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成树:开局卖子求活》 第一章 卖子求活 “管事,这棵树都移栽过来这么长时间了,还是一幅半死不活的蔫儿样。” “要不…索性把它砍了?” “免得还占了地方。” 群山外围。 山涧溪水边。 一群穿着布衣短褐的农户,正围着自家管事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而他们故事里的主人公,则是正前方的一棵小树。 约莫半人高,树干细瘦,叶子蔫黄且稀疏。 ……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 同理,穿越者之间亦然。 同样都是或主动,或被动撞了大运,喜提穿越套餐。 别人都是成为天命人。 顾宁倒好,直接变异成了另一个品种——植物人! 没错,此刻农户们嘴上“金口玉言定生死”的对象,正是顾宁! 顾宁一醒来,便发现自己来到了这方异世界,穿越成了一棵小树。 周围则是一群古代农户打扮的人,正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商讨着要不要将自己给砍了。 此时此刻。 顾宁自视自家那瘦溜的躯干,泛黄的枝叶,再一对比附近生机勃勃、郁郁葱葱的同行们。 好嘛,你们这话说得也并非没有丁点道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呀! 大难当头,唯有自救。 但奈何,顾宁现在真的就只是一棵树而已。 连动一动自己的叶子都难,更别提人前显圣、亦或是哭诉求饶了。 而就在顾宁持续用强烈的求生视线,试图用心与心之间的感召,打消管事的伐木之心时…… 突然,原本横亘在顾宁视线里的一小片枝叶陡然放大。 纤毫毕现,其上纹理近乎是放大到了眼底。 旋即,眼前更是浮现出了顾宁熟悉的文字。 【第三侧枝:营养不良】 【第四叶片:食不充饥】 ?? 系统! 你来了?! 兴奋雀跃的念头瞬间冲过顾宁脑海,连带着头顶的树叶都微不可察的晃动了一丝。 下一刻,顾宁将视角转向自己的主干。 【树体主干:骨瘦如柴】 ?? 顾宁表情心中愕然。 什么意思? 你这是在明示我去当别人的柴火? 那我要你这系统何用? 我草你…… 【储存养分:三个单位(+)】 有加号? 哦,那没事了! 顾宁心情一时间峰回路转。 怀着激动的心情,马不停蹄地开始研究这加号该往何处使。 沉入心神,当顾宁再次触及【储存养分】这四个文字上时,眼前陡然出现了一个鸽子蛋大小的亮光团。 后方则是自己树身的三维结构。 和现实中刚好是一比一。 顺着冥冥中的吸引,顾宁顺势将自己的意识与眼前树身相融。 下一刻,他立刻明白这储存养分该往哪里用了。 这储存养分是用来催生的! ‘好在不是催产。’顾宁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自己是拥有了自主调配生长发育的能力,而不是自己能指哪生哪。 ‘怎么说呢……’顾宁心中不无遗憾的想到。 但还未来得及为自己金手指的能力感到雀跃,下一刻,顾宁又有些头疼了。 因为依着自己的身体本能来看,就当下存储的这么一丁点儿养分,如何也不够让自己长出茁壮的躯干和茂密的树叶。 就这么一点儿能量,够谁用的? 依着自己现在这样一个“营养不良的畸形儿”形象,总得展现出些许价值,才能让这些人愿意把自己继续留着吧? 那自己能给他们提供什么价值呢? 顾宁开始冥思苦索。 眼前这群人明显是农户打扮。 观察他们的衣服面料,应当是处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社会。 这时候应当是奉行的是“民以食为天”,能省份力气就多省份力气,而现在他们耗费了这么多力气,同时移栽了这么多的树种…… 其中肯定是有利可图。 对于农民而言,树的用途无非两种: 要么是砍柴做饭。 要么便是种树得果。 树苗成柴,这期间不知得耗费多少年岁。 所以…… 他们是想要种树得果? 顾宁觉得自己应当猜的八九不离十。 既然确定了方向,顾宁自然是把所有的养分往侧枝上使,以图…… 以图…… 等等?!! 刚要准备将所有养分调集到侧枝,以图快速在农户面前展现自身价值的顾宁,突然终止了所有动作。 ‘等等……’ ‘自己是什么树种来着?’ ‘现在还是树苗阶段,能顺利结果吗?’ 我顾宁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按部就班,什么都懂……也什么都不懂的大学生啊! 键盘上我还能说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现在你让我辨别一棵树会不会结果? 这车我就根本没上过啊! 但无论如何,顾宁也不准备迟疑了——那管事已经带着手下农户走到近前。 显然,此刻自己已然是进入了最终审核阶段。 要么继续吃土求生。 要么被扫到灶房的柴火垛里去。 当下,顾宁只能希冀于自己这些树苗,都是事先精挑细选过的。 开莽! 随着顾宁下定决心,体内的【储存养分】开始飞速下降。 三个单位…… 两个单位…… …… 与此同时。 “等等……” 听了手下农户的话,管事李德二下意识点了点头,不过就在他走到树边,伸手要将这瘦弱的树苗拔了的时候,却在这时陡然看见蔫黄的叶子下,隐约浮现出了一缕嫩白! “它……它这是开花了?” 李管事满脸惊异地看着眼前的白色花苞,随后朝着身后跟着的农户们出声问道: “这是什么树?怎么这么早就要开花了?” 说着,他顺势蹲下,将黄绿的叶子拨开,其后白色的花苞揭露在农户们面前。 “额……” “这…这……” 身后一群农户们各自低头,眼神传递,支支吾吾。 所谓术业有专攻。 眼前这处庄子是城里大户李家新建的农庄,现在来这儿的都是农户。 大多只识得常见的树木。 而相比于长成后的大树,光凭树苗更是不好辨别其种类。 因此,在场人都沉默了下来。 不过,此时人群里,倒是有几个农户瞧着眼前的树苗有些眼熟。 但仔细一瞧那奇特的树姿,以及那含苞欲放的花苞,又不约而同地将嘴边的话语咽了下去。 他们记忆里的这种树木,应当是在盛夏开花,秋日结果。 而眼前这颗,却在初春就有了绽放之意。 ‘应当是看错了。’ 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他们是农户,又不是花匠,没必要硬往自己身上拦担子。 一时间,农户们皆是面面相觑,没人站出来说话。 “都不认识?” 见没人回话,李管事不由得皱起眉头,抬头环视一圈,也只得来了一群唯唯诺诺的后脑勺。 ‘算了,这些农户就是一群闷骡子,问也问不出个屁来,还是等下月回主家时,从父亲那儿讨个花奴来看看。’ 李德二是个求上进的人。 父亲是李家的老管家,替他使力,让他年纪轻轻就替主家管了一处城外的新农庄。 不过他自不甘心只做个城外管事,在这穷乡僻壤之地逞威风。 他谋求的更多。 他想要的是未来李氏大管家的位置。 所以,在有限的条件下,他自然是要做的更多、更好。 而这些移栽进农庄的树苗,便是他的“上进”之一。 每月送进城里的野味,也是诸如此类。 当下没得出个结果,再加上若不是自己明察秋毫,细致入微,就平白损了一颗好果树,李德二也没了什么好脾气。 “你们这群瞎了眼的!” 在后面一片唯诺声下,李德二缓缓起身,轻手拍了拍自己的长褂衣襟,转身呵斥道: “瞧瞧你们办的好事! 平日里偷懒糊弄也就罢了,现在竟敢连上供给主家的东西都这么不上心,这么好好的一树果子,差点就被你们的惫懒给害了!” “以后再让我看见这树的叶子黄了,或是最后没结出果子来,那你们都要捱上个偷奸耍滑的挂落!” 第二章 全心全意搞生产! “什么上供给主家,还不是这李二自己想要往上邀宠,还累着我们这些秧田的,来给他侍弄这些烂茬子树。” “就是,就是,我们就是种田的,哪里懂得怎么养树啊……” “不过,树还要养?” “谁知道呢!” “我看啊,这李二什么都不懂! 不知从哪寻摸来的树苗,千奇百怪的暂且不说,还一股脑地栽种的这般密集,走几步就种一颗。 就连我家那还没束角的三丫头,都知道这土里的东西不能种密喽,不然养不活。” “谁说不是呢?!” “院子里养大的油皮狗,刨洞都够呛,还想在地里刨食?可是做他的春秋大梦!” “对劲儿!” “……” 李德二趾高气昂的下达命令,昂头离开。 原地停留的佃农们,则是盯着眼前的小树苗暗自发愁。 同时嘴里还时不时低声暗骂几句“狗艹的李二”。 不过骂归骂,事情还是要做的。 佃农里的几个年纪大,有威信的人开始商量起来。 “这树苗怎么个伺候法?” “要不就按着种田一样给他浇水、施肥?” “施肥?你从哪里听过给树施肥的?到时候别把树烧死了。” 顾宁:呃,这施肥就大可不必了吧。 说话归说话,别乱泼粪啊! “那就浇水?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不然那李二肯定是又要来抓人磋磨,而且我看着这叶子都黄了,像是缺水的样子。” “那行吧,就给他浇水,余了空,再给它松松土。” “话说来,这里虽然离河边近,但一点都不适合种东西,这些树苗才移栽过来几天啊,这土就变得梆硬,硌脚了。” “谁说不是呢?真是奇怪得很,明明田亩离这儿也不远,偏的肥沃多了。” …… 见李德二终于发现了自己辛苦憋出的花苞,顾宁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而后见他又指着自己身上的花苞,借此呵斥身后跟着的农户,顾宁心情更是安稳了不少。 ‘看这架势,应当是把我当做杀鸡儆猴的话柄了……’ ‘这样的话,自己的小命应当是暂时保住,不会被砍去当木柴!” 目送着人群散去,顾宁惴惴不安的心总算是安了下来。 特定情况下,揠苗助长也是有些好处的。 最起码能先将审查糊弄过去。 就在刚才危急存亡之际,顾宁果断将自身所有的养分,全都输送给侧枝上将来可以结果的位置,最终成功催发出了自身花苞。 但也就仅限于花苞了。 给多少钱干多少活。 由于养分不足,自己供养出来的所有花苞,都只有表面的叶子和几层花瓣,里面花冠和花房之类的东西,都是极度萎靡,半死不活。 可以说是又细又萎。 授粉都没机会,更别说结出果实…… 所有花苞全都是虚有其表的样子货。 ‘不过好在是已经糊弄了过去。’ ‘接下来只需苟住,不呈现出那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应当就没有什么危险了。’ 顾宁以前无比痛恨面子工程。 但如今轮到自己身上,顾宁只能心中暗赞一句: 真香!! 什么面子工程? 那分明是对未来的展望啊! 别管目标完没完成,你就说有没有目标吧! 而且得益于自身能力,顾宁这面子工程可以说怎么都能维持下去——只要没人手欠,没事掰开花苞来看。 况且有刚才那管事的“鸡毛”在,应该没有人敢对自己毛手毛脚的。 暂时度过生死危机,顾宁也开始谋划自己接下来的生存之道。 企业即将破产,那应该怎么做? 降本增效,增收节支! 顾宁也是做这样的打算。 对于自己身上那些枯黄、半死不活的枝叶、根茎,顾宁准备尽可能、最快速地将它们脱落,免得再为它们耗费树体汲取的为数不多的养分。 节省下来的能量,则是全部调配给新生的叶子和根茎。 让自己的根更粗更大,更好摄取地底的营养物质。 让树叶更加繁密,能更好的吸取阳光。 而且,取决于当下土地和阳光尚且疏阔的环境,顾宁暂时连个头都不准备长了——离自己最近的树苗尚且有三步远,还远远到不了争抢阳光的地步。 那就索性暂停树体的成长,将所有能量都投入到根系和树叶上去! 集中所有有生力量,全心全意搞生产! 一节更比六节强! 于是乎,激情蓬勃的顾宁再次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主干上。 【树体主干:骨瘦如柴】 【储存养分:0】 顾宁:…… 激昂的心情瞬间平复。 当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好在,随后顾宁看见了“0”后面的微小、如同瀑布一样的同样字体: 【营养汲取中:+0.010】 【营养汲取中:+0.0098】 【营养汲取中:+0.011】 【营养汲取中:……】 但这刷新速度也是慢的令人发指。 好嘛,现在是什么都干不了了。 …… 就在顾宁审视自身之际,农户们也终于商量出了个章程。 片刻后,人群中走出一位发丝斑白,背部略微佝偻的老丈,王春。 只见王春回首望向田埂处,大声呼喊道: “天生,天生!别挑水了,来这儿!” 随着话音落下,便见远处田埂上,一个原本正在缓慢挑水的身影陡然一滞。 那身形一动不动立了一会儿。 半晌后,像是终于听明白了王春话里的意思。 就见那人将肩头挑着的扁担和水桶随手往边上一撂,任由其跌落进两边的田地里,而后一瘸一拐的往这儿快速走来。 等到了近前,这才能看清此人的身形样貌。 身上麻衣黢黑,左肩略高于右肩膀,拖拽在地上的右边裤腿已是“漏洞百出”。 脸上也是黑一块,灰一块儿,根本看不清长得何等相貌。 再添上那一脸憨傻的笑容…… 是个天窍不通的十足小傻子没错了。 王春当即开口道: “天生,以后不用再去庄稼地里挑水了。” 此言一出,天生脸上傻呵呵的表情顿时变了,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显露出迫切的意味。 嘴里哼唧着,急急巴巴的想要解释。 “挑……挑……挑……” “水!” 王春静静听完天生磕绊的言语,待他缓了一会儿,这才笑着解释道: “不是不让你浇水了,只是……” “喏!” 王春侧过身子,一手指向顾宁,一边乐呵道: “以后你就负责照料它了。” “负责照料好它,给它挑水。” 不过为了保险,担心天生把握不住浇水的量。 王春最后又补充了句: “刚开始一点一点的浇,慢慢再多给些,等它的叶子绿了,就别再浇了,到时候来喊我。” 浇水的任务交给天生,王春还能放心。 但是松土…… 他生怕天生松着松着,直接把这棵树的根给刨了! “好……好!” 听自己被分配了新的活计,天生脸上的急色瞬间收敛,而后顺着王春手指的方向看去,立马便入眼了顾宁的树形。 约莫半人高,枝叶稀疏,三根近乎光秃的枝杈上,偶尔点缀些许黄绿和嫩白。 “浇!浇!” 王春领着农户们继续去耕田。 天生则是径直蹲下,黑圆饱满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小树,像是要将其映入心里。 一动不动。 正面看完花了一炷香的功夫。 再看后面。 又是一炷香。 随后立直身子,瞪大眼睛,居高临下的凝视一炷香。 然后便是匍匐在地,挤进树底。 稀疏的叶影落在眼睛微眯的脸上,又是一炷香。 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看完,天生呆木的黑眸里这才闪过一丝满意的意味。 而后原地怔了片刻,他头一偏,嘴里低声念叨着“浇……浇水!”,踉跄着步子往来时的田埂走去。 到了田埂。 好一顿上下腾挪,手脚并用,黑色的衣服上重新添加黄褐色彩,这将刚才跌落进田里的扁担和木桶一一捡回。 而后将其置到肩头,又往溪边蹒跚而去。 “浇……浇水!” 第三章 世间第一颗向日树,微熏果香! 目送天生离去,顾宁紧绷的精神终于平缓落地。 说实话,刚才被天生那样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没有丝毫隐私权的肆意窥伺。 顾宁的树心可谓是狂跳不止。 生怕被他看出有什么不对劲。 哪有人这样看树的? 本地的土著太不礼貌了! 要不是现在说不了话,高低得给你安上一个“猥亵狂”的罪名! 不过好在是顺利通关。 ‘不过虽然顺利蒙混过关……’ 这样想着,顾宁满心愁绪地瞟向自己的树身,入眼的尽是+0.010,+0.009…… 就这么点能量,够谁用的! 顾宁现在连原本的打算,废弃无用叶子、根茎都不敢动,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打破了这个千疮百孔、尺椽片瓦勉强支撑住的家。 ‘还是得开源啊……’ 树木的营养汲取靠什么? 叶片吸收阳光,根茎吸取土壤中的养分。 树根的挪动顾宁现在还做不到,但树叶…… 想到此处,顾宁精神一振。 旋即立马全身心投入到自己树体,那仅存不多的叶片上。 ‘光不向我,我自向光!’ ‘给我转!’ 此方世界有没有向日葵顾宁不知道。 但向日树,我顾宁要做第一个! 虽然“看”不到天空中的太阳现今位于何处,但通过感受照射到自己树体上的阳光,顾宁还是能大致判断出此刻太阳的方位—— 当前还在东面,但马上就要高悬于空。 想到此处,顾宁立即调动体内刚刚积攒的为数不多的能量,全都投入到叶片上。 让所有的叶片尽可能的舒展开来,以迎接即将到来的春日光浴。 同时,为了能充分利用日照,顾宁又马不停蹄地腾挪叶柄,让上方的叶片和侧枝,不至于遮挡到下面叶片。 在顾宁的控制下,枝干上的所有树叶都在无声的簌簌低鸣。 一切都在悄然中进行。 时间缓缓流逝。 终于。 某一刻,烈阳高悬于空,位处天地中枢,脚踩四方地物,睥睨芸芸众生。 而就在其下方,顾宁也摆好了姿势,直面迎上头顶的太阳。 前一瞬的阳光还一如往常。 但下一秒…… 闪耀,光亮! 即便无法睁眼看世界,感知范围只停留在方寸之地。 但此时此刻! 就这一瞬,就在顾宁的心神之中! 竟真的出现了一道太阳! 树体空间内。 突然出现在头顶的天体正无时无刻地不在释放着光与热,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此刻在那火轮般的东曦映照下,竟也氤氲出了炙热和赤光! 空间涟漪起道道波纹,无形炽浪汹涌翻腾,溅起点点赤光。 仿佛下一刻,这里就将化为光与火的国度。 太阳立足于头顶上方。 煌煌天威之下,只让人发自内心的战栗发抖,匍匐低头,不由得想要闭目退却。 顾宁也是下意识的想要闭眼。 不过顾宁闭眼的念头还未升起。 下一瞬,便见那俯瞰众生的威势陡然一收。 前煌后煦。 还未等顾宁来得及回味这堪称天堑般的落差。 霎时,一道灼灼光彩从太阳中迸射而出,直直地朝他身上袭来。 和煦、惬意,透彻…… 就像是在阴冷潮湿的地下室待久了,突然沐浴在春日艳阳之下。 没有一丝一丁的阴影覆盖,片片茎叶上满是闪耀着太阳的恩泽,尽皆酣然、浴疗在太阳的光华之中。 顾宁从未有过这般奇特的体验。 只觉得此时此刻,自己整个树体都被和煦的光晕浸透了一般,宛若畅游在舒适、温暖的母体子房。 种种美好的词汇涌上顾宁的心头。 ‘爽!’ 就在顾宁整个心神都沉浸在太阳的普照时,原本缓慢滚动的滚动光屏刷新的速度陡然加快,让人目不暇接。 【营养汲取中:+0.010】 【营养汲取中:+0.031】 【营养汲取中:+0.052】 【营养汲取中:+0.100】 【营养汲取……】 获取能量的速度大幅提升! 不过,也就在养分快速倍增的同时。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太阳的惠泽并非能让人如此轻易获取。 悄然间,原本沐泽在太阳光辉下的整个树体,也因其带来的超绝燥热,开始变得干燥、焦裂。 绿色逐渐在顾宁的身上褪去。 没有生机的黄黑开始蔓延…… 太阳真正高悬于天空中央的时间并不长。 在顾宁的感知里,这只不过是须臾之间的事。 而就在太阳开始往西偏了一丝之后,纵使顾宁依旧保持着面朝太阳的姿态,但方才那种前所未有的舒畅感,却是衰减了不知多少倍。 说是天差地别也不为过。 顾宁也是因此渐渐转醒。 ‘这……’ 心间的太阳虽然消失不见,但方才的神异变化却是深深烙印进了顾宁的心底。 在对刚刚那种畅意的感觉,依旧有些意犹未尽的同时,顾宁心里还升起了更浓重的困惑: “是自己被太阳直射的幻觉?” “还是在植物的视角里,直面太阳本就是这般奇特?” ‘亦或者,此方世界有特殊之处,还干脆就是这太阳非同一般?’ 顾宁百思不得其解。 思忖片刻,也没得出什么结果。 最后只得将心中繁杂的思绪压下。 ‘都能穿越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等明日再试一次,便能探究出些许道理了。’ 复盘结束。 接下来便是验收成果! 想到这儿,顾宁心情登时一振。 刚才那般“奇遇”暂且不提,就单论自己做过的科学调整,那肯定也是能多攒下不少能量!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顾宁心间怀揣着即将开宝箱的期待心情,缓缓将自己的注意力投注到树干上。 【树体主干:骨瘦如柴,微熏果香】 ??! 多了一个提示词? 不过为什么是“微熏果香”? 这什么意思? 不知为何,在看到“果香”这两个字时,顾宁的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系统这蔫儿坏的,之前(划掉)从头到尾都在嘲讽自己是当柴火的料,现在突然给自己来个“微熏果香”…… 果香,什么东西有果香? 还加了个微熏。 那他木的不是把果树砍了当柴火,拿去烤东西才有的味道吗? “%#@&!……” 植物人有没有痛觉顾宁不知道,但眼下,作为植物的顾宁自己,还是很清楚,并且有发言权的——植物没有痛觉。 起码自己这个品种没有(叠甲)。 然而,此时此刻,顾宁还是感觉自己有些蛋疼。 这时,下面的【储存养分】四个字眼映入眼帘。 紧接其后,便是跟着的数字。 【储存养分:十三个单位(+)】 !! 我余额翻了多少倍? 看着这清晰可见、近在咫尺的字体。 一时间,顾宁只觉得其无比招人怜爱,竟使得他的心也跟着一下酥软了下来。 从未对文字有过靡靡之音般的感触。 我爱学习! 第四章 阿生,是你吗阿生? “嘶~!” 看着自己体内突然暴涨的养分单位,顾宁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他想过自己的举动会带来收益,但没想到是这样的暴利! 而单纯的全面日照,肯定是起不到这样立竿见影的效果。 ‘所以……’ ‘方才经历的那般奇妙景象,不是自己晒多了中暑而产生的幻觉?也不是植物视界奇特,而是……而是这太阳真的不一样!’ 不过顾宁的高兴并没有持续多久。 方才他倒吸凉气,为全球变暖做实事的同时,竟是陡然发现自己的叶片呼吸受到了阻碍。 ‘莫非还有惊喜?!’ 顾宁怀着小小的忐忑,大大的期待,快速将注意力放在问题的源头。 !! 我怎么变得乌漆嘛黑了? 莫非黑龙血统早就殃及到了这方地界,还连带着植物界也跟着泛滥? 还是我觉醒了黑龙血统?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顾宁只觉得眼前陡然一黑。 这不是王勃……书上的黑,而是物理意义上的黑! 只见顾宁视野之内的叶片上,竟是遍布着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黑色斑点! 而且不光顾宁发现的这一片叶子。 目之所及,触之所感,尽皆覆没! 所有叶片要么表面焦黄,要么就是干脆失活成了黑炭! 更有甚者直接冒起了烟! 方才看着暴涨的养分单位,顾宁还想着这下子弹充足,可算是能大展拳脚,将自己身上那些光吃干饭的“寄生虫”全都踢出去。 现在可倒好…… 寄生虫不用再费力气去剔除了,因为都一个个的头上冒烟呢! 而且不光差的没了。 好的也被祸害了个差不多。 尚存的那些叶子上,能量输送通道,叶脉,大多都已经被烤的黝黑。 要么断了通道。 要么叶脉被烤的扭曲淤塞,十分力才能得出个三分结果。 放在没直视太阳之前,这些都是要被淘汰的对象。 但现在,顾宁只能求着它们别死,不然自己真要英年早秃了! 方才的感觉没错,果真是“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天都塌了啊! 谁说植物没有感觉? 顾宁:那都是骗人的! 恰如此时此刻,顾宁就清楚感受到了什么叫跌宕起伏,悲欢离合,乐极生悲。 并且此次遭灾的不光只有叶面。 其后的侧枝表皮,树下的根须,尽皆受到了连累。 这两者之间,唯属表皮的受损程度最为严重。 原本幼时顺滑,如同凝脂白玉般贴合的肌肤,已然是变成了沟壑纵横的粗粝老茧。 恰如初遇时的粉嫩,一改为难堪的黝黑粗糙。 食不下咽,食不下咽啊! 好在土壤里的根须大多状况良好,一如往前。 唯一特别明显的一处,便是泥土里原本的润泽水气,此刻已经衰竭不见。 根部附近没有丝毫湿润感,显然是水都被吸干了。 看到这一幕,顾宁快速将悲戚的心情收回,开始冷静思考。 ‘自己这次树叶和枝干受损这般严重,一看就是严重缺水的症状,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没水往周身四处输送,所以才导致吸收的燥热能量无法中和吸收,才导致了当前这个结果?’ ‘若是下次有足够的水分,岂不是就能把树身的受损程度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经过方才太阳直入自己树体空间的那一遭,顾宁明显感觉到原本空灵泛泛、一潭死水的空间内,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平白多出了一丝燥热的火意! 顾宁隐隐有预感,若是今后一直坚持下去,自己说不得能发生了不得的变化! 超凡脱俗也未曾可知! 奇遇当前,顾宁自然不可能退缩不前。 莽不死,就往死里莽! ‘那自己今后岂不是……’ 憧憬还未诞生,便被顾宁的理智强行压了下去。 想法很美好,现实很现实! 树体可以修复,但水的问题却不好解决。 一个字,水。 两个字,缺水! 自己这等树苗栽种的地方,虽然说是在溪水旁,但其中的距离并不短,不是眼下自己一颗小小树苗能伸根的。 更别谈自己根本感知不到溪水在什么方向——此刻土壤周边一片干燥,根据顾宁的根部感知来看,各个方向的湿润程度都如出一辙。 想到这,顾宁心头突然涌起愤懑的情绪。 他乃乃的,这些树苗都是哪个畜生移栽的? 隔个三步就种一颗,给我这玩养蛊是吧?! 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每棵树都有自己的领域,不容外界侵犯。 这也就导致,顾宁现在的感知范围,也就只有三步远! 又因为顾宁的前后左右都没有淘汰者。 所以他的感知范围是堪堪好的三步! 束手束脚啊! ‘等我缓过劲来,一定要铲除这些阻碍,看看自己的极限在哪儿!’ 而除了溪水方位不定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地方限制了顾宁。 那便是顾宁的根不够“长”。 要是根茎够长,怎么往四个方向爬,都能摸索到溪水在哪儿。 但奈何当前现实就是,顾宁依旧是有心无力。 三个单位的养分。 只能催生出数量不多的空心花苞。 十三个单位的养分。 顶天了能让一条根茎,长出个不到二十厘米。 二十厘米,二十厘米多吗? 放在以前,顾宁一定会欣喜若狂,喜不自禁,手舞足蹈,恨不得立马付诸实际行动,检验真理。 但放在现在。 二十厘米…… 连顾宁的感知范围都爬不出去,更别提找溪水了。 ‘哎!’ 顾宁心中暗叹一口气。 虽然大致想明白了事情的发展经过,以及解决办法,但顾宁的悲伤依旧逆流成河。 水从哪里来? 经过方才那么一吸,周遭的水分已经被自己吸干了。 如果明天还敢再次直面太阳,那么就算提前用所有的养分将树体恢复好,届时没有充足的水分吸收,恐怕要真要沦落得个【树体主干:柴火,十成十果木香】的结果。 亲者恨仇者快啊! 况且现在自己的境地也不怎么乐观。 没有水分,自己的养分吸收受限,届时光靠从别的树手下渗透过来的水,恐怕连自给自足都成问题。 怕不是还得往里贴补。 快速发育更是提都不用提了。 ‘事已至此,也只能指望周围这四个哥们给点力,少挣扎些时日了。’ 想到此处,顾宁略作沉吟,而后主动探出自己的感知,分别触摸周边的四颗树苗,探知他们的生长情况。 左摸摸右蹭蹭,一摸一个不吱声! ‘艹!’ 一个个都养的这么膘肥体壮、虎背熊腰、凶神恶煞(顾宁主观)干嘛?! 在我那个世界,老婆你都找不到! 通天大道近在咫尺,而自己却是途径宝山而无路,实在是让顾宁心中闷得紧。 心中碎碎念,碎碎念了许久。 而后…… 透心凉,心飞扬! 这次也不是形容词。 这下是动词! “哗啦~!” 闷头间,顾宁只觉得自己头上突然被人浇了一头水! 谁? 谁?! 谁!!! 顾宁抬头望去。 只见自己头顶侧前方,正立着一个面相憨呆的人物。 原本笑容常驻的脸上,此刻流露出些许苦闷之色。 阿生,是你吗阿生? 第五章 大道法器 看着眼前明明才片刻不见,就变得乌漆嘛黑的顾宁,天生本就不怎么灵通的大脑,这下更是要宕机了。 自己只是去挑个水的功夫,怎么这树就黑了? “咻咻~!”天生用力耸动了下鼻翼。 嗯,还有一股子香味。 怪好闻的。 对于顾宁突然的“变装把戏”,天生感到一丝惊讶。 不过也就仅仅只是一丝罢了。 他大脑里可用的空间并不多。 当下已经被王春吩咐的浇水活计所覆盖,还容不下别的东西。 因此,只是多瞟了顾宁一眼,天生便开始浇水。 …… 一勺溪水从天而降。 直接从树梢给顾宁淋遍了透心凉。 “谁?” 思绪冷不丁被打断,顾宁的第一反应是恼怒。 而后惊觉居然是天降甘霖,顾宁瞬间转怒为喜。 怀揣着惊喜欲狂的心情,放开感知,顾宁立马注意到了刚刚给自己浇水的天生。 ‘恩人啊!’ 顾宁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像守村人一般的男孩,居然会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惊喜! 什么是有情饮水饱? 这就是真正的有情饮水饱! 心情激动,想着自己有能力后一定要报答的同时,顾宁也没有忘记正事,连忙开始吸收起这来之不易的水分。 并且,开始调动身体内的能量,开始修复自己受损的茎叶。 树体。 一道流水泼洒而下,自树苗顶端开始。 水流一经与树体接触。 顷刻之间,原本在天生漫无目的挥洒下,显得杂乱无章的水珠,在迸激到树叶上后,并没有如预料般的那样飞溅,而是仿佛受到了莫名力量牵引般,紧紧吸附到了树体表面。 随后,贴服的水流自树体顶部潺潺流下。 途径所有的受损茎叶和侧枝。 水流染黑,自留身后一片澄碧! 【储存养分:八个单位(+)】 而后又是一瓢接一瓢的水。 【储存养分:五个单位(+)】 【储存养分:三个单位(+)】 “呼!” “这下总算是鸟枪换大炮了!” 虽然此次修复将顾宁方才吸收的养分消耗了大半,但顾宁心情却没有半分郁闷。 之前尽是些半死不活的老弱病残。 现在可都是年轻力壮的棒小伙了! 而且…… 顾宁又瞟了一眼失活树叶下,刚刚抽出的嫩芽,心里更是止不住的开心。 这下有生力军了! ‘只要再多吸收些水,明天全面日照的时候,肯定不会再出现今日这般惨状。’ 想到这儿,顾宁不由继续舒展自身翠绿的叶面,静静等待即将到来的下一场甘霖。 结果左等右等,顾宁连根毛都没看见。 ?? 什么寸止挑战? …… 本来按照王春的吩咐,天生只准备给顾宁浇一点水。 但是看着自己一勺水泼过去后,一直在树身上打转的水流,以及由黑转绿的叶子,天生不由得高兴起来。 “好……好……好耍!!” 像是从中找到了盎然的童趣,天生脸上喜笑颜开,一瓢又一瓢不间断地往顾宁头上浇水。 直到顾宁身上的黑渍全都洗了干净。 这时,天生才有些后知后觉起来。 ‘自己是不是浇的有点多了?’ 想起王春先前说的“一点一点浇”的话,天生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后怕和胆怯。 ‘要是被王老丈发现,自己不会被赶走吧?’ 天生原本是城内的一个小乞儿。 自小就比同龄人缺了一根筋,呆傻愣直,从小到大不知受了多少欺负。 后来恰逢李家在城门口布棚施粥。 结果他前脚从粥棚里领来一碗粥,后脚便被同巷的小乞儿抢了过去,还遭了好一顿毒打,最后只能抱着右腿在地上打滚哀嚎。 这一幕落在心善的李家二小姐眼里,心生怜悯,便将他收进了这处新创立的农庄。 这般来历,自不是王春一个佃农能决定去留的。 不过天生不懂得这些。 他只知道一个道理——做事才有吃的,低头才能偷生。 想到此处,天生在原地辗转不安,拿着手中粪瓢有些不知所措。 等等…… ‘这是粪瓢?!’ 一直没有等来天生浇水的顾宁,此时也是把视线放到了天生上。 而在将注意力放在天生身上的第一眼,顾宁就不由得怔住了。 只见天生手中握着的,那分明是传说中,童战、团战、村口战里的大道法器——粪瓢! ‘那他……那他刚才就是用这粪瓢给我浇水的?’ 顾宁心头猛地一颤。 一想到方才自己“喝”的是如此欢畅,如此愉悦…… ‘没事的,没事的……’ 顾宁心中安慰自己: ‘自己现在是植物,没有味觉的,没有味觉的,这只不过是肥料罢了。’ ‘而且……说不定刚才舀水的时候,他已经洗干净了呢?’ 顾宁为自己的善于思考感到宽慰。 如此想着,顾宁当即把树根用力地往湿润的地方一插,而后猛地嘬了一大口。 嗯,没味! o(′^`)o 没味就是没味! (..??_??..) 那就肯定不是粪瓢了?! (╯-_-)╯┴—┴ 所以,这肯定不是用来挑粪的,对吗? (>﹏<) 伤心的人那么多,我应该勇敢地过…… 嘴上说着原谅,但根却是骗不了人的! 这时,顾宁低头一探。 就见扎根在土壤里的树根们,就像是听懂了自己心思似的。 原本吸收水分最欢、最多的那几根,此刻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蔫头耷脑。 而反观喝的少的那几根,此刻竟显得有些气宇轩昂,鹤立鸡群! 更有甚者,就像是嫌弃一般,竟缩的远远的! 没必要啊,没必要啊! 你们(根须)都是我的好儿子,没必要比来比去的! 事实证明,顾宁的心理适应能力还是不错的。 纵使心里还是残余些许膈应,但耗费一番心理建设后,已经可以心平气和的吸收土壤里的水分了。 活着! 平复好内心激荡的情绪后,顾宁将视角从粪瓢上面移开,立马便发现了天生的扭捏模样,而后瞬间便猜出了他的纠结和不安来自何处。 可惜顾宁开不了口,说不出“浇的好!”这样的话。 ‘希望他之后浇水可别投鼠忌器了。’ 看着在原地踌躇片刻,然后忐忑离开的天生,顾宁心中无奈叹道。 第六章 形具神生,神而明之。 天生离去。 顾宁则是继续调整自己的叶子朝向,好更多的汲取养分。 太阳东升西落。 待天边只剩下些许夕阳,顾宁也结束了一天的劳作。 顾宁自视自身。 【储存养分:三个单位(+)】 ‘好嘛。一整个下午的勤勤恳恳,却是连一个单位的养分都没挣到。’ 内心吐槽的同时,也是让顾宁对明天的午阳越发期待。 不光是为了汲取那道日华。 同时,顾宁也想弄清楚,将来经过多次普照后,自己的体内空间会产生什么奇妙的变化。 ‘不过这还需要晌午才能验证,现在正好不需要吸收日光,可以趁时将身上的累赘去掉。’ 这般思忖着,顾宁就打算脱落身上损坏的叶片。 不过还未等顾宁来得及动手。 这时,天生竟是领着王春闯入了顾宁的感知范围。 ‘这……还真是去找家长了啊。’ 顾宁早已习惯熊孩子的闹腾和顽劣,现在忽地看见天生这样的,不由得愣了愣。 “好好好,我这不是来看了嘛。”走到顾宁身前,王春无奈的同天生说道。 从下午开始。 天生就仓惶的找上王春,满嘴结巴地说着“浇水浇多了”之类的话,还一副做错事认罚的样子。 王春则根本不以为意。 浇水浇多了有什么? 不就是多撒些水吗? 又不是把树给拔了! 抱着这样的心态,王春只一边插秧,一边敷衍的安慰着满脸焦急的天生。 直到现在,太阳都快要落山,他也准备收工回家了,却发现天生还是一副非要赖着自己不可的样子,王春这才不得已答应过来看看。 绝对不是因为舍不得粮食! 粮食嘛,这个……这个就不多说了。 “还真是缺水了啊?” 王春走到近前一看,却是发现这才不过一下午的功夫没见,顾宁便一改先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多了几分生气。 枯黄的叶子依旧挂着,但更多的叶片上却多出了几分翠意。 看到效果如此立竿见影,王春不由得朝旁边的天生问道: “你这是给了多少水?” 见天生满脸的小心翼翼,王春连忙指着顾宁,笑着道: “没怪罪你的意思,你看你这水浇的多好?叶子都绿多了。” “嘿嘿~” 闻言,天生当即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接着他拿手指了指边上的戽斗。 “一戽斗?”王春问道。 “嗯嗯!” “这有什么多的……”王春哑然失笑。 他还以为天生直接把树的根都给淹了呢。 谁曾想竟才给了这么点水。 却不知他嘴上的一点一点浇,落在天生耳里,就真的是一点点。 如果刚才不是玩性上去,他怕不是能一天一勺。 “不过这才一戽斗的水,就能变化这么大?”看着眼前的顾宁,王春拧着眉头自语道。 他虽然没种过树,但种菜的经验却是十足。 就算菜圃里的苗子缺水,也没有像眼前这棵树一样,只不过一桶水下去,就立马重获新生的吧? 想到这儿,王春不由得对眼前的树苗开始略微上了些心。 低头扫了眼叶子仍然带黄的顾宁,又看了看旁边的天生,王春略作沉吟,而后开口道: “天生……” “嗯~!” “看这树的样子,应当水还是欠了些……这样,要是明天你来看,这叶子还是黄的,你就再给它来一戽斗,一直到它变绿为止。” 天生:“嗯~!” 顾宁:收到,收到!! 顾宁没想到最后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这岂不是说,要是自己的叶子一直带黄,那以后每天都有专门伺候浇水的人了? 这样想着…… 顾宁看向自己枝杈上,那些刚刚正准备废弃的黄叶们,眼睛骤然放光! 这哪里是不堪大用的累赘啊,这分明都是金光闪闪的小票票! 翌日。 清晨。 山间农庄弥漫起一层淡淡的烟岚。 晨曦自东方渐起。 天边的第一缕光亮开始在大地上攀升,蔓延,转瞬间侵入这片沉寂的山坳。 霎时晶影点点,光亮快速在雾气中飞针走线。 恍惚间,一件明亮纱衣渐渐显世。 刹那芳华。 不过一瞬之间,霞光纱衣便开始倾颓,坍塌,空中水汽仿佛失去了背后倚仗,开始自顾自地攀附于附近的支柱之上。 露珠凝结,万物开始苏醒。 这一场灿烂夺目的稀世盛景同样落在顾宁眼中。 而且于此同时,也给他带来了另一场造化! 朝露趋附在他身体上的那一瞬间,顾宁只觉得一股寒彻心底的冰冷自各处袭来,让他不由得想要颤栗发抖。 枝杈抖擞,树叶蜷缩。 却恍惚间,顾宁又似在树体空间内,看见了一场自山间而起,经由甘露而至的细雨绵绵。 淅淅沥沥的绵密雨雾浸透了整片空间,还隐约回响着似有似无的雏鸟低鸣,树冠沙沙。 原本暗存在天地间的躁动火意,似乎也随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婆娑细雨,被洗涤一空。 这并不是一场简单似浇灭山火的雨水。 在顾宁的感知里,树心空间瞬时焕然一新,并带上了一股子云销雨霁后重获新生的意味。 形具神生,神而明之。 整片空间都仿佛升腾出几分生机。 而后,顾宁将视线放在了中心处—— 那里赫然出现了一个水团! 方才汩汩而下的潺潺流水,此刻全都汇聚于此,构成了一小团五光十色的水精。 其中蕴含着浓郁的明阳火意与朝露水气,最后在山间灵韵的催化下,融为一体,最后相辅相成,凝成了这一道灵水。 不过鸽子蛋大小,其中却散发着让顾宁都不由心惊的生机。 仿佛一口下肚,便能洗精伐髓、起死人肉白骨,再造新生。 身体各处都传来饥渴的欲望,让顾宁迫不及待的想要将这一团灵水吞下。 顺从身体的本能,但又怕暴殄天物,于是顾宁小心翼翼地引出一滴灵水,送到枝丫上的一处空花苞上。 这些临时救急的花苞都是些样子货,里面本来空无一物。 但此时此刻。 随着一滴灵水贯彻而入,便见花苞内原本萎靡枯槁的花冠、花房之类,全都顷刻间恢复了生机! 内里充实。 外面的几层花瓣同样获益匪浅。 嫩白色的花瓣清莹秀澈,在晨曦的照耀下闪动出白瓷般的光亮,给人晶莹剔透,皎洁如玉的美感! 就在此时。 一个携着满身湿漉水汽的人影,蓦然撞破了晨雾的阻碍,径直闯进了顾宁的视界中。 第七章 外敷内服 天一放亮。 心心念念顾宁一整晚,以至于根本没睡好的天生,就匆匆往顾宁这儿寻了过来。 穿过雾气阻碍,天生走到顾宁身前。 “嗯?” 走到顾宁近前的第一时间,天生的注意力便被树上的一抹玉色所吸引,仿佛那其中有什么在引诱他的心神。 天生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摘。 不过下一刻,他止住了动作。 ‘这树是李家的,也就是那位小姐的……’ 这般思绪出现在心头后,天生当即用力晃了晃脑袋,将脑中贪欲甩了出去。 随后恋恋不舍地再度看了一眼那白净清丽的花苞,这才将注意力转到顾宁身上。 自上到下,从左到右开始检查顾宁的身体。 顾宁瞪眼看着又开始“不礼貌”的天生。 最后也只能哀叹一声: “罢了罢了,自己和傻子较什么劲!” 既然无法反抗,那就索性学着接受。 前世那些有钱人,不也是有仆人帮着伺候吗? 我怎么就不行呢? 克服内心羞涩,直面树身幸福! 眼见天生开始忙上忙下,不亦乐乎。 这时,顾宁看着天生一直半拖在地上,以至于裤脚早就磨破了的右腿,心中一动。 ‘这灵水中蕴含着这么充沛的生机,连几乎枯竭的花苞都能救活,岂不是也能给天生用,使他的腿脚康复?’ 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 这话放在顾宁这儿更加贴切。 他不是只进不出的貔貅,也不是前恭后倨的白眼狼,这下见着有回报天生的机会,自是想着如何回报过去。 说做就做。 顾宁当即从水精中引出两滴灵水。 就在天生匍匐在树底,抬头朝上仰望时。 一滴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水珠,自叶柄流下,径直到达叶尖。 倏尔叶面压低,晶莹滴落。 直直落入天生的眼里。 如果不是天生面朝天的时候没张嘴,反而是瞪大了眼睛,不然顾宁还想着直接将灵水滴进他的嘴里,但现在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眼睛进了东西,天生连忙慌乱起身,伸手揉搓眼睛。 而这正合了顾宁的意。 看着天生踩在树边的右脚,又是一片叶子压低,水珠涓滴,精准落入那被磨破的空隙中。 “嗒~!” 外敷内服! 这下倒是没引起天生的注意。 眨巴眨巴眼睛,确定眼里没有异样后,天生继续开始细致观察。 …… “天生,天生!” 茅草屋外,一道响亮的呼喊声将睡梦中的天生惊醒。 天生睁开睡眼惺忪的眸子,而后又听王春在外面连声催促,于是赶忙冲了出去。 屋外。 王春看着一副刚睡醒样子的天生,不由皱起花白的胡须: “现在都已经日上三竿了,你怎么还在睡呢!” 因为昨天对顾宁的表现生出了兴趣,所以方才上午农忙后,王春便抽出些许闲工夫,往顾宁那儿去了一次。 却是连天生的影子都没看见,同时地上也没有浇水的痕迹。 再一联想自己一上午都没看到天生,所以他便直接来茅屋这儿寻了。 结果天生竟然在睡觉! 看着天生一脸憨傻和不好意思的表情,王春恨铁不成钢的拿手指了指他,而后一路领着他往顾宁那儿走,一边表情严肃的低声训诫道: “早就同你说了,你能在这儿呆着是因为主家小姐可怜你,赏你口饭吃。 不过这虽说是托了小姐的情分,但这又能维系多久?更别说是小姐不是公子,你又不是个能做事的……” “所以啊!” 王春偏头对着身后亦步亦趋的天生,语重心长道: “你手边总要找个事做,再不济,也不能让别人觉得你懒,晓得不?!” “嗯嗯!” 天生连连点头,而后挠着后脑勺,苦闷道: “起……起了,然……然后……困!” “困?困也不能睡!” 王春吹胡子瞪眼,拧眉道: “那李二现在正是新上任的时候,急着抓我们的错处,你更还是靠着他吃饭的,要是让他挑着刺儿,赶走你他倒不敢,但你将来肯定是没什么别的指望了。” 说着,王春严厉的眼里闪过几分慈爱: “你现在还小,将来总是要有奔头的。” “晓得不?” “哦哦!” 天生眼神懵懂,似懂非懂地用力点了点头。 田埂上的背影一前一后。 没过一会儿。 后面跟着的晃荡身影,便将摸头的手顺手落到了下边,轻挠了起来。 顾宁树前。 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天生拉着王春走到早晨时的那颗花苞前,手舞足蹈的说着: “这……这个……好!” 闻言,王春本不以为意,但一想到昨日见的不同寻常,所以还是上前细细查看了起来。 结果自是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 只觉得这花苞比别的更白,更大。 旁的是再也看不出了。 “知道,知道!” 王春以为天生说的“好”是因为这个,所以当即点头应和,而后手指着树上带黄的叶子,吩咐道: “你看,这树的叶子都还有黄的,那说明水还是浇少了,你再去拎一戽斗过来。” 见天生转身就要去忙活,王春又叮嘱了一句: “这往后的日头越来越烈,你今后浇水都挑上午的时候。” “嗯!” “去吧!” 天生转身离开。 先是去寻来挑水的工具,而后一步一步的慢慢往溪水边搬运。 待水装满戽斗,又将绳索往肩头一勒,上身前倾,便如一头勤恳老牛般开始运水。 顾宁旁边。 将天生艰难拎水的认真态度尽收眼底,王春原地看了会儿,心中暗自点头。 不过他并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而是转头继续去伺候自己的田地。 “哗啦啦~!” 足足过了半晌。 顾宁终于喝到了天生运过来的溪水。 一瓢又一瓢,让顾宁饮了个畅快。 ‘这下,应该是可以把损失降低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了。’ 心情高兴的同时,顾宁又看向了天生的右腿。 见天生的右腿依旧耷拉,他心中也不失望。 花苞与人腿这两者并不在一个量级,所要花费的灵水自然是天差地别。 更别说这灵水入体后,又不受自己控制,并不一定全用在了右腿上,用来痊愈天生原本身体上的暗疾也说不定。 顾宁并不奢望一战功成。 这是个长久的功夫。 第八章 餐霞饮露 正午如期而至。 顾宁这次仍然是全心接引太阳精华。 树心空间。 一回生两回熟。 对于再次出现在头顶的太阳,顾宁心中不再有初次的惊疑,反而是升起了迫切的情绪。 下一瞬。 正如预期中的那样。 在旁边察觉不到的视界里。 一道灼灼日华自外界太阳中迸射而出,转瞬间,便直直射到顾宁的树体上,泛起宝树光华。 莹莹火光郁蒸弥漫。 而似乎是此次顾宁的准备充足,就像土地打好了夯实的地基,便能承载更加高耸的楼房。 这一次的能量更加浓郁、迅猛。 与前一次相比。 这一次,空间内都仿佛染上了一层赤红。 华光将整片空间铺满。 天光日华入体,顾宁整个树身都染上了璀璨华光。 伴随着浓烈火躁的能量在体内驰骋,玫金色的叶面开始无风自动,隐约有龟裂、蜷缩的征兆。 而下一刻。 体内存储的水精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召一般,自动从空间内汩汩流出,如同乳燕归巢般朝着树身四散而去,投入那些受损的枝干、叶片之中。 原本受损的树身开始修补、恢复。 接着又在日华的侵蚀下开裂。 破裂、焦黄。 弥合、新生。 瞬息之间,顾宁身上便像是历经了无数次轮回反复,春夏秋冬,岁时伏腊。 最终。 太阳偏移,日华隐匿,只留下周身残存火意的顾宁。 此刻,在阳光照耀下。 从某些特定的角度来观察,似乎能从顾宁身上瞧出一丝赤光闪烁。 头顶太阳消失的那一刹那,顾宁瞬间转醒。 而后开始盘查起自身的收获。 首先便是树心空间。 今早积蓄出的水精全部消耗殆尽。 其实在水精散逸在身体的时候,顾宁就有所触动。 不过他未曾阻止这一变化,而是顺应生物本能,任由其四散开来,修复躯体。 念及此处。 顾宁当即查看起自己树体的受损状况。 叶子就像是到了秋日落叶时,泛起淡淡的明黄色。 树皮也只是略微褶皱。 显然,在有充足水源,以及水精中的灵清生机修复下,此次树躯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 而且,在顾宁的感知下。 经过这一次日华洗礼和水精修补,自己的树身也变得越发坚韧壮实! 甚至让顾宁隐约间产生了错觉——就算是刀斧临身,自己也岿然不惧! 我现在强得可怕! 当然,这种事在自己脑子里想想也就罢了,现实大可不必! 确信“开销”在可接受范围内后。 顾宁再度开始审视起树心空间。 整片空间重新恢复成了昨日的模样,就如同一床刚刚被烈日暴晒过的床被,四处都流动着淡淡的太阳气息。 比起昨日来,更加浓郁些许。 而且…… 顾宁沉入心思仔细品味,发现空间内还多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生机勃发的味道。 如果说这里昨日是一片贫瘠干燥的荒漠。 那么现在。 在黄沙的掩埋下,却是孕育出了零星绿色。 含苞待放,积聚生机。 虽暂且尚是萌芽,但悉心灌溉下,将来一片绿洲拔地而起也未必不可能。 ‘大丰收啊!’ 环视一遍全身,顾宁心中可谓是收获满满。 同时,他心中更加确定了每日吸收日华的念头。 这时,顾宁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 “自己这算不算是餐霞饮露?” 吸收太阳精华,而后以朝露调和,最后得出一份宝贵的修行灵韵? 念头一往这方向偏,顾宁内心的想法、构想,当即如雨后春笋般源源不断的冒出。 “这样设想的话,那道自太阳而来的奇异能量应当是日华,那么朝露呢?” “清晨寒露,自山间水气勃发而成,经由一夜酝酿,又以拂晓时的第一缕曦光为引子……” “那么晨时露水,算不算是一份由山水灵机,以及月华沉淀而成的灵韵?” “日华属阳,阳盛不可承;朝露隶阴,阴寒彻封身。” “这本应当是如同水火般不可调和的对头,不过又因为朝露是自温润曦光为引诞生,曦光又是日华从属,所以……” “所以才有如此整顿乾坤,阴阳调和之妙?” 这样来看,那树心空间内凝结成团的水精,恐怕也不只有焕发生机、强身健体之效? 真正宝贵的是其中道韵? 顾宁心中思忖,越发觉得应该是这般道理。 因为这方世界有“灵韵”存在的缘故,所以使得日华和朝露两者都过于极性。 若是只得其一,怕是驯服不得,反受其害。 如果自己只有日华,那么原本一直暗藏在体内的火意,在每日叠加之下,最后恐怕会积蓄出足够的火意,真火内生,使自己焚体而亡。 光有晨露也不行。 顾宁还清晰记着,就在今早晨露附体的一瞬间,那股子突如其来的发自心底的彻骨寒冷,仿佛就连灵魂都要被冻僵,永远停留在那一刹那,永世沉沦。 如果没有日华里的火意中和,他根本不敢吸收那些晨露,而是要等到日头渐起,其中冰冷灵韵消散干净,才敢吸收毫无灵机的水分。 当然,这一切都是顾宁的猜测,并不是要就此定下自己修行的基调。 实在是当前没有可供参考的例子。 就如旁边那四颗傻呵呵的傻大个,一看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每天眼睛都跟黏到了土里一样,一点向上看的劲头都没有,不曾有半分神异。 顾宁倒也不是非要借此丑诋他们,实在是…… 你们四个,倒是别把根往我这里伸啊! 我这养分自己都不够呢! 恨恨瞪了四方一圈,顾宁暗自下定决心,等自己梳理清楚自身的问题,一腾出手,肯定要把这群分不清品种的“杂种”全都卷死! 而外部危机尚且能缓缓,但内部必须得先梳理清楚。 就当前来看。 顾宁方才自己的那一番自圆其说,是唯一合理且成功的方案。 既然现在还没出什么岔子,而且还从中获益匪浅,顾宁自然就是继续顺着这条路子走下去。 至于今后…… 那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看以后有没有别的机缘,好获取这方世界的修行道书、法经之类的修行秘法。 既然有灵气法韵,顾宁不相信别人没有更早发现修行的奥妙。 第九章 坏了!他要长脑子了! 自早间睡过一觉过后。 天生便觉得自己的脑袋轻快了许多。 当然,坏处也有。 那便是右脚不知什么时候被毒虫叮咬了一口,时不时就惹出一阵搔痒,刺挠的很。 天生是李二小姐手下的婢女,环儿带进庄子的。 临回城前。 环儿给了李德二一锭块头不小的银子,让他今后安排好天生的去处。 李德二自是拒之不受。 而后更是在环儿面露高兴,重新将银子塞回自己绣囊时,大包大揽的说今后天生的伙食就由他包了。 所以。 天生一直都是跟着李德二一起吃饭。 唯一不同的,便是李德二在桌子上用饭。 而天生则每餐都拿着自己的陶碗在旁边候着,等着李德二剩下的吃食。 虽是剩饭剩菜,但米饭足够,油水也有。 是让佃农们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珍品”。 用李德二骂骂咧咧的话来讲,“老子年纪轻轻的,就多了个儿子养!” 其实李德二也大不了天生几岁。 照例吃过饭,收拾完桌碗。 天生看了眼在躺椅上酣睡的李德二,轻手轻脚出门。 按照天生原本的习惯。 他一般在吃完中饭之后,都会去田埂边看人秧田。 偶尔受人一声吆喝,便会欣然应允去帮一些小忙。 但今日不知怎么的,天生坐在田埂上,默默看着王春一家种田时,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奇怪、突兀的念头。 “那棵树还缺不缺水?” 自今日之前,这种带着自我想法的念头,从来不会出现在天生的脑海里。 从小到大,他早就习惯了遵从别人的命令,去做别人指定的事情。 只在自己的任务之内作想。 如果这个事情他并未参与进去,那么他便不会有主动参加的想法。 就如同每日在这儿看别人种田一样。 在别人没招呼他搭把手之前,他就只会带着傻笑,乐呵呵的在地上坐着看,而不会主动喊一句: “王老丈,需要帮忙吗?” 所以此刻,对于突然出现在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天生感到新奇而古怪。 不过出于惯性使然,天生并没有起身的打算。 天生不理会,但这个念头却如同在他的脑子里生根发芽了一般,慢慢地如同发丝一样,在他的脑海里蔓延开来。 到了最后。 天生原本呆愣的情绪,慢慢被一种像是猫挠般的急迫情绪所取代。 拧着眉头足足半晌。 终于,天生起身,朝顾宁走去。 当走到近前。 看到顾宁身上经由阳光直射,又开始泛起黄意的叶子,天生登时表情一怔。 而后下意识地就要去挑水来浇。 不过走了几步后。 天生的脚步突然一顿。 “王老丈说的是上午浇水,但现在是下午……” 天生挠了挠头,转身就要去寻王春,拉他来这儿看看。 来到田埂边。 看着王春在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忙碌背影,天生原地呆呆看了一会儿。 而后默默转身。 自顾自的去找挑水的工具。 “王老丈之前说了,叶子黄了就该浇水。” “现在,叶子黄了。” 天生在溪水边装了满满一戽斗的水,艰难提到树苗移栽处,接着沉默着将其浇在了顾宁身上。 一戽斗浇完。 天生睁眼看着溪水从树上流下,慢慢浸透在泥土里。 这一刻。 天生觉得自己的脑袋又轻盈了一点。 ……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戽斗水,顾宁瞬间感觉自己的头沉重了些许。 当然,这不是因为水流的冲刷。 而是源自于天生的转变。 天生与王春的对话,顾宁也算是听了个大半的,另外还有浇水时王春的叮嘱,诸如“要在上午浇水”之类的,他也都是记着的。 所以,天生怎么突然在下午给自己浇水了? 而且他还没有领着王春一起来商量,而是自己“擅作主张”? 坏了! 他不会是要长脑子了吧?! 辨明清楚自己体内的水精并非寻常之物,其中蕴含着宝贵的天地灵韵之后,顾宁就有些期待自己给天生的这两滴精华,会在他产生什么奇妙的变化。 但当顾宁骤然发现,天生好像有了“自主能力”和“判断能力”时,他立刻有些懵逼了。 这效果是不是有点太强了? 紧接着随之而来的,便是心中警铃长鸣! 顾宁先前之所以敢在天生面前,展现出些许特别之处,就是因为天生是个呆怔的“守村人”。 现在你告诉我,他不守村了,他健全了。 那他有没有“创业”,让自己的生活更美好的想法? 顾宁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别人。 同类之间的利益相争尚且你死我活,更何况人与树? 天生要是“长脑子”了,恢复了人类智商,那自己表现出来的奇异之处,他岂不是也能察觉? 那么属于人类的贪欲呢? 而且不仅限于眼前的天生。 这处农庄的村民、管事,乃至于其背后的主家,都是顾宁需要提防的对象。 要是自己一不小心暴露,被人发现…… 如果起了坏心思…… 不说砍倒劈柴,就算圈养奴役,也能让顾宁一生没了脾气,只能沦为小说宗门内药圃里的一员。 这怎么行? 最起码在自己有自保能力之前,这绝对不能行! 顾宁想要回报天生,但那是在能保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而不是冒着性命攸关的危机! 顾宁可不想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别人的手里掌握。 至少在没有自保能力之前,他可不想暴露在别人的视野下。 汤师爷都知道关着灯呢! 顾宁知道自己这些想法有些阴暗,落在有些人眼里,怕是有点被迫害妄想症的意思。 但如今穿越成一棵树,还是在不知什么地界的区域,由不得顾宁不谨慎行事。 “现下我做不了什么,只有继续努力修行,观察天生一段时日,再论其他。” 顾宁本还打算每日给天生两滴灵水,好让他的右腿早日痊愈。 但现下来看,这计划只能暂缓了。 而原本因为修行所产生的兴奋、安逸情绪,也跟着一扫而空,顾宁心中反而升起了许多危机感。 “叶子也不能多动了,反正日华才是修行最紧要的东西,只需将所有叶面直直朝上即可。” “个头还得正常长。” “花苞也不能空放着,原本只想着做做表面功夫,届时等到花期,便直接枯萎个大半,留几个交差便是。 但现在看来,还是须得按照正常供养,免生事端……” “……” 顾宁好一番查缺补漏,确定没有需要注意的地方后,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不过也不能原地不动干瞪眼……” 隐蔽做好了,你总得里面捣鼓点东西吧! 思忖片刻后。 顾宁默默将感知放到周边的“兄弟姐妹们”身上。 顾宁的行事风格从未变过——这边亏了,那就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树面上受了桎梏? 简单,那就从地里找回来! 第十章 来,哥们,让俺嘬一口! 顾宁开始长根了。 不过他可不是胡乱扩张,而是有备而来! 首当其冲的。 便是周边的四个“彪形大汉”! 一个区域的营养物质是有限的,而这自然满足不了顾宁的胃口。 唯有突破旁边树木的视界封锁,顾宁才能有更好的发展前景,以及更好的寻找溪水所在,使水分获取不再受到桎梏。 因此,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 顾宁没有丝毫吝啬的想法,在保持树身平稳生长的同时,将剩余的所有营养物质,全都投入到了根茎的发育上。 不过并不是所有树根。 顾宁有目的地在土壤中的根茎里,从四个方向各自挑选出一根状态良好的树根,准备让它们充作特种兵,直捣黄龙。 但顾宁也不想四面受敌,顾此失彼,影响自身生长发育。 于是乎。 一番对比之下,顾宁选择了先朝西方的小树进发。 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小子! 太阳如约升起,又在不经意间悄然落下。 日子一天天过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树木对时间的流逝具有钝感,这一特性又成功沿袭到了顾宁身上。 虽然每天只能扎根在原地一动不动,但顾宁却是出奇的没有生出烦躁的情绪。 反而有些沉湎于这种平淡寡味的岁月静好。 就算偶感无趣,思绪僵直,也能通过简单睡个一天的觉,便能重获新生。 “这样也好,不然光是每天都是这样简单乏味的生活,就能把我人性的一面给磨灭,真的成了一个古井无波的植物人了。” 心境平静也有别的好处。 那就是有助于修行! 就修行上来说,没有杂乱无章的思绪干扰,确实是能让人更加专注。 连带着这些时日不间断的日月精华入体,顾宁明显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另一种有益物质——灵气! 这也是一种有利于进化修行的“道韵”。 然而不同于日精、和月华凝结而成的白露。 灵气中虽然也蕴含了道韵,但与前两者相比,其中道韵可谓是极其稀薄。 就如同灵气是道韵挥发后的残余。 亦或者说是其附属产物。 当然,这也并不是说灵气就没有可取之处。 相反,它的作用绝非一般! 如果说真实的道韵都太过极端,那么灵气,便是褪去“杂质”后的纯净水! 性情温和,平易近人! 还不限制于特定场所和时刻! 就如顾宁现在这般。 除了每日特定时候吸收日华与朝露,其他时候,他都能吸纳灵气修行! 就算空气中的灵气稀薄,隔一段时间才能重新恢复,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 日积月累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修行资粮。 灵气中虽然没有灵水的蓬勃生机,但用在滋润自身茁壮生长上,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段时间内。 在灵气以及水精的双重灌溉下,顾宁探往西边的树根,早就变得又粗又大,还带着强韧的特点。 如果说,树根生长是渗透往前,那么现在顾宁的树根发育,就是如同推土机一般坚固夯实! 直直地冲着西边的桃树而去! 一寸…… 一尺…… 一丈…… 顾宁已然临近了别人家门口! 又一个日落之后。 顾宁成功接触了桃树的树根! “就这?” 在触及到桃树树根的那一刻,顾宁心底不由得升起这个念头。 “这么小,什么细狗?” 顾宁看着桃树花开的正艳,本以为它是个劲敌。 没想到私底下这一接触,对面立马就露馅了。 它的树根竟然连自己的一半大都没有! 更别说,自己此次还是跨过丈余而来的了! 心中略感失望的同时,顾宁心中恍然。 “也对,这些连灵气都不懂如何吸收的平凡树木,又如何能和自己相提并论?” 纵使不是主根,那也是远远不如的。 在这一日日的日月精华洗礼,以及灵气滋养下,顾宁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算是一棵树了。 因为,经过这些天忙里偷闲的试验,顾宁陡然发现,自己居然能随意挪动自己的树根了! 没错,不是生长,而是能自主左右横挪! 虽然动作不能太大,而且还范围受限,但这怎么说也不算是树了吧? 谁家树还能把树根乱动的? 顾宁已经能想象出来,未来自己如同黑山老妖一般,张牙舞爪地飞扬起数百根人腰粗的树根样子了。 失望归失望,事情还是要做的。 顾宁当即控制着自身树根,一路贴着跟前的桃树树根往上探索。 不过一会儿,顾宁便触及到了桃树主根。 嗯,粗细倒是相差不大,但长度嘛…… 不提也罢。 随后,顾宁开始办正事。 只见顾宁先是扭了扭毛笔头般的根尖,确定桃树主根的方位。 而后接着用灵气覆盖住根尖,将头部彻头彻底地清理干净。 随后…… “嗤~!” 顾宁扭根如蛇,一发力,立马就将自己的树根头部,插进了桃树的主根里。 没错。 正如你所见的那般,顾宁并不打算直接用简单无脑的暴力手段,将这颗桃树的树根毁坏。 那样留下的痕迹太明显。 而且,浪费! 遇见人先不要慌,且按三步走。 请客,喝酒,收下当狗! 顾宁没有闲工夫,桃树也没有灵智。 因此一拍即合,两全其美! 前两步自然省略,不需再费功夫。 那么…… 直接来当我的狗吧! 先有哥伦布开辟海外殖民,现有我顾宁钻研树底抽汁! 来,哥们,让俺嘬一口! 而很显然,对于突然侵入自己体内,猛猛榨取自己精华的顾宁,桃树没有任何办法。 也没有任何反应。 没拒绝?那就是同意了! 顾宁瞬间喜上心头,兽……树性大发。 马不停蹄地将自己的树根完全进入到桃树主根内,侵入养分输送通道。 下一瞬。 顾宁就清晰感受到了一股营养物质,缓缓自桃树下边的各处侧根汇聚而来。 面对这送上门的养分,顾宁自然来者不拒。 “吸溜~!” 满满一大口畅饮入喉。 爽! 感受着不断从西边树根传输过来的养分,顾宁心中暗自满意。 而后…… 顾宁重新将目光转向另外三颗。 第十一章 惊现修士! 树界大能,周树人曾有言: “收小弟这种事,就和开后宫一样。 一旦沾染上,那根本就戒不掉!” 前辈大能的警醒言犹在耳。 所以,顾宁对此却是毫无办法。 如今还能怎么办? 那就只能继续了! 怀着“沉重”的心情,顾宁选定了另一根朝向不同的树根,开始催化其生长发育,向着既定的路线匍匐前行。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地底发展顺利的同时,地上的情况也没有超出顾宁的掌控。 那滴落入天生眼眶里的灵水,虽然使得天生的精神好转了些,但还是因为两者量级间的差距,最后还是没有让他获得如常人那样的神志。 只是与原来相比,天生傻笑的次数少了些。 顾宁心中松了口气,同时暗道: “我已踏上修行之路,自保能力与日俱增,既确定灵水对天生恢复神志有效,那当前还是暂且压下,待将来安全无忧时再给他。 现下,还是先将他的右腿治好。” 往后。 顾宁不再往天生的眼眶内滴入灵水,而是逢着恰当的时机,往天生破洞的裤脚处掉落一滴。 虽明白这效果多半是没有内服好,但顾宁宁愿浪费些许,也不愿意冒着危险行事。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平淡过去。 期间。 顾宁的另外三条树根,也顺利勾搭上了旁边的三棵树。 而不知是不是因为搭上了四位同类的快车,还是自己的修为到了一定地步。 总之。 当某次顾宁想要探查旁边小树的生长发育时,却陡然发现,原本的神识限制消失了! 通过树根丈量,顾宁大致感受到了自己的神识范围——一丈半,接近五米。 如果非要往一个方向延伸,极限距离可以接近两丈。 同时,在神识范围内。 顾宁的树根能灵活地如臂使指,指哪打哪。 出了这个范围。 就变得耳聋眼瞎,看不清摸不着。 好在因为每日修行,这个范围并不是固定不动。 伴随着每日呼吸吐纳、吞食灵水,顾宁的神识范围在缓缓向外延伸。 这就如同在顾宁面前列出了一个表格。 每时每刻都能看到收获的成果,激发动力。 “修行这道大门,我所窥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怀着这样的心情,顾宁修行的越发勤快了。 不过顾宁到底不是身处杳无人烟的深山老林,而是人数众多的农庄。 许多事的到临,不由他所想。 某一日。 正处于休憩状态的顾宁突然被惊醒。 他感受到自己神识笼罩的灵场内,骤然闯进了一个陌生中年人。 而且这个陌生人身上,竟然带着灵气的气息! “谁?修行人?” 这是顾宁清醒过来后的第一反应。 “莫非是看出我的异常之处,特意来收我的?” 这是出现在顾宁脑海里的第二个念头。 不过就在顾宁心中生出警兆,土壤里的树根蓄势待发之际,却陡然神识一顿。 “这人的神识怎么这般羸弱?” “和凡人似乎也没有多少区别?” 随着自身畅饮日月精华,神识日益壮大,顾宁对于旁物的感知也越发清晰明朗。 此时顾宁仅用神识与那人一接触,瞬间便探清了那人的底细。 神识虚浮,一看便是难以离体的单薄。 “就连那股子灵气味,既不完全收敛在体内,也不浓郁……完全像是浮萍无根的样子。” 顾宁最后做出了判断——此人应当只是个侥幸踏入修行之门,但未曾精修过的幸运儿。 不过眼前人虽然毫无威胁,但顾宁也没有放松心神。 万一这人还与别的修行人有关联呢? 打了小的还有老的? 祖祖辈辈,无穷匮也? 以防万一,担心此人看出什么东西。 顾宁当即停止了吐纳灵气,收敛神识。 …… 今天是李德二回长宁县,向李家述职禀告的日子。 因为此次是外放后的第一次回府,又外加上自己父亲的情面,所以此次李德二是直接同李家家主,李荣昌汇报农庄里的各项事务。 李德二也算是在李荣昌跟前儿长大的。 所以,对于李德二的禀报,李荣昌全程都是笑呵呵的听着。 而就在听到李德二还在农庄里弄出了一片果园时,李荣昌更是笑着连连夸赞了几句。 而后因为有客来访,这才让李德二先行退下。 李德二得了夸奖,自是喜不自禁,只觉得未来的李家大管事之位,正在朝自己招手。 一旁他的父亲李德一同样高兴。 于是就在李德二提出,要从家里借一个花奴去农庄那儿,好侍弄那些果树时,他这个做父亲的更是直接更进一步。 “那些花奴懂个什么?” “要找,那就去找城东的花大家!” 花大家,本名花伯约。 是近日来在城里名声鹊起的花匠大师,家中奇珍异草多不胜数。 就插花弄木一道上,可谓称得上大家。 听说原本在州城里,都受过知府大人的赞赏。 因为长宁县毗邻佘山山脉,所以最近移居到了这儿,说是要在这儿寻些新奇的花草果木。 “你那农庄不就正在佘山脚下吗?” 李德一开口道: “但凡是些关于草木的难点,他都能解决,不比一个小小花奴好使?” “可是……可是就咱们,能请来这位吗?”李德二脸色为难。 人家一个受过知府大人青眼的人,会应约自己一个小小的农庄管事? “投其所好,投其所好你懂不懂?” 李德一用力瞪了自己儿子一眼,恨铁不成钢道: “教你多少次了,你只要摸准了别人的心思,自然什么难事都能找到法子。” “我方才不是说了,花大师来我们这儿是要寻佘山的花草吗?” “嗯!” “那不就得了?” 李德一用力一拍手,细细解释道: “你那庄子就在佘山山脚,他要是想去佘山找劳什子的花草,不得要个歇脚的地方?” 李德二当即恍然大悟。 “懂了,爹!” “你是让我请他去那儿落脚!” “对喽!” 见儿子开窍,李德一总算是面露欣慰: “等到了地方,你只需领着他去那果园里一看,他自然就能明白你的意思。” 说着,李德一突然语气一顿: “慢着,这事你我不好自作主张……” “这样,你先在门口候着,这事我还得去老爷那儿问一嘴。” 李家在朝中也是有族人任官的。 虽然官衔不高,但放在长宁县本地,还是能撑得起李家豪族的门面。 而像花伯约这样的小小花匠,纵使小有名气,但真论起来,还是入不了李荣昌的眼。 李荣昌本想拒绝,但这时心中却突然闪过一丝念想—— ‘花伯约毕竟是在知府大人面前露过脸的……’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眼下李德二提的这个机会便是正好。 以一件小事相求,而后与人方便。 就算最后这事让旁人知道了,也说不出是自家折身下交的话。 还可留下一份可进可退的香火情。 于是李荣昌欣然应允。 同时还暗点了李德一一句: “近日来天气正好,辰儿、霓儿也在家里闷了一冬,是时候该出游踏青、透透气了。” 从父亲嘴上得知,主家已经同意了自己的请求,而且不日之内,公子和二小姐就将出游踏青。 届时会在自己的庄子上落脚,充作暂歇之地。 李德二可谓是欣喜若狂。 如此绝佳的机会就摆在眼前,这不得好好地表现表现? 第十二章 此地必有灵物! “大师,花大师,这边请!” 佘山脚下的农庄里,李德二小心翼翼地引着花伯约往果园走。 一边走,一边开口说道: “花大师,这处林子是庄子刚刚置办的,里头许多花果树木都是自山里移栽而来。小人听闻您正在寻觅奇花异草,便想着请您来瞧瞧,帮忙掌掌眼。” 对于李德二的奉承话,花伯约如何听不出来背后的深意? 笑呵呵的回了几句。 而后,两人走到移栽树木的地方。 “李管事,你这儿的果木,当真是新栽的?”来到果园前,花伯约不由得眉间皱紧,出声询问道。 李德二闻言一怔,而后连连点头: “这是当然!最多不过一月!” “可是……” 花伯约没管那完全如门外汉般的栽种密度。 而是先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小溪,接着蹲下身子,伸手沾了些地上的泥土,拇指与食指细细摩挲。 最后干脆让李德二拿了个锄头,开始在地上接连刨了好几个小坑。 越挖,花伯约脸上的表情越惊奇。 低头沉思片刻后,花伯约扭头朝李德二确定道: “这溪水呢?也是自冬日后化冻的?” “大师这是哪里的话?这溪水一直在这儿啊,不曾冻过。” “不曾冻过……” 花伯约眸光一凝,同时心中暗忖道: ‘族书中有记载,韵生于世,必然有异!’ ‘而此处正好对应了其中的一句话——灵生于畔以受缚,则水枯而土竭。’ 此地明明临近溪水,泥土里却没有湿润之感。 同时土黄而燥,细如流沙。 分明是地力近乎耗尽的征兆! 默默低头注视掌间流逝的沙土,花伯约的眉头不住地往上扬,心中狂喜。 ‘得来全不费工夫,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本以为要去佘山涉险,才能寻到灵物的踪迹,谁曾想竟在此处就有收获!’ “呼~!” 花伯约站起身,兀自长长松了口气。 待心中情绪平复,这才淡然的同旁边李德二道: “管事,劳驾!” 听到花伯约客气的话,李德二心中当即一喜,暗道此人果然上道,连忙招呼花伯约往前走。 看着前方李德二领路的背影,花伯约心中暗忖道: ‘这灵物必定就在这附近,这农庄之内。 要么是在那些从佘山里移栽过来的果木里,要么便是在溪底里藏着……’ ‘先从这些树上寻个明白!’ 接下来,花伯约检查的极为仔细。 每当途径树木时,都要亲自蹲下来仔细查看树底的泥土,随后再以手抚树。 “凡灵韵寄身者,必为其所动。” 花伯约此举,便是希冀凭借自身体内的灵气,探明灵物真身。 只不过因为祖上传下来的古籍并不完整,所以他不知道其后还有一句: “若能隐匿,则为大妖!” “逃!逃!逃!” 自忖灵物已是囊中之物,花伯约心怀激动地将所有的树木都摸了一遍。 但最后结果却是让他大失所望。 他没有从任何一棵树上感知到灵气的存在。 这里的都是凡木! ‘看来应当是在水里了……’花伯约心中不无可惜。 灵物在水里,那就意味着他得亲自下水才能拿到。 花伯约略感难办。 ‘若想感知到灵物所在,那必定要多次下水。’ ‘那该找个什么好由头,能让自己不显突兀的频繁入水呢?’ 正当花伯约眉头紧拧,冥思苦想之际,耳边突然传来李德二的声音。 “大师,你这……莫非是这些树都是些不成器的?” 花伯约扭头瞥了李德二一眼,并未接话。 “那实在是可惜了,本来还想着花开的正艳,好在主家面前争脸呢。” 开花? 闻言,花伯约眼神微动。 脑中思量片刻后,而后眼睛骤然一亮! 对了,我是来帮他养护树木的啊! 正愁没有借口呢! 想到此处,花伯约一改先前平淡的脸色,豁然转身看向李德二: “管事,我有个法子!” “嗯~啊?什么法子?” “我能调配出一种树汤,让这些树都活下来!” 修行之道在花家沉寂了不知多少年岁,直到近年来才重新入门。 而侍弄花草的技艺,他们家却一直承袭至今。 特别是如今花伯约已经踏入修行。 原本印象中天方日谈般的树汤,也重新在手上焕发新生。 花伯约便会一种令植被恢复活力的树汤。 “果真?”李德二面露惊喜。 “当然!”花伯约也是如同看见了胜利的曙光。 一时间,两人的眼神交织在一起,亲密无间。 “那还能不能快点……” 在花伯约诧异的眼神下,李德二委婉提了些意见: “公子、小姐过几日便来这儿踏春赏花,我希望……” “明白,明白!” 花伯约眼睛一亮。 就怕你不提要求。 不就是要加速树木开花吗? 这树汤的方子我也有啊! 不过这方子有些弊端,于是花伯约开口道: “只是管事你要的这方子有些烈,这些树……往后可能长得要慢些。” “慢便慢些!” 李德二大手一挥,直接同意。 自己种树是干什么的? 不就是用在这个时候的嘛! “那好!” 看李德二豪情应下,花伯约也是面露欣喜。 接着他图穷匕见。 只见花伯约面露为难,看向李德二道: “只是管事,我这树汤是祖传秘方……” 李德二当即面露了然之色。 “你放心,我李家人行得正坐得端,定不会抢你的方子!” 花伯约还是面有难色: “可不光如此,这树汤气味刺鼻难忍,须得在空旷处调制,不然那地方今后都不能住人了,而且我也得每日沐浴更衣才行。” “你这人……” 李德二见花伯约问题一个接一个,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担心自己觊觎他的树汤方子吗?而且还要拿捏姿态,让自己安排人每日伺候他沐浴? 这小小花奴,尽拿鼻孔瞧人! 但事情还未作数,李德二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那你说怎么办?” “要不就那儿吧!” 花伯约一手指向不远处的溪水,说道: “我晚上来这儿调制树汤,顺便直接浇了,然后再去溪里泅水个痛快!” “去溪水里洗身子?” 李德二看了看接近不惑之年的花伯约,神色莫名: “大师,现在才是春末,还不到炎夏呢,您这身子……” “诶,你这后生,小瞧人了不是?!” 花伯约登时将眼睛一瞪,故作豪迈道: “别说春日戏水了,就算是冬日,我这身子骨也能受住!” “那便随您的意。” 见花伯约意已决,李德二也不多做劝说。 不过最后,他有些担心花伯约是否用心办事,于是眼珠子骨碌一转,说道: “大师,我担心你一个人晚上独自在这水边不安全……” 见花伯约一副要拒绝的样子,他连忙加快语速,解释道: “别多虑,等您见过了正主就知道了!” 说罢。 李德二将头往后一扭,大喊一声道: “天生!天生!” 第十三章 求己不得,假借他人(求追读) 天生走到两人跟前。 “这是……”花伯约皱了皱眉,目光探究的看向李德二。 “花大师,想必您也能看出来。” 李德二指向脸上挂着憨笑的天生,解释道: “天生是个老实孩子,就是脑子不太灵光,所以您不必担心他会偷学了您的方子,而且他惯是听话的,从未惹出什么乱子,使唤起来也方便。” 看着一身短褐不完、咧嘴傻笑的天生,花伯约沉吟片刻后,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既然如此,那便让他跟着吧。” 他明白李德二心中的考量。 就算此处农庄才是新建,略显荒凉,但李德二作为李家的管事,若是这时候放他一个外人在夜里随意行走,那也是件犯忌讳的事情。 须得留个人在旁边跟着,这才说得过去。 ‘这样倒也合适。’ 花伯约目光转向天生,心中暗自思忖: ‘如果……他真是个傻子的话……’ 还需得试他一试! 日头渐渐西斜。 既领了差事,花伯约自然是要在农庄里住下的。 于是李德二便让几个佃农家里的农妇,去收拾一间空屋子出来,随后又是置办了一桌丰盛的席面,邀花伯约用饭。 就当花伯约刚走到门口时,转目间,忽然看见了端着瓷碗的天生。 见状,李德二顿时懊恼的拍了拍头,连忙道: “大师勿怪!我今天实在是忙昏头了!” 说着,李德二一边挥手让天生先出去,一边赔笑道: “天生一直都是在我屋下求吃的,我这便让他离开。” 花伯约点点头。 而后他眉间闪过一丝思索的神色。 “也不用走远,就让他在门口候着吧!”这时,花伯约突然淡淡开口。 “啊?” 李德二闻言一怔,但也没多说什么。 就在饭至中场,酒酣耳热之际。 花伯约突然用筷子夹了一块油水十足的肥肉,对着门口喊道: “门外的,进来吃一口!” 映在门前的影子像是回望了一下,却并未推门而入。 于是花伯约转头看向李德二。 李德二脸上的笑意瞬间敛了些,但还是沉声朝屋外喊道: “天生,进来吧!” 咯吱~! 天生应声进屋。 “来,吃吧!”花伯约手上夹着块油光可鉴的大块肥肉,带着满脸和煦的笑意同天生笑道。 天生直盯盯地看着那弹润的肉块,但依旧并未动作。 “吃吧!”李德二低眉深深看了花伯约一眼,最后还是痉挛着嘴角勉强笑道。 “这就对嘛!” 花伯约笑看着天生将碗递至身前,而后筷子一松,便见其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开始狼吞虎咽。 ‘应当不是装的。’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花伯约还是决定再试一试。 只见他又从桌上夹了块肥瘦相间的肉,自己先是咬了一口瘦肉下来,而后将肥的部分放到天生碗里,笑道: “今后几天要多劳烦你了,你年纪尚小,多吃些油水补补身子!” 天生闷闷点头,吃的不亦乐乎。 花伯约看的心中暗自点头,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 ‘如此年纪,这般行径,应当是装不出来的。’ 花伯约脸上的笑容越发真挚起来。 旁边的李德二只是闷闷吃饭。 饭后。 花伯约心满意足的起身,对李德二告辞道: “管事,那我这便去调制树汤了。” 见花伯约虽然脾性恶劣,但真办事麻利,现在就准备动手,李德二心中的不满也消散了些许,不过嘴上还是客套道: “大师,您刚来,不如先歇息一晚……” “无妨!” 花伯约摆了摆手,笑着道: “这树汤方子虽有了,但也需因地制宜,还是早些确立为好。” 见花伯约都这样说了,李德二也不再多言,转头将天生唤到了边上,交待道: “这几天你便跟着花大师一起,在旁边好好帮衬着,知道吗?” 天生缓缓点头,依旧是一副憨厚的模样。 “好,那我们便先去了!” …… 夜色已深。 春日皎皎月光下。 两道狭长的影子行径顾宁的躯干,一路往溪水边而去。 整整一天,顾宁都没有修行。 生怕一个不小心泄露了自身气息,被花伯约察觉。 下午时,当花伯约伸手触碰自己,释放出一缕微弱的灵气探查时,顾宁的心几乎是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不是担心受伤。 而是生怕就这么一丁点的羸弱灵力,被自己如湖泊般的灵力给冲散了! 好在顾宁对灵力的控制如臂使指,轻松应付了过去,没有引起怀疑。 但这样总归也不是个办法…… 看花伯约现在这样子,明显是要在这住下,非要找到灵物不可。 顾宁有些郁闷。 自己总不能一直不修行吧? 所以。 ‘要么将他赶走,要么……’ 其实方才花伯约经过时,顾宁完全有能力将其杀死。 但那样的代价太大! 花伯约背后有没有人暂且不说,单论自己出手的代价…… 平日里。 自己的树根在土地里怎么欢腾、翻滚,别人都看不出来。 但如果一旦破土而出,还是要杀人灭口,那就真要暴露在世人眼前了! 届时这庄子里的几百号人一哄而散,四处奔逃。 只怕不到一日功夫,就能将自己是妖树成精的消息传播出去。 所以,自己动手绝不可取! 保险起见,就连与修行相关的手段,也不能用在花伯约身上,以免最后被人看出端倪! 求己不得,那就只得假借他人。 这个人选,顾宁已经选定——天生! 这段时间内。 顾宁虽然没有再用灵水治愈天生的神志,但给他腿部治疗的份额,顾宁却是一分没少。 也可能是因为外敷不如内服。 所以天生的腿疾还没有康复好,依旧是每日拖着右腿走路,但…… 天生的身体素质却是肉眼可见的增强,早已远超常人! 只不过这些都被掩盖在了那宽松泛黑的麻衣下,才不为人所知。 顾宁却是清楚得很。 在顾宁的神识感知下,天生的体魄比原本不知强健了多少倍。 原本装满水,只能拽着拖的戽斗,现在天生一只手就能拎起来。 所以…… 一个黄点加满的体修,对付一个初级白板法爷。 这不是手到擒来吗?! 当然,还需得让他们两个正面对上。 这就需要一个契机。 而关于这个,顾宁也有了妥善考虑。 根据他这些天的观察。 他发现,天生对于“所有权”有着极强的界限感! 甚至有些极端! 就比如顾宁先前用灵水灌溉出的那个花苞,那对天生有很大的吸引力,但就是因为这树是属于李家的,所以纵使有千百般的诱惑,他也绝不伸手去碰! ‘如果花伯约发现了我的异常呢?’ ‘那恢复了神志的天生,会允许花伯约抢走自己的救命恩人,李家的东西吗?’ 顾宁很期待到时候天生的表现。 与此同时。 对于天生,顾宁也准备好了反制手段——焚身术! 这是顾宁在修行中领悟的一种道术。 姑且算是道术吧…… 其实这门法术的原理很简单。 顾宁吸收太阳日华,不是会在体内产生一种火意吗? 于是顾宁突发奇想。 既然这种未经调和处理的火意,最后会引发自焚的下场,那若是将这股火意导入别的人,或者东西体内,是不是也能引发同样的结果? 顾宁用了自己的叶子充作试验品。 最后的结果令人振奋! 在正常营养供应下。 不出三天时间,那片叶子就突然从内里自燃,从头到尾都被烧了个干净! 而若是持续导引,加大用量。 那只需瞬间的功夫,便可使叶片焚烧! 有了这门焚身术,顾宁也是拥有了更强大的自保能力。 同时,也有了更多选择。 就比如当下。 顾宁就准备引出一缕火意置入天生体内,而后再对天生“加大药量”! 如果天生恢复常人的神志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奇特之处,亦或是发现了,也没有心怀不轨。 那便一切安好。 顾宁自会用灵水消减他体内的道火,同时还会给他带来身体的滋养。 若是天生心生歹念…… 那这防范措施也就正好派上用场了。 第十四章 序幕拉开(求追读) 月光下。 花伯约开始在溪水边调制树汤。 天生则是静静地蹲在一旁,目光呆滞。 不一会儿。 天生提着木桶进入果园。 不过不同于以往的顾宁独受宠爱,此次的天生选择了雨露均沾。 开始一勺又一勺地挨个往树木上浇水。 很快,便轮到了顾宁这儿。 或许是受到了花伯约的教导,所以天生这次没有如往常那样,直接将树汤从顾宁的树冠开始淋,而是将水浇在了树干下的泥土里。 顾宁略感欣慰。 毕竟这每天被人“按头浇水”的感觉,着实是难以让人心情舒畅。 天生这般上道,顾宁也没有闲着。 就当天生闷头浇水时,顾宁悄然开始了动作。 霎时。 一股磅礴浩大的神识自树体里透出,瞬间将天生头顶的整片天空挤得满满当当。 紧接着。 一道灵桥自顾宁身上延伸而出,如琥珀般玲珑剔透,直直地链接到了天生的心头。 黑夜中。 赤光一闪而逝。 道火如同确定了领地,直接在天生心脏里盘踞下来。 伴随着心脏泵动,血液回流,天生体内很快便染上一层淡淡的迷离红霞。 而后又一丝丝、一缕缕的深入到了他身体各处。 顾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经过大致估算,这一缕道火如果想要在天生体内引发自燃,应该用不了多久。 毕竟相较于叶片上的物质少有流通,人体的血液可是流经全身的! 而且也不能光论自燃。 人体精密的生物系统一旦被道火扰乱…… 那身死道消的日子,恐怕还能往前再挪几天。 ‘具体时间不好预估,只能等明早再看了。’顾宁心想 旋即,顾宁不再关注天生身上的道火,而是一味地加大药量。 自道火之后。 又有一道银河自桥那端的顾宁身上潺潺流出。 顾宁此次不再吝啬。 将今日未用的灵水取出大半,神识一震,便将灵水全都打散成了水汽。 而后将其收拢到一起,一并送到了天生口鼻前。 一吸一呼~ 顷刻间,灵水便全部融入了天生体内。 做完这一切,顾宁重新将神识收拢回体内。 “咻咻~!” 感受到鼻尖的突然湿润,天生下意识地用力吸了吸鼻子,而后伸手用力揉了揉。 确定无碍后,浇完顾宁,天生往下一棵树走去。 目送天生离开。 看着脚下的泥泞,顾宁下意识就要吸收树汤。 然而,就在根尖触及树汤的一瞬间。 顾宁只觉得自己的灵感突然一阵颤动,心头骤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抵触情绪。 这股情绪不强烈,但却十分明显。 使得本没有嗅觉的顾宁,骤然觉得眼前的树汤臭不可闻,碰都嫌脏。 ‘兄弟和你心连心,你和兄弟玩脑筋是吧!’ 这水他娘的有毒! 心里暗自吐槽的同时,顾宁也意识到这水是从哪里来的了。 ‘难怪天生突然晚上浇水,原来是这花伯约搞出来的。’ 意识到树汤有问题后,下一秒,顾宁就想到了解决方案。 任凭这毒水肆意流淌肯定不行。 自己虽然不汲取,但这无异是将一摊垃圾堆在卧房里。 于是,顾宁当即强忍着恶心,将毒水一一吸取进根茎。 而后。 毒水重新汇聚成一团,进入主根。 只不过下一刻,方向陡转! 只见毒水根本没有往地面上传输,而是在主根四通八达的通道内四散而走,兀自朝着旁边的四位好兄弟涌去! 我顾宁做事讲究一报还一报! 从来都不亏欠人! …… “哗啦~!” 小溪边。 花伯约第四次从溪水中浮起。 线条紧致的双手撑在岸边,解开发髻的长发贴附在肌肉微微隆起的臂膀上,发出剧烈而急促的喘息声。 ‘没有,还是没找到!’花伯约心中暗恼。 水下闭气潜行数次,花伯约也没有找到灵物所在。 而且,由于短时间内多次探出灵气,使得他体内本就为数不多的灵气也接近枯竭。 ‘只能回去积攒灵气,以图明日了。’ 花伯约是初入修行,修为尚浅。 所以只会对灵气最简单的运用——引气出体,用灵气滋养身躯。 前者化用,用以维持花大家的门面。 后者则是他外出行走、寻觅灵物的本钱。 他神通道法尽皆不会,但却有一副强壮的身体。 放在灵气不兴的当下,已足够立足,也是他敢夜里下水的倚仗。 花伯约从水中上岸。 用绸巾将身子擦拭干净。 穿戴好后,转头看向不远处,朝已经浇完树汤,正低头箕坐在地上,像是睡着了似的天生,招手道: “天生,过来!” 坐在地上的天生登时被惊醒过来,而后快步上前。 只不过似乎是因为骤然被吵醒,以至于天生一时间忘记了他招牌似的笑容。 所以此刻,天生难得脸色无笑。 而是挠着头,面露迷茫之色。 花伯约也不在意,随口问道: “树汤可浇完了?” “嗯!”天生点头。 而后脑子先行,主动让开了半个身位,意思是让花伯约去验查。 可花伯约现在疲惫至极,还急着回去修行,自是懒得去辨明。 于是他只微微颔首道: “浇了便好。” “往后每晚这个时候,你便来我这儿领一桶树汤,浇水便可。” 天生默默点头。 接下来几天里。 流程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只不过在看到天生每天上午,都在固定时间给顾宁浇水时,闲着无聊的花伯约随口问了一句: “这树有什么稀奇的?用得着你每天浇水?” 天生习惯性扯了扯嘴角,露出笑容。 这笑容就像是刻在天生脸上的面具。 “管事。”天生眼神平静看着花伯约,伸手指向李德二的屋子,缓缓摇头道。 “哦!” 花伯约随意点了点头。 然后。 在远处屋檐下李德二的注视下,花伯约先是装模作样地围着顾宁指指点点了一番,接着又故作高深地同天生说了几句话。 自唱自说完。 又踱步间寻了一棵正在努力开花的树,嘴唇噏动着喃喃自语。 最后,再回首看了一眼李德二。 两人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 事情正如李德二希冀的那般顺遂。 在树汤连续几日的灌溉下,果园里的所有树木都开出了花。 花朵开始绽放,香气四溢。 而就在花开得正艳的时候。 李德二期待已久的李家公子李明辰,李家二小姐李采霓,终于莅临。 第十五章 二小姐和她的丫鬟 佘山山脉外围。 一道清泉暗流自无名山峰下涌出。 临近地面时,泉水却陡然转道,兀自往外潺潺而去。 继而形成了一道小溪。 溪谷之中。 农庄之内。 今日迎来了一支声势颇为浩大的车队。 两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缓缓前行,四周簇拥着随行的仆人和丫鬟。 李德二晨间便早早立在农庄门口,翘首以盼。 现今见正主到了,他表情慌张地理了理自己早就拾掇千百遍的齐整长褂,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堆满恭敬神情,快步迎上前去。 再往后,便是排好整齐队列的佃农们。 果园。 为时一月多的生长发育,再加上还有旁边四位道友的鼎力相助。 即便是在有意控制体形的情况下,顾宁的树高也长至大半个人高。 也就是刚刚到了天生的肩头。 原本稀疏,显得有些光秃的三根侧枝,如今已变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不过,与周围的同行们相比,顾宁的叶子并非全然翠绿。 阳光下浮光掠影。 偶尔可以瞥见其中些许枝叶上的叶脉有异。 晨间,像是被缠了层层金丝。 午时,又如同被晕染上了一笔莹莹赤金。 若是残阳如血,那更像是人体的血脉经络一般。 这景色多为顾宁遮掩,不为常人所见。 唯有天生偶尔瞥见一二。 天生此时站在顾宁身边,低头浇水。 他本应也是要加入迎宾队伍,好让李家二小姐李采霓知晓,他李德二这段时间好好遵从了她的吩咐,将天生照顾妥当。 然而,就当李德二寻了一件自己的衣裳,想让天生换身干净衣服去迎接时,天生却是第一次表现出抗拒,死活都不愿意换衣服去庄门口站着。 于是李德二也来了脾气。 当即喊上了三四个庄稼汉,想要来个牛不喝水强按头。 结果却是发现,他们根本按不住! 一众人七八只手臂压在天生身上,却一个不留神,就被他猛然挣脱,一言不发地溜了出去! 明明瘸了条腿,却跑得比兔子还快! 李德二无可奈何,也只得作罢。 同时也将他剔除了迎宾的行列。 于是,在众人齐聚庄门时,天生来了果园。 浇完水。 天生先将粪瓢和戽斗收起,放回自己的茅屋,随后坐到顾宁边上,默默看向入庄路上,李德二那阿谀谄媚的身影,以及他讨好的公子、小姐。 一路毕恭毕敬,将李明辰和李采霓迎入主屋,再目送花伯约直挺挺地进入客堂,李德二这才挺直了自己的腰板。 ‘这次定能在公子面前留下好印象!’李德二心中憧憬道。 这时,他的脑海里瞬间有个画面一闪而过——雨巷,狗洞旁,一个孩子跌坐在地上,怔怔抱着怀里的黑犬默默无言。院墙内,是一个古板夫子的训诫声。 ‘那家伙现在应该已经老死了吧?’ 李德二用力甩了甩脑袋。 这时,李德二看见李采霓的贴身丫鬟,环儿走了出来。 “环儿姑娘,环儿姑娘!” 李德二快走几步凑到环儿跟前,邀功似的说道: “可还记得先前放在庄上的那个乞儿?” “乞儿?” 环儿秀眉拧了半晌,过了会儿才恍然道: “哦!那个小乞丐是吧?叫做天……天什么的?” “天生,环儿姑娘,他的名字是天生!” “哦!” 环儿漫不经心的撇了撇嘴,而后突然眉头一皱,以为李德二是惦记之前那锭银子来的,当即眼神飘忽,问道: “那……那小乞丐现在如何了?” “好着呢!” 李德二满脸堆笑,正想让天生过来由环儿仔细瞧瞧,好往二小姐那儿留个自己能做事的印象。 结果却没曾想环儿只是淡淡点头,转身便要回屋。 见状,李德二心中当即急了,暗道: ‘你这丫鬟,怎么就不问问他好在哪儿呢?自己亲手送来的人你也不关心关心?’ 眼见环儿即将进屋,李德二心急火燎,但也不敢上前去拦。 突然,李德二想起了上次这丫鬟的财迷样,瞬间福如心至,快速从兜里取出了一块不小的银锭,忍痛塞到环儿手上。 嗯? 感受到手边传来的熟悉质感,让环儿下意识的将手张开,把银锭牢牢攥在手里。 “你……”环儿当即顿住脚步,回头看向李德二。 李德二当即凑上前,赔笑道: “托了二小姐的福分,天生在这儿过得不错。” 环儿瞬间心领神会,轻笑一声: “好你个李二……” “瞧着吧!” 果然,没过多久。 李明辰和花伯约还在屋里相谈,李采霓和环儿就偷偷溜了出来。 李采霓正值豆蔻年华。 样貌娇俏可人、又是同辈里最小的那个。 在族里上得父亲、母亲宠爱,下得嫡兄们偏疼。 从小就养成了一股子古灵精怪的劲头,是长辈眼里十足的冒失鬼。 她自是在屋子坐不住。 “天生在哪呢?”李采霓睁着一双圆溜溜、黑白分明的杏眸,朝李德二问道。 李德二在李采霓出门时便低下了头,当即应道: “二小姐,天生正在果园里浇水呢。” “果园?就是你同爹爹说的果园?” 李采霓脑海里努力回想父亲谈事时的样子,脸上摆出一副大人模样,故作老成地点了点头,清丽的声线压低: “嗯,李管事,干得好!” 然而,少女下一秒就破了功,脸上的表情如同春水化冻,绽放出俏皮的笑容,如同百灵鸟般的轻灵嗓音响起: “这庄子是爹爹特地给我置办的,管事你还往上面添了一笔好彩,我定要在哥哥面前给你讨个赏!” 李德二将李采霓的夸奖听在心里,一时间可谓是心花怒放,直呼二小姐英明! 再一对比二小姐的丫鬟…… 好吧,她也是个收钱能办事的。 “好了,快带我去看看天生。” 对于自己救回的乞儿,这么长时间不见,李采霓颇有兴趣。 “好,好!” 李德二连忙低头引路,很快便在顾宁身边寻到了天生。 走近时。 见着环儿用力捂着鼻子、满脸嫌弃的样子,李德二尴尬地解释道: “小姐,这……这是天生他自己不喜欢洗,小人还给了他自己的衣服,但四五个人强压着,他也不肯换。” 第十六章 月下少年 “哪有人不爱干净的?” 李采霓精致的五官微微皱起,柳眉轻蹙,偏头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天生,而后缓缓出言道: “兴许是他初来乍到,不习惯而已。” “是是,小姐说的是!”李德二心中不以为然,但面上却是积极应承。 “等过些日子,小人再试着给他洗洗。” “嗯!”李采霓轻轻颔首。 她不知晓昨日天生对换衣服这件事的抗拒,于是此刻,她目光落在天生那破旧黢黑的衣服,继续开口道: “这衣服也该换了。” “管事,我看他的身形与你相差不多……” 说罢,李采霓转头看向侧后边跟着的环儿。 环儿立刻会意。 当即取出钱囊,从中取出方才李德二给她的银子,递了过去,语气颇有些不舍,但还是故作轻快道: “管事,你就拿几件自己的衣裳给这小乞丐换上,这银子是小姐给你的贴补。” 若是私下,这钱李德二绝对不会收。 但此刻是在李采霓眼前,是这位李家二小姐的当面赏赐。 他哪敢推辞? 所以李德二没有丝毫犹豫,满脸欢天喜地的将赏钱收了下来。 又因前头已经有过“天生衣服脏”的辩解,因此李德二这下绝口不谈什么“天生不愿意换衣服的话”,只连连点头应道: “谢小姐恩赏!” “小人这便去取了衣物,让天生换了!” 李采霓轻轻点头。 不过她到底是小女孩的心性。 等李德二领着天生离去后,她站立在顾宁树旁,白皙的脸蛋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活像是只偷了腥的幼猫。 舒服的半眯眸光,同环儿显摆道: “小环,姑娘我刚才的表现如何?有没有平日里父兄的模样?” 环儿在旁边小手轻拍,眼里满是崇拜: “姑娘果然慧心巧思,巾帼不让须眉!” 主仆俩一个洋洋得意,一个大吹大擂。 气氛愉悦极了。 片刻后。 李采霓重新恢复大家闺秀的娴静气质,开始赏花。 第一个自然就是身边的顾宁。 她绕着花朵还在含苞欲放的顾宁转了几圈,时不时还伸出葱白的玉指拨弄几下树叶和花苞。 忽然,她停下脚步。 环视四周一圈后,满脸惊喜道: “这果园里的树,好像都要开花了!” “……” 李德二屋内。 李德二从橱柜里取出昨日就准备好的干净衣裳,递到天生面前。 “小姐的话你也听到了。” 李德二看着天生,语气中带着一份劝诫: “还是早些将身子清洗干净,把脏衣服从身上撇下来,不然今后你都不好见人了。” 原地站了片刻,天生默默将衣服接过。 又抬头看了李德二一眼,确定他没有别的事情要吩咐,转身便要出门。 “等等……” 这时,李德二忽然开口,略带疑惑的问道: “你现在怎么不对我笑了?” 说着,李德二语气一顿,心中暗自嘀咕:莫非是因为自己昨日对天生动粗,惹得他不高兴了? 想到这儿,李德二下意识就要解释。 不过话到嘴边之际,他又咽了回去。 ‘我犯得着和他一个傻子白费口舌?’ “而且他还是吃我的饭呢!” 李德二目光一低,落到天生手上捧着的衣服上。 ‘还穿我的衣服,住我的房!’ 想到此处。 李德二顿时没有了给天生解释的心情,满脸不耐的对着天生摆了摆手: “滚吧,滚吧!你也是个忘本的!” 闻言。 天生挑眉看了李德二一眼,但并未说什么,低头行了一礼,缓缓退出屋外。 是夜。 花伯约如往常般调制树汤,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和急躁。 按照约定,他今夜开始往树汤里加大药量。 再添上前几天晚上的积蓄。 只待明日天色破晓,便可见果园中姹紫嫣红,百花盛放的美景。 不一会儿。 加强版树汤调制完成。 天生拎桶去浇灌。 花伯约则是继续在溪水中寻找灵物。 然而连番数次后,依旧是一无所获。 “哗啦啦~!” 花伯约浮上水面,眉间阴沉。 ‘该死!这灵物到底在哪儿!’ 这么些天下来。 花伯约几乎将整条小溪都搜寻了一遍,结果却是连一丁点儿灵物的影子都没看到。 如此身心俱疲之下。 让他还算不错的养气功夫都遭不住,恨不得直接将整片溪水断流! 愤怒之后,便是面对现实的无力。 就当花伯约接受今夜又是无功而返,准备起身时,他一抬头,却是看见了天生。 “你在这干吗?”花伯约疑惑道。 按照惯例,这傻子此时不应该是侯在远处吗? 而后,花伯约视线下移,看见了天生手上的衣裳。 “不是早就说了,不用你帮我……” 话还未说完,花伯约便瞧见了自己放在不远处的衣物,依旧放在原处。 “你也是来洗澡的?” 花伯约心头涌上一丝荒诞的笑意。 ‘傻子也敢入水,不怕被淹死?’ “嗯!”天生简单应了一声。 随后他快速将手上干净衣裳置放在河畔干草上,接着甚至连身上的衣服都没脱,就直挺挺的往水里一跳。 干脆利落的身形在皎皎水面一闪而过。 “扑通~!” 一道响亮的水花溅起。 天生应声入水。 “你……你这……” 花伯约连骂娘的话都来不及说出口。 一想到这溪水即将要被这傻子的满身污垢染黑,他便一阵恶寒,慌不择路地从水里爬出。 简单擦干身子,将衣服慌乱披上。 原本对天生的行为,花伯约只觉得有些啼笑皆非的滑稽。 但此刻,他杀人的心都有了! 花伯约当即对着天生狠狠一顿族谱问候,顺带将这段时间心中的憋闷,一起酣畅淋漓的发泄出来,花伯约的心情才渐渐平复。 ‘算了,和他一个傻子置什么气。’ 见水里的天生只是愣愣地听着,花伯约瞬间感觉索然无味起来。 于是也不骂了。 当即转过身,坐在地上。 他要等天生一起回去。 一来怕这傻子祖坟上冒青烟,寻到了灵物。 二来怕天生一个不小心,被水呛死了。 在没有寻到灵物之前。 他还需得在这庄子里借住一段时日。 所以肯定不能闹出人命。 一想到自己还要担心这个傻子会不会被水淹死,花伯约只觉得心头堵得慌! 想我堂堂修道之人,竟然要来看护这么一个傻子。 简直是没天理! 时间足足过了半晌。 花伯约才听到身后天生的出水声。 “走吧!”天生的声音传来。 “嗯,我们走……” 花伯约回头,声音却骤然顿住。 月至中天。 清莹的月光自天际一路泼洒而下,在溪水上点缀出点点皓白,衬出波光粼粼。 溪水前。 正立着一位长发如瀑的翩翩少年。 些许湿漉碎发贴附在额间,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其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上留下一道明晰的水痕。 白茫茫的月华将这位少年笼罩其中,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冷冽的光彩,给人一种与世隔离的矜贵。 花伯约一时看愣了神,心中震撼不已! 他没想到,这平日里自己随意支使的小傻子,竟是生得如此样貌! 恍惚间,让他仿佛看到了熟悉的身形。 好在下一瞬,花伯约便松了一口气。 看着天生拖着瘸断的右腿来到身前,花伯约心中的惊艳顿时消散。 惋惜片刻。 又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 “走吧!” 第十七章 漫天花开、禽鸟自来 第二天。 晨间的薄雾还未完全散去 百鸟的轻灵鸣啼唤醒沉睡中的农庄。 各家各户的佃农们开始出门耕作。 雾中除了有人们的脚步行径声回响,时不时还会升起几道低声赞叹。 “这花开的真艳啊!” “确实!而且还是所有的树都开了花,当真是难得一见啊!” “不是说管事请了主家的花奴来吗?想必是人家的功劳。” “什么花奴?人家是花大师!” “……” 李德二今日也起得格外早。 当他走出房门,看见果园内百花齐放的盛景时,顿觉心旷神怡,心中暗喜: ‘这次定能一举功成,让公子在心里定下我的大管事之位!’ 没过多久。 李明辰和李采霓也相继出了门。 看见满园的花团锦簇,李采霓美目中登时流转出惊喜的光芒,拉着自家兄长道: “哥哥,你看!我就说这些树近来就要开花,你还不信!” “好好好,是为兄错怪你了!”李明辰感觉自己的袖子都要被扯破了,连连对着李采霓讨饶道。 安抚好自家妹子后。 李明辰转头看向早就候在一旁的李德二,点头赞许道: “干得不错!” 听到李明辰的夸奖,李德二心中高兴不已,不过还未等他谦虚两句,便骤然听到前方传来李采霓的惊疑声。 “咦?” 李采霓素手指向顾宁,俏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那棵树的花好像还没开?” “李姑娘怕是看错了。” 恰好这时,住在旁边那间屋子的花伯约闻声走了出来,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 “这几日浇灌的树汤是我花家祖上传下来的,这么些年里,从未出过差错。” “可是……” 李采霓黛眉微皱,指向顾宁,语气不确定道: “可是那棵树,它的花好像真的没开。” “怎么可能?” 花伯约转过身,顺着李采霓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瞬间就锁定在了顾宁身上。 “怎……怎么可能!” 花伯约瞪大双眼,怀疑自己睡迷糊了,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眶。 然而,最终的结果依旧没变。 那棵树的花苞虽然含苞欲放,但偏偏就像是差了最后一口气,即便外层的叶子、花瓣摇摇欲坠,却依旧牢牢的束缚在一起。 “应该是天生浇的树汤少了!” 花伯约语气坚定,言之凿凿。 他对于自家树汤方子极为自信。 虽然夸大了些许效果,但有一部分却没有乱说——自从花家踏足修行后,这方子就没出错过! 无非是用量多少,与生机损耗的差别罢了! 所以,花伯约才能斩钉截铁的将过错归咎到天生身上。 再一联想昨夜天生比寻常时候回来的早些,还洗了个澡,花伯约心中越发确定。 ‘肯定是那傻子偷懒了!’ 就在这时。 天生如往常那般拎着一戽斗的水,一瘸一拐的走到顾宁边上,开始一勺又一勺的浇水。 随着树下泥土湿润。 那树上原本危如累卵般的花苞,也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无力松开了束缚的双手。 花朵开始绽放。 “看吧,我就说我家祖传的树汤方子不可能……” 看着顾宁终于开花了,花伯约心中一松,脸上重新挂起笑容,转身对李明辰和李采霓说道。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 扑通! 扑通! 花伯约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 头黯足悬,只惊觉天地间骤然一寂,耳边再没有半点声响。 下一刻。 花伯约清晰听到了响彻在耳畔的心脏跳动声。 越跳越快,如同擂鼓! 心脏就像是生出了灵智,不再甘心拘束在胸腔之内,拼命想要挣断周边束缚自己的镣铐,腾跃而出。 体内的灵气也骤然停滞,仿佛遇到了天敌一般,匍匐不动。 好在这种令人窒息感只是一闪而逝。 “呼嗬~呼嗬!” 花伯约心头骤然一松,不由自主的开始大声喘息,差点就要腿软地跌坐在地。 “花大家,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回房歇息一下?”李明辰关切道。 听着李明辰关心的话,花伯约还未来得及敷衍,脸上刚缓和过来的表情再次僵住。 灵机! 令人心惊的浓郁灵机! 花伯约瞬间感知到自己后方,正骤然攀升起一股浓郁的灵机! 没有半点心思用来敷衍李明辰,花伯约当即扭头,双眼死死地盯向顾宁,眼里满是火热和贪婪。 没有得到花伯约的回应,李明辰脸色愕然。 而后在妹妹李采霓的拉扯下,他也朝顾宁看去。 在众人的注视下。 顾宁身上的花朵开始缓缓绽放。 外层那犹如白瓷般的花瓣缓缓舒展,露出里面藏匿已久的金黄花朵。 树梢之上。 自第一朵洁白逝去之后,星星点点般的白色开始相继枯萎凋零。 取而代之的。 是那一朵又一朵的煌灿金光,争先恐后般地绽放于天地之间。 在太阳光辉的照射下。 朵朵花瓣都显现出如同琉璃映照般的黄色光晕。 背靠着太阳的声势,明黄在花朵中一路攻城略地。 最终,在触及到中心花蕊的那一瞬,明黄色骤然一滞,仿佛身前出现了一道透明墙壁,将其死死拦在了外围。 花朵中央。 一片圣洁之地,如象牙般的花蕊接连耸立,顶端点缀着如同红玛瑙般的血红,其中隐约可见一缕缕如发丝般的金色流光。 这一场极尽升华般的绚烂盛放,仿佛是另一场饕鬄盛宴的序幕。 佘山脚下。 溪谷内的农庄。 原本是空谷幽幽,少有兽类痕迹。 但此时此刻。 恍惚间。 众人却仿佛听到了来自佘山深处的隐约兽鸣。 “这里怎么会有兽吼?应该是听错了。” 有人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里虽然说是佘山山脉脚下,但其实离真正的佘山还有不少的距离,中间更是有不少小山头隔离,平日里少有野兽途径,不然李家也不会选择在这儿新建一处农庄了。 但下一刻。 在场众人就发现自己错了。 而且错的离谱! 未见其兽,先闻其声。 耳边传来的兽鸣声越来越清晰! 似乎正有无数头凶猛兽类,如潮水般往农庄奔袭而来! 在场人皆是脸色骤变,惊恐万分! 然而,却听原本急促、繁多的兽吼骤然停滞,随后就如同失去目标的无头苍蝇般,恼羞成怒地乱吼骚乱了一阵,便如泄洪般寥寥无声。 但并非所有来者都空手而归。 就在地上兽类奔腾之际,天上的来客却早已仗着飞行的优势悄然而至。 虽然那极具吸引力的源头突然消失,使得大部分鸟类都失去了目标,但也有寥寥几只灵觉敏锐的鸟类,凭借与生自来的感知,探知到了顾宁的存在。 一黑一白。 一只通体白色,脸部赤红、尾翼泛粉的朱鹮,不知何时落在了溪边。 朱红色的爪子上牢牢抓住一只小鱼,面朝顾宁,正慢斯条理的吞咽鱼肉。 顾宁西边的桃树上。 粉白色的花瓣中,一抹纯黑显得无比突兀。 一只人头大小、羽毛上泛着蓝绿色光泽的乌鸦,正低头梳理自己的羽翼。 不过不管如何偏头,它的一抹余光都是落在顾宁身上。 至于其他鸟类。 在失去目标后,有些选择了直接飞走,也有一些则是在天上盘旋片刻,随后不甘心地落在了果园树木上。 就连顾宁身上都有几只。 然而,它们都并未觉察出异样。 第十八章 天生,痛煞我也! ‘百鸟朝鸣,兽竞奔腾……’ 花伯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兴奋的心情如潮水般翻涌。 他暗自心中狂呼: ‘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难怪我寻遍了整条溪水,都没有寻到灵物的踪迹,原来从一开始选择便错了!’ 至于为何当初自己以灵气试探,却没有引发灵机勾连,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花伯约心中已然有了明悟。 ‘能引发兽潮和鸟类聚集,显然这灵树汇聚的灵机不少,再辅以它善于隐藏气息,乃至于让感知敏锐的鸟兽都难以察觉……’ ‘那当初能瞒过我,岂不应当?’ 花伯约顺利在心中说服了自己。 既然现了灵物,那么花伯约下一步自然是要想着如何将其占为己有。 就在这时。 看着那些落在顾宁身上的鸟雀,花伯约顿时心中一慌。 生怕这些禽兽把珍贵的灵花糟践了! 于是花伯约赶忙往顾宁冲过去,一边跑,一边奋力朝天生大喊道: “快!快把那树上的鸟赶走!” 这场突如其来的灵气潮汐,除了山里兽类和花伯约,在场人里便只有天生有所感知。 不过不同于花伯约的先惊后喜。 天生脸上没有丝毫异样。 当然,对于顾宁身上的盛开的那些花朵,他还是知道其珍贵性的。 尤其是其中的一朵。 正时刻散发着让天生口舌发干的诱惑。 听到花伯约的呼喊,天生立刻开始行动,将手上的粪瓢用力挥舞,一下就将顾宁身上的几只鸟雀惊退。 “还……还好!” 花伯约从远处屋檐下全速往这边冲来,脸不红气不喘,直到确定灵树身上的灵花没有一朵受损,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但他只来得及看了一眼,还未等他上前仔细瞧瞧这灵花有何神异,却是陡然发现天生拿着粪瓢,挡在了自己前头。 他刚想让天生让路,就听到身后传来剧烈的喘息声。 正是紧随而至的李明辰和李德二。 后面还有素手浅捏裙摆,如同灵鹿般轻盈跃步而来的李采霓。 他们三个虽未感知到自顾宁身上喷涌而出的灵机,但方才的远山兽吼,以及现在飞散在园中的各类飞鸟,他们还是看得见的。 正是心中生疑之时,又见花伯约突然满脸激动的冲进果园,自是连忙跟了上来。 “花……花大家……” 李明辰半喘着气,连声询问道: “这里是生了什么事吗?我看又是兽吼,又是这么多鸟飞入园中。” 花伯约自然不想告知李明辰缘由。 ‘此等天材地宝,自然是自己这等有德的修行之人居之!’ 花伯约立马找好了借口。 “公子勿怪,是我家这树汤有些招虫引兽的成效。” 花伯约淡淡一笑,解释道: “本以为这里附近没有兽类,又添上李管事催得急,所以剂量多加了些……” 见众人的目光都随着花伯约的话看向自己,李德二只得脸色僵硬地点头应下,同时心中暗骂道: ‘好你个混账花奴,有这等弊端不早同我说,现在一生事,就全都推到我头上来了!’ 见李德二点头应下,李明辰神色稍霁,点头道: “原来如此!” “就是这般。” 花伯约轻声道: “管事本是出于好意,也是我考虑不周,还请公子不要因此怪罪与他。” “这是自然。”李明辰笑着应下。 不过,就在花伯约以为能就此糊弄过去的时候,这时却是听一旁的李采霓突然开口道: “方才花大家你突然方寸大乱,毫无顾忌地奔向此处,这是为何?害的我差点都追不上,裙子都弄脏了。” 说着,李采霓提了提裙角,示意旁边的环儿给自己掸去裙子上的灰土。 这让环儿有些发懵,心道: ‘这裙子哪里脏了?’ 不过出于主仆多年的心有灵犀,环儿没有出声询问,而是装模作样的拎起李采霓的裙角,用力掸灰。 “呃……” 花伯约心思急速转动,旋即灵光一闪,指着顾宁笑道: “这棵树之前不是生长有碍吗?我看这上面的鸟雀有些多,担心它承不住。” 说完,不待李采霓继续发问,花伯约环顾了周围一圈,接着开口道: “树汤药效已过,这些鸟雀也应当快点驱赶走才行。” 而后他又偏头朝向李明辰,自我打趣地调笑道: “公子应当也知道,干我们这行的,既然承了活计,那便不能留下半点不好的瑕疵,不然……” “明白!这我自然知道!” 李明辰肯定点头。 接着他转头看向一旁的李采霓,关切问道: “妹妹,这儿的花景何时再赏都行,但一会儿还要驱赶鸟雀,你的裙子又脏了,不如先回房?” “……好的,哥哥!” 李采霓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应下。 这农庄是李荣昌为李采霓专门置办的,是属于李采霓的财产。 因此,在花伯约的说辞有些说不通的情况下,她才下意识的想要追问。 但现在经过李明辰一打岔,她心思立马飘忽了,心中暗道: ‘也对,不就一小小农庄吗?还是新置办的,有什么东西好掩盖的呢?’ ‘想来是自己多虑了。’ 于是李采霓也不再细究,只当是自己多心了。 应了李明辰一声后,她便准备同环儿离开。 就在转身时。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一转,挪到了天生身上。 见着那清秀俊逸的样貌,李采霓的神色不由一顿,不过最后并未说什么,只是浅浅笑了一下。 主仆俩转身回屋。 不过两人不知道的是。 直到她们进门前,身后都有一道视线紧紧相随。 “嘿~!” 一个突然从腰间袭来的肘击,让天生收回了视线。 转目望去,正对上李德二探究的目光。 “天生?”李德二不确定道。 “嗯!”天生点了点头。 “好小子,还真是你!” 李德二霎时目瞪口呆,嘴张大得能塞下一个拳头。 他很难想象眼前这个皮肤白皙,面貌俊秀的翩翩少年,竟会是那个平日里结结巴巴、满脸憨笑的小傻子! 什么人靠衣装马靠鞍啊? 我穿这身衣服的时候,怎么就没你这么秀气? 李德二心中愤愤不平,牙齿都快咬碎了! 明明是我先来……穿你的! 随后。 李德二突然脑袋一偏,意识到了另一件更令自己生气的事。 一想到自己当初让天生洗澡,天生死活都不洗。 更换衣裳也是一样。 而现在…… 天生,痛煞我也! 我让你洗你不洗,小姐一提,你就屁颠屁颠的去了? 你这不是区别对待嘛! 枉我每日供你吃、供你喝! ‘等等……’ 李德二看向天生的目光陡然变得谨慎: ‘这小子,不会是想和我争宠吧?’ 第十九章 灵树死了?我杀的?! 争不争宠暂且不论。 现下。 李德二还是得和天生一起驱赶鸟雀。 花伯约也跟着一起帮忙。 不过在忙活之余。 花伯约时不时便会转头看顾宁几眼,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方才在说起“树汤有异”时,花伯约心中突然咯噔了一下。 他可是清楚记得。 树汤也是给那颗灵树浇了的! 所以,本是奔着竭泽而渔来的树汤,用在了灵树身上,会引发什么后果? 这一点,族中古籍并未记载。 但此刻的花伯约,却感觉自己仿佛找到了答案。 他突然想起了最初那股突如其来的、令人颤栗的威压。 那股威压的源头,正是这颗灵树。 按照常理来说。 在当下灵气刚刚复苏的阶段,就算是千年古树启灵,也绝不可能释放出如此强烈的灵机。 更何况,这不过肩高的树木? 所以,其中必然另有缘由,才使得眼前这颗灵树如此不计后果地挥霍自身根基,仿佛在演绎出自身的最后一舞。 ‘等等……’ 思绪至此,花伯约这时陡然想起了这颗灵树的来历。 ‘自别处移栽而来……’ ‘早先还有枯萎之意……’ ‘好不容易有了好转,又迎来了我折损生机的“夺命连环汤”……’ 花伯约心中暗自沉默。 这一番操作下来,别说是树了,就算是他,恐怕也撑不下来。 ‘所以……’ ‘灵树要死了?是我杀的?’ ‘而刚才那道灵气潮汐,其实是懵懂的新生树灵,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进行极致升华,无意中勾连了此地灵机,而引发的灵气潮汐?’ 花伯约越想,越觉得是这般道理。 而且,就算此番不是灵树回光返照的最后一舞,但是经过这样轮番折腾,外加自己的揠苗助长,这颗灵树已是大大损伤了根基底蕴。 若是再加上休养生息需要的时间…… 一步慢,步步慢。 在如今灵气正在渐渐复苏的节点下,它今后还能如现在这般珍贵吗? 自是远远不如。 理清思路后,花伯约看向灵树上的灵花,亦或是未来的灵果,眼神越发火热。 ‘能引发如此剧烈的灵气潮汐,这一树的果子,恐怕是当前最顶尖的天材地宝!’ 一刻也没有为灵树哀悼,立刻赶到的是灵果归属! 这一树灵果,花伯约自然是想要全部收入囊中。 念及此处。 花伯约驱赶鸟雀越发积极的同时,心里也开始暗自盘算起来: ‘树木开花结果须得数月之久……’ ‘也不算麻烦,只需这几天里找个由头,将自己想去佘山里边寻花觅草的打算,往那李家公子面上一提,想必便能在此借住数月。’ 果然。 将所有鸟雀驱赶出果园,只有零星几只落在溪边、屋檐上后,花伯约只是在李明辰面前,装作不经意的提了提自己想要进佘山寻找奇花异草的意思。 李明辰二话没说,当即邀请花伯约在庄子里住下。 几番客套推辞。 花伯约暂住几月的事便定了下来。 用过晚饭。 花伯约依旧离席,去往溪边调制树汤。 迎着李明辰诧异的目光,花伯约解释道: “在下在此借住,既承了公子的情,也正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说着,花伯约笑道: “公子不必忧心,今后这树汤必不会惹出乱子。” 李明辰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花大家这是哪里的话,能由您帮着看护果园,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简单客套几句后。 花伯约来到溪边,开始调配树汤。 虽然嘴上说着要削减用量,但此刻,花伯约的动作却不如他嘴上说的那般,反而将用量不减反增。 ‘反正这棵树今后也是不禁用的。’ 花伯约持续加大药量: ‘既如此,那便让它最大限度的发光发热!’ 不一会儿。 花伯约调制完树汤。 “啊~啊~啊~!” 这时,不远处的溪边传来了一阵粗哑的鸟鸣声。 花伯约循声望去,当即看见了一只朱鹮在溪边巡猎,白色的羽毛在溪水的映射下显出几分圣洁的光晕。 ‘哪来的傻鸟!’ 花伯约作势挥了几下手吓唬,心中腹诽: ‘从今早来了之后,就一直赖在这水边捉鱼,像是把这儿当成它的领地了。’ 然而,花伯约不知道的是,就在黑暗中,早就有一道翩然黑影悄然潜入了果园。 桃枝上。 乌鸦默默梳理毛发,时不时抬头看向河边的朱鹮。 溪边朱鹮偶尔抬头,恰好能与其对视上。 乌鸦的鸟嘴微微翕张,似乎在发出无声的话语。 装了小半桶的树汤被天生提到顾宁身前,身边跟着花伯约。 花伯约本意是想自己浇水的,但天生不知何时也寻到了溪边,然后指了指水头,又指了指果园,说道: “我浇!” 既然这傻子愿意代劳,花伯约自然也是乐得轻松。 但现在树汤就不必“浪费”给其他树木了。 花伯约径直领着天生来到顾宁面前,指着道: “以后只用给这棵树浇就行了。” 过多的花伯约并未解释。 闻言,天生默默点头。 见天生开始浇水,花伯约也放心去沐浴,而后直接回屋。 ‘灵物自晦,又驱赶了鸟雀,不担心被人察觉。’ …… ‘我去!你还来是吧!’ 顾宁本以为自己都已经如了他们的意,顺利开花,总算是可以摆脱每天被人“喂屎”的命运了。 没曾想,现在反而被人变本加厉。 数量是少了,但那股子“臭味”却更加浓郁! 顾宁想知道花伯约为什么突然加大药量。 于是乎,趁着花伯约在身前的时候,他将自己磅礴的神识贴近至花伯约的头颅边,捕捉他脑海里翻腾的情绪。 这种手段对情绪有剧烈波动的人极为好用。 能够大致判断出他们此刻内心的想法。 就如白天。 顾宁就成功接收到李德二对天生“争宠”的深深怨念。 ‘好家伙,合着你这是不光盼着我死,还要趁机榨取我的最后一点价值是吧?’靠着捕捉到的零碎情绪,顾宁很快便将花伯约的计划和打算还原了出来。 ‘居然还想刺激我快速结果……’ 敲骨吸髓,什么资本家先驱! 感知到花伯约看向自己花朵时的贪婪,顾宁心中冷笑不止: ‘呵呵,就怕你有梦做,没命想。’ 第二十章 道体诞生 顾宁缓缓将神识从花伯约身边撤回。 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天生身上。 开始细细感知他体内道火的状况。 然而。 就在顾宁神识触及天生身体的一瞬间,他的神识登时一滞。 在他的感知中,天生心脏内空无一物,原本应该蛰伏在此的道火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情况? 我那么大的一朵道火哪去了? 明明早上还在啊! 自从将道火引入天生体内后。 趁每天早上天生浇水的时候,顾宁都会往他体内渡入一些灵露,浇灭他体内积蓄的火意。 就在今早,顾宁还给道火浇灭了些许火星。 可现在,那道火却凭空消失了?! 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顾宁心中发紧,当即展开神识,将天生里里外外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 然而结果让他震惊——天生体内没有丝毫道火的踪迹,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不对……’ 顾宁这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将神识收回,转而笼罩在天生的体外,细细感受周围的灵气流动。 夜风中。 微风轻拂,稀薄的灵气自天际、大地、山水间氤氲而生。 而此刻。 顾宁敏锐地察觉到,那些途径天生身体的灵气,没有如往常那般受阻,而是直接没入了天生体内,再也没有出来! ‘他学会了吐纳灵气?’顾宁神识一凝。 但很快,他便发现自己的判断有些许误差。 天生对灵气的吸收并非出于他的本意,而是一种来自身体本能的汲取。 “原来如此!” 顾宁心中豁然开朗。 根据自身的经历,他已然猜到了那朵消失不见的道火去哪儿了。 ‘应当是因为我这段时间以来,不断以日月精华滋养他的身躯,还有日华中残余的火意…… 这两者都蕴含着浓厚道韵。 道韵通过血液循环流经他的整个身体,就如同给他绝缘灵气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地“粉刷”灵性物质,又有每天早上的朝露……’ 顾宁想起了自己盛放花瓣时,那股几乎是出于身体本能,想要将自身磅礴灵机注入进花朵里的冲动。 虽然这股冲动最后被顾宁压制住,但还是因为未经树事,泄露了不少,引发了一波灵气潮汐,甚至还引来了不少鸟兽。 就如那只朱鹮和乌鸦。 它俩内蕴灵性,鸟眼中时不时便会闪烁出智慧的灵光,说是灵禽也不为过。 它俩来得早。 趁着顾宁还未完全敛息之前,就确定了顾宁所在。 如今之所以落在附近暂居,就是如花伯约一般,等待自己果实落成的那一刻。 而对他们俩的贪念,顾宁也不反感。 反正自己长出果实,都是要给别人吃的,那给它们一些又何妨? 若是能养熟,还能让自己多个天上的眼睛,平日里也能多个乐子。 原本以为只有这一个小惊喜…… 现在看来。 灵气潮汐不止招来了这两只灵禽,同时也让身体积攒了丰厚底蕴的天生成功蜕凡入道,能够吐纳灵气。 而且天生这体质还不似花伯约那般。 那花伯约虽然也是修士,但如果不主动修行吐纳,那也是如之前的天生一样,灵气过门不入。 但现在的天生则截然不同。 他连修行的运气法诀都没有,更是未曾主动进行吐纳,但只要是触碰到了灵气,亦或是灵气离他过近,便会自动进入他的体内! 无需吐纳,全自动修行! 再与那花伯约一对比。 明显是一个丐版,一个顶奢! ‘这算不算修行中的道体?’顾宁心里暗自思忖。 这种体质一看便不同寻常。 虽然没有自己这般离谱,但谁说小开不算开? ‘要不再给他体内引入一朵道火试试?’ 顾宁心里骤然升起了些许兴趣。 ‘既然天生能机缘巧合之下吸收道火,那如今他道体已成,还能不能继续汲取道火里的太阳真意,进而继续加强自己的体质?’ 一种修行道体由自己一手促成,顾宁想想都觉得有趣。 此次道火入体。 顾宁自然不是想继续以道火焚身,作为制衡天生的手段。 实际上,经过早上的灵气潮汐后。 天生显然已经发现了顾宁是灵树的事实,但他并未声张,而是继续如往常那样行事。 既如此,那顾宁也暂且放下了心——说到底,还是自身实力带来的底气。 想做就做。 顾宁当即又送了一朵道火进入天生心脏处。 而就当道火自顾宁树体中透出,进入天生体内前的短短一瞬,原本正在梳理羽毛的朱鹮和乌鸦,倏然全都将头颅转向了顾宁这儿。 只不过因为顾宁动作太快,以至于它俩根本来不及感知。 最终,两只灵禽重新恢复了安静。 但头颅摆弄的姿势,分明是在时刻注意周围的风吹草动。 “嗯?” 突感自己心头莫名一热,天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朝顾宁看去。 黑暗中。 夜风骤起,树上沙沙作响。 左右寻觅无果,天生在原地静静站了许久,才转身离去。 不过,他并未直接回自己的草屋。 而是往主屋走去。 席面才刚散去不久,浇树汤花费的功夫也不长,所以主屋里的人尚未睡下。 灯盏依旧亮着。 李采霓屋子前。 外间的灯已经熄了,卧房内的灯盏仍然亮着。 天生走到外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咚咚!” 清亮的敲门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瞩目,仿佛此地瞬间成了世界的中心。 “谁啊?”里边传来环儿的大声喊叫。 “我!”天生简短应了一句。 “你谁啊?大半夜的敢来敲门?”环儿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嫌怨,显然是已经听出了来人是天生。 约莫过了片刻。 一盏亮堂不情不愿地映在窗户上,而后伴随着门扉的一声“咯吱”,亮光离天生越来越近。 外间房门打开。 环儿持着一盏油灯抵到天生面前。 油灯的光晕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冷峻而秀逸脸庞,一头浓密黑发披散在肩上,眼神平和,像极了话本上说的不羁书生。 环儿神情当即一怔,脸颊两侧不知何时浮现出两朵红晕,视线不由自主地偏移。 然后,心中的羞涩被天生耷拉着的右腿瞬间打破。 环儿回过了神。 心中狠狠将自己骂了一顿后,她连忙转移注意力般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嗔骂道: “大晚上的,什么事?” 天生脸色平静: “你们快走了?” 环儿眉头登时一皱,没好气道: “你个傻子管的事情还忒多了点!我们走不走的,干你什么事?” 说着,环儿不小心又见了一眼天生俊朗的脸庞,心中莫名一软。 “这两天就要走,行了吧!” 环儿咬牙切齿。 不争气,真是不争气啊! “哦。” 天生平静应了一声,而后低头思索片刻,又抬头问道: “那你们什么时候再来?” 天生回身指了指果园,更准确地说,是顾宁: “树要结果了。” 第二十一章 我以前爱笑,中间忘了,现在…… “树要结果?结果就结……” “咦?” 环儿的话还未说完,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瞪大眼睛看向天生: “小乞丐,你不结巴了!” 天生像是没看见环儿的惊讶,依旧自顾自地说道: “树结果子,你们要吃!” “果子有什么稀奇的?这东西小姐不缺得很。” 环儿随口回了句,继续目光探究地看着天生,追问道: “这才几天啊,小乞丐,你这结巴怎么好的?” 环儿突然顿了顿,脑中灵光一闪,语气狐疑地看着天生: “还是说,你之前就是装的?!” “这个果子好!”天生不理睬环儿的一惊一乍,语气坚决地强调道。 “好好好,你种的东西就比别人那儿金贵,行了不?”见天生根本不接话茬,表情也丝毫不慌乱,环儿顿时兴趣骤减,但还是顺着天生的话搪塞道。 天生听出了环儿的敷衍,语气更加坚定: “你们要吃!” “吃吃吃,就知道吃!” 见天生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再加上他的语气依旧愣愣的不讨喜,环儿的耐心终于耗尽,随口打发道: “等到时候果子熟了,我们就来!” 说完,她就转身进屋,闭门谢客。 “那没来呢?”天生在后面连声追问,平静的语气终于带上了一丝焦急。 “没来就送去!”环儿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句。 随后只听“咣当”一声,门被重重关上,门闩也随之挂上。 得到答案,天生点点头,转身离开。 然而。 等他回到自己的茅草屋里时,却是发现里面已经亮起了灯。 李德二正站在屋内,目光四处打量。 “你这些日子也没闲着,自己把屋子修缮了?” 李德二回头看向天生,指了指周围: “我记得小姐来之前,你这儿都是杂草随意堆着,床铺都是乱的。” “脏了!”天生简洁回道。 李德二微微点了点头,而后踱步到天生边上,轻轻拍了拍其肩膀,试探道: “你刚才去小姐屋前了?” 虽然是询问,但语气却极为肯定。 天生当即转头朝李德二看去,表情认真。 “别这样看着我。” 李德二打了个深深的哈欠,眼角泛起几滴泪花,抬手揉了揉: “天生,我没敢听。” 拭去脸上倦意,李德二神情变得慎重起来: “不过我没听,但公子肯定是听到了的。” “所以……我才来这儿等你。” 李德二目光紧紧盯着天生,缓缓问道: “天生,你告诉我,你这么晚去小姐那儿,是去干什么的?” 天生仔细瞅了李德二好一会儿,最后在他的注视下,拧了拧眉,指着果园的方向,说道: “提醒她们记得果子!” “果子?果子就好,果子就好!” 李德二心中如释重负。 他实在是担心天生心里起了什么不应该的念想。 现在看来,天生这只不过是想着报恩罢了。 报恩好啊!报恩不错! 懂得知恩图报的人,走哪都能让人放心! 心情放松的同时。 李德二也发现天生好像不结巴了。 “天生……你这是不结巴了?” 天生迟疑着点了点头。 “不结巴,不结巴好呀,不结巴日后就能找一个……” 李德二正滔滔不绝的说着呢,这时,他突然心中一凛,当即转头看向天生的脸,以及脸上那从始至终都古井无波的表情。 李德二语气一顿,将心中的畅想扼杀。 ‘算了,还是得继续与他说清楚。’ 在心中酝酿了会儿言语,李德二重新开口道: “天生,我知道你感激小姐的恩情,但是……但是有时候,不知身份、分寸的莽撞报答,反而会成为别人的负担。” “虽然这负担可能不存在,但……” 李德二看着天生,语气放缓道: “天生,我们如果真想报答,那就应该考虑得更多。” 见天生的表情依旧不为所动,只是直直地看着自己,李德二瞬间感觉自己的一番真情讲述全都喂了狗。 “这道理……好吧,你应该不怎么懂。” 李德二挠了挠头皮,觉得自己和一个傻子讲道理,实在是鸡同鸭讲。 但绝对不能不做——他得做好一个好管家范畴之内的事。 想了想,李德二尽量用简洁的例子说明情况: “就比如我!” 李德二指了指自己,挺直腰板: “我这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受主家赏识,做李家的大管家!” “而你呢?” 李德二看向天生,缓缓道: “你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应该就是听小姐的安排,在这农庄里好好生活,过完这一辈子。” “不给别人添乱,不要有我们这种人不该有的幻想。受了天上云朵的荫庇,就不该奢想着去触及。” “我知道你可能没想这么多,只想着回报,但,天生……” 李德二一字一句道: “你应该离小姐远点儿!” 今晚匆忙来到天生这儿提醒,并非是李德二杞人忧天。 而是在此之前,李家就有前车之鉴! 李德二原先其实是李明辰身边的伴读书童,但少年时,因为李明辰喜欢上了家里的一个小丫鬟,非她不娶,闹到最后,那个丫鬟被发卖了出去,李明辰身边的书童也换了别人。 而且,李德二听自己父亲李德一说过,好像自家老爷李荣昌,以前也经历过类似的事——爱上身份低微之人,而后被家族强行拆散…… “李家人有痴情的血脉,但也有狠决的一面!” 李德二必须要防患于未然! ‘若是小姐在这儿出了事,那自己与大管家之位,怕是今生都无缘了……’ “我只想给她送果子!”沉默半晌后,天生不疾不徐地说道。 “我知道!”李德二笑着点头。 “但你也应该知道!” 这句话说完,屋子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不多时。 李德二出门的动作打破了沉默。 不过就在临近出门前,李德二突然顿住。 “天生,你最近是真的不爱笑了。” 李德二并未回头,面朝月光的身形在屋里映出狭长的影子,语气感慨: “看来你也是到了年纪……” 他转过头,脸上皮肉牵扯,倏然露出了熟悉的笑容: “我原先也喜欢整天傻乐,后来长大了,能看清些,便忘了怎么笑,现在……” “我更爱笑了。” 李德二笑容满面。 但那笑容,分明带着刻板的迎合。 ———— 李明辰和李采霓并没有在这多待的打算。 李明辰已经顺利完成了父亲李荣昌交给他的任务——与花伯约留一份可进可退的香火情。 现在。 他是该回城去找自己疼爱的春香和冬梅了。 农庄出口处。 狭长的鱼嘴小径边,再次被佃农们挤得满满当当。 众人一路欢送主家的马车离开,脸上带着恭敬的神情。 第二十二章 我给她送去! 三月过后。 自第一缕寂寥秋风从佘山深处吹拂而出,顾宁身上的叶子便第一个落了黄。 黄染了绿,再由喜庆的火红接替。 果园内。 在周边一群恍若被吸干精气的枯槁树木映衬下,身上携着满满朱红的顾宁显得格外瞩目。 他的树高已经超过了天生半个头。 原本细瘦的躯干如今粗壮如虬龙盘踞,沟壑纵横的树皮焕然如新,纹理如龙鳞般层层叠叠,鳞次栉比。 三根侧枝支起了茂密的赤红树冠。 枝叶间偶有黄白相间的琼玉琥珀点缀其间。 “园有火枫树,吾初春之时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秋日斑驳树影下,李德二单手撑着顾宁的粗壮躯干,语气带着几分感慨: “天生,你说是吧?” 旁边树荫下,正躺着一言不发的天生。 双手背在颈后,无神地望着头顶的树冠。 平日里。 他大多时候都喜欢在这树下呆着。 这里远比其他地方舒服,发呆更胜一筹! 李德二对于天生的沉默已经习惯,当下也不在意,他拍了拍手,坐到天生边上: “唉,你说,这花大师到底是无愧于大师的名头哈?这不过才短短三月,就将这棵树养的这般茁壮。 说它有个几十年的树龄,说不得还有人信呢!” “不过这花大师也是古怪。” 李德二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挖苦: “放着城里好好的养尊处优日子不过,非要来我们这儿受罪,还隔三差五的往佘山里跑,也不怕被豺狼给叼走了。” 李德二摇了摇头,转头同旁边的天生确定道: “这三月来,他往山里跑了快十次吧?” “十五次!”天生偏过头,嘴里默默吐出三个字。 “这么多?”李德二被惊了一下。 随即他摇了摇头,感叹道: “难怪人家出名呢,就这份毅力,我们可学不来!” 天生没再接话,而是继续抬头看向头顶的树冠。 这时。 头顶树冠处传来几声粗哑的鸟鸣。 “啊~啊~啊!” “哇-哇~哇!” “又是这两只杂毛畜生!” 李德二顺着天生的视线看去,入眼便是立在树枝上的朱鹮和乌鸦。 两只鸟各自占领了一边侧枝。 随着李德二的喝骂声落下,树上的朱鹮和乌鸦不约而同地停下了鸟鸣,两双鸟眼尽皆看向李德二。 “来了,又来了!” 李德二登时站起身,指着头顶骂道: “每次一骂你们两个,你们就这样看我。说!你们两个是不是听得懂人话?” “要是听得懂,就给小爷我赶紧下来!看李二爷怎么收拾你们的!” 李德二用尽力气骂骂咧咧了好一阵子,结果树上的两鸟依旧只是偏头看着。 恍惚间。 李德二仿佛能从鸟眼里看见不屑一顾的情绪。 这更是让李德二气得不行。 当即就要爬上树,好好教训一下这两只没眼力劲的杂鸟。 结果左脚步子刚一迈开,右脚就要蹬地上树时。 右腿用力一蹬…… 没蹬起来! 不光右脚没腾空,甚至李德二自己反倒身子踉跄了一下。 都不用回头看,李德二就知道又是天生拉自己裤腿了。 每次他想爬上树的时候,就会被天生绊住腿。 起初。 李德二还想要教训一下不知尊卑的天生——你可是吃我的饭啊! 然而。 就当李德二雄赳赳、气昂昂地准备出手时,下一瞬,他只觉得眼前陡然一花,自己便被天生扼住了命运的脖颈。 李德二:?? 天生此时并未用力。 所以当李德二低头,看了看天生匀称但并不粗壮的臂膀,以及感受到脖子处的腕力并不大时,他还以为天生只是占了先发制人的便宜。 当即一怒之下,就要将手臂挣脱开。 然而,怒是怒了…… 李德二的脖子没被天生用力捏红,反倒是他自己费劲了全身力气,成功将自己憋得面红耳赤、青筋暴起。 再一瞧全程面色平静,就连手臂晃都没晃过的天生…… 李德二妥协了。 自此之后。 天生也永久获得了上桌吃饭的资格。 事后。 当李德二问起天生为什么力气这么大时,天生挠了挠头,语气不确定道: “我……我也不知道……” “可能,我天生神力?” 不知从何时起,李德二终于发现了自己隐藏多年的长处——自己骨子里,原来是一个平心气和、以礼待人的性子! 所以,纵使当下被天生“不小心”扯了一下后腿,李德二心中的不爽利也只是一闪而逝。 没关系,完全没关系! 我知道你是不小心的! “罢了,罢了!” 李德二摆了摆手,悻悻地坐回地上,嘴里嘟囔道: “我李二爷大人有大量,和两个扁毛畜生计较反倒失了身份!” 沉默片刻后。 李德二思来想去,觉得这树下自己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尤其是树上那两双鸟眼,直让人如坐针毡。 李德二当即就欲离开。 而就在这时。 他转头间,正好瞧见了从远处走来的花伯约。 “花大师回来了!” 李德二眉头一挑,揶揄道: “也不知道他这次能多待几天?” “他应该不出去了。”天生突然开口。 “不出去?你怎么知道的?”李德二有些惊讶,转头看向天生。 经过这三个月的相处,李德二已经知道天生的脑袋好了大半,而且有时候还算得上机灵,总有惊人之语。 因此对于天生的话,他低头默默思索了会儿。 这时,他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快要结果的顾宁,心中突然灵机一动,不由点头道: “你说的也对!是该回来了!” 天生当即偏头看向李德二。 迎着天生转过来的诧异眼神,李德二不禁洋洋得意道: “现在天气已经入秋,山里的花啊、草啊,都是要枯得差不多了,没得东西寻,那他不就得回来了嘛?” 闻言。 天生暗自撇了撇嘴,重新将视线收了回去。 “诶?你这什么意思?莫非我说的不对?”李德二有些急了。 他刚要上前质询,却见天生蓦然坐起了身,扭头对上他的目光。 “要结果了,小姐来吗?” 李德二眉心当即一皱,语气严肃: “天生,我以为我先前已经同你说的很清楚了,你不该对小姐……” 面对天生认真的眼神,李德二的语速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低。 但到了最后,他反而低声喊了一句: “不会来的!小姐不会来的!” 天生沉默许久,直到李德二以为他心中的幻想被自己打消了。 这才见天生缓缓抬起头,说道: “那李家在哪儿?” “我给她送去!” 第二十三章 你就是这样报恩的? “我给她送去!” 树冠下,天生表情认真,语气坚决地开口说道。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你!不可理喻!” 听到天生那大逆不道、骇人听闻的话语。 一时间,李德二手脚都在颤抖。 他难以想象,若是天生真的寻到了李家,届时家主、公子晓得了前因后果,自己会落得如何境地。 与梦寐以求的大管家之位失之交臂? 还是会如当年那个小女孩一样,被李家扫地出门,彻底沦为丧家之犬? 而且还有自己父亲…… “不行,绝对不行!你不能去!”李德二嘶哑着嗓音,凑到天生耳边低吼道。 “我送!” 天生看着有些歇斯底里的李德二,语气依旧平静。 不过后面又加了一句: “我悄悄地送!不会被发现!” “还是不行!” 李德二急得直接忘了两者间的实力差距,冲上前用力攥住了天生的衣领,愤怒道: “不能,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给你吃的,给你穿的,平日里还与你当兄弟相处,你不能这样害我!你不能这样忘恩负义!” 天生手臂轻轻一抬,便将李德二推开: “我说了,我没有喜欢小姐!” “你觉得我信不信?” 李德二再次冲上前,死死抓住天生结实却极有韧性的肩头: “我信了,然后呢?家主信不信?公子信不信!” “你是要害死我啊!”李德二扯破了嗓音,沙哑着道。 “不喜欢!” 天生这次没有推开李德二,脸色平静。 “最少现在不喜欢!” 天生还“贴心”地给了李德二一个保证。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是话本上的戏言!是穷困潦倒的酸儒书生的亵渎!” 李德二的语气逐渐缓和,带着几分恳求道: “我知道你最近才知晓事理,许多俗事法度不懂,但别人不知道啊。” “况且就算你问心无愧,那小姐呢?她日后是要嫁人的。” “就如我先前说的那般,你也不想为了报恩,让小姐名声受损吧?” 天生低头想了想,片刻后缓缓点头,说道: “那我晚上偷摸着去!” !!! 李德二的脑子瞬间炸开了! 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天生,心中波涛汹涌。 ‘你天生到底是什么脑回路?’ ‘不让你去你非去,还要挑着晚上的时候,偷偷进人家姑娘家的闺房?!’ ‘你就是这样报恩的?’ 如果眼神是把刀子,那李德二早就将天生千刀万剐了。 李德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火。 他还想努努力,让天生迷途知返。 但这时,花伯约却是已经走到了背后。 “哈哈,李管事,许久未见了!” 见花伯约来了,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想法,李德二当即止住了话头,不过转头与花伯约寒暄之前,他还是用力瞪了瞪天生。 显然,他之后还是要继续找天生做一做思想工作! ‘就算是扒着天生的裤腿,整日在他身上赖着,也不能让他去李家!’李德二对花伯约笑容以对的同时,心中暗暗发狠。 “大师回来的正是时候。”李德二脸上迅速堆起笑容,迎了上去。 他又指了指顾宁,笑道: “这树上的果子马上就要落熟了,想来是滋味不错,都有鸟儿闻着味守在这儿呢!届时正好尝尝这果子是何味道。” “好说,好……鸟?什么鸟?!” 花伯约登时心中一慌,匆匆扫了李德二一眼,而后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树下,抬头巡视。 但一遍过后,他却并未看到有鸟类的身影。 “诶?飞走了?”跟上来的李德二有些诧异。 “可能是天生赶走的吧。” 李德二略作解释: “天生他做事妥当得很,这几月一直听大师您的吩咐,守在果园这儿,不让虫蚂鸟雀糟蹋了果子。” 见树上十六个果子全都完好无损,花伯约满意点头,对天生称赞了一句: “多费心了!” 天生瞥了花伯约一眼,并未接话。 李德二见状,连忙招呼花伯约道: “大师,您奔波了数日,应当已经累了,不如先去屋内洗漱一番,再来我屋里吃桌酒菜?” “行,那就麻烦管事!” “不麻烦,不麻烦!” 是夜。 酒足饭饱之后。 花伯约托着酒意,借口从李德二屋里出来。 一离开李德二的视线,他脸上的懒散醉酒之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掩的激动。 果园内。 清冷月光毫不吝啬地挥洒在灵树上,恍若一道流动的星河。 寥寥夜风途径,引得树叶沙沙作响。 明黄光晕显映在树叶间,琥珀色的果实在月亮的光华下显得格外耀眼,仿佛一颗颗坠落凡间的星辰。 尤其是其中最璀璨的一颗星宿! 即便从外表来看,那一颗果实与其他的果实并无太大差异,但花伯约分明能从中感受到一股蓬勃灵机! 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致命吸引力! “这几日便可落成了!”花伯约低呼,难掩激动。 “这不是你的!” 这时,黑暗中骤然炸响一句话语。 短促,尤显得极为肯定。 “谁?!” 花伯约陡然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心中猛然一沉。 ‘莫非在我去佘山寻觅灵物之时,又有别的修士发现了这棵灵树?’ ‘不应该呀!这棵树敛息、隐藏气息的能力无与伦比,若不是亲眼所见,就算是我也察觉不到它的异样!’ “我!” 倚在树后的身影转动身体。 皎洁月光下。 一位墨发披肩,相貌俊逸,眸光明澈的少年自树影下缓缓走出。 赫然是天生! 此时的他立在顾宁侧边,面色平静如水,泰然地看向已经顿足失色的花伯约。 日角偃月,使得他淡然从容的目光显得威势赫赫,锋芒逼人! 明明只是在那站着,却让人陡然感觉到了沉重的压力! “怎……怎么是你!” 花伯约目瞪口呆,大惊失色! 不是路过修士,也不是什么前辈大能。 而是自己眼里,那个一直痴傻的乞丐! 自踏入修行后,便少有能让花伯约失色之事。 但现在,仅仅天生一人,就让他两次失神! 一次是月下沐浴,他被天生面下真容所惊。 第二次便是现在! 而且此次比前一次有过之而不及! 如果说先前是惊讶,那现在就是惊悚了! 平日里俯首听命的家犬,竟然是披着皮囊的豺狼? 第二十四章 道不虚行,遇缘则应! “你……怎么可能!” 花伯约目瞪口呆,还是难以相信眼前这一幕。 他明明之前就以“嗟来之食”试探过的啊! 如此半大小子,正值锐意进取,意气风发的青葱年少,怎么可能忍受这般折辱? 花伯约想不明白! ‘莫非世间真有这般少年老成之人?’ 花伯约心中暗自怀疑。 所谓的少年老成之人,花伯约这些年来不是没有见过,但那些人往往都只是表面功夫,故意端着态度罢了。 一旦涉及到尊严荣辱,那顷刻间便会如护食的狗一般叫嚷起来。 哪像眼前这个? 唾面自干都不足以形容! “你早就发现了这颗灵树,所以提前蛰伏于此?”花伯约沉声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和警惕。 甚至,花伯约心里都有些怀疑,这颗灵树之所以被移栽至此,都有可能是眼前这位修士的手笔。 不然哪来这么巧? 不过这话花伯约自不会说,不然岂不是坐实了自己是后来者? 虽然不敢小瞧眼前的少年修士,但他不愿意放弃眼前这么大的机缘! 所以,按照常理。 接下来就应该是划下道儿,讨论分赃的时候了。 然而,天生接下来的话却是让他暴跳如雷! “它不是你的,你该走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花伯约厉声大喝道: “若不是我,这灵树早就枯死了!” “更别说是我用家中祖传树汤,激发了它的底蕴生机,不然如何有今日硕果累累?” 花伯约不露痕迹地扫了一眼天生那新磨出破口的右腿,冷哼一声: “少年人,小心胃口太大,反而撑坏了肚子!” 天生沉默以对,并未回话。 但那从头到尾都未曾波澜的眼神,以及丝毫未移的脚步…… 却是无声胜有声。 “不如这样?” 花伯约心中盘算,而后以商量的口吻道: “这灵树虽然已经结出了果子,但早先你也看见了它半死不活的模样,若不是我,你怕是半个灵果也得不到。再加上今年树上灵果的效力肯定羸弱……” “修行机缘讲个先来后到,虽然我年岁长你一些,但毕竟是你先发现的灵树……” 花伯约故作沉思,而后指着顾宁道: “这样,这颗灵树归你,自明日往后,我与我花家人再也不觊觎此树灵果。” “就论今朝!” “这树上果子共计十六,我十一,你五,如何?” “若你同意,我们便以自身道心起誓!” 在花伯约看来,眼前灵树已经被自己轮番树汤伺候,榨干了所有价值,当下树上的十六枚灵果,便是这一整颗灵树的精华所在! 特别是其中一枚灵果! 其中蕴含着让花伯约心荡神摇的道韵和生机! “灵之将殁,折身以蕴,迨求后日。” 那分明是眼前这颗灵树的种子! 灵物生长困难,人为繁育更是难如登天。 但若是有一颗生机勃发的种子,这就完全不同了。 这可是能福泽家族的底蕴啊! 况且就算不是种子,那枚灵果也聚集了这颗灵树的大半精华! 听了花伯约的话,天生的表情微微放缓。 他并不知晓花伯约揠苗助长的谋算,也不能感同身受顾宁对树汤的嫌恶。 在他眼里。 花伯约每天费心费力的调配树汤,如今灵树能长得这么好,确实有人家一份功劳。 而且花伯约只取今年一次,往后的灵果都没他的份了。 于是,天生点了点头。 见天生答应,花伯约心中登时一喜。 但还未等他心中高兴多久。 下一刻。 便见天生将手指向树中间枝丫上的果子。 “我要中间那五个。” “不行,不行!”花伯约脸色一变,急忙摇头。 中间枝干上总共有七枚灵果,两枚在最上头,中间则是天生指的五枚。 刚好将那“种子”囊括了进去! 花伯约当即指向左边枝头的果子: “那里刚好五个,那才是你的!” “不行!” 天生果断摇头,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要么中间留下,要么你走!” “好好好!”花伯约登时被气笑了。 不过他只强笑了一会儿。 见天生只是默默看着自己,没有丝毫表示,也没有递来讨价还价的话头…… 一时间,他干笑着沉默下来。 片刻过后。 花伯约深深叹了口气,对着天生无奈道: “好吧,那就这么定下了。” “不过灵果明日才成熟,今晚还得再浇一道树汤方好。” 说完。 花伯约率先背对着天生回屋,去拿树汤的材料。 天生见此,也默默去取了瓢和戽斗。 片刻过后。 两人重新在溪水边汇合。 “给我吧!” 看着小坡前,一瘸一拐地往这儿走的天生,花伯约作势伸出双手: “现在你也不用装了,这最后一桶树汤,还是我亲自去浇了。” 天生见状,想了想,将桶递了过去。 但谁曾想,花伯约双手刚刚摸上桶和戽斗,下一刻,他却是双手骤然前伸,顺势欺身向前! 身子往前做俯冲状,袖子后缩,手头露出了两道冷冽的寒光——他的袖袋里藏了两柄锋利短刃! “噗嗤!” 在天生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两把短刃瞬间插入! 一柄扎在左脚大腿,一柄横插进入右肾! 刀身入体,天生当即发出一声闷哼! 而这时,天生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但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反击,而像是应激一般,双手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是个雏儿!’ 花伯约脸上霎时闪过一丝喜色。 于是,本想抽身而退的他,还欲再度建功。 他当即手腕发力,想要仗着自己被灵气滋养过的强横气力,将伤口搅烂! 结果,花伯约却是发现自己根本扭不动刀柄! 不光如此。 此刻天生的身体,就像是一块狗皮膏药一样,将花伯约的刀给黏住了! 没错,就是黏! 花伯约陡然发现,自己手里的短刃,竟像是陷入了一潭泥沼里,根本抽不出来! 心中诧异之际,花伯约抬头一看,却是正好迎上了天生的双眸,那愤怒狰狞的眼神,如同一头沉睡时被惊醒的猛虎! 同时,还有两侧传来的呼呼风声! 花伯约心中咯噔一下。 连短刃都来不及收回,一矮身,后仰翻滚逃离了天生的怀中抱杀。 “嘭!”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在夜空中炸响。 屁股着地的花伯约心中惊魂未定,但看着天生身上的两把刀,以及那愤怒无力的表情,他还是笑道: “道不虚行,遇缘则应!” “后生,是你非要逼我的!” 第二十五章 要不你把刀还给我,我们重新聊聊? 险而又险地逃脱过后,花伯约从地上缓缓爬起。 他脸上丝毫没有地上摸爬滚打的狼狈,反而是面色从容地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泥土,嘴角微扬,道: “本以为你不过是个没什么跟脚的幸运儿,未曾想你竟还有几分见识!” “但可惜呀啊,纸上得来终觉浅!” 见天生眼神中透露出几分茫然,花伯约不由得哑然失笑,摇头道: “你竟不知?” “也罢,不知便不知,反正……” 他话音未落,目光已然落在天生身上的伤口。 不过下一刻,他瞳孔剧烈收缩,神色一凛! 天生身上的两处伤口,竟都没有血液流出! ‘体修?’花伯约眼神瞬间慎重起来。 根据花家近些年搜集的修行典籍来看,修行之路大抵分为两类。 一为专精炼体的体修。 二为专于术法的法修。 然而如今天地灵气稀薄,所有入道的修士,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先按体修的路子走。 没魔你怎么用技能? 氪命吗? 体修中也大致分了门路。 一种是修炼有体修法门的正统,锤炼肉身,凝练气血。 一种则是只会用灵气滋养身躯,再辅以江湖武功路数的旁门。 花伯约就是体修中的旁门。 不过旁门左道归旁门左道,修仙对武侠终究是降维打击。 以凡俗江湖来论,花伯约也算是个一流高手! 寻常三、五个人都近不得身,“我要打十个”这种话也是能喊一喊的。 而此刻见天生伤口无血,花伯约心里略微打鼓。 “血练成精,金身无漏。丹心碧血,律来俯首。” 伤口无血,这分明是体修入门的征兆! 那么问题来了。 ‘一个体修,是怎么在瘸了腿的情况下,把功法练入门的?’ 花伯约心中狐疑: “总不能是被海量灵机强行灌注而成的吧?” 这天地间哪来的这么多灵气? 又有谁能如此奢侈、浪费? ‘还是说,此人身怀特殊功法?’ 不过无论是何缘故,花伯约已心生退意。 在思忖间,不断悄然退后。 直到脚下一凉,这才发觉自己已经退至溪边。 抬眼望去,两人之间已隔了两丈有余,花伯约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 天生紧绷的身躯略微放松,而后伸手一拔,便将两柄短刃提到手上。 刀刃沾染上了丝缕血迹,殷红莹润,泛起微弱的光泽。 “你想杀我?”天生满脸愤懑地怒视花伯约。 “呵呵~” 花伯约心中虽有些忐忑,但面上却是轻笑一声,反问道: “你呢?难道你不想杀我?只不过我先下手罢了……” “我没想!”天生立声怒吼。 “……” 看着天生认真的表情,以及如此耿直的回答,花伯约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甚至,他脑子里还生出了一丝荒唐的念头—— “要不你把刀还给我,咱们重新聊聊?” 不过看了眼天生手中染血的短刃,花伯约忍痛按下心中的跃跃欲试。 事已至此,已无回头路可走。 不过他也并没有急着对受伤的天生发难,而是眼神微动,落在了天生的右腿,试探性地笑问: “说话不结巴了,你这腿还装瘸呢?索性也别装了!” 闻言,天生满是愤恨的脸色登时一僵,而后闷闷瞪了花伯约一眼,大声喊道: “我没装!我只是习惯了!” 说着,天生的右腿当即挺直,稳稳立在地上。 花伯约:???(好家伙,你小子还真是实诚!) 顾宁:???(好小子,骗保是吧?) 花伯约本是试探性地一问,没曾想天生竟然真的回答了! 而且是毫不作伪! 这下,反倒是让花伯约的眼神惊疑不定起来,心中升起疑云。 ‘看天生的模样,不似作伪,倒像是真的憨傻?或者说,不经世事的天真?’ ‘难道说,他是近日来才恢复的灵智?’ ‘那他这体修入门的身体又是从何而来?’ ‘……’ 面对天生如此憨直的表现,花伯约脑子里陡然出现了无数疑问。 但最后,他又望了眼天生手上带血的短刀,只得将心中纷杂的思绪压下——无论如何,都已经结下了死仇,再无转圜余地! 想到这儿,花伯约心中反倒轻松了几分。 ‘虽不知他因何奇遇恢复了神志,但观其言行,显然是未经江湖险恶的少年心性,而自己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下九流的招数也学了不少,对付起来岂不是手到擒来?’ 花伯约心中冷笑。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要靠心智谋算的! 譬如现在。 花伯约之所以不疾不徐的与天生聊天,便是因为他的短刃上早已涂了剧毒! 纵使你能锁血不漏,但也挡不住这穿肠毒药! 果然。 天生刚要有所动作,身形便骤然一滞,血脉偾张,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情。 “我这灵毒如何?” 花伯约欣然自得的同时,还略带几分惋惜: “寻常这萃取自灵虫的毒药,一滴便可取人性命,但方才你实在是太让人心惊,故而……” 花伯约从怀中掏出一只空了的瓷瓶,晃了晃: “一整瓶!足足三年的用量!全都用在了你身上!” “不过好在是没有白费心机,虽然你头脑愚直,但却有一副强悍的体魄,倒也不算浪费了我的灵毒。” 花伯约眉飞色舞地诉说自己谋算的同时,天生则是脸色越来越难看。 倏然双膝一软,无力地箕坐在地,全身上下密布斑点似的团团深紫。 花伯约并不急于上前补刀,反而是饶有兴致地远远蹲下,笑道: “如何?是不是感觉喘不过气了?换做旁人,怕是顷刻间就要倒下,你这身子属实不错,现在竟还有力气瞪我!” 天生此刻已无力回应,唯有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花伯约。 “所以说,人呐,就是不能贪心。” 花伯约目光冷漠地望向天生,他已然瘫软在地上、如同死狗般剧烈喘息: “好好与我分赃不好吗?非要贪心!” 又足足过了半晌。 先前如同下山猛虎般的天生,已经是虎落平阳般地有气进没气出,连痛苦呻吟都无力发出。 花伯约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 确定天生已经没有丝毫反抗能力,不由得捧腹大笑: “哈哈!” “纵使你是体修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死在了我手上!” 沙沙~! 清亮月光下。 夜风忽起。 一道双持短刃的影子映在浮光跃金的水面。 夜风微微吹拂。 除了树叶的摩挲声,同时还伴有一声突兀的脚底与泥土摩擦的“咯嚓”声! “谁?” 花伯约猛地回头,目光如电,直射声音来处! 第二十六章 出来杀人,身份是自己给的 “你……你把天生杀了?!” 小坡对面,探出半个头颅的李德二,脸色苍白如纸,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子。 方才席面过后。 李德二送别花伯约,便径直去了天生屋里,本想与他好好聊聊男女礼仪法度之别。 谁知进屋后,却不见天生的踪影。 李德二本以为天生又去陪花伯约浇树汤了,便想着在屋里等他回来。 结果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天生进屋。 索性,李德二就寻了过来。 谁曾想,一来就撞见了这骇人的一幕! 花伯约手持一对蝴蝶双刀,高高举起,刀锋上寒光闪烁! 而反观地上的天生,毫无声息,俨然一副待宰的羔羊! 这分明是要杀人! 李德二心中惊恐之下,这才不小心露出了声响。 此刻,再与花伯约那一双凌厉凶狠的眸子一对上,李德二心中更是一凉。 ‘这哪里是什么插花大家,明明是个插人不眨眼的匪徒!’ 与远处时刻准备拔腿逃跑的李德二一对视。 花伯约霎时整个人都沉默了。 怎么现在黑天瞎火的,偷偷摸摸地干点事这么难呢? 种树得果——结果是人家早就预定好的。 偷偷杀人——结果还被别人抓了个现行…… ‘明明自己特意选到小溪旁边的啊!’ ‘明明你之前晚上都不过来的!’ ‘等我办完事,然后大家各自分道扬镳,这不好吗?这不对吗?’ 花伯约沉思片刻后,最后只得憋屈地放下手中双刀——当着李德二的面,他这刀子是捅不下去了。 不然若是强行动手,李德二喊一嗓子…… 那这农庄里唯二的修士,恐怕都得躺板板了。 就算没被围殴拿下,那等候数月的灵果,也要被霍霍光。 “管事,误会,误会!”花伯约生怕李德二应激,连忙放下手中蝴蝶双刀,开口道。 “误会?你当我瞎了不成?” 李德二登时劈头盖脸地骂道: “好你个贱花奴、老畜生!我们李家好好招待你,你竟然还敢行凶杀人!” “快快把我家天生放了!赶紧滚!不然我现在就把手下招来,将你押到官府去!” 见李德二没有第一时间逃跑,而是骂了自己一顿,花伯约没有丝毫恼羞成怒,反而是暗暗松了口气。 ‘还有斡旋的空间。’ 这些下等人所求的,无非是名与利罢了。 而自己,能给他更贵重的东西! 因此,花伯约心中略作思忖后,反而脸色平静了下来。 他整了整自己宽大衣袖,缓缓站起身,脸上神情淡然,仿佛方才的凶戾是旁人所为: “李管事,他已中了我家灵毒,无药可救了!” “什么?” 李德二眼睛瞪得极大,震惊不已,不过还未等他回过神,回去喊人报仇,便又听花伯约继续道: “但李管事,你可知道,为何我与天生无冤无仇,却非要毒杀他吗?” 李德二眉头一皱,停下了脚步。 “你又可知,为何天生突然恢复了神志?” 出来杀人,身份是自己给的。 花伯约双手背负,腰杆挺直,微微昂起头颅,语气中带着几分傲然之意: “那是因为,我和他都是修行中人,你们眼里的神仙人物。” “我与他争个你死我活,一是因为自身道统不睦,入道便是冤家对头,另一则……” 花伯约顿了顿,仰头轻点远处的果园: “便是因为果园里的那颗灵树。” “想必你也注意到了,果园里我与天生经常以树汤浇灌的那颗果树?那棵树便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灵树,其上灵果更是稀世之宝,万金难求。” “我们二人悉心照看,早已约定按照出力多少分配灵果,但最后……” 花伯约摇摇头,看了天生一眼,叹道: “哎!贪欲不止啊!” “呵呵!” 短暂沉默后,李德二皮笑肉不笑: “只怕是你自己贪心不足,这才痛下杀手吧?而且,你说你们二人是神仙人物,又如何证实?” 花伯约不置可否。 毕竟他下手的一幕都被李德二看见了,辩解没有任何意义。 如今,只需要利用好李德二的贪欲便可! “如今正是末法时代,我虽入道,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却不好在人前施展法术。” “那你说个屁!”李德二不屑地嗤笑一声。 花伯约不在意地笑了笑,而后往李德二身后一指: “我虽不便施展神通法术,但那灵果却是骗不得人的。李管事何不亲自去试试?灵果虽然明日才落成,但效用已有了大半,一试便知。” 闻言。 李德二脸上露出纠结的神情。 花伯约心中暗笑,但也不急着催。 果然,过了一会儿。 李德二半信半疑地问道: “你说的果真?” “这是自然!” 花伯约笑答道:“不然李管事以为,我为何放着城里的荣华富贵不享,反而风餐露宿地一直往佘山里钻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我辈修士大道?” 说着,花伯约伸手往前一引,语气带着几分诱惑: “管事大可亲自一试,此灵果虽然效用尚未完全显现,但恰好正值未曾落熟之时,内里蕴含的灵机最为温和,对凡俗体质恰到好处,有洗精伐髓、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之效。” “待管事试过灵果之效,我们便可坐下来,好好谈谈这灵果该当如何分配。” 见李德二眼中闪过一丝动摇,花伯约当即脸色郑重,道: “不仅如此,贫道还可做管事的领路之师,将管事领入修行大道!” 迎着李德二诧异的眼神,花伯约轻轻笑了声: “这灵树在此,年年结果,焉能无人看护?若有同道修士相助,岂不两全其美?” 李德二默默看了花伯约一阵,随后慢慢朝着果园方向退去。 见此。 花伯约心中憋闷尽去,也不管地上已无声息的天生,只在李德二后面远远跟着,同时提醒道: “灵果成熟后便不止内蕴灵机,同时还另有妙处,管事最好只取一枚试用即可!” 果园。 顾宁树下。 李德二凝神环视树身一圈。 共十六枚果实,个个在月色下泛起淡淡的莹黄光芒,宛如星辰点缀枝头。 李德二没去取触手可及的果子,而是压低了一条侧枝,踮脚取下一枚高处的灵果。 花伯约心中陡然松了口气,笑道: “管事大可试试。” 然而,李德二并未如花伯约所言直接吃下,而是双手一用力,将琥珀色的果子径直掰成两半,往一旁的桃树方向扔去。 “你!” 看到李德二如此暴殄天物,花伯约当即目露凶光。 这灵果何其珍贵,竟被如此糟蹋! 下一刻。 只听一阵鸟类翅膀扑腾的声音自桃树枝叶间传来。 花伯约瞪眼一瞧。 望见一只白羽朱鹮和暗色玄鸦相继飞落,直奔地上的灵果而去。 不多时,两瓣灵果便被它们狼吞虎咽下肚。 花伯约扯了扯嘴角,音色僵硬道: “管事未免太过小心了,白白将这珍贵的灵果给糟蹋了。” 李德二并未回话。 他等了一会儿,见两只鸟吃下灵果后并无异状,反而鸟眼里满是雀跃得盯着自己,这才又撇着一根侧枝,摘下一枚灵果来。 在两双鸟眼眼巴巴的注视下,兀自放入口中。 第二十七章 天意噫,天意耶 果肉入嘴。 初时,李德二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只觉得嘴里的果子清脆可口,香甜润喉,还没有碍人的果核。 然而,下一瞬。 他的眼神陡然一滞。 自他吞咽下第一口汁水,便感觉嘴里的细碎果肉霍然化成了汤水,而后仿佛是被胃里的什么东西拽住了一般,霎时顺喉而下! 温润,和煦! 一股暖洋洋的舒适感在体内徜徉,如天降甘露般滋润着枯涸的大地,平复体内各处传来的饥渴感。 飘飘然地,似整个人都要立地飞升! 但没过片刻,李德二瞬间觉得肚子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好似有千万把刀刃在腹中搅动。 “感觉如何?” 不知何时,花伯约笑呵呵的走到了近前,挑眉问道: “是不是以为自己即将洗精伐髓、脱胎换骨了?” “呃~呃~!” 李德二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抱住腹部,牙关紧咬,眼里露出痛苦与惊疑交织的目光。 “呵呵!” 迎着李德二疑问的眼神,花伯约笑了,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 “是不是感觉全身绞痛,尤其是肚子,更是有一种疼痛难忍、肝肠寸断之感?” “不怪你,吃坏了东西,呼吸困难是正常的。” “那……”李德二蜷缩着身体,手指弯曲,颤抖着指向桃树方向,嘴上似乎想要询问什么,却战栗着说不出来。 “哦,你说那两只鸟啊?它俩为什么没事?” 花伯约故作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回道: “这就是人禽有别的地方了。” “在你们看来,他们吃的东西脏,纵使沾了尘土也照吃不误,但以我们修道之人的眼光视之,它们食花精、饮露华、朝翱青冥暮栖幽野,可是比你们这些滚滚红尘中摸爬滚打的泥腿子干净多了。” “所以纵使它们有些不适,但也不会如你这般剧烈难忍,如受凌迟之痛。” “就是可惜了这灵果。” 花伯约摇头惋惜道: “你这样的杂体,资质驳杂,难藏灵韵,却还不如那两只鸟雀吸收的灵机多。” “糟蹋啊!糟蹋了啊!” 一边说话,花伯约的双手骤然掐住了李德二的脖子,眼神冰冷——既然没有下毒,那自然也就没必要废话了。 李德二登时鼓睛暴眼,双手狠狠把住花伯约的双手奋力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不是说了吗?” 花伯约如同按住发狂的羊崽子一样轻松写意: “我的本事不好在人前施展,但放在人身上,却是手拿把掐!” “唔唔~!” 李德二的挣扎渐渐无力,眼眶里的神韵开始消散,眼白侵染了大半区域。 “嘭!” 一道急促的空气撕裂声骤然响起,紧随而至的,便是一根断裂的发髻自空中飘扬、跌落。 花伯约脑袋上挨了一记重击,双手无力地松开了李德二,身体直直地往一旁栽倒。 他本应就此晕厥。 但因为头颅上传来的剧痛实在是疼到了骨子缝儿,如针扎般深入骨髓,使得他眼前一黑后,倏然一转,又被生生疼醒了过来。 “嗬嗬!” 在李德二如释重负的剧烈喘息声下,花伯约手脚拙笨地半撑起身子,跪坐在地,慌忙间连连用手擦了擦眉前的温热,努力且固执地抿紧又撑开沉甸甸的眼皮。 “嗬!嗬~!……” 头颅仰起,血红浸染了的世界中,正立着一道模糊的身影。 左腿前倾,右腿下意识耷拉,手上持着半根断裂的木棍,断口处层差不齐,仿佛被一股蛮力硬生生撕裂,粗糙的木刺上挂着些许木屑,尽皆染上了浓稠的血色。 “天……天生!” 花伯约脸上流淌着温热的血液,如同是一头从地狱中爬出的凶厉恶鬼,但此刻,他的语气却磕磕绊绊,面露惊恐: “你……你怎么……怎么可能!” ‘明明自己为了稳妥,足足用了一整瓶的灵毒啊!’花伯约心中惊骇万分。 刚才天生明明已经躺在地上,气息全无,怎么可能会突然复活? 而且看他现在这生龙活虎的模样,哪里有半分中毒的虚弱感? 兄弟!! 你这才只是体修入门呀,可不是最后的无漏金身! 修仙不是这么修的! 花伯约心中惊怒,几乎要崩溃过去。 “没什么不可能的!”天生冷冷回应。 刚才毒发后,他确实感觉毒素已经侵入了五脏六腑,浑身无力,仿佛随时都会瘫软死去。 结果没过一会儿。 天生便惊觉自己的心头陡然一热,仿佛有一团火焰在胸腔中燃烧。 而后就像是星星之火,引发了燎原之势。 随着心脏那儿越发跳动炙热,一股股热流迅速蔓延至全身,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开始迸发出热浪,就如同一道明火自心脏跃出,引出了本就潜匿在身体里的暗火。 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一阵足以让人头晕目眩的“发烧”过后,天生陡然发觉自己恢复了正常,并且躯体比之前更加强健有力。 于是,他来找花伯约复仇了。 手中血迹斑斑的半根瓢棍,便是他的回应!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花伯约跪在地上,对天生声嘶力竭道: “你一个天生痴傻的乞丐,能侥天之幸恢复灵智已是天道怜悯,你怎么可能还拥有百毒不侵的道体?” 除了天生道体,花伯约实在是想不出别的缘由了。 但这又怎么可能? 一个身体有缺的傻子,之前怎么可能是天生道体? 如果真的是天生道体,那这么多年来,他又怎么可能在被道体、灵机每日滋养的情况下,依旧瘸了腿? 花伯约想不通,根本想不通! 这很不修仙! “道体?” 天生拧了拧眉,低声嘀咕一声。 自己是什么道体吗? 天生暗暗摇了摇头:‘不晓得!’ 看到这一幕,花伯约更是气得几欲吐血,气急败坏地喊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忽然,他双眼死死地盯着天生,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绳索,声音中带着希冀: “你脑袋怎么好的?” 天生摇了摇头。 “果然,果然啊!贼老天,你就是如此戏耍于我!” 花伯约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声嘶力竭,逐渐越来越低沉,最后甚至隐隐带上了几分悲凉般的认命。 花伯约跪在地上,头发散乱在肩头,仰头望天: “我如此机关算尽,却是顶不过你蒙昧无知的命定。” “天意噫,天意耶!” 一声激昂过后,花伯约的心气彻底泄了。 整个身子径直瘫软在地。 方才天生那一棍势大力沉,他的脑袋没有直接碎掉,还是得益于木棍的质地不硬,以及他的颅骨被灵气滋养过。 但也是山穷水尽,死路一条。 他能强撑片刻,已然是竭尽全力。 此下,只剩最后的弥留之际了。 第二十八章 痴念!痴念噫! 天生朝李德二走去。 方才还捂着肚子在地上痛苦打滚、哀嚎不止的李德二,此刻已经痛晕了过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天生低头看着他满头大汗、眉头紧锁的模样,心中一时有些茫然,不知该如何处置。 ‘这是死了还是晕了?’ 这时。 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花伯约突然开口了,声音沙哑且虚弱,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他你不用管了,虽糟蹋了大半灵机,但最后还是能得些好处的。” “什么意思?”天生霎时转身,目光警惕地盯着花伯约。 “虚不受补。”花伯约简单回了一句。 他不想把自己最后的精力放在一介凡人身上。 方才他本想就此认命受死,但脑海中一阵走马观花后,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还不能死。 至少,不能在死后,还给花家立了一个有气运加身的死敌。 于是乎。 他强行将以灵气激发自身生机,恢复了些许精神。 花伯约没有浪费精力起身,而是继续缓缓道: “这一树灵果都是你的了。” 天生没有半分犹豫,当即伸手指向主屋方向,语气坚定: “不是我的,是他们的!” 花伯约登时脸色一滞,眼中闪过一抹错愕。 他没想到,天生与自己舍生搏命,竟是为了一个凡俗人家? 是为了报恩? 同时,花伯约心中释然:‘既然天生是如此性子,那自己临死前的谋划,也不算是枉费苦心了。’ “你是为了报李家的恩情吧?” 花伯约自顾自地道: “其实我也不是为了我自己。” 像是知道天生不信似的,花伯约半句不停,继续道: “我不是提过我出身花家吗?我花家道子便是位如你这般的人物,只不过你是受天道垂青,而我家道子则是自小天资聪颖,灵心慧性。 这树上的灵果,尤其是其中最珍贵的一枚,便是要留给我家道子的。” 花伯约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如果你不是非要那枚果子不可,我俩本不需搏命的!” 天生不置可否。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又如何能用言语补救? 好是花伯约也只是略作感慨,很快便接着说道: “我本想着你不过是个小有气运之人,今日就这样枉死在你手里,实在是心有不甘,于是念想我先下黄泉,之后自有我花家修士来此帮我报仇,但现在……” 方才脑中的走马观花,让花伯约意识到眼前人可能福泽深厚,不宜与之成敌。 花伯约深深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释然: “无需因我之死,再为我花家树一大敌!” “这并非是怕了你。” 说这话时,花伯约脸上有着难掩的骄傲。 “只是不值当罢了!” 天生默默不语。 若真如花伯约说的这般,那今后这儿就不得安宁了,随时都可能有花家修士前来寻仇,甚至有可能连累到李家…… “所以呢?你这是在威胁我?” “咳咳!” 花伯约哑然失笑,瞬间咳出了满嘴的鲜血。 他怕自己这口气再泄了去,所以也不指望与天生对话,开始自言自语。 “只因你是后天生智,又有这么些天的观察,所以我也不担心你出尔反尔……” “你只需对着眼前这颗灵树,以自己的道心起誓,今夜之事不再相论,我之死与你、与花家再无勾连,这事便算了了。” “那花家那又如何保证?”天生反问道。 “我自会有信物给你。”花伯约简短回道。 天生沉默半晌,心中权衡再三。 他自是不愿意被一个隐藏在暗中的家族时刻窥伺,更别说还有个李家,再加上这不过是口头之言罢了。 于是,天生当即对着顾宁立誓道: “我天生以道心立誓,若花家不主动招惹我,我便也忘了今夜之事!” 随着话音落下,天生骤然感觉自己的额前一紧,仿佛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般。 这种感觉只是一闪而逝,随即恢复了正常。 天生摸了摸额头,却是没有任何异样。 见此。 花伯约眉头略微舒缓,而后却是又不由得惨笑一声,似有悲怆: “天生,果然是天生啊!” 当下天道蒙昧,诸般道韵、法则皆处朦胧之位,少有显露,因此道心立誓几乎没有任何束缚可言。 但此刻,看天生那表现,分明是天道有感! 好一个天生道体! 好一个天生道体啊! 迎着天生一副被欺骗的恼怒眼神,花伯约瞟了一眼,有气无力道: “等会儿你去我房屋后方,左侧贴墙角二尺处,往下挖三寸,切忌不可多挖。那里有一块我花家佩玉,你托人将此物送至州城,江宁城里的花府,言毕我在佘山未归,此间事自然了了。” “此物乃我花家嫡系所持,非至亲好友不可知矣。” 见天生沉默不语,花伯约知道他这是被自己骗怕了,于是开口道: “若你忧心有诈也可不送,日后若有花家人来,你只需将此物交给他便可。” 言毕。 花伯约沉寂片刻后,喟然一叹: “如此,便将我的尸首送于佘山深处,魂归天地罢!” “等管事醒了,我自会与他商议。”天生回道。 “好好,那便好!” 对于天生的戒备,花伯约反而笑了。 事情交代完。 花伯约将眼睛一闭,本想安心待死。 但谁曾想他越发想死,心头却总有一口气吊着。 片刻后,他又重新睁开了眼。 “罢了!” 花伯约气若游丝地轻叹一声: “那颗灵树多半已经没了指望,只有这一树十……十四枚果子有用,你须得好好斟酌。” 见天生终于点了点头,花伯约眼中露出释然。 他不由得开始畅想,若是自己不为贪念所驱使,似乎将天生收为弟子,引入花家也不错? 届时必然是道子的一大助力。 不过错了,便是错了,只能以自己的性命相补。 想到自家道子,花伯约看向天际的眼神不由得开始飘忽,嘴里喃喃道: “其实,我此生经历也与你相似。”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前头浑浑噩噩,后头骤然踏足修行。” “你承李家救命之恩,我托花家奋起之志。如此,也算不得什么对与错了。” “我只可……可使我呃……我家道子不受我拖累而已!” 仿佛像是耗尽了心间的最后一口气,花伯约的头重重地坠了下去,微不可闻的哼唧声在夜风里鼓噪: “痴念!痴念噫!” “恨不得所寄,仙不得所终,徒悲青园志,日晞非由我。魂寄何处?非故里……” 第二十九章 天葬 夜色如墨。 今夜的秋风显得格外萧瑟。 一人立,两人躺。 确定花伯约已无生息后。 天生想了想,决定完成眼前人方才未做完的事。 他取来短刀,狠狠插进了花伯约的心脏。 “噗嗤~!噗嗤!” 连续两刀,花伯约也没有丝毫反应。 见此,天生才松了口气,心中的戒备也稍稍放下。 他转头去看李德二的情况,发现他依旧昏迷不醒,浑身都被冷汗浸得湿漉漉的,原本平整的长褂,此刻已被泥污浸透,显得狼狈不堪。 天生挠头想了想,决定先将其搀扶回屋。 走到近前,天生伸手探到李德二腋下肋骨处,一用力,便把他软绵绵的身子搀了起来。 顺势下蹲,拉过双臂,将其背起,一路乘着月光往庄内走去。 “天生,你这是?” 没料想才刚进庄子,路过王春屋子侧边时,天生陡然听见了王春的问询声。 他循声望去。 便见王春屋子里此时燃起了灯,窗棂映出的倒影上,手中似握着一柄粪叉,边角处的麻纸已被戳破,露出一只警惕的眼睛。 窗棂推开,露出身形的王春果然手持一柄粪叉,神色紧张。 更往里边瞅。 则是他的老妻、儿子儿媳,以及一个睡眼惺忪的垂髫女童。 这大晚上夜深人静的,周边又全都是僻静的山林,外加花伯约刚才弄出的动静属实不小,所以庄子里很多佃农早就被惊醒了过来。 只是这黑天半夜,没闹腾到近前,因此无人敢出门探看,更是连灯火都不敢燃、声响都不敢发出,皆在各自屋内戒备。 此时随着王春一声问询,附近屋舍都相继亮起灯来。 虽没有“咯吱”出门声,但黑暗里指不定有多少双耳朵竖着听呢。 “管事吃醉了酒,方才在园子里闹腾了一会儿。”天生偏头看了眼昏睡的李德二,解释道。 “哦哦,原来如此!” 王春也看见了天生背上的李德二,正睡得不省人事呢。 心里暗骂一句“这李二狗当真是不歇停!”,同时王春也松了口气,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将手中的粪叉放下,王春先是招呼身后家人各自回房,自己则是出了门,来到近处瞧了李德二一眼,确定他真的是睡得如同个死猪一样,这才整个人松快了些,转身朝身后屋舍挥了挥手。 身后屋子里的灯光瞬时熄灭。 稍远些农家里的火亮,也开始相继暗了下去。 迎着天生疑惑的目光,王春低眉瞟了眼远处的晦暗深山,轻声道: “吓了我一大跳,我还以为这里也闹了山魈呢!” “山魈?”天生眉头微皱,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 “没什么,没什么!” 王春显然是很忌讳谈及这个,不愿多提,支吾地敷衍了过去,随即上前道: “我来帮你一起把管事背回去。” 说着,他就要搭把手。 结果,王春的手刚搭上去,就只觉小臂上骤然一沉。 王春:?? 竟是天生直接将李德二托付给了他。 “那就麻烦王老丈了。”面对王春惊愕的目光,天生肯定地点了点头,而后转身往黑暗中走去。 王春:“……” ‘好……好实诚的孩子啊!’ 天生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花伯约,所以一见王春主动请缨,他便立刻应了下来。 花伯约的尸体必须尽快处理,以免夜长梦多。 快步赶回果园。 天生当即将地上的花伯约扛在肩头,一路往佘山深处飞奔而去。 当下正值秋时。 夜色茫茫的佘山群山内,并没有想象中的高猿长啸、猛虎逞威,只是偶有几声低沉的嘶鸣兽吼传经,再夹杂枯叶飘零,反而显出几分寂寥、空旷。 在这寂静的黑夜中,清冷月光下,却是有一道身形,在林海中一路腾跃,健步如飞。 天生并无在深山里过夜的经历,也未曾听人言说过,所以当下,他为了赶时间,只闷头往杂草丛生的深山里一路奔腾。 “咕咕~!” “呕哎!” “嗷呜!” “……” 途径之处,总是惊起一片扑棱翅响。 夜枭的啼鸣与野兽的吼叫交织在一起,仿佛在警告这个陌生的闯入者止步。 不知奔行了多久,越过了多少座小山头,直到身前之路,被一座陡峻的山峰拦住,天生才停下脚步。 在这片蜿蜒的佘山群山里,眼前这座小峰并不高耸,但却有些引人注目。 它不似其他峰峦般雄浑壮阔,草木装点,而仅有黄土一抔,却自有一番厚重孤傲。 陡峭险峻,不高耸却暗含锐利冲天之意。 黄土满身,无花草却隐有厚重孤傲之依。 山上寸草不生。 但其下山麓,却是一片欣欣向荣,草木繁茂。 天生觉得,这是一处葬人的好地方。 他围着这座山峰绕了一圈,找了个风景不错的背风、平缓处,将花伯约的尸体轻轻放下。 花伯约所言不虚。 群山深处确实是个毁尸灭迹的好地方。 此时天生周边的黑暗中,已经围了不少露出幽绿眼睛的豺狼虎豹,头顶更是有秃鹫盘旋。 这其中有不少天生一路狂奔而来的功劳。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花伯约那一身被灵气滋养过的血肉。 那股发自血脉深处的渴望,使得他们群聚于此。 深夜里突然闯进一个陌生人类,出于本能,围在周边的野兽们都有些忌惮,但花伯约那儿时刻传来的诱惑香味,使得它们眼里的渴望却是根本止不住,只能烦躁的用爪子扒地。 天生扫了一圈,而后慢慢朝没有野兽潜伏的方位缓缓退去。 待天生足足离了有十丈远。 “吼——!” 一声低沉的狼嚎划破夜空,紧接着,一伙狼群在白额头狼的带领下,率先朝花伯约的尸身扑去。 霎时间,其他野兽也是前仆后继。 哀鸣的挣扎声与满足的吞咽声此起彼伏。 不一会儿,这场血腥盛宴宣告结束。 原地只剩下了零碎衣物痕迹。 而其中还有兽类尤不满足。 白额头狼在群狼不计代价的死伤下,抢占了接近一半下肚。 而一旁额头王字威风凛凛的山君,则只抢到了小半。 它意犹未尽地舔舐了一圈嘴边的血沫,而后将目光锁定在了天生身上。 “吼吼!”低沉而具有威势的咆哮从它的喉咙处发出,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直直盯着天生。 虎目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仿佛将天生锁定成了自己的猎物。 在它的印象中,这种赤手空拳的直立猿猴,是最好捕杀的对象。 尤其是…… 这只猴子好像更香! 第三十章 月光唯他一人独照 土山空地前,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月光下。 一道矫健的兽影,正缓步朝天生逼近。 这猛虎身躯雄壮,皮毛在月光照耀下,竟都隐隐泛出浅浅的金光,显然不是什么凡类。 自它朝天生逼近开始,它的吼叫便停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便是那虎目中的森森寒意。 周边的野兽纷纷避让。 天生脸色一整,拧眉看着它。 “贪心不足?” 猛虎没有回应,只目光森然地盯着天生。 然而天生没有丝毫退意,只是回以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眸,全无忌惮。 场面如此僵持了一段时间。 片刻之后。 猛虎忽然扭转身躯,身形如电,倏然没入林中,几个腾跃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猛虎的离开仿佛是一个信号,四周鸟兽开始接二连三地退散。 不过有许多野兽临走之际,也会“贴心”地帮忙收拾现场,帮助其他受伤、哀嚎的野兽结束此生痛苦,一一了结,然后将其默默拖走。 很快,这片山林便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天生一人。 天生驻足片刻,定神朝花伯约的消失处看了会儿,最后蓦然转身,朝来时的路飞奔离开。 与来时的喧嚣相比,归途显得平静许多。 许多暗中窥视的眼神,在饱餐一顿后,都回了自己巢穴里安然待着,鸟雀也似是习惯了这个莽撞人类造出的声响,不再惊飞啼鸣。 天生在黑暗中沉默向前,身形迅捷如风。 与此同时。 月色下的另一道矫健身姿,也在林中快速奔腾,直到寻着了一处空旷地,其中边侧还有一块巨石,这才在巨石顶部悄然匍匐下来,一动不动。 “噼里啪啦~!” 没过多久。 天生从杂草丛中挤入了这片空旷区域。 而就在这时,一道健壮彪悍的兽影自旁侧头顶猛然跃出,张开血盆大口直扑而来! 天生只觉眼前陡然一暗,抬头望去,只见头顶的月亮陡然被虎影所遮避! 天生下意识地侧身闪避。 不过他虽然动作迅速,但肩膀依旧被猛虎的利爪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感受到肩头传来的火辣辣痛意,天生登时怒了。 虽然一击未中,但老虎依旧灵巧落地,而后躯干一转,随即对着天生再度扑杀而来。 天生已经立稳了身形,下盘稳如老树盘根,当下见老虎扑咬,当即快速而轻灵地往旁边一闪,便将老虎的扑杀躲了过去。 趁着老虎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之际,天生顺势一抓,便将其夹在屁股下的尾巴牢牢捉拿在手里。 “呃哼~!” 感受到自家把柄被人握在手上,猛虎当即慌忙转身欲咬,结果还未等它的虎嘴凑近,便骤然发觉自己的身体腾空而起,周围的场景开始快速飞转起来。 皎洁月光下。 一位身姿匀称的俊秀少年,竟直直抓住了老虎尾巴,将其高高抡起! 不过,这令人震撼的场面并没有维持多久。 随着天生手臂越发用力,猛虎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 某一瞬间,天生骤然感觉手臂一松。 低头一看,却是只剩下一截断了的虎尾。 “嗷呜~!” “嗷呜!” 一声声凄厉的虎啸声在山间回荡。 断尾虎恨恨地看了天生一眼,随即转身仓皇逃窜。 见状。 原地手持虎尾的天生眉头紧皱。 此刻,他脑海里骤然想起了,当日李德二被自己扼住喉咙时的场景。 “李德二表情讪讪:‘我这人,从来不记隔夜仇的!’” 天生自觉,自己也是个不记隔夜仇的人! 但那只断尾虎分明不是! 思绪流转间,天生当即将手中的虎尾丢掉,锁定断尾虎逃跑的方向,追赶而去。 天生全力追击的速度极快。 再加上断尾虎因为尾部受伤,不能全力舒展躯体腾跃沿途障碍。 此消彼长。 很快,他便追上了那头断尾虎。 “嘭——!” 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响起。 “呲——!” 天生积蓄全力的一拳,精妙躲过断尾虎草率的反击扑咬,重重地砸在了虎躯之上,致使它霎时翻滚在地上,啃了一嘴的泥土。 “还敢张嘴!”天生厉声喝道。 他又是两步赶上,拳风猎猎,狠狠捶打在断尾虎的头上。 “嗷呜——!” 面对天生如此猛烈的铁拳,断尾虎顿时被打得头晕目眩,本来心中升起的反击之志,也随之消弭了个干净。 它低垂着头颅,压低身躯,全然不管不顾天生接下来的拳打脚踢,拼尽全力向着深山里逃遁。 然而,本就受了断尾之伤的它,又接连受了天生好几记猛击,自是虎口呛血,越跑越慢。 高山峻岭间。 深山夜音回荡。 除了鸟雀啼鸣,还有困兽呜咽。 “嘭——!” “嗷呜——!” “嘭——!” “嗷呜——!” “……” 拳拳到肉,声声入耳。 这头老虎显然是有些灵智,期间不断将天生引往其他野兽的领地,希冀能借他兽之力脱困。 但最后的结果却是让它大失所望。 没有任何一头猛兽出来回应挑衅! 面对气焰滔天,实力强横,一路追着山君穷追猛打的恐怖直立猿,这些平日里穷凶极恶的野兽,全都选择了沉默。 耳朵一贴,全当没看见,没听到。 中途还路过了狼群的地盘。 结果却是未见到那头白额头狼,只听得狼谷内此起彼伏的望月嚎叫,仿佛在为这场深夜追杀奏响最后一曲。 渐渐地,山中虎啸越发低沉,直至彻底消失。 这场追杀,终究是到了尾声。 “嗬嗬~!” “嗬嗬~!” 虎口满是血沫的断尾虎瘫倒在地,胸口剧烈起伏。 从它满身都是略微凹陷的小坑,以及鼻子上数不尽的划痕来看,便知道这一场深夜追杀有多么惊心动魄,且令兽绝望! 看着那只香味十足,却又恐怖强壮的“猿猴”走到自己面前,老虎那濒临垂死的眸光中透出浓浓疑惑。 这种空手的直立猿猴,不该是自己一扑便可轻易杀戮,然后尽情享受的点心吗? 怎么这只如此恐怖?! 天生此刻也是剧烈喘息着,破出无数道口子的衣裳早就被汗水浸湿。 从农庄狂奔到那座秃山,接着又追杀了这头老虎一整夜,他已精疲力尽。 好在,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天生默默不语,只是一味地走上前,对着虎头挥舞着自己拳头。 “嘭——!” “嘭——!” “……” 一直到手骨上的触感,再也没有感觉到硬物,天生这才停下挥拳。 而后颤抖着立起身体,仰天长啸。 “啊——!” “啊——!” “啊……” 啸声在丛山林地间回荡、传响,渐渐消泯在远方。 天生这才平复下激荡的心情。 天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大喊。 他只觉得今晚经历的这一切,让他胸口处仿佛凝积了一团重重的郁气,直到被这头老虎袭击,接着一路追猎。 自第一拳过后,他便感觉心中憋闷的情绪像是找到了发泄的口子。 一拳又一拳,他将心中的憋闷尽数发泄。 直到称心快意,经脉疏通。 原地站了片刻。 待身体稍稍恢复了些,天生缓缓转身,朝着农庄的方向迈步而去。 来时飞奔如剑,归时漫步似舞。 此次,再也没有暗中窥伺的目光。 仿佛荡然天地间。 月光唯他一人独照。 第三十一章 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道体罢了 秋日清晨。 晨光熹微。 如纱般的山中薄雾,笼罩着静谧的农庄。 李德二卧房内。 李德二从昏睡中缓缓醒来。 睁开眼的第一时间,他便不由自主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脖颈。 那里隐隐作痛。 仿佛还残留着昨夜的窒息感。 再环顾了周围一圈,确定自己正躺在自个儿卧房内,李德二心中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确实是被天生救了!’ 昨日在花伯约的引导、诱惑下,他吃下那枚灵果,旋即痛苦倒地。 期间疼痛难忍,最后面对花伯约的毒手更是束手就擒,引颈待戮,连大声呼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过发不出声音归发不出声音,但耳朵和眼睛还是好的。 因此,李德二自然看清救了自己的是何人——天生。 想到此处,李德二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暗自思忖道: ‘天生呢?他现在在哪儿?昨天夜里,应当是他胜了那个花奴吧?’ 李德二沉下心思,细细感受自己的身体状况——若他没记错的话,自己可是吃了珍贵的灵果! ‘身体确实比以往有气力些,但……’ 李德二眉头紧锁,摊开手,细细端详起自己的双掌: ‘但……除此之外,别无变化啊!’ 明明自己昨夜的感受如此强烈,仿佛就此脱胎换骨了一般。、 可此刻却似乎毫无变化! 一时间,李德二不禁怀疑,自己吃的所谓灵果,不会是类似于毒蘑菇之类的毒果吧? 使自己致幻,产生错觉? 李德二摇了摇头,心中毫无头绪。 ‘只能想天生来了,自己便去质……不,请求他告知自己前因后果。’ 李德二抬眼望向窗外。 天色才刚刚破晓。 于是他将身上被褥一紧,就欲再度躺下。 ‘累了累了,反正让你们这些神仙人物自己斗法去吧!’ 不过,他刚拎住被褥,就骤然听见自家屋门被人从外头推开的声响。 “噔——噔——噔~!” 清朗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从入门处一直响彻至卧房门口,随即戛然而止。 李德二心头一紧。 看着门口映出的披发身影,他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脑海中骤然闪现出昨夜花伯约那平静而冷酷的眼神,睥睨自己如蝼蚁。 “管事?你醒了?” 天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呼~!” 李德二平白用力喘了好大一口气出去,心中顿觉宽松许多。 他当即往床头一靠,朝门口随意摆手道: “进来吧!” 然而,话一开口,李德二的脸色便骤然一滞,猛地意识到什么——眼前这位,也是花伯约口中的仙师啊! 而且是昨夜那场生死搏杀的胜者! 未等天生应声推门,李德二立马慌不择路地将胸前被褥一掀,赤脚跳下床,快步跑向门口迎接。 “咯吱~!” 李德二刚伸出手,门就被从外间推开。 四目对视,屋内的空气顿时凝滞住了。 一方面,是因为山间清早的冷雾,被天生裹挟着朝李德二迎面袭来,当即让他冷了个哆嗦。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天生此时的装扮。 衣衫褴褛,全身各处都染上了一层干涸血渍,尤其是他的双拳,其上更是血肉模糊,直接让李德二呆立当场,不敢高声语。 “天……天生,你这是?”李德二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脸色平和的天生,强笑问道。 “管事先往里边坐,我慢慢同你说。” 说罢,他率先迈步走进屋内。 其实在杀虎之前,对于李德二没有呼喊村民来为自己报仇这件事,天生心里还是有些芥蒂的,但经过方才对虎头的一顿发泄,天生整个人都通透了许多,思想也豁达了。 是啊,李德二又没有承自己恩,反而在自己痴傻时给吃、给喝。 不管是出于何种缘由,但…… 是自己欠了他,而并非他欠了自己! 这般一想,天生心里的疙瘩登时消散。 顷刻间,连带着神魂都轻快了不少,仿佛卸下了沉重的包袱。 李德二是当下唯二知晓灵树存在的人,且他多年的阅历在这儿,再也没有比他更合适一同商讨接下来该如何行事的人了。 见天生往里走。 李德二心中忐忑,但也不敢不从。 他心里清楚得很,昨夜自己因为花伯约的话起了贪欲,打消了为天生报仇的念头,又承了他的救命之恩,所以往日照顾天生的恩情,说不得已经在天生心里落了个干净! 而天生自是不知道李德二心里的踌躇。 他先引着李德二在桌前坐下,而后缓缓讲述昨夜的始末缘由。 除了追杀恶虎之事,其他的都和盘托出。 听完,李德二很是沉默了会儿。 尤其是花伯约那句“无需因我之死,再为我花家树一大敌!”,更是让他的心绪杂乱了起来。 从花伯约最后的临终之言来看,他分明是恨的,却为了排除家族隐患,硬生生的将这份恨意带进了土里…… 李德二铭心自问,这事,他多半做不到。 “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因此,原本在他眼里,花伯约那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白眼狼形象,顿时模糊了起来。 恨吗? 应当还是恨的,但却多了些五味杂陈。 沉默片刻。 将花伯约的事情抛到脑后,李德二又问道: “你真不是什么仙师?” 天生先是坚定摇了摇头,而后又有些不确定: “应该不是?” 李德二:“……” 这种事,还有应该不应该的? 但他不敢置喙。 “只听他说,我是什么道体,体修之类的话。”天生又道。 “道体?” 这话李德二只稍微一琢磨,便晓得这应当是一种修仙路上的“天资”,非寻常人能拥有。 而体修…… 听起来不就和那些江湖武人差不多? “那你的脑袋和腿……” 天生摇了摇头,回道: “这我就不知了,只觉得自己浑浑噩噩间,头脑清明了,就连腿也不知什么时候好了。” “啧~!”李德二暗自咋舌。 这话听着,自己怎么突然感觉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呢? 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道体。 脑袋和腿也不知因何缘故好了。 你这气运…… 李德二似乎有些明白,为何花伯约宁愿含恨而死,也不愿意让花家与天生敌对了。 他本来还想细问与修行有关的问题,但眼下天生一问三不知,估计了解的情况没比自己多多少。 只能按下心思,思考起当下。 第三十二章 人不如鸟 “走,我们先去把花家佩玉挖来。”李德二说沉声道。 “这儿呢!” 天生从腰间取出一块青翠佩玉,约莫鸡蛋大小,莹润剔透。 这块身份佩玉由品质绝佳的青玉雕琢而成,沁着苔痕般的翠色,上琢一朵奇葩的花芽栩栩如生。 边缘薄如蝉翼,却隐现出能工巧匠精心雕琢的云纹,细腻而流畅。 往下落底,有两个镌刻。 上为“伯”,底为“三”。 李德二生在李家,大约懂些身份佩玉的象征意义,当即对着旁边的天生解释道: “这花伯约,应当是花家大房之人,同辈排行第三。” “不过……” 李德二目光落在那“伯”字上,脸色有些迟疑: “也有可能这‘伯’是他的辈分……” 李德二对这东西也只是一知半解。 若是寻常字辈,他一下就能分辨明白,但花伯约这名字…… 却是有几分混淆视听之效。 “罢了,等日后见了花家之人,自然能分辨明白。” 天生摆了摆手,而后对李德二问道: “管事,你经历得多,你觉得我们是应该主动将佩玉送回江宁城,还是等花家人寻来再给?” 李德二心中略作思忖,很快便得出了答案。 “自然是等他们花家自己找来!” 李德二心里的打算很简单——敌不动,我不动! 现在主动上门,入了花家老巢,若是一个不慎漏了马脚,岂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 而且…… 李德二瞟了天生一眼,心中暗自盘算。 他的性命已经差不多和天生绑在了一起,必须得抓紧提升天生的实力才行! 既然花伯约判断天生是武……啊不,体修,那自己就抓紧时间,去替他找来江湖上的功法秘籍! 强健的体魄,再加上娴熟的技艺。 那天生岂不是实力大增? 花伯约都抵不住现在的天生,那等天生练武后,花家其他人就一定顶得住吗? 感受到李德二逐渐火热的眼神,天生莫名看了他一眼。 “天生,咱们练武吧!”李德二掷地有声。 “练武?”天生微微一愣。 “对啊!” 李德二眼睛越来越亮,语气慷慨激昂道: “等你练了武,实力再上一层,就算日后花家察觉出端倪,我们也不怕!” 天生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当即点头应下。 见天生答应,李德二脸上一喜,就要继续规划“两人的美好未来”,却见天生霍然转头,目光朝着果园方向。 “怎么了?”李德二有些摸不着头脑。 天生也没瞒着,缓缓起身,一边往外走去,一边开口道: “灵果落成了!” “啊?那快去啊!” 李德二同样站起身,脸上表情喜不自禁。 他此刻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 “天生的实力又能更强了!” 两人很快便到达顾宁面前。 等到了近前一看,发现他们两个并非先来者——平日里经常在此晃荡的白羽朱鹮和暗色玄鸦,已经落在了树上。 并且,它们嘴里正各自衔着一枚灵果! “哎呀!” 李德二顿时急了。 昨夜他之所以会给这两只讨人厌的杂毛鸟灵果,是因为他对花伯约的话存了几分疑虑,所以让它俩帮忙试试毒。 现在发现灵果的珍贵,他哪里还舍得让这两只鸟白白享用? “给我把果子放下!” 李德二一声厉喝,当即就要上前驱赶朱鹮和玄鸦。 不过他刚迈出一步,却被天生一把拉住。 “管事,让它们先吃吧!” “这怎么行!” 李德二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他不知道天生抽的哪门子风,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急声道: “这可是灵果,稀世之珍!怎么能平白便宜了这两只鸟?” “而且你不是听那花伯约说过吗?这极有可能是这灵树结的最后一批果子!” 李德二以为自己这番话能打消天生的念头,便要上前去驱赶,结果手却是怎么也抽不出来,被天生固执的抓着。 他回头去看,只见天生脸色平静: “管事,这两只鸟,对灵树的作用比我们大,理应让它们先用。而且,它们只会吃两边侧枝上的果子。” “什么?” 李德二满脸疑惑: “这树浇水、浇树汤都是我们做的,它俩干嘛了?” “除了每天瞪我!” 天生望向立在枝丫间,啄食灵果的朱鹮和玄鸦,缓缓道: “它们每天日出破晓时,都会从佘山里带回一叶子水露。” “水露?水露有什么……” “呃……” 李德二嘴角略微抽搐,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你别告诉我,那露水也是什么灵露之类的东西。” 天生轻轻颔首,道: “应当!” 这三月炎夏以来,每当烈日炙烤,清晨无露,这两只鸟便会飞往佘山深处,衔来一片积满灵露的叶子,将其浇灌在灵树上。 天生常在树下呆着,自然与它俩熟悉了。 同时,也形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最好的那枚果子属于天生。 昨夜与花伯约谈判时,天生就是想着最好的那枚留给李二小姐,朱鹮和玄鸦则各自两枚灵果。 望着树上那两只讨嫌的鸟,正慢斯条理地品尝灵果,李德二惋惜地叹了口气,偏过头,眼不见为净: “这灵果都是你的,还不是你说了算。” 对于这话,若是放在之前,天生会肯定地反驳,“不,是李家的。” 不过现在,经过三个月沉默寡言地观察学习,再经由昨夜一波三折的催化孕育,天生没有出言反驳,而是认了下来。 谈话间。 树上的朱鹮和玄鸦各自吃进肚子两枚灵果,便不再进食。 他们瞧了天生一眼,而后顷刻间相继振翅高飞,直入云霄。 时不时传下一声嘹亮的啼鸣。 天生当即快步上前,将剩下的十枚灵果一一摘下。 “这灵果好是好,就是人不能如禽鸟那般吃食,着实有些不公!”李德二语气略带愤懑,显然是回想起了自己昨夜经受的百般折磨。 关键是,还没有多大效果! 天生回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瞬间恍然,当即解释道: “用花伯约的话来讲,就是你资质不行,体内的杂气太多,难藏灵韵,而灵果内的灵机太过充沛,导致你虚不受补……” 末了,天生又添了一句: “因为大半灵机都从你身体里漏了出去,十不存一,所以你应当没感受到什么好处。” 李德二:“……” “!!!” “所以说……” 李德二的表情如丧批考,声音颤抖: “不是灵果没用,而是我糟……糟蹋了?” “嗯!”天生认真点头,耿直应声。 李德二瞬间感觉天都塌了! 到头来,原来是自己吃灵果才算糟蹋了? 我竟还不如那两只扁毛鸟! 第三十三章 痛,只是一时的! 就当李德二垂头丧气间。 眼前陡然出现了一只手。 手型匀称,指节分明且修长有力,引得他痴痴地看着。 那手上正持着一枚灵果。 他倏而抬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我……我的?”李德二有些语无伦次。 他实在是没想到天生还会给他一枚灵果。 “嗯!”天生轻轻点了点头,神色淡然,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可……可是……” 李德二语气磕磕绊绊,结巴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明明……明明自己……’ “说了是你的。” 见李德二迟迟未接过,天生眼神一定,强行将灵果塞到了他手上。 待李德二受宠若惊地收下,天生提醒道: “这灵果你可不能像上次那样直接吞了,要慢慢食用。” “嗯,嗯!”李德二忙不迭地点头。 同时心里暗暗发誓: ‘这次,我绝对不会不如两只鸟!’ 天生微微点头,点到为止。 “对了,管事,李家在哪儿?”天生将灵果放入手中提篮,随后朝李德二问道。 “李家……”李德二略作沉吟。 现在天生脑袋好了,腿也不瘸了。 而且他已然知晓天生的“仙师”身份。 这可是神仙中人啊! 对李家来说,是自家高攀了才对…… “在城西头!”李德二快速回道。 天生点了点头,当即就要转身出发。 不过下一刻,他的脚步陡然一定,目光转向手中提篮,眉头紧锁。 “怎么了这是?”李德二不由问道。 “这灵果内的灵机在逸散!”天生沉声道。 方才将灵果摘下后,他没有仔细感受,但此刻,这一篮子灵果聚在一起,这种逸散现象便非常明显了,如同他手上提着的是一筐刚出炉的包子,热气蒸腾,灵机四溢。 每时每刻,灵果内的灵机都在消弭。 大致估算的话…… 约莫一天功夫,这灵果的效用便会失了大半,最后得个李德二的下场。 李德二:?? “那还等什么?赶紧吃啊!” 说着,李德二率先对自己手里的灵果啃了一口,汁水顺滑入口,让他一刹那享受到了无与伦比的舒适。 但没过多久,他就痛苦地捂住了肚子。 好在只是一小口,没有全部吞下,所以这种痛感并没有特别强烈,有些像是闹肚子。 迎着天生诧异的目光,李德二脸色惨然,牙关紧咬,道: “痛,只是一时的!” 说着,他猛地一闭眼,又是对着手上的灵果咬了一口! 比起身上的痛楚,还是灵果的糟蹋更让他心碎! 吃不死,就往死里吃! 吭哧吭哧间,李德二就入肚了大半个灵果。 反应同样也来的迅速。 他已然身子半蹲,整个人微微蜷缩,脸部也扭曲地不成样子。 天生:“……” 其实他很想说,若是李德二慢慢吃,一直在可忍受的范围内食用,那最后的效果可能比他现在狼吞虎咽更好…… 但看了眼苍白无力的李德二,天生将已到嘴边的话默默咽了下去。 人与人的体质并不相通。 那令李德二痛不欲生的灵果,在天生这儿,却是如寻常果子般,能轻易摄取吸收,没有半分不适。 将最好的那枚果子搁置在一旁,天生也当即开吃。 “咔嚓~!” “咔嚓……” 灵果入口清脆,汁水横溢,天生一口一个,转眼间便吃进肚了五枚,而后就没再动手。 除了体内灵机流转,如涓涓细流般沁润五脏六腑的舒适、痛快,天生也感觉到腹中传来的强烈饱腹感,让他再也吃不下去了。 充沛的灵气在体内横冲直撞,几乎要逸散出来。 这时,天生想到了刚才的那两只灵鸟。 它俩吞噬灵果后,立马振翅高飞,于青冥上徜徉、翱翔,现在仍能隐约听到它们的啼鸣。 显然,它们是借此吸收磅礴灵机。 于是乎,天生心念一动,也想如它们一般消化灵机。 他虽不能飞,却可以在佘山群山里奔腾。 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想到此处,感受到体内越来越活跃、蹿腾的灵机,天生就要转身去发泄一通,然而他才刚要动身,却是被表情狰狞、额角青筋暴起的李德二叫住。 见天生要走,李德二突然想起上次天生欲要“夜探小姐闺房”的妄念,不由得心中一紧,连忙将剩下的灵果丢入口中,而后忙不迭的出言道: “天生,你……你不会真要晚上去小姐闺房里送灵果吧?” 天生回头,皱眉看向李德二。 “呃…我是说,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李德二语速缓慢,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你一个人去,肯定不好进李家的门。再说,你也没去过李家,只知道个大体方位,还要白费时间去寻,反倒误事,不如我陪同……” “你?” 天生眉毛一扬,看着眼前几乎已经瘫软在地、脸上强撑着笑容,如同便秘一般的李德二,语气莫名。 李德二:“……” 好吧,这话确实没有说服力。 感受到腹中痉挛,李德二实在是撑不住该如何与天生解释“男女有别”、“私相授受”的道理了。 但考虑到自己当下的情况,他还是强撑着用力呼吸鼻尖的灰尘,道: “天生,我知……你是想把那枚最好的灵果给小姐,但……” 埋头在地的李德二,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自己: “对我们普通人来说,正常灵果都消受不住,更何况品相极佳的上乘灵果?” “这你得三思啊,而……而且……” 李德二深吸口气,缓了缓,接着道: “剩下的四枚灵果,也不能浪费了。” 他最后的声音几乎如同梦呓: “我见家主平日里有珍贵之物,为防失了药效,都以烈酒浸酿,以图更……” “若可……我库房里有几坛烈酒,你……拿,拿去……” “噔~!” 话未说完,李德二当场脑袋一歪,眼睛一翻,双脚一蹬,再也没了声响。 天生:“……” 莫名感觉有几分悲壮,这是怎么回事? 微微摇头,驱散心头不知从何而来的古怪情绪,天生转身往李德二说的库房走去。 库房就在李德二屋子旁边,并未挂锁。 进屋后,天生一下子便寻到了李德二说的那几坛烈酒。 拢共三坛,皆散发着淡淡的酒香。 天生将坛口一一打开,而后将剩下的四枚灵果按照“一二一”的方式随意丢入坛中。 “扑通——!” 四道干脆利落的落水声后,天生将坛口封紧,接着将酒坛径直搬进了李德二卧房内。 正要离开时,天生的视线无意间瞟到了桌上。 那上面正好放着一个酒壶。 略作思忖后,天生回身将酒壶一并带上。 第三十四章 缘法二字 “天杀的!” “天杀的李二狗啊!” 被天生喊来的王春,此时看着正瘫软在树下,浑身散发着酒气的李德二,以及横倒在地上的酒壶,忍不住低声暗骂道: “一天到晚的不干正事,就知道喝酒,耍酒疯!怎么不喝死你!” 他方才正在田里干活呢,结果就被天生匆匆喊了过来。 其实对于天生,王春的心情颇为复杂。 本来天生脑袋好了,腿也好了,他还为天生高兴呢! 甚至开始琢磨,该如何帮天生从哪个佃农家里谋个姑娘,娶回当媳妇儿。 可谁曾想,他竟是和李德二混到一块儿去了! 成了李德二的狗腿子! 现在私底下,大家都在戏称天生为“李三”,只等某个时机到了,就为他冠上“狗”的尊号。 但地位上,大家还是把他当做李德二之下的小管事。 王春的情况则是更为复杂。 使得他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有些不敢去见天生。 是得到恭恭敬敬的态度? 借此乘上一点风,让自家日子好过些? 还是翻脸不认人? 甚至为了抹去过去的不堪,把自家扫地出门? 若不是昨天半夜里的鬼哭狼嚎实在有些吓人,再加上天生恰好路过…… 否则王春是绝不可能去搭话的! 这不? 不过是昨夜搭了个话,现在就被“沾”上了! 想到此处,王春心中暗骂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种腌臜事,居然有一天会轮到自己这个耕田人家的头上!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苦于天生“小管事”的威严,王春纵使心里如何不乐意,但还是来了。 同行跟来的还有他的儿子,王立——李德二这头死猪太沉,他虽是耕地的,但毕竟年纪大了,一个人搬不动。 “来来,赶紧搬走!”王春没好气地道。 “哦,哦!” 王立是个壮实的庄稼汉子,当即弯下腰,就要将李德二搀扶起来。 不过转头间,他不经意间瞥见了那横倒在地上的酒壶,以及其中隐约闪烁的点点镜光。 “爹,爹!” 王立登时眼睛都看直了,连忙凑到王春边上,小声开口,语气激动。 “干甚?” 王春此刻心情不爽利得很,当即没好气地瞪了自己儿子一眼: “咋跟个婆娘一样,扭扭捏捏的!” “那儿,那儿呢!” 王立身子不动,手却抵在腹前,不住地指向地上的酒壶,低声提醒: “爹,里面还有酒!很多都还没喝完,香得嘞!” “嗯?” 闻言,王春当即眼睛一亮,悄摸看了眼李德二,见他没什么反应,立马低头抻脸,往酒壶里面瞅去。 只一眼,王春的眼睛便发了直。 还真有! 而且差不多有半壶! “咳咳~!” 王春仰着头,不动声色地踱步到酒壶边,装作搀扶李德二,实则挺着鼻子朝酒壶瓶口狠狠嗅了一口! “嗯哼~!” 只一过鼻,王春瞬感回味无穷! 这酒还不是寻常人家里的那些杂酒。 闻着酒味醇厚,是那种上好的酒香! “咳!” 王春霎时立直身子,捶了捶腰: “立儿啊,爹口渴了,去帮爹拿些水来,就用那水葫芦。” “实在是渴得很啊!” “诶,诶!” 王立不住点头,大步流星地离开,继而一路飞奔,很快就将水葫芦取了过来。 将水葫芦拿到手上,王春先是用力摇了摇,确定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响动,这才面露满意之色。 而后,王春对着儿子使了个眼神。 便见王立身子一侧,刚好将他的身体挡住,不漏给田埂方向。 见此。 王春先是四处瞄了瞄,确定无人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酒壶与葫芦口对准。 “咕咚~!” “咕咚——!” “……” 水声轻响,酒液缓缓流入葫芦里。 没一会儿,水声便停了。 又按着瓶口等了会儿,确认再无酒液滴落,王春这才罢休。 赶紧将葫芦嘴重新封住,而后又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无人,他这才将头一仰,将嘴对准了提着的壶嘴。 直到舌头都干了,壶口这才积攒出足够的酒液,继而缓缓滴落。 “啧~!” 酒入口舌,王春当即用力啧了啧舌上的滋润,声音仿佛从嗓眼儿里闷出来一般: “啊!得劲!” “爹,爹!该我了!” 王立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老父手上的酒壶,想要也给自己来上这么一滴。 “滚犊子!像什么样子?!” 王春脸色一肃,当即呵斥了自己儿子一顿,而后将水葫芦放到腰间妥帖挂好,再将酒壶摆回地上。 这才摆手招呼道: “走走走,赶紧把李管事送回去!着凉了可不好!” 拿到报酬,王春这下可谓是眉飞色舞,干劲十足。 ———— 重峦叠嶂的佘山山脉内。 天生正用尽全力放肆奔腾,尽情地挥洒着激情与汗水。 随着身体各项器官、组织的运作,那些原本淤积在他经脉中的灵机,也开始慢慢转动,在悄无声息间,融入他的血肉之中。 天生只觉自己越跑越快,越跑越轻松,身边的一切景物都变得越来越模糊…… 直到某一刻。 “唳~!” 群山之巅,一声嘹亮而悠长的猛禽长鸣骤然响起,一只翼长足有丈余的猛鸷振翅高飞,在云霄之上,如君王般巡视自己的领地。 这一声啼鸣在山间回荡、彻响,如天地初开时的巨斧落下,让处于蒙昧间的天生骤然清醒,仿佛就此突入了某种全新的境界。 原本穿过丛林会引起落叶断枝。 但现下,却是微风涟漪,片叶不沾。 “唳~!” 又是一声鹰鸣响起,不过这一次,却是与方才有着截然不同的意味! 前者是昭告自己的莅临! 后者是锁定目标的宣判! 天生还未来得回味自身突破的感受,霎时感觉自己身子一紧,如同被人盯上了一般。 倏而停下脚步。 天生极目远眺,当即发现了空中的鹰隼。 目光锐利如电,双翼收拢,正急速朝自己俯冲而来。 鹰影电掣风驰。 不过眨眼的功夫,鹰隼那探出的、闪烁着凌冽寒光的利爪便近在咫尺。 天生登时目光一凝。 却并非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危机,而是他发现,这头猛禽的目标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腰间的灵果! 它是被灵果吸引而来! 天生自不会让它得逞,脚步轻轻一点,他的身子便如柳絮般无声腾挪开,躲过俯冲,出现在雄鹰的上方。 “嘭——!” 天生结结实实的一拳砸在鹰翼上,直接使得雄鹰一头栽倒在地,翅膀扑腾着在地上踉跄。 它展翅欲飞,但却只觉胸口处透出剧痛,难以忍耐。 天生顺势欺身上前,身形如鬼魅般须臾出现在其身侧。 “嘭——!” “嘭——!” “……” 一顿朴实无华的拳影后,这只天空霸主,便成功步了山君的后尘。 天生平心静气,翻转、端详了一番自己的手掌,脸上略带满意之色。 ‘看来此次收获巨大,手上连个破口都没有。’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鹰头骨没有虎头骨硬? 天生没心思细究。 未曾流连于自己的战绩,只让其丧于群山之间。 天生当即转身离开,往长宁县的方向奔驰而去。 来时未闻兽吼,只偶有鸟雀啼鸣。 归去时,也应当有。 却未曾想,漫山禽类里,竟找不出一只唧唧雀儿。 有些无趣。 第三十五章 阴影当头 秋日黄昏。 残阳在群山的遮掩下,仅仅露出半个身子,便已让整片农庄染上了一层橘红。 卧房内。 橘红透过撑起的窗棂,延伸到了李德二脸上。 一时半刻。 李德二于床榻上悠悠转醒。 一回生二回熟,此次他昏睡的时间较上次短了些。 至于灵果之效…… 李德二手撑窗沿,感受肩膀上的力度。 ‘嗯,不能说没用,只能说用处不大,和上次没什么区别。’ 对此,李德二已经有所预料,所以也并不怎么失望。 倚靠在床头,他抬头间目光在屋内一扫,立马便看见了放在衣橱前的三坛酒。 李德二脸色微微一怔。 而后立马明白过来,这应当是天生听了自己的主意,将那剩下的四枚灵果浸到了烈酒里去。 念及此处,李德二目光往外一转,想起了自己未尽之责—— 天生去哪儿了? 不会真的夜访闺阁去了吧? 李德二心急如焚,当即起身,快步出门,要去天生屋里一探究竟。 结果刚出门,便见了守在门外的王立。 “你在这儿干嘛?”李德二皱眉问道。 “管事,天生说您吃醉了酒,醉倒在园子里了,让我和我爹将您接回来。” 说话间,王立一直低着头: “我爹担心管事您醒了需要人照料,所以就让我在这儿候着。” “哦!” 经王立的提醒,李德二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有股子酒味,不过这不像是人醉酒后的味道,反而像是被人直接将酒洒在了身上。 “……” 李德二脑子不笨,一下便明白了天生的打算。 他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感动: ‘虽然洒了我一身酒,但好歹是没让自己在地上躺一天。’ 不过转念一想,李德二又是眉峰一蹙: ‘不对……他该不会是怕自己躺在地上容易被人发现,然后露出马脚,所以才……’ 李德二默然。 “管事,管事?” 见李德二低头不言,王立心里忐忑不安,怕他越想越多,越想越全乎,于是赶忙打断道: “可是需要小人伺候?” “哦,不……” 拒绝的话尚未出口,李德二瞬间意识到自己没必要特意往天生屋里跑一趟,直接问眼前人不就好了。 “天生还没回来?”他心存侥幸地问道。 “没回,上午他便出去了,现在都没回来。”见李德二问的是天生,王立心中一松,连忙答道。 “哎~!” 李德二摇了摇头,心感无奈。 ‘天生已经去了这么久,自己就算是去赶也赶不上了。’ 因此,李德二也不操什么闲心了。 一日未曾进水,期间又流了许多汗,精神松弛下来后,李德二顿感口干舌燥。 “那个……那个王立!去帮我沏壶茶来。” 说着,李德二转身回屋,去取茶壶和茶叶——他自不会用这些农户家的东西。 从小橱柜里取出茶饼,捻了一小团放入茶壶里,李德二刚要提着茶壶出门,期间目光扫过桌子时,步子却顿了顿。 只见桌子上空有酒杯,却无酒壶。 低头嗅了嗅衣襟上的酒味,李德二大约明白了酒壶的去向。 于是来到外边后。 他一边将茶壶递了过去,一边对王立道: “我的酒壶落在园子那儿了,你把茶泡好后,再去帮我跑一趟!” “得嘞!” 王立答应地极为欢快,没有半分怨言和不满。 ———— 是夜。 长宁县。 李府。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梆~!” “天……” 李府前的街道上,打更人携着清脆的打梆子声,悠扬绵亘的唱名,阔步走过。 随着唱腔越来越远,原本一直在李府屋顶四处寻摸、腾挪的贴瓦黑影,像是终于寻到了自己的目标,脚尖轻点,没有发出一点声息,如同夜鸦般轻盈遁入院落中的暗处。 绣篌阁。 作为族中最受宠爱的姑娘,李采霓拥有自己的独立院落——绣篌阁。 同时,为了让李采霓不好出门时也能欣赏风情宽心,李荣昌还特地为她在院里设了一处假山景观。 只不过,李荣昌未曾料到的是,这假山顶部,不知何时被李采霓弄出了一处草木掩映的石盖头。 只需穿过假山狭窄的缝隙,便可攀至顶端,远眺府外风景。 这是李采霓的秘密基地。 就连她的贴身侍女环儿都不知道——因为环儿太听话了。 她不光听李采霓的吩咐,同时还对她的父亲、母亲、哥哥都言听计从。 若是寻常事还好,但此事——纵使父兄如何宠爱她,肯定也不会同意这般离经叛道的举动,所以…… 这个地方唯有李采霓一人知晓! 每当有烦心事时,她便会把环儿支走,紧闭房门,偷偷从窗棂那儿翻出,钻到这儿,独享夜景。 黑夜里凉风习习。 仰头便是皎洁星空、繁星点点。 低头则是万家灯火、昼夜分明。 这是独属于她一人的秘密。 但今夜,这场安然的宁静注定被人打破。 李采霓一双柔荑撑着身前平台般的山石,美目潋滟地看着头顶明月,正沉浸时,左眼余光忽然闯入了一道暗影! 她心头猛地一滞! 这分明是一道人影! 而且在没有发觉之前,她竟没有听到半点声响! ‘武道高手!’ 此时此刻,李采霓不由得想到了方才与父亲在书房内的争执: “采儿,如今这世道乱了,武匪横行,即便是我们家,在那些武道强人面前,也并没有高上几分,你……” 李采霓心里一紧。 ‘来得这么快?自己才刚同父亲说呢!’ 她此刻连动都不敢动,只希冀这位强人只是恰巧路过,看到此处风景好,来这山石上面吹吹夜风,等会儿便走了。 “你在这儿干嘛?” 然而,事与愿违,似乎是早已察觉到了她的存在,那人直接出声问道。 ‘我在这儿干什么?我还想问你呢!’ 李采霓心里一阵发狠,但嘴上却是软得很,她有些担心这人怕不是什么采花贼,梁上君子之类的…… 于是,她压着嗓嗓音,低声哑气道: “我东西掉这儿了。” “哦!那找到了吗?要不要我帮你一起找?” 那听着意外显得年轻的声音,让李采霓心中陡然一沉——戏本里的采花贼,好像都是年轻…… 在那声看似热心地提议落下后,原本月光映照在前方的阴影,当即朝着李采霓笼罩、覆盖下来。 阴影当头! 第三十六章 我只值一小半? 那人像是正在探身过来。 眼前的阴影越压越近,近乎将月光都全然遮避。 眼瞧着光亮越来越少,自己即将陷入黑暗之中,李采霓霎时像只炸了毛的山猫,指尖捏紧泛白,俏脸紧绷,但她也不敢喊,生怕这人狗急跳墙之下,欲要杀人灭口。 她几欲哭出声,声音颤抖道: “别,别别别!我这样挺好的!” 那阴影当即顿住了,而后缓缓往暗中退去,重新将星光露了出来。 “不方便?”那声音问道。 “嗯嗯~!”如获新生的李采霓点头如捣蒜。 “好吧!” 不知是不是李采霓的错觉,她感觉自己同意之后,那“采花贼”的语气似乎也轻松了一些? “你身上带刀了吗?” 沉寂片刻后,那声音陡然出声,而且一问,就是如此炸裂的问题。 ‘刀?’ 李采霓心中慌乱如麻: ‘这人是不是想杀自己?’ ‘而且杀人还要用死者的刀?竟如此丧心病狂?’ “没…没有……”李采霓语气中略带哽咽。 她此刻心中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弄这个小石亭,安生在房里睡觉,学着其他家族的小姐一样,躲在闺房里绣花不好吗? ‘呜呜~!我还不想死呀!’ 不管李采霓心中如何泪如雨注,天生却是全然不明白,他只觉得这位救了自己一命的李二小姐,似乎有些奇怪。 哪有人大半夜躲在石缝里捡东西的? 而且听这声音支支吾吾的,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 不过天生也不准备细问,反而觉得这样恰到好处——东西能顺利给了,还不用露面。 听李采霓说什么身上没有刀,天生也不犹豫,当即从布袋中拿出灵果。 这枚灵果明显与其他的灵果有所不同。 在此刻深夜,其中散发的灵机道韵,竟隐隐与周边环境氤氲起了带着朦胧、梦幻的黄晕,像极了自天际坠下的星辰。 双手一掰,灵果便分为了两半。 看着其中依旧充沛的灵机,天生想了想,觉得虽然自己等了这么长时间,但这枚灵果明显效用更大,说不得就算是一半,也比李德二那一整枚强劲。 略作思忖后,天生又是一掰。 而后将剩下的一大一小灵果块用绸巾包起来,伸手将四分之一大小的灵果递了过去。 “给!给你吃的!” 看着伸到眼前的这只骨节分明、皮肤细腻的白皙手掌,李采霓脑中陡然升起一股“卿本佳人,奈何从贼”的遗憾,她也不敢反抗,只好唯唯诺诺地接了过来。 双手捧着果子到了脑袋前头,只是鼻尖轻轻一嗅,李采霓那一双翦水秋瞳便涟漪起了波纹。 闻着好香啊! 不过为什么只有一小半? “这果子是好东西,但不能多吃。” 天生似是明白李采霓的疑惑,解释了一句,而后接着道: “要是你明天还想吃,便多给你一些,只是怕没这么好了。” 听到这话,李采霓略感心安。 既然有明天,那自己今晚应当不会遭受此人的毒手了吧? 李采霓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转溜一圈,心思渐渐活泛起来。 “你……” 她没急着吃,而是试探着缓声问道: “你是特意找上我的?不是凑巧?” “嗯!”天生应声道。 “那这果子有什么用?”她又问。 “听别人说,这是天材地宝,有很大的好处。” “别人说?”李采霓黛眉一拧,而且…… ‘天材地宝?你把我当小孩子哄呢!’ “哦哦!” 听出李采霓的怀疑,天生连忙解释道: “这果子我已经吃过了,你放心,对人好的很。你快吃吧,不然这果子放久了,会没用的!” “那好吧……” 听着贼人的连声催促,李采霓只好答应。 红唇轻启,贝齿试探性地轻轻咬了一口果尖儿,一声“咔嚓”过后,她骤然感觉口齿留香,精神一振,那顺后而下的汁水仿佛有魔力一般,在亲切滋润她的娇躯。 李采霓当即连连几口下肚,瞬间感觉整个身子都暖洋洋的。 脑海中一顿翻江倒海过后。 李采霓瞬间觉得眼前人,应当是个慈眉善目的好心人。 在她眼里的形象,已经从满脸横肉的穷凶极恶之徒,变成了嘴笨心善的年轻儒生。 “这果子好吃,整个人都舒坦了!” 赞叹过后,李采霓眸子里泛着雀跃的光彩: “前辈,你是怎么找上我的?莫非是因为我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您想收我为徒?” 天生:“……” 在此之前,眼前少女给他的印象,是那种大家闺秀、娴静温雅的气质。 而现在,则是展现给他一种古灵精怪的跳脱娇俏。 前者高不可登,凛然尊贵。 而后者,则更生动,更亲近。 天生有些不想在少女面前展露真容了。 “诶诶,前辈!你说话呀,前辈!” 少女轻快、热烈的话语接踵而至: “还是说,是因为我才望高雅,您是慕名而来?亦或是受人所托?我听爹爹讲过,我大姐姐便是嫁给了一个你这样的人。” 天生抿了抿唇。 眼前少女如此满腔热忱,让他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灵果你已经吃了,若是明日还要,那便现在回房去!”说罢,只见山石前的暗影一闪,略显仓促地逃离。 见人像是走了,李采霓等了一会儿,这才赶紧从石缝里爬出。 接着芊芊细手捧在唇边,小声问了几句。 “前辈,前辈?” “前辈您还在吗?” 确定周围无人回应,李采霓登时松了口气,而后根本不敢在原地停留,连忙迈着细碎的步子快速往自己卧房处疾走,同时心里暗忖道: ‘好在是走了!’ ‘竟还敢让我明天再来……明天还来?” “真以为仅仅一个滋味不错的果子,就能骗到我堂堂李家二小姐不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等明天一早,我就去找兄长告状!把你这淫贼给抓了!’ 骗人先骗己。 方才为了将那贼人糊弄过去,李采霓可是做了好一番心理斗争和自我欺骗,连带着她自己都出现了幻觉——方才竟真觉得那果子吃了后,身体舒适了许多。 ‘哎,也不一定是幻觉,说不得就是被下了什么慢性药散之类的,明天还得去找大夫……’ “嘶~!” 刚至窗户旁,李采霓突然捂住了自己腹部,只觉得那儿阵阵痛意袭来,疼不可忍。 ‘莫非是没骗过去,他方才一直是在拿我当乐子耍,其实早就在果子里下毒了?’ 感受到身体各处传来的痛感,李采霓心中满是悲凉。 ‘没想到这武道强人竟还有如此恶趣,而且……’ ‘他为什么只给我一小半毒果?’ 俏脸苍白无血,全身疲乏无力,李采霓觉得自己应当是死期已至。 但她依旧在艰难扒窗。 ‘我不能死在屋外,不然今后名节怕是不保,要被草席卷了丢到乱葬岗去了。’ 带着强烈的怨念和坚定的意志力,李采霓艰难爬过窗户,而后四肢无力地瘫软在自己床上,闭目默默等死。 “可恶~!” “难道……难道本小姐真的不值得一整个毒果吗!” 第三十七章 这位前辈高人过于腼腆 翌日。 风和日丽,秋高气爽。 李采霓还沉浸在美好的睡梦中,嘴角嵌着恬静的笑意,浅浅的酒窝上挂着惬意的安眠。 “姑娘,姑娘!” 见卧房里久久没有人回应,门口候了多时的环儿终于忍不住发声,先转头尴尬地同正站在院门口,主母身边的张妈妈对视一眼,而后赶忙推门而入,一边将门合上,一边嘴上催促道: “这都日上三竿了,您怎么还没起呢?主君和主母都在厅里等你多时了!” “唔~……嗯?” 被吵醒的李采霓睡眼惺忪地迷瞪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对着床上方扑闪扑闪,嘴上发出迷糊的梦呓声。 “别嗯了,还是赶紧……” “哎哟~!” 当床上的李采霓发现自己没被毒死,反而睡了个难得的舒坦觉,高兴地掀开被子,舒服地抻了个懒腰时,环儿骤然捂住了鼻子: “姑娘,您这晚上是干什么去了?怎么屋子里一股子馊味儿?” “嗯,有吗?” 李采霓黛眉微拧,下意识地鼻翼翕动,而后柔美的鹅蛋脸当即转成嫌恶的苦瓜脸。 “呜呕~!” 一股恶臭味直冲脑门,使得李采霓猛地发出一声干呕,差点被自己被子里闷了一宿的臭味给呛晕过去。 等回过神来,她当即苦着小脸,两指捏着琼鼻把被褥一掀,赤着白嫩红润的玉足跳下床。 “快快,环儿!我的被子臭了,你赶紧把它扔了!” 结果却是没有听到环儿的应和。 李采霓诧异地转头看向环儿,却只见自家的贴身丫鬟正站在自己身侧,一手捂嘴、一手捂鼻,双眼瞪圆,一副想逃却逃不掉的可怜兮兮。 李采霓低头一瞧,顿觉熟悉而恶劣的臭味袭来。 “啊~!” ———— “环儿,你等着瞧吧!” 氤氲着水汽的浴桶内,随着李采霓粉嫩细腻的手臂挥舞,如蝴蝶般的精致锁骨轻盈扇动两翼: “什么一流高手,门派宗师的,以后都是你家姑娘的手下败将!” “知道了,姑娘!” 一旁矮凳上,撑着脑袋,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环儿满目担忧。 自打自家姑娘发现自己一夜变臭的难堪后,就如同得了失心疯一样,先是嗷嗷的想要掀床榻,发现床榻掀不起来,就转而去掀桌子。 这下自然是如愿了,毕竟桌子谁不会掀? 然后…… 然后她就发现自家姑娘的病情似乎越发严重了。 就如现在这般。 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一流高手”、“宗师”之类的听不懂的话。 环儿猜想,自家姑娘应当是受了昨夜书房里的刺激,以至于晚上盗汗,早上神志不清了。 “姑娘。” 环儿贴近浴桶,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环儿知道您不满家主想要您与王家公子联姻之事,但您也不用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说不定……家主就只是提一提呢,往后的事谁说得准。” 见环儿如此委婉的提醒,李采霓自然知道她是如何想的,但这种“奇遇”,她自不可能与环儿说,不然今晚怕是那高人真要被父兄找人给围了。 此人可是未来自己的师父,万万使不得的啊! 想到此处,李采霓总算是将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 “知道了,你先出去同母亲通禀一声,我稍后便来。” 浴桶内。 李采霓抬起自己的双手,青葱玉指,指尖圆润,似同往日无异,但若是细细观察,便能发现与原先的素净相比,当下这双玉手显出了几分白里透红的意味,多了几分血色和劲力。 她本就体弱,所以对自己前后的改变,体会的更加深切。 她想,这应当就是传说中的“洗精伐髓”。 李采霓不由得对今晚之约越发期待起来。 入夜后。 月明星稀。 环儿因为担忧自家姑娘的心理状况,所以今夜怎么都赶不走,非要在隔壁偏房里守着,李采霓拗不过,只得提前以透气的由头开了窗户。 等偏房里的灯灭了许久过后。 卧房内,一双晶亮的明眸陡然在床榻上睁开,蹑手蹑脚地合衣下床,小心翼翼地搬来桌凳,轻手轻脚地爬出窗扉。 “前辈?” “师父?” 绣篌阁,假山景观底下,李采霓以手掩嘴,小声地呼唤道。 但她在原地等了许久,都未见有人回应,于是脑中想起昨夜这位前辈高人似乎过于“腼腆”,她小鹿般的灵动眼睛转溜了一圈,而后当即调转方向,顺着山石缝隙,一路爬到了石盖头那儿。 “前——” 结果她刚将头露出来,就发现了旁边处的那道熟悉暗影。 李采霓:“……” 明明我刚刚在下面还看着没人的! 心中腹诽这位前辈过分腼腆的同时,李采霓也是心中一振。 ‘来无影去无踪,这位当真是武道高人!’ “前辈,那果子果然是天材地宝!” 此刻李采霓的话里没有半分敷衍和奉承: “我今早一醒来,就发现自己洗精伐髓了!整个身子都轻快了许多!” 闻言,天生紧了紧眉梢。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李德二第一次吃了灵果之后,可是什么大变化都没有,除了给他留了一身汗,什么洗精伐髓的根本没有。 所以…… 天生目光落在手中绸巾包着的一大一小两块灵果上。 ‘难怪花伯约当初如此非盯着这枚灵果不可,效用果然天差地别。’ 没得到预想中的回应,李采霓小声问了声: “前辈?” “嗯,在呢!” 说完,天生直接将两瓣的灵果递了过去。 “谢……谢谢前辈!”李采霓俏脸通红着接过。 整个过程,她的脸都热得如同火烧一样,心里想是一回事,具体“要”又是另一回事,少女脸皮薄,难免有些臊得慌。 “不用说谢,要说,也应当是我说才对。” “啊?” “没事。” 天生简单回了一句,而后提醒道: “这果子放的时间越久,效用便会散得越多,你自己斟酌吧。” 李采霓听出了天生的离意,不由得出声道: “前辈!” “嗯?”刚有延长趋势的阴影又缩了回去。 “您这是要走了?” 第三十八章 一个好汉两个帮,一颗仙树满地桩 “嗯!” 天生点了点头,语气轻松道: “事情办完,我就要回去了。” “回去?回哪?” “回我自己的地方去。” 见李采霓没有急着服用灵果,反而找自己搭话,天生难得有了谈兴,于是话便多了些: “我喜欢在自己那地方待着,那儿待着舒服,而且我也不喜欢往外走,也不喜欢见人。” ‘所以前辈是为了自己,特意忍着麻烦来的?’ 不知为何,李采霓心中突然涌现了雀跃的情绪,这既是因为有人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天资”而高兴,同时也是因为这位前辈愿意“放下身段”与自己谈心。 平日里家人虽然对待自己好,但都把自己当做孩童看待。 她以前觉得高兴,但现在却有些不认同,想要改变这种观念,参与到大人的话题里去,却没什么办法。 现下,她感觉自己终于迈入了大人们的世界。 于是她将灵果放到眼前山石上,问道: “那您为什么不喜欢见人呢?” 天生面露迟疑。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这只是他冥冥中的一种感觉,隐隐提醒他与人接触多了会有坏处。 “人见多了,见杂了,会不舒服。”天生这时想到了花伯约之事,于是回道。 “不舒服?” 李采霓心中恍然。 ‘看来这位前辈武功已经到了传说中的功参造化的境界,修心养性,使得心境不染尘埃,所以不愿意见人多了,扰乱了他的修行。’ ‘难怪这位前辈的手如同少年一般细嫩!’ 有了灵果之效在前,天生已然在李采霓心里是高深莫测的形象。 “那您为什么来找我呢?”李采霓眨了眨眼,问道。 “因为……” 天生挠了挠头,而后想出了答案: “因为你心地善良!” 见李采霓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再问自己的身份怕是要掩盖不住了,天生也不准备继续谈心了,当即起身: “便聊到这儿了,我走了!” “等等~!” 李采霓生怕前辈一走,便再也不会回来了,但让她说挽留的话,她也不好意思,不然有蹬鼻子上脸之嫌。 略作思忖后,她出言道: “前辈,你给晚辈这般珍贵的灵果,可是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 “这样晚辈才能稍稍心安!” 天生本不欲要求什么,但听李采霓说她于心不安,只好顿了顿,最后说了句: “那这样,你若是有闲暇,那便替我寻一门拳脚功夫来,到时我有空了,自来寻你。” 他想到李德二建议自己练功夫的事,既然李采霓有心,那便让他帮忙留意下。 交代完,天生不敢再留,撂下话就飞身而起跑。 见眼前的黑影陡然消失,李采霓心头蓦然升起一股怅然若失的惆怅,稍待片刻后,她定了定神,看向手中的两瓣灵果,而后一把丢入嘴中。 …… 春日始挂果,初秋收摘。 这段时间里,顾宁也是全然没有歇着。 先是根据天生每夜拎着树汤的来时方向,慢慢将一根粗长的根茎往那边生长、延伸,最后终于寻到了溪水的位置。 至此便是“下根初蹚水,盈润唯自知”。 水源问题解决后。 顾宁便着眼于周边的其他树木。 这三个月来,花伯约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经常会出门往佘山深处去寻灵物,隔三差五才回来一次灌溉树汤。 顾宁猜测他这是想两头都抓—— 既是怕树汤浇的太频繁,使得自己前功尽弃,也是顺便往佘山里边寻,看还有没有如顾宁这般的好苗子。 因此,这也是虽然这场鹬蚌相争游戏的进程有些漫长,但顾宁却丝毫没有心急的原因——平日里大半时间都可用来修炼,等花伯约回来时,便权当给自己放个假,开始攻略周围的“兄弟姐妹们”以作闲暇放松。 虽然俗话说得好,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但奈何这汲取他人劳动成果的活计实在暴利,使得顾宁只能忍下内心的急……悲切,忍痛同室操戈。 一个好汉两个帮,一棵仙树满地桩(充电桩)。 每当有空时,顾宁便会挨个造访自己的同道们。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根茎,看看忙碌的顾宁,是否依然孤独地转个不停。 可惜其中大多数的同道们都不友好,不解风情,对于这些不上道的树,顾宁也只能被迫采取强制措施了。 于是,在这种一加一大于二的助力下,顾宁根茎的蔓延速度如同下坡滚石一般迅速,成功敲开了果园内所有树木的大门。 一人一根! 一视同仁,绝不厚此薄彼! 当然,纵使在如此公平公正的机制下,也总有那么几位臭老鼠屎! 自甘落后,不知分寸,不可理喻的家伙们! 对于这种人,顾宁坚决不能容忍! 首先便是点名周边的这四位。 在顾宁输送树汤之后,开始压榨般的疯狂抽条、生长,如此之下,竟然不感恩戴德,还敢把树往顾宁这边伸! 如此蹬鼻子上脸的行径,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顾宁决定充分满足它们几个的需求,忍着恶心,将其他树木吸收的树汤,全都注入了他们四个身体里。 全是以德报怨,没有半分铲除异己的意思! 而结果也是喜闻乐见——它们四个全都结出了饱满圆润的果实! 至于“细枝结硕果,不是科技就是狠活”这种话,顾宁是从来都没听说过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他倒是常听人提起。 一直到他们四个根部开始枯萎、细枝萎靡、树叶凋零地光秃秃之后,顾宁也是对它们四个抱有敬意。 决定既往不咎! 除了这四位出头的,也有几位是自身实在是难以为继,处于日渐枯萎的状态。 顾宁看着实在不忍,出于善心决定全力榨取,送它们最后一程。 时不时以神识探知果园的情况,看着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果园,顾宁心中的得意满满登登。 所以说嘛! 有个领头人的好处就是在这,让大家有力往一处使! 群龙无首怎么行? 第三十九章 处处是景、处处是缘 果园内的营收并不止于此。 在经历过生根、抽芽、萌叶、含苞开花、结果、落叶的一系列流程后,顾宁只觉得自己的神魂莫名生出了一种落地生根的感觉,就如同之前一直是悬浮状态,而这下,终于是脚踏实地了。 顾宁不明所以,但冥冥中的本能却让他明白,这是一件获益匪浅的好事。 顾宁之前便不排斥结果,觉得树木开花结果是顺天应时,天地玄理。 这下有了冥冥中的启示,更是不抗拒了。 不过他也不会特意去损耗自身灵机,以迎合这种不明所以的灵性本能,他决定自己今后便走当前的路子——十六枚灵果恰到好处。 同时,还有另外一奇特现象出现。 众所周知,树木在挂果之后,多半都会开始落叶,而这种情况多半是因为自身营养不足,或是病虫害。 偏偏这两种情况顾宁都不存在,他却真的落了叶!并且是在他沉浸修行时,营养充足的树叶随风而动,自行脱落! 有了前面挂果的经验,这次顾宁自然也是选择顺其自然。 树叶飘落在地上,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腐烂、分解后,其中的营养物质回归土壤,被顾宁重新吸收。 这次吸收,顾宁分明能感觉到,其中除了树叶中本身的营养,以及略有残余灵气之外,分明还有一种沉淀厚重的土黄色物质也夹杂在里边! 这种能量并不能被自己的树体消化运用,而是一入体之后,便直奔着树体空间而去! 土黄色在树体空间内探头而入,却没有如先前灵露那般引动声势浩大的动静,反而是平平静静、稳稳当当,直接沉入了树体空间的底层,没有引发丝毫波澜。 顾宁想要尝试着将其挪动,却发觉即便是他如今能延伸十余丈的神魂,也负担不起它的重量,只能稍微撬动一丝丝。 既然暂时奈何它不得,也没琢磨出它的具体作用,顾宁也就任它沉积在底部,并且给它取了个名号——“地气”。 顾宁是个取名废。 这灵性物质一看便是来自大地,取个简单易懂的地气再好不过了。 叶陨身于地,落一缕地气。 如此算下来,顾宁体内也算是花团锦簇。 吐纳来的灵气。 汲取自太阳的日华、经由太阴沉淀的清冷灵露,以及经由两者调和而成的灵液。 现在,还要加上来自大地的地气。 应有尽有。 并且这几者之间,还没有发生强烈冲突,反而更似阴阳相合,龙虎交汇的意味! 而就当顾宁内心思忖之际,他的灵场内突然闯进两只灵性生物。 那熟悉的身形和神魄,顾宁当即便知道是谁来了——朱鹮和玄鸦。 它们两个在顾宁身边待了这么长时间,顾宁早就熟悉了它们的形状,并且似乎是因为它俩经常在顾宁身上呆着,使得它们身上的气息,有开始渐渐朝顾宁转化。 觉察到这点,再加上顾宁已经通过它俩平日从佘山里边收集灵露,用以灌溉自己,以及与天生分果之事,知晓它俩是两只平和良善之鸟。 因此,顾宁已经把它俩当做灵宠养了。 还会偶尔逗趣,对它俩的神魂表现出作为灵树的懵懂意识,诸如讨厌、喜欢的情绪。 如它们先前,便想更进一步,直接在顾宁身上筑巢。 这顾宁自然不答应(绝对不是因为怕它俩贪图享乐,习惯懒惰之后,就不给自己带灵露了)。 而是距离产生美! 于是顾宁直接贴着它们的神魂,展露出不喜的情绪,霎时间惊得这两只鸟好一阵不敢再来,后面才习惯下来,不过往顾宁身上衔垃圾的事是再也不敢做了。 朱鹮和玄鸦先后落在树上,先是各自按照寻常习惯,落在顾宁的左边侧枝和右边侧枝,而后一会儿待不住,便以爪子开始丈量枝丫的长度。 直到它俩在中间枝干上聚集。 双翼翻飞、手舞足蹈,好一阵叽叽喳喳。 透露出的情绪分别是: “长!”、“粗!”、“……” 哼唧完之后,它俩便收拢羽翼,立在这枝头上,看着下方热闹。 只不过隐约间,泛着朱红色的爪子好像不怎么安分,寻着空儿,便不动声息地往旁边挪动。 不一会儿,便挨着了浓墨暗羽。 “噔~!” 一记乌喙直戳脑门,朱鹮直直地从枝头上跌落,而后翅膀快速扑腾,这才重新仓皇立在玄鸦的不远处,但却是不敢再靠了,只继续隔三差五的偷摸瞟几眼。 ‘鸟头就是好啊,偷窥都不用转!’ 顾宁饶有兴致地看了会儿,见朱鹮没再厚着脸皮闹腾了,暗骂一句“没毅力”,也将视野放在了树下。 火红染黄的灵树下。 巴掌大的红叶时不时飘零垂落,却偶有一阵不知从哪来的旋儿,使得它不得安然落地。 甚至更有悲惨的。 纵使落了地也不得安生,时不时就被碾上几脚。 天生正在树下习武。 有一身强健的体魄作为底蕴,他手中的长棍被他舞得枪出如龙、虎虎生风。 李德二则是在树底下坐着,手上捧着一本破旧的武林秘籍,上面有许多持枪的人形图案,天生便是按照上面的动作演练。 李德二是个很有责任心的武道教练。 除了找来一根韧性十足、约莫半丈的长棍做为天生的武器,手里还揣着本不知从哪寻摸来的秘籍,帮天生指导动作,分外用心。 两个人都是半吊子。 一个稀里糊涂,心有惴惴。 一个照猫画虎,照本宣科。 如此,倒也相得益彰。 几套“广播体操”练完之后,天生停了下来,而后也如李德二一样盘腿坐在树下,开始盘点收获得失。 不,应该说这喜欢在树下待着的习惯,是李德二模仿天生的。 李德二想着,既然天生说树下待着舒服,自己虽然不知缘由,但修炼道体的感觉肯定比自己一个资质斑驳的人准确,于是他也跟来,时常在树下坐着,希冀能获得些自己不知道的好处。 与天生说话时,李德二抬眼一瞧,如期看见了树上的那两只扁毛……哦,不对,应该叫灵鸟才对。 冠下二人语,枝上两禽依,秋色漫天展,不与外人言。 第四十章 少见些人,少遇些事 身下的两人在聊天,顾宁也在侧耳倾听。 他觉得像这样的悠闲日子便挺好。 有两只灵禽陪着解闷耍乐,偶尔还可以支使它们两个做些事。 旁边亦有人闲聊。 顾宁本就是个少言少语,喜欢听人聊天的性子,未穿越前的儿时,他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在一众大人谈天说地时,搬个小板凳在角落处安坐,撑着脑袋默默听着。 眼下便是恰如其分。 而且,顾宁发现其中还另有好处。 在成为树木后的这段时间里,顾宁发现他也承袭了树木对时间的独特钝感,也就是对光阴的悄然流逝似乎变得迟钝。 顾宁起初以为这是件好事。 毕竟都成为树木了,那么肯定过的是离群索居的生活,若是对时间没有钝感,那最后岂不是得被无聊的日子逼疯? 直到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迟钝之感越来越严重,甚至渐渐开始影响顾宁的思维,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正常情况下,他的思维和行动能力没有任何问题,但如果手头上没有事做了,那么这种钝感的后患就会凸显出来——往往只是一个眨眼的恍惚,一天时间就过去了! 这尚且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顾宁不敢想象,若是这种情况持续下去,那么他会不会一个恍惚过后,便是日新月异,沧海桑田?或者是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就此一睡不醒?还是说…… “树性”战胜“人性”,自我就此泯灭? 纵使是其中最轻微的后果,这种不可控的“人间一年,自己一瞬”,也是顾宁不能接受的。 而就在顾宁为此困扰之际,天生与李德二时不时在树下的闲聊,却给顾宁带来了不一样的惊喜——人的一面不再渐渐萎靡,而是缓缓活泛起来! 这一发现让顾宁备受鼓舞。 同时,也让他打消了隐遁深山的想法。 顾宁原本打算自己积蓄出足够的营养和修为后,便可以仗着根茎结实坚韧,往群山深处腾挪,但现在,他却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果连自我都无法确立,那便什么都没有了意义。 况且,经过这么些时间的静默观察,顾宁并没有发现当下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感觉到威胁。 自己零落下的边角料,便足以喂养出天生,而那显然有些来头的花伯约,都不是天生的一合之敌。 因此,顾氏等式便大可成立—— 顾宁>>天生,天生>>花伯约=顾宁>>>>花伯约,花家>>花伯约=顾宁>>花家。 而花家能在当下这种情况下就有家族修士,而且族中还有一位“道体”级别的道子,很明显是在当下修行界占有一席之地的。 所以—— 顾宁>当下修行界。 顾氏等式,秒了! 说到底,还是自身实力给的底气。 ‘自己地底下有三十六根粗茎,就现在的天生也不过堪堪是一根之敌,就算是有人心怀不轨,想来也挡不住我这三十六根擎天柱的轮番蹂躏!’ 既然安全无虞,自身又需要人气蕴养,那么顾宁便暂时不打算走了,而是准备就安心在这农庄里待下来,反正背后就是佘山,想要跑路随时都可以。 这也是为什么顾宁对果园内的树木,采取的都是资本家的细水长流,而不是奴隶主的敲骨榨髓。 走可持续性发展的路线嘛! …… 时间缓缓流逝,白驹过隙。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过后,天地间寂寥的秋色就此暗淡,凭空多出了一分冷意。 农庄通往长宁县的小路就此变得泥泞。 不过道路虽然变得湿漉泥滑,但这场雨过后,农庄周边反而热闹了起来。 天一泛白,就有人一路踩着泥浆,推着木车,手持柴刀而来。 进山伐木。 果园。 顾宁身下。 穿着一身单薄青衣的天生活动完手脚,浑身冒着热气地往李德二旁边一坐,好奇问道: “二哥,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李德二盘腿坐在树旁,身下垫了个蒲团,面前置了一个小茶案,将小炉子炙得火热的茶壶拎起,为天生倒了杯热茶,慢悠悠地解释道: “马上就要入冬了,他们这是趁着天气还暖和,多囤积点柴火,好熬过这个寒冬呢。” “每年都有这么一回,不稀奇!” “那他们怎么到这儿来砍柴?” 天生抿了口热茶,困惑道: “我去长宁县时,看到城外就有一处山林,里面树木可不少。” “嘿嘿~!” 李德二知道天生对于许多常识不懂,所以当即轻笑着道: “那山边有县令他老人家的庄子,能让你一个泥腿子去砍了?” 见天生欲言又止,李德二又给出了个“贴心”的解释: “在那些贵人眼里,那些树就算是摆在那儿图个好看,或是什么用都没有,也比糟蹋了强!” 天生听罢,一口将茶闷了下去,不再言语。 见此,李德二笑了笑。 “你心里也别觉得不爽利,若是没有如此,怕是你我的日子也没有这么轻松了。” 见天生看过来,李德二当即起身,指了指远处上上下下的忙碌黑点,说道: “他们忙活的柴火里,可还是有一份替我们砍的。” 迎着天生那双瞪大的双目,李德二出言道: “这片佘山虽不是我们李家所有,但毕竟是在我们庄子附近。在这长宁县,我李家还是有几分脸面的,若是其他权贵老爷,我们必不好上前,但这些冒远而来的砍柴人,那也是要孝敬我们一份上来。” “这是什么道理?” 天生也跟着起身,眉头紧锁: “就因为在这儿附近,看见了,所以就有李家的一份?” 李德二摆了摆手,坦言道: “天生,你之前人生许多年都是浑噩过的,所以许多事都只看到好的一面,但……” “世道就是这般!”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这是大家都明白的事。” 李德二打断了他,手点远处慢慢推来的木车,上面堆满了刚刚砍好的木柴: “就算是我们这庄子才新立,就算我没派人去索要,他们也会自觉将东西送上。” “所以,天生……” 李德二顿了顿,摆了摆手里的破旧秘籍,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的想法是对的,为了你的赤子之心,为了你自己好,你应该少见些人,少遇些事。”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李德二最后低声喃喃。 仿佛是在告诫天生,又仿佛在提醒自己。 第四十一章 花家花月 随着天气越发寒冷。 山上那些砍柴人的身影也逐渐消遁。 田埂边的草场上。 堆砌着成堆劈成竖段的木柴。 趁着如今天气还算晴朗,正好晒干水气。 除了佃农之外,天生和李德二也在其间跟着一起忙碌。 在一片欢天喜地的笑脸中,只有李德二一人表情郁郁。 按照年初时,父亲李德一的教导,这些平白得来的柴火,自己大可直接将其卖给手下佃农,换些额外银钱,省心又得利。 可偏偏天生不得意。 无奈之下,李德二也只能当做发发善心,积德行善,将柴火白白发给了庄户。 偏还觉得不够。 这不,一大早上的,李德二便被拉了壮丁,一起来晾晒柴火了。 好在做事归做事,偷工减料、偷奸耍滑的本事李德二还是有的,他手上拎着根木柴四处晃悠,晒着暖阳缓缓踱步,倒也自在。 这时。 李德二不经意间往山间一扫,却是看见了一道白影正往庄子这边飘然而至。 细看之下,才惊觉那是一道人影。 明明是闲庭信步,却似大步流星。 明明山路陡峭,地上也余有泥浆,但却是健步如飞,履不沾泞。 李德二心中当即咯噔一下。 面上做出眺望疑惑的模样,但眼角余光,实则早已开始在人群里寻找天生的身影。 还未等他从低头弯腰的人群里寻到天生,那人却是已经到了庄门口,朗声高喊道: “哪位是庄上管事?可否出来一见?” 话虽是询问,但那一双锐利的眼眸,却是早早定在了李德二身上,显然是眼力非凡。 此时,天生也终于是从人群中直起了身,察觉到了来人的不凡。 “天生,陪我走一趟!”李德二故作轻松地招呼道。 随后两人一同朝着那年轻人迎了上去。 走近一看。 这白衣人约莫既冠之年,一袭白衣胜雪,剑眉星目,气度不凡,自有一股子温润如玉的清雅之气。 可此刻,这位本该风度翩然的贵公子,却是周身都散发着风尘仆仆的疲惫,眉宇紧锁,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难掩心中急切。 “您是?”李德二试探问道。 “这先不妨提,你家公子随后便到,他自会与你说。” 白衣青年语速极快,显然是不愿意浪费口舌,而后又马不停蹄地开口问道: “数月前,有一位唤作花伯约的人来你庄上借住,可有此事?” 听到自家公子李明辰马上便到,又闻此人提及花伯约,李德二当即印证了心中猜测——这人应当是花家来人。 明白这种事人家想必早就探听清楚,查明底细,李德二因此也没有丝毫隐瞒,坦然回道: “确有此事!” “那他人在何处?”白衣青年立刻追问,目光灼灼。 “呃……” 李德二面露为难之色: “他……他老人家……” “快说!” 年轻人显然是对花伯约的失踪极为上心,当下见李德二支支吾吾,一副推诿的样子,脸上的强作镇定,以及脑中的心急如焚,当即全都化为了愤怒,不由得对李德二怒喝一声。 说着,身子还有往前倾的趋势,似要上前逼问。 见此,天生不动声色地横跨一步,恰好挡在李德二的身前。 “嗯?”惊疑之声乍起。 对于原本一直护卫在李德二身后的天生,青年只当他是个护卫之类的角色,并未在意,但此刻天生往前这一站,却是让青年人感觉眼前陡然出现了一尊熊熊燃烧的火炉! 燃得炽烈,火舌热浪扑面而来! “未曾闻是哪家同道当面?” 青年人眉峰微蹙,目光在天生身上来回打量,有些摸不清路数。 眼前这少年虽然年岁不大,但那周身翻滚如潮的强横气血却是瞒不住的,应当不是无名之辈。 于是他的语气收敛了些。 “什么同道?”天生疑惑反问道。 他已经与李德二商议过了,他只继续把自己当做不知修行事的懵懂少年便好了,其他的一概不知。 “你……”青年脸面露异色。 “公子说笑了。” 李德二连忙上前将天生拉到旁侧,赔笑道: “我家天生以前是个痴傻儿,在城门口讨粥时,被我家小姐好心收留,安置在了此处。他从未与外人有过接触,莫说与人交谈……” 说着,李德二看了青年一眼,欲言又止。 “平日里,怕是只有花大家对他和颜悦色,多有照拂。” “叔父?”青年目光一凝。 “叔父?公子您是花大家的侄儿?那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一家人,一家人啊!” 趁着青年人皱眉沉思,李德二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眼睛一亮,而后赶忙对旁边的天生催促道: “天生,快把花大家进山前给你的东西拿出来,让花公子看看。” 等天生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东西,李德二笑道: “花大家平日里待天生最为亲厚,临走之际,更是给了他一块佩玉以作纪念。” “佩玉?!” 青年猛地转头,一入眼便见了天生手上的佩玉,一时间只觉得心神失守,动心骇目。 “怎……怎么可能!” ‘花家佩玉非亲族不可持,非生死不可遗,叔父怎么可能把佩玉假手于人?’ ‘除非……’ 青年霎时眼中寒光骤现,怀疑自家叔父是被眼前人给害了。 “吁——!” “吁——!” 恰在此时,庄门外响起一阵马蹄声。 三人翻身下马,大步而来。 直直往前走的是李明辰。 旁边的两位,则是青年人先前留在李家应付的两位中年人。 “公子!” “公子!” 两人快步走到青年人身侧,而后见自家少主脸色不善地盯着对面人,当即也是横眉冷对地顺势看去,当发现对面天生手上拿着的佩玉时,更是瞬间脸色一冷,眼中暗藏杀意。 “诶,花月花公子,你这轻功怕是已有了一流高手的境界吧?” 李明辰乐呵呵地走上前,语气中带着几分揶揄: “我们不过是前后脚出门的功夫,却是怎么也都追不上你,你这般心急,连让我这个主家尽地主之谊的机会都不给?” 对于李明辰话里有话的绵里藏针,花月充耳不闻,只是眉峰紧锁,心中思忖。 身边的两位中年人都是双手直直地落到胯,蓄势待发骨。 见对方不搭话,李明辰感觉有些被冒犯,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想到此人是江宁城里来的大家子弟,也不好发作,只好干笑一声,转向李德二。 “李二,花公子是来寻花大家的,你老老实实地将事情与他说清楚。” 说罢,李明辰眼神随意一转,落到天生身上,而后目光一顿,看着天生完好的右腿,不由得出言道: “你是那个乞丐?怎么腿不瘸了?” “我也不知道。”天生真诚地摇了摇头。 “咦?” 李明辰又是一声惊讶出口: “你的痴症也好了?还不结巴了?” “这我也不知。”天生挠了挠头,面露苦恼之色。 第四十二章 奢侈的排场 “兴许是花大家的功劳?” 李德二在一旁谄笑道: “自从花大家来了我们庄上后,这天生的病全都好了不说,就论他给我们果园里浇的树汤,也是让那些果树长得极好。” 在一旁听着的花月默不作声,但心里的杀意开始慢慢衰减。 这一下子,他有些不确定心中的想法了。 ‘莫不是叔父看中了此人,所以才给了他佩玉?他的腿和脑袋也是叔父治愈的?’ 这念头一起,花月顿时有些踌躇起来。 若贸然动手,错杀叔父看中之人,反倒不美。 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问清叔父下落。 “我家叔父如今身在何处?”花月沉声问道,语气却已不似先前凌厉。 李德二这下没有丝毫迟疑,径直伸手指向身后的佘山山脉: “数月前,花大家如往常那般,天刚蒙蒙亮就背上了干粮,往山里寻花觅草去了,但自那日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了。” “什么?都已经几个月了?!” 花家人还没有表示,反倒是李明辰先跳了起来,指着李德二鼻子唾沫横飞地喝骂道: “花大家来我庄上做客,还念着我们借个住处的情意,好心照看果树,你就是这样报答人家的?早早就该告诉我,好派出人手去山里寻!” 对于李明辰这种看似训斥下人,实则借此撇清关系的小伎俩,花月实在是懒得看,只点头敷衍应下,便立马同李明辰拱手道: “在下叔父在山里失了踪迹,一时半刻怕是难寻,还恳请李公子行个方便,通融个此处落脚的地方。” “好说,好说!” 李明辰大手一挥,当即让李德二将自己的住处留给了花月。 而他自己,则是以此事事关重大,还需回府同家父禀明一声的由头,匆匆驾马离去。 就不知这急匆匆的劲头,是率先往何处使了。 李明辰虽走,但他的话还是有用的,于是李德二顺势将目光落在了花月身上。 “花公子,接下来作何安排?” “一路来舟车劳顿,还望管事先给寻个住所,好安置马匹、行李。”花月脸上透出明显倦意,客气说道。 李德二闻言神色一怔。 他见这三人一路风尘碌碌的架势,还以为他们听了自己的话,就要迫不及待地去佘山里寻人呢,不曾想竟还准备先歇息一下,不过他也没呆愣太久,转身便去安排了。 结果等他安排好屋子,出门要领人去看时,却正见着那花家三人都在各自找佃农问话。 不多时。 那三人重新聚在一起,低语片刻后,这才由花月领着来到李德二面前,同他道了声谢,接着说道: “多谢管事!管事可还记得我家叔父之前的住处在哪儿?不用多麻烦,我们几个在那凑合几日便成!” 李德二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花月刚才不是想暂歇,而是想借此支开他,好找庄子里的佃农们确证落实。 李德二心跳陡然慢了一拍。 “那儿……那儿呢!” 反应过来后,他连忙找补似的,动作迅速地领着他们来到花伯约的屋前,笑吟吟道: “这儿便是花大家的屋子了,我一直都给留着呢,没人进去过。” “谢过管事了!”花月客气笑了一声。 说罢,等自家人先后进屋,他便径直将门合了上去,徒留门外的李德二一人站着。 李德二:“……%^*@!” 房屋合上的瞬间,屋内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 与此同时。 还有花月那霎时阴沉下来的笑意! 方才与庄农们印证时,他没有发现任何纰漏,但方才……那李德二突如其来的热心,却是让他瞳孔一缩,心中骤然升起了些许怀疑! “仔细找找,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花月冷声下令道,语气中透着浓浓的寒意。 “是!” 两位中年人立即开始行动,动作娴熟地翻找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好一顿一丝不苟地翻箱倒柜后,左侧的中年人沉声道: “公子,未发现什么异样。” “只是那管事不怎么老实。” 右侧的中年人蹲下身子,低头扫视一圈屋内在阳光下隐隐泛光的灰尘,补充道: “他说自三叔失踪后,这里便没人来过,但依我俩的查证来看,这里应当有人来过,而且带走了不少物件。” 左侧的中年人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公子,要不我们直接将那管事抓来问话?” 听到两人这样说,花月眼中的怀疑反而散去了些。 “先不急,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那疑似被叔父看好的少年似乎与那管事关系匪浅,花月不敢想象叔父如今的处境,只不想恶了这极有可能是叔父留下的最后一丝痕迹。 他缓缓闭目,仰头一叹: “既然这儿没有线索,那便往佘山里去寻吧!” “给族里送信!” 花月低下头,一双背光的眸子,平静如深山里青苔染绿的潭水: “让他们将浠水河里的那条灵鱼弃了!全都给我来找!” “可……” “是!!” …… 在天生和李德二眼里,日子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只是庄子里凭空多出了一个人。 没错,就是一个人。 自那天另外两名花家人离开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只剩这个花月每天早出晚归,日复一日地往返于山林与农庄之间,比佃农们的作息还规律。 朝六晚六,全然没有一天休息。 初来时,这位宛如山间清风的气度公子,如今已日渐萧索颓唐。 日升日落,他的头越压越低,仿佛随着时间的推移,肩头添置了缕缕暮气。 但在顾宁的眼中,却是截然相反。 花月来时的第一天,纵使没有主动进入灵场内,但顾宁还是不由得心生感应,感知到了一股陌生的,极其浓郁、精纯的磅礴生命力闯入此地。 顾宁当即掩盖自身气息。 随后没过几天,顾宁就从朱鹮和玄鸦两只灵禽的日常叽叽喳喳里,听出了佘山山脉里,近日突然有十多个人类出没,个个身上都带着灵气气息,正一路顺着农庄通往佘山的小道,沿途觅迹寻踪。 ‘这可是十几位修士!不分昼夜地彻查!’ 顾宁猜都不用猜,眼前这位年轻人肯定便是花伯约口中的花家道子了。 而且,花伯约弥留之际的话语,也并非是危言耸听。 他的身份确实不一般! 竟直接让花家道子亲至,并且直接派遣了十多位修士专门寻找他的行踪,日夜不停。 这可是灵气稀薄时的修士啊! 寻常人家里能出一个便是侥天之幸了,若不掩盖身份,走到哪里都是座上宾的存在,而偏偏齐聚于此,在深山里苦耗一旬…… “这并非是怕了你。” “只是不值当罢了!” 第四十三章 植物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快,快!他回来了!” 一日黄昏,花月如往常般黯然返回庄子。 佘山山脉重峦叠嶂,要想在茫茫群山中找寻一个已经被野兽蚕食的人,实在是难如登天。 但花月仍旧固执坚持,强压下所有质疑。 李德二远远瞧见花月的身形,当即开始催促天生练功,天生已经将他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武功秘籍练得炉火纯青,一板一正,连带着木棍横扫发出的呼啸声,显得赫赫声威。 李德二希冀让天生展现实力,好让花月这个不受家族重视的公子哥儿,纵使发现了什么端倪,届时也不敢冒着两败俱伤的风险,最后只得知难而退。 至于为什么说不受家族重视——一个初来乍到,就被手下随从抛弃的少爷,能是什么大人物? 李德二现在是不怎么虚花月的。 果然,随着天生开始在树下演武,那头刚回庄的花月闻声立定,远远观望了一阵儿,这才缓步回房。 那迟疑回头的背影,落在李德二眼里,则成了怯懦的表现。 “瞧着吧,这次指定能给这小少爷留个记性!好让他掂量一下自个儿的份量!”李德二满脸得意道。 见李德二这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天生虽不明就里,但也跟着点了点头。 看着树下的这两个“活宝”,顾宁着实是忍俊不禁。 你这在别人面前演武,确定是在威慑,而不是招笑? 什么异界阿三行为。 漏底了知不知道! 顾宁不知晓花月作为花家道子,具体有什么能力手段,但仅凭人家每天晚上都能吐纳灵气,而且速度还不慢,便知道人家的眼界肯定是不凡。 而就李德二找来的,这所谓的武功秘籍…… 说实话,在顾宁的细心感受下,只能说,只有纯粹的肢体动作,没有夹杂半分灵气运转在其中,比之广播体操都远远不如。 东施效颦在眼下真实上演,当事人偏偏还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这一幕属实是让顾宁很难绷得住。 至于花月那几次三番欲要转头的动作…… 顾宁想,或许在人家看来,你这和脱了裤子当面扭秧歌没什么区别,有些尴尬,又有些不好提醒。 不多时。 花月屋里升腾起熟悉的灵机律动。 只见那里仿佛出现了一个小型的灵气塌陷口,原本在空中四处游离的点点灵气,纷纷朝那个灵气旋涡汇聚。 经过这么多天的观察,顾宁已经偷学会了这种奇特的吐纳节奏,只等花月离开,他便可以尝试一二。 若是修炼有成,他便能摆脱原本的暴力攥取,转而拥有这种更加便捷高效的修行方式。 这就是终身学习的重要性! 植物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 仲冬寒夜。 天气越来越冷,阴云天象愈发深沉,仿佛头顶随时都会倾泻下一场鹅毛大雪。 经过十余位修士不分昼夜,冒着冷冽寒风搜寻,终于是寻得了一丝踪迹。 陡峭秃山下。 难得有一夜星月展颜。 花月立在缓坡前,目光沉沉地望着眼前的沟壑纵横。 不多时。 一片被尘土掩埋多时的泛黑衣角,被人恭敬递到花月手上。 衣角没有染血,似乎正是因为如此,它才能在于今日被寻到。 “就这个了?”花月默然看着眼前碎布,声音平静得可怕。 “道子,只有这个了。”来人埋首回复。 空气中的氛围霎时沉寂凝滞。 良久,一声悠长的叹息在夜空中回荡。 继而簌簌声忽起,天地间毫无征兆地白絮飘零。 花月虽然明白花伯约多半已是凶多吉少,但此刻真正看见自家叔父这唯一遗物,心头仍如被重锤击中,心中悲怆难忍。 他沉默地攥紧手中的布料,指节渗出惨白。 “你们走!” “是~!” 林间的十余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往后退去,只余山前这一袭白衣独立风雪。 雪花簌簌自天际飘落。 这冬天的第一场初雪来得格外急且迅猛。 白色一点一滴地在青年身上蔓延,却又由于其旺盛的血气,却怎么也压裹不住。 唯有手心捧着的那块碎布,早早被风雪掩盖了踪迹。 “蓬~!” 不知过了多久,一捧皑皑白雪在空中骤然扬起,内里蕴含之物,随着呼啸山风飘忽于夜色中。 再无踪迹。 山涧农庄。 听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雪势,天生下意识地紧了紧被褥。 如今他的茅草屋早就焕然一新。 不止重新用了木头、木板推翻重造,内里的木柜、灶台之类的东西,李德二也都给他重新布置好了,比平常佃农家都要豪奢。 空处的火塘烧得噼啪作响,天生双目盯着时不时调皮蹦跶出的火星,也是看得目不转睛。 “吱呀——!” 这时,门扉轻启。 却不似被狂风吹鼓的“哐当”骤然,而像是有人在门外轻轻将门启开,还抵住了风雪不侵入屋内。 天生掀被起身,走到门口张望,却丝毫未见人影,地上薄雪依旧平整如新。 “来我这儿。” 正当天生疑惑之际,一声清淡却压抑的声线骤然在其耳边响起。 天生不知是何人在装神弄鬼,但身体却先他的头脑一步,顺着冥冥中的感知,望向了果园方向。 视线穿过重重阻碍,径直投向灵树。 那儿,灵树下,正有一袭单薄白衣矗立,狂风卷得他衣袂飘飘,发簪不知落到了哪去,只有披头墨发在风雪中肆虐舞动。 “来吧,有事同你说。” 今夜难得清亮,再有天地白雪相映,衬得那人如天上月,皎皎不近人间,见之忘俗。 又见那人昂首视木,未见其面,却可闻其缅怀之意,始落凡尘。 天生顿了顿。 就着中衣迈步出门,踏入一路风雪。 “这棵树,便是我叔父初时想要寻觅的灵物吧?” 花月头也不回,淡淡道: “果然不凡。” 花月语不惊人死不休,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便让刚走进树底的天生停住了脚步。 同时,被惊住的也有顾宁。 他竟不知道自己何时、何处露出了马脚,居然被这花家道子看出了灵树身份? 他这段时间可是特意停止了修炼,还时刻收敛气息! ‘莫非这就是有传承和野路子的差距?’ 惊讶过后,顾宁随之便是心生欣喜。 刚才花月施展的那两种道术,他已经大约将其灵气运转路线记了下来。 现在看这架势…… ‘等下他和天生打起来,又有东西可以借鉴了!’ 第四十四章 若是他对我拔刀相向就好了 “觉得奇怪?我为何能看破?” 花月轻笑一声,掌心轻抚树干: “这棵灵树虽擅长隐匿气息,连我最初都被瞒了过去,但……” 花月低垂眸扫了眼脚下泛黄的土地: “这土有些欠妥,再加上从庄农那听来的叔父所作所为,也能大致判断一二了。” “所以……” 花月缓缓回头,看向天生,眸光里显露出难以捉摸的深意: “这树上的灵果,是被你吃了?” 天生沉默不语,但眼神明显开始戒备,身体紧绷。 通过刚才花月那一手隔空传音,以及远远便可施力推门的本事,他明白眼前这人绝对不似花伯约之流,而是真正掌握道术的修士! 这是真正的生死大敌! “你不必如此!” 见天生如临大敌的模样,花月反倒是哑然失笑起来: “这树上灵果既然是叔父给你的,便是你的机缘,我自不会翻脸不认人。” 显然,他认为天生之所以会病情痊愈,而且还有这一身强横气血,便是因为花伯约将这一树灵果喂给了天生的缘故。 再加上,还有花伯约的佩玉傍身,花月已经将天生认成了花伯约见猎心喜的“徒弟”。 花月突然沉默下来,而后倏然抬头,看向天生,眼神变得飘忽不定,似是透过天生看到了某位故人。 “你说可笑不可笑?” 花月直直看向天生的双眼,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戚: “我本因家族争斗凶险,特意支使叔父来此寻药避祸,可谁曾……想……反倒害他踏上绝路!” “我本想将这附近生灵都屠尽了的。” 说着,花月再度拍了拍顾宁的树身,引出树上积压的白雪倾泻而下,却全都被他无声息间就引到了旁处: “这灵树,也应当是个好木柴!” “你喊我来,就是为了诉说此事?”天生冷眼横眉,回道。 闻言,花月脸上登时闪现出惊愕的神情,而后却是似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是了,你神智初愈,又无人教导,怕是连礼义廉耻都没学会,还整日与那市侩管事厮混,自然许多事也是不懂得。” 见花月似乎并没有发现花伯约的死因,之所以喊自己来,似是想对着自己这个花伯约“看中之人”,抒发内心错失亲厚长辈的郁积,天生平复心中心情,决定继续听下去。 见天生缓缓收敛了敌意,花月当即欣慰笑了笑: “这些便都留给你了!希望你今后不要让叔父的在天之灵失望才好!” 天生默不作声。 “叔父的尸首已经寻到,又逢大雪封山,我今夜便会离开这儿。” 沉吟片刻后,花月开口询问道: “你可愿随我一同回花家?免得在此地空耗光阴。这灵树你若不放心,我遣人帮你照看便可,你只需在家中灵地专心修行。” “不去!” 天生摸不准花月的想法,简短拒绝: “我不喜见外人。” “不喜见人?” 花月眉宇间流露出思忖之意,旋即眉头舒展,竟露出理解之色: “也好,此处修行毗邻佘山,也算是个清修的好地方。” 花月此刻就如同在自己离家前,关照自家后辈一般,考虑的极为周到。 “对了。” 花月这时想起之前见的天生演练的那套“杂耍枪法”,开口道: “你虽已入道,也有一颗向道之心,但先前我所见你演练的那套枪法……” 花月顿了顿,斟酌用词: “还是莫要再练为好。” 迎着天生诧异的眼神,花月娓娓道来: “那套枪法粗劣不堪,漏洞百出,莫说是修士,纵使是江湖武人也不会多看一眼,更别说无半分灵气运转之效了。多半是哪家编扯出来糊弄人的,你练多了,反而越练越别扭,损害道心,有走火入魔之虞。” “等我回了族里,会遣人给你带一篇入门修行的炼气功法,你惯使长棍,那便再附一套《灵枪诀》,用以你当下潜修足矣。” 说罢。 花月再度转向顾宁,对天生告诫道: “草木之属,得道最是不易。我观此树生机勃勃,是个难得的好灵种,你守着它,日后也应当不缺乏修行资粮,至于其上所结灵果,须得以玉石之髓存……” 见天生面露茫然,花月忽然笑了: “是了,这些修行常识你自然不懂,那届时再给你一份记载修行常识的概述罢。” 修行上的事交代完,花月话题又落到了为人处世上,仿佛心中有一口郁气,让他不吐不快,诸事必尽。 他话锋一转,竟提起了李德二: “就你庄上的那位管事,你也需小心些他。” 见天生面露不满地看过来,花月脸色不改,继续认真告诫道: “猪圈里的家畜抬头,这并非吉兆。有些人认不清自己,见识了不属于自己的风景,便误以为自己也跻身其中了,最后怕是要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还要累及旁人。” “更别说还有穷人乍富的遗害,我看他现在就有此兆头,在这里的这段日子,他对我一直心怀敌意,想来是个不怎么安分的角色。” 天生:“……” 他原本还不以为意。 毕竟在他看来,花月这番话虽然情真意切,但还是不如李德二来得信赖。 但直到听花月说,他一直能感觉到李德二对他的敌意时,天生不由得心中一慌。 见天生默不作声,花月也不见怪,只是轻叹道: “既然不喜见人,最好与人少些牵扯。” 这些交代完,花月才舒了口气,神色柔和下来: “叔父待你如子侄,亦视我为亲子,今后这世道多半要乱了,你若遇着什么难处,大可将佩玉带上,来江宁城寻上花家,届时自然会传到我耳朵里。” 人烟稠密之地不适修行,所以花家的真正族地另有他处,江宁城里的那座花府,不过是个联络点,以及朝其他修行势力昭告花家对江宁城的所有权。 见天生默默点头,花月心中略感欣慰,而随着这情绪一起,却是让他整个人都微微一顿。 少顷,他心生离意。 不过临走之际,他的身影突然顿住,驻足回首,转身朝天生问道: “天生,你有姓氏吗?” 天生摇了摇头。 “那要不取一个?” 天生这名字一听便是别人拿傻子逗乐的名字,而且在道途上,这名字也不怎么好,受不住。 天生又是摇了摇头。 见此,花月笑了,风雪卷起他零落的发丝,月光下那张俊逸的面容竟显出几分落寞: “不取也好。” “若是取了,反倒成了我如今这般,落得个枷锁在身上,不得轻松……” “若不是有花字在前,我大可安置好家人、叔父,一同寻个偏僻角落隐居了。” 话音未落,花月脸上突然再也没有了笑意,他猛地转身,闷头一路往山外闯,地上踏踏踏的一个接一个的黄土脚印。 天生默默目送其背影消失在远处黑暗中。 他实在是想不到,今夜突然造访的花月,竟是以这样的亲近身份关照自己。 少了一个大敌,心里轻松的同时,天生又感觉心里有些堵得慌。 ‘若是他对我拔刀相向就好了。’ 天生脑海里突然闪过这般荒谬的想法。 第四十五章 我,天生,饿饿,打钱! 寒风吹卷碎雪呼啸。 花月与天生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茫茫雪幕中。 只剩顾宁一树屹立,覆雪满霜。 ‘这神识牵引,没想到竟如此有用!’ 顾宁心中暗叹。 方才在花月一语点破自己灵树身份后,顾宁下意识地就调动了自身强横神识,笼罩整个树身,同时地底的三十六条主根也全都顺势蜷缩,盘踞如龙,将此地团团围住,以防出现什么不测。 花月是个修行有成的修士。 他的神识虽然不能如顾宁这般透体而出,但他的神魄强度,却远远比天生凝实强盛,已经能够完全收束自身念头,使得顾宁一时间根本捕捉不到他心中的情绪—— 但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以手触碰顾宁的树身。 周身神念不能隔空摄取,但你这肉贴肉的,还能错过喽? 于是乎,靠着花月的第一次亲密接触,顾宁成功捕捉到了花月来此地的目的——悼念花伯约,以及同天生这个花伯约死前看中的人见一面,借此缅怀一番自家叔父。 若仅仅只是这样,恐怕今夜的话题不会如此深入,只是寻常话别。 顾宁自然不满足。 然后,趁着花月第二次伸手、亲密接触之际,顾宁顺势以神识勾动花月心中对于花伯约的思念,压制对其生死的哀伤,引导他着眼于过去的温情、收获这类情绪。 果不其然。 花月的肺腑之言环节就此结束,由哀转慈,转而进入对天生这个小老弟的帮扶阶段。 不然,纵使花月如何看中天生,如何看中这份来自花伯约的香火情,也不会在当下心情悲痛的情况下,想的这般体贴周到。 ‘这神识引导之术,果真是有奇效啊!’顾宁心中暗喜,地底的根茎都恨不得撒会儿欢。 这以神识勾动的术法,并不是强取豪夺别人的意识控制权,而是在潜移默化之下,让他心中的情绪产生偏重。 这诸如你前一脚脑子里有想做的事情,但下一刻却陡然忘了,脑袋空白之际,你顺势记起了另一件与此事相关之事,等这件事做完后,你才恍然大悟,记起了原先的事。 你不会因此怀疑是自己的脑子被别人控制了,而是觉得这是情理之中。 譬如花月刚才就是那般! 他心中因花伯约死亡而产生的悲伤情绪,一直都存在,只不过在第二次接触中,这种悲伤情绪被顾宁暂时压制了一会儿,而这种情况下,人的脑子总是想要找件事做。 那么顺理成章,原本只占据了花月小部分注意力的“关照”,“存续叔父在世间的最后一丝痕迹”等念头,因而占据上风。 这时顾宁已然抽回神识,深藏功与名。 这种神识法术不留痕迹,而且水到渠成,唯一的短处便是,如果那人的原先情绪太过强烈,那么最后同样会回到原来的情况。 花月便是如此。 在没有第三次接触顾宁之后,他便渐渐缓了过来,也没了心情再为天生谋划,匆匆走了。 不过好在,浓缩的都是精华。 在这极短时间内,他爆出的金币,已经是让天生盆满钵满! 一套入门炼气功法,一套灵枪诀,外加一篇修行常识概要…… 我,天生,饿饿,打钱! 而顾宁自然不会平白给别人作嫁衣。 天生现在尚且能感觉到,在他自己修炼时,树下灵气远超别的地方,那等他得了功法,到时候必定感受的越发深切,那届时,这些东西,岂不是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摆着? 入门炼气功法,这功法一听便知肯定不如花月自己用的,顾宁准备这段时间先琢磨琢磨花月的那一套灵气韵律,看能不能学会,若是不行,那就委屈一下自己,用入门炼气功法也可。 而修行常识这东西就很重要了! 先有“学会数理化,走哪都不怕”。 现有“修行常识有,往哪都能苟!” 知识是树类进步的阶梯! 我爱学习! 至于灵枪诀,这东西顾宁也是欣然笑纳。 我也可以看,我也可以练枪! 谁说下面的枪不是枪?我拿出来比你胳膊都粗! ‘果然,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虽然外头寒雪飘飘,但顾宁的内心却是激情似火! …… 第二日。 天空上仍旧雪花纷飞。 寒风虽然刺骨,但庄子内的氛围却是极为热闹。 大人们手持扫帚,忙前忙后地清扫屋顶积雪,一派热火朝天。 草场上则是雪球满天飞。 一群半大的孩子,分别由着几个年龄稍大的孩子头领着,被冻得通红的小脸蛋上尽是欢颜,正你来我往地打着雪仗,场面好不热闹。 嬉笑打闹声,整个庄子都显出了生动活气。 李德二裹着一身臃肿的袄子出门。 他当然不用亲自去扫屋顶的雪,自有识趣的佃农主动前来帮忙。 这不,一出门,他先是哈着满腔白气,朝门口搭着木梯扫雪的王立微微颔首,而后便是踏着一路“咯吱”往花月的屋子走。 他也得去问问这位公子哥儿。 结果来到门口后,敲门却是久久未应。 正当李德二惊叹这位的不知死活,竟敢冒着大雪还要入山时,身后忽然传来天生的声音: “二哥,别敲了,他昨夜走了。” “走了?” 李德二满目诧异地转过头来,连声问道: “他怎么走了?花伯约不寻了?” 于是天生缓缓将昨夜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听到初遇时的离奇,李德二如遭雷击,好一阵回不过神来。 “你……你是说……” 原地愣了半晌后,李德二才语气磕巴道: “他会隔空传音,以及隔空开门、断雪的道术?!” 他的语气断断续续,震惊无比! 这哪里是什么不受重视的落魄公子,分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啊! 这种手段,分明是真正的神仙人物! 一时间,李德二内心惴惴不安。 脑子里开始反复回想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有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天生则继续讲述。 当听到花月对天生如此宽厚相待,又是送功法、又要送东西时,李德二主动忽略了花月前面对枪法的点评,只心中暗暗记下回去要找那当铺老板算账,就连忙将天生拉到隐蔽处,左瞄右瞟确定无人后,这才悄声道: “看来他是把你当作花伯约的衣钵传人了!我们今后再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第四十六章 可是他答不出来啊! 危机已解,而且还有丰厚的好处拿。 一时间,李德二顿感心中困顿尽去,只觉雨过天晴,眼前便是天空海阔,一路坦途。 天光雪色映在他涨红的脸上,竟显出了几分意气风发。 他一把拽住天生的手腕,当即就要拉着天生浮一大白才痛快! “来来来!那三坛灵酒还在我床底下放着呢,正好今日去验一验成色!” 天生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李德二猴急地拉进房里。 搬酒、倒酒,动作一气呵成,但透露出的意味却是后怕十足。 酒水落碗,溅起清澈见底的酒液和醇厚的酒花,天生定眼一瞧,却是没感觉到其中有多少灵气存在,寥若晨星。 “如何?”李德二满脸期待地询问道。 天生摇了摇头,答道: “效用不足万一,比之你初次服用灵果都远远不及。” 才从天生这儿听说,这等灵果是要用玉石之髓相盛才好存放,但李德二心中还是抱有侥幸。 此刻天生一言下来,他算是彻底死心了。 “咕嘟~咕嘟——!” 李德二直接端了一碗烈酒下肚,狠狠抹了把嘴,面露惋惜道: “哎,白白糟蹋了呀!” 天生轻轻摇头。 这事属实是受条件所限,当时没办法而为之,谈不上什么糟蹋不糟蹋的。 好在是当下已经知道灵果应当如何存放了,虽不知玉石之髓具体是何物,但想必花月之后遣人送来的修行常识里,应该会有所提及。 “对了,花月之后又说什么了?”李德二继续好奇问道。 天生瞧了李德二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这是?莫非是提及我了?” 李德二也不是傻子,一看天生这作态,如何不知道他的顾虑,当即轻笑一声,大气道: “大可直接说出来,二哥我不是小气的人!” “他说你一直对他有敌意。” 天生出口的第一句话,就让李德二豁达不出来了。 “这……这他是怎么知道的?” 李德二瞠目结舌。 有花伯约的前例在先,李德二又没有天生那样的赤子之心,所以他很难不对花月这个花家来人产生敌意,但他一直都是默默压在心里,最多只是心里暗骂几句怎么还赖着不走,但每次遇着花月时,他还都是笑脸相迎的。 这也能感觉得到? 修行人就能这么不讲道理嘛! 天生缓缓摇头: “我也不知,应当是什么法术之类的吧。” 形于外者,莫显乎神;存乎人者,莫良于眸。 这其实是花月神魄强横的表现。 虽没有到达神识透体而出的境界,但透过别人的目光、神情,他也是能隐约捕捉到些许情绪。 不过这些两人自不晓得。 “那以后我岂不是得避着他走?”李德二咬牙切齿道。 要是花月真能读取别人的想法,那自己今后若是不小心在他面前脑中闪过花伯约的死因,那不是秘密就暴露了? 李德二心中暗暗打定主意,以后若是再遇到花家人,肯定要躲远一点。 “应当不至于如此。”天生宽慰道。 李德二摇了摇头,扬起脖子又是一碗烈酒入喉: “嗐——!” “为了你我考虑,我还是离花家人远些罢。” “对了,后面还有没?他既这样说了,肯定是还要背后编排我的吧?” 花月此刻不在,李德二还是颇有胆气的,当即忿忿拍了下桌子,震得酒碗叮当响: “没想到身为堂堂修士,他竟还与人窃窃私议!” 天生抬眉瞅了李德二一眼,而后缓缓将昨夜花月对李德二的论断说了出来。 “什么?他竟敢说我是被圈养的猪猡?” 李德二登时怒目圆瞪,指着城里的方向怒骂道: “好个道貌岸然的修士!简直……简直就是一派胡言!痴人乱语!” 李德二登时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反复谩骂,指天蹬地,舍我其谁。 好一番发泄过后,李德二倏而平静下来。 “吨吨吨——!” 这下他直接冲到桌前,兀自将整个酒坛子都抱了起来,对着坛嘴猛猛灌了好几大口,酒水从衣领上淌过,又被毛袄子吸了进去。 天生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 过了好一会儿。 李德二终于是舍得将酒坛了放了下来。 酒坛空了,他的袄子也湿了大半。 “天生!你知道的!” 李德二脸红耳热,如醉如狂,突然迈腿踩上了身前的凳子,而后一步蹿上桌子,整个人立在桌子上。 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看着天生道: “你知道的,我是要做李家大管事的!” 天生默默点头。 “可是……可是……” 李德二眼眶骤然一热,竟是直接哭了出来,眼泪夺眶而出,与洒在他脸上的酒水混合在一起,混淆纵横分不清楚: “可是我知道,我是做不成大管事的!” “呜~呜——!” 李德二蹲在桌子上,如同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般,喉间突然溢出呜咽: “从我九岁那年,小草儿被老爷发卖了出去,我被从书阁里赶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做不成李家大管事了!” “父亲告诉我,我们这些家生子的命,都是主家给的,妹妹反正都是要给人做丫鬟的,在哪做丫鬟不是做?” “我信了!” “父亲还同我说,等他老了,这李家大管事的位置,还是得自己人用着放心,到时候肯定是我的,只要我尽心尽力。” “我也信了!” “可是……天生——!” 李德二恸哭流涕,跪在桌上一把揪住天生衣襟,悲声道: “上月我拿着今年进贡回府,问了我父亲,当年小草儿被卖与了哪户人家,可是……” “可是他答不出来啊!” “啪~!” 酒碗被猛地摔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他骗我的,他一直都是骗我的!” 李德二脸红筋涨,涕泗横流,吼道: “他自己在李家当奴才当久了,恨都不敢恨,就连我恨他也不许!” 随之李德二语气一歇,泣道: “天生,你说!我这李家养的家畜,该不该抬头瞧他们?” 天生沉默看着眼前有些歇斯底里的李德二,轻声道: “二哥,你喝醉了!” “呜~呜——!” “是,是我醉了……” “是我忘了……” 李德二认命般地将身体往后一仰,砰的一声,他整个人直接瘫软在了桌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头顶的横梁,喃喃道: “我不报仇了,我也不恨了,我只要把小草儿找回来……” 第四十七章 爷爷是个老顽固 一场毫无体面的晨间酩酊后。 李德二接连好几天都没出过屋子,饭菜都是由王春一家帮忙做完送过去的。 偏这活计还极为惹人羡慕。 毕竟李德二吃饭用菜,那都是用白米,油腥的,这些东西只需往自家锅灶上过一遭,那便之后煮什么东西都是香喷喷! 还能平白得来一盆锅巴米汤! 午时。 外面雪花飘飘不停,王春家的灶台却是热火朝天。 “好了!” 木铲放下,一阵肉香四溢的锅气蒸腾,今日油光晶亮的菜式被王张氏分装入盘,盛进两个圆形簸箕里。 灶台旁边,一大一小两双眼睛直溜溜地盯着—— 小的仗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灵动眸子,目不转睛。 大的则含蓄些,只时不时地偷瞟一眼,但那不住滚动的喉头,却早已暴露了她的故作矜持。 “还没看够呢?” 王张氏无奈瞥了一眼灶台边,站了许久的儿媳赵春梅、孙女王眉: “小的馋嘴,你一个大的怎么也管不住?一个个的,都是有样学样!” 说着,王张氏还哼哼瞪了眼坐在土灶前,柴垛旁,正各自端着个破口瓷碗,小口慢抿,时不时发出“啧啧”声的王春、王立父子。 他俩还时不时鼻子朝前轻嗅,似是在拿着饭菜香气下酒一般。 一家子都是不争气的! “娘,我这不是饿嘛!”赵春梅颇为委屈地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 要不是肚子里突然多了个人,心口一直闹得慌,她可学不来女儿的模样。 “行行,知道委屈你了,到了正点,赶紧把饭菜给管事、小管事送去!”王张氏挥了挥手,而后当即转身从菜篮里掏出一大把野菜,快速丢进油光可鉴的锅里。 “呲~!” 又是一阵白雾蒸腾。 “哦!” 一声应后,土灶前的王春和王立却是眼皮抬都没抬,纹丝未动,而是由着赵春梅和一脸干黄枯瘦的小眉儿接过了装好菜的簸箕,转身出门。 一个捂着肚子小心翼翼。 一个头顶麻布双手紧捏。 “喝喝喝!捡来了一瓶黄汤,灌了几口就把自己当老爷了?可把你们两个喝的头昏喽!”看到这一幕的王张氏不好直说,但手上木铲却是不由得用力翻飞,嘴里指桑骂槐道。 “嗝~!” 长长打了一个舒爽得酒嗝,王春登时眉头舒展,眼睛微眯: “你这老娘们懂个球啊?就乱胡诌。再说了,这佳酿哪里是捡的?分明是我卖力换来的!” “爹,爹!还有我一份儿呢!”一旁身上同样泛着酒气的王立补充道。 “对!我和你儿子一起换回来的!” 父子俩默契对视,眼里皆是得意。 王春眉飞色舞的说完,却见自己老妻依旧是不屑撇嘴,手中铲子更是砸地铁锅“咚咚”直响,当即他眉头一横,仰头示意旁边坐了半个屁股木凳的儿子张口说话。 “你给你娘说说!”王春眯眼咂嘴道。 “诶!” “娘,不是我和爹不去送,这不是不好去嘛!”说着,王立扬了扬手中的酒碗,张口道。 “哼!你俩就喝吧!总有喝完的一天!”王张氏当即回了一瞪眼。 一旁的王春也是脸色莫名的看向自家儿子,恨铁不成钢。 “我让你说的是这个?” 王春有些纳闷。 自己这么聪明的脑袋瓜子,当个里正都是绰绰有余,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蠢材! 如果不是有喝酒不抽烟的好习惯(实则是怕窜了味儿),他怕是当即就要起身拿他的旱烟杆儿,给这蠢儿子当头一棍! “爹,不是这话?”王立挠了挠脑袋,有些糊涂。 “嗐——!” 王春无奈摇头,不再看这头蠢驴,而是将目光转向自己老妻: “我和你儿子去送有什么可得的?怕不是饭一送到就得被赶出门,然后再拿个空盘子回来罢了,但春梅和孙女儿去就不样了……” ———— 天生正在屋内盘坐。 原本即便是外面下了雪,他也不惧严寒,可以去演练枪法,但因为已经有了花月的提醒,所以他便将那套枪法给停了。 现在反而有些无所事事了。 “噔噔~!” 门外如约响起了敲门声。 天生起身开门,低头一看,果然就见着了一个小小个子站在自家门前,瘦弱的双手上提着个簸箕,盖在头上的麻布随着微微仰身下落,露出泛黄的发丝,以及下面一张泛着黄红色的小脸,目光中暗藏期待。 天生伸手一把将簸箕拎起,转身进屋。 这时身后又是一道“咯吱”关门声,待天生将簸箕里冒着热气的菜肴和白米饭取出,小眉儿也怯生生地坐到了木桌对面。 天生动作没有任何停顿,将饭菜摆好后,又是扭身去木橱柜里取了一个空瓷碗和竹筷,码放到王眉面前。 动作娴熟流畅,像是已经成为了习惯。 “吃吧!” 将小半碗饭赶进小眉儿碗里后,天生简短说了一句,而后就开始往嘴里扒饭。 见此,小眉儿纵使是习惯了,但还是动作畏缩拘谨地轻捏竹筷,时不时小心翼翼地朝天生张望一下,也不敢往前伸手,只嘴里一粒一粒地抿着米粒。 天生很快就把碗里的饭吃完,随后将筷子一撂,径直出门去了。 屋里。 见天生走了,小眉儿霎时整个人都生动活泼了起来,侧耳倾听门口的声响,确定“咔嚓”踏雪声渐行渐远,她这才欢快的大口咽饭,伸筷夹肉,吃得不亦乐乎。 风卷残云般将所有的饭菜吃完,她这才心满意足地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脸上露出满足的惬意。 将所有碗盘收回簸箕放好,小眉儿又拿着专属碗筷出门。 先是用地上的积雪将碗筷擦得干干净净,而后进屋拿出桌上尚温的壶水,来到门外又一番冲洗,最后来到木橱柜前,将碗筷放进靠边的角落位置。 “噔噔噔~!” “啦啦啦啦啦——!” 小眉儿一手挎着簸箕,一路哼唱着往回走,兴高采烈的同时,心里还有几分惋惜: ‘可惜爷爷是个老顽固,坚决不让我和娘把饭菜带回去,说什么清白人家,不能把人家吃剩下的东西拿回家来……’ ‘还有什么比吃得饱更重要呢?’ 小眉儿晃了晃脑袋,将头顶的碎雪撇了下去。 ‘明天就该是娘来这儿送饭了。’ “嘻嘻——!” 吃饱饭的满足感,几乎让小眉儿高兴地要蹦起来,结果这时,却是正好迎面撞到刚去果园逛了一圈回来的天生。 第四十八章 李家是李家 四目相对的刹那,小眉儿慌忙低下头。 “小……小管事!” 她瞬间不嘻嘻了,拘谨地将簸箕收拢置到身前。 “嗯!” 天生点点头,侧身将路让了出去。 小眉儿偷偷瞧了眼天生,就要磨蹭着避让过去,结果这时,却是突然听到了声: “吃饱了没?” “啊?!” 小眉儿浑身一颤,撅着唇瓣,一副唯唯诺诺、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 ‘莫不是要被秋后算账了?!’ 小眉儿知道粮食精贵,肉食更是精贵,但当第一次面对天生递过来的碗筷时,饥饿的腹中还是代替了机灵的小脑瓜,提心吊胆的吃了下去。 结果几次都没事,现在却被“拦”了下来,这莫不是…… 她脑中瞬间想到了爹爹给自己讲的故事,类似于恶霸财主以利相诱,哄骗小姑娘的戏码。 一想到这儿,小眉儿眼角都有了水汽。 “嘶~!” 看到小女孩几乎快要掉眼泪了,天生顿感手足无措。 怎么回事? 不就是路过打个招呼吗? 我看二哥平常遇着人,都是这样打招呼的啊,你怎么就哭了呢? 天生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罪名天生感觉自己承担不起,这时他脑袋突然灵光乍现: “对了,你娘在哪儿?可是还没回来?” ‘得赶紧趁着没人看见,把小眉儿送到她母亲那去,让她好生安慰一下,免得被人看出来——想来她们母女这几天吃了我的饭,应当不会回家告状吧?’天生心中暗忖道。 一想到自己把王春老丈的孙女吓哭了,天生就有些愧疚,同时,又心里暗自得意自己竟这么快就想到周全的补救法子。 “呜~呜——!” 一听天生要找自己娘亲,小眉儿在心里彻底坐实了天生想要“强抢民女”的猜想,当场嚎啕大哭起来。 但她又有些吃人嘴短,还希冀娘亲能救自己,于是只好强忍着泪水,指着李德二屋子的方向,抽噎道: “娘……娘她还没回来。” “呜哇~呜哇——!”哭声再次拔高三度。 对着突如其来的“雪上加霜”,天生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感觉一阵头大,怕是那夜花月展露修为在眼前时,都没让他如此无力。 无可奈何。 天生只得垂头丧气地往李德二屋子走。 后面则吊着个亦步亦趋,哭天抹泪的小尾巴。 还未至屋前,在外间候着李德二用饭的赵春梅就推门出来,满脸诧异。 “小管事,我家丫头这是?” 赵春梅心中惴惴不安,以为小眉儿是有什么地方招惹了天生,被他拉到自己跟前儿受训,连忙上前小心询问,趁着间隙,还偏头悄悄瞪了自家丫头一眼。 被母亲瞪了一眼,小眉儿顿时哭得更凶了。 “哇嗷——!” ‘完了,娘真不要我了!’ “没事,没事!” 天生脸色讪讪,手摆如飞,他一个能徒手擒鹰搏虎的人,此刻竟窘得耳根发烫。 天生凑到赵春梅面前,声音越说越低: “我只是回家路上遇着了她,打了声招呼,她……” 天生不好意思面对赵春梅诧异的眼神,唯诺小声道: “我还没反应过来呢,她突然就哭了。” 天地良心,我也委屈啊! 听完,赵春梅先是原地懵了片刻,而后顿时脸色一黑,几步上前就揪住了自家女儿的耳朵。 “你鬼嚎什么呢!” “吃饱了饭,脑子就成浆糊了是不?” “……” “啊!” “娘,娘!我错了,你别卖我……” 妇女的训斥声与小女孩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各说各的,好一派热闹非凡。 就算是正在屋里吃饭的李德二,听见外头声响,也不由得探出头来,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出难得的热闹场面。 谁家打小孩? 用点力啊! 饶有兴致地看完,李德二最后也发现了天生的存在,脸上的笑意不由得转而为尴尬。 他用力挠了挠头,也顾不上才动了几筷子的饭菜了,当即扭头对着远处的“二人转”吆喝道: “先别打孩子了,进来把东西收拾下!” “诶!管事!” 李德二说话还是有些用的,赵春梅闻言立刻停下了手中动作,但临进门之前,她还是手指着小眉儿拧眉道: “等回家了再收拾你!” 听到这儿,小眉儿却是不哭反喜,很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赵春梅动作利索,很快便将桌上饭菜收拾妥当,沉甸甸地饭菜与来时重量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以至于她根本空不出手来教训身边贴着的女儿。 ‘嗯,算了,算了吧!’赵春梅嘴角微弯。 “天生啊……” 李德二将天生引进屋里,先是倒了碗热茶,而后坐在旁边,面露窘态,道: “二哥前几天喝多了,酒后胡言乱语,你且听一嘴就过去了,万万当不得真的!” “嗯!” 天生认真点了点头,随后继续开口道: “虽是醉话……但,二哥,如果你真觉得自己当不成那个劳什子的李家大管事,又在那处待着心里不痛快,何不弃了,就在这儿安稳当个农庄管事?” 他顿了顿: “把前尘往事都忘了,就和我在这一起住着,岂不正自在?至于小草儿……” 天生正色道: “我也帮你一起寻!这么大个人,总能找到的!” 天生此时忽然想起了李采霓。 她作为李家小姐,想必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沟通渠道,都远比李德二一个人去找更加快捷…… 不过念在现在是寒冬腊月,天生暂且将心中想法压了下来。 李德二怔了怔。 “你愿意帮我?” ‘不顾忌……’ “这有什么的?” 天生脸色不变,答道: “若不是二哥你一直照顾我,给我饭吃,我怕是也过不得如今的日子了。” “好,好!” 李德二登时激动地站起身来,眼眶一热: “我听你的,天生!我不再念着去那什么李家了,我今后就在这庄子里待着!除了去寻小草儿,我哪都不去!” 李德二先前还以为天生会因为李家而袖手旁观,或是与自己产生嫌隙,但现在看来,是他想错了。 李家是李家,李采霓是李采霓。 对了。 ‘李家是李家……’ “管事!小管事!”门外突然传来王立的声音。 两人推门去看,正见王立站在廊下泥泞里,高声喊道: “先前那位花公子来了,身边还带了一个孩子,正在庄门口等呢!” 闻言,天生当即眼神一动,同旁边同样转目看来的李德二对视一眼。 “我就不去了,你自己去迎吧。” 第四十九章 花伯约的期许 农庄前。 天生独自来到庄门口迎接。 还未走到近前,他就已经远远望见了雪幕中的花月,他身边还领了一个半大的孩子,约莫总角之年。 两人皆是一身白衣。 若不是门口处清扫出的一片空地,怕是连人都不好瞧见。 天生快步迎了上去。 走近后,他下意识地往两人身后瞟了一眼,却见那来时路上一片洁净,没有半点脚步痕迹。 天生不知如何称呼花月,只简单点头示意,旋即将眼神落在他旁边的孩子上,穿着一袭白色棉衣,脸上却没有显出半分冷意。 那孩子同样回以好奇的眼神。 但他表情却是丝毫不变,如同和旁边的花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你既已入道,日后称呼我一声道兄即可。” 花月很是善解人意地率先开口,而后将身旁的白衣小孩露了出来,介绍道: “这是伯桑,属族中大房。” “师兄安好!” 花伯桑小脸认真地行了个揖礼,恭声道: “以后有劳师兄照料了!” 天生霎时转头看向花月,只见其笑道: “伯桑近日新得了一门功法,正是需要以灵物之韵为引子,我观师弟这棵灵树气机不凡,便自作主张将其带来,还请师弟莫怪。” 天生只奇怪花月为何如此信任自己,竟敢将一个半大孩子放在自己这儿安住,心头却是没有半分不乐意,立马应声答道: “若是道兄和师弟不嫌麻烦,住多久都行。” “那便麻烦师弟了!” 花月微微颔首,接着装若随意地补了一句: “伯桑自幼长于族中青园,虽然年岁不大,但已然通晓大半与修行相关的学问。你若是遇着什么疑难,不妨向他请教。” 闻言,花伯桑立刻挺直腰板,小脸绷得紧紧的,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好了,伯桑你且去罢。看见那个在廊下张望的人影没?那位就是庄上管事,你且去寻他给你安排住所。我还有话要与师弟详谈。” 三人转头看向远处屋檐下,果然在窗棂那儿看见了一道黑黝黝的人影,正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发觉众人瞧了过去,立马狼狈的逃窜进屋。 ‘好嘛,果然是闲不住的。’天生无声扯了扯嘴角。 花伯桑应声,一路踩着浅密的脚印往李德二屋里走。 原地。 花月从怀里取出一个青白包袱,递给天生: “炼气功法、灵枪诀和修行简述皆在此,如今正值隆冬,你正可潜心参悟,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大可去寻伯桑。” “嗯!”天生点头应下。 “对了……” 花月神色忽显踌躇,眉宇间掠过一丝不自然: “那夜我匆匆而走,不辞而别,还望师弟见谅。” “道兄言重了!”天生回道。 花月轻轻颔首,继续解释道: “师弟虽豁达,但其中缘由我还是须得说说的,权当为师弟提个醒。” “提醒?”天生疑惑蹙眉。 回想那夜,他没感觉花月有什么异常啊。 若是有,那便是对他太好了。 “正是!” 花月脸色慢慢认真严肃起来,出言道: “那夜我因叔父之死,神识脱缰,以至于一时情绪失控之下,将许多我一贯不会往外倾吐的话语一一脱口,想来是道心失衡所致,我后面惊觉过来,这才匆匆离开,返回族内闭关。” “好在是没有什么大碍!” 言罢,花月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现阶段,他虽没认清道心是什么,但有前人经籍可以参考,几乎自家获取的所有与修行相关的典籍中,都言明了道心是极为重要的道藏,不可有一丝偏颇失衡。 因此,在花月隐约察觉自身情绪有些不对劲时,他才连话都来不及丢下,就急切遁走。 “道兄修为高深,化险为夷!” 天生有些不懂,但还是恭贺了一声。 “道心玄妙,与修为高低无关,其实我也是一知半解。” 花月缓缓摇头,说道: “不过有我今日之鉴,师弟日后千万要沉心静气,矜平躁释,以免重蹈我之覆辙。” “谨遵道兄教诲!”天生作揖应道。 花月微微点点头,而后昂首越过天生肩头,往远处廊下张望了一眼,见花伯桑已被李德二迎了进去,这才收回视线。 “诸事已了,师弟,告辞!” “道兄大恩……” “你我之间不必这些繁文缛节!” 说罢,花月周身落雪蓦然一震,原地倏而蓬起一团白雾,下一刻身形所现,便见花月已在一丈开外,双手背负,衣袂猎猎,好似咫尺天涯的白衣谪仙。 天生目光一落,眼底依旧是一片皓白。 驻足远望良久,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漫天飞雪中,天生方才转身回屋。 屋内。 李德二见天生进来了,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急忙上前: “来来,天生,你可算回来了!这花家少爷,还是你来安排罢!” 有了花月的前车之鉴,他现在是不敢再靠花家人太近了,即便眼前人只是个小崽子。 见李德二一副心有余悸,躲得远远的样子,天生无奈,但只好自己上前,对花伯桑道: “不如就住道兄先前那间屋子?” “族兄说了,我在这儿就听师兄你安排!”花伯桑板着小脸,故作老成地答道。 但如果加上他刚及腰的身高,以及那张有些婴儿肥的嘟嘟脸蛋…… 李德二忍不住了,率先捧腹冲了出去。 天生点头。 当即领着花伯桑安顿住处,随后再领着他认清去自己房屋的路,最后将其送回了房间歇息。 虽然花伯桑小脸时刻绷着,故作沉稳,但那眼神里透出的疲倦却是抹不掉的。 “花月这是唱的哪一出?” 李德二见缝插针般冒了出来,拧眉道: “他就这么放心把一个小孩子丢在这儿?也不怕咱们起了心思?” 天生很想说,花月放心的是自己,而不是他这个“歹人”,但考虑到这几日李德二心情起伏有点大,他这话还是没说出口。 不过,有些话他还是要提前说的。 “二哥!” 天生表情认真,正色道: “既然要忘,就该把前事尽数抛掉!” “现在,花家于我们有恩!” 事情的发展实在是出乎天生的预料。 说好,不算全然称心。 说坏,却坏得很顺遂。 和自己的预想大相径庭,但或许…… 这就是花伯约的期许? 第五十章 一境蜕凡,二境炼气 “我省得!” 听天生如此说,李德二郑重颔首: “过往种种,尽皆云烟。从今往后,只论当下!” “对,着眼当下!”天生抚掌而笑。 “那好!” 天生随即话锋一转,说出了两人该迈出的第一步行动: “伯桑师弟在此修行,总是要吃饭的,那之后就让他和我们一同用饭吧!” “嗯?!” !! 李德二:这进展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夜色渐深,寒风呼啸。 经过一下午歇息过后,花伯桑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原本因为疲劳而沉寂下去的血气,这下重新活泛起来,使得他板着的小脸红扑扑的。 反观旁边裹着厚棉袄的李德二。 与眼前这两位只穿着单件棉衣的一大一小对比下来,活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蔫头耷脑地缩在角落。 “咚咚——!“ 敲门声应约而至。 不过这次来人不是赵春梅和她女儿,而是王春和王立,父子俩合力用木棍挑着一个大簸箕进屋,里面盛着三人的饭食。 分装好后,他俩就去了外间候着。 “用饭吧!”李德二深吸一口气,但还是有气无力地招呼道 桌上三人当即开始动筷。 可能是人多吃饭快,你争我抢,不一会儿,三大盘肉菜和满满一葫芦瓢的白米饭全被扫荡一空,一丁点儿都没剩下。 唤来屋外两人收拾残局,李德二摸了摸圆滚的肚皮,美滋滋地用舌头溜着缝儿。 ‘中午没吃,这下可是吃了个饱!’ 以至于李德二都觉得肚子有些撑得慌。 但想到此处,李德二的眼神不由得变得奇怪起来,看向旁边的花伯桑。 ‘这小子才这么丁点大,竟和我吃的差不多?’ 花伯桑像是感应到了李德二的目光,突然眼神一动,像是想起了什么,倏而起身出门,没过片刻,他又重新走进屋,手上提了个小包袱。 “噔”的一声,随着包袱落在桌上,里面竟传来清脆的金属碰撞声,随后只见花伯桑对着李德二,开口道: “族兄说了,吃你的,要给钱!” 闻言,李德二脸色当即一变。 原本他心里还在幸灾乐祸,心想这花家小子吃了这么多饭菜,竟还敢上蹿下跳,也不怕害了肚子,谁曾想心里正蛐蛐着呢,就听到了这般“瞧不起人”的话! ‘什么叫吃我的就要给钱,吃天生的就不用给是吧?’ 明明是个正常道理,但李德二听着却觉得心里腻味得很! 什么意思? 我堂堂庄子管事,缺你这小屁孩一点…… “哗啦——!” 随着花伯桑将小包袱的结头打开,大大小小的银锭子霎时滚落在桌子上,还有几个不长眼的小零碎叮当坠地。 李德二沉默了。 这么多钱他是真的没见过呀! ‘有钱了不起?’李德二很想如此质问。 但可惜现实的压力太大,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庄虽大,居不易。 他李德二作为农庄管事,其实每月都是有一些例钱的,但是因为他和天生每日都要食肉用米,所以近日来,还是很有几分捉襟见肘…… 他本还想着熬过这个冬天,就去找父亲支应一点,但现在还多了个花伯桑…… 看这小子跑上跑下,一点没有难受的模样,恐怕今晚的饭量还不是他的极限…… 天生就更不必说了,之前一起吃饭就没剩过…… 那这就有些尴尬了。 ‘哎!’ 一个人养三个人,还有两个是饭桶,对于年纪轻轻的李德二来说,稚嫩的肩膀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罢了!” 李德二摇头叹气间淡然将银锭收下,又把桌下捉迷藏的那几位一一找出,揣进兜里: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给了,那我就只能勉为其难的收下!” “嗯!” 花伯桑点点头,表情不变,不过加了句: “李管事,我现在还在蜕凡境,平日里要多多积攒气血,所以请你今后要多准备些肉食。” “……”李德二硬了。 拳头硬了,牙关也硬了! ‘好一个说话不中听的小子,怎么就没和他那族兄学学?人家虽然笑面虎,但当面好歹还是笑脸相迎的,哪像你这样,直直戳人肺管子!’ 李德二脸色登时一黑,觉得自己可能与姓花的人犯冲,心里吃饱的满足感再也保持不住了,当即双膝一直,就要起身透透气去。 “蜕凡境?” 却听此时天生问道: “这是修行上的境界?师弟可否为我解惑?” 虽然花伯桑足足比自己小得多,但天生可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情绪,只知道不懂就问。 听到这儿。 李德二眼珠一转,瞬间没有离意了,而是微微弯腰,顺势拎起桌上茶壶,捏好茶碗,给大家各自斟了一碗茶,和声道: “饭后喝些茶水,润喉解腻。” 花伯桑本以为李德二这就要走了,准备张口为天生解惑,这也是花月让他来此的主因之一,但谁曾想李德二竟又重新落座,施施然地品起茶来,目光触及,还轻轻抬了下茶碗。 花伯桑:“……” 他虽然处处学着自家族兄的模样,但到底少年心性,又有天生在边上等着,所以抹不开脸赶人,只好僵着脸,将这常人难得的修行知识告知: “修行之始,初为蜕凡,此为一境,即褪去凡胎浊气,濯洗体脉,以成灵清,至此便可入二境,炼气。” 说到此处,花伯桑顿了顿,看向天生: “师兄,听族兄言及,你便是因为服用灵果,得其中磅礴灵机冲荡,至此跻身二境,可采纳周天灵气入身,以为己用。” “不过,这般法子虽成效快,却小有瑕疵。” 花伯桑继续道: “如此得来的灵清之体,体内会有暗窍未开,也没有足够时间蕴养经络、窍穴,所以平日里修行会有滞涩感,难尽全功。长此以往,日后道途怕是要比寻常人难上不少。” “不过这也并非没有法子化解。” 论起修行来,花伯桑脸上的稚嫩尽消,反而显出几分学堂教书先生面对稚童的超然气度。 只见他将头转向屋外,出言道: “然天无绝人之路。只需暂缓修行吐纳,引气出黄庭,入三焦,蕴养自身,再以充沛灵机反复冲刷,此患自消。” 花伯桑的意思很明显。 那便是让天生暂缓修炼,弥补自身缺失,等到时机成熟,将来便能以树上灵果的灵机冲刷,以全灵清之体,正式修道。 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天生是以灵果入道的情况下…… 而天生则是前后有别。 他先是花伯约认定的道体! 第五十一章 打不过老的,打小的! 道体具体是什么情况,天生还不清楚。 怀里还没焐热的修行简述也不知道有没有提及,再加上他的炼气功法才是刚得来的,之前从未吐纳修行过,所以阻塞不阻塞的他更是毫无概念。 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 他先是道体,然后才踏入修行! 或者说,他之前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入了修行二境——炼气期。 现在花伯桑之所以说天生已经是修行二境,必然是花月告诉他的。 而这里就出现了一个问题—— 如果天生暴露出自己不是以灵果入道,而本身就是道体,那么之前的许多事情,那都彻底掰扯不清了! 既然是道体,那么腿伤和脑袋的旧疾是怎么回事? 提早入道的天生,就拥有了杀死花伯约的能力,那花伯约会不会是他杀的? 更别说还有一个本地管事李德二在旁…… 一旦道体的消息走漏,花月必定会怀疑到他俩头上! ‘道体之事,绝对不能泄露!’这是此刻出现在天生脑袋里的唯一念头。 而另一边,李德二显然也意识到了其中问题,当即转头看向天生。 两人目光一触,心照不宣。 “小子,那你现在又是什么境界?”李德二顺势打岔道。 “我?” 花伯桑有些不满地看了一眼李德二,但出于自身涵养,还是答了一句: “我先前已经说了,我是一境。” 厚着脸皮偷听也就罢了,竟还左耳进右耳出! 我这话若是在外面讲,不知道有多少人千金求着听呢! “那我呢?”李德二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 “你?你也是一境。” 然而还未等李德二咧嘴高兴,就又听花伯桑补充道: “或者说,当今天下的所有人、所有生灵,皆在一境。只不过因为所居所食不同,略有区别,但差别并不大。” “哦?” 李德二闻言心中一喜,眼珠子一转,故意揶揄道: “小子你可别胡说,你才多大?才见过多少人?就能把天下人都给囊括了进去?我可不信!” “说不得我这平白得来的一境修为,在别处已算是大人物了!” 花伯桑来之前就听花月叮嘱过——李德二此人实乃市井之徒,穷人乍富。 现在当面一看,族兄果不欺我呀! 自己容他旁听已是大恩,现在却还被当面讥讽? 花伯桑心里略有愠怒,登时起身瞪了李德二一眼,板着脸道: “纵使有那等直入二境的人物,也不是你我能企及的!少了解些反而是好事!” “那你简单说说?” 李德二什么样的脸色没见过,现在花伯桑这个小子的不开心,对他来说不过是清风拂面,仍旧嬉皮笑脸。 嗯,更猛烈些也是可以的。 “触灵即融,天地所钟。”花伯桑回答地果然很是简洁。 李德二还要再问,却被花伯桑直接打断: “莫要好高骛远!” “况且你我虽同属一境,却是天壤之别!” 说着,花伯桑微微昂首,稚嫩的脸蛋上浮现出一丝自矜: “我虽是一境,却是在蕴养道基,积攒底蕴,而你,却是连周身糟粕浊气都未除尽!” “想来你之前是服用过灵果了?怎么,是否感觉疼痛难耐,最后还收效甚微?” 李德二老实点头。 见状,花伯桑嘴角微翘,傲然道: “若是换做我,则全然不同!我若是服食灵果,疼痛轻缓,其中灵韵也可十中取三。” 说完,他下巴微抬,等着李德二发来惊叹的附和。 结果等了半晌,却不见李德二有何反应。 扭头一看,却是正好对上了那张憋笑的圆脸。 花伯桑一下便明白了李德二的笑意从何而来,心里蹭的一下生出对牛弹琴的无力感。 少年终于有些怒了,声音陡然拔高: “我十中取三已是底蕴深厚,非常人所能及,你却是不能!” “三焦之气都尚未补足,灵气过而不附,你就算吃十个,一百个灵果,也未必有用!” 一口气将话说完,花伯桑小脸都涨红了。 场面登时安静了下来。 而后他突觉自己有些失态,破了气性,当即嘴巴一抿,匆忙对着天生作了个揖: “师兄恕罪,伯桑失态,先回房调息去了。” 说罢,花伯桑快步离去,原地只余着天生与李德二坐在灯盏下。 “二哥,你这……” 天生脸上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搪塞打岔归搪塞打岔,后面怎么感觉有些像是在故意逗小孩儿呢。 人家才八……不到十岁啊! 想必仅此一夜,日后花伯桑再也不会和李德二有交集了。 “你这话说的,二哥是那样的人吗?” 李德二将视线从门口收回,振振有词: “这小子说起修行来一改闷炉子性,滔滔不绝,懂得也多,我这不是担心言多必失,和这小子说多了,咱们露馅了吗?” “还是等你先将花家给的修行物件都看全了,再与他聊修行上的事,不然哪里漏了底都不知道。” 天生也知道在自己一问三不知的情况下,就贸然与花伯桑聊起修行之事,有些鲁莽,当下也是点头应下。 这时,却见李德二突然坏笑道: “而且,怕了他家兄长,我还逗不了他一个毛头小子?偏偏又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打不过老的,我打小的! 天生:“……” “咳咳!” 一不小心将心里话漏了出来,李德二当即干咳两声,脸色一敛,稍微正经了些: “再说,我这也是奉行策略,离花家人远点儿!” “有劳二哥了!”天生微微叹了口气。 又简单说了会儿话,天生也走出李德二屋子,想了想,转身往花伯桑的房屋而去。 敲门进屋,便见着花伯桑依旧是绷着脸,显然是心中的气性还没消全。 “管事性子喜招人,师弟莫要介怀。” 天生没把花伯桑当小孩子哄劝,而是当成平辈交流。 “师弟晓得!”花伯桑闷闷应了一声。 显然,对于这位自幼在族中青园长大的少年来说,今夜李德二的突击还是让他有些破防。 “嗯,道兄不是让你来采修灵韵吗?” “那便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我领着你去灵树那儿。” 花伯桑紧绷的面容终于缓和了些许。 “有劳师兄!” 第五十二章 非好人,非孩童 回到房中。 天生当即拿出花月给的包袱查看。 将其中物件一一取出。 分别是三本绢册,两册有字,一册无字。 天生忽然僵住了。 他这时才意识到一个让他哭笑不得的事实——他根本不识字啊! 所以看着眼前的珍贵经书,天生却是只能坐看宝山而不得。 好在天生养气功夫不错。 只苦笑了一阵,便将书册重新整理好,收进包袱,安然入眠。 第二日,清晓。 三人齐聚李德二屋子(膳堂),粥香袅袅。 “我不识字!”天生坦然道出困境。 对此,花伯桑脸上波澜不惊。 “族兄早有预料。” 说罢,花伯桑转向李德二,说道: “管事,昨夜给你的银钱里,其中有些是买书的份额,等天暖了,还有劳你去一趟城里,给师兄买齐蒙学的书册。” “咳……”本来在旁只闷头吃饭的李德二,闻言直接被一口粥呛在喉头。 附加条款现在才说?! 但因为是天生识字所需,他又说不出别的话,此刻只觉心中有一股郁郁之气不吐不快。 “还有市面上的道义经典,管事若是有闲,全都可采买一遍。” “提点”完李德二,花伯桑又朝天生道: “这些道经典籍虽然不涉吐纳修行,但其中却蕴含不少前辈修士的心血感悟,暗合天道至理,属经义法理一途,不可怠慢。诸如人体大小周天、各处经脉穴位,这些都要有所涉及。” “通明道经,借此梳理自身修行,方才是大道坦途!” “修道一途,玄之又玄,浩渺无迹,需以性命相合,又寄术法托举,如此才可窥得一丝光景。” 而后花伯桑略作感慨道: “不通道理,不修自身,全然从身外索求,那就只单可走一力破万法之道,此虽勇猛精进,旦溘有松懈,便是身不由己,只退不进。” 屋内一时寂然。 天生若有所思:原来这才是修道?看来我原先是想得浅了。 李德二:嗯?说的好高深莫测啊!怎么感觉这毛头小子有点像夫子了呢? 错觉,一定是错觉! 而与此同时,窗棂外的顾宁也是听得津津有味,他将花伯桑刚才的话尽收耳底,而后做出了总结,内心略有感悟: ‘果然,无论是在何处,走哪条道,最后都是学霸的天下!无脑的肌肉棒子最多只能前期坚挺,后面就萎了!’ 不读书你修什么仙?! 功法你看得明白吗? 行气路线走哪条经脉、入何处窍穴你懂吗? ‘想要看得高、走得远,就得保持终身学习的习惯!’顾宁心中暗自思忖。 这不,现在顾宁就是其中的受益者。 他现在的神识范围其实还达不到此处,之所以现在能偷听,是因为经过这几天彻夜不休地对花月使用传音之术时,灵气运行路线的分析、解剖,最后他成功破获了这门道术! 然后还来了个活学活用。 传音入耳不止可以用在别人身上,也可以反过来嘛! 不然,他怎么能听到如此珍贵的修行理念? 借鉴,借鉴就完事了! 但花月的另一门道术,顾宁就有些没琢磨明白。 准确来说,是他没找到道术的媒介。 例如传音入耳这门道术,这就相当于是将施法者自己说的话,通过灵气震荡出特殊的通道,实现在灵气层面上的加密传输。 但那手隔空控门的本事…… 老实说,顾宁还真没发现花月是如何动的手,这应该只能落到花伯桑说的修行法理上了。 ‘所以说……这识字我也得偷学了?’ 顾宁心中只觉有些荒谬。 昔日自己可是对上课避之不及,但现在却要想方设法的偷偷蹭课…… 哎,何故前倨而后恭? 正自嘲间。 顾宁忽见天生领着花伯桑朝自己这儿走来。 如何知晓的? 一路尾行——传音之术·顾宁翻转版。 树下。 “这便是那棵灵树?” 花伯桑仰首惊叹,道: “早听族兄说了此树擅长敛息,谁知竟真的丝毫不泄灵机,如若不是师兄指出来,我还真察觉不出。” “师弟该如何引动道韵入身?”天生问道。 “道兄高看我了,此非道韵,实乃灵机。” 花伯桑面露赧色: “而且我尚未炼气,连吐纳灵气都不得,更何况这树上灵机了。我只求每日在这树下修行锤炼,天长日久之下,能得机缘沾染上其一丝灵机便是侥天之幸。” 说着又认真道: “师兄你也可多在树下修行,大有裨益。” “原来如此,多谢师弟相告。” 天生恍然。 难怪自己感觉在树下待着格外舒泰,原来其中还有这一层道理,但就不知,在树下处了这么长时间,自己是不是已经沾染上了一层灵机? 与此同时。 总算能光明正大偷听的顾宁,心中同样若有所思。 他突然想到了平日里喜欢在自己身上嬉戏,后来更是想直接筑巢的朱鹮和玄鸦。 它俩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想在此安家落户? 但它俩肯定没有花伯桑知道的这么清楚,应当只是出于灵鸟的灵性本能。 说起朱鹮和玄鸦,顾宁倒也有些想念它俩了。 天冷之后,因为顾宁不让它俩栖息在身上,所以它俩就去了别处过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好在是有导音入耳之术,可以解解闷。 …… 这一场冬日初雪,自一夜临世后,便接连下了三天,而后更是断断续续地下了许多次。 只等彻底歇了后,天地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今年这雪下得也忒大了,邪性!” 三人小食堂内,李德二一个人近乎占了半个火塘位置,嘴里哈着白气,搓手抱怨道: “这不过才头一场,就已经没过了膝盖,若是继续这样下去,那还得了?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在李德二的印象里,从小到大,他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就如同要把屋子都给埋了一样。 天生以前没经历过,不好发言。 花伯桑则是转头看了一眼屋外,嘴里喃喃道: “岁有异,则生变;小蜕生,地拥泉;大夙始,山河移。” “花夫子又念什么经呢?”李德二调侃道。 经过这些天的旁敲侧击,弄清楚花伯桑没有花月那般神鬼莫测后,他便放下了心,不对花伯桑心里犯怵了。 于是在确定将来是由花伯桑教天生认字后,李德二便给花伯桑取了个“花夫子”的外号。 花伯桑淡淡瞥了一眼: “说了你也不懂,不如不说。” 一大一小相看两厌。 一个不把对方当孩童。 一个不把对方当好人。 天生则在旁看得有趣,觉得这冬日里倒也不那么乏味。 第五十三章 禽鸟回巢 “腑有六,三焦者,原气之别使,水谷之通路,亦然主持诸气,气之所终始也。” 果园内。 顾宁身边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 花伯桑正对着天生侃侃而谈,旁边的李德二则竖着耳朵听: “上焦如雾,宣发卫气、敷布精微;中焦如沤,运化水谷、化生气血;下焦如渎,清浊祛杂、宣泄排摈。” “无论是修行自身道行,还是强健气血体魄,此三元气皆需精心修持。” “黄庭,又讳下丹田,藏精、蕴气之府也。炼气二境,便是黄庭吐纳灵气,蕴蓄道行。” “此二物皆存乎周天,无形无相,唯有入道才可得见。” 花伯桑接着看向天生道: “先前对师兄你说的引气出黄庭,入三焦,就是这个道理,此法也可称为‘熬三焦’,能补益元气。” 见天生点头,花伯桑这才继续道: “然则先天之气宜稳,后天之气宜顺。” “所以此法绝不可贪多,一旦神魂略有涨感,就必须散功罢练,修身养期。” “多谢师弟赐教!”天生诚恳致谢。 “师兄客气了!” 花伯桑浅浅应了一声,而后继续出言: “师兄既已入二境,可以细心感受周身灵气,粗浅吐纳,如此粗陋的修行对你现在来说恰恰刚好,那套炼气功法待将来师兄你境界稳固,再练也不迟。” 道体之事在花家人面前提都不能提,所以天生只得连连称是。 “不过炼气法诀师兄你虽暂时修不得,但那灵枪诀却是可以试试。” 花伯桑建议道: “如今天地灵机蒙昧,道法不彰,所以但凡家中的剑法、枪诀此类,除了灵气运转功法,也都配有相应招式图册,师兄可以从此练练。” 知道天生大概听得懵懂,花伯桑此话讲完,便走到天生近前,以手虚指他的周身要穴,详细讲解起来: “……” 花伯桑讲道时,一旁的顾宁也听得入神。 ‘这孩子果然是家学渊源,讲得头头是道,看来还应当是花家外派的优等生。’ 一人授,一人听。 一树一人窃,一树一人得。 一个寒冷,却满载知识的冬天,悄然流逝。 …… 立春。 此日过后。 冬季的韵味骤然隐匿。 雪不再有,风不载寒。 霜化冰消,流水潺潺。 嫩叶抽芽,鸟雀盎然。 “嘎——嘎——!” 沉寂了一整个冬日的农庄,骤然响起错失一冬的啼鸣。 树下。 一大一小的身形一动一静。 天生正在演练灵枪诀中的配套枪法,衣袂翻飞。 花伯桑则是在练桩功,稳如磐石。 此时惊闻一声鸟啼,花伯桑倏然睁开双眼,心中正疑惑此处早春不应有鸟雀途径,抬头望去,却是表情陡然一愣——竟是正见天空中一黑一白的禽鸟联袂掠来,双翼齐飞,直直朝这边滑翔而来。 玄羽如墨,白羽胜雪,是一只泛着金属光泽的玄鸦,以及一只皮红如血的罕见朱鹮。 也不怕人,顷刻间便落到了灵树上,上下挥舞着尺余长的羽翼、在树上行行走走,蹦跳扑腾,欢腾之态肉眼可见。 “师弟,此二鸟算不算入道?”天生收枪轻笑,难得见花伯桑愣神,因此不由得出言打趣道。 “师兄是说……” 花伯桑喉头微动,满眼都是不可置信,指着树上翅膀扑腾的两鸟,道: “这两只都是灵禽?” 现今灵性之物有多难寻,在场人没有比花伯桑更清楚。 就单单以这几年相论,整个花家派出去轮轴转的十余位修士,到头来都只不过寻到了一两件归家罢了,以此充作家族底蕴。 当然,这并不是说花家就只发现了这么些,而是有的灵物不好搬运回族,亦或是未到成熟之机,只能放在原地暂且蕴养。 即便如此,灵物难觅也是众所周知之事。 但现在,眼前就有两只? 还是更加难得的兽类入道? 而且看天生和那两只鸟雀的表现,显然是互相之间已经颇为熟稔。 已开灵智,通晓人性? 那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是不是灵禽尚未可知,我只是与它俩相处久了,一方在树上,一方在树下,无争两相宜。” 天生看了眼树上安分下来的朱鹮和玄鸦,答道: “去岁道兄来时,它俩已避寒去了,所以未曾见过,岂料今年不过冬日刚去,它俩就回来了。” 花伯桑不由得点了点头: “避害趋利,择木而栖,已是灵性昭然。应当是灵禽不错了。” 说到此处,他的心中微微一动。 ‘师兄尚且可以与禽鸟相合,我不也可?我所修的这门功法,是希冀让我寻上灵机之物,好借此让我的道基染上丝缕灵机,让入道二境时更加圆满,若是另与灵禽交感,岂不又能添些底蕴?’ 花伯桑心中微喜。 花家如今虽然有十余位二境修士,但除了道子与寥寥几位叔伯,其他的长辈大多都是揠苗助长,牺牲未来道途,以此换取当前花家的强大。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因而,对花伯桑这些花家的下一辈修士,花家的要求都极为严格,宁愿舍去二境而不入,也要寻求灵清圆满,夯实道基,以图将来。 如果不是花月下令,外加花伯桑自身功法需求,花伯桑此时是绝不可能被花家放行,而是应当在花家族地里的青园修行。 听前辈、道子论道,闻大儒、夫子讲经。 ‘却未曾想此处还有惊喜!’花伯桑心中略感振奋。 “回来了!我回来了!” 此时庄门口陡然传来李德二的大呼小叫,他跨坐在马车前辕,与车夫同座,后面还跟着一辆牛车。 他此时脸上有游子归乡的兴高采烈,双手朝天生挥舞个不停。 马车车厢里是满满当当的书籍。 牛车里则是米面粮油,还有不少肉食——没办法,这两位属实太能吃了,已经将李德二来此上任前,母亲给的粮食全都霍霍光,只得再做采买。 牛马双车一路入庄,结果却是未得来半点树下二人的注意。 “……”李德二顿觉自己的一番热情全都喂了狗。 等把书籍全都弄回屋里,他当即气势汹汹地来到顾宁身下,想要出声怒斥——‘我辛辛苦苦来回奔波,你们竟理都不理?’。 结果刚靠近,便见到了树上那两道熟悉的扁毛鸟影。 本来还想质问一句“鸟有什么好看的”,但旋即话未出口,李德二自己就偃旗息鼓了。 ‘哦?它俩还是灵鸟来着?’ 李德二张了张嘴,汹汹气势泄了个干净。 嗯嗯,三月未见,他突觉这两只小玩意竟变得有些顺眼了。 第五十四章 (求追读)恩情就还不完了? 自此,人员一应俱全。 听花夫子讲学的人又多了两位。 而且似是为了讨好那朱鹮、玄鸦,花伯桑还会特意照顾这两位的进度,每日结课时,便会在地上划下每日教的字,好让它们多多温习。 太阳西落。 夜色渐深。 农庄陷入一片寂静,偶有虫鸣窸窣。 这时,月色下骤然出现一道黑影。 他从农户门缝中悄然挤出,一路潜行,小心翼翼地努力不发出丁点声响,最后在花伯桑白日留字的地方停留。 今夜无云,月光洒下,勉强能映出地上字眼,于是此人将手中火折子收入怀中,转而取出一件干净没有破口的麻衣,又摸出一根被削过的炭条。 就着月光,一笔一划地在麻衣上临摹字迹。 沙沙轻响混在夜风中,无人察觉。 此人显然已经轻车熟路,很快便将地上字迹在麻衣折痕间临摹了一遍,而后快速回返。 ———— “怎么样?全记下了没?” 王立刚一进屋,就被黑暗中的王春一把攥住手腕,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急切。 “记下了,爹,全都记下了!” 王立满脸喜色地将小心折叠的麻衣递过去。 “呲——!” 一盏小小油灯在黑暗中亮起。 昏黄光晕将周边环境全都显了出来,映出几张紧绷,又饱含期待的脸庞——王春、王张氏、王立、赵春梅,以及闭着眼,正低声念念有词的小眉儿。 小小屋子内,窗户被封得死死的,门口也用布条堵住,使得屋里的烛火透不出一丝光亮在外头。 而这也使得屋内的空气沉闷窒塞,但众人脸上却没有半分难受,而是满载着喜意! “眉儿,眉儿,来!” 王春嗓音微颤,轻声呼喊着自家孙女,手捧着麻衣置到桌上烛火边,面上带着神圣的虔诚: “快来看看,这是今天花夫子教的字!你爹都是按照顺序抄的!” 与李德二的调侃相比,王春的这一声“花夫子”,明显要诚心了不知多少倍。 闻言,小眉儿当即睁眼,一路嘴里念叨着“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往桌边走。 王张氏和赵春梅不约而同地往旁边侧身让路。 瞧着小眉儿正对着麻衣认字,王春和王立不由得喜笑颜开,而后父子俩对视一眼,悄悄退到门外守着。 两人在门口箕坐,身后是一片黑暗的屋子。 此时夜风一吹,王立憋了半晌的兴奋终于泄了出来: “爹,还是您老谋深算!” 王立凑到王春耳朵边上,兴奋道: “等小眉儿认了字,往后春梅再生了个儿子,以后咱家也是可以出状元的了!” “你懂个球你懂!” 听到如此没见识的话,王春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但一想到毕竟是自家儿子,而且办事还算利索,索性也懒得骂这棒槌了。 “爹,爹!您懂的多,您懂的多!” 王立现在可谓是对自家老头子敬佩得五体投地: “高,实在是高!” “眉儿只是回家时提了一嘴,您就想到了让眉儿白日里去那偷……玩乐,晚上再让我去逛哒一圈。” “这学问,硬是叫咱从地里扒出来了!” 王立心中的敬仰如同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这认字的机会,实在是自家老爹从老天爷指缝里抢来的! 若不如此,他们老王家,今后怕就算是往后累死三代人,都没有个认字的机会。 现在却喜从天降! “要不我是你爹呢?!” 对于自家儿子的马屁,王春显然极为受用,美滋滋地受了,不过他也没飘飘然,还是出言提醒道: “你这事可不敢往外乱说啊!你嘴上向来都是没个把门的,上次还差点把酒的事情漏了风声。” “知道,知道!” 王立狠狠点了点头: “这次我就算是把嘴给缝了,我也不会往外说半个字!” “明白就成。” 王春点点头,而后又问道: “我让你去找管事禀告一声,好把眉儿领进城里,买本花夫子教的蒙学书册,你去了没?” 麻衣这东西终究只能是暂时顶用,而自家橱柜后面的那丁点位置,也记录不下来那么多字,等后面学的字多了,小眉儿肯定会记不全,所以王春琢磨着,还是得要本和花夫子一样的蒙学书册才行。 书虽贵,但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问了,问了!” 王立连忙开口,回道: “管事答应得极为爽快,让我自去便是!” “那便成!” 说着,王春从兜里掏出几粒散碎的银子,利索塞进王立手心,嘱咐道: “此事拖不得,也务须等着别人一起了,这条道进城太平没出过事,你明早便去!” 王立晓得其中利害,当即用力点头: “知道了,爹!” 父子俩的影子在月光下,直直映在身后的屋门上。 与此同时。 李德二屋内。 有花伯桑提供的巨额资金可用,李德二毫不吝啬地点了满屋的灯烛,将屋内照得亮堂得很。 爷现在不差钱儿! “要我说,天生你惯是心软。” 李德二翘着腿,指尖挑弄着身前灯芯,焰火摇曳,映得他脸上光影明灭: “当初竟还想着让花夫子教这小女娃识字,岂不知这会让别家如何眼红?纵使他们不敢在我们面前造次,但私底下,王家怕不是得被挤兑死,我看花夫子这法子就行得通。” 李德二顺着天生倚在窗棂前的身影,目光投向远处那间被夜色吞没的矮屋: “这王春也是个会偷鸡摸狗的歪才,套子一展,他就麻溜钻了进来!” “白日让小丫头偷听,夜里再派人去偷字……啧啧,这老狐狸,打小算盘倒是打得叮当响!” “花夫子,你说呢?” 一旁正在默念道经的花伯桑眼皮都未抬,只淡淡道: “管事少有真言,可喜可贺。” “嘿,你这花家小子,说你胖还真就喘上了,你可和那女娃娃差不多大呢!” 说着,李德二故意挤眉弄眼道: “哦,我懂了!莫非你其实心中另有心思?难怪当初答应得这么爽快!” 闻言,书后面的花伯桑终于抬眼瞧了一眼李德二,随即又垂眸落向手中经卷,,只余一句平淡的话传来: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成全以为善,愚人多思之。” “……”李德二被噎得一滞。 发现他现在还真有些说不过已经适应过来的花伯桑了,这花家小子总喜欢用文绉绉的话来呛人,回击都不好回。 李德二悻悻哼了一声,思忖片刻后,又将矛头对准窗边的天生: “要我说,天生,你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图什么?这王家对你有什么大恩?来来去去都多久了,报恩也该有个头吧?” 此时,花伯桑也默默将耳朵竖了起来。 “识字嘛,总归是有好处的!”看着窗外漆黑,天生轻声回道。 “那你还是不懂!” 李德二摇头晃脑,一副“你太天真”的表情。 第五十五章 重症下猛药 “你以为那丫头跟你一样?” 李德二上下打量着天生,说道: “你现在不用愁吃、不用愁穿,可以在此安心修道,可她呢?她家能囫囵吃个饱饭就烧高香了。” “可读书不是人人都想的吗?” 天生皱眉,不解道: “我总听他们念叨将来一定要让孩子读书,这样才能出人头地。” 在他的认知里,读书是件难得的机缘,是好事。 “但她是个姑娘!” 李德二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她这样的出身,认了字又能怎样?” “到头来,要么心气高了,头低不下去,最后被家人硬生生按下去,就此苦闷蹉跎;要么就此认命,能将头低下来,把自己卖个好价钱——还做不了好的,得祈祷遇到的是个好人家。” “少有机遇能美满一生。” 天生猛地转头,目光如刀。 花伯桑连忙将道书抵到自己额前。 “二哥!” 天生双目直直盯着李德二,冷声道: “那你不早同我说这些!” 天生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好心,却反而可能害了王眉! “这就要看你怎么想,你要报谁的恩了。” 李德二却是面不改色,直视着天生,回道: “对王家而言,这是极好的造化,只要将来他家生的是个儿子,自然是皆大欢喜……” 如若不是,那定是要生个儿子出来的! “至于王眉那个小女娃,那就全靠她自己的造化了,你给了她晋升的台阶,具体如何爬、又该往何处腾挪,那就全然是她的命了。” 这确实是报了王家的恩,可天生却感觉心头像是堵了块石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你早该说的!你该拦着我的!”他咬牙道。 “我拦了,可是你没听啊!” 李德二猛地拍桌,道: “我苦口婆心地劝告你,让你不要白费心思去图报恩,应当就老老实实地如你先前同我、同花月保证的那般,过好自己的清净日子就够了,与人少些牵扯——你可听了?” “我……我只是……” “可你就是改不过来你的臭毛病!”李德二突然指着天生暴喝道。 “报完这个恩,就有下个恩在眼前候着你,等着你去奔波,接下来灵果熟了,你是不是又要去李家了?” “人都没看透就想帮人,世道都没看清就瞎折腾,事情都没看明就想帮忙!” “……” “现在如你所愿,你能报恩了!” 李德二步步紧逼,冷笑道: “你已经报了王家的恩,天大的恩情!你应该满意了吧?现在你该挑选你的下一个恩人了,那灵树上的果子不是结了吗?你大可以直接去找小姐,给她通报这个喜讯了!” 屋内一片死寂。 沉默半晌,天生像是想到了什么,蓦然转头,望向桌前一动不动以书遮面的花伯桑: “师弟,你是不是也清楚其中利害?” “啊?!” 花伯桑手一抖,道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他万万没想到战火会殃及到自己头上,更没想到李德二这个凡俗庸人,居然会想到这一层。 偏偏这决定还是出自自己的口…… 所以花伯桑只能硬着头皮,回道: “师兄,我只是……顺着你的好意。” “对,说得对极了!” 李德二抚掌叫好: “花夫子说的没错,这都是出于你的‘好意’,我们本就不过是顺应罢了。” “你这主谋都未曾思及的东西,我们又怎么会懂?” 说完,李德二还笑着冲花伯桑挑了挑眉。 “……” 此时此刻,看着越发沉默的天生,花伯桑很想提醒李德二一句: ‘管事,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你能不能委婉点?我害怕啊!师兄他可是炼气修为,而且气血浑厚得更似体修,对付我俩就是一人一拳的事!’ 偏偏李德二却是丝毫没有收敛,本着“重症要下猛药”的念头,依旧在不停地给花伯桑使眼色,一副铁了心要拉同伙下水的架势。 花伯桑道心都有些不稳了。 最后还是只得干笑一声,道: “师兄,我辈修士,就算与人结下善果,也是有人物、处境之分,‘一味’二字,实属大忌!” “相宜为好,贪过则患!” “所以说你也知道了?”天生抬眉。 “……” 花伯桑默默把书举起,重新挡在两人中间。 见花伯桑开始承担火力,李德二语气渐渐平缓: “我们不是反对你报恩,但凡事总得有个度吧?而且有时候你以为自己做的善事,其实对别人来说,祸甚于利!” “好心也会办坏事!”李德二重重补了一句。 良久之后。 “哎!” 天生神情疲惫地长叹了口气,转身推门而出。 “那王家女娃还教不教了?要不我让王立明日不用去县城了?”李德二在背后吆喝道。 天生步子顿了片刻,回道: “继续!”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也消失在了黑暗中。 “孺子可教也!” 听到天生的回答,李德二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回身,迎向花伯桑惊诧的目光,他颇为潇洒地双手抱胸: “怎么样,小子,是不是拜服于本管事的惊世智慧?” “确实没想到。” 花伯桑承认他有些小瞧了这个市侩管事,不过接着,他幽幽开口道: “但早了。” “什么?什么早了?” 李德二一时有些没听懂。 花伯桑看着李德二,默默吐出一句: “你太心急了!” “呃……” 李德二表情一僵,神情有些不自在,道: “这还分什么早不早的?这种事,就是要早明白些才好,天生他心思单纯,道理懂得不多,更是应当如此。” 花伯桑没再接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接着推门出屋。 “这小子……” 看着重新关闭的房门,李德二嘴里不由得小声嘀咕道: “也不知道这花家平日里都是如何教导的,怎么一个赛一个的古怪。” 夜风习习。 吹着明明清凉的风,却怎么也不能让天生胸口处的郁结解脱半分。 他明白李德二和花伯桑的用意,可这真相…… 让他如鲠在喉。 原来一个人的命运,竟能如此轻易被他人左右? 他倏而感觉有些冷了。 回房盘坐许久,他却怎么也睡不着。 第五十六章 不再念了 次日。 天光微亮,天生便起了床。 他神色憔悴。 不过一夜未眠,本不该让他如此,但奈何心神的疲惫更甚一筹。 膳堂内。 三人围坐在桌边,各自沉默喝着稀粥。 “王立已经领着那小女娃去县城了。”李德二放下竹筷,率先打破沉默。 闻言。 天生抬头瞧了他一眼,闷闷应了声: “哦!” “他俩单独去的,走得急!” 李德二微微踮脚,抻着脖子瞧了瞧屋外湿泞的土地,意有所指: “这冬日雪下的这般大,怕不是好些人家都是艰难熬过来的,如今好不容易开了春……” “总该多些人气,热闹些了。” 天生手上的动作骤然一僵,又是抬头看了眼李德二,突然撂下碗筷,起身匆匆出门。 “啧~!” 远远望着天生出庄的背影,李德二双眼微眯,美滋滋地溜边儿喝粥,好似拿着了什么绝妙下酒菜一般。 “你就不怕师兄再去李家?”花伯桑突然问道。 “去吧,去吧!就是让他去的!” 李德二轻吹碗边,不疾不徐地应道: “李家总是要去的,我只希冀趁着此次机会,能让天生下定决心,和李家那边断了,纵使今年灵果收成全给了都成!” 花伯桑神色莫名,突然问道: “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是李家管事?” “呃……” 李德二神色一顿,足足过了半晌,才陡然挺直腰板,义正言辞道: “正因为我是李家管事,所以我才要让天生就此断了念想啊!他一个少年郎君,一直往我家小姐跟前凑,这怎么能行?” “……” 听了李德二的解释,花伯桑一时语塞。 这话荒唐,但却挑不出什么错来—— 维护主家女眷清誉,确实是下人的本分。 “你真就是个管事?”花伯桑旋即狐疑地打量着李德二。 “嘿,你这小子,把人看低了不是?” 李德二登时将手中瓷碗放下,抻直了衣襟,抬起下巴,傲然道: “我李德二,怎么说也是自幼就开始读圣贤书的人!” 只不过后面被迫辍学了而已…… “书生文人谈不上,修行道经你也比我懂得多,但论人情世故、处事圆滑,你哪里比得过我这样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俗人?” ‘你只是个故作老成的小萝卜头罢了!’李德二心中洋洋得意。 花伯桑眸光微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以前是我掩耳盗铃,但现在……” “老子不再想当什么李家大管事了!” ———— 出了庄后,没过一会儿。 天生便远远瞧见了王立父女。 一路尾随他俩进城,看着他们弯腰挪进书坊,买了书,妥帖以布包好,藏进怀中,之后又一路护送他们回了庄子。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日落黄昏。 天生在庄门口驻足良久,最后还是转身回了长宁县。 夜晚。 李府。 绣篌阁。 山石掩映的阴影下,一个黑黢黢的球状物体正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 仔细一瞧,才发现那竟是个人脑袋。 寂静深夜的景观上,突然置了个人头在此,还活蹦乱跳的,若是不小心让人瞧见了,没准会被吓出癔症。 自从去岁那夜过后。 李采霓便时不时地来此处守候,盼着能再见那位前辈高人一面。 可直到如今,她也未能再见到那熟悉的月下阴影。 如果不是身子一改往日的弱柳扶风,显出几分气血充足,步履轻盈,她都几欲以为那两夜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直到…… 李采霓修长脖颈再度回转,突觉侧前方再度被熟悉的暗影笼罩! “前辈!” 少女险些惊呼出声,想到此时正值深夜,府中安静,不好高声语,于是连忙以手捂嘴,小声轻呼道: “前辈,您终于来了!” 她语气中暗藏雀跃,没有半点苦等未见的埋怨,更多的是得偿所愿的惊喜。 “嗯。” 天生席地而坐,单单应了一声。 “前辈,你托我找的武功秘籍,我还未……” 还未叽喳说完,便听天生回道: “那便算了,本就是让你宽心服果,没有便没有了。” ‘果然,只不过是个由头罢了。’李采霓心中了然。 不过她敏锐察觉到天生语气中的异样。 “前辈可是遇着什么烦心事了?大可和晚辈说说,晚辈帮你参详参详。”李采霓自告奋勇,本想豪迈地拍着胸脯保证,不过碍于姿势,只得轻轻拍了拍身前的石头以作平替。 天生沉默片刻,转头看向青石盖板遮避下的黑暗处,问道: “你说,好心会不会办了坏事?” “啊?” 李采霓一怔,误以为“前辈”这是在别处帮人受了挫败,所以才心生郁结,于是她急忙回道: “有是有,但并不是所有人……” “罢了,与你说不明白!”天生摇了摇头。 “哦……” 李采霓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怕再没说好话更是火上添油,因此只好噤声,讷讷不语。 “你可有什么所求的?” 天生忽然站起了身,出言道: “今晚过后,我大抵不会再来了,今夜便是最后一次。你若是有什么心愿,大可与我说说,能办我则帮你办了。” 闻听此言,李采霓心中情绪一时间可谓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喜从天降,听前辈的语气,自己似乎还可以“狮子大开口”。 忧的是竭泽而渔,不是个细水长流的买卖。 她还想认前辈当师父呢! ‘不知有哪个不长眼的混账,伤了如此纯善前辈的心,以至于前辈今后连门都不想出了。’少女心生懊恼。 但她已听出了天生的离意…… 李采霓素来果决,不是个推托的人,正好从去年开始,就一直有事情烦着她,于是她当即轻声道: “前辈,晚辈确实有桩心事。” 天生振了振精神,回道: “你说说。” 李采霓轻轻叹了口气,答道: “去年,城里突然来了一位武道宗师,这位宗师似是想在长宁县扎根了,一安定下来,便大张旗鼓收了陈家的陈鸿公子为徒,而后更是有与本地大族联姻结亲的想法。” “所以……” 李采霓攥紧袖口,闷闷不乐道: “爹爹从去岁开始,便有意让我与陈鸿定亲。” “可我不愿!” 第五十七章 决断?您给了吗? 天生默默听完,问道: “所以,你是想让我帮你搅合了这门亲事?” “嗯嗯!”李采霓螓首连点,鬓角轻扬。 “那我试试。” 天生应下了。 当然,他心知这事肯定不能从李采霓父亲李荣昌身上入手,只能从陈家、亦或是那位宗师那边想办法。 他决定等回去后,找师弟商量一下。 知己知彼,他才好做打算。 “若不成,我再来寻你,届时你可再换个别的事。”天生想了想,补充道。 “前辈说笑了,我看前辈您这来无影去无踪的身法,什么宗师都不是您的……” “对……对手。” 李采霓马屁还未拍完,山石上的暗影已然消失。 她目光怔怔望着空荡荡的青石,许久都未回过神来。 ———— 天生自觉自己已经吸取教训,能了结这些外间之事,好安稳修道,所以此下心情畅快了些许,身法腾挪如影,轻快游走在李府屋顶之上。 结果途径一处院落时,他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叫喊。 “不,我不同意!” 天生脚步一顿。 如若他没听错的话,这应该李明辰的声音? 但为何他会大半夜的如此怒喝? 天生俯身看去,只见脚下这片院落规格最为宏达,应当是家中主事人居所。 所以…… ‘是李荣昌在和李明辰在争吵?’ 再联想到方才李采霓的请求,天生猜测这对父子应该是正为此事争吵。 想到此处,天生登时身形一转,形若无骨、如壁虎般手脚附在砖瓦上,很快便到了那处屋顶上方。 掀开瓦砖,便可见其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除了书桌前见过的李明辰,对面是一位身穿云纹锦袍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李荣昌。 一旁还有个手持茶壶的中年美妇,似是在劝慰父子二人冷静。 “你不同意?这事轮得到你不同意?” 李荣昌脸上满是怒色,喝问道: “要不是你这么些年来一直声色犬马,糟蹋坏了身子,以至于人家邬宗师根本看不上你,纵使我备上厚礼登门,人家也不愿意收你为徒,我又何必让你妹妹受这个委屈?” “结果你现在竟还有脸在我面前嚷嚷!” 李明辰初时像是被戳破到了痛处,脸色铁青,沉默不语,但很快便反击道: “宗师?宗师有什么了不起的?要让我们李家如此巴结!” “你整日就知道在烟花柳巷里厮混,知道个什么东西!” 李荣昌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但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解释道: “太平年岁,宗师确实算不得什么,得受朝廷挟制,不敢胡作非为,但现在不一样,世道纷乱得很!” “你京城的五叔,堂堂户部主事,近日却来信说,准备请辞归家,还让家中早做准备,平日里多招揽些江湖门客,以防不测。” “连他都觉得要变天了,你说,宗师要不要巴结?” “五……五叔要辞官?” 李明辰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等消息,当即磕巴道: “他老人家连官都不做了?” “我哪里晓得?!” 李荣昌砰的一声重重拍在桌上,沉声道: “请辞请辞,大周朝的天,莫非还要塌下来不成?” 对于五弟的莫名恐慌,李荣昌其实也是非常难以理解,但他知道自家久处长宁县这种乡下地方,眼界见识远远不及考上进士、举家进京的五弟。 现在看五弟连官都不敢做,就要请辞回来,他也知道事情恐怕非常严重。 所以哪怕云里雾里,但他还是坚决落实五弟的建议——多多收揽江湖武人。 而对于邬君平,这位打算在长宁县安家落户的宗师,他自然是要上赶着巴结。 偏偏儿子不争气,那也只能牺牲女儿了! 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李荣昌将李家人狠决一面发挥地淋漓尽致——平日里再宠爱也无妨,但到了关键时刻,李采霓的想法已经不重要了。 都说瑞雪兆丰年。 但去年冬日那般大的雪,却是下得让李荣昌心慌。 今年同陈家的亲事,必须要定下来! “现在你说,你妹妹该不该嫁?”李荣昌双目直直盯着李明辰,道。 “这不是还不知具体情况嘛……” 李明辰眼神闪躲,小声嗫喏道: “我们只需等五叔回来,届时再做……” “等?等等等,就知道等!” 见自家儿子这副唯唯诺诺的窝囊样,李荣昌只觉一股子邪火不住地直冲脑门,气急之下,顺手抄起桌上的茶盏当头砸了过去。 “嘭咚——!”茶盏直中脑门。 热茶先溅了一身,而后血色也从额间混着茶水一起淌了下来。 “诶,官人,你这是做什么!” 一旁的李夫人看得心疼坏了,当即嗔了李荣昌一句,立马从袖口抽出丝绸手绢,小心翼翼地给儿子擦拭。 “辰儿,没事吧……” “都是你给惯坏的!” 这场面非但没让李荣昌消停,反而是让他更加怒火上头,登时李荣昌厉声怒斥道: “从小到大都没个决断,连你妹妹个姑娘家家都不如!” 一想到李家将来要交到这样的人手里,他就怒气填胸,后悔早年没再生个带把儿的出来。 额头的火辣痛感,以及耳边母亲的轻呼疼怜,李明辰本想像往常一样,沉默认命。 一如昔年。 可当听到“没有决断”、“连你妹妹个姑娘家家都不如”这些字时,他心口从小到大不知积淀了多久的怨气,似乎是突然找到了出口,顺势从头顶的破口爆发了出来。 李明辰倏然眼睛染了血丝,头一次对着自己威势凛凛的父亲,沉声回驳道: “你让我决断过吗?” “什么?”李荣昌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您,让我决断过嘛?!” 李明辰声音猛然拔高,抬头直面迎上自家父亲那双错愕的眼睛。 李荣昌回过神来,接着便是如领地被触犯般的暴怒: “你说什么?!” “您想让我怎么说?” 李明辰霍然一步上前,走到书桌前与自己父亲正面对峙,额前的血色已经染上了肩头: “说我从小被您严加看管,说往东就不能往西?还是说,您指望我一朝顿悟,就能狠下心牺牲妹妹,只为家族!” “现在嫌我没决断,那您儿时怎么不让我有决断!” 第五十八章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你那时懂个屁!” 李荣昌立马明白过来李明辰指的是什么,登时喝骂道: “毛都没长齐的年纪,就敢嚷嚷着非一个丫鬟不娶,我没打断你的腿都算好的!” “可是……可是!” 李明辰不退反进,眼中燃着从未有过的倔强,回道: “可是我听说,您幼时也有个小丫头……”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他的话语。 “你说什么?!” 李荣昌脸色骤变,怒目圆睁,掌掴后的手掌都因用力过猛而微微发颤。 “官人!” 一旁李夫人娇嗔出声。 其中既有因为儿子被打的疼惜,同时还带有几分怨气的宣泄。 显然,她也曾听闻自家夫君儿时少小无猜的故事。 但李荣昌此刻没有闲谈的心思,当即挥手让李夫人先行离开。 李夫人还欲再劝说,但看着李荣昌偏头不见的果决,也只好担忧地瞧了一眼儿子李明辰,无奈推门出屋。 “德一,你也走!”李荣昌又是对门口佝偻着的身影吩咐道。 “是,主君!” 一声应后,门外李德一的身影消失在门前。 “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只是重走您的老路罢了。” 李明辰抹去嘴角血迹,冷冷道: “您既然总说为我好,非要指条明路让我走,那好!那我便也学着您,重新走一遍老路,让您也尝尝祖父当时是什么滋味!” “这条路是不是您所希望的明路!” “你……你是说……” 李荣昌哆嗦地指着李明辰,嘴里喃喃。 “没错!就是您想的那样!” 李明辰忽而笑了,指着外边,面露讥诮: “我就是想看看,您会不会……” “住口!” 明明眼前儿子的面容未有半点变化,但此刻一改往日懦弱,却是让李荣昌觉得有些陌生。 甚至听了他的言论…… 竟让李荣昌有些刮目相看了! 教育的挫败另当别论。 他缓了缓语气,平复情绪后,挥手让李明辰坐下。 心中思忖半晌。 李荣昌丢过一块绢巾让其止血。 他认为当下的李明辰才有资格知道些更确切的消息,所以他语气缓和道: “旧事容后再论,眼前事才是紧要。” 说完,他又仔细观察儿子的反应。 见李明辰以手杵额,默默按住伤口,沉稳等待下文,李荣昌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才接着道: “其实这位宗师在我们这儿安住下来的原因,我也打听到了一些,他好像是要在佘山里边寻什么东西,之所以收了陈家那小子……” “陈家在城外不是有座老山头吗?那里离佘山近,还经营了许多年,人手众多,他一直让陈家帮他进山寻东西。” 李明辰皱了皱眉,扶额问道: “那您可探听出,寻的是何物?” “那哪里探得出来?陈家把消息捂得跟个宝贝似的,只有他们自家人和好几代的家生子才知晓。” 李荣昌摇了摇头,在主位上重新落座: “反正这等武人寻求的,左右不过是武功秘法、天材地宝什么的?佘山那儿深山密林,想来求得就是什么野参药草之类,总不能是进山打猎吧?” 闻言,李明辰默默颔首。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 他忽然想起了佘山外,自家农庄里的那个乞儿,似乎上次花家公子拜访时,那乞儿的腿脚和脑疾都好了? 先前懒得在意,只当是老天垂怜,但此刻与邬君平这位宗师的怪异举动联合在一起,似乎其中就有些东西可以论说了。 都在佘山那处…… 莫不是那乞儿得了邬君平想要的东西? 虽觉得自己的推论不一定准确,但总归是有了一点参与进家族事务的由头。 因此,李明辰当即试探着询问道: “父亲,孩儿这儿或许有些线索。” “哦?说来听听?” 李荣昌来了兴趣,期待这个已经让自己有些刮目相看的儿子再度给出惊喜。 “此事尚不确定,不敢劳您费心。”李明辰回道。 李荣昌先是一怔,随后当即明白过来,这是眼前初露锋芒的儿子想要借此表现自己。 他哈哈大笑,乐道: “行,那就你自己去办!家中人手都任你调用!” 不管李明辰此次有没有成,也无论事情是不是真与邬君平所求有关,单凭他敢站出来,而不是如以往那般畏缩在后面懦弱,就已经是让李荣昌大感宽慰。 “是,多谢父亲!” 李明辰也是展露出笑容。 “哈哈,快哉,快哉!” 李荣昌畅快高呼,而后对着门外大声呼喊道: “德一,德一!” “诶,主君!”李德一的声音很快由远而近,来到门前。 “德一,去取壶酒来,我与公子好好喝一杯!” “是!” 门外佝偻身影应声退去。 屋顶的瓦砖也被人轻轻合上。 天生坐在房顶上,呆愣了半晌,久久未动,直到屋内响起推杯换盏声,他才如梦初醒,匆匆远离。 …… 山涧农庄,夜色如墨。 一道轻忽黑影从庄外掠过,动时如清风吹拂,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悄无声息间,其推门进入天生屋子,再也没有出来。 果园深处。 正在推演功法的顾宁忽有所感,神识当即朝天生屋内延伸而去,随后立马感知到了一股晦涩压抑的气息,比之昨日更甚。 显然,天生的心情依旧不佳。 ‘孩子大了,就开始变得难以捉摸。’ 顾宁脑海里,不由得突然蹦出这个念头。 顾宁登时一惊,没想到这种“老妈子”似的感慨居然会出现在自己身上,连忙将这荒谬想法踢出群聊。 收敛心神,继续着眼于自身。 经过长达一年之久的日精月华洗练,顾宁如今的修为,比之当初深厚了不知多少。 如今他的树身高度,已经越过了天生头顶,三根侧枝如虬龙探爪,肆无忌惮地朝着苍穹张牙舞爪。 去岁秋日,顾宁选择顺应冥冥中的本能,任由身上的叶片自然飘零,经过秋、冬两季的落叶,他全身已经落了个光秃秃。 但有句老话说得好,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一遇春风,顾宁就有了抽芽放枝的冲动,恰似枯木逢春。 如今,两月已过。 他终于又是重新拥有了一头浓密盎然的发冠,并且还是汹涌的火红热浪,绝非一眼的绿郁葱葱(敲黑板!!)。 第五十九章 神魂术法 更妙的是。 原本在雪地里沉淀了一冬的纷飞落叶,随着天气渐暖,也跟着满地积雪一起化作养料,蕴养顾宁扎根的土壤。 不光使得泥土由原初的躁黄,开始渐渐染上丁点墨色。 同时,原先只是一丝一缕进入树体空间的地气,它们入体的速度也有了显著增长,慢慢在树体空间底部囫囵铺了浅浅的一层。 地气铺盖后,也渐渐显现出了非凡神妙——顾宁的神魂得以在空间内显化真形! 树体空间内。 当顾宁的神识沉入,空间内霎时出现了一道顾宁外界树体的投影——半透明,表面流转着如同水波一样的纹路,扎根在地气中。 冬日少有灵露月华,所以此时树体空间内多是太阳残韵。 抬眼望去,便见漫天绯红火云汇集,将头顶塞得满满当当。 每当白日汲取太阳真火,便见天穹之上,突现一道煌煌金轮破开红雾,云蒸霞蔚,俨然若鸿蒙初辟,令人目眩神摇。 赤金交织的万道霞光中,又彰飞泉垂落。 赤潮顷掩映,灵机入云海。 穹隆滂沱,悬水奔泻,洪涛腾涌,玉珠万千。 一道由太阳日精唤出的灵机瀑布,自穹顶始,一路飞流直下,迸溅于地,而后潺潺滋蔓,使得顾宁的神魂受此蕴养,大有裨益。 就如刚才对天生的探听。 换做冬时,顾宁是绝对做不到的,神识范围远远没有这般广阔,但经过春季两月滋养,顾宁神识范围已经能笼罩大半个庄子。 所以天生才一归来,顾宁立刻就能有感。 神识的快速增长,同样也带动了顾宁修为、道术的提升。 这段时间里,花伯桑一直在树下教书认字,顾宁自然也是跟着学会了。 认了字后,又因花伯桑经常在树下翻看道术典籍,所以顾宁也顺带将这些书籍都借鉴了个遍,凭借强横的神魂,将内容一一记载心里,温故而知新。 在这个过程中,顾宁发现花伯桑说的道理确实没错,这些经书虽然无关乎灵气吐纳,但其中却含有许多前辈先贤,根据不同角度对天地至理的阐述,可谓是让顾宁受益匪浅。 师父领进门,修行看个人。 顾宁自身神魂超乎常人,又有每日道韵洗礼,可谓是如饮醍醐,一闻千悟,每时每刻都在无声进步。 最明显的便是在道法上。 高屋建瓴之下,顾宁触类旁通,举一反三,悟得了许多道法,纵使其中有些道法原理懂得不是很全,但仗着雄厚修为和神识,顾宁也能简单粗暴地一路横推。 诸般道法在手,总算是有了几分修仙者的样子。 按理说,在修为如此突飞猛进之下,顾宁应该暂缓修行,安定心神,提防心境失稳,而不是在深夜里也不放松,继续推演功法。 但奈何…… 不知是不是因为对道的理解日渐精通,还是道韵中本就有天道残意,以至于,顾宁现在灵觉对于危险的感知极为敏感。 近日来,顾宁频频心生悸念。 这种如芒在背的危机感,仿佛头顶正有一块陨石急速坠地,还是直直冲着自己而来。 偏偏顾宁又找不到具体源头。 心神不安之下。 顾宁只能抓紧时间提升自身实力,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危机。 但他也并非全然干等着。 他是树身,不好轻动,但自己身上不是有两只灵禽吗? 它俩可以振翅高飞,探查周边到底有没有出现什么异样。 以神识轻触,将探查之意传递给朱鹮和玄鸦后,这两只灵禽便开始绕着附近巡查,将周围环境变化每日都报于顾宁。 然而,它俩虽是灵鸟,但碍于入道时间不长,神智并不如人那般清明,所以它俩传回的消息总是千篇一律——“没有变化”。 顾宁知道这样不行,与坐以待毙无异。 “既然它俩分辨不出来,那就唯有我亲眼去看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顾宁想要上天了。 而是,他想着将这两只灵禽作为自己的眼睛,借它们的视野洞察四方。 本着这样的念头,顾宁开始尝试分割自己的神魂。 初时,顾宁以为这样会痛之入骨,如受凌迟,可真正动手时才发现,刚开始神魂虽痛,但只要咬一咬牙挺过去,将神魂碎片投入两只灵禽体内,那这种痛感便能逐渐消弭,到了最后还会慢慢消失。 顾宁猜测,这可能是因为树性也成为了神魂的一部分,使得他对疼痛的感知比原先为人时淡了许多。 至于后面的疼痛消失…… 或许与植物嫁接有异曲同工之妙? 投入一部分神魂后,朱鹮和玄鸦明显有些不适配。 两只灵禽突觉自己身上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一开始惊怕不已,惊惶扑腾,羽毛纷飞,在顾宁身上乱窜。 后面似乎是从中察觉受到了那股熟悉的顾宁气息,它们才渐渐安定下来。 它俩之后也没有出现什么异样,想来是因为它们神魂纯净,不染杂念,还与顾宁朝夕相处,气息本就与顾宁有些相融,所以才没有引发神魂排斥。 自此,顾宁的“外置鸟眼”便算成了。 虽然其中许多道理顾宁不甚懂,但就像前面说的那样,一路莽过来便是! 如果真要细细探究其中根由,恐怕还得看日后,能不能借鉴到涉及神魂之类的法术了。 如今,顾宁只需每日将两鸟放飞出去,晚上等它俩回来时,再收回寄宿在其体内的神魂碎片,便可借着灵禽的眼睛遍览四方。 虽有些许延迟,但已远胜枯守原地。 顾宁此刻便是一边推演道法,一边静候灵禽归来。 终于…… “嘎——!” “嘎——!” 清唳啼鸣划破夜空,两点墨痕出现在远方天际,一路掠过皎月直奔顾宁而来。 少顷,便落至树梢上。 顾宁当即神识探入两鸟体内,对着脑袋各顶一片魂叶的鸟魂心神一动,便见那两片叶子如乳燕归巢般径直没入顾宁神魂内。 树体空间。 顾宁凝视着神魂上重新长出来的两片魂叶,开始翻阅两鸟今日所见所闻。 第六十章 山中惊变! 这些时日。 通过神魂术法,顾宁已将周边探查了个遍,始终未见异常。 因此,顾宁决定调整策略,选择了两个最有可能生变的方向——佘山深处和长宁县,让两鸟不用再管其他地方,专心搜索这两个区域。 朱鹮虽体型稍大,但胜在一身白羽,白日在空中反而不显眼,所以顾宁便让他去长宁县查看。 玄鸦则往佘山方向。 顾宁率先查看起朱鹮所见风景。 自农庄出发,约莫一炷香过后,长宁县便遥遥可见。 从白天到傍晚,朱鹮起起落落,时不时在城外树间歇息寻食,并未发现长宁县与往日有何不同。 眼见朱鹮视角下的天际已经渐渐暗了,就在顾宁以为今日同样一无所获时,他却陡然发现朱鹮在天空中的身形一转,像是发现了什么东西一般,一个俯冲便直直地朝城西飞去。 ‘有发现?’ 顾宁登时精神一振,以为朱鹮发现了异常。 只见朱鹮翱翔在一片成群的府邸上方,盘旋数圈。 ‘这里能有什么异常?’ 就当顾宁心生疑惑之际,却见朱鹮倏然像是确定了方位,直直落到了一处屋顶角脊之上,脑袋略微转动,鸟目犀利地注视着屋顶上鬼鬼祟祟的身影。 ‘嗯?小偷?’ 看着那偷偷摸摸的身影,顾宁突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直到那人在院内的山石坐下,顾宁才通过朱鹮的视角,发现那“小偷”是谁。 ‘难怪小朱突然找来,合着是天生你小子啊!’ 顾宁大为震惊。 没想到天生这小子长得端正清秀,居然还有偷窃癖! 大晚上的往别人家里摸! 心中狠狠唾弃一番后,顾宁正欲撤回视角,他和天生不一样,他可没有偷窥癖,结果却又见天生突然嘴唇翕动,似在与人交谈。 但那四下分明没人! 朱鹮似乎也发现了其中蹊跷,歪着脑袋想了会儿,随后翅膀微张,开始在低空围绕盘旋。 凭借着锐利的视觉,朱鹮很快便发现了端倪——那山石缝隙间竟藏了个人! 看到这一幕,顾宁可谓是目瞪口呆。 “夜深人静”、“瞒天过海”、“与人相会”…… 这几个词联系起来,是个人都能联想出旖旎的念头。 好你个浓眉大眼的天生,竟然干出这等勾当! 而且看这轻车熟路的样子,分明不是第一次做了! 顾宁一时间可谓是痛心疾首。 不过为了给天生留一个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他还是忍痛继续往下看。 直到看见天生走后,那山石中紧接着爬出一个皮肤白皙,面容俏丽的女子时,顾宁悬着心终于死了。 这不是那李家二小姐吗?! “你……我都还没……” “哎!” 一声长长的叹息足以说明一切。 令树失望的事有那么多,偏偏你选了最真实的一个…… 此子非人哉!(何故青出于蓝?) 还有后面天生又去掀别人房瓦,偷听墙角的行径,顾宁已是不忍再看了。 堕落,实在是堕落! 沉迷女色,活该你意志消沉! 简单略过朱鹮后面视角,确定没什么别的异样,顾宁转而查看起玄鸦视角。 相比于长宁县,佘山山脉明显更加危险。 因此,顾宁可以清楚看到,玄鸦的侦查明显谨慎得多,并没有如朱鹮那样大摇大摆地飞在天上,而是时飞时落,时刻警惕周边动静。 很快。 顾宁便将佘山的情况大致浏览完,却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其中唯一称得上出奇的地方,就是那几处精怪巢穴了。 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那处野狼众多的狼谷。 那里的头狼明显是已成了精。 一身飘逸的白毛显得俊秀非常,同时还有不弱于玄鸦的灵智,如今已经在在那片区域称王称霸。 还有另外两伙实力不错的精怪。 一伙在佘山往西的崖壁间。 那里崖壁众多,树多水深,一群泼猴占了个藤蔓缠绕的深涧为非作歹。 这些猢狲顽劣成性,擅长投石,每见玄鸦途径,必以石子相袭,惹得玄鸦怒啼连连。 还有一处则是在佘山深处。 那里矗立着一棵参天古树,树冠、枝丫间悬挂有十余个硕大蚁巢,以树叶为主体弥合、编织而成。 其中最大的蚂蚁个体有拳头大小。 显然,能孵化出这么大体型的蚂蚁,蚁群里的蚁后应当是成精了。 玄鸦路过时,还能偶尔看见蚁群拖着兽类的尸体回返。 不过相较于前者猢狲。 蚁群对玄鸦就比较客气了——时不时作为玄鸦的零嘴。 一直没有发现危机感从何而来,搞得顾宁都有些自我怀疑了——自己会不会是修道把脑子修颠了? 不确定,再看看。 顾宁开始在脑中反复对比这段时间佘山里的情况。 “没什么变化,最多是草长得茂盛……” “等等……” 顾宁一顿,脑中突然一个激灵。 “茂盛!” 顾宁神识急扫,对比数日来的景象: “半寸……” “一寸……” “两寸……” 怎么会! 怎么会长得这么快? 同一处野草,昨日半寸,今日一寸,明日怕是就要两寸! 顾宁当即再度翻看佘山别处的草木情况。 一番对比之后,顾宁直接呆立当场。 全部,全都是这样! 整座佘山的植被都在疯狂生长! 树木变化尚不明显,但藤蔓野草简直就像是被一只无形之手扯着往上窜! 但这怎么可能? 顾宁自己就是树木,也离佘山不远,他每日修行时,分明没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快速生长啊! 想到此处。 顾宁急忙切回朱鹮视角,却发现一路往长宁县的草木也没有任何变化,一切如常。 再重新对比农庄一路往佘山方向,顾宁心里陡然一沉。 庄子附近还未发生什么变化,但直到约莫十里外,野草就出现了疯长苗头! 而且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 那种自佘山而起的催长范围,还在不断地往外扩张! 这种现象绝对是最近才出现的! 这庄子虽是农庄,但佃农都是李家新募的,里面有好几家原先是猎户出身。 入冬前,几家还找了李德二商量一下,说是要进山猎些野物给管事打打牙祭,回来时也没有说出半分不对…… “今年这雪下得也忒大了,邪性!” 第六十一章 宗师,半步二境 众人还没从这副画面之中的震撼里回神,就又听到了苏青冥平淡的嗓音。 “干杯!”宇智波宗的话让他们在座的所有人立刻高呼起来,他们争先恐后的拿起杯子碰撞在了一起。 说罢她追了上去,用蛮力将佛像扔上了车,然后,几个起跳,一把拉住了马车辕,翻上了车。 看的久了,李晗风感觉眼睛有些累,他揉了揉眼睛之后,突然电话响了。 当然,就算知道了她估计也不会生气,她挺喜欢挨巴掌,也挺喜欢像苏阳这样长得帅又有活力,同时还能在事业上帮到自己的年轻人。 持刀的雾忍脸色一变,他立刻想要抽手而出,但是下一刻他不经意间与宇智波宗的双眼对视。 胡三太爷一声令下,呼啦一声,这十几个手下,就朝着黄宏伟扑了过去。 如果系统能够搜索出一些经济作物就好了,顾兰不由得在心中叹口气。 几分钟后差不多了,大长脸磨完了刀,把两把都握在手里,举起刀虚砍了几下,然后哈哈大笑。 不过,凌长空知道,化神境修士也不足以破开空间的,更别说是空间瞬移了。 同时,他的目光观察周围,刚才的能量团不知所踪,空气中有股浓郁的灵气。 看着一座座建筑,饶是凌长空也不禁震撼不已,暗暗点头,但在他心中,还是有着一丝疑惑。 “您昨天喝醉了。在这边过的夜。”我淡淡地说着开始在屋子里面打扫着卫生。我背过身去。不去看他的脸。但是我仍旧可以感觉到邹家梁只是稳稳地坐在了床边。沒有发出任何的声响和任何的动作。 陈良听了,脸上越发的红了,窘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师叔。”随即又道:“双亲信里还提到,在我回家省亲之时,就便给我完婚,已算了了父母的一块心病。”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质量不好的翡翠已经拿给黄师傅了,留下来的都是质量不错的翡翠,看到这两块能量充沛的玻璃种极品翡翠,体积只有两个拳头。希望他们在找到能量之前够用。 还是没有人吭声,裴踏燕也不多说,他从纸箱中取出一只俄罗斯单兵野战食品盒,拆开包装,露同了里面种类繁多的食品。 “我是谁,这个问题待会再讨论。只不过,我正愁到哪去抓几个恶魔族问点问题,没想到你居然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了。”李尘洒然一笑。 徐虎的这个表现显然让“烈焰红唇”非常的不满意,也使得她的耐心到达了一个极点,“草你祖宗的。”她飞起一脚,踹在了徐虎的面门上。徐虎就像是一只沙袋一样,毫无任何反应,逆来顺受着外界的一切打击。 这时疯道人刚给金银二使运功疗毒完毕,精力衷竭,无力抵抗,察觉到有敌来犯,心里甚是忧急。 不知为何,随着此人的出现,夏流的心中,反而有多了几分担忧。 任何生物体内,都存在着精血。而精血则需要那个生物本身大量的血液凝练。如果实力强大一些,直接在体内提取,倒是对人体并无生命威胁。 “是!”丧蓬一边答应着,一边撑起身后那黑色的翅膀飞上高空。 这话一出,会议室起码有一半的人跟上了二长老。很显然那些都是二长老的人。 只不过这些是高品质萧石,那就说明还有低品质的萧石,那这里拥有萧石和能量石就全了,只剩下让天主放我们出去挖煤,得想个办法。 眼前之人正是已经死了多时的三大星君之延寿星君,那位死亡神殿的掌管者。 “这二人,实力都是统领级别。”夏流遥看湖水高空两道人影,淡笑着说出判断。 漆雕生死将阵法破解掉,破解完将那些组成阵法的法宝符器和元晶之类的都给了叶白,他对这些东西看不上眼。 原来之前躺在地面上的那些死去的唐门弟子的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了,地面上只留下了十几件空荡荡的衣服,衣服里面的血肉,仿佛是融入了空气一般,离奇消失了。 树林之间无数子弹飞舞,同时伴随着箭矢四射,一只只夜鸦倒下,但立马就有更多的夜鸦补充进来,根本杀不光,杀不绝。 因为同伴被打,一直注意着这边情况的另外五名蕴道班的成员,也起身气势汹汹朝着宁夜这一桌走来。 白狼向着黑狼发起了攻击,火球炸裂开来,露出了黑狼的身影,白狼观察着,不过观察到的事实却让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与羌人的战斗虽然暂时告一段落,但是宇流明一手缔造的“金沙湾一夜城”的事迹却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了整个凉州。每日里,西平郡内都会有人在津津乐道这一夜建城的神迹。 “周都尉,你在战场上没有感觉出来什么吗?”刘德没有回答,反而反问道。 “真的没办法了?”听了财政总管的话,高地公爵的脸色顿时由晴转阴,看向总管的眼神中也有着一丝恼怒,总管知道这眼神意味着什么,那是杀人前的先兆。 “我说错什么了吗!”项少欣本就羞涩,被龙行这么一笑就更加红晕了。 但在此之前对未知世界的恐惧,已经让船队差点爆发一场叛乱了。 被撸了总督之职的蔡复一,死皮赖脸的带病坐镇贵州,打死不辞职回家。 第六十二章 李明辰到来 “南宫临,要便变成永宁王了?”即一一呢喃着,她知道这意味着南宫勋与南宫临之争,将变得更加困难。 “我给你寄的信,你收到了吗?”徐捷一边展现着他高超的骑慢车技术,一边问道。 而得到通知的刘历,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段颎,随即带着常遇春和李斯,慢慢催动战马,来到段颎面前。 无论墨兰苑里的人如何悲伤,整个林家却都随着老太太的变化而活了过来。 “哪有,就是用家里的东西做的。”袁月苓没有抬眼皮,手里拿着餐刀,把叠在盘子里整张的咸食切成一个个二指宽的条。 原来在她和林庭芳一起离开洛邑的第三天老太太就病了,只是老太太坚决不许家里人告诉梅若彤才一直拖到现在。 看着萧立笑嘻嘻的给自己下套,魔王心里很是不爽。她真想上去揪着萧立的耳朵,好好质问质问他,现在还敢还嘴了? 现在的生活自由自在,什么都不缺,工作也很充实,关键是还不用在程耀身上生气,这是最主要的。 以系统这尿性,往后的查询,天机点只会如流水一般,动辄成千上万。 一番混战过后,何进的伤口早已血流如注,另其气若游丝,脸色苍白,近乎昏厥。 “没别的意思,就是找到了能够治好我师父病症的人。”苏若灵说道。 万承锋吓得一哆嗦,却又不敢躲闪,否则,将会承受更加严厉的惩罚。 此人看见三人惊慌失措的神色,心中似乎是十分陶醉,忍不住仰天哈哈狂笑了起来,这狂笑声落入三人耳中却是显得更加邪恶,犹如胸口压了一块大石,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起来。 进门就是一个大天井,天井正中有一口井,四周摆满了花花草草,空气中飘浮着菊花和桂花的香气。一楼二楼的回廊都很开阔,回廊和雅室里坐着喝茶闲聊的人。 “挨着把钱交出来,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否则死!”领头匪徒端着猎枪威胁道。 直到此刻见到楚雁风受挫之后,他们已经是深信不疑。现在他们除了浓浓的震撼之外,同样还有对萧让的一丝狂热情怀。萧让在他们心中,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神话般的存在。 “这么晚了,雷厉他们又出去干什么?”雨欣还是有些担心的问道。 邱少泽也知道自己和商梦琪根本没有什么浪漫的事,情两人连面都没见过,就被商梦期那一套,电脑合成的相片给领了结婚证。 这怎么行,不论是做学问还是做调研,都得讲究个严谨,曲荆风不肯。 可惜她们都是新生,而且还是育植学院里的新生,实力弱得可怜,直接就被御姐给一把甩开了,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疼得眉头紧皱。 这个房间很奇怪,杀人蝇从一开始就试图潜入鬼域了,但是到现在都没成功,或许和这是游戏场景有关?这里本身就是深层鬼域? 陈玄泪水流到干涸,赤裸的身体不觉寒冷,他丝毫未察觉自己的脚踝上被寒冰包裹着,而后极速向上延伸,刹那间,他也变成了一具人体冰雕。 尤其是每天晚上都抽空出来都给何谢辅导的赵可盈,这会见何谢一脸难受的样子,心里顿时感到好失望。 提着胆子,将这个木偶的线全部拆除,发现里面竟有一具腐烂的尸体,这空气中弥漫的死人的气息,应该是从这具尸体散发出来的,这个死者已经死了很久,才足以让这整间教师充斥死者的气息。 “东南地区一直有灰色地带,你要是想要老婆的话,我就花几十万块钱帮你买七个,一星期一天换一个。”霍方毅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赵开明的肩膀。 楚雨龄体内的灵气,就好似被这柄灵枪勾动了一般,一股极为恐怖的波动,由灵枪牵引,弥漫而出,同时间,也是有着一种极强的威压,自她身上散发出来。 夏宇笑了笑,在经过被“拋弃”了的夏澈枫时,“身体不好,就别逞能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虽然仅仅是惊鸿一瞥,但楚麟也还是大概看清楚了那枚战术导弹的规模,十米长短,直径起码超过500毫米了,这么大的一枚战术导弹,就算那些普通变异巨鳄及时躲避了估计伤亡也不会低。 “我说的是,你说的事情不会发生,咱们两个订婚了,等咱们毕业马上就结婚,你这辈子注定要和我在一起。”韩山侧头认真的看着邱叶。 陈留的话宛如炸雷般在拓跋曜耳畔响起,他脚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幸好他身边的亲卫扶住了他,拓跋曜目眦尽裂,“不可能!不可能!”阿蕤怎么可能走了!不是只说自尽未遂吗? 夏皇后不是说不配合,她只是觉得现在曦容华受宠,有皇上护着,你就算去了锦华殿又怎么样,皇上一去,最后她们还不是无功而返。 至于信息中心里的那些人员,则被特种连的指导员董酌等人全部看住,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