 她轻轻地笑了笑,随意地靠在门框上,轻声问道:“你腹中有孕在身,就这样跪着,难道不担心伤及腹中胎儿?” “公主,所有的过错都在民女身上。” “只要您愿为夫人煎药,民女甘愿长跪不起!” 言罢,她那洁白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瞬间便有淡淡的红痕显现。 “你还真是孝顺。”卫云姝语气平静,不带一丝波动,当她那双清澈的眸子直视晏茉时,竟让晏茉感到一种被彻底洞悉的错觉。 然而,这样的机会对于她来说实属难得,她不会轻易放弃,必将全力以赴。 卫云姝斜倚在朱漆廊柱旁,指间绕着腰际垂落的流苏穗子,漫不经心道:“既存着这份孝心,何不亲自侍奉汤药?倒来本宫这儿讨要殷勤。”金丝护甲划过廊柱发出细微的声响,惊得檐下金丝雀扑棱着翅膀。 晏茉跪在青石阶下的身子又伏低三分,鸦青色裙裾浸在未干的晨露里:“民女粗鄙,恐糟蹋了这等精细活计。” 她盯着阶缝里新冒的苔藓,暗自盘算着两个半时辰的药炉火候,便是折成现代的五小时也足够骇人。这金枝玉叶的公主竟能日日守着砂锅两年有余,当真是爱惨了司徒长恭。 “粗鄙?”卫云姝忽地笑出声来,鎏金步摇垂珠簌簌相击,“本宫倒听闻晏姑娘在军中妙手回春,连随军二十年的老医官都敢顶撞。”她忽然俯身逼近,牡丹缠枝纹广袖扫过晏茉发顶,“不知姑娘师承哪位杏林圣手?” 晏茉瞳孔骤缩。她自然不能说自己来自千年后的世界,即便只是大专肄业,那些解剖学与抗生素的理论也足够碾压这群古人。那日她不过随手改良了金疮药方,便引得司徒长恭另眼相待。 “公主明鉴,民女......” “罢了。”卫云姝直起身子,望着宫墙外翻涌的彤云,“紫铜药吊子早扔进库房生灰了。你若要表孝心,不妨去太医院讨教。” 说罢转身欲走,绣着百鸟朝凤的裙裾在青砖上迤逦如血。 “公主!”晏茉突然踉跄着扑来,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堪堪触到卫云姝臂上鲛绡。 前世记忆如惊雷炸响——也是这般染着红蔻丹的手,在后花园的莲池边扯住自己衣袖。卫云姝本能地挥臂格挡,却见晏茉身形诡异地往后仰倒,鬓间玉兰绢花直坠入阶下泥淖。 “啊——” 凄厉的痛呼与记忆中的落水声重叠。卫云姝尚未回神,司徒长恭的玄色蟒纹箭袖已挟着劲风掠过,她踉跄着撞向廊边梧桐。腰间玉禁步撞得粉碎,掌心生生楔进树干凸起的木刺。 “公主!”夏欢扑过来时,卫云姝正盯着掌心血珠滚落。 “世子莫怪公主!是民女自己......”晏茉伏在司徒长恭怀中啜泣,余光瞥见青石缝里的苔藓时瞳孔骤缩——分明晨起时让丫鬟清理过的! 此刻小腹传来的绞痛真实可怖,素白裙裾上洇开的血花刺得她肝胆俱裂。 司徒长恭低头看见血迹,剑眉几乎拧成死结:“传太医!” 他抱着人转身时,卫云姝正扶着树干缓缓站直。斑驳树影里,她染血的掌心紧攥着半截木刺,仿佛要将两世委屈都刻进骨血。 “姑娘见红了!”丫鬟的尖叫惊起飞鸟。晏茉死死揪住司徒长恭的前襟,指甲几乎掐进他锁骨:“救救孩子......世子,求您......” 冷汗浸透的额发贴在她惨白的脸上,这次倒真不用假装——若失了这孩子,她在齐国公府最后的筹码便也没了。 司徒长恭脚步微滞,余光里那抹明黄身影正倚着梧桐轻笑。 她总是这样,从新婚夜独守空房到如今,永远端着天家贵胄的架子。掌心的血还在往下滴,她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 “去请陈院判。”他终是收回视线,抱着人疾步往前院去。 琉璃瓦上掠过成群的寒鸦,卫云姝望着他们消失在朱漆门后的身影,忽然想起两年前那个雪夜。彼时夫人蔡氏刚诊出心疾,她也是这样抱着药吊子在廊下守到五更,裙摆结满冰碴。 夏欢捧着缠枝莲纹药匣的手指节发白:“奴婢替您委屈!那贱人分明是故意......” 话音未落,卫云姝已用染血的指尖挑起她下颌,护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你以为世子会信?” 铜雀衔珠灯爆了个烛花,映得卫云姝眉眼如淬寒霜。 第25章 天珠果 那些浸着血色的记忆又翻涌上来——前世,晏茉小产时攥着司徒长恭衣袖说“不怪姐姐”,倒叫她这个端坐中宫的正妻成了千夫所指的毒妇。 那该是晏茉入府的第三个年头。 彼时晏茉已凭“人生若只如初见”的酸诗得了宣王妃青眼,又在朱雀大街开了间“云想阁”,引得京城贵女争相追捧。而她这个明媒正娶的世子妃,早因司徒长恭出征时私调禁军寻药之事,成了满朝文武口中的祸水。 偏巧那时晏茉再度有孕。司徒长恭从暗卫营调来八个会闭气功夫的侍女,将紫竹苑守得铁桶一般。可终究躲不过上元宫宴那场“意外”。 卫云姝记得自己特意选了僻静小径,石榴红蹙金翟衣擦过枯枝都要小心提起。晏茉披着月白妆花斗篷从梅林转出来时,她甚至主动退到结冰的太湖石旁。 可那方寸之地偏生滚着几粒南海珍珠。 “姐姐当心——”晏茉惊呼着来扶她,绣鞋却精准地碾过珍珠。卫云姝永远记得晏茉倒下时望向自己的眼神,像吐信的蛇终于咬住猎物。 宣王妃当场解下御赐的金错刀令逼司徒长恭行刑。她举着从紫竹苑搜出来的珍珠匣子辩解,却只换来更狠的鞭响——原来那珍珠早被晏茉赏给了洒扫丫鬟。 “妾身不怪姐姐......”晏茉伏在司徒长恭膝上啜泣,羊脂玉镯顺着纤细手腕滑落,露出昨夜新烫的守宫砂。 卫云姝抚着腰间狰狞鞭痕低笑。多讽刺啊,越是声嘶力竭自证清白,越衬得那朵白莲冰清玉洁。既如此,何妨坐实这恶名? 掌心传来刺痛,卫云姝捂着渗血的掌心,望着阶前新生的苔藓冷笑。前世她命人日日清扫庭前青苔,今生倒要谢这场春雨——晏茉精心设计的苦肉计,终究败给石缝里自然生长的绿意。 “去取紫金化淤膏来。”卫云姝反手拔出嵌在掌纹间的木刺,殷红血珠溅落在青砖缝隙里,“再让司苑局把惊鸿苑的苔藓养得再厚些。” 夏欢怔怔看着公主染血的裙裾拂过苔痕,忽然想起三日前卫云姝命人拆了廊下防滑的波斯毡毯。此刻那些湿润的绿绒正沿着青石阶蔓延,像蛰伏的暗网。 司徒长恭原是要为晏茉请太医的,偏生前日蔡氏那番作态惹恼了梁太医,此刻连太医院的门槛都迈不进,只得命小厮快马去城南请济世堂的坐堂大夫。 雕花漏刻滴到申时三刻,待那白须老者提着药箱匆匆赶来时,晏茉身下的殷红已浸透三层锦衾。 “世子...孩子...”晏茉攥着绣金枕角的指尖泛白,神智昏沉间,悔意如潮水漫过心头。 若早知卫云姝那儿苔藓滑,便是拼着撕破脸皮也断不会踏入惊鸿苑半步。 司徒长恭单膝跪在紫檀拔步床前,任由她青筋毕现的手抓皱蟒纹箭袖。老大夫三指搭在皓腕上半晌,捻须长叹:“夫人心脉如游丝悬露,尺关沉涩,分明是胞宫血崩之兆。” “可有解法?”司徒长恭剑眉压着寒霜。 “需用天珠果作药引,辅以雪蛤膏、百年老参吊住元气。”老大夫翻开泛黄医书,指着其中一页叹道:“只是这天珠果生于昆仑绝壁,十年方结三颗,十分罕见。” 话音未落,司徒长恭霍然起身,玄色衣袍卷起凛冽寒风。 晏茉朦胧间只见他腰间蟠龙玉佩撞在门框上,碎玉声里混着掷地有声的誓言:“便是掀了整座皇城,本世子也要在天黑前取来!” …… 惊鸿苑。 烛芯爆了个灯花,卫云姝左手执笔修书。 楠木门轰然洞开,寒风卷着雪粒子扑灭三盏羊角灯。 司徒长恭蟒纹氅衣上凝着冰碴,目光掠过她裹着纱布的右手:“天珠果呢?” “世子何意?”卫云姝起身挡住案上笔墨,袖口金线牡丹擦过砚台染了墨。 “我亲眼见你推她!”司徒长恭掐住她左腕,白玉扳指硌得人生疼,“现在要天珠果救命,你若还有半分人性......” 卫云姝忽然低笑出声,腕间翡翠镯撞在镇纸上叮当响:“世子可知这天珠果如何得来?” 她仰头逼视眼前人,眼底映着残烛如血,“那年你坠入冰窟,我用这双手破开七寸寒冰。” 记忆裹着寒气扑面而来。那年上元灯节,司徒长恭为追刺客跌进冰湖。她甩开侍女跳下去时,三位神医的叮嘱犹在耳畔——寒毒初愈,最忌阴寒。后来她在病榻咳了月余血,太后砸了半座私库才从吐蕃换来三枚天珠果。 “少扯陈年旧事!”司徒长恭甩开她,多宝阁上青瓷瓶应声而碎,“今日你给也得给,不给......” “不给便如何?”卫云姝扶着案角站稳,指尖深深掐进紫檀木纹,“剖了本宫的心肝入药?” 她忽然扯开衣襟,锁骨下蜿蜒的疤痕在烛火下狰狞可怖,“世子要不要看看,当年冰棱留下的这道口子,够不够取药的分量?” 司徒长恭瞳孔骤缩。 那日他在刺骨寒流中下沉,恍惚看见冰层上绽开红梅似的血。 “世子!”管事嬷嬷突然扑跪在门外,“晏姑娘又见红了!” 司徒长恭如梦初醒,转身时氅衣带翻烛台。滚烫蜡油溅在卫云姝手背,她却像感觉不到疼,只盯着他腰间新换的蟠龙玉佩——与晏茉裙裾上那枚一模一样。 “卫云姝!”司徒长恭在廊下回头,眉眼比檐下冰棱还冷,“若今夜子时前见不到天珠果......” “便怎样?”卫云姝抓起案上药匣,鎏金锁扣砸在门框迸出火星,“让本宫给外室抵命?” 司徒长恭的剑眉凝着冰霜,指节重重扣在沉香木案几上:“若非你作祟,害她险些流产,何须动用这天珠果来救命?” 案头烛火随着他掌风剧烈摇晃,在卫云姝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阴影。 卫云姝扶着酸枝木椅背缓缓起身,银丝暗纹的广袖拂过案上青瓷茶盏:“世子这话倒有趣,莫不是我将人捆来这里的?”她尾音带着细碎的颤,脖颈间缠枝牡丹纹的银璎珞在烛火下忽明忽暗。 “是晏姑娘自己摔的!”夏欢扑通跪在织金地毯上,珊瑚珠耳坠随着动作急颤,“公主每逢冬至便犯寒症,若没了天珠果......” 第26章 寒毒 “好个孝感动天!”司徒长恭玄色云纹锦袍扫过满地碎瓷,腰间鎏金蹀躞带撞出清脆声响,“那农女为母求药尚知跪三日三夜,你这金枝玉叶倒娇贵得很!” 他修长手指捏住卫云姝下颌,力道大得在雪肤上掐出红痕,“区区寒毒能要命?晏茉腹中骨肉可等不得!” 卫云姝忽地笑出声,鬓间累丝金凤衔着的东珠坠子簌簌作响:“本宫倒有个两全法。” 她自袖中取出缠枝莲纹漆盒,指尖挑开时带起一缕幽香,“这是冰蟾炼的寒毒散,世子若肯服下三月,天珠果即刻奉上。” “公主三思!”夏欢膝行着攥住卫云姝杏色裙裾,“去年冬至您疼得咬碎三块帕子,若没了......” “成交。”司徒长恭劈手夺过乌丸,喉结滚动间已吞入腹中。他骨节分明的手掌摊在卫云姝面前,玄铁扳指泛着冷光:“东西。” 卫云姝凝视着菱花窗外纷扬的雪片,从腰间蹙金荷包里拈出枚赤色果实。 天珠果在琉璃盏中泛着血般光泽,映得她指尖几乎透明。司徒长恭广袖翻卷间已夺门而去,徒留满地琼花碎玉般的雪粒。 子时三刻,紫竹院的红绡帐里传出婴啼。晏茉青丝散在鸳鸯枕上,杏眼噙泪望着为她拭汗的男人:“世子大恩......” 话音未落,司徒长恭忽觉骨髓深处窜起千万冰针。冷汗顺着锋利下颌滴在锦衾上,他扶住鎏金床柱的手指青筋暴起,玄色衣襟转眼浸透冷汗。 “传...传大夫......”晏茉裹着茜色寝衣要下榻,却被司徒长恭铁钳般的手掌扣住腕子。他英挺面容此刻白如金纸,齿关相击声清晰可闻:“不...必......” 老大夫把脉时银须不住颤抖:“此乃冰蟾寒毒,每逢子时发作,需受足九九八十一日......”他瞥见晏茉绞紧的罗帕,叹道:“虽不致命,但蚀骨之痛非常人能忍,江湖人称‘自绝散’......” “我去告诉夫人!”晏茉赤足踩上满地碎瓷,却被司徒长恭拽回榻上。 丫鬟战战兢兢地上前,回禀:“世子爷方才往惊鸿苑去了,那天珠果...也是从世子夫人处取来的。” 晏茉瞳孔骤缩:“莫非是卫云姝?” “不过三月之期......”司徒长恭气若游丝,分不清是安抚枕边人还是自欺欺人。冷汗浸透的里衣贴在脊背上,暗纹蟒袍早被揉皱得不成样子。 “这般锥心刺骨如何捱过九十日?”晏茉泪珠簌簌滚落,青葱指尖死死揪住锦被,“定是公主逼您服了毒才肯交出灵药?” 司徒长恭阖目不语。 连抬指的气力都耗尽了。 区区寒毒,竟这般难熬? 往昔卫云姝发作时,是否也这般痛不欲生?若没有天珠果镇着,她又如何熬过漫漫长夜? 喉间忽地泛起苦涩。 “好狠的心肠!她竟舍得让您受这等罪!”晏茉掀开衾被就要起身,“妾身这就去求她,不要灵药也罢,便是豁出性命也要讨来解药——” “闹够了没有!”司徒长恭猛然攥住她手腕,齿间腥甜弥漫。见怀中人怔忡,又放软声调:“莫去招惹,你敌不过她。安心待产才是正经。” “妾身都听您的。”晏茉抽噎着伏在他胸前。绣着合欢花的帐幔轻颤,烛泪在青铜蟠螭灯台上堆成小山。 东方既白时,司徒长恭方从半昏半醒间挣出。 晏茉早已撑不住歪在榻边,鸦青鬓发散落在杏色织金枕上。他小心翼翼将人抱上拔步床,又低声嘱咐守夜婢女,这才披着晨露往惊鸿苑去。 昨夜的剧痛仍在骨髓里叫嚣,脚步却似被什么牵引着。晨光熹微中,惊鸿苑的琉璃瓦泛着冷光。这个时辰她该在安寝罢?或是因天珠果被夺正辗转难眠? 若没有晏茉......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司徒长恭便抿紧了薄唇。 曾几何时,那双含情目里盛着的柔情蜜意,如今化作淬毒利刃,轻易便将他刺得体无完肤。分明是遭人算计才与晏茉有了首尾,她竟狠绝至此? “世子爷?”朱漆角门吱呀开启,春喜捧着铜盆愣在阶前。见其他粗使丫头退下,她扑通跪在青石板上,纤颈低垂:“奴婢惹公主不快,被罚了做些粗使活计......” 鹅黄比甲换作灰布短袄,发间银簪也不见了。 司徒长恭蹙眉打量:“怎么回事?” “是奴婢愚笨......”春喜仰起巴掌大的小脸,眼底水光潋滟。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机会来了!只要世子追问,她便能把暗中传递消息的忠心表个明白。 “卫云姝当真患有寒毒?”这问话如冷水浇头。 春喜愕然。 阖府谁不知公主自小畏寒?每年冬至必要移驾温泉行宫,世子怎会...... “本世子问你话!”玄色云纹皂靴逼近半步。 “公主胎里带的寒症,原已调理得七七八八。”春喜慌忙叩首,“那年冬月为救您跌进冰窟,这才落下了病根。” 司徒长恭身形微晃。大婚前日太后召见的场景忽在眼前浮现。彼时满心愤懑,竟将那句“云丫头为你损了根本”当作耳旁风。 “病发时......”春喜哽咽,“公主要拿绸带捆住手脚,咬住丝帕方能忍住不喊疼......” 骨节分明的五指骤然收紧。 司徒长恭望向庭院深处,茜纱窗内烛火摇曳,映出半幅未绣完的并蒂莲。原来这些年她独自捱过无数这般长夜,原来那夜取药时她苍白的脸色并非作伪。 春喜还在絮絮说着,他却蓦然转身。 朝服广袖带起劲风,惊落几片早凋的海棠。 …… “什么?世子去了惊鸿苑?”司徒长恭的脚步声方消失在廊下,原本沉睡的晏茉霍然睁眼。 贴身丫鬟捧着鎏金铜盆的手一颤,氤氲的水汽里映出帐中女子骤然绷紧的脊背。 锦被下葱白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晏茉盯着缠枝莲花帐顶的流苏,眼底翻涌着浓稠的墨色。 卫云姝那个毒妇,如今竟还能勾得世子回心转意? 分明适才司徒长恭还冷着脸向卫云姝讨要天珠果,怎的今日才从她紫竹院出去,转头就又去了惊鸿苑? “姑娘当心身子!”丫鬟见晏茉猛地撑起身子,慌忙去扶。 铜盆撞在紫檀木脚踏上,泼出的药汁在青砖地上蜿蜒成暗色溪流,“昨儿大夫千叮万嘱,您这胎本就坐得不稳,可经不得这般折腾啊。” 第27章 流水线 晏茉拂开搀扶的手,玉色中衣的广袖在晨风里翻卷如蝶。 菱花窗外几竿翠竹簌簌作响,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光影。 是了,她可是穿越者,是这方天地间唯一的变数。那些话本子里既定的命数,合该因她而改弦易辙。 “梳妆。”她忽地攥住妆台上的青玉簪,冰凉触感刺得指尖发麻,“去把东厢洒扫的丫头都叫来。” 日头堪堪移过滴水檐时,晏茉已立在庑廊下。 六个粗使婢子排作两列,捧着药罐的手不住发抖。晨露沾湿了她们鸦青的裙裾,在青石板上晕开深色痕迹。 “第三道火候过了半刻。”晏茉指尖掠过犹带余温的药盅,丹蔻在晨曦中泛起血色,“重来。” 待到第七回试炼,日头已爬上东墙。晏茉望着琉璃碗中浓稠如蜜的药汁,唇角终于绽开笑意。 这些古人哪里懂得流水线作业的妙处?将捣药、添水、控火拆解成七道工序,每人只需精熟其中一环,便是三岁稚童也能熬出上等汤药。 “送去主院。”她将缠枝莲纹的药匣递给大丫鬟,鬓边累丝金凤衔着的东珠随着动作轻晃,“就说...是紫竹院新制的养荣汤。” 穿过月洞门时,晏茉回望惊鸿苑方向。 那里飞檐斗拱隐在重重花树之后,恍若蛰伏的兽。 孝道可是司徒长恭的命门,待她将这制药的法子献与国公夫人,何愁斗不垮卫云姝? …… 秋平抱着空筐回来时,檐下灯笼映得她鼻尖通红。 向来稳重的丫鬟垂首立在廊柱旁,声音像是浸了雪水:“公主,大厨房说往后不供银丝炭了,若要用...只有白炭和黑炭。” “上个月才从公主账上支了二百两采买!”夏欢急得绞紧帕子,银镯撞在雕花柱上叮当作响。 “那些炭...”秋平喉头哽了哽,“午后夫人全赏给晏姑娘了。” 夏欢猛地转身,绣鞋碾过青砖发出刺响。卫云姝搁下看了一半的《淮南子》,墨玉棋子似的眸子扫过来:“站住。” “奴婢去讨个公道!”小丫鬟梗着脖子,“用您的银子买的炭,平白赏给那个害您受伤的贱人...”话到嘴边又咽下,眼底泛起水光。 “急什么。”卫云姝用银签拨了拨鎏金熏炉,沉香屑簌簌落在云纹灰盘里,“这些年他们用了多少,本宫自会一笔笔讨回来。秋平,明日把这笔炭钱添进账册。” 夏欢望着窗棂外渐暗的天色:“可今冬第一场雪就要来了...” “库里还剩些陈炭,凑合能用。”卫云姝转向秋平,“夫人因何赏她?” “说是晏姑娘献了个熬药的法子。”秋平迟疑道,“让粗使丫鬟照着步骤分着熬,竟能出和您往日亲制的药汤。” 卫云姝指尖一顿。 “什么流水线熬药,听着就邪门!”夏欢气得跺脚,“公主亲手侍奉汤药两年,夫人何曾夸过半句?偏她卖弄个机巧,倒成了孝心可嘉!” 秋平低声道:“夫人还让各房都学这法子...” “学便学罢。”卫云姝望着铜镜中自己缠着素纱的左手,前世记忆如走马灯掠过。那些惊才绝艳的诗句,那些天马行空的商道,那些水土不服的谏言... 前世暗卫呈上的密报曾说,晏茉落水醒来后,连乡音都变了三分。 流水线。 她在心里咀嚼这三个字。将熬药拆作择药、称量、添水、控火,倒像是将庖厨拆作砧板与灶台,各司其职互不相扰。 这般巧思,用在织造怕是能增三倍绣娘。 “公主!”夏欢见她竟噙着笑,急得去扯秋平衣袖,“您怎还笑得出来?” 卫云姝捡起案上和田玉镇纸把玩:“明日让针线房用这‘流水线’裁冬衣,本宫倒要瞧瞧,三天能出多少件袄子。”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 熏炉爆出个火星子,卫云姝望着那点红光若有所思。 前世此时,晏茉该是刚用“绩效考核”整顿了庄户,接着便是“会员制”经营脂粉铺。那些新奇词句像一串珍珠,颗颗都透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光泽。 “秋平。”她忽然唤道,“前日庄头报的账册里,可有提到‘绩效’二字?” 秋平略一思索:“是了,晏姑娘让佃农按收成领赏钱,说是多劳多得。” 卫云姝指节叩在紫檀案上,笃笃声里掺着一声轻笑。果然如此。那些支离破碎的智慧,像是从某个庞然巨物身上撕下的残片,璀璨却不成体系。 夏欢还在嘟囔:“银丝炭灰少烟淡,白炭烧起来呛得很...” “去取些梨花木屑来。”卫云姝忽然道,“混在炭里烧,气味能好些。” “公主何时学的这些?”秋平边记边问。 铜镜映出少女微垂的羽睫:“从前...在冷宫跟老嬷嬷学的。” 这话半真半假。前世幽禁长门殿那三年,她确实学会不少求生之道。 窗外忽起北风,卷着枯叶扑在茜纱窗上。 卫云姝望着晃动的烛影,想起前世晏茉献上火药配方那日,金銮殿上群臣山呼万岁。可当炸膛的火铳伤了四皇子,满朝又忙着销毁所有文书。 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馈赠,终究要付出代价。 秋平捧着手炉立在紫檀雕花屏风旁,望着倚在贵妃榻上翻看账册,一脸云淡风轻的卫云姝,终是忍不住开口:“公主,前院传来消息,世子下朝后又往紫竹院去了。奴婢知道您早不在意这些,可世子归府半月有余,竟一次都未曾在惊鸿苑留宿......” 她声音渐低,“如今外头那些碎嘴的,都说您尚未承宠便已失势。” 卫云姝葱白指尖掠过洒金宣纸,闻言轻笑:“这般编排倒省得本宫费心。他既不来,本宫也乐得清静。”她将账册搁在青玉案几上,腕间累丝嵌宝金钏碰出清脆声响,“待和离时,旁人皆知本宫未承雨露,再寻良人也便宜些。” “公主真要和离......”秋平话音未落,忽见窗外人影晃动。正要提醒,却见司徒长恭玄色蟒纹袍角已掠过门槛,忙屈膝行礼:“世子万安。” 司徒长恭抬手制止通传,骨节分明的手指悬在雕花门扉前。昨日晏茉腹痛时卫云姝那抹讥诮笑意犹在眼前,他正思量如何开口,却听得室内传来清泠女声—— “本宫何时说过玩笑话?若非为着和离,何须交还中馈之权?”卫云姝指尖轻点案上檀木匣,“这些日子清点嫁妆,不正是为着来日离府便宜?” 第28章 开火锅店 “哐当”一声,雕花木门轰然洞开。司徒长恭逆光而立,玄色锦袍上金线蟒纹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他面色铁青地盯着榻上女子,方才那些话如淬毒银针扎进耳膜。 “你要和离?”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卫云姝抚平石榴红蹙金裙裾,抬眼迎上他暴怒的目光:“世子既认定我善妒狠毒,险些害了晏姑娘腹中骨肉,何不就此两清?“她唇角勾起讥讽弧度,“左右您也嫌我骄纵,我亦厌您背信——” “住口!”司徒长恭猛然逼近,腰间玉珏撞在案几上发出脆响,“那夜是遭人算计!你还要胡搅蛮缠到几时?” 他攥紧腰间佩剑,想起这些时日隐忍:雨中负伤相哄,御前责罚生生受下,连她推倒晏茉之事都强压着不曾声张。 秋平夏欢白着脸要上前,却被卫云姝用眼神制止。 她缓缓起身,鬓间九鸾衔珠步摇纹丝未动:“世子既觉委屈,何不去圣前陈情?” “你当本世子是什么!”司徒长恭一掌拍在酸枝木几上,震得青瓷茶盏叮当作响,“满京城谁家正妻似你这般跋扈?若非念着陛下赐婚。” “正因是御赐姻缘,才更该求个恩典。”卫云姝截住话头,葱指抚过案上和合二仙烛台,“世子若肯成全,明日我便进宫面圣。您与晏姑娘鹣鲽情深,何苦被我这个妒妇碍眼?” 司徒长恭瞳孔骤缩。 眼前人云鬓花颜依旧,眸中却再无往日痴缠。他忽觉心口发闷,厉声喝道:“你以为离了齐国公府,还能寻到什么好归宿?”话音未落,忽见卫云姝从匣中取出一叠地契。 “不劳世子费心。”她将契纸在案上铺开,朱砂印章艳如泣血,“江南三处绸缎庄,陇西五间粮行,这些产业养十个面首都绰绰有余。” 卫云姝眸光扫过司徒长恭指节发白的掌心,那包银丝炭的锦缎裹着寒霜。 前世种种倏然掠过心头——蔡氏捧着晏茉尚未显怀的小腹,将整库银丝炭搬去紫竹院。彼时她蜷在冷衾中咳得撕心裂肺,央司徒长恭去讨半筐,却换来句“不过些许炭火”。 司徒长恭腕间青筋一跳。 昨夜寒毒发作时,他恍惚望见卫云姝跪在雪地里捡碎瓷片,血珠子落在银丝炭灰里开出红梅。此刻她眼中的讥诮比碎瓷还利,剜得他喉间发涩。 “云姝...”他向前半步,沉香屑簌簌落在绣着并蒂莲的帕子上,“那日你说要清算账目,我让账房连夜理出。” “世子误会了。”卫云姝用银签挑起炭盆里将熄的余烬,“本宫要清算的,是你们欠我的。” “暖阁已备好银丝炭。”司徒长恭喉结滚动,“我命人...” “不必。”卫云姝截住话头,“本宫畏寒,更畏施舍。” 说罢径自掠过他身侧,石榴裙摆扫过门槛积雪。 …… 紫竹院。 檐角铜铃撞碎暮色时,晏茉正盯着熏炉出神。昨夜司徒长恭寒毒发作,滚烫的额头贴在她颈窝唤“云姝”。她攥碎锦衾上鸳鸯戏水的绣纹,今晨却仍要笑着为他熬参汤。 “姑娘,世子往这边来了!”小丫鬟打起珠帘。 晏茉忙将冰帕子按在眼睑。这些日子她刻意模仿卫云姝的步态,连熏香都换成惊鸿苑惯用的沉水香。可当司徒长恭带着寒气拥住她时,脱口而出的仍是:“炭可够用?” “世子...”她佯装瑟缩,“夫人前日赏的银丝炭,妾身想着公主畏寒...” “她不要。”司徒长恭突然烦躁地松开手。晏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面上却愈发恭顺:“是妾身愚钝,今日陪夫人用膳时,倒想出个开源的法子。” 翌日。 蔡氏看着晏茉呈上的火锅图样,枯瘦的手指在“会员预存”四字上摩挲:“你说这铜锅能同时煮辣汤与骨汤?” “正是。“晏茉将青瓷盏推近些,“冬日贵人们最爱围炉夜话,若在雅间设流水曲觞,再办诗会...” 蔡氏望着盏中浮沉的雨前龙井。国公爷在世时最厌商贾之事,可如今库房连参茸都要赊账。 “西市有间绸缎庄正待租。”蔡氏蘸着茶汤在案上画圈,“让赵嬷嬷带你去瞧瞧。” 晏茉垂首谢恩时,瞥见蔡氏袖口磨毛的云锦滚边。 前世这老妇到死都端着国公夫人的架子,如今不过提前五年,竟连体面都顾不得了。她抚过袖中誊抄的火锅蘸料配方,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 惊鸿苑内,夏欢捧着新誊的账册碎步进来:“公主,紫竹院那位晏姑娘今早去了西市。” 卫云姝正在临《灵飞经》,笔尖悬在“怨“字最后一捺:“让朱雀门的人盯紧绸缎庄,凡有新奇物件,即刻报来。” “奴婢不明白,既是仇敌,为何..” “野火燎原前,总要看清风往哪边吹。”卫云姝撂下狼毫,墨迹顺着宣纸纹路爬成狰狞的爪牙。 前世晏茉那间火锅坊日进斗金,却在三月后因食客烫伤闹出人命。彼时司徒长恭正为军饷发愁,竟将她的嫁妆田抵给苦主。 窗外忽起朔风,卷着细雪扑在茜纱窗上。卫云姝望着逐渐模糊的“怨”字,想起前世晏茉跪在雪地里哭求原谅的模样。那时自己竟真信了她“无心之失”的鬼话,还为她向五城兵马司求情。 真是够蠢! …… 次日。 晏茉打算开火锅店的消息如轻风一般飘入卫云姝的耳中,并未令她感到惊讶。 她只是不动声色地吩咐夏欢,传话给凌掌柜,要他的人紧密监视晏茉在外的一举一动,不容有任何疏漏。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就在考察店铺的那天下午,晏茉巧妙地支开管家,派遣丫鬟悄悄送出一封信件。 “信件是寄给一位名叫姜蒙的百夫长的。”夏欢语气平静地将凌掌柜的情报转述给卫云姝,话语中却隐含着不易察觉的波澜。 姜蒙? 卫云姝对此人印象深刻。 正是司徒长恭的好兄弟,也是他在军中的左膀右臂。 只是他为何却与晏茉扯上了关系? 是了,晏茉曾在军营给姜蒙和另一个叫桑德柱的治过伤病。 宣纸上的墨迹渐渐洇开,卫云姝望着“姜蒙”二字,笔尖悬在澄心堂纸上迟迟未落。 夏欢递上缠枝莲纹帕子要拭墨,却见主子骤然攥紧紫檀狼毫,指节泛着青白。 “取那件月白云纹直裰来。”卫云姝忽地搁笔,溅起的墨珠落在青玉镇纸上,“再让凌掌柜备车,我要去一趟佑康茶楼。” 第29章 荣恩寺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卫云姝闭目倚着织金软枕。 前世求子途中遭遇山匪的画面扑面而来——血腥气混着林间腐叶的味道,春喜推她躲进泥潭时染血的袖口,还有那些市井间突然流传的污言秽语。她至今记得司徒长恭掀翻药碗时溅在帷帐上的褐渍,像极了那些山匪脖颈喷出的血。 佑康茶楼天字雅间内,青瓷茶盏腾起袅袅烟霭。 展伯钊捧着茶盘进来时,正对上卫云姝洞若观火的眸子。 “烦请通传贵茶楼的东家,顾暄顾大公子。”她屈指叩了叩黄花梨案几,“就说我有急事要见他一面。” 展伯钊手中茶匙“叮”地撞上盏沿,强笑道:“贵客说笑了,小的实在听得糊涂。” 卫云姝指尖正欲叩响茶案,雕花槅扇忽地映出一道颀长剪影。 月华顺着推开的门缝淌进来,落在玄色衣袍上泛起冷冽银光。青铜鬼面下那双眼睛扫过雅间,惊得展伯钊膝行两步便要行礼。 “退下。”暗哑声线裹着楼外喧嚣涌进来。 卫云姝望着来人腰间晃动的墨玉螭纹佩,青瓷盏沿在唇边压出一道月牙痕。 即便换了绣金云纹的箭袖,即便这次面具换作修罗恶鬼相,但那股混着雪松香的铁锈气——与那夜乱葬岗救她时如出一辙。 “顾大公子好兴致。”她将茶汤晃出涟漪,“青天白日扮阎罗。” 顾暄反手扣上门栓,楼下跑堂的唱喏声突然变得渺远。 他摘下面具时,眼角那颗朱砂痣正巧映着烛火,生生将肃杀气化作风流意:“公主这般费心相见,总得备些薄礼。”说着将面具推至案角,露出底下鎏金请柬——正是三日后斗香会的帖子。 卫云姝瞥见请柬边沿暗纹,忽地想起前世这厮在斗香会上烧了半座摘星楼。面上却噙着笑推回茶盏:“本宫要的可不是这个。” “哦?”顾暄倾身越过茶案,玄色袖摆扫落几片碧螺春,“那公主要什么?” 他指尖堪堪停在卫云姝缠着药纱的腕上,“莫非瞧上顾某这副皮囊?” 卫云姝倏地抽手:“本宫要与你谈笔大买卖。” …… 更漏滴到第三声,目的达成,卫云姝起身离开。 顾暄拾起面具扣在脸上,目送卫云姝下了楼。 展伯钊悄无声息地缀上马车,直到惊鸿苑的琉璃瓦映入眼帘。 他望着公主鬓间晃动的金步摇,突然想起主子方才那句“她若少根头发,你们便不用回暗影卫了”。 而此时佑康茶楼顶阁,顾暄正摩挲着卫云姝用过的杯盏。 胭脂印在青瓷沿上像半枚滴血月牙,他喉结滚动着俯身,将残茶连同那抹红痕一并含入口中。 …… 檐角铜铃在朔风中凝滞,惊鸿苑两日来静得能听见雪压断枯枝的脆响。 卫云姝搁下狼毫时,宣纸上密密麻麻列着顾暄要的连弩部件,窗棂外忽然飘来夏欢压着怒意的声音:“...那说书人竟把剜肉疗伤说得跟绣花似的!” 秋平将暖手炉换过新炭:“西市新开的茶楼,连贩夫走卒都在传晏姑娘背尸三十里的壮举。” 卫云姝蘸着朱砂在“机括”二字上画圈。前世这出《娇娘传》是在晏茉封侧妃时才现世,如今提前月余,怕是有人等不及了。 她望着砚中渐渐凝固的墨,想起顾暄那日吞下残茶时滚动的喉结——这疯子倒是守信,说让流言三日传遍京城,竟还提早半日。 “公主!”夏欢撞开槅扇,发间沾着未化的雪粒子,“朱雀门送来最新话本子,您快瞧瞧这混账写的——”她抖开的宣纸上,“农女夜探将军帐”几个字格外刺目。 卫云姝却轻笑出声:“遣词造句倒是精进不少。” 前世这话本将她写成善妒恶妇,如今倒学会用“明月与萤火”这等雅喻了。她将话本掷入炭盆,火舌倏地蹿起三尺:“告诉朱雀门,明日起开讲《娇娘传》下卷。” 暮色四合时,蔡氏房中的赵嬷嬷踩着薄冰过来。 老妇人皮笑肉不笑地甩了甩帕子:“夫人梦着菩萨洒甘露,身子大好了,请公主代去荣恩寺还愿。”特意在“代”字上咬了重音。 夏欢当场红了眼眶:“荣恩寺在城北三十里,这冰天雪地的如何受得住。” “备车。”卫云姝打断她,“要那辆青帷马车。” 待赵嬷嬷走远,秋平翻出狐裘的手都在颤:“炭车至少要跟三辆,汤婆子得灌六个...”她忽然顿住,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或许……或许我们还是不要冒险为好?如果真的没有办法,公主不妨假托贵体抱恙。” 一贯沉着冷静的秋平竟然也开始提出不靠谱的建议。 卫云姝听后,不禁露出一丝笑意:“何必呢,如今晏茉的名声正如日中天,你曾说夫人深知我对寒冷的敏感,却依旧坚持让我去还愿。你认为,她的真正意图只是让我履行一个简单的愿望吗?” “那么,她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秋平追问。 “不过是为了让我屈服,同时,免除那两万多两银子的债务而已。”卫云姝语带讥讽地说。 在当下的西魏,孝顺被视作至高无上的美德。 她先前所做的一切,都有国家大义作为支撑,因此即便蔡氏被气得病倒,也无法对她指责。但让她代替还愿,这却是家庭私事,若她再次拒绝,外界便会指责她不孝。因此,蔡氏才敢毫不犹豫地派人传来命令。 一方面,她确信卫云姝畏惧寒冷,不敢前往;另一方面,外界盛传她因害怕司徒长恭而彻底疏远自己。然而,这次蔡氏显然估算失误。 如果猜测不错,提出去还愿的应当是晏茉,她企图借这次外出机会败坏卫云姝的清誉。 既然如此,卫云姝索性将计就计,让她自食其恶果。 …… 暮色初临,齐国公府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细碎清响。司徒长恭疾步穿过垂花门时,正撞见惊鸿苑的丫鬟捧着香炉往角门去。 “世子夫人呢?”他攥住那丫鬟手腕。 “回、回世子,夫人两刻钟前已动身往荣恩寺还愿......”丫鬟话音未落,司徒长恭已甩开她直奔马厩。 青石板上积雪未消,他玄色蟒纹氅衣扫过廊柱,惊起栖在梅枝上的寒鸦。 荣恩寺。 这三个字如冰锥刺进肺腑。今晨晁老太君跪在宫门外的场景犹在眼前——那身褪色的诰命服沾满霜雪,捧着孙儿长命锁的手冻得青紫。陛下命他明日带兵围剿山匪的旨意尚在案头,此刻,卫云姝的马车却已驶向虎狼之地。 第30章 纨绔们 “世子!”管家追上来时,正撞见司徒长恭解缰绳的手顿在半空。 暮色中男人侧脸轮廓忽明忽暗,似有万千暗流在眼底翻涌。 “她带了多少护卫?” “没有护卫,只带了两个丫鬟。”管家恭恭敬敬回话。 司徒长恭指腹摩挲着缰绳上的银丝缠纹。 那夜卫云姝说要养面首的戏谑神情忽然浮现,他猛地收紧掌心,冷声道:“不必追了。” 且让她……自生自灭吧。 马蹄声渐远,管家望着世子僵直的背影,忽觉这暮春寒意竟比深冬更甚。 此刻南门长街正喧闹非凡。五匹骏马踏碎青石板上的薄冰,当先的雪骢马上,顾暄绛紫锦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身后杨隆正扯着嗓子抱怨:“昨儿我爹非逼着背什么《盐铁论》,小爷当场把砚台砸了!你们猜怎么着?那老古板居然......” “得了吧!”白越堂一鞭子抽在他马臀上,“上回你说烧了《论语》,结果第二天就被吊在祠堂抄书!” 哄笑声中,顾暄勒住嘶鸣的枣红马,金丝滚边的绛紫锦袍在晚风中翻卷如云。 白越堂追上来时,正瞧见他抹额下的桃花眼潋滟生辉。 “顾大少,咱们今儿个真不去潇湘馆?”白越堂扯着镶玉马鞭指向西边,琉璃瓦映着晚霞泛起流金,“听说新来了个会跳拓枝舞的胡姬。” “整日吃花酒有甚趣味。”顾暄腕间墨玉扳指叩在鎏金马鞍上,惊得林间昏鸦扑棱棱飞起。他睨着渐渐围拢的纨绔们,唇角勾起顽劣弧度:“荣恩寺后山的断崖生着千年血灵芝,可敢赌谁先采得?” “赌!怎么不赌!”杨隆拍着镶满宝石的蹀躞带嚷道,“小爷押城南那处温泉庄子!” 他话音未落,唐锦已揉着圆滚滚的肚皮插话:“先说清楚,那劳什子灵芝可别又是你顾大少做的局?” 顾暄笑而不答,忽将马鞭指向天际:“近日京郊三桩奇事——神算子断生死,晁家独苗失踪,”他故意拖长语调,看着众人骤然绷紧的神色,“还有......” “还有农女晏娇娘三箭射虎!”唐锦抢着接话,引得众人哄笑。 杨隆却突然正色:“要我说最要紧的,是晁大将军的孙儿在荣恩寺外没了踪影。”他摩挲着马鞍上鎏金虎头纹,“晁旻瑞那小子虽病恹恹的,到底是晁家三代单传的独苗。” 暮风卷着枯叶掠过青石板,嬉闹声倏地沉寂。 这些纨绔纵是顽劣,却也记得去岁冬狩时,晁老将军单骑杀退狼群的雄姿——银甲老者横刀立马,生生为百姓截住南迁的狼群。 “晁梓岳将军......”白越堂突然打破沉默,“当年他身首异处的消息传回时,我爹在祠堂跪了整宿。” 他望着渐暗的天色,“如今若连这点血脉都保不住,哎。” 顾暄指尖银镖倏地钉入路边酒旗,惊得旗幡簌簌作响。 众人这才注意到,那旗杆上竟刻着半枚虎符纹样——与晁家军令牌上的印记如出一辙。 “所以这血灵芝,”他漫不经心把玩着另一枚银镖,“说不定能救那小病秧子一命呢?” 杨隆甩着马鞭绕到顾暄跟前,镶着翡翠的蹀躞带在日头下晃人眼:“顾大,你莫不是要寻晁家小公子晁旻瑞?” 顾暄忽地倾身,酒气喷在杨隆耳畔:“工部郑大人家上月丢的那批精铁,听说是在黑云寨。” “当真?”杨隆眼底腾起精光。若能寻回晁旻瑞再捎带剿个匪,他爹还不得把私藏的龙泉剑赏他? 郑宜昌攥着酒壶直哆嗦:“可、可兵部都派了三拨人...” “正是兵部找不到,才显咱们的本事。”顾暄瞥了一眼郑宜昌新裁的云锦袍子,“诸位想想,今岁秋狝谁拔得头筹?” 这话戳中了纨绔们的痛处。 上月围场被五皇子当众奚落“酒囊饭袋”的耻辱,此刻化作熊熊烈火。杨隆率先气不过:“小爷这就去!” 话落,他第一个打马狂奔。 顾暄微微一笑,领着剩下几人立马跟上。 一众纨绔策马卷起一股烟尘,浩浩荡荡朝着荣恩寺的方向疾驰而去。 此时,卫云姝的马车正停在城南槐柳巷。 卫云姝倚着青缎引枕闭目养神。秋平掀帘递来手炉的瞬间,她忽然嗅到风里裹着的桂花香,唇角漾起浅笑:“倒是有些想念城南王记的桂花糕了。” “公主怎不早说?”秋平有些懊恼地绞着帕子,“奴婢晨起新蒸的桂花蜜还收在食盒里......” “无妨。”卫云姝指尖掠过绣着缠枝莲的帘幔,“此刻就想尝尝市井滋味。” 秋平踌躇着下了马车,鹅黄裙裾扫过车辕上鎏金螭纹。 待城门卫查验到齐国公府车驾时,夏欢正捧着油纸包匆匆折返,鬓间珠花都跑得歪斜:“公主,王记掌柜说这是最后半笼。” 玄铁车辕碾过青石门槛的刹那,卫云姝望着城楼飞檐上惊起的寒鸦,忽然想起前世缠绵病榻时,连窗棂外探进的梅枝都要被司徒长恭命人剪去。 此刻秋风卷着稻香扑进车厢,她将半幅帘幔用玉钩挽起,任碎金般的夕照洒在蹙金裙裾上。 马车驶入枫林道时,焦二粗粝的嗓音混着铜铃响传来:“夫人,前头有间茶寮可歇脚。” 卫云姝搭着夏欢的手刚落地,忽闻林间惊起鸦群。 她望着官道尽头腾起的烟尘,指尖轻轻拂过腰间双鱼佩——那是今晨特意换上的前朝古玉。 “顾大!”杨隆勒住嘶鸣的枣红马,镶宝抹额在暮色中泛着幽光,“那不是司徒家的车驾?” 顾暄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银丝马鞭,玄色劲装衬得腰身劲瘦。他望着茶寮前那抹素色身影,忽然轻笑:“听闻司徒世子刚立下军功,风头正盛,倒要见识一番。” “可别!”白越堂慌忙拽他衣袖,“司徒长恭那尊煞神咱可惹不起......” “马车里的恐怕不是司徒世子。此时辰他该在兵部点卯。”顾暄靴跟轻磕马腹,“更何况......”余音散在风里,惊起卫云姝耳后碎发。 卫云姝转身时,正撞进顾暄灼灼眸光中。 逆光而立的男子眉骨投下阴翳,玄色护腕上银蟒纹随着把玩马鞭的动作若隐若现。她长睫微颤,目光掠过众人:“顾大公子,杨公子,白公子......” 最后停在郑宜昌泛红的耳尖上,“郑小公子。” “公主认得在下?”郑宜昌慌忙下马行了礼,铁甲撞出清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