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今朝》 第1章:风雨将至 寒风呼啸,昏沉沉的天空似要与大地融为一体,血红色的腥味弥漫在死寂而又喧嚣的废墟上,半空中寒鸦发出“呀”“呀”的惨叫声,与那些哀呜声缠绕在一起,堆积的残体狰狞而恐怖,浓重的压抑气息让人几乎窒息。 一片又一片的废墟,残垣断壁般的支离破碎,血雾满天飞舞,哀号遍地流淌。 漫天雪花似软绵般飘洒在死气沉沉的夜色中,婆娑的笼向整个血流成河的战场,与飘散的雪舞交织在一起,织就着一片绯色美景。 “师父。” 褚惊梦在小徒弟软绵的呼唤声中惊醒,她摸了摸细嫩的脖颈,温的。 呼吸声逐渐稳定下来,褚惊梦眼神穿过梨花木的窗柩,天色阴暗,似有狂风暴雨到来的迹象,她拢了拢散至胸前的黑发,“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师父,已是卯时一刻。” 褚惊梦沉吟半刻,伸出手搭在小徒弟的小臂上缓缓起身,走至门口,猛地拉开紧闭的大门,一股凛冽的寒风席卷而来,刮得衣袍在一片沉寂中呼呼作响。半晌,“云浮,今儿个各位世子入都城,可安排妥当了?” 云浮微微俯身,恭敬回道:“皆已准备妥当。” 褚惊梦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墨云翻滚的天空,一层一层的,就像是一块帷幕一样黑压压的铺满了整个天空,有着一种朦朦胧胧的深灰色,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风刮得越来越厉害,云浮侧身替褚惊梦挡了些许,“师傅,门口凉,先进屋吧。” 褚惊梦半敛眉目,在云浮的搀扶下转身回屋。 “他们是什么东西,竟敢来掺和朕的家事,若不是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朕一定砍了他们的脑袋。”除了这愤怒的嘶吼声,还传来一阵阵叮咣咣的声音,似乎是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十分的难听刺耳。 听着承明殿的声响,褚惊梦脚下的速度放慢了些许,走至门口,看着跪在地上一众战战兢兢的宫奴宫婢,她浅浅一挥手,示意所有人退避。 “啪”!白净的花瓶落在褚惊梦的脚下,摔得四分五裂。 褚惊梦眼睛眨也没眨的踩在了碎裂的瓷片上,明净的脸上扬着一抹浅笑,“这又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惹了咱们陛下生气?”一边说着一边为南楚皇楚江明呈上一杯茶水。 见是褚惊梦,楚江明愤怒的脸上退却了些许的红色,接过她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这头愤怒的狮子似乎是得到片刻的安抚,紧蹙的剑眉渐渐舒展开来,浑身的上位者威压也收敛了不少。单手扶着额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褚惊梦见状,快速移动到了楚江明身后,轻轻的按揉着他的太阳穴。 “还是庆九最得朕心。”楚江明拍了拍褚惊梦的手背,接着说道:“不像朝中那些老东西只会拿皇储的事情来逼迫朕,” 褚惊梦目光掠过自己的手背,只是一刹,便掩过眼中的厌恶,淡然开口:“各位大人也是为了南楚的江山社稷考虑,陛下又何必为了这点小事而气坏了身体,眼下各位世子也在来都城的路上,总会有人能够解陛下的燃眉之急。” “哼!”楚江明冷哼一声,压着些许的愤怒,“他们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还是为了南楚的江山社稷,朕还是分得清的,朕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朕允许他们有自己的算计,但是算计过了头便是自作聪明。”楚江明顿了顿,继续说道:“庆九,你要记住,在权力的游戏中,你不当赢家,就只有死路一条,即使朕是这九五至尊,也是一样的结果。” 褚惊梦未曾搭话,因为她知道,楚江明不需要她的回答。 她要做的只有沉默。 “说起来那些宗室子弟今日便能抵达都城,庆九,你替朕去看看吧。”楚江明睁开眼,眼中的疲惫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上位者的凌冽,他按住了褚惊梦的手,沉声道:“庆九,你是朕的眼,朕相信你定能替朕选出一个合适的人选,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褚惊梦垂下眼眸,抱拳俯身,严正回答道:“奴才定不负陛下所托。” “师父,您怎么受伤了?可是陛下为难您了?”蹲在门口画圈圈的云浮见到褚惊梦出来,噌的一下就蹿了起来,他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本就比褚惊梦矮上几分,一仰头就发现她脸上有一道鲜红的血印,血迹还未完全凝固,一看就是添的新伤。 褚惊梦抬手摸了摸,怕是进门时楚江明摔碎的花瓶碎片划伤的,当时确实是有那么一丝的痛感,但是为了安抚住盛怒的楚江明,她也顾不得在意那么多。 看出云浮的担忧,褚惊梦有一丝的触动,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中,唯一一个真心为她的怕也只有云浮了,这可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啊。 她笑着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安慰道;“无碍,不小心擦了一下。” 云浮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说辞,但他也知道褚惊梦若是不愿说,就没人能够逼他开口。 “手帕。” 云浮赶紧递上一块素色的帕子,褚惊梦接过之后,将自己的双手里里外外擦了个干净,一想到这双手被楚江明碰过,褚惊梦又加大了几分力度,直到她白嫩的皮肤上出现大片的红色,她才罢休。 将已经褶皱不堪的手扔回云浮怀中,云浮立即会意,选了个无人的角落将手帕毁了个干净,才返回去跟上褚惊梦。 “师父,这是要去何处?”云浮见褚惊梦似是要往宫外走,不禁疑惑询问。 “去宫门外迎接几位未来的皇储殿下。” 褚惊梦轻轻的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既然楚江明说她是他的眼,那她就替他好好的看看这几位未来的皇储殿下究竟是人还是鬼。 就是不知道这些个精挑细选出来的世子爷能不能在这如修罗的皇宫中生活下来。 这皇城,许久都不曾这么有趣过了,她真的很期待几位继承人能给人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第2章:下马威 酝酿了许久的雨终究是落了下来,滴滴答答,毫不留情的打在地面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如丝如网的雨珠密密麻麻,浮云当即撑了伞站在褚惊梦身后。 褚惊梦岿然不动,即使有不少的雨珠溅落在她玄色衣袍上,她也丝毫不在意,视线直勾勾的望着宫外的方向。 不消片刻,激烈的马蹄声传来,隔着水雾隐隐约约能够看到疾走而来的一辆辆华丽马车。 许是下雨的缘故,车夫驾的格外快。 褚惊梦上前一步,在马车停下来时行了一礼,“奴才庆九奉皇上之命在此恭迎各位世子大驾。” “庆九?司礼监的掌印大监?”一道低沉而又空灵的声音在这嘈杂的环境中格外引人注目。 她看向首辆马车中的人,目光中多了一丝的探究。她再次上前一步,沉声道:“各位世子一路辛苦,皇上已宫中备好酒宴为各位世子接风,烦请各位世子移步随奴才进宫面圣。” 首辆马车内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撩开车帘,桃花眼含笑,眼神中却有着不一样的凌冽与戏谑,浅浅睨了褚惊梦一眼,缓缓开口,“本世子倒是不知,都城的奴才竟是这般没规没矩,主子还未开口,奴才却是先起身了。” 褚惊梦挑了挑眉,不由的多看了对方一眼。有棱有角,五官分明,俊美绝伦,薄厚适中的唇角含笑,却有着让人不能忽略的疏远与冷漠。 “是奴才失礼了,还请璋王世子见谅。” 褚惊梦再次弯腰行礼。 楚执接过小厮递来的雨伞,踩着早已跪地躬身的马奴走下马车,路过褚惊梦时,眉梢微扬,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 “大监礼数不怎么样,心思倒是个活络的。” 褚惊梦半敛眉眼,面对楚执的话语,不置一词。 传闻璋王世子风流恣意,随心所欲,狂妄不羁,从来不怕任何人,时常把璋王气到昏厥,如今看来,传闻倒也不曾夸张半分。 “这璋王世子也太狂妄了,在都城还从未有人如此折辱师父您。”云浮小脸皱成一团,腮帮子鼓得像是塞了两颗圆润的鸡蛋,嘴巴抿得紧紧的,触及到褚惊梦湿透的衣衫,不可遏制的怒气又转为心疼,撑着的雨伞随之倾向庆九。 褚惊梦握着云浮执伞的手,轻拍着安抚着,“陛下的亲侄,自有狂妄的资本。” 南楚皇室子嗣不兴,南楚皇楚江明仅有三位兄弟在世,璋王楚江越从小养在太后膝下,同楚江明一同长大,更是助力楚江明登上帝位的功臣,虽常年在封地不曾入都城,却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楚江明多年无嗣,三王子嗣入都城,争得是未来太子位,作为候选人之一且胜率最大的楚执,有几分傲气也是理所应当。 夜色渐浓,金碧辉煌的太康殿内热闹非凡,宫灯高高悬挂,光影错落交织,极致的璀璨夺目, 似有一种奢华而神秘的氛围。 此时,楚江明与三位世子以及各贵宾齐聚一堂,共同享受这欢快时刻,精致华美的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美食,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宫娥与太监们穿梭在一众大臣周围,为他们斟酒上菜,可谓是每一个细节都完美无暇。 丝竹之声跃然响起,优美雅致的旋律在殿内飘荡,舞女们身着华服,腰肢柔软如柳,彩带飘然,随着丝竹管弦之音跌宕起伏,宛若瑶池仙降临凡尘,轻歌曼舞间,长袖翩跹,又若一朵朵绽放的花朵在春风中悄然开放,令人目不暇接。 楚江明端坐高台之上,面带微笑欣赏着这绝妙的表演,偶尔举杯与众宾客共饮,谈笑风生,气氛十分融洽。 若不是这大殿中的每一位都各怀鬼胎,褚惊梦倒是要被这一派祥和所迷惑。 “三位小世子远道而来,这接风宴专为你三人而设,今夜可要尽兴。” 褚惊梦再次为楚江明斟上一杯酒,他举着酒杯看向自己左下手的三位年轻人,端的是一副慈爱温和模样。 “多谢皇伯伯厚待。” 楚执率先起身行礼,眉眼间的轻浮随意不减,嘴角勾着一抹淡淡的笑,继续说到:“这样的大场面小侄我还是第一次见,若有失礼之处还请皇伯伯不要怪罪。” 楚江明大笑,似是被楚执的话取悦,“你这小子惯会胡说,这里是你家,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没有人说你半句不是,朕若是责罚你,你皇祖母怕是第一个不答应。” 楚执与楚江明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在场的都是一些人精,自是看出了帝王对这位璋王世子的不同,不少心思活跃的心里开始打着算盘了。 夜色渐深,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在满湖的荷叶上笃笃响,雨中伴随着荷花的幽香,滴落在湖水中,泛起层层涟漪。 楚江明站在石桥上,凝视着墨绿色的湖水,雾蒙蒙的眸子此时无比清明,如同那深不见底的湖水,藏着暗流,叫人看不清他的心思。 褚惊梦立于他身后,撑着滴答作响的雨伞,轻声出言提醒,“陛下,夜里凉,该回去了。” “庆九,今日见过三位世子,你觉得谁能担当大任?” 褚惊梦目光微微一顿,眼眸中闪过一抹淡淡的惊讶后轻轻收缩,想要跪下却碍于撑着伞只能极力的弯下身躯,颤抖着带着些许慌张的声音,“奴才愚钝,三位世子都是皇家翘楚,奴才不敢妄言。” 楚江明转身视线落在褚惊梦瘦弱的身躯上,良久,缓缓开口,“罢了,今夜你不用伺候了,朕一个人走走。” 脚步渐渐远去,褚惊梦直起身躯,眼中早已没有慌张,微微仰起头,眼神如同暗淡无光的深渊,平静无波,一瞬间的恍惚后,世界在她眼中再次清晰。 轻风翩然,撩起不远处亭中洁白的帷幔,高挑清瘦的人影缓步而出。 走至身前,一手撑伞,另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温柔的为褚惊梦拂去衣上的雨珠,在微弱的灯光下那双手透着与旁人不同的白,几乎可以看到其下青色的血管。 俊美的面庞是如雪般病态的苍白,彷佛轻轻一触便会消散,只余那薄唇上一点红,眉目淡然,那双深邃的的眼眸中像是藏着漫天星辰,映着褚惊梦一人,星辰皆为她黯淡失色,未束起的发丝随意散在肩上,一袭墨色长袍,衣摆随风轻扬,腰间系着白玉,透露一丝脆弱而又高贵的美。 第3章:旧梦 “陛下可是为难你了?” 他声音微弱,如同轻声低语,好看的眉眼间染上几分深切的担忧。 褚惊梦神情滞了一瞬,快速恢复如初,并未回答来人的问题,却是多了几分疑惑,“萧公子为何在此处?” “殿中太过闷,出来透透气。” 褚惊梦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避开伞下的保护,拧着眉郑重的盯着萧野,“今夜风大雨大,公子还是不要胡乱走动。” 似是为了印证褚惊梦的话,萧野轻咳几声,彷佛全身的力气耗尽一般,连眼角都被刺激的微微泛红,不禁让人心生怜惜。 瞥到萧野单薄的衣衫,颇为不满意的皱起细长的眉,故而又上前一步扶住了萧野的手,“奴才送萧公子回去。” 萧野顺势握的紧了些。 感受着手心中传来的冰凉,褚惊梦尝试着抽出。 未果,就此作罢。 “小子,你就是吴总管新收的徒弟?” 隐蔽的转角处,此时因为多出来的几人而变得拥挤,他们趾高气昂,看着褚惊梦的眼中充斥着不屑与戏谑,不知是谁伸手推了她一掌,连人带物摔在地上,沾染不少尘土。 褚惊梦仰着头怒目圆睁,她的眼中像是要喷出火焰,小小的拳头紧紧的攥在一起,想要起身与人一争高下。 神色一转,想起什么,她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不理会几人的话语,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要去捡起东西离开,那几人根本不给她机会。 其中一个太监一脚踢开那件她刚领来的新衣,蹲下身揪着她的衣领左瞧又看,猥琐开口道:“就你这不男不女的模样,是怎么入吴总管眼的?不会是因为你这副皮囊吧?” 褚惊梦挣扎了几番,两人之间的力量悬殊太大,倒是做了无用功。 “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褚惊梦剜了那太监一眼,转而视线又在其他太监身上游走,笑着嘲讽,“你们不就是嫉妒我得了师父的青睐,想要趁他老人家不在以大欺小,就你们这样的德性,师父永远都不会多看你们一眼。” “你这小子.” 说话空隙,褚惊梦一口狠狠的咬在拽着她衣领的太监的手上,她不惹事也不怕事,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不还击也不是她的性格。 突如其来的变故几人措手不及,褚惊梦撒腿就跑,小小的她如何能跑的过几个比她高出半个头的大人呢。 最终几人厮打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 就在褚惊梦一打几两败俱伤时,温柔的声音响起,制止了这场混斗。 “三公子,新来的做错了事,我们只是小惩大诫。” “是呀,三公子,新来的不懂事,我们在教她.” “才不是!” 看着几人颠倒黑白,褚惊梦也不顾身上的伤,捡起那件已经毁坏的新衣,出言打断,“明明是你们看不惯我想要教训我。” “皇宫不是是非不分之地,今日之事我自会禀明皇后姑母,一切后果由她裁判。”说完牵着褚惊梦就离开。 良久,褚惊梦停下脚步踌躇开口,“谢谢你。” “我叫萧野,英武侯府的三公子,他们若是再欺负你,你可以来侯府找我。”又想到面前这个孩子不能随意出宫,萧野又取下随身玉佩塞进了褚惊梦的手中,“这枚玉佩是皇后姑母送我的周岁礼,它会保你平安的。” 手中玉佩质地细腻,温润亮泽,宛如丝绸般柔滑,刚握在手中就能能够感受到其天然的油脂光泽,随着光线的变化,流露出深浅不一层次丰富的色彩,贵重之处可见一斑。 “我叫褚”褚惊梦顿了顿,想到自己身份不可随便透露,便咧着嘴笑着道:“我叫庆九。” 一夜醒来,窗外的天色微微亮起,漆黑的夜被慢慢涂上了一抹腮红,淅淅沥沥的雨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味道,静谧而生动。 褚惊梦直挺挺的躺在榻上,单手搭在额头上,不禁想起那个久违的梦境,她与萧野的相遇越是被她遗忘,在她的脑海中越是清晰。 年少的惺惺相惜,一腔热忱,不知何时竟已经变得疏远冷淡,他们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也许萧野还是年少时的萧野,但褚惊梦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中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她不愿与他牵扯太深,也不敢与他有太多羁绊。 他们终究道不同。 “师父,可醒了?” 云浮慢慢凑近,盯着褚惊梦瞧了半响,见人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出声询问道。 褚惊梦放下胳膊,睡眼惺忪的坐起身,昨夜她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又被梦境所扰,导致她今日看起来精神不佳。 云浮一边伺候着褚惊梦穿戴洗漱,一边絮絮叨叨:“安王世子昨日派人送来了拜帖,请师父一叙。成王世子昨日也送了礼品上门,我已经全部放进库房了,师父可要一观?还有我刚得到消息,太后要回宫了,怕是因为三位世子的到来,她老人家想要亲自瞧上一瞧。” 她揉了揉算酸胀的太阳穴,听着云浮的一一汇报,在听到太后回宫时动作顿了顿,倒也不甚在意。 太后的目的不是三位世子,仅有璋王世子一人罢了。 当今陛下无嗣不止有大臣们着急,太后这位母亲更是焦急,她积年累月求神拜佛,终是没有一点成效,后宫中别说一位皇子,就连公主都不曾有,所以她老人家之前就提出要将璋王世子楚执过继到楚江明膝下,不至于在他百年后无人继承皇位。 即使是皇帝也拗不过大臣们与太后的再三提议,才会出现如今三世子入都城的情况。 楚江明明面上是挑选未来的储君人选,实际上是给自己策划的一场好戏。 三位世子入了这龙潭虎穴,不管明里暗里,免不了一场精彩的争斗,毕竟那高位掌无上权力,谁不想一坐呢? 楚江明搭了戏台子,戏子也已入场,就等着好戏拉开序幕。 在这个轻则牢狱重则掉脑袋的危险关头,她作为楚江明承认的眼,更是不能出一点差错。 “安王世子那边找个理由替我回绝,成王世子的礼品也原封不动的送回去。这样的节骨眼可不能行差踏错。” 第4章:遇刺 自那一场淅淅沥沥的大雨后,天气渐渐降了温,不知不觉间,时间一晃步入了十一月,一场秋风带走了夏日的燥热,推搡着独属于秋天的凉意急匆匆赶来。 平静两月的都城终究是沸腾了起来。 “陛下,不好了.” 小太监一路小跑着进入了承明殿,他的额头上沁着一层薄薄的汗珠,整个人跪伏在地上,喘着大气,身体颤抖,说话都显得有些不利索,“璋王世子在回府的路上遇袭,听说小世子浑身是血被抬回了璋王府。” “啪嗒!” 笔尖的墨汁滑落,落在那还未完成的画作之上。 楚江明的双眉不自觉的收紧,面上的不悦清晰可见。 褚惊梦放下手中的墨锭,顺势接过楚江明手中的笔,在滴墨处浅浅勾勒几笔,虽未曾完全掩盖住,却也有着不同的意境。 “奴才愈矩了,请陛下恕罪。” 放下笔,褚惊梦立马跪地请罪。 “何罪之有,庆九你不愧是最懂朕心的。” 眼底的不悦早已被笑意替代,看着画作端详了好一会儿,似才想起跪在不远处的小太监,“可抓到刺客?” “刺客全部身亡。” 小太监的头快要钻进地缝中,答话时声音都发颤,生怕下一秒他也会和那些刺客一样的下场。 一时间,殿中鸦雀无声,安静的让人心慌,似乎都能感受到空气的流动。 许久,褚惊梦感觉自己的双腿有些发麻时,楚江明突然开口:“庆九,带上几位太医去璋王府给小世子好好诊治,务必要保证小世子的生命安全。” 褚惊梦刚带着小太监踏出殿门,就听见殿内传来哗啦啦的响声,以及楚江明饱含怒气的声音,“叫萧桉给朕滚进来。” 萧桉,英武侯嫡次子,萧野的兄长,皇城禁军左卫,维护都城治安。 天子脚下,当是治安严密,却出现行刺之事,可谓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今日能刺杀世子,明日就能刺杀他这个九五至尊。 踏入璋王府,便能嗅到淡淡血腥味,随着管家的带领深入,血腥味更加浓郁,不可控制的钻进鼻腔中,似乎整个空间都被血的味道充斥着,褚惊梦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欲要上前看看楚执的伤势。 “公公,我家小世子伤势过重,怕污了您的眼,不宜观看,还请移步偏厅等候吧。”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挡在了褚惊梦面前,小心翼翼说道。 这小厮褚惊梦见过,是楚执的小书童长安,楚执对他似乎很是看重,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 褚惊梦盯着长安看了好一会儿,看着他眼中的淡定慢慢变得慌乱,在长安炙热的视线下颔了颔首。 “这几位都是太医院医术最精湛的太医,相信小世子必能转危为安。”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高悬与空的太阳此时也缓缓下沉,天空逐渐被昏暗笼罩。 几位太医鱼贯而出。 “世子的伤势如何?” 褚惊梦负手而立,目光落在池塘中嬉戏玩闹的几条小锦鲤上,似是被它们玩闹的姿势所取悦,她的眼中染上了几分笑意。 “小世子的伤势严重,失血过多,昏迷不醒,臣们已经尽力医治,就看今晚,若是不能醒来,怕是回天无术。”为首的太医顿了片刻说道。 “辛苦各位大人了,既如此,江太医就留在王府时刻照料小世子,咱家这就回宫向陛下禀告。”褚惊梦转身,拱手作礼,又向太医询问了些许细节,在离开前,望着楚执院子的目光别有深意。 “世子,他们离开了。” 长安眼看着褚惊梦一行人消失在视野中,除了被留下的江太医,才返回房间推了推正装死的楚执,轻声说道。 那模样,倒有些做贼心虚的紧张感。 楚执被推的不耐烦,掀开被褥坐起身,不小心牵扯到身上的伤口,苍白无色的俊脸变得扭曲,疼的他深吸了一口气。 “世子,你别乱动,牵扯到伤口又要重新包扎。”长安扶着楚执,不赞同的开口。又将被褥铺在了他身上,生怕他伤势未好又感染上风寒。见楚执不说话,他的眼底透着不安,紧皱着的眉头没有松懈,闷声道:“奴才总觉得那位大监察觉到了什么。” 楚执听罢,轻佻下眉,接过长安递来的茶盏,嗓音低沉,“长安,庆九是谁?” “司礼监掌印大监,权势滔天。” “不,他是皇伯伯身边锋利的刀,忠诚的狗,明亮的眼。” 长安不解。 这几者之间有何冲突。 “狗,自然是嗅觉灵敏。” 长安倏然瞪大双眼,双手捂着张大的嘴巴,探头探脑将四周环顾一遍,凑近楚执,低声,“您是说那位早就发现了?那他为何不拆穿世子您呢?” 楚执推开嫌弃的推荐长安毛茸茸的脑袋,将茶盏塞回他手上,打了一个哈欠,裹着被子躺下,懒声懒气道:“到时候就知道了。” 厚重的石门缓缓打开,微弱的光线映照着长长的甬道,潮湿而霉臭的空气,就像是闻到了腐朽的气息,一路向里,一间小小的牢房映入眼帘,丝丝寒风从墙的裂缝中吹来,发出呜呜的声响,和刑架上捆绑着的犯人发出的惨叫声相得益彰。 “老师。”褚惊梦几步上前,朝着坐在那里被黑色斗篷裹得严实的人深深鞠躬行礼,瞥了一眼刑架上伤痕累累的犯人,疑惑开口,“这是刺杀楚执的刺客?” “嗯。”男子淡淡应了一声。 “刺客不是都死了吗?老师是如何抓到他的。” “巧合。”连说话都是吝啬的。 男子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像是黑洞一般,吞噬着所有的光芒,又像是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有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冷漠,仅有的那一点温度,是因为褚惊梦而存在。 “殿下,何不猜一猜他是谁的人?” 褚惊梦摩挲着下颚,绕着那人犯转了一圈,发现人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从他嘴上干枯的血迹来看,舌头应是被割掉了,问是问不出什么的。 能被她的老师抓来,定然不会是等闲之辈派来的。 思来想去,就只剩一个答案。 “当今陛下。” 第5章:良禽择木而栖 耷拉着脑袋毫无生气的刺客在听到“当今陛下”四个字时下意识的动了动脖子,却又很快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这样小小的举动却没能逃过褚惊梦锐利的双眼。 她嗤笑出声,“看来我猜对了。”她转身,轻声呢喃,“没想到楚执这命还挺受欢迎。” 眨眼间的功夫,她的手中多了一柄匕首,锋利的刀刃在微弱的烛光下泛着寒光,在刺客脖子上轻轻一抹,连挣扎都不曾,便没了气息。 刀身上精美的龙纹沾染着鲜艳的红色,犹如一朵盛开的艳丽的花,透着几分妖艳而诡异的美。 “还是这样冲动,殿下何必脏了自己的手,这等肮脏之事交给臣就是了。”男人上前两步,将匕首接过握在手中,动作轻柔的用手帕一一拭去她手上不小心沾染的血迹,垂着的眼眸中是化不开的心疼,“殿下的手本不该沾血。” 褚惊梦站在那里任由男人反复擦拭,眼瞳微动,映着男人微屈的身躯,浑身的黑色像是要与这夜色融为一体,曾经明媚炙热、万人追捧的少年,为了她这个遗孤,甘愿与黑暗为伴。 嘴唇微翕,彷佛隔了许久,缓缓开口:“谢将时,我的双手早已沾满鲜血。” 谢将时手上动作一僵,片刻又恢复如常,那柄沾满鲜血的匕首已被放回鞘中,回到了褚惊梦的手上。他薄唇微抿,“殿下接下来有何打算。” “璋王若是知道自己敬重的兄长想要杀自己的独子,他会做何选择?” 褚惊梦将匕首放回腰间。 “证人已经被殿下解决了,璋王如何信我。”谢将时朝着已经死透的刺客瞟了一眼,双手环胸,剑眉轻挑说道。 褚惊梦瞪了谢将时一眼,示意他适可而止,“老师何必逗耍我,证据不是在你怀里吗?” “殿下可真聪明。”谢将时揉了揉她的脑袋,一副深感欣慰的模样。 褚惊梦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心中刚涌上来的愧疚尽数散去。谢将时的心理她是不明白的,她幼年时谢将时就夸她聪明,夸来夸去,就这一句,这十几年也不知道换个夸法,不知道是他懒得夸别的还是她就只有聪明这一个优点。 “老师,我还有事,先行一步,就不配您老人家玩了。” 说走就走,褚惊梦几乎是脚不沾地的跑了,谢将时反应过来要追,地牢中连个影子都没有。 “不曾想我们大监还有做梁上君子的癖好。” 烛光陡然亮起,楚执坐在房中,手边是早已沏好的两杯茶,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浅含笑意,“大监既然来了,何不进屋一叙,除却身上的寒意。” 褚惊梦离开郊外的地牢,径直来到了璋王府。 白日里那小书童的反应过于反常,便想着来印证一些猜测。 如今猜测坐实了。 楚执的重伤是装出来的。 要推开窗户的手停了下来,大摇大摆从正门走了进去。 原来不是王府的守卫松懈,是楚执早有意撤去了部分守卫,才让她犹入无人之境。 “奴才见过小世子。” 褚惊梦距离楚执一步之遥停下,恭恭敬敬的俯身行礼。 “大监真折煞本世子了,你是皇伯伯身边的红人,本世子如何受得起你这大礼。” 话是这样说的,也没见楚执挪一下他那尊贵的屁股。 褚惊梦一记白眼,现在不是他找茬她没规矩的时候了。 “大监深夜拜访所谓何事?”楚执将白瓷茶杯朝褚惊梦的位置移动,单手撑着头,望着褚惊梦,没有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不会是皇伯伯担心本世子安危,特意派大监来关照吧?” 褚惊梦眼中闪过一丝警觉,撇了撇杯中的茶叶,细细品味,满口都是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小世子何出此言,今日是奴才自作主张,与皇上无关。” “哦?”楚执眉峰一转,收敛了笑意,“是吗?”那双眸子多了几分寒意,如刀子一般凌厉泛着寒光,指尖在茶几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倒是本世子多心了。” 楚执的眼中有杀气。 那一瞬,褚惊梦感受到了这位璋王世子对她的杀意。 楚执绝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 楚执这两月在都城的生活褚惊梦一清二楚,除了按部就班的和另外两位世子学习为君之道,就是带着他的书童吃喝玩乐,短短两月,这都城好玩的好吃的几乎被他光顾了遍,与他在青州别无一二。 看来她的探子失职了。 璋王府独子,即使不能继承储君之位,将来一方之王,若是真被养成了草包,倒是得不偿失了。 楚执这般直白,褚惊梦也不跟他绕弯子,直言询问:“世子为何怀疑皇上?” 楚执遇刺时她不在场,但也听了不少的小道消息。 当时场面一片混乱,萧桉赶到时刺客已清除多数,楚执也因受伤体力不支,善后的工作全是萧桉在处理,那些刺客的尸体也被萧桉带走了。楚执又是从何看出其中有楚江明派来的人? 他身上的秘密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 大约是感受到了褚惊梦炙热的视线,楚执抬眸望去,神情懒散随意,似笑非笑,“大监可别小瞧了我们皇家之间的羁绊。”楚执抖了抖衣衫上不存在的灰尘,继续说道:“大监今日来不会只是为了打听刺客之事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她一叶障目了。 楚执究竟是如何分辨出皇家死士的对她来说不重要,她今日来可不是为了听这些皇家辛秘的。 她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 拉拢楚执。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褚惊梦放下手中的茶杯,朝着楚执抱拳,一双墨玉般的双眼,直勾勾的看向楚执,“奴才自是来寻良木。” 室内一片寂静,静的没有一丝声音,烛光在角落里摇曳,发出“呲呲”的声响,窗外鸟雀震动翅膀的声响都听的一清二楚。 “那至高之位,世子不想一览风光吗?” 褚惊梦打破了这一室沉寂,幽幽开口。 第6章:演技精湛 秋日的夜,总有一种寂凉的美。 清冷的月光散落大地,鳞次栉比的房屋在月光下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在微风的吹拂下,深浅不一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寂寥的夜低吟小曲。 夜深人静,整个世界都已经陷入沉睡,唯余英武侯府灯火通明。 一辆豪华马车在英武侯门口稳稳停下。 小厮率先进门通报:“二公子回来了。” 在正厅等候的众人听到声响旋即起身,脚步不停歇奔向门口。 看着从马车上抬下来的萧桉,英武侯萧猛瞬间红了眼,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紧紧握住,那满背的鞭痕,刺痛着他的双眼,就像是一把锐利的刀,在他心上一刀一刀的刮着。 他步履不稳的上前,颤抖的手想要触碰萧桉的伤,又怕弄疼了他,平白让儿子多挨了疼。 “父亲,孩儿没事,您别担心。”萧桉用尽力气仰起头与萧猛对视,冲着他安慰笑了笑,“只是看着重了些,并无大碍。” 萧猛握上了萧桉的手,声音哽咽,“传府医。” 一生作战无数,在战场上都未落下半滴泪的武将,此时却眼眶湿润了。 在一阵兵荒马乱后,萧野接过府医手中的药膏,将人全部遣了出去,只留下父子三人,坐在床边动作轻柔的为萧桉上药,抿了抿唇开口:“除了这二十鞭,陛下可还有其他惩罚?” “闭门思过半月。”萧桉瓮声瓮气回答。 萧野眉心微微下陷,今上这是将萧桉从刺客事件中摘了出来,是真心为他好还是不想让他继续查下去? “嘶~”萧桉的脸因剧烈的疼痛而扭曲,不敢置信的瞪了萧野一眼:“萧野,你下手这么重,是打算谋杀亲哥吗?” “老三可是察觉到什么?”萧猛见自家儿子神色凝重,起身凑近了些,“难不成今日的刺客有蹊跷?” 萧野望着父亲脸上因为岁月镌刻留下的浅浅皱纹,一头乌黑中不知何时已经夹杂着几缕银丝,哽在口中的猜测终是没说出口。 “我只是在想二哥受伤是否要通知母亲。” 萧猛和萧桉互相对视一眼,萧桉别过头,萧猛打着哈哈,“这点小事就不需要告知你母亲了,让她徒增担心。” 萧野轻嗯了一声,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去了他眼中的思绪。 母亲不喜他。 他从小就明白。 他的母亲恨不得他去死。 小时候渴望母亲的疼爱,一次次去那间常年封闭的院子偷偷观望母亲。 她是一个温婉娴静的女子,一颦一笑间都流露着高贵,犹如一朵静静绽放的百合花,高雅脱俗。 在看见他时,她的眼中充满了厌恶,那副美丽的皮囊也变得面目可憎,柔软温暖的双手在掐住他的脖子时,他感受到只有惊吓与恐惧。 他见过萧桉在她怀中撒娇,那样温柔的眼神他从未体会过。 “你身子不好,早些回去休息吧。”萧猛拍了拍萧野的肩膀,将他飘远的思绪拉回,又揉了揉他的脑袋,叹了叹,“别胡思乱想。” 翌日,褚惊梦早早被传进宫。 承明殿内除了楚江明,还有一位冷着脸的老妇人。 虽不复青春,却透着一股沉稳之美,时光流逝在她刻下的痕迹,并未夺去她的风华,那双饱经世事的眼眸,彷佛能洞察人心,看透世间一切的纷扰于虚假。 这位深居简出的太后娘娘出现在此,怕是为了昨日刺客一事。 “奴才参见太后、参见皇上。” 太后蔑了褚惊梦一眼,未把她放在眼里,转而对着楚江明说道:“刺客之事必须严查,他们如此为非作歹,简直不把皇家天威放在眼里。” “母后,事发突然,朕已着人追查,必将幕后之人碎尸万段。”楚江明揉了揉发胀发疼的太阳穴,深感疲惫说道。 他派出去的两名死士至今了无音讯,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三位世子入都城,皆有大将之才,一直观望的大臣开始拉帮结派,楚江明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场戏在他看来还是太过平淡,还需要再激烈些,他便想添一把火。 却不想这把火原不需要他来点燃,已经有人开始迫不及待动手了。 跪在地上的褚惊梦听到楚江明的话,心里冷笑,这戏演的真是精湛。 若不是她知晓其中真相,她还真信了楚江明的鬼话。 楚江明非嫡非长,他的皇位是弑父杀兄所得,可谓是来之不易,又怎会轻易拱手相让。 至高无上的皇权,臣民的拥戴朝拜,一手遮天的一言堂让他沉迷,他不允许任何人挑衅他的权威。 即使对方是他的亲人。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他手中的权力,身下的龙椅,除非他主动让,不然他人不可染指半分。 “主动给予”与“强制贡献”有着天差地别。 在经过再三保证后楚江明终于将太后送走了,他看着还跪在地上的褚惊梦,弯腰将人扶起,面上疲惫已消失不见,唯剩下深刻的思虑,如雾色一般难以分辨:“朕听说楚执醒了。” “奴才正欲禀告陛下。” “你替朕再跑一趟璋王府,楚执作为当事人,对刺客想必有不同见解。” “奴才遵旨。” “庆九。” 褚惊梦转身离去时,楚江明突然叫住了她,幽幽开口,“别让朕失望。” 脚步凝滞,低眉顺眼,脸上没什么情绪,漆黑的眸子幽深不见底,“奴才唯陛下马首是瞻,绝不会让陛下失望。” 行至宫门口,一个修长而单薄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黑衣玉冠,长袍上用金线绣着繁杂的云纹,腰间系着灰白相间的丝绦,随风轻摇,身形纤瘦却又不失力量感,只是静静站着,犹如一幅细腻的剪影,让人不禁驻目。 肃肃如松下风,皎皎似林间月。 视线不偏不倚的重叠在一起,一炽烈一凛冽,不期而遇。 褚惊梦不可察的加快了脚步。 比以往更苍白的脸色,唯一的一抹红此时也黯淡了不少。 她轻微扬起的唇角收敛,面露愠色。 “萧野,你就这般作贱自己的身体?” 第7章:是个好人 褚惊梦是生气的。 她生气萧野不顾及自己身体。 明知自己病弱,却还衣着单薄在寒风中候她。 萧野对她有恩,她对他便多了几分耐心。 来到皇宫后除了吴总管,萧野是第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人。 她感激,也曾沉溺于萧野给予她的温柔,他看向她的每一个眼神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清醒,她知道自己要走的是一条荆棘丛生,充满了血腥与杀戮的道路,便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萧野的道路是充满希望的,是一片灿烂的星空。 他们终将背道而驰。 “别生气,我有分寸。” 冰凉的指尖落在褚惊梦的眉宇间,轻轻抚去她的愁虑,如星辰般的双眸直勾勾的盯着她,细看,还能从中捕捉到些许柔情,嗓音低柔而又沙哑,让人有一瞬间的恍惚。 短暂的一怔,刹那间如梦般性清醒,后退几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萧野的手在空中悬了半刻,悠悠放下,眼中的委屈一闪而过,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像只被遗弃的可怜狗狗。 褚惊梦见不得他这样,好像是她欺负了他一般,便将人带上了马车,找了一件云浮备好的披风给他披上。 萧野的病弱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听闻萧夫人在孕期终日郁郁寡欢,胃口不佳,本就清瘦的人短时间内就剩一副骨架子,加之在生产前期摔了一跤,虽是足月而生,却比平常孩子小的多,英武侯花费了不少力气才将萧野的命保住。 身体却是一直病怏怏,靠着汤药续命。 因着他汤药不断,所以他身上总是萦绕着驱散不开的药味。 有人嫌弃他是病秧子,也有人畏怕他的身份,不愿与他相处,他幼年总是孤独的。 直到救下褚惊梦,两人有了几次交集,她不曾对他另眼相待,他便自私的将她规化为朋友,汲取着她指缝间流露出的一丝丝的温暖。 “你找我” “刺客的事.” 两人异口同声。 “三公子,刺客的事与你无关,别自找麻烦。”褚惊梦的语气略带警告意味。 注意到褚惊梦对他的称呼有了变化。 他微微垂下眸,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自己的手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弧形的阴影,失意被深沉的黑所替代。 他的心里大概有了结论。 这场权力的游戏正式拉开序幕。 表面平静无波的都城在暗地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须臾,他温声道:“我知道了。”漆黑的眼抬起来,漂亮的眸子中翻滚着晦暗不明的情绪,却很快消失无踪,染上些许不安,“你会有危险吗?” 危险吗? 她所走的道路如何没有危险。 不过这都与萧野无关。 “师父,英武侯府到了。” 云浮非常有眼力见的敲了敲,提醒道。 褚惊梦冲着萧野笑了笑,那笑如往常一样,带着疏远而礼貌的弧度,“三公子,请回吧。” 萧野轻叹了一声。 深知褚惊梦不会与他坦诚相待。 他们之间终究是有阻隔的。 马车远去,扬起不少灰尘。 萧野静静站在那里,目光空洞的望着远去的人,彷佛失了焦距,只剩下无尽的无奈与不舍在其中徘徊,找不到出路。 他明白,若不消除他们之间横着的那阻隔之墙,他与她只会更加渐行渐远。 直到成为最遥远的陌生人,心中藏着过往,眼中却无波澜。 “师父,您明明很关心三公子,为何还要一副与他疏远的模样。” 云浮替褚惊梦斟了一杯热茶,不解、疑惑在他的心头充斥。 他从小便跟着褚惊梦长大,自家师父是什么样的性子,他自是再清楚不过。 她若是不喜一个人,是一句话也不吝啬多说的。 但她对萧野的态度与他人不同。 虽也吝啬话语,眼神却是欺瞒不过。 褚惊梦放下淡蓝色车帘,接过云浮的热茶,那茶叶浅绿均匀,在滚烫的水中翻转如游鱼,水色也染上浅浅绿意,缓缓升起的热气喷洒在她脸上,烟煴缭绕,抿了一口,又慢条斯理的将茶杯放下,不紧不慢又尊贵雍容。 “大抵是因为他是个好人。” 云浮面上的疑惑不减反增,师父说话是越来越难懂了。 在楚执遇刺的第六天,刺客的幕后主使被查出乃是当朝吏部尚书曹文。 今上震怒,交由督察院核实并审理。 经督察院一再深查,曹文在职期间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受贿,卖官鬻爵,更有结党营私之嫌。 数罪并罚,判处曹文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盛极一时的曹家在一夜间败落。 “皇伯伯当真好算计,借由刺客生事排除异己,这局棋他胜得轻松。” 临街的茶楼中,楚执一身墨绿罗衣,雅致的竹叶花纹在他的衣袍上栩栩如生,束着墨绿相间的攒花结长穗宫绦,腰间的玉坠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如瀑布般的墨发仅用一支玉簪束起,随意而不失华贵. 他离开茶座站在半开的窗口,微眯着双眸,看着不远处的刑场,温声开口。 褚惊梦跟着起身,望向那嘈杂之处,黑瞳藏着无底暗河,幽暗不明。缓缓道:“一局棋,千变万化,无穷无尽,步步为营是常态,一着不慎便可能满盘皆输,不到最后,谁输谁赢还未可定。” 楚执侧头看了褚惊梦,又看了看窗外,“变天了。” 厚厚的云层笼罩天空,就像是一层灰色的布,密密实实。萧瑟的树叶在枝头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层灰暗之中,让人不禁感到心头沉重,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感如影随形。 在阵阵惊呼后,刑场被鲜血浸染。 风轻轻吹过,带着丝丝凉意,干燥的尘土气息,以及那湿润的血腥味。 似是感受到会有暴雨来临,路上的行人匆匆而过,彷佛被这阴沉的天气感染,脸上也挂着同样沉重的表情。 不消片刻,冷冽的秋风伴随着暴雨砸落人间。 洗刷着不属于世间的污秽,肮脏的,血腥的一切,仅留下洁白。 第8章:格杀勿论 磅礴的大雨肆虐,雨珠漫天飞舞,像是成千上万的利箭。 褚惊梦刚从马车探出头,就被站在府门外的萧野吸引目光。 她快速跳下马车,云浮还未反应过来,褚惊梦就已经拉着萧野冲进大门内。 “萧野,你疯了,这么大的雨你为何不进府避雨。” 萧野蠕动着唇瓣,还未来得及说话,紧追上来的云浮便接了过去,“师父,不是你说萧三公子不得私自入府吗?” 褚惊梦反应了好一会儿,终是在脑海深处翻寻出了丝丝记忆。 她十七岁时因救了楚江明一命,深得他的信任,一跃成为司礼监的掌印大监,并在宫外赏了她一座府邸,她便搬了出来住。 萧野得知后,三天两头的往她府上跑,她怕楚江明猜忌,便下令无她许可萧野不得入内。 不知是她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因为其他原因,这两年萧野极少上她府上叨扰,她便也忘了这茬。 她长长吸了一气,打量着萧野已经湿透一半的衣衫,吩咐道:“准备热水与衣物,带萧公子去沐浴。” 萧野看的出来褚惊梦此时正在气头上,便乖乖跟着下人走了。 似是不太放心,褚惊梦对着云浮招了招手,“让厨房准备一些姜汤盛给萧公子,去去寒气。” “厨房熬的姜汤,你也喝一点吧。”萧野微微俯身将姜茶放在了书案上,温声道。 褚惊梦低垂的眼眸微微闪动着几丝温和,抬眸时,温和逝去,唯剩下疏离。 许是刚刚沐浴过,他苍白的脸上多了一层层淡淡的粉,长睫映出浅浅阴翳,不知云浮从哪里找来的白色长袍,在他纤瘦的身躯上显得宽松了些,长发如墨一般披散着,面如白玉,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物一般。 “阿九。”萧野见褚惊梦没有反应,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褚惊梦回神,她白瓷一般的脸上有些发热。 她懊恼,竟然被萧野的美色所迷惑。 端起书案上的姜汤一饮而尽。 “这么晚了,不知三公子找奴才有何事?”褚惊梦撑着头望着面前的人。 窗外的雨滴滴答答,寒意漫过窗柩又折返消散。 烛火轻轻跳跃,映照出屋内的一片柔和。 “阿九,我们好好谈谈。” 萧野在褚惊梦的对面坐下,他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望向她的双眸中多了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褚惊梦眉头一跳,面对这样的眼神她下意识的回避。 不该的。 应该是她多想了。 “谈什么。”她收回视线,轻舔了下唇,故作镇定。 “我与你的事。” “三公子说笑了,我不过一个奴才,与你有何事?” “我知晓你的秘密。” 他望着褚惊梦,垂在下方的手早已紧张的握成拳,脸上的淡粉已经变成深红,就连耳廓也悄悄红了起来,说话的声音不自觉的低了几分,带着些许颤抖,“我想与你殊途同归。” 褚惊梦怔怔的凝视着萧野,脑中彷佛炸出一道惊雷。 她握着书本的手指紧了紧,内心翻涌着惊涛骇浪,半响,她佯装云淡风轻,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眼角微挑,“三公子何必寻奴才作乐,奴才从小在宫中长大,一言一行皆被人注目,有何秘密可言?”慢悠悠放下手中的书本,深吸一口气,“三公子若无其他事,还请回吧。” 作势就要起身唤人。 萧野眼疾手快的抓上了褚惊梦的手,另一只手捂上了她嘴,望着她的双眼忐忑不安却异常认真,“阿九,你我年少相识,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助你,就像你女子的身份我也不曾言破,你不必将我一次次的推开。” 短刃出鞘,快如闪电,冰凉的触感落在萧野的脖颈处。 隐于幽暗烛光下的双眸,彷佛蛰伏着一直猛兽,凌厉逼人,她看向萧野就像是在看陌生人。 似是被她的陌生眼神所刺伤,萧野无力的垂下手,顺势靠近锋利的刀刃,一瞬间的刺痛,一股热流便从他的脖颈处缓缓下滑。 “你要杀我。”萧野嘶哑着声音,眼眶红了一圈,直勾勾的眼眸中氤氲着水雾,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破碎感。 握着匕首的手颤了颤,却始终没有放下。 她感念萧野对她的出手相救,也感激他曾经对她的处处维护,但比起她身上肩负的使命,萧野似乎就不那么重要了。 若是不曾挑破,她与他一辈子都会平淡如水,相安无事。 如今,怕是再也不能了。 萧野知道了她深藏已久的秘密,留不得。 “萧野,你该知道,死人才能永远守住秘密。” “那你当真要杀我吗?” 褚惊梦沉默。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能毫不犹豫杀掉任何阻挡她前行的劲敌,唯独对萧野多了一丝心慈手软。 她收回匕首,整个人无力的瘫倒在椅子上,别过脸,“今日三公子神志不清,说了不少胡话,奴才就当从未听过,还请三公子好自为之。” 萧野移动脚步,想要越过书案,想要再说什么,就听褚惊梦唤了在门口等候的云浮。 寒气随着房门打开充斥进房内,那跳跃的烛火也像是受了影响,时暗时明映衬在褚惊梦冷淡却又疲惫的脸上。 “三公子,请吧。”云浮看出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对劲,他家师父看起来都不想搭理萧野,连带着他对萧野都多了几分不耐烦。 萧野也知今夜之事他冲动了些,但他不后悔。 与其两人故作陌生,还不如把事情挑明了说,不至于今后后悔莫及。 “今日所说全是肺腑之言,你想要的,只要你开口,不惜代价我都会助你,除了父兄,你是我在世上最重要之人。” 说完看了褚惊梦一眼,见她毫无反应,跟着云浮离开了书房。 褚惊梦起身踱步至窗前,看着消失在眼帘中的人影,手指无意识的在窗台上轻轻敲打,动作轻柔无比,滂沱的雨声压下她心中烦躁,深深吸了一口气,踌躇不定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声音对着黑暗中说道:“跟着他,若他泄密,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