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美人逃婚后》
1. 逃婚
1.
时逢惊蛰,阴雨连绵,又刮起了冷风,连平日最热闹的长安街上都没几个人,一向冷清的延寿坊却出奇热闹。
不算宽敞的街巷人头攒动,百姓们乌泱泱地把整条街都要堵了。
“来了来了!下聘的队伍来了!”
果然,有热闹的锣鼓声自坊口传来,送聘队伍如一条蜿蜒长龙,一眼过去看不到尾。
“这是送聘的队伍?我看简直比人家成亲的阵仗还大啊!”
也有被吸引来的外坊百姓,不知内里,垫高了脚,想去看车架上的徽记,只见“端阳”二字,惊道:“竟是端阳侯要成亲,他这些年凶名在外,竟也有小娘子愿意嫁?而且还是燕国公府的小娘子!”
这话明里暗里的透着酸,可酸有什么用,旁边人冷笑两声,说:“也不看看他是谁的儿子,有丹宁长公主这个母亲护着,又有太后和皇上的恩宠,别说是公府小姐,就算是公主也娶得!”
“就是就是,你们瞧这聘礼,说是足足有九十九抬,我看皇子娶亲,也不过如此了!”
“就是不知聘的是盛国公府的哪位小娘子,真是有福气啊。”
“只剩最小的三娘子还没嫁了吧……”
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有人羡慕,有人赞叹,也就没注意到,人群最后藏着一个身形纤瘦的白面小郎君,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挑剔的表情。
直到身后的随从提醒般地戳了戳她的手背,她才敛了情绪,重新戴上斗笠,从人群里钻出来。
“琥珀,你听到方才那些人的话没?”直到走过一条街,锣鼓音都听不见了,盛乔的表情依然很难看,“在他们口中,倒成我有福气了。”
眼看她家小娘子脸都气红了,同样作男装打扮的琥珀忙哄道:“外人胡沁罢了,小娘子大人大量,何须同他们计较。”
盛乔却是越想越气,哼道:“我看长公主殿下心里也清楚得很,徐肃年能订下一门亲事不容易,所以才会送出这么多的聘礼,省得新娘子跑了。”
可惜,还是要跑……
想到方才那浩浩荡荡的送聘队伍,琥珀既无奈,也有些担心,正好左右无人,她凑到盛乔身边,小声问:“小娘子,您真的决定好要逃婚了?我瞧着今日这下聘的架势,长公主定然是很重视这门亲事,您就这么一走了之,会不会……不太好?”
听了这话,盛乔也有些沉默,她自然也是担心的,可她更不想把自己后半生的幸福搭进去。
上个月,她无意间听到阿爹阿娘说要给她定亲,定亲对象是丹宁长公主的嫡长子,端阳侯徐肃年。
那时,她对这桩婚事倒也没有特别抗拒,毕竟总是要嫁人的,两人身份相当,阿爹阿娘夸他是翩翩君子,和他共事的兄长也赞他仪表堂堂。
直到那日,她替三嫂去大理寺府衙给当值的三哥送晚膳,途径徐肃年所在的正堂时,听到受审的疑犯极为凄厉的惨叫,又听到洒扫的差役偷偷叫他酷吏。
她整个人如遭雷劈,回家之后,忙又叫琥珀去坊市间打听,才知道徐肃年为官的名声实在很差,近来有很多抄家连坐的案子都出自他的判决,有言官看不下去,上书弹劾,可总是还没等到结果就出了意外,不是摔断了腿,就是病得再也下不了榻。
她要嫁的,竟然是这种人?
什么翩翩君子,什么仪表堂堂,这分明是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盛乔得知他的真面目后,几乎每天都在做噩梦。
她哭闹着要退婚,一向宠爱她的阿爹阿娘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先是斥她闹小孩子脾气,等她将打听来的一切说出来后,又强硬地将她关在院子里,直到昨天才放出来。
若非无路可走,她又何至于逃婚?
幸而如今六礼未成,婚期都未定下,等阿爹阿娘发现她逃跑之后,再退婚也来得及。
想通这点,盛乔就再没什么顾虑了,坚定道:“我不嫁。”
琥珀打小跟在盛乔身边,在她心里,小娘子永远都是活泼明媚的,任何乱七八糟的事都不在意。
可想想最近这段时间,小娘子几乎每天都从噩梦中惊醒,吃也吃不好,玩也没心思,甚至有时坐在窗前发呆都会红了眼眶,再没有以前的开朗劲儿了。
琥珀不禁也有些难过,她一边暗骂自己多话,一边将话题转开,“那小娘子,咱们现在去哪?”
雨还没停,剩下的人又都去看热闹了,街上空空荡荡,盛乔穿着男装,也不必在意什么礼仪规矩,鹿皮小靴踩碎路边的积水,仿佛连方才的纠结和不安都被抛开了。
她飞快抹了抹眼角,重新振作道:“就按阿墨表姐说的,先去赁车行!”
郑墨是盛乔的表姐,因不喜拘束,十四岁起就在外面远游,这些年来不知去过多少地方。
盛乔与她关系最好,几乎无话不谈,她有了逃婚的念头之后,第一个就写信告诉了远在江州的郑墨。
郑墨也没有让她失望,不仅支持了她的想法,还帮她列了一个详细的出行计划。
其中第一步就是到车行买马车。
但别说是买马车了,盛乔从前连独自出门的机会都很少。郑墨显然也很了解表妹,于是十分贴心地帮她安排好了一切。
盛乔拿着郑墨寄给她的鱼形佩,照着郑墨给她画的简略路线图,和琥珀找到了她在信中所说的车行。
掌柜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仔细检查了盛乔交给他的玉佩之后,没再多话,直接带她去后院看马车,待盛乔点头后,又将车夫徐二的身契交给了她。
表姐提前告诉过她,拿住身契是为了确保车夫路上不会生出二心。
盛乔接过仔细收进怀里,又有些奇怪地左右看了看,“车夫呢?他人没在么?”
掌柜解释道:“因着您这桩差事不能确定归期,徐二今日特意告了一天假,回家安顿老母亲去了,还望您不要怪罪。”
盛乔自不会怪罪,只是有些担心,“可我没见过车夫,明日怎么找他?”
掌柜笑了笑,也从怀里掏出一枚鱼形佩,对盛乔说道:“小的手里这枚鱼形佩和您的那枚本是一对儿,到时候徐二会随身带着,您只要看到这玉佩,自然不会认错。”
“好。”盛乔点头。
掌柜又与她叮嘱了几句,最后商定好,明日卯正时分,车夫徐二会去燕国公府西边的吉庆街等她。
盛乔郑重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回到燕国公府,盛乔又是一夜未眠。
长到十六岁,这还是她第一次自己离开京城,既紧张又激动,甚至还有些兴奋。
辗转半夜,最后她干脆将自己出门要带的包袱又重新整理了一遍,总算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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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
这时琥珀也已经醒了,端水进来给她梳洗。
盛乔身边共有四个一等丫鬟,但只有琥珀知道并参与了她的逃婚计划。
一是因为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二则是因为,琥珀既是四人中跟她最久的,还有功夫在身。
这次离京,琥珀也会陪她一起。但今天毕竟多了几个包袱,为了不惹人注意,也为了以防万一,琥珀会到城外以盛乔的名义再赁一辆车,而后两人在城外回合。
这个主意自然也是经验丰富的郑墨教的,盛乔深以为然,并严格执行。
卯时差一刻,她背着自己的小包袱成功遛出了燕国公府。
约定的吉庆街也是郑墨给她选的,因那是从延寿坊出城的必经之路,而且离着燕国公府不远,盛乔以前没来过,但昨晚特意背了舆图路线,即使一个人也不算太慌。
谁知刚走到半路,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将这安静的拂晓骤然打破。
起先盛乔还以为是开城门的官兵,径直往南走没有理会,直到她听到那马蹄声越来越近,并且伴随着严肃的传令声——
“大理寺公干!即可封锁街道,所有人禁止妄动,原地待命!”
大理寺!
大理寺不就是徐肃年任职的衙门?
这下盛乔彻底慌了。
眼下天还没亮,街上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人了。大理寺公干,又怎么会选这个时候。
难道是家里已经发现了她逃婚的事,所以请托徐肃年这个便宜未婚夫来抓她来了?
心虚的人总是容易自乱阵脚,盛乔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趁着官兵还没搜查到这条街,掉头就往旁边的巷子里跑。
她不敢停,生怕被人抓住,直到跑得双腿发软,跑到再也听不见一点声音,这才终于停下。
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脏重新落回去,盛乔撑着墙头大口喘气,可气还没喘匀,她就又发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她现在是在哪?吉庆街要怎么走?
盛乔再度绝望了。
颓丧了好半天,甚至生出了回家的念头,但她很快就又发现,回盛国公府的路她更记不得。
没办法,盛乔只能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艰难回忆方才逃跑的路线。
走走停停,七拐八绕,等她找到记忆中的吉庆街,太阳都已经升起来了。
车夫不会走了吧?
盛乔看着空荡荡的街口,有些担心,但又往里走了几步,便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青棚马车。
看来她没走错!
盛乔眼睛一亮,拎着包袱就要上车,不想推开车门后,车里竟然有人!
因为马车停在背阴处,又有门板遮光,盛乔看不清那人具体的样子,只能从身形判断,那是个男人。
应当是车夫徐二吧,等她等的太久,所以先进来睡一会儿。
盛乔心里表示理解,却又忍不住有些小小的不平衡。
她跑得累死累活,还险些被抓回家,这人却在马车里舒舒服服地睡大觉。而且他也睡得太沉了,她离得这么近还没醒。
盛乔忽然生出一点坏心。
不是说徐肃年恶名在外吗?
她蹑手蹑脚地爬上车,毫不留情地将那车夫推醒,大声恐吓道:“别睡啦!我看到徐肃年来了!”
2. 车夫
2.
大理寺积案繁多,徐肃年已经两个月没休息过了,昨晚更是审了半宿的案子,快天亮才把犯人的嘴撬开。
这案子办得不容易,大家都很辛苦,为防末了再出岔子,徐肃年才会天不亮就上门抓人。
幸而一切顺利,剩下的事交给底下人去审,他总算能偷一会儿闲。
很累,却又无处可去。
他虽然已经受封端阳侯,但并无自己的府邸,平时还是住在母亲的长公主府。
这个时辰回去,母亲会担心。
总归还要出城,徐肃年干脆靠在马车里等着开城门。
可他才刚闭上眼睛,就听到巷口传来脚步声。
他第一反应是有刺客,但听着又不太像,因此没有妄动,只躺着装睡。
直到马车的门被推开,一道娇喝在耳边炸开:“别睡啦!我看到徐肃年来了!”
徐肃年:?
他终于睁开眼,却没起身,在阴影中打量着眼前的人。
虽然穿着一身男装,但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小女郎。
又矮又单薄,宽大的袖筒露出大半手掌,白嫩细瘦,不必试探就知道她没有任何危险性,瘦弱得连只兔子都打不过。
只那一张脸还能看,明明是女子的容貌,作男装打扮也不算突兀,反添了几分英气灵动。
尤其是那一双眼,如星似月,明亮又纯净。
能有这样的眼神,这女郎必然出身高门,且在家中十分受宠。
可哪个高门小姐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样一条破败的巷子里?
徐肃年又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这小女郎。
听她方才的话,也并不知道他是谁。
可她又认识“徐肃年”。
徐肃年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盛乔却等急了,她从未见过这般不知礼数的人,见到她不主动开口问好也就罢了,甚至连动都不动一下,没看到她肩上还背着包袱呢吗?
这般傲慢,难不成是她认错了人,上错了车?
可这马车,就是和昨天那辆一模一样啊。盛乔皱了皱眉,终于想起来什么,问道:“你有玉佩吗?”
玉佩?
徐肃年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方才底下人呈上来的一枚鱼形佩。说是在隔壁的吉庆街街口,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车夫,这玉佩就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因怀疑是什么重要物证,就交到了他的手里。
他从袖中摸出那枚玉佩,问:“你说这个?”
总算是有点反应了,盛乔气鼓鼓地接过,和自己怀里的这枚合在一起,严丝合缝。
原来没认错人啊。
盛乔垮着一张小脸,把自己的玉佩在他面前晃了晃,“这下你知道我是谁了吧?你去驾车吧,我现在就要出城。”
琥珀还在城外等着她呢。
徐肃年仍旧没说话,但他的确知道她是谁了。却不是因为那枚玉佩,而是她刚刚抬手时,露出来了半个镯子。
金累丝,红宝石,孔雀纹。
那是他母亲丹宁长公主成亲时的嫁妆,少府监打造,当世只有一对儿,她在手腕上戴了二十多年,不久前才刚刚取下。
他好奇问了一句,说是送给了盛家的小娘子。
他也并未在意,只又买了对玉镯送给母亲。但没过多久,母亲竟然给他定了亲,就是和盛家小娘子。
年岁也差不多,看来眼前这位,就是他那素未谋面的未婚妻了。
徐肃年看向盛乔的眼神里带了点探究。
据他所知,昨天驸马爷还亲自带了聘礼到燕国公府下聘,本该在家中待嫁的小娘子今日就穿着一身男装出城,还特意雇了外面的马车,这是要做什么?
答案其实很好猜。
徐肃年抿住唇角的兴味,终于挪了挪身子。
他不怎么恭敬地扮演车夫,“小娘子请上车。”
这下,原本藏在阴影里的上半身彻底露了出来。
因为没有脚凳可踩,又没有婢女来扶,盛乔刚腿短志坚地爬上马车,就感觉一道如山的阴影压了过来。
本能的慌了一下,盛乔停住动作,抬头正对上男人的脸。
丰神俊朗,面如冠玉。
从前在书里看过的那些美好词汇仿佛一下子有了依托。
方才积攒的所有不满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盛乔瞪大眼睛,“你,你真的是车夫?”
徐肃年点头,反问道:“我不像吗?”
当然不像!
谁能想到一个叫徐二的车夫,是长这个样子啊?
但这话不太矜持,盛乔自然不会说出来,她咳了一声,然后僵硬地转开话题:“时辰不早了,出城吧!”
和她一样,徐肃年今日也要出城。
去岁洛州水患,公粮被贪污,朝廷先后派了两位巡抚整治,查了一年却只有几本烂账,和两个被推上来顶罪的六品小官。
眼看又到汛期,为防重蹈覆辙,皇帝特意命他去洛州秘密探查。
他问盛乔:“小娘子是要去哪?”
盛乔放好包袱,“江州。”她要去找郑墨。
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是铁定活不下去的,虽然她带了很多的盘缠。
江州距长安足有两千里地,徐肃年没想到她要去这么远的地方,看来是下定决心要逃婚了。
这倒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自去年及冠后,母亲就一直操心他的婚事,他几番推拒都没用,眼见聘礼都下了,他也只能眼不见心不烦地躲出去。
没想到他这位未婚妻竟也抱有同样的心思。
若他们都不在京城,这桩婚事自然也就成不了了。
思及此,徐肃年难得生出了那么一点善心。
看盛小娘子这傻里傻气的模样,认错了车夫都不知道,若不是命好遇到了他,怕是被卖了还要帮着数钱。
可到底是燕国公府的小娘子,且他听母亲说过,盛国公府的大娘子与她颇有交情,真出了事也麻烦。
亦或者她逃跑技艺不精,半路被人捉回去,只怕这桩亲事还是要成。
总归与他顺路,还是先带她一程,等他到了洛州,再派人把她送到江州去。
不过,他的真实身份是肯定不能告诉她的,干脆将错就错好了。
于是,徐肃年将位置让给她,然后自己钻出车厢,来到驭座。
天光已然大亮,原本寂静的街巷间也终于有了人气儿,此时徐肃年派去收拾包袱的护卫齐甄回来了,见主子坐在外面很是惊讶,“侯爷,您这是……”
徐肃年转头看了眼紧闭的车门。
这辆马车是他常用的,为方便路上处理公文,车厢用的是双层柚木,此时车门关着,寻常人几乎听不到外面声音。
等了两息,的确没有动静。
徐肃年这才道:“出了点意外,我要多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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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是谁,他没必要和下属解释。
齐甄虽好奇,但也不敢多嘴,应了声是,便恭敬地呈上包袱。
徐肃年接过,问:卢大人呢?”
他此行出京乃是公差,自然不会只有他自己。另一位卢大人卢烨是两年前的新科状元,一直待在翰林院,皇帝这次会选中他,也是想好好历练他一番。
洛州的水很深,徐肃年并没打算与他同行。
齐甄回答:“卢大人在半个时辰前已经出发了,没有走官道。”
徐肃年沉吟道:“此行不会太平,你也去保护卢烨。”
齐甄一惊,“那您……”
然而话未说完,就被徐肃年用眼神截断了。
跟随主上,只需听令。
齐甄自知多言,忙请罪。
徐肃年也懒得再多话,握着马鞭一抽,直往城门去了。
车轮一动,盛乔的最后一点担心也就彻底放下了。
虽然中途有些磕磕绊绊,但结果是好的,等出了城门,接上琥珀,她就再也不用嫁给那劳什子的徐肃年了!
她心情一好,连带着看周边所有事物都顺眼了,包括那个车夫。
虽然没什么礼貌,更不懂什么规矩,好在长得很俊,路途漫漫,看着解个闷也好。
这样想着,盛乔推开了一点车窗,探出半张脸,问道:“听你们掌柜说,你叫徐二?”
车夫竟然也姓徐?这回徐肃年都有些惊讶了,不过他并未表现出来,只很淡定地应了一声,“是。”
盛乔却更好奇了,“你的名字就是徐二?”
总觉得和他这张脸不太匹配。
这回徐肃年犹豫了一下,说:“倒是还有一个名字。”
盛乔立刻问:“什么?”
“少安。”
“少安?徐少安。”盛乔小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赞道,“这名字好,不像车夫,倒像是个富家的公子。”
这会儿倒是有点脑子了。
徐肃年以为这小女郎是觉察出了什么,正想多编两句遮掩过去,便又听到她的感慨,“能给你取这样一个名字,想必你的爹娘也都是读过书的人。可如今你卖身成了车夫,想必家里一定是经历了不小的变故,是不是?”
徐肃年:“……是,小娘子真是聪慧。”
盛乔听出他的迟疑,想来是自己戳到了他不愿提及的过往,让他觉得不自在了。
她当即有些抱歉,忙安慰道:“其实读书并非唯一的出路,与人赶车虽说出去不好听,但你也是靠自己的本事挣钱,比有些倚仗出身的纨绔强多了。”
说着说着,她又想起了那位出身尊贵的端阳侯,平和的语气变得咬牙切齿的。
徐肃年自然也听出她语气不对,却不知是在说谁。
反正不会是在说他。
他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又觉得她这话说得颇有见地,于是难得真心地赞了一句,“小娘子说得是。”
倒还是个明白人,盛乔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说道:“最当然最重要的是,你遇到了我。”
徐肃年:“……”
盛乔见他听得认真,趁热打铁把郑墨教给她的话背完,“只要你这一路上好好赶车,做好你该做的事,日后我绝不会少了你的好处。明白了吗?”
“……”
徐肃年差点演不下去,很是艰难地挤出三个字,“明白了。”
心里倒是庆幸,幸好这桩婚事不会成。
3. 发热
3.
大概两刻钟后,马车驶出春明门。
盛乔和琥珀就是约在这里汇合。
因为逾时太久,琥珀在城外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了,她担心盛乔出什么事,心脏扑通扑通的没一刻消停。
盛乔隔着老远就看到琥珀在土路旁走来走去。
“琥珀!”
盛乔朝她招手,几乎半个身子都从窗口探出去,琥珀闻声回头,先是一愣,而后立刻朝这边狂奔而来,“小娘子!”
成功出城,又成功接到了琥珀。本来就十分激动的盛乔见此更是坐不住了,她使劲拍了拍车门,急道:“徐少安,停车,停车!”
徐肃年暗骂一声麻烦,侧身给她打开车门。
盛乔飞快从马车里钻出来,本想直接跳下去,又觉得太高,想了想还是抓住徐肃年的肩膀,试探着蹭了下去。
因为有些怕,没看到身旁男人紧紧蹙起的眉。
这会儿功夫,琥珀已经跑到了跟前,欢喜地抹了抹眼睛,“小娘子,您终于出来了。”
“是啊,我出来了!”盛乔迎上去抓住她的手,两个小娘子紧紧地抱在一起,一边转圈,一边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我终于出来了!终于出来了!”
只看她那兴奋劲儿,知道的是出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狱呢。
徐肃年腹诽着偏过身子,并刻意把脸挡住,以防周围看热闹的以为他们认识。
盛乔却是被高涨的情绪支配着,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引人侧目,直到周围人都朝她们这边看过来,她才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她,她刚才都做了什么啊?她从前可是很知礼数的小娘子。
盛乔捂住半边脸。
琥珀是最了解她的,立时瞧出她的不自在,忙道:“小娘子,先上马车吧。”
“对对,马车。”盛乔如梦方醒,逃一般地拉着琥珀回到马车旁。
一回生,二回熟,她这次甚至都没想到上车需要人扶,直接一手扒着车门,一手再度抓上徐肃年的手臂,十分灵巧地爬上了马车。
反倒是跟在后面的琥珀有些不习惯了,惯例伸出的手就那么悬在了半空。
想到盛乔方才那个不雅的姿势,琥珀忍不住出声提醒,“小娘子,您……”
盛乔却没明白她的意思,看她伸着手,还以为她是爬不上来,于是转身去拉她,“快上来呀。”
琥珀看了眼一旁冷眼旁观的徐肃年,有些犹豫。
盛乔猜到她心中所想,宽解道:“往后还要同行,你只把他当自己人看就是了。”
徐肃年眉梢轻挑,没说什么,任由盛乔向琥珀介绍自己,“他就是我们路上的车夫,徐少安。”
方才都没仔细看,等爬上车之后,琥珀才真正看清了男人的脸,一时有些发怔,这是车夫?
她钻进车厢坐到盛乔身边,等车门关上,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口,“小娘子,他真是车夫吗?看着不太像啊。”
“当然。”盛乔十分确定地点点头,“我检查了他的玉佩。”
既然信物能对上,应该不会出岔子吧,琥珀总算是放了心。
盛乔又絮絮叨叨地讲自己晨起惊险的历程,听得琥珀是又惊又怕,然后毫不吝啬地真心夸赞,“还是小娘子聪慧!顺利化险为夷。”
盛乔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是自然。”
说话的功夫,马车已经重新出发,徐肃年从身旁的包袱里翻出一顶斗笠扣到头上,竹篾编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再加上他身上极为朴素的窄袖青衫,倒真像个车夫了。
此行洛州,皇帝并未诏告六部,但徐肃年有一种预感,洛州那边一定早就知晓了此事。
他们事先有了准备,这案子查起来就难了。
所以徐肃年和卢烨兵分两路,卢烨代表朝廷光明正大,到时候就算什么都查不到,也能些许打消的警惕。
至于他,换个身份偷偷潜入洛州,如此得来的答案才是最真实的。
没遇到盛小娘子之前,他本是欲扮作商户,但商户太容易被拆穿,哪有车夫这身份低调易行,而且让人意料不到。
只是他的脚程不能比卢烨慢太多。
徐肃年一边驾车,一边在心里飞快地计算着路程。
洛州虽不及江州那么远,但少说也有七百里地,骑马只需三天,马车则要慢得多,但最多也不能超过六天。
如此一来,今天天黑前就必须赶到祈年镇,才能保证不耽搁行程。
很快,徐肃年就将每日行程都规划得清清楚楚,却忘了马车里还坐着两个人,尤其还有一个是他现在的“主人”。
马车还没走出去两里地,车门就又被敲了敲,徐肃年没有回头,反手将车门打开了一个缝隙,“何事?”
他急着赶路,一时忘了此时的身份,因此语气十分冷淡。
但盛乔并未在意,只是问他,“前面路上会有卖点心的摊子吗?”
徐肃年看了眼前面,觉得莫名其妙,“这是山路,哪来卖点心的?”
“没有么?”盛乔失望地啊了一声,“可我有些饿了。”
“还没到吃午膳的时辰。”徐肃年蹙了下眉,“何况这里没有东西给你吃。”
“可我早膳也没吃!”这是什么态度?盛乔不高兴,“而且我方才好像闻到香味了。”
徐肃年哦了一声,回答:“是方才在山脚路过了一个馄饨摊。”
“馄饨摊?”盛乔眼睛一下子亮了,“我好饿,有点想吃。”
徐肃年觉得这小娘子应当是听不懂人话,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已经上山了,这是山路,那馄饨摊已经过去了。”
不想她竟理所当然地,“我知道啊。”
徐肃年:“?”
“再倒回去不就行了。”盛乔觉得这根本不算事,甚至嫌弃车夫太啰嗦,“只是吃个馄饨而已,用不了多久的。”
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悠闲样子,徐肃年心想,这小娘子自出了城,就彻底忘了自己是为何出门的了。
若不是遇上了他,就照她这个走走停停的赶路速度,只怕还没出延寿坊就被燕国公府的人抓回去了。
徐肃年心里冷笑,刻意摆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原来小娘子不急,我以为小娘子是急欲出城,这才赶得快了些。既然您不急,那我现在就掉头回去。”
一边说着,一边真的去扯缰绳。
听到他这话,盛乔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有点太悠闲了。逃婚的事不会瞒太久,虽然她留了一封手信,也并不能保证阿爹真的不来找她。
若他铁了心要把她嫁给徐肃年,只怕抓她回家的人马已经在路上了。
还吃什么馄饨,还是先跑吧!
盛乔立刻打消了回去吃东西的念头,把身子重新缩回去,并不忘嘱咐徐肃年,“我很急的,还是快些,再快些。”
徐肃年不动声色地,“是。”
接下来的路程就顺利多了,甚至到了午膳时间都没有停车,徐肃年到路边买了几张烤饼,三人凑活着吃了,直到傍晚顺利地进了祈年镇,徐肃年才大发慈悲地宣布:“一会儿找个客栈,今晚在镇上住一夜吧。”
盛乔却仍不放心,“我们走的够远了吗?”
徐肃年没再吓唬她,“很远。”
总算能歇歇了。
盛乔松了口气。
她和琥珀都是第一次坐这么久的马车。随着路程的增长,原本还算宽敞的车厢仿佛一下子就狭窄起来,坐也不适,躺更难受。再加上山路颠簸,到最后整个身子都僵得发麻,像被什么东西碾过一样,
但这还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路上的如厕问题。
虽然马车上就有夜壶,但那个车夫就坐在车门外,盛乔是宁死都没办法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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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在马车里小解的。
因此,她路上只能少喝水,甚至中午啃那个干巴巴的烤饼时,她都强忍着只抿了一口,以至于现在嗓子里像被火烧过一样难受。
幸而这祈年镇是入京、离京的必经之地,镇上最不缺的就是客栈,徐肃年难得考虑到了两个女郎,挑了家最干净的店面,要了两间上房。
盛乔和琥珀的房间在三楼,几乎是一进房间,盛乔便立刻瘫到了床上。
琥珀虽然也累,但她毕竟是有些功夫在身的,不像盛乔那么娇弱。她将包袱放下,对盛乔说:“小娘子先歇着吧,我叫人送些热水来,泡个澡会舒服些。”
盛乔用最后一点力气把她叫住,“你也歇着吧,别去了。”
琥珀说:“我不累。”
盛乔却道:“我累,我已经没有力气泡澡了,我现在只想睡觉。”
说完,把脑袋往两个枕头间一扎,只露了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今天赶了这一天的路,连她这皮糙肉厚的都有些受不住,何况是一贯娇贵的小娘子。
琥珀既心疼,也有些无奈,她拿了自己的外裳给盛乔先盖上,小声哄道:“那娘子先睡,待晚膳预备好了我再叫您。”
回应她的是盛乔已经平稳的呼吸声。
趁她睡着,琥珀将带出来的几个包袱大致整理了下,等忙完也就差不多该用晚膳了。
“小娘子,小娘子。”琥珀走到床边,轻声叫她,“先起来吃了晚膳再睡吧。”
盛乔一动不动,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怎么会睡得这么沉?琥珀皱起眉,伸手轻轻推她手臂,却被她皮肤的温度烫到了。
怎么这么烫!
难怪一直不醒,只怕是高热烧迷糊了。
琥珀暗骂自己的粗心,当即就要喊人去请大夫。但还没出声就想起来,她们已经没在燕国公府了,这儿只是一个小镇的客栈。
大夫她可以自己去请,可她家小娘子怎么办?这么严重的高热,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房间的。
正纠结时,房门被敲响,是来提醒她们用膳的徐肃年。
琥珀还没有完全适应这个陌生男人的存在,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门外的人提醒了一句就要走,琥珀忙追过去开门,“徐,徐大哥,别走。”
听到琥珀对他的称呼,徐肃年嘴角抽了抽,倒也没说什么,只问她何事。
琥珀道:“小娘子今天累坏了,回屋就发起了高热,你能不能……”
她想说,你能不能去请个大夫,但还没说完,就被徐肃年打断了。
“高热?”
徐肃年不敢相信,“这才一天就病了?”
他语气里的轻视有些过于明显,琥珀生气地瞪他一眼,“小娘子何等娇贵,身子又弱,像今天这般马不停蹄的赶路,只怕神仙也受不住。”
徐肃年只当没听懂她话里的责备,只问:“那你叫住我是想做什么?”
琥珀焦急道:“得请大夫,但小娘子这会儿身边不能离人,只能请你辛苦一趟了。”
徐肃年指了指外面的天色,很冷静:“人不生地不熟,天又黑透了,现在去哪请大夫?”
琥珀也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回答不上来。
徐肃年也没指望她能说出什么来,无声叹口气,道:“我少时学过几天医术,别的不行,风寒发热还是能治的。我给你家小娘子看看吧。”
说着就要往里走。
琥珀忙拦住他,慌道:“这,这怎么能行……男女授受不亲!”
徐肃年反问:“难道你在这儿能请来女大夫?”
女医本就是少数,何况是在这样的镇子。
琥珀被问住了,一时有些无措。
徐肃年也没再理她,径直走进女郎的卧房,同时不忘声明,“放心吧,我对你家小娘子没有企图。”
4. 梦话
4.
“我对你家小娘子没有企图。”
这话实在冒犯,琥珀脸色很难看,这车夫长得虽俊,但实在没有规矩。
不过眼下小娘子还病着,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她紧跟着徐肃年走进房间,盛乔并没有被他们两个吵醒,侧趴在被褥上,睡得很沉。
徐肃年搬了个圆凳坐到床边,正要去抓她的手腕,却被琥珀拦住,然后飞快地递了个帕子过去。
真是给自己捡了个麻烦。徐肃年深吸一口气,接过帕子垫到盛乔的腕子上,终于开始把脉。
脉象虚浮,跳动无力。
稍倾,徐肃年松开她的手腕,吩咐琥珀去取纸笔来。
“你竟还识字?”琥珀很惊讶。
徐肃年懒得在一个丫鬟面前装模作样,冷冷瞥了她一眼。
一个车夫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强势的气场,琥珀心口一跳,竟有些不敢看他。
“我,我去拿。”
他们订的上房是有书桌的,桌上就放着裁好的宣纸,琥珀拿过来,替徐肃年在床边的小几上铺开。
徐肃年提笔,飞快写了一副清热解毒的药方。
这小娘子的病并不算重,只是身娇体贵不习惯路上的颠簸,加上最近心内不宁,肝郁气滞,才会突然发作,等醒了灌两副药下去,很快就能痊愈。
他将这话告知琥珀,便欲起身离开。
这时,床上的盛乔忽然翻了个身,不知是不是做了梦,垂在床边的一只手还很不老实地挥了挥,徐肃年就立在床头,还没抬腿,反倒被她抓住了袍角。
“阿娘……”
盛乔低声呢喃。
徐肃年起先以为她是醒了要说话,却没听清她具体在说什么,正要问,就见盛乔在床上像条鱼一样弹动了一下,抓着他袍角的手指也跟着收紧。
像只呜咽的小狗,她哀戚戚地叫,“阿娘,阿爹!”
原是在说梦话。
这下连站得稍远的琥珀都听见了,跑过来拉住盛乔的手轻声安抚,“小娘子别怕,有我在呢,我在呢。”
看来是想家了。
徐肃年有些想笑,不料盛乔又突然大叫起来,“我不想嫁,不想嫁给那个恶魔!我不要……”
徐肃年:“……”
若没猜错的话,她口中的恶魔是他罢。
徐肃年唇角的弧度一下子僵住,他睨了一眼熟睡的小娘子,然后毫不留情地掰开了她抓在自己衣服上的手,径直出去了。
而盛乔对这一切都全然不知,她这一觉睡得很沉,半夜琥珀给她擦脸换衣服都没有一点反应,直到次日天光大亮才醒。
虽没吃药,但她的高热已经基本退下去了,只是这一夜烧得她更加口干,还没睁开眼就迷迷瞪瞪地说要喝水。
琥珀就睡在她旁边,听到动静立刻醒了,起身给她倒了杯水。
盛乔半撑起身子,小口小口地喝完了一大杯温水,才觉得自己彻底活过来了。
她看向窗外,“什么时辰了?”
琥珀说:“都快午时了。”
盛乔自己都被吓到了,“我怎么睡了这么久?今天不赶路了么,怎么没早点叫我。”
“小娘子还说呢。”琥珀扶着她坐好,嗔怪道,“您昨晚一回来就发了高热,今天还是好好休息罢,哪能赶路。”
原来是发了高热,难怪身上这么难受,盛乔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琥珀问她:“从昨天开始就没吃什么东西,小娘子饿不饿?我去给您买点吃的回来,正好还要让客栈里的伙计帮着把药熬了。”
盛乔却摇了摇头,“躺得太久腰酸背痛,我自己去吧。”
“那我陪您一起……”
话未说完就被拦住了。
盛乔看着琥珀熬红的双眼,知道她昨夜定然是没睡好,便道:“好琥珀,你也累了,就在房间里休息吧,我一会儿叫人把饭菜给你送上来。还有煎药的事,你把药方给我,我下去之后,自己去和伙计说。”
这如何使得?琥珀皱起眉,可还没开口,就又被盛乔按了回去。
“琥珀,”盛乔的语气很认真,“虽然我总是需要你的照顾,但有些事,我也能自己做。”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琥珀不由得有些发愣,盛乔拍拍她的肩膀站起身,朝她眨了眨眼,“我记得你是最爱吃河鲜,只是不知道这小地方有没有,你好好休息,我下去逛逛,然后叫人给你送上来。”
琥珀心下一热,没再拒绝。
简单梳洗之后,盛乔重新换上男装,揣着荷包来到大堂。
她身上的高热还没有完全消退,但不知是不是这一觉睡得沉,此时很有精神。
到了楼下大堂,盛乔先给琥珀点了一大碗翡翠鱼面和一碟清拌笋尖,让她早早吃完能多休息一会儿。又从怀里掏出药方,请客栈里的伙计帮忙抓药熬药。
伙计一一应下,又问:“小娘子还有别的吩咐吗?”
盛乔自己的午膳还没点,但她站在满墙的菜牌前面,一时竟有些难以决断,于是朝伙计挥了挥手,打算好好考虑一下。
算起来,她从昨天到现在,就只吃了一张能把人噎死的烤饼,现在肚子空空,饿得感觉能吃下一头牛。而且自从上个月她知道了定亲的事后,一直都吃不下睡不着,腰身都细了一圈。
此时总算不用再担心嫁人的事,盛乔看着墙上的每一道菜都很顺眼,每一样都想吃。
可她只有一个人吃,连琥珀都不在。
盛乔正有些遗憾,忽然余光瞥见楼梯上走下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立刻欣喜地叫住他:“徐少安!”
高热未退,盛乔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的沙哑,却盖不住她的声音大,几乎整个大堂的人都听见了她这一声喊,打量的视线纷纷投向楼梯上的男人。
便是淡定如徐肃年,也脚步一顿。
其实刚走下来的时候,他就看到那位盛小娘子了,看她像饿死鬼投胎一样站在满墙的菜牌子前头,那虎视眈眈的架势,仿佛那不是写着菜名的牌子,而是什么真的山珍海味。
虽然徐肃年不觉得这小镇的客栈里能做出什么山珍海味。
但盛乔看了好久,久到徐肃年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这馋鬼模样,真的是燕国公府的小娘子吗?
他一边腹诽一边往下走,本想找个偏僻的位置坐下,不想被她发现,还叫他名字叫得这么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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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她身边,期间没忍住屈指敲了敲眉心。
盛乔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动作,一心琢磨等会儿吃什么,她很热心地问:“徐少安,你用过午膳了吗?”
徐肃年:“尚未。”
果然,盛乔眉眼绽开笑意,“我也没吃,坐下一起用吧。”
徐肃年本能想要拒绝,盛乔却根本不等他的回答,直接扯住他的袖口,将人拉到了最近的座位上走。
一个小娘子能有多大力道,徐肃年轻易就能抚开,可低头间看到她单薄细瘦的肩骨,又怕一个用力就把她手腕拧断,到底还是松了力道。
两人走到桌边坐下,有眼力见的伙计立刻凑上来,“小娘子和郎君这会儿想吃些什么?”
盛乔早想好了,但为了不那么明显,故作矜持地把眼神递到对面的男人身上。
徐肃年又如何猜不到她的心思,无奈地揉了下眉心,道:“我也不知吃些什么,就全凭小娘子做主罢。”
盛乔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刻道:“那好吧。”
然后对伙计说:“先要一份炙羊肉,一份芙蓉鸡片,再来一盅笋尖火腿羹,两碗杏仁酿豆腐……”
她一口气说了七八道菜,徐肃年的眉头越蹙越紧,忍不住问,“小娘子,你能吃得了这么多?”
盛乔却道:“我一个人自然吃不了,可不是还有你呢么?”
他又不是饭桶,哪能吃得了那么多。
徐肃年看她这胃口大开的模样,忍不住道:“看来小娘子也是大好了,不如下午就接着赶路吧。”
徐肃年不冷不热地开口,本意是想嘲讽她的贪吃。
不想盛乔根本没听出来,反而赞同地点了点头,“好,等琥珀休息好了,我们就启程。”
这下反倒让徐肃年惊讶了。
昨天颠簸了那么久,又突发高热,睡一宿醒来,脸色还是苍白如纸。
徐肃年本还以为,她就算不说一辈子对马车敬而远之了,也该趁此机会多歇几天。
没想到她竟真点了头,且神色之中没有半点被强迫的抗拒。
他忍不住问:“小娘子不再休息两日?”
盛乔摇头,“不必了,我能坚持。”
现在离长安还是很近,万一阿爹派人追上来怎么办。她早就决定好了,“还是继续赶路吧。”
这小娘子看似柔弱,意志倒是十分坚定,徐肃年一时都有些佩服。
可转念一想,她这么片刻不停地跑,不就是为了不嫁给他吗。
想起她昨天的那句梦话。
徐肃年看向她的眼神又蓦地复杂起来。
盛乔感觉到他一直在看自己,还以为是方才匆忙出门,头发没有梳好。
她抬手摸了摸脑袋,又摸了摸脸,茫然地问:“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无事。”徐肃年摇了摇头。
恰在这时伙计过来上了两道菜,菜肴鲜香扑鼻,盛乔也不再纠结,立刻把注意力挪到了饭菜上。
徐肃年却没了胃口,他将那两盘菜往对面的方向推了推,然后佯装无意地开口,“昨晚去给小娘子诊脉,无意听到小娘子的呓语。”
“小娘子已经定亲了么?”
5. 盛家
5.
今天盛乔醒来之后,琥珀已将昨晚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她,她也知道是眼前这人给她把脉写的药方,却不知什么梦呓的事。
她甚至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梦。
不会无意间说了什么暴露身份的话吧,盛乔忽然有些紧张,支支吾吾地问:“我,我说梦话了么?都说了什么?”
徐肃年:“叫爹,叫娘,说不想嫁人。”
还好没把徐肃年的名字说出来,盛乔松了口气。
徐肃年观察着她的表情,又故意问:“小娘子缘何不想嫁人?”
其实这话对于两人现在的身份来说,已然十分逾越,但或许是同坐一张桌子的缘故,也可能是徐肃年的语气特别理所当然,总之更像是在闲谈。
盛乔果然也没觉得冒犯,只以为他是好奇自己的身份,毕竟接下来一路都要同行,她并不介意他问这些。
但也不能将实话告诉他,盛乔想了想,开始胡编:“因为家里为我选的未婚夫,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纨绔,依仗家里势力,死缠烂打硬要强娶,你说,这样的人如何能嫁?”
“……”
徐肃年沉默不语。
盛乔说着说着,忽然自己真情实感起来,她是真的觉得这桩婚事对她来说就是无妄之灾。
“真不知道为什么就选定了我。”盛乔叹气。
难道是徐家想借助燕国公府的势力,可即便她不懂朝政,也知道徐肃年很得圣上恩重,在朝中官职甚至比他三哥还要高上一阶。
还是存着这样心思的其实是她阿爹阿娘?是他们想攀上丹宁长公主的势力。
可她觉得阿爹阿娘不是这样的人,何况以盛家今日的地位,应当不需要再联姻了吧。
若是与家室无关,难不成是和她这个人有关?
她虽然没见过徐肃年的模样,但是同在京城,保不齐徐肃年在哪见过她呢?
那些话本子上不都是这么写的么,世家公子不知不知在哪偶遇了貌美的女郎,遥遥一眼,从此一见倾心,并在心中暗暗发誓,对她势在必得。
这么想着想着,她竟不知不觉地将这话问了出来,“徐少安,你说,他会不会是喜欢我?”
她看向对面,带着一点不解的茫然,像是学堂里向夫子请教问题的学生,满脸求知。
时下虽然民风开放,但闺阁女子大多还是端庄矜持的,尤其是出身高门的娘子们,因为她们不仅代表着自己,更代表着身后的家族。
因此这些世家娘子,多沉稳少言。
至少徐肃年见到的都是如此。
自他过了十八岁,母亲就一直有给他说亲的打算。去年甚至专门办了一场春宴,请他和一位小娘子私下相看。
徐肃年虽没有成亲的意愿,但一向不会违拗母亲的意思,于是和那位小娘子在水榭里说了几句话。
虽然到现在徐肃年已经忘了她是谁,甚至不记得她的模样,但对她拘谨规范的礼仪却印象深刻。
总之是和眼前这位截然相反。
徐肃年也不是没和盛家人打过交道,甚至和盛家三郎君同在大理寺为官,知道这一家子男人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
尤其是盛乔的父亲盛怀义,虽有公爵在身,官职却只有五品,是平时上朝都注意不到的低调人物。也因此世人都说他是靠祖上封荫才有今日的位置,实际能力远不如他那个镇守边疆的二弟。
但徐肃年并不赞同,他一直觉得盛怀义是个聪明人。
否则,燕国公府绝不会屹立至今。
但没想到的是,盛怀义的女儿竟是个天真又话多的小傻子。
而且如此自信,毫不吝啬地往脸上贴金。
他心里冷笑,不冷不淡地嘲讽,“我觉得小娘子说得对,毕竟小娘子如此美貌,世间男子谁会不喜欢。”
只可惜盛乔完全没听出他的阴阳怪气,反而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嘟囔道:“看来下次出门,还是该带上帷帽才是。”
徐肃年本该生气的,但不知是不是这两天已经习惯了,好笑之下还有些无奈。
他是真的第一次见到这么自信的小娘子。
徐肃年忍不住夸她:“小娘子还真是自信啊。”
盛乔这回没再说什么离谱的话,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徐肃年没明白她的意思,“小娘子看我做什么。”
盛乔哼了一声,说:“我只是在看你有没有长眼睛。”
徐肃年:“?”
盛乔颇为骄傲地睨她一眼,“如果你长了眼睛,就该知道,我有这张脸,是可以自信的。”
徐肃年:“……”
他很想否认,可一抬头正看到那双明媚的眼,所有的冷嘲热讽又都咽了下去。
他忽然觉得自己也很可笑,和一个天真的小娘子计较什么。
就算她对自己的印象不好又如何,他应该更庆幸才是。
总归这桩婚事是结不成的,这位盛小娘子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是谁。
何况他在市井间的名声一向很差,这点他不是早就清楚么。
徐肃年暗自警告自己,闲散几天还真把正事忘了。
不久就要到达洛州,他该去看那些官员的资料,而不是和一个不经事的小娘子绕来绕去地浪费春光。
于是,他难得没再反驳,只顺着方才的话恭维了两句。
小娘子听了这话果然很高兴,甚至朝他得意地哼了一声。
徐肃年只当没看见。
这时剩下的几道菜也都上齐了,两人专心吃饭,谁都没有再说话。
用过午膳各自回房,徐肃年对盛乔说:“还是再休息半日,明日再出发。”
盛乔却有些焦急,“可……”
徐肃年直接打断她的话,“放心吧,你家里的人一时半会儿是追不到这的。”
这话倒是没骗人。
因为他们此行坐的是徐肃年的马车,盛乔事先定下的马车根本没出京。
燕国公府就算派再多人查,也根本查不到踪迹。
京城,燕国公府。
燕国公盛怀义本靠在书桌后假寐,一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找到阿乔了么?”
进来的是盛家的两位郎君,大郎盛泽和三郎盛淙,两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听到盛怀义的话,沉默着摇了摇头。
盛泽说:“我今日带人去了那家赁车坊,那里的掌柜说阿乔是提前就雇了马车,约好昨天卯时在吉庆街街口见,随后我和三郎又带人去了吉庆街,但那辆马车还在街口停着,阿乔应当是根本没坐那辆马车。”
自发现女儿离家出走之后,盛怀义一天水米未进,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他揉了揉眉心,问问:“只雇了马车,没有雇车夫么?车夫呢?”
盛泽看了一眼盛淙,然回答:“车夫,现关在大理寺。”
“什么?”盛怀义问,“怎么会在大理寺?”
盛淙就是在大理寺供职,此时上前一步,回答:“昨天早上,大理寺正好结清了周茗那桩旧案,于是贺少卿带人去春和街周府拿人,那里离着吉庆街不远,锁街搜查的时候,正好查到了那个车夫,因为行迹鬼祟,当时都怀疑他是周府逃跑的家丁,就一并锁回了大理寺。”
盛怀义问:“他见过阿乔没有?”
盛淙道:“没有见过,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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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乔会面凭的是一对玉佩,但据他所说,他手上那枚已被官兵收缴了,我又去问那日去过周府的几个差役,却没一个人见过什么玉佩。”
玉佩找不到,人也没见过,线索到这就算是断了,就算他们已经派了许多人出城去找,可城外道路何止千百条,人海茫茫,哪有那么容易找到。
盛泽和盛淙都有些沮丧,盛淙说:“派出城的人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会不会阿乔根本没离开长安,只是吓唬吓唬我们,借此退婚而已?”
盛怀义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无力道:“这孩子,是恨上我和你阿娘了。”
盛泽和盛淙听了都有些不是滋味,上前想劝,却见盛怀义朝他们两个摆了摆手,无奈地吩咐道:“再多派些人,城外城内都要找,但不要闹太大动静,若是徐家那边知道了,只怕亲家不成成仇家了。”
盛泽和盛淙出去了,盛怀义又在书房独坐了一会儿,强撑起精神,起身往平时歇息的主院走。
还没进院子,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屋里卷出来。郑夫人眼睛已经泛红,上来就问:“阿乔呢?”
盛怀义愣了愣,“夫人知道了?”
郑夫人狠狠瞪他一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么大的事你还想瞒我!”
盛怀义接过那封信拆开,一目十行看完,竟然是郑墨写来的信。
信里先是坦白承认了阿乔逃婚的主意是她帮忙出的,阿乔离开京城,也是来找她。然后又将最近一个月来阿乔在信中给她倾倒的苦水一一告知。
最后写道——
“这世间因婚事自苦的女子已经太多太多,墨儿之所以帮她逃婚,是不愿自幼娇贵的阿乔表妹也因此深陷泥沼,但墨儿毕竟只是阿乔表姐,如果姑姑、姑父当真铁石心肠,只要回信写明,墨儿会再将她亲自送回京城。”
这封信看似是来让他们二人放心,实际如一把利刃,狠狠刺进了他们的心里。
郑夫人拿帕子抹了抹眼泪,自责道:“都怪我,当初要是不带她去除夕的宫宴,如今咱们也不至于要急着把阿乔嫁出去,更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盛怀义更是后悔,叹道:“也是我不好,不该那么逼她,我也是没想到这孩子胆子那么大,平时连府门都没出去过几次,这回竟敢直接跑出京城。”
“走都走了。”郑夫人点点那封信,问他,“现在怎么办?”
盛怀义瞧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已经有了决定,于是问道:“夫人的意思呢?”
郑夫人说:“干脆退婚吧,这桩婚事虽好,可阿乔都这般不情愿了,最后的结果也只能是怨偶一对。”
盛怀义听了这话并不惊讶,他无奈地说:“也只能如此了。”
郑夫人叹气,“只是怕宫里知道,又生事端……”
盛怀义安慰的拍了拍夫人的肩,搂着她往屋里走,“夫人放心,我已问过三郎,他说徐肃年最近也不在京中,不知是去哪办案子了。”
“若我没猜错,他应当是去洛州探查去岁公粮贪污一案,这案子不小,要想查清,少说也得耗个把月。因此徐家这门亲还可以再拖一拖,等一个月后徐肃年从洛州回来,这婚再退也不迟。”
“只是要对不住长公主那边了。”
盛怀义哼了一声,“只怕徐肃年选在这时候去洛州,也是没把咱们阿乔放在眼里,要不然那天下聘,也不会连个面都不露。”
“其实这桩婚事我本身也不满意,徐家太显眼,徐肃年又封了侯,正是花团锦簇的时候。若不是当初实在走投无路,我也不会答应把阿乔嫁给他。”
“现下正好,等到时候和徐肃年退了婚,再给咱们阿乔找更好的。”
6. 银票
6.
家中发生什么,盛乔全然不知。
她离开长安已经五天了,除了因突发高热休息了一日外,之后便又开始马不停蹄地赶路。
盛乔仍旧不太习惯,甚至一度想要放弃回京算了,可每次还没开口,那个可恶的车夫就会用一种“果然如此”的眼神看她,仿佛早知道她要半途而废。
于是,为了不被看轻,盛乔竟咬牙坚持了下来,甚至在第六天马车慢下来时,她还故意凑到车夫身边问:“今天怎么走得这么慢?你累了吗?”
徐肃年这几天话都很少,这会儿也假装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一本正经地回答:“明日就能到洛州,今日就不必再着急了,这几日赶路辛苦,找个地方住下,小娘子也能多歇一会儿。”
他说得冠冕堂皇,实际私心不少。
洛州城的确近在眼前,若是快的话今晚就能到,但徐肃年并不想这么快就进城。
去岁贪污公粮一案令皇帝震怒,他深知洛州官员腐败严重,下辖郡县也不会有多干净。
反正卢烨已经到了洛州,因此徐肃年打算先在附近的几个穷困县里看看,官员或许会层层相护,但百姓却不会说谎。
再往前就是洛州下辖的洛水县,因临近洛水,去岁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之一,朝廷拨款一百万两抚恤灾民,可直到现在,洛水县都还没有恢复元气,连城墙都看着破破烂烂的。
盛乔原本只是好奇今日宿在哪,因此才开了半扇车门往外看,不料扑面就是一股难以言明的臭味,熏得她连忙捂住鼻子。
“这,这是哪?”她瓮声瓮气地表示震惊。
徐肃年看她一眼,冷淡道:“洛水县。”
她从前没有出过京城,这几日歇脚的城镇在她看来已经很是偏僻,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地方,连城门都摇摇欲坠。
除此之外,城门口还聚集着很多难民,穿着破旧的单衣,蓬头垢面地挤在城墙下,露出来的皮肤都冻得没有一点血色。
大约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来了,这些人难得看到马车,此时就像是看到米缸的老鼠,一窝蜂地就涌了上来。
盛乔被他们这阵仗吓了一跳,以为他们是要拦截马车,下意识就躲到了徐肃年的身后。
但难民们围上来之后,并未有任何危险的举动,只是扑通扑通地全部跪倒,哀求道:“好心的娘子,给些吃的吧……”
“求求郎君娘子给些吃的吧……”
长安城锦绣繁华,盛乔更是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此生吃过最大的苦就是逃婚,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
她心软,只看他们这可怜的样子就已经想哭了,更别提其中还有几个缺胳膊断腿的,艰难爬蹭过来,也跪在人堆里学着乞讨。
“大家别急。”盛乔眼眶又酸又胀,忙朝车内坐着的琥珀伸手。
琥珀说:“小娘子,咱们没吃的了。”
越往南走天气越热,马车里没存着太多吃的,怕会生味。
盛乔看着底下伸过来的一双双手,伶仃的骨节几乎都撑不住皮肉。
让她就这么掠过不管是肯定做不到的,于是道:“没有吃的就拿些银子来。”
未料琥珀还没答应,身前的男人忽然出声阻拦,“没有吃的就算了。”
徐肃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小娘子坐回去,咱们先进城。”
盛乔不敢相信,“他们这么可怜,不知多久没吃过饭了,你却让我袖手旁观?”
徐肃年冷淡地睨她一眼,平静地反问:“天下难民那么多,你救的过来么?而且你有那么多银子吗?”
“我……”
盛乔被这话问得噎了一下,她毕竟也是在外面,盘缠带得再多,也总有花完的一天。
但当视线瞥到那空了半截袖管的年轻人之后,她又立刻什么都顾不上了,愤愤道:“就算没有那么多银子,我尽力而为对得起自己的心,不像有些人,没有半点怜悯之心。冷血!”
说完,她接过琥珀递过来的荷包,把里面零零散散的三十两碎银子,全部分发给了地下的难民,“大家拿去买点吃的吧。”
不料难民们接了银子之后,却没有半分要退开的意思,仍旧死死地围着马车,一个个细如树枝的手腕高高地伸到盛乔面前。
离家的时候为了方便,盛乔拿的基本都是银票,这三十多两已是她手头所有的银子了。
再拿就要拿银票了,可她哪有那么多银票分给他们。
盛乔努力解释,“我没有碎银子了,这些已经够你们吃上一个月的肉了,大家让开吧。”
可根本没人听她的,难民们挤得越来越凶,甚至还有一些在远处看热闹地百姓都循声围了过来,险些把蹲在车辕处的盛乔挤下马车。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盛乔犹豫了一下,又想找琥珀要几张银票再分给难民。
徐肃年偏头看她一眼,没去扶,也没说话,只刷的一抽马鞭。
鞭子如炮仗般在半空中炸开,难民们被吓到,围挤的动作稍稍松了些,徐肃年立刻趁着这个机会架着马车冲了出去。
难民们慌忙逃散,但也有人太过执着想要扒车而被狠狠甩到了路旁。
尖叫、斥骂声顿起,徐肃年只当没听见,一路狠抽马鞭,直接冲进了洛水县城门。
但也因为他加速的太突然,盛乔根本没来得及躲进车厢里,这一路就在车门边上挂着,如果不是紧紧抓住了男人的手臂,后面又有琥珀扶着,只怕她就要掉下去被马踩死了。
等到了客栈,马车终于停下来。
盛乔的鬓发散乱,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一脸淡定的男人,生气道:“徐少安,你疯啦!”
徐肃年冷冷地睨她一眼,“现在进城了,前面定然有兑换银子的钱庄。小娘子善心,可以把剩下的银票都兑了,再去发给他们,只是我就奉陪了。”
说完,他将盛乔抓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扔开,径直进了客栈。
盛乔从不知道他的力气这么大,不过一抓一放,她的手腕已经青了一大片。
这人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啊!
盛乔疼得眼泪汪汪,瞪眼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生气地喊:“疯子!”
盛乔的脾气一向很好,对徐少安这个车夫一直以来的僭越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可这会儿她是真的恼了,甚至气得连午膳都没吃。
一直闷到申时,空了一天的肚子忽然咕咕叫,盛乔的气也差不多消了。到楼下想找店小二要些吃的,店小二却说这个时候客栈里没有饭菜,想吃东西得去专门的食店、饼店。
盛乔问过怎么走之后,本想先回屋叫琥珀一起去,但想到她这几日在路上都十分困倦的样子,犹豫了一下干脆没上楼,自己一个人出了客栈。
店小二说的食店离着客栈并不远,盛乔走了一百来步就到了,食店很小,里面也没有什么人。
盛乔出门在外几天了,在吃的上面早就不矫情了,很快点了一碗素面坐到了平时最爱坐的窗口位置。
她喜欢坐在窗口,是因为这里总是能看到街景,但在这洛水县,街上根本没有几个人,甚至开门的商铺都很少。
盛乔觉得有些奇怪,却想不出为什么,慢慢吃完了一碗面,回去路上,遇到了几个衣衫褴褛的男人。
盛乔被他们吓了一跳,侧身想要避开,但他们竟在大街上就直接将她围住,一副虎视眈眈的架势。
盛乔转身想跑,想去找方才那个食店的老板求助,请他帮忙报官,不想这才走出去没十步,食店竟直接关窗落锁了。
后面的人已经追了上来,盛乔下意识后退,退到后背抵到了食店的门板上,就再无路可逃了。
盛乔又慌又怕,大街上空空荡荡,想求救都不知道叫谁。
那几个人笑嘻嘻地把她挤到墙角,“好心的小娘子,赏我们点吃的吧。”
这熟悉的话一下子让盛乔想起什么来,她抬头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越看越觉得他像是城外那个没有胳膊的难民。
可他现在,明明是健全的!
盛乔瞪大眼睛,“你们,你们不是……”
那几个人彼此对视一眼,笑起来,站在最前面的人搓了搓手,说:“哥几个在城门口蹲了好几天了。你们是唯一停下来的一辆马车,咱们大家都等着女菩萨散功德,给我们兄弟漏点油水,不想被个车夫搅烂了。没办法,才来找小娘子私下讨要。”
盛乔这才意识到被骗了,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可怜的难民,只是故意博人同情、为非作歹的地痞流氓。
她吓得脊背都生出冷汗,摇头道:“我把钱都给你们了,没有了。”
“没钱?”
最前面的那个人明显不信,直接伸手拽下了盛乔挂在腰间的荷包,解开一看,果然只有几个铜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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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一边把铜板塞进怀里,一边失望地哼了一声,“还真是穷鬼啊。”
旁边人凑过来,说:“大哥,你看她身上这身衣裳,也值不少钱吧,还有她这个脸蛋儿,如果卖到——”
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就被人一脚踹飞,撞到墙上磕了个头破血流。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包括盛乔,她已经被吓得蜷缩在了墙角,此时循声望去,只见那个刚刚被她骂过的徐少安正缓步往这边走来。
那几个人也都没想到会在这时候杀出个程咬金,再一细看,来的不正是刚才那个搅事的车夫,几人彼此对望一眼,齐齐冲了上去。
盛乔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想叫他的名字,又怕惊扰了他的注意,害他受伤。
虽然徐少安很高很壮,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她实在有些担心。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对于徐少安来说,这几个地痞流氓根本不算什么,甚至没看到他用什么力气,直接抬腿一脚一个,就把这群人全都踹翻在地,甚至有几个直接呕了一口鲜血出来。
盛乔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
徐肃年并没有下死手,所以得他们俩赶快离开。
可眼看着那小娘子还愣在原地,他皱了皱眉,直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在那些人再度爬起来之前,拉着她跑了。
男人腿长脚长,平时迈一步就能顶上盛乔两三步,更遑论是疾跑起来。
盛乔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还没有起飞的风筝,风筝线被别人握在手里,她别无选择,只能跟着拼命地往前跑。
直跑到盛乔觉得自己快要累死了,喉咙里像是被灌了一大篓热碳的时候,抓着她的男人终于停下了。
盛乔一手被他拉着,一手撑在膝盖上不住地喘,片刻后又想起什么,懵懵地看着周围的环境,“我,我们……我们这是跑到哪来了?”
徐肃年却是脸不红气不喘,他松开了少女的手臂,淡定道:“我也不知道。”
盛乔:“?”
“怎么会不知道?”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惊道,“不是你带我跑到这来的吗?我,我以为我们是要回客栈!”
徐肃年蹙眉看了她一眼,说:“那群人还没死。”
盛乔没懂什么意思,水润的眼睛眨了眨。
徐肃年说:“你想把那群人引到客栈去吗?”
盛乔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摇了摇头。
“再等一会儿吧,我们绕路回去。”说完这句,徐肃年就没再开口,倚着身后的墙壁充当门神。
盛乔喘了半晌才稍稍平复,她其实也想靠墙歇会儿,但刚才跑得两条腿又酸又麻,稍一抬腿就想叫,她只能强忍着又放回去,局促地立在巷子中间。
莫名有些不自在,盛乔假装很忙似的左看看右瞧瞧,最终把视线落在了倚墙而立的男人身上。
他真的只是车夫吗?
长得又高又俊也就罢了,居然还会功夫,而且看起来功夫很不错。
盛乔骤然想起他方才将那个流氓一脚踹飞的模样,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开口问道:“徐少安,你方才受伤了吗?”
徐肃年:“没有。”
他的语气明显比平时冷淡许多,盛乔小心翼翼地又觑一眼,是还在为上午的事生气吗?
好吧,她当时不该骂他是疯子。
盛乔咬了咬唇,再次主动开口,“谢谢你救我。”
他的语气仍然冷淡,“小娘子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盛乔摇头道:“没有什么应不应该,你能来救我,我很感激。”
听到这,徐肃年才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但也只是侧身过来看了她一眼,便又把头转过去了。
这男人脾气好大。
“你还在生气吗?”
盛乔犹豫半晌,还是忍着小腿酸胀走到他身边,又怕他会把自己甩开,干脆直接抓住男人的袖子,探头去看他的正面表情。
徐肃年本来不想理她,却被她拉着袖子强行低下了头,这下正对上小娘子那双眼,像在水里浸润过的葡萄似的,又圆又亮。
“你还在生气吗徐少安?”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
徐肃年其实并没有生气,但在这一刻他忽然不想否认。
果然,又听她接着说道:“对不起啦,我今天不该骂你。”
“别生气了好不好?”
7. 背我
7.
自从就职大理寺后,徐肃年的名声就一直不是很好。
冷血、酷吏、残暴,几乎成了他的代名词,甚至前两年有新科进士为了博名声,特意写了一篇针对他的赋论,被保举进了御史台。
此后,诸如此类的事情更是屡禁不绝。
对于这些外界看法,徐肃年并不在意,或者说是早已习惯。
因此今天盛乔骂他冷血的时候,他是真的不生气,只是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但他没想到盛乔会向他道歉。
这样的经历很是陌生,以至于他明显地愣了一下,而后竟然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
盛乔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没听见,有些心急地推了推他的胳膊,“你听到我说话没有啊?”
徐肃年总算回过神,但仍是维持着冷脸,“听到了。”
怎么是这个反应?
盛乔不太满意,圆溜溜的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地看着他,偏要听到他的回答才罢休。
徐肃年被她盯得莫名不自在,咳了一声,说:“等了差不多一刻钟了,那些人应该走了,回客栈吧。”
说完,他拍了拍衣袖的褶皱,径直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盛乔将眼睛瞪得更大,她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叽里呱啦说了那么多,这人却一点表示都没有。
甚至还直接走了。
盛乔恼怒地追上去,却忘了自己的两条腿还疼着,此时骤然抬腿,小腿又酸又胀又痒,她险些被自己绊倒在地。
盛乔没忍住,哎呦一声叫出来。
徐肃年闻声回头,只见那小娘子半蹲在地上,两手按着小腿使劲地揉。
徐肃年往回走了几步,蹙眉问道:“怎么了,受伤了?”
不知道为什么,盛乔一点也不想理他。
徐肃年眉头皱得更紧,“到底怎么了?”
他的语气带有一点焦急地催促,听在盛乔耳朵里却是不耐烦的意味。
“你那么凶干嘛呀。”她有些委屈,“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难民,当然忍不住心软了,我也没想到他们会是骗子,而且还一直跟着我,还把我的荷包都抢走了……你现在还凶我……”
盛乔本来是带着一点委屈,说到方才的事,又有些藏不住的后怕,到最后甚至眼眶都红了。
“而且我也不是故意要骂你的嘛,我以前,我以前都不骂人,谁让你那么粗暴,差点把我从车上甩下去,我都要吓死了……”
徐肃年被她叽叽喳喳的控诉吵得脑袋疼,他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走到小娘子身边,将语气放缓了一些,“所以,到底怎么了?”
盛乔声音里带着点鼻音,“腿疼。”
“是刚才受伤了?”
盛乔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小腿,可怜巴巴地说:“都怪你,刚刚跑得太快,现在我的小腿好疼。”
大约是抽筋了。
徐肃年朝她伸出左手,问:“还能站起来吗?”
盛乔抬头看他一眼,试探着想要站起来,还没站直,又哎呦一声跌回去,“啊啊啊好疼……我走不了了。”
疼得她都顾不上生气,两只手紧紧抓着徐肃年的手臂,额上已生出了冷汗。
徐肃年蹙眉看向四周,看到巷子口堆着几块碎石,他让她在原地等一会儿,然后搬了两块石头过来,叠放在她身边。
“坐过来。”徐肃年说。
盛乔盯着那两块又脏又糙的大石头,有些犹豫,可一触到男人那颇有些不耐烦的神色,又没有多说什么。
这巷子又偏又破,他把自己丢在这怎么办。
盛乔抚了抚石头上的脏东西,咬牙坐下,两条腿曲在身前。
她刚一坐下,徐肃年便跟着在她身边蹲了下来,一手捉住她的脚腕,一手托住她的左腿腿肚。
盛乔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你,你要干什么?”
她下意识就要抽腿,却被男人握得更紧。
徐肃年抬头看她一眼,解释道:“你的腿抽筋了,需要揉开。”
这这这,盛乔看着男人握在自己小腿处的的一双大手,虽然隔着裤子和靴筒,可,可……
她的耳朵微微发红,小声道:“可是男女授受不亲,这样……”
话没说完,被一记冷厉的眼神截断了。
“好,那你自己跑回去。”
说完,徐肃年便故意做出要起身离开的动作。
盛乔真以为他要把自己扔在这,忙伸手去抓他,但因为他的步子太大,没抓住袖子,指尖往下一滑正好攥住了他的手。
同行这几日,两人也不是没有过越界的接触,但至少也都隔着衣裳,就像刚才拉着她跑到巷子里的时候,也是抓的手腕,如此手碰手的直接触碰还是第一次。
男人的手温热修长,和女人的手很不一样,盛乔握上去的时候,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指腹的粗糙的茧子,摸着有点痒。
她下意识蹭了一下。
像是被小猫抓过,徐肃年指尖颤了颤,飞快将手收了回来。
“咳,”徐肃年回头看她还仍旧停留在半空的手指,“不是男女授受不亲么?小娘子这是什么意思?”
盛乔看着他,“你要把我自己扔下?”
徐肃年叹了口气:“不想让我把你扔下,就老实点。”
说完,徐肃年再度蹲回她的身侧,伸手握住了她的左腿。
盛乔下意识地挣动了一下,正巧男人抬头朝她看过来,她莫名心虚,又乖乖地把腿挪了回去。
徐肃年掌心收力,左手掐着她的脚腕,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在她小腿的腿肚上揉捏起来。
盛乔控制不住地要喊疼,可还没出声,就被男人特别有先见之明地打断了,“闭嘴。”
好凶啊。
他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了?哪有这么和主人说话的车夫。
人在屋檐下,盛乔咬着嘴唇不敢叫,眼睛里却写满了愤愤的情绪。
直到徐肃年帮她两条腿都按摩完,问:“怎么样,好些了吗?”
盛乔仍是不说话。
徐肃年蹙眉,他最近总是蹙眉,“怎么不说话,还不舒服?”
盛乔这才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说:“不是你让我闭嘴的么?”
徐肃年:“……”
他无语地撑着膝盖站起来,说:“这回可以走了吗?”
他声音里的不耐几乎要溢出来,盛乔不满地撅了下嘴,哼道:“有你这么和主人说话的吗?”
幸亏没有喝水,徐肃年才没有让自己真的被呛到,主人……
好罢,是他忘了自己现在还是个车夫。
他偏头看着盛小娘子不情不愿的眼神,无奈道:“好,你是主人,那怎么办?难道要我背你回去?”
他原本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不料那盛小娘子竟真的点了点头,命令道:“好,那你蹲下去。”
徐肃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做什么?”
“不是你说要背我的?”盛乔振振有词,“而且我是主人,你是车夫,你不需要问为什么,只要听从主人的命令就是了。”
徐肃年反问:“不是男女授受不亲么?”
“你能背我是你的福气。”盛乔这会儿异常的伶牙俐齿,“你不知道,这世间有多少郎君想背我都背不到呢。”
见他仍不动,她干脆伸手去拉他。
徐肃年被她推着转过身去,被迫蹲在她的面前,冷笑道:“那我还要谢谢小娘子您的恩赏了?”
盛乔毫不客气地爬上他宽阔的背,“你知道就好。”
徐肃年无奈托住她,心想,一个小娘子能有多重,只当她是腿伤走不了路罢。
也算是行善积德。
盛乔自然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看着男人伏在自己身下的臂膀,颇有些得意,还有点新奇。
她在家中行末,上面三兄两姐,都比她年长很多,虽然他们都对她很好,甚至可以说是纵容,但盛乔其实并没有真正意义地和他们长时间相处过。
而且她不爱出门,平时宴会都很少参加,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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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相好的手帕交。
虽有一个表姐郑墨,奈何盛乔的外祖家并不在长安,且郑墨十几岁就出门游历,常年见不到影子,两人更多是书信往来。
所以她身边其实很少有能说话的同龄人,多少也会觉得寂寞。
盛乔自己也没想到,她会在一个车夫身上体会到“朋友”的感觉,虽然他是下人,可与她相处时,他并没有低人一等的心思,反而是平等的。
而且,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她或多或少地感觉到了他的特别,他仿佛去过很多地方,也懂得很多东西,会把脉问诊,甚至能够一脚踹飞一个地痞流氓。
在盛乔心目中,上一个这么厉害的人,还是郑墨呢。
也正是因此,对于他的冒犯,她始终没有真正生过气,甚至生出一点探究的念头。
犹豫半晌,她忽然问道,“徐少安,你的功夫那么好?没想过要投军么?”
徐肃年怔了一下,“为什么要投军?”
盛乔说:“我只是替你觉得可惜,这几日相处下来,我能听出你是个读过书的人,只是碍于身份才不能去考科举。这当然很可惜,但现在看来,你武艺也很好,若是考不成科举,去投军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这话教他如何回答?徐肃年沉默了一会儿,才胡编道:“家里……情况不允许。”
听他这么说,盛乔忽然想起自己当时之所以没在车行见到他,好像就是因为他回家去安置母亲了。
还真是孝顺。
“你母亲是不是身体不太好,家里除了母亲,还有别人吗?”盛乔问。
“不太好……”徐肃年犹豫了一下,“还有两个弟弟。”
“你弟弟多大了?”
没想到这小娘子这么刨根问底,徐肃年懒得再胡编,干脆直接照搬真实情况,反正她也不知道,“一个十七,一个十四。”
“你大弟弟比我还大一岁呢。”盛乔思考道,“按理说,他应该可以照顾你母亲了吧?”
听出她的话音不对,徐肃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小娘子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你人很好,今日又救了我,我想报答你。”盛乔认真地说,“我二叔就在军中,虽然我如今离家了,但我只要写一封信给他,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再向他举荐你,我二叔一定不会拒绝的。”
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你人很好。
徐肃年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拒绝,“……不必劳烦小娘子了,您只要付我工钱就行了。”
“工钱是工钱,报恩是报恩。”盛乔以为他是重文轻武,嫌弃军中苦累,不由得有些急切地劝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份是不能科举的?从军对你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虽然离家千里,军中条件也艰苦些,但近些年朝廷已经没再打仗了,你知道踏实肯干,又有我二叔在,以后的路肯定比你现在好,你的眼光……”
她一着急,话就多起来,让徐肃年想打断都找不到机会。
本不想再理会,可这小娘子也实在太过唠叨。
徐肃年停住脚步。
果不其然,盛乔也跟着停下,迟疑地问:“怎么了?”
徐肃年佯装听到了什么声音一样,左右看了看,声音也跟着压低,一副警惕的模样,“好像有人。”
“有人?”盛乔就像是只受惊的兔子,刚才还撑在他的肩上指点江山,这会一下子就老实了,紧张地伏身,“难道是那些人还没走远?”
“也许。”徐肃年压下唇角的笑,“所以小娘子你最好说话小声一点,再将他们引来就不好了。”
盛乔立刻捂住嘴巴,“我不说了不说了,我们快走吧。”
徐肃年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继续往前走。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小娘子实在有些紧张过度了,她不仅整个人趴上来了,搂着他脖子的手也越抱越紧。
这下,少女的整个上半身都贴在了他的背上,柔软挤压的触感异常明显,像是周身覆了一朵云。
徐肃年整个人一僵,再度停下了脚步。
8. 洛州
8.
盛乔此时便如惊弓之鸟,见他再度停下步子,抓着他肩膀的手下意识收紧,“他们,他们过来了?”
她这一动作,几乎就是将整个上身都挤到了男人的肩上,盛乔自己因为紧张而无所察觉,徐肃年却感觉十分难熬。
难怪古人云男女授受不亲,果然是有道理的。
少女的身段实在太娇太软,紧紧贴在他的背上,不算很薄的布料好像一下子消失了,徐肃年仿佛能隔着胸腔脊骨感觉到她温热的心脏,在一下下蓬勃跳动。
有点太越矩了。
徐肃年感觉自己衣服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额角也莫名有了汗意。
“小娘子,你,抱得太紧了。”他提醒。
盛乔这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忙松开环着他脖子的手臂,但也只是松了手臂,上身依然贴着他没动。
没想到她如此不自觉,但徐肃年也不好再提醒什么,只得强忍着身后的异感,加快了脚步。
好在客栈离得不算远,徐肃年腿长脚长的,不足一盏茶的时间就走到了。
两人出去的时间不短,琥珀睡醒之后找不到人,就一直守在客栈门口等,此时看到徐肃年背着盛乔回来,先是惊了惊,而后赶忙迎上去,担心道:“小娘子可是受伤了么?”
先前在小巷子里,只有两个人在,当时盛乔让徐少安背她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甚至隐隐得意占了上风。
可不知为何,面对琥珀,她忽然觉得不自在起来,轻咳了一声,拍拍男人的肩膀,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然后对琥珀说:“我没事,只是走得有些累了。”
琥珀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俩一眼,但见盛乔跳下来时果然腿脚灵活,倒也识趣地没再追问,小心扶着盛乔上楼去了。
徐肃年还定在原地没动。
盛乔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什么,回身对他说:“方才我与你说的话,你一定要好好考虑哦。”
她的眼神直白又热切,以至于徐肃年竟有些无法拒绝,下意识地就点了点头。
盛乔这才满意,站在台阶上对他弯着眼睛笑了笑,然后拎着裙摆和琥珀一起跑上楼了。
徐肃年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终于走进客栈,拾阶而上。
他的房间内,齐甄已经独自等了很久,一见到徐肃年进来,忙上前行礼,“郎君。”
徐肃年走进来关上房门,问:“卢烨那边怎么样了?”
齐甄从怀里掏出一封密封严实的信,双手呈递给他,“昨日卢大人就已经住到了洛州城的驿站,也和洛州的几个大人见过面了。这是卢大人写给您的信。”
徐肃年走到书桌后面坐下,接过信封拆开,将信纸摊在桌上仔细看起来。
卢烨虽是状元,但空有学识,为官经验不足,这些年又是待在翰林院,接触的都是相对单纯良善的文人学子。
他在洛州两天,虽然已经接触了洛州的大部分官员,但是并没有什么发现,反而在信中赞赏洛州是繁华之地,不输长安。
不过,他当年能考中状元,到底不是书呆子,也知道皇帝能命他们二人来探查,绝不会这么简单。因此他在信末又特地附了一句:无论如何,微臣一切听从端阳侯安排。
对于他的这封信,徐肃年并不意外,卢烨若是这点觉悟都没有,这桩差事是绝不会落到他的头上。
皇帝虽然想让自己的人来分功,却也不会故意给他使绊子。
齐甄给他倒了杯茶,递到他的手边,然后问道:“郎君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徐肃年将茶放到了手边,说:“查案最忌急功近利,你只告诉卢烨,让他这几日多在洛州城内走动走动,主动结交洛州的官员便是,其余的,等我明日到洛州再说。”
齐甄有些惊讶,“郎君不是计划在洛水县多留几日么?”
徐肃年冷声道:“洛水距离洛州城不过五六十里,一处繁华,一处衰败,如此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就算再待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方才出门那一路上,几乎没看到几家开着的门店,路上更是行人寥寥。连商户都待不下去的县城,可想而知那上百万两的赈灾银都到了谁的肚子里。
齐甄方才来的时候,也看到了街上的景象,忍不住叹道:“看来这洛水的周志纯,也不干净。”
洛州下辖十八县,徐肃年之所以选中洛水,除了此处临水受灾严重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里的县官周志纯。
他曾是大梁最年轻的状元,一路青云直上,二十岁时就进了御史台,任御史中丞,后又直升刑部,户部,直到三十多岁的时候,被皇帝贬官到了洛水县,至今已近三年。
大家都传,周志纯是因为为人过于耿直,得罪了朱皇后的母家惠国公府,本该处斩,但皇帝爱惜人才,才会将其下放到洛水做县令。
徐肃年当时在军中,内里原因并不清楚,这些年也很少再听到有关周志纯的消息,直到此次离京前,皇帝将他召进宫,主动提起了此人,“若你觉得人手不够,周志纯或许可用。”
徐肃年恭谨领命,没再多一句话,但他很明白,皇帝还有没说完的后半句——
“不可用,则杀。”
此时听到齐甄的话,徐肃年眸光微微一颤,但他什么都没说。
眼看天色欲沉,仿若有下雨的迹象,齐甄说完正事也没再久留,很快翻窗走了。
房间里只剩徐肃年一人,他看着桌上的信,摸了个火折子点燃,然后扔到了墙角的火盆里。
外面的天渐渐黑了下来,房里没点灯,那跳跃的火焰成了唯一的光亮,将徐肃年枯坐的身影压扁,再拉长。
不知过了多久,信纸被燃烧殆尽,最后一星火焰随着夕阳一并没入黑暗,徐肃年直起身,端起桌上早已冷透的茶,缓缓饮尽。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二天,他们没能准时出发。
盛乔一觉睡到中午,坐起来时见外面的天还是黑的,若不是琥珀正在床边叠衣服,她还以为是半夜。
“怎么这么黑?”盛乔迷迷蒙蒙地揉眼睛。
琥珀见她醒了,一边点灯,一边说:“打了半宿的雷,现在外面还下着雨呢,今日怕是赶不成路了。”
竟然从半夜就开始下了,盛乔睡得沉,完全没听到动静。
今天天冷,琥珀拿了件厚衣服给盛乔披上,问:“小娘子饿不饿?”
盛乔慵懒地打了个呵欠,说:“天这么黑,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一起去吧。”
“好。”
琥珀答应着,倒了热水伺候盛乔梳洗。
两刻钟后,两人一起来到客栈大堂。
盛乔本身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很晚了,又梳头发换衣服磨蹭了时间,等她们下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平时的饭点。再加上今天天气不好,盛乔还以为大堂里不会有什么人。
没想到下来之后,人竟一点不少,只是没什么人在桌边坐着,都挤在了窗口和门边。
盛乔和琥珀找了个位置坐下,柜台后面的伙计过来招呼,“两位小娘子用点什么?”
盛乔点了一碗鸡丝面,然后有些好奇地指了指门口聚集的人群,问道:“他们是在看什么呢?”
店小二记下两人点好的菜,说:“听小娘子的口音,应当不是咱们洛州的人吧。”
盛乔点点头。
店小二解释道:“咱们洛水县临近洛水,平时最怕暴雨,万一冲塌了河堤,怕是整个县城都要被淹了,大家也都是担心,想看看这雨什么时候停。”
“竟是这样……”盛乔很是惊讶,不由得也跟着往外面看。
虽然这雨已经接连不断地下了很久,却没有半点要停下的架势,冷风吹着雨滴噼噼啪啪打在窗棱上,仿佛敲进了人的心里。
本来就不太饿,现在看着人群,盛乔更是食难下咽,鸡丝面送上来后,她随便垫了几口就撂下了筷子,也跟着走到了窗户边。
她并不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只是从没想过,这样一场雨竟然会影响一城百姓的命,让他们为之担惊受怕。
莫名的,盛乔心里有些难过,她将视线转向拥挤在门口的人群,忽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徐少安?”她惊讶地叫道。
徐肃年闻声转头,似也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下来,愣了一下,才走过来,“小娘子下来做什么?”
盛乔指了指仍在用膳的琥珀,说:“本想吃点东西,没想到雨竟然还下得这么大。”
因为听了方才店小二的话,她的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带了一点悲悯。
徐肃年闻言看了她一眼,眼底有什么复杂的情绪划过。
盛乔感觉到他的目光,偏头去看他,奇怪地问:“怎么了?”
徐肃年没说话,仍旧看着她,漆黑幽深的眸子里尽是些看不懂的情绪。
盛乔被他盯得莫名不自在,她照旧怀疑自己,摸摸头摸摸脸,却没摸到什么不对。
“喂。”她推了一下徐肃年的手臂。
徐肃年这才收回视线,半垂着眼帘看她作怪的手。
“你一直盯着我看干什么?”盛乔色厉内荏地瞪他一眼,然后命令道,“不许你这么看我。”
原本很是沉重的心情仿佛一下子被打破,徐肃年故意又把视线移到她的脸上,“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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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许。”盛乔蛮横道。
“好罢,一切听小娘子的命令。”徐肃年哼笑一声,慢吞吞答应下来。
盛乔听出他言语间的戏谑,莫名有些耳热,她抬手使劲揉了揉不听话的耳朵,然后赌气似的把脑袋扭向窗外。
徐肃年勾了下唇,也跟着往外看去。
窗外瓢泼大雨,屋内人声喧闹,两人就这么并肩站在窗边,谁都没有再开口。
直到不远处的街上突然出现了几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男人,盛乔一下子就忘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一手扯住身边人的袖子,一手指向窗外,“你快看,这么大的雨,还有人出来呀。”
徐肃年看着那群人手上拎着的工具,微微眯起眼睛,“他们是去清理河堤的。”
“清理河堤?”盛乔很是不解,“这种事难道不该是官府的人做么?怎么就派这么几个人去。”
大约是官府不管罢。
徐肃年的视线在那几个人中停留了一瞬,到底没把这话说出来。
“看来今日是不能赶路了。”他随口转开话题。
“谁让天公不作美呢。”盛乔很容易就被牵走思绪,“看来只能在洛水县多待几天了。”
她默默念叨,“希望这雨早点停下吧。”
幸而老天爷是开眼的,到了傍晚,雨势就默默减小了,等到第二天晨起,已经是晴空万里。
不过路上仍然有很多积水,城外估计更加泥泞。为了安全,他们又多停留了一日才出发。
洛水县离着洛州不远,出城后,官道上的行人明显多了起来,甚至还有绿眼睛卷头发的胡人。
盛乔将车窗推开,兴致勃勃地趴在窗边往外看,“好像到了长安啊。”
徐肃年回头看她一眼,有些奇怪地问:“小娘子没来过洛州城?”
他记得以前听母亲说过,盛家的大娘子的娘家原先就在洛州。
盛乔反而觉得他这话奇怪呢,“当然没来过,我以前都没出过长安。”
徐肃年试探道:“你外祖家呢,也在长安么?”
“我小时候,我外祖在洛州做官,但三年前就致仕回了襄州祖宅,因为离得太远,我从来没去过。”说到这些,盛乔明显有些落寞,“我不怎么爱出门的。”
想到她这一路上活泼兴奋的模样,可一点都不像是“不爱出门”的模样。
徐肃年抽了抽唇角,也没有再问。
盛乔一向是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马车不过又往前行了几百步,她就已经忘了方才的话题,重新开心起来,“我表姐曾告诉我说,洛州繁华不输长安,等我们到了,我一定要好好在洛州玩上几天。”
徐肃年并不意外,但还是故意道:“不急着跑了?”
盛乔瞪他一眼,“不要说那些晦气的话!”
她探头看着外面的太阳,说:“只是没想到洛州比长安热那么多,我带的衣裳都太厚了,穿在身上闷死了。”
“马上就要进城了,再忍忍吧。”
盛乔拿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只觉得自己一刻都等不了了,“我们进城之后,我和琥珀先下车,你找好客栈再回来接我们。”
半个时辰后,马车进了洛州城,徐肃年将马车停在最热闹的主路,让她们主仆俩下车。
近十天的相处,盛乔已对他十分信任,她让琥珀拿了住客栈的银子给他,叮嘱道:“记得来接我们。”
徐肃年接过荷包,下意识叮嘱了一句,“别乱跑。”
洛州城的确繁华,想着这一路上太过艰苦,徐肃年特意找了一家最大的客栈,订了两间上房。
天气是真热,徐肃年身上的衣裳也有些厚,上楼梯的时候没走几步就出了一身汗。
给他指路的店小二见他不停地擦汗,周到地问:“要不要小的叫人送些热水上来,您路上疲乏,先泡一泡澡才是。”
徐肃年只犹豫了一瞬,便道:“先不用了。”
那小娘子人傻又不识路,他若是去晚了,只怕会走丢。
这么想着,徐肃年一刻也没有耽搁,换了身衣裳便往他们方才约好的位置走去。
快要走到的时候,又有些后悔,小娘子逛街向来最耗时间,他会不会来得太早。
正想着,忽然听到街对面传来一声响亮的,熟悉的——
“徐少安!”
徐肃年脚步一顿,转头看过去,只见那小娘子正趴在成衣铺二楼的窗口,一边笑着一边朝他招手,弯弯的眼里盛满了明媚的阳光。
“徐少安,快来!”她喊道。
今天的太阳好刺眼。徐肃年心想。
9. 衣裳
9.
二楼窗边,盛乔见男人一直在原地愣着不动,有些不满地催促,“快上来呀。”
徐肃年这才回过神,不紧不慢地走进街对面的成衣店。
盛乔是个急性子,趁他走过来的时间,已经下到了一楼,徐肃年一进去就看到了她。
方才她在二楼窗口,只露出半个身子,徐肃年并未注意到她的衣裳,直到她此时轻快地朝自己跑过来,徐肃年才发现,原来她已经换了一身轻盈的女装。
自离开长安,两人已经相处了近十天,这期间,盛乔为了出行方便,一直都是穿着男装,包括她从家里跑出来的那一天。
因此,纵然徐肃年早知道她是一个长得很是漂亮的小女郎,但也仅限于那张全然不施粉黛的面孔,远不如此时换了女装之后的冲击力大。
天气热,洛州的裙装比之长安用料更轻薄,更节省,款式颜色也更为大胆。
盛乔此时上身穿着一件嫩黄色的直领襦衫,上饰繁复华丽的宝相团花。下着一件绛紫色曳地纱裙,裙尾用金线绣了一圈蝴蝶纹,随着她的脚步扬起、落下。
徐肃年看着她朝跑过来时,就像她裙尾的蝴蝶,美丽娇俏,灵动翩然。
徐肃年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她穿男装是什么样子了。
她之前也有这么漂亮吗?
徐肃年想着,脚步微顿,又见她跑得太快,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扶她,不料盛乔根本没发现,走过来之后,有些不解地盯着他微微抬起的手,“你朝我招手干什么?”
徐肃年无语了一瞬,立刻把手收了回来,“没什么,你看错了。”
“是么?”盛乔用怀疑的眼神瞄他。
“衣服买好了,还叫我进来做什么?”徐肃年聪明地选择转移话题。
盛乔没回答,只是指着他身上的衣服,“你不热吗?”
徐肃年皱眉,“干什么?”
“我和琥珀都买了衣服,单剩你一个人算什么?”盛乔朝他眨眨眼,大方道,“这家成衣店不是只有女子裙装,二楼还卖男子的衣裳,你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付钱!”
她真的很活泼,说话时也没一会儿安静,刚刚还站在徐肃年的身边,说着说着就已经绕到了他的正前方。
徐肃年稍一低头,就能看到她胸口处裸露的肌肤,白得有些晃眼。
他连忙偏过了头。
盛乔对他的这个动作表示不满,抬手推了推他的手臂,气道:“徐少安,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徐肃年又把手臂也收回来,“小娘子方才说什么?”
根本没在听嘛。
盛乔瞪他一眼,“我说!要给你也买一件衣裳!”
说完,也不等徐肃年是答应还是反对,兀自拉住他的胳膊,推着他往楼上走去。
徐肃年拗不过她,就这样被她拽到楼上,期间许多人都递来好奇的目光,徐肃年都没忍住轻咳了一声掩住半张脸,盛乔却浑然未觉。
她将徐肃年拉到最里面的一排架子,指着其中一件浅蓝色的窄袖长袍,对他说:“我觉得这件好看。”
徐肃年看她一眼,没说话。
盛乔又指着蓝色旁边的那件银红色的,问:“那个呢?”
徐肃年对她的品味实在不敢恭维,委婉道:“还是多谢小娘子的好意,我并不需要。”
怎么会不需要?
盛乔偷偷抬眼看他的表情,眼底藏着一丝促狭。
她当然知道这男人为什么不满意,这十多天来,他身上的衣裳都是一水儿的墨色,再没看到过第二种颜色,只看着就觉得阴沉。
可她不觉得徐少安是一个这样的人。
明明那么年轻,模样又那么俊,就应该好好打扮一下嘛。
想到这,盛乔干脆不再征询他的意见,直接吩咐店里的娘子,让她们把自己刚才指到的两件衣裳都帮自己包起来。
徐肃年皱眉,“小娘子,我说……”
可还没说完就被盛乔打断,“谁付钱谁说了算。”
“好。”徐肃年被噎了一下,“反正我不会穿。”
他的语气很生硬,但盛乔一点都不生气。
正巧此时店里娘子包好衣裳送过来,盛乔一边接过来,一边说:“是我送给你的,你不穿也没关系。”
她并没有强迫的意思,仍旧眉眼弯弯,“只是我觉得,你穿上一定会很好看。”
说完,她将那两件衣服塞到了他的怀里。
徐肃年下意识接过,看着盛乔离开的背影,缓步跟了上去。
出了成衣店,又去逛了别的铺子,除了衣裳,又买了一大堆的胭脂水粉,头面首饰。徐肃年这个车夫临时当起了苦力,两只手都被塞得满满当当。
等再回到客栈时天都黑了,店小二很有眼力见,忙凑过来帮他们把东西搬回房。
盛乔累得双腿发软,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一阵风似的就飘回了房间。
徐肃年也没有用晚膳,跟在她后面回了自己的客房,一推开门,就看到桌上放着一个包袱,应当是店小二刚刚送过来的。
他走过去掀开一角,果然是今天白天盛小娘子给他买下的那两件衣裳。
看着那过于亮丽的颜色,小娘子在成衣店里对他说过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我觉得,你穿上一定很好看。”
从小到大,徐肃年听到过数不清的恭维和奉承,但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直白的夸奖。
也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
即便是最爱他的母亲,也不曾像今日这样给他买过衣服。
徐肃年感觉有些陌生,还有一点新奇。
他不自觉地打开了包袱,视线落在最上面那一件银红色的圆领袍上。
但还没等他伸手去拿,忽听得窗外传来两声清脆的敲击声。
是齐甄来了。
徐肃年一怔,莫名有些心虚地将装着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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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的包袱重新盖上,这才走过去把窗户打开。
齐甄身手利落地从窗户里翻进来,身上还背着一个不算大的包袱,见礼道:“郎君。”
徐肃年嗯一声,关上窗户,问:“卢大人那边如何了?”
齐甄回道:“卢大人一直在按照您的命令,结交洛州的官员,只是不知道您接下来的计划,难免有些慌。”
徐肃年蹙了下眉,道:“的确该与他见一面了。但客栈人多眼杂,暂时还没有合适的机会。”
齐甄立刻道:“郎君,先前您吩咐齐源提前给您找的宅子,他已经找好了,就在月华坊,离着州县衙门和官家驿站都不远。”
宅子?
徐肃年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曾经的吩咐。
刚接这桩差事的时候,徐肃年就已经料到不会轻松,想必会在洛州待上一段日子。为了行事方便,他特意派了手下齐源先一步到洛州,提前租一个宅子。
此时刚过去十多日,徐肃年竟差点把这件事忘了。
见自家郎君表情不太对,齐甄很是尽职尽责地帮他回忆了一遍,然后问道:“郎君是继续住在客栈,还是搬到宅子里去住?”
客栈人多眼杂,根本不利于查案,当然应该住到宅子里去,一切低调行事。
可他若在此时搬走,又如何对盛家小娘子解释。
他难得有这样犹豫的时候,沉默片刻,道:“还是……”
“还是暂时住在客栈,你将那宅子的位置告知卢大人,我明日亥时自会去见他。”
反正盛小娘子也不会在洛州待太久。
齐甄虽不解缘由,却也不敢再问,只得应下。
徐肃年又与他交待了些正事,有些疲乏地按了按额心,这一路的颠簸,加上半日的闲逛,他多少还是有些疲惫。
齐甄很有眼力见,拍了拍身上的包袱,说:“郎君先歇歇吧,洛州天热,属下正好帮您带了夏日的薄衫,顺便再帮您拾掇一下房间。”
徐肃年应一声,走到长榻边正欲歇息片刻,忽听齐甄惊讶道:“郎君,这是您的衣裳?”
徐肃年一怔,循声看过去,果然看到齐甄正抖落着那两件新买的亮色衣裳,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不是我的。”徐肃年轻咳一声,淡定道,“大约是别的客人买的,小二送错房间了。”
齐甄毫不怀疑,“我就说郎君怎么会有这种样式的衣服。”
说着,他把那两件衣服重新塞回包袱皮里,“既如此,我一会儿直接帮郎君扔掉罢。”
“等等——”
徐肃年下意识出言阻止。
但在触到齐甄不解的目光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说到底,他与那小娘子只是恰巧同行,他此行是为了公事,她也有更远的目的地。
两人迟早都会分开。
不合适的衣服,留着又能做什么?
徐肃年眸光微垂,决定道:“处理了吧。”
10. 竹马
10.
自从离家之后,盛乔觉得自己明显变懒了,只要不赶路,总是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但又想到近来赶路是那么辛苦,她又心安理地赖到了午时,直到饿得肚子都瘪了,才终于起床梳洗。
先前她穿男装时,一向是不施粉黛,长发也是随意一扎,难得昨日买了几件新裙子,盛乔特意为此上了妆,还让琥珀给她梳了一个新的发髻。
时下男女大防并不苛刻,至少盛乔从前出门从不遮面,今日也不知想到什么了,忽然往头上扣了个帷帽。
琥珀惊讶地看着她,“小娘子,咱们不是要去吃饭么。您带上帷帽做什么?”
盛乔哽了一下,不好意思说原因,忙又把帷帽扔回了桌上。
幸而此时已经过了饭点,一楼大堂根本没有几个人,盛乔总算松了口气,和琥珀在窗边的位置落座。
还不等她们招呼小二过来点菜,一直守在柜台后的掌柜的竟亲自走了过来,“小娘子……”
盛乔循声看过去,面露疑惑。
掌柜的看到她的脸,总算是放了心,谄笑道:“是盛小娘子吧。”
“你是谁?”盛乔更奇怪了,“你怎么会认识我?”
掌柜的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说:“这是郑娘子嘱托小的交给您的信。”
郑娘子?
盛乔愣了一下,“表姐的信?”
她惊疑不定地接过,信封上竟真的是郑墨的笔迹。
表姐怎么会知道她在这?
盛乔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封,一目十行看完,眼睛都发亮。她欢喜地看向身边的琥珀,开心道:“表姐竟然也在洛州!”
琥珀同样十分惊讶,“不是在江州么?”
“我也不知。”盛乔摇了摇头,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决定道,“表姐留了信,先不吃饭了,我们先去找她。”
郑墨的信很简短,只说了自己的现况,然后附上了一个地址,让盛乔得了空去找她。
盛乔把信叠好收起,当即就要往外走,想了想又顿住,对琥珀说:“你去瞧瞧徐少安在房间吗?”
琥珀应一声就要上楼,却又被盛乔拦住了,“算了,我去吧。”
她还记得琥珀私下偷偷和她说,她有点怕那个车夫来着。
但其实她不太明白徐少安有什么好怕的。
虽然他不太爱说话,有时候还凶了一点,但,但起码长得很俊,就算他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只看那张脸也能原谅他。
盛乔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去敲徐少安的房间门。
房门很快被推开。
“小娘子?”徐肃年只穿一身单衣出现在门口。
盛乔心里惦记着郑墨,没注意他的衣裳,也没有多话,直接道:“快些换衣服,陪我去一个地方。”
说话时就有些迫不及待,仿佛已经见到了郑墨似的,没忍住笑了一下,催促道:“快点哦。”
见她笑得这么灿烂,徐肃年整个人都被晃了一下,这么开心,是要去做什么?
徐肃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很快换了一身衣裳,到楼下找盛乔汇合。
“小娘子,我们去哪?”徐肃年问。
盛乔把郑墨信上的地址给他看,“到这里。”
徐肃年本以为她是要去买东西,或是去酒楼之类的地方,没想到那上面写的竟然是一处宅子。
小娘子在洛州人生地不熟,怎么突然要去这个地方,难道是去她外祖家?
可到了之后,却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人家的私宅,反而安静得像是一座书院。
盛乔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马车,甚至徐肃年下意识想去扶她的时候,都没能碰到她的手臂。
门口的守卫将盛乔拦住,“小娘子找谁?”
盛乔从怀里摸出那枚鱼形佩,递给守卫,“我找郑墨,麻烦大人把这个交给郑娘子,她看过自会知晓。”
其中一名护卫接过,推门进去通报了,另一人很是客气地让盛乔稍等。
大约一刻钟后,半敞的大门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盛乔若有所知,抬头看向门内,果然是郑墨正拎着裙摆朝她疾奔而来,激动道:“阿乔!”
她的声音之大,连站在马车边的徐肃年都听到了。
阿乔。
这么多天了,这还是徐肃年第一次知道盛家这位小娘子的名字,阿乔,难道她叫盛乔么?
这样想着,他的视线也不自觉地投到了门边。
只见一个穿着墨蓝色窄袖男装的年轻女子毫不矜持地冲到盛乔身边,两人凑在一块不知说了什么话,然后便夸张地抱到了一起。
一边抱着,一边还要转圈尖叫,门边的两个守卫都不自觉地捂住了耳朵。
两个小女郎却没有半点自觉,盛乔甚至激动地眼眶都红了,一边胡乱地喊着表姐表姐,一边拿袖子去抹眼泪。
“哎呀我的小娘子,怎么这么邋遢呀。”郑墨原本也有些眼眶发酸,看到她这幅模样,又有些忍俊不禁,好歹也是大家出身的小娘子,出来没几天,已经半点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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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规矩都不顾了。
她忍笑着掏出帕子,一手捧着盛乔的小脸,一手给她擦眼泪,嘴里还不住地轻哄着,“好了好了,别哭了,姐姐在这呢。”
若不是早知道她们两个都是女郎,只看她们身上的衣裳,还以为是一对依偎缱绻的情人爱侣。
徐肃年远远看着,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哭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段时间受委屈了呢。
他在心里猜测那女子的身份。
路上这段日子,其实盛小娘子很少提起自己的家人,唯有一个在江州的表姐,她时常挂在嘴边,看她对这个女子亲密依赖的样子,估计八/九不离十了。
这幸好只是女子,若是个男子,这么亲密,岂不是就不用费劲地逃婚了。
徐肃年没忍住冷哼一声,忽然视线一偏,看到门内又走出来一个人。
这回却是个实打实的男子,虽然看不清脸,身形却很是挺拔。
徐肃年缓缓站直身子,眯了眯眼睛。
这又是谁?
和他一样,盛乔也有些茫然,一脸疑惑地看向郑墨,“表姐,这是……”
郑墨看了那男子一眼,笑着问盛乔,“阿乔当真不认识他了,这是纪家六郎呀。”
“纪家……”盛乔愣了愣,看着那男人开始艰难回忆,“是纪明实么?你,你是纪明实?”
纪明实温柔一笑,“多年未见,没想到阿乔还记得我。”
阿乔。
这人也叫她阿乔。
徐肃年的眉头不自觉地蹙了一下。听这人的话,他姓纪,不会是她的表兄,难道是什么幼时的竹马郎君?
他偏头朝盛乔看过去,只见她一副很是欣喜的模样,“真的是你,明实哥哥,你怎么会在洛州?”
明实哥哥。
徐肃年感觉自己的耳朵被什么脏东西刺了一下,他被忽视了这么久,终于再也忍不下去,没事找事地咳了一声。
果然,门边三人的视线全都递了过来。
其中,纪明实和郑墨都是一脸疑虑,徐肃年坦然地回望过去。
半晌,郑墨捅了捅身边的纪明实。
纪明实终于回神,问道:“阿乔,这位是?”
盛乔则是一副懊恼的模样,怎么会把他忘了。
她抱歉的对两人笑了一下,跑到马车旁拉徐肃年。
徐肃年看着小娘子勾在自己臂弯的手,脊背挺得更直。
不料盛乔把他拉过去后,却说的是,“这是我的车夫,表姐。”
11. 退婚
11.
“车夫?”
听到这话,郑墨和纪明实都愣了一下,大约是没想到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年轻郎君会是车夫。
“这是……”郑墨看着徐肃年,眼睛都要瞪出来,“这是那个徐二?”
“对啊。”盛乔点点头,“他叫徐少安。”
“少安,少安……”
就像盛乔刚听到徐少安这个名字时一样,郑墨低声念叨了两遍,很是不敢相信,“会有车夫叫这个名字么?”
盛乔指着徐肃年,说:“他爹娘都是读过书的。”
郑墨再度抬眼把眼前这个男人打量了一遍,还是觉得很难相信,盛乔指着郑墨手里攥着的那枚鱼形佩,“玉佩和马车都对上了,我人都在你面前了,还有什么不可信的?”
想想也是,这人不是车夫又会是谁。
郑墨不再纠结,笑着对盛乔说:“我们阿乔是真的长大了,能一个人坐马车从长安到洛州,难怪姑姑要给你说亲了。”
还有外人在呢,盛乔羞恼地瞪了她一眼。
郑墨接收到她的眼神,抿唇笑了笑,然后对盛乔说:“好,我不说了,我们先进去吧。”
“好。”
盛乔答应着,和琥珀一起往里走,走了两步又顿住,回头去看徐肃年。
郑墨也跟着她回头,见那车夫仿佛也有跟上来的意思,她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吩咐道:“你去把马车停到马棚,不必跟进来了。”
说完,揽着盛乔走进了大门。
徐肃年顿住没动,就那么看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他站在门槛外,第一次觉得,“车夫”这个原本让他觉得十分方便的身份有些碍事。
另一边,盛乔跟着郑墨一路穿过回廊,也终于发现这里仿佛不是普通的私宅,她奇怪地问:“表姐,这到底是哪啊?”
郑墨神秘一笑,道:“这是一座学堂。”
“学堂?”
郑墨解释道:“去岁我在洛州时,恰逢洛州水患,冲塌了房子,百姓流离失所,许多小孩子无处可归,被官府暂时收容在慈幼局里,当时我便想着要办一个书院,专门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读书明理。”
“正好我有一个挚交好友,她家在洛州也算名门,有她帮忙,这书院不过几个月便成功筹建起来了,取名济善堂,我这次回洛州也是为的这件事。”
“原来如此。”盛乔点点头,心里却仍有很多疑问,“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还能给我写信。”
郑墨揉揉她的脑袋,说:“我还不了解你么,洛州是从长安到江州的必经之地,前面路过的那些小镇子哪能入的了你的眼,好容易到一个繁华之地,还不好好玩乐?我猜你就算出门也是全然不会委屈自己的,于是便往洛州最大的几家客栈都送了信,果然堵到你了。”
盛乔有些不好意思,小声替自己辩解,“其实客栈都是徐少安定的。”
郑墨挑挑眉,“看来这个车夫还不错,而且他还挺了解你的嘛。”
盛乔被她说得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嗔怪地推了推她的胳膊,示意她纪明实还在一旁站着呢。
纪明实也是识趣的人,知道这两姐妹许久没见,定然有很多话要说,于是找借口道:“这时辰学生们差不多午睡起来了,我去瞧瞧,阿墨你再陪阿乔再逛逛吧。”
说完,他朝两个女郎揖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盛乔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感慨般地叹了句,“没想到他都长这么高了。”
这话的语气实在有些老气横秋,郑墨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不知道的以为你多大了。”
盛乔说:“只是觉得,我和纪明实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纪家也曾是世家望族,老宅也在长安城延寿坊,毗邻燕国公府。也正是离得近的缘故,再加上纪明实和盛乔年岁相差不大,两人小时候读的是同一个书院。
若是细算起来,两人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是在盛乔八九岁的时候,纪家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全家都被贬到了南方,之后盛乔便再也没有见过纪明实。
郑墨小时候也在长安盛家住过,她和纪明实也是那时候认识的,此时听盛乔这么说,不由也想到了那时的事,她有些无奈地开口,“你一直在长安,不知道,这些年纪家过得很难。岭南偏远,气候又闷,纪明实的父亲被贬谪后没多久就郁郁去世,他的母亲身染重病,家中仅剩的钱财散尽,纪家,唉……除了他两个出嫁的姐姐,现在只剩纪明实一个了。”
想当年纪家风光几乎不输燕国公府,没想到最后却落了个这样的结局。
盛乔听了很是震惊,心里也跟着有些难受,她默默叹了一声,又问:“那他怎么会在洛州?”
郑墨说:“还好纪明实争气,今年秋闱考中,明年会到长安参加春闱,这是桩大事,正好他二姐嫁到了洛州,夫家还算有些本事,便接了纪明实过来,因此他现在是借住在他二姐姐、二姐夫家。”
“但毕竟纪家远不如从前,他姐姐也过得很艰难,姐夫又不是个好相与的,他为了减轻他二姐姐的负担,便在济善堂当教书先生,赚点束脩当做日常开销。我也是到了洛州之后,才知道纪明实也在济善堂的。”
“原来是这样。”盛乔点了点头,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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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是有缘分啊。”
郑墨显然也是这么想,眸中有笑意轻闪而过,但并未在盛乔面前表现出来。
“阿乔。”她忽然开口,“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嫁给那个端阳侯。”
“当然了,要不然我何必跑出来呢。”盛乔表情很是坚决。
“那好。”郑墨并不意外,“明日你也搬到济善堂来吧,客栈鱼龙混杂,到底不安全,你还是待在我身边好些。”
盛乔自然也是想待在郑墨身边的,只是……
她犹豫了一下,问:“表姐你之后都留在洛州么。我只怕阿爹会猜到我在这,派人来抓我回家。”
“还用猜啊。”郑墨点点她的额头,“你离家之后能去哪,姑父心里能没数么?”
一边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到阿乔手上,“看看吧。”
盛乔狐疑地打开,看完之后,表情立刻由惊转喜,“阿爹不逼我嫁给徐肃年了?!”
“是啊。”郑墨道,“想来姑父姑母也有苦衷,不过他们还是疼你的,他们说让你暂时待在我身边,先别回京去,等退婚的事情处理好,再来接你。”
郑墨笑着点点盛乔的鼻子,“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盛乔欢喜得话都说不出来,抓着那封信不住地点头。
郑墨看她这模样,也有些忍俊不禁,她抬手轻轻捏了捏盛乔的脸颊,又问:“正好我这济善堂里还缺一位女先生,我的小娘子,你愿不愿意来?每月都有月钱的哦。”
“女先生?”盛乔瞪大眼睛,不怎么自信地说,“我,我可以么?”
“当然了。”郑墨毫不犹豫,“你好歹也读了那么多年书,一手楷书更是姑父亲自教的,那些孩子都是没读过书的孤儿,你教他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听她这么说,盛乔既期待,又有些兴奋。
她从小到大都不怎么出门,成日就是待在家中,偶尔也会觉得无聊、孤独,可她又不知道能做什么,现在不仅有事可做,还有月钱领,盛乔一下子觉得很有干劲。
她答应了郑墨之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要回客栈搬家,她心里憋不住话,在路上就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留在洛州?”
徐肃年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重点,“小娘子不去江州了么?”
盛乔瞪他一眼,“我表姐都来洛州了,我还去江州做什么?”
徐肃年皱起眉,“洛州离着长安不算远,小娘子不怕你家里……”
这回,他还没把话说完,就被盛乔打断了,她高兴地说:“再不用担心了,因为我阿爹已经答应我,要帮我退婚了!”
12. 歧途
12.
退婚?
这猝不及防的两个字,砸得徐肃年有一瞬间的发蒙。
他第一反应是,为何要退婚?
第二反应是,退婚不是正好么,正合他的意愿。
原本他愿意把盛乔带出长安,就是因为不满这桩婚事,现在盛家欲解除婚约,他应该高兴才对。
徐肃年眸光微闪,没有再出声。
盛乔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还以为他是在替自己高兴,于是接着宣布道:“我不仅要留在洛州,而且我表姐还给我找了份差事做呢。”
“差事?”徐肃年闻言有些意外,“什么差事?”
盛乔便将今日郑墨告诉她的那些济善堂的事讲了一遍,她的语气很是骄傲,虽然这件事和她关系不大,但因为是郑墨做的,她也与有荣焉。
最后,她说:“我要去给那些孩子做女先生。”
女先生?
徐肃年听了这话,险些没笑出声,就盛小娘子这迷迷糊糊的懒散性子,也能教书育人?
徐肃年很努力地克制住表情,可唇边的那一缕笑意还是很快就被盛乔发现了,她瞪大眼睛质问:“徐少安,你在笑什么?”
徐肃年本不想说,可看到小娘子那又气又恼的样子,忽又生出几分坏心,故意道:“没笑什么,只是没想到小娘子还识字。”
这是什么话。
盛乔气得差点从车厢里冲出来,愤愤道:“我当然识字了,难道我平时很像个笨蛋么?”
她觉得这人会有这样的怀疑,简直不可理喻,努力为自己辩解道:“我六岁、五岁,不,四岁就去学堂念书了,念了好多年的,就比如今天那个纪明实,我们两个就是在学堂认识的。”
“学堂认识的?”徐肃年微微蹙起眉,语气不冷不热,“看来你们认识很久。”
盛乔听出他语气中的异样,却不懂为什么,想了半天,以为是自己提到什么读书、上学,戳到了他的痛处,像徐少安家里的情况,别说请先生,只怕官学也是读不起的。
盛乔有些懊恼,小心翼翼地觑他一眼,问:“你是不是也想念书?”
徐肃年难得也愣了一下,他实在有些追不上这小娘子的思路,“……念书?”
盛乔说:“对啊,你小时候家里不富裕念不了书没关系,但是学无止境,我回头帮你找我表姐要一些书院里的书,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让他去读那些稚童的书,不懂问她?
徐肃年长这么大,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荒谬。可盛乔的眸光实在太真诚,以至于他竟不知道自己改怎么回答,半晌才道:“我,其实我不是很喜欢读书……”
盛乔却更惊讶了,“你不喜欢读书,那我说让我二叔安排你去参军,你又为何不去?”
“我……”
徐肃年顿了一下,还没想好理由,就听到盛乔说:“难不成你想继续留在我身边?”
“……是。”
没想到真的是这个原因,虽然这个男人胸无大志了些,但对她是真的忠心。
盛乔既无奈,也有些欣喜,想了想,说:“既如此,你就先跟着我吧,你的武艺那么好,就算不做车夫了,当个贴身护卫也不错。”
一下就变贴身护卫了。
正巧他想寻个僻静些的地方落脚,这济善堂不是正合适?
徐肃年这次没再拒绝,答应道:“好,我继续跟着小娘子。”
说定之后,三人第二天就退了客栈的房间,把所有东西都搬到了济善堂。
济善堂所在的院子本是郑墨的好友孟娘子家的一处旧宅,被改造成了学堂,前院做学堂,上课、读书用,后院则劈成两半,分作男女斋舍。
只是学生们都是四人住一处小院,先生们则是两人住。
盛乔自然是和郑墨住一个院子,她和琥珀的房间,都是早就安排好了,意外的是,盛乔竟要把那车夫也带着,还说也让他住在先生们的院子里。
来授课的先生到底还是男子居多,因此男子斋舍这边基本已经住满了,唯有一个纪明实是最新来的,尚无人与他作伴。
郑墨和纪明实商量了一下,干脆把那个车夫塞到了他院子的厢房去住。
当晚,盛乔来徐肃年的院子找他。
再有两日便要正式授课了,郑墨嫌弃她的衣服太过花里胡哨,想带她去买两身得体的素裙,但盛乔想到徐少安刚搬过来,衣裳用具都没置办齐,便婉拒了郑墨,来找他一起了。
没想到纪明实也在,他站在台阶下,怀里抱着两个木盒,明显是来送东西的。
倒是徐肃年这个客人,负手站在台阶上,看着很是冷淡。
盛乔走进去,两个男人同时发现了他,但徐肃年站着没动,纪明实倒是殷勤地迎了上去,“阿乔,你怎么过来了?”
他的语气很温柔,“是不是找有事找少安兄?”
听到他那句少安兄,徐肃年心里无声地冷笑,还真是位翩翩君子。
盛乔倒是很吃这套,平日面对他时的娇蛮劲儿完全看不见了,竟还不好意思起来,细声细气地,“明实哥哥,你,你也在啊。”
听到那声“明实哥哥”,他明显唇边弧度更深,温柔道:“我想着少安兄刚搬过来,不知还有什么缺的,便过来看看。”
虽说纪家已经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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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但纪明实到底是世家出身,他对徐少安这个车夫竟没有半点轻视,反而处处周到。
其实盛乔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纪明实是什么性格的人了,对现在的他有些陌生,但也难免让她心生好感。
有哪个小娘子会拒绝一个长相英俊,性格温和有礼的翩翩君子呢?
更何况他还是你久别重逢的竹马。
盛乔毫不吝啬对纪明实的夸奖,“明实哥哥,你真是细心。”
纪明实勾了勾唇角,说:“举手之劳罢了,阿乔这么夸我,我可要觉得无地自容了。”
两人一来一往,仿佛已经完全忘了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徐肃年的眼睛眯了起来。
半晌,他突兀地咳了一声,插话道:“小娘子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盛乔险些忘了自己来的目的,被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刚搬过来,好些东西都没置办齐,我想让你陪我出门逛逛。”
徐肃年毫不意外,立刻道:“好。”
说着,他直接走到盛乔身边,“现在就走吧。”
不料盛乔却看向纪明实,“明实哥哥,你要一起么?”
徐肃年站在盛乔身后,视线不动声色地停在纪明实身上。
似有一瞬间的犹豫,但他最终还是点头应下了,“好。”
还真是阴魂不散。
徐肃年掩下眸底的冷笑,到底是没说什么。
当然,他也不能说什么,毕竟他现在只是一个车夫。他只能看着这两人并肩走在前面,自己则像个小厮似的缀在后面。
他忽然生出一股想和盛乔说明一切的冲动,但理智告诉他,如果盛乔真的知道他是谁,或许两人连同车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并不期待他们的婚约,甚至有些怕他。
他不会忘记盛乔曾经在病中是怎么称呼自己的,在她眼里,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但他没办法怪她,这些年他的名声一直不好,除了旁人的手笔,其中也未尝没有他自己刻意纵容的原因。
他一向不在意这些虚名,这一刻忽然有些后悔。
盛乔怕他,要和他退婚,那她喜欢什么样的?
徐肃年的目光移到前面的纪明实身上——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也敢肖想燕国公府的小娘子,还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盛乔的眼光还真是差,这样的男人怎么配得上她?
徐肃年心想,就算他和盛乔不会成婚,毕竟同行一场,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误入歧途。
这样想着,徐肃年看着不远处的马车,忽然提议道:“春光正好,小娘子想不想骑马?”
13. 共骑
13.
“骑马?”
盛乔听到这话,本欲上马车的动作立刻顿住。
她自然是想骑的,时下民风开放,小娘子骑马上街并不稀奇,盛乔小时候也学过骑马。但她连府门都很少出,更别提骑马上街了,一时又有些犹豫。
相处这么多天,徐肃年对她的性子早已十分了解,此时只看她的表情,也能大约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没说什么劝说的话,只走过去把马车解开,然后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
盛乔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仰头看他。
徐肃年居高临下地和她对视,屈指轻刮了一下眉峰,而后朝她伸出手,故意问:“难道小娘子是不敢骑马?”
这叫什么话,盛乔气鼓鼓地瞪大眼睛。
虽然盛乔的父亲现在是文官,可盛家祖上乃是武将,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八位功臣之一,立下的战功数不胜数,盛家的后辈无论男女,没有不会骑马的。
盛乔不愿被人瞧扁了,她看着男人递过来的手,轻哼一声,没理会,而是走到了另一匹马的旁边。
虽然已经很久没骑了,但一握到缰绳,那些学过的技巧仿佛全都回忆起来了,盛乔踩着马镫翻上马背,得意地朝徐肃年抬了抬下巴。
徐肃年掩住眼底的笑意,转而去看纪明实,“纪郎君,怎么还不上马?”
纪明实神情未变,实则内心有些犹豫。
大梁朝有规矩,文官乘车,武官骑马。他是读书人,又是有身份的举人,将来是要入中书省的,哪能当街骑马,抛头露面。
更何况,他此次来洛州是借住在姐夫家,为的是安心读书,若是让姐夫府上的人看到他在街上骑马闲逛,只怕连二姐姐也要跟着吃挂落。
他看着高高坐在马背上的盛乔,内心滋味很是复杂,既羡慕,又有些自卑。
他忍不住想,如果当初纪家没有出事,那现在还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勋贵之家,他和阿乔也就不会分开,更不会重逢在他如此窘迫之时。
他甚至不如阿乔身边的一个下人,连陪她骑马都不敢。
好在只是一时的,只要等他考中状元入了官场,一切都会变好的。
攥在袖中的手紧了紧,纪明实说:“我忽然想起今天晚上还要回我二姐家,今日就不去了。”
他的话风转得突兀,盛乔也听出不对来,可又不知为什么,只得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那好吧,日后有机会再一起。”
徐肃年却并不意外,他在朝廷这些年,最是了解这些文人的性子,说好听点叫自有风骨,若是不好听,就是酸腐固执。
当街骑马这样张扬的事,他当然不愿意。
徐肃年无声地嗤笑一声,握着马鞭回头看向盛乔,“走吗?”
这人是真没礼貌,尤其和明实哥哥一比。
盛乔心中腹诽,但到底没当着外人的面斥责他,只不疼不痒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对纪明实说:“那我们走了。”
停靠马车的西门离着街巷不远,盛乔不认识路,便跟在后面,直到穿过了两条街,到了洛州最繁华的地段后,徐肃年勒住缰绳,回头看着落下一截的盛乔,慢声问道:“怎么一直跟在我后面,纪明实不出来,你连街市都不想逛了?”
他的语气实在过于阴阳怪气,听得盛乔直皱眉,她纵马上前,忍不住问他:“明实哥哥招惹你了么?你怎么好像很讨厌他的样子。”
这么明显么?徐肃年挑了下眉,否认,“没有。”
可他的语气实在很硬,盛乔抿唇思索半晌,问:“明实哥哥是读书人,你是不是有些羡慕他?”
没想到她还会安慰自己,徐肃年微微一愣。
盛乔见他愣住,以为他是默认了。于是也不再追问,只温声安慰道:“其实读书并非是唯一的出路,你不必羡慕别人。”
“而且……”她故意顿了一下,看着男人疑惑地看过来,才接着道,“哪有学堂只授四书五经,不教骑马射箭的。我已经和我表姐商量过了,骑射这一科就暂时由你来教。”
“我?”徐肃年一愣。
“对啊。”盛乔点了点头,“我估计会在洛州多待些日子,而且整日待在书院,门都不出,我怕你没事情可做,特意给你找了一桩新差事,清闲体面,还能再多拿一份月钱。”
这份体面徐肃年并不想要,他毕竟还有正事要做,卢烨那边根本应付不了那些官场的老油壶,他实在没工夫再陪小娘子闲暇玩闹。
可不知为何,他每次一看到盛乔的那双眼睛,拒绝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多谢小娘子。”
听他答应,盛乔明显更高兴了一些。
徐肃年看着她纵马往前,从自己身边经过时,圆圆的眼睛弯成了月亮。
徐肃年压住唇角将要扬起的弧度,慢悠悠地跟着盛乔一起往闹市里走。
其实也没什么要买的,但盛乔一逛起来就忘了时间,以至于两人打道回府时,太阳都已落山。
繁闹的主街早已点上了灯,周边的小巷却是昏暗一片,盛乔骑在马上没注意看路,不知马蹄踩到了什么,忽然颠簸了一下。
彼时她正和徐肃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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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手里也没扯着缰绳,这猝不及防的一下,险些把她从马背上甩下去。
盛乔吓得惊叫一声,好在徐肃年就在旁边,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歪斜的身子扶回了马背上。
徐肃年勒住缰绳,问:“没事吧?”
“没事。”盛乔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吓死我了。”
夜色更深,月色也算不上明亮,狭小的巷子昏窄幽暗。徐肃年听出她的声音都在发抖,明显是被吓到了。
犹豫了一瞬,徐肃年还是道:“济善堂位置偏远,回去路上多的是这样的小巷子,不如小娘子和我骑一匹马。”
盛乔愣了一下,“骑一匹?”
那会不会有些太亲近了……
盛乔很是犹豫,“还是算了,回去没多远了。”
其实徐肃年方才之所以会犹豫,也是因为男女共骑一匹难免会贴得太近。但此时听到盛乔的话,他又有些不悦,先前趴他背上的让他背着走的又是谁。
不过这话徐肃年自然不会说出来,只淡淡应声道:“听小娘子的。”
但两人还没走出这条窄巷,忽然不知从哪又传来一声异响,虽然没惊到马,却实实在在地吓到了盛乔。
什么男女大防,她瞬间就忘光了。
“徐少安。”借着那一点月光,盛乔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男人,“你能不能坐到我的马上来,我,我还是有点害怕。”
徐肃年无声地收回手,说:“马背太窄,我只怕会冒犯到小娘子。”
盛乔嫌他啰嗦,语气里带了点急切,“不会的,你小心一点不就好了。”
知道她是真的害怕,徐肃年也不再故意废话,很快跳下马,然后踩着马镫坐到了盛乔的身后。
马背很窄,坐两个人实在有些拥挤,为了避免太多的身体接触,盛乔坐得靠前,脊背也下意识地向前倾。
徐肃年握着缰绳,两手虚虚环着盛乔,能感觉到她在竭力避嫌,整个人几乎缩成了一小团。
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还能再塞进去一个人。
幽深的夜色照不到徐肃年眸中的情绪。
正好此时两人走出巷子,他握着缰绳的手微不可察地收紧了半寸,马儿扬蹄,盛乔被迫后仰,整个人直接就滑进了身后的怀抱。
男人的胸口太硬,盛乔被砸地蝴蝶骨生疼,哎呦一声叫出声。
徐肃年微微倾身,一低头就能看到女郎耳垂上的红宝石坠子。
摇摇晃晃,仿佛无声的勾引。
徐肃年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小娘子,怎么这么不小心。”
14. 决定
14.
两人先前也不是没有过亲密的接触,可那时盛乔是趴在他背后,总觉得好像隔着什么似的,盛乔从未往男女之间想过。
但此时此刻,她几乎是整个人被圈在了男人的怀里,这样的姿势,让她莫名生出一股不自在来。
理智告诉她,这样的距离实在有些过于亲近,可周围一片漆黑,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吹树梢的沙沙声,刚刚又差点摔下马去,盛乔只觉得脊背发凉,现在躲在男人的怀里,她一下觉得很有安全感。
只是这样的念头实在不够矜持。
幸而天色已晚,她又坐在前面,身后的人看不到她的表情,也就不会知道她在想什么。
盛乔一边在心里悄悄唾骂自己,一边又不动声色地往身后靠了靠。
徐肃年几乎全部心思都放在怀里的小娘子,连她藏在颈间的一缕青丝都瞧得轻轻楚楚,遑论是那么明显的动作了。
平整的小路突然变得颠簸起来,马儿也不驯服,两人就这样越挨越近,越挨越近,直到两人的身子紧紧贴在一起。
单薄的春衫完全挡不住男人胸膛传来的温度,盛乔像是被烫到了似的,不自觉往前躲了一下。
可她才刚往前倾了半寸,腰身就立刻圈住,一把拖了回去。
这下比方才坐得更近,两人之间已经半点空隙都没有了,盛乔稍一仰头,鼻尖就能撞上男人的下巴。
“你,你这是做什么?”
盛乔看着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紧张得语气都有些不自然。
徐肃年倒是很淡定,“我以为小娘子又要掉下去了。”
“没有……”盛乔不知道怎么解释,支吾半晌,只得不自在地推了他一下,“反正没有,你松开我吧。”
男人却用怀疑的语气问她,“若是再有什么颠簸,你确定自己不会掉下去?”
这下盛乔也不确定了,犹豫了半天,还是觉得自己的安危最重要,反正抱都抱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盛乔在心里安慰自己,妥协道:“那好吧。”
虽然她已经在极力掩饰自己的不情愿了,但徐肃年又如何听不出来。
他几乎能想象到这小娘子拧着秀眉,微微撅起嘴巴的模样,娇嫩的双颊像一只圆润的苹果,精致到让人想上手捏一下。
徐肃年控制不住地想笑,可等唇角勾起时,他又有一瞬间地愣怔,他这是在做什么,他为何要想这些东西,盛家小娘子什么模样,又与他何干?
眼底的情绪瞬间消失殆尽,连同握在盛乔腰间的手都松了松。
盛乔感觉到了腰间的松动,奇怪地转身看他,虽然她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
“你怎么了,怎么又松开了?”
今晚的月光不算皎洁,却恰好能够照亮盛乔的眼睛。
她的眼睛清澈如水,清晰得映出了他的犹豫。
徐肃年低头和她对视了一眼,握在她腰间的手掌瞬间收紧,沉声道:“不会再松开了。”
他何必犹豫?
盛乔本就是他的未婚妻,别说还没退婚,就算是退了婚又怎么样?
只要是他徐肃年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等两人慢悠悠回到济善堂时,月已过柳梢,进了门,徐肃年先下马,把今日买回来的东西都交给了迎上来的几个小厮,然后伸手去扶盛乔。
当着许多人的面,盛乔不好意思再与他拉拉扯扯,拂开他的手想要自己下马,却被握住了手腕。
徐肃年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把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徐少安!”盛乔惊恐地瞪大眼睛,落地之后第一反应就是锤他的肩膀,“你疯啦!”
徐肃年抚了抚一点都不痛的肩膀,一本正经道:“我是担心小娘子摔倒。”
他的表情实在太过无辜,盛乔就算有脾气也发不出来了。
徐肃年掩去唇角的弧度,没再说什么。
女子斋舍离得远,徐肃年将她送回去之后,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院子不算大,且是他和纪明实两人共住,徐肃年特意留意了一下纪明实住的主院,没有点灯,不知是睡了还是真的没在。
总之院中一片寂静,徐肃年干脆连房间都没进,悄然离开了济善堂。
齐源当时买下的宅子离这里不算远,徐肃年不过一刻钟就到了宅子的后门。
齐甄一早在门外等着,一见他立刻迎了上来,“郎君,您来了。”
徐肃年问:“卢大人来了吗?”
齐甄引他进门,“已经在小厅等您了。”
卢烨和徐肃年虽然同为此次朝中办事的钦差,但因为这些年卢烨一直待在翰林院,和其余官员都甚少有交集,除了离京前拜别皇帝,这是两人第二次面对面说话。
“侯爷。”卢烨提早就在院中等,见到徐肃年进来后,立刻躬身行礼,“侯爷这一路辛苦。”
徐肃年朝他点了点头,客气道:“卢大人辛苦,你我同为朝廷办事,不必多礼,我们进去吧。”
听见这话,卢烨无声地松了口气,在朝为官,又是皇帝近臣,他自然听过这位端阳侯的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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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高权重,深受皇恩,为人却很是特立独行,冷酷残暴。
来洛州的路上,他心里几乎无时不在打鼓,生怕这位尊贵的侯爷不好相处。
但眼下看来,似乎流言有误。
他的态度虽然说不上温和可亲,却也着实不算冷淡,话里话外也并无揽权的意思,且行事十分干净利落,没几句话就说明了接下来的计划。
卢烨虽是状元,但在读书这条路上,着实算不上有天赋,三十岁才得中状元,算起来,他比徐肃年年长了十岁有余。
他是寒门出身,一路走到现在,难免生出些自命不凡的清高之意,尤其是看着长安城那些靠祖宗荫庇为生的纨绔子弟,心中更是不屑。
在他见到徐肃年之前,他也将徐肃年归在这一类里。但如今真的见到了之后,他只觉羞愧,为自己的狭隘。
只可惜这样的青年才俊名声却极差,就算陛下日后再想重用,怕也是难违民意。
卢烨一边记下徐肃年的吩咐,一边在心里默默叹息。
徐肃年坐在他的对面,只看他的表情就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因为几乎每一个与他第一次相处的人,都会露出同样的表情。
会叹息,会感慨,只能代表他们不懂君心。
当今陛下并不需要声名俱佳的功臣,只需要能够帮他办事的刀。
他心知肚明,自愿为之,并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不过这话他自然不会对卢烨说,两人又详谈了一些具体的细节,徐肃年便欲起身告辞。
卢烨将他送到门口,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漆印完好的信,递给了徐肃年,“侯爷,这是丹宁长公主府今日送到官驿的家书,我担心白日送去太过惹眼,因此才等到这时候再交给您,还望您不要见怪。”
徐肃年伸手接过,与他道了声谢。
回去坐的马车,徐肃年没等到回济善堂,在马车里就直接拆开看了,信中的内容果然是燕国公府退婚之事,母亲大约心有犹豫,特意写信到洛州来问他的意见。
才不过一天,徐肃年就已经改变了主意。
马车里预备了纸笔,徐肃年飞快提笔写了回信,交代齐甄派人快马加鞭地寄回长安。
他当然不会答应退婚。
但他心里也很清楚,燕国公府到底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若是盛家执意要退,就算他母亲贵为长公主也没什么用,反而会因此坏了两家的关系往来。
说到底,这件事的关键还是在盛乔身上。
只要她喜欢他,就算退了婚,也能姻缘再续。
15. 先生
15.
不知是不是错觉,盛乔总觉得,徐少安好像有些变了。
今日她上课的时候,徐少安竟然也来了。
学堂已经正式开学了,盛乔虽然在学堂上了很多年学,四书五经也都读过,但实际上根本没记到心里,惟有一手行楷还算拿得出手,因此在济善堂授书学,每天教孩子们描红写字。
她没有做先生的经验,一笔一划都讲得很细,好在这些孩子都很听话,每句话都听得很细。
盛乔讲了两刻多钟,便让人分发了纸笔,让孩子们自行练习。
盛乔今天站了小半个时辰,已经累得腰酸背痛,正好趁着孩子们练习的时候坐下歇一歇。
天气越来越热,他们是在后院的一处水榭上课,为了透光,窗边的竹帘全都卷了起来,从盛乔的位置看过去,能看到外面的粼粼水景。
她正看着窗景歇眼,忽然看到对面廊桥上有人影闪过,还没看清是谁,徐少安已经躬身走进了水榭。
盛乔一怔,正想问他怎么来了,就见他朝她笑了笑,然后径直走到最后的位置坐下。
盛乔本以为他是找自己有事,没想到他就直接坐下了,她奇怪地看他两眼,又特意走过去转了一圈,谁知他半句话不说,只抬眼看着她。
盛乔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用口型问他想做什么。
徐肃年看着她偷偷摸摸的表情,莫名就有些想笑,他轻挑了一下俊眉,也用气声回她,“只是来看看。”
盛乔以为他是好奇,嗔怪地瞪他一眼,转身走了。
没一会儿,盛乔拿了一沓裁好的宣纸放到他的面前,哼道:“反正你也闲得没事干,不如也来写一篇吧。”
说完便不再理他,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等两刻钟后下了课,孩子们将今日的课业都交了上来,然后与她说道别。
盛乔温和地和她们挥手,目送她们出了水榭,一下子就变了脸。
她抱着那一摞纸走到徐少安身前,凶巴巴地朝他摊开手,“你的课业呢?”
她刚刚在上面可都看到他在埋头写什么东西了。
说着她就要去拿他铺在桌上的纸,却被他一把扣了过去。
盛乔这下更好奇了,别开他的手想去拿,却被他一把捉住手腕,直接拉出了水榭,“已经到午膳时间了,小娘子饿不饿?”
这话题转得未免有些太生硬了,盛乔瞪他一眼,但又没他力气大,拗不过只好跟着他走。
徐肃年问:“中午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盛乔说:“今日是济善堂开学第一日,表姐说孟娘子请大家在庆欢楼吃饭,你和我一起去吧。”
庆欢楼是洛州城里最大的酒楼,离着济善堂颇有些距离,郑墨担心盛乔不认识路,和纪明实特意留下等她一起,没想到后面还跟着一个徐肃年。
郑墨看着两人颇为亲近的距离,想说什么,但毕竟当着人的面,忍了忍还是咽了回去。
徐肃年只当没察觉,十分自然地拱手和二人见礼。
郑墨再度蹙起眉,这人先生不像先生,下人不像下人,更别提什么车夫不车夫了,成天无所事事地跟在阿乔后面,姿态还那般亲近,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纪明实也敏锐地觉察出了他和盛乔之前的关系有些不同寻常,不过也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并给身边的郑墨递了个眼神,主动说道:“就等阿乔和少安兄了,我们出发吧。”
庆欢楼在行人繁多的主街,又是这个时辰,四人便没有骑马,而是坐上了马车。
郑墨是第一个上车的,然后伸手去拉盛乔,纪明实跟在两人后面,等
两个女郎都坐稳之后,也跟着上了马车。
这马车不算大,三人坐下之后,马车内的空间更显狭窄。
徐肃年看着那两人将盛乔紧紧护在最中间,不知是在防着谁。
他无声冷笑一声,干脆没再上去,直接把车帘放下了。
郑墨微微怔了一下,但心里还算满意,还好这人算识趣,总算没忘了自己的身份。
谁知身边的盛乔忽然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撩开车帘,往外探身问道:“徐少安,你怎么不上来?是有东西忘拿了么?”
徐肃年已经坐到了驭座上,并未回头,“我怎好个主人家共坐一辆马车。”
连马都已经乘过同一匹了,这会儿倒是守起规矩了。
盛乔心里腹诽,说:“我何时在意过这些了?快上车来吧,济善堂有车夫。”
徐肃年却沉默未动。
再不出发只怕就要迟到了,盛乔嫌这人磨蹭,直接去推她的肩膀,“徐少安……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快点上来!”
徐少安终于回过头,但仍是沉默不语。
盛乔此时也发现他的表情不对了,干脆蹲到了他的身边,追问道:“到底怎么了?”
徐少安这下总算有了反应,却没有立时回答,而且先半遮半掩地看了一眼被车帘挡住的车厢。
盛乔跟着他转头看,却没明白他的意思,催促道:“你倒是快说呀。”
徐肃年无声地叹口气,俊朗的眉心微微蹙起,小声叹道:“小娘子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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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我身份低微,还是不坐进去了。”
这是什么话。
盛乔觉得他实在有些想多了,她表姐和纪明实都不是那么在意身份的人,正欲解释,忽然车帘再度被人掀开,郑墨朝她招手,“阿乔,过来。”
盛乔只得先坐进去,“表姐,我……”
她以为郑墨是等得不耐烦了,正想替徐少安解释,郑墨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将她按在了座位上,然后朝车外吩咐,“出发吧。”
怎么就出发了。
盛乔有些着急,“徐少安还没上车呢。”
郑墨原本就感觉盛乔和那个车夫之间不是单纯的主仆关系,此时见她这个反应,心中怀疑更甚。
当时盛国公要给盛乔订婚时,她之所以同意她逃婚,是因为她觉得盛乔的幸福比联姻更重要,更何况以盛乔的身份来说,根本不需要联姻。
但也正是因为盛乔的身份已经足够尊贵,就更不能和一个微末身份的车夫有牵扯。
于是,郑墨的态度更是坚决,直接道:“他本来就是车夫,上车做什么?”
盛乔没想到郑墨会这么说,不由得有些发愣。
她推开窗户想和赶车的徐少安说话,让他先把马车停下,谁知他只是回头看着了她一眼,虽然笑着,却难掩落寞之意。
像是有谁往她的心口泼了一碗醋,盛乔心里一下子酸酸的,只觉得徐少安实在太过可怜。
虽然他是车夫,但这一路相处下来,她能感觉到,他的性格很是骄傲。而她也从未真的把他当成过下人。
何况他还救过她,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此时他还在呢,表姐就这么说他,只怕他的自尊心要受不了的。
盛乔咬了咬唇,摇头道:“他现在不是车夫了,也是济善堂的先生,和我一样。”
郑墨一听这话就皱起眉,还想再劝,却见盛乔直接拍了拍门板,“停车停车。”
徐肃年及时勒住缰绳,伸手拉开车门,果然见盛乔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小娘子,你……”
没等他把话说完,盛乔就已经坐到了他的身边,一推他的手臂,语气生硬地说:“好了,继续驾车吧。”
徐肃年一副惊讶的表情,“小娘子,您……”
盛乔抬头看他,凶巴巴的,“怎么,这位置你能坐,我就坐不得?”
徐肃年掩去眸底的笑,摇头,“怎么会。”
他将马鞭挪到右手握着,然后左手一把环住盛乔的肩膀,低声道:“我只是想说,小娘子应该坐得近一点。”
16. 思敏
16.
习惯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
男人第一次碰她时,盛乔下意识就是拒绝,第二次,她仍然觉得犹豫,但到现在,他再次搂上她的肩膀时,盛乔已经完全没觉出什么不对,很是自然地就挪到了他的身边。
方才盛乔从马车里出来的太急,因此车门没有完全关紧,正坐在门口的纪明实一偏头就能看到车外的情景——
马车不大,驭座也不算宽敞,那两人竟然就毫不避嫌地挤在一起,高大的郎君几乎将身旁的小娘子都圈到了自己的怀里,阿乔曲起的膝盖几乎就要贴上男人的大腿了。
这样亲密的姿态,哪里像是单纯的主仆?
这徐少安不过一介车夫,竟然就敢与主家的小娘子这般亲近。
纪明实悄悄攥紧了袖中的手。
车内投来的目光实在过于明显,徐肃年假装没有察觉,唇角却不着痕迹地勾了勾。
约摸两刻钟后,马车停到了庆欢楼的门前,徐肃年和盛乔先下了车,然后打开门让郑墨和纪明实下车。
郑墨下车之后气得使劲点了点盛乔的额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又狠狠瞪了旁边的徐肃年一眼,但到底是没说什么。
一行人直接上到顶楼提前定下的雅间,孟娘子已经在房间里等了,她听到动主动迎了出来,欢喜道:“阿墨,你终于来了。”
郑墨还在台阶上就朝她招手,“阿絮!”
快步走了几步之后,又想到身后的盛乔,特意拉着她一起走过去,“阿絮,这是我的表妹阿乔。”
盛乔不爱出门,不是很习惯这样的场合,上前打招呼时难免有些拘谨。
孟絮笑着对她说:“我上次见到阿乔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子呢。”
盛乔有些惊讶,“孟姐姐见过我?”
孟絮说:“思敏是我表妹,小时候你们不是常在一起玩么,我曾和她一起去过贵府。”
听到“思敏”这两个字,盛乔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郑墨是最清楚盛乔旧事的,见此忙岔开话题,对孟絮说:“好了,好了,要叙旧我们一会儿再说,现在先上去吧。”
孟絮是个聪明人,虽然不知盛乔和自己的表妹思敏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能看出盛乔表情不对,于是抱歉地笑了一下,领着众人进了雅间。
盛乔的情绪却有些低落,连吃饭的时候都有些没精打采的。
今日济善堂的所有先生都来了,因此分了男女席,徐肃年早就发现了盛乔的表情不对,一直找不到机会问。
直到筵席结束,众人走出庆欢楼,徐肃年特意落后几步来到盛乔身边,正要问她怎么了,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道娇柔的女声,“表姐,你今日怎么在这?”
众人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衣饰华丽的年轻女郎,正一脸惊喜的看着孟絮。
看来这就是孟娘子所说的表妹了,原来她也是洛州人。
思及此,徐肃年立刻抬头去看盛乔,果然见她变了脸色。
此时对面的虞思敏也注意到了孟絮身后的盛乔,先是一愣,而后快步走了过来,不敢相信地开口,“阿……阿乔。”
理智告诉盛乔,她已经是个长大了,不应该再为小时候的事计较,可她忍了再忍,还是没能成功挤出笑容,就那么一言不发地看着虞思敏。
郑墨在背后悄悄戳了戳盛乔的胳膊,示意她好歹打个招呼,盛乔咬了咬嘴唇,还是没说话,直接越过众人上了马车。
谁都没想到盛乔会直接跑掉,尤其是虞思敏,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孟絮也面露尴尬之色,看向郑墨。
郑墨一边努力打圆场,一边给纪明实使眼色,让他去追盛乔。
但就在这一会儿,徐肃年已经先他一步追了上去。
“小娘子……”
他顾不得别人怎么想,直接跟着盛乔上了马车,“你怎么了?”
盛乔坐在马车的角落,脸色很难看,看到徐肃年追过来,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认识这么久了,徐肃年还是第一次看到盛乔这幅模样,在他心里,盛乔向来是活泼的,开朗的,即便曾因婚事烦恼,却也不曾低落至此。
不知道那女郎和盛乔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会让她露出这幅表情。
见盛乔不愿意说,徐肃年也不知道是该继续追问,还是出声安慰。
这时,车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徐肃年蹙了下眉,撩开车帘去看,见方才那个女郎正朝马车的方向走过来。
盛乔显然也看到了,她根本不想再见到虞思敏,催促道:“不要等他们了,我们先回去吧。”
徐肃年压下心里的疑惑,没再问,只听话地去驾车。
下午盛乔没有课,反倒是徐肃年,要给孩子们上第一堂骑射课。
他将盛乔送回院子的路上,就已经在琢磨怎么推掉,谁知盛乔根本没给他机会,回去之后就立刻把自己关进了房间,任他怎么敲门都不理。徐肃年又等了许久,可盛乔也只说自己想睡觉,让他快点离开。
隔着一扇门,徐肃年都能听出盛乔的语气不对,他叹口气,到底没再敲门,想着等下课之后再来找她。
谁知下课回到院子,又看到了齐甄送来的密信,他立刻拆开来看,原来是洛州下辖几个州县的官员都来了洛州,今日要办接风宴,卢烨担心他们是知道了什么,忙写信请徐肃年拿主意。
这是正事,徐肃年不敢耽搁,等处理完再回济善堂时,天色已经黑透了。
徐肃年本想直接就去盛乔的院子找她,想了想,又先回房沐浴更衣,然后从书桌上拿起一个狭长的锦盒,这才过去。
盛乔一直没出房间,下午又气又伤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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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不觉得饿,因此连晚膳都没吃,可这会儿情绪过去,一下又想吃东西了。
她们的院子是有小厨房的,只是这个时辰厨娘大约都已经休息了,幸好房间里还有些点心,盛乔下床去拿,忽然听到房门被人轻轻扣了两声。
盛乔还以为是郑墨过来了,放下点心去开门,不想来的竟然是徐少安。
这斋舍住的都是女子,他这么晚还过来干什么?盛乔一下子愣住。
徐肃年也没想到盛乔这么轻易就把门打开了,表情也有些愣怔,但下一刻他就注意到了她红肿的眼睛,立刻皱起眉,问:“你哭过了?”
盛乔第一反应是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立刻就想把门关上。
但徐肃年比她动作更快,在她关门之前就直接挤进了房门。
盛乔被他吓到了,“你你你你,谁让你进来了。”
徐肃年先发制人,“小点声,你想让你表姐听到吗?”
盛乔一下子闭了嘴,可眼睛还瞪得圆圆的。
见她露出这幅表情,徐肃年就知道她的心情大约已经没有中午那么糟糕了,于是故意逗她,“眼睛都哭肿了,还能瞪人。”
盛乔果然不再瞪他,拿两只手飞快地捂住眼睛,压低声音赶人,“你快出去呀!”
徐肃年绕到她的面前,穷追不舍,“挡着脸做什么?”
也不知下午到底哭了多久,盛乔此时的声音都有些发哑,她瓮声瓮气地说:“你不是都说了么,我眼睛肿了,不能见人。”
徐肃年明知故问,“为什么不能见人。”
这人好烦,好啰嗦。盛乔觉得自己又要被气哭了,于是用左边胳膊挡着眼睛,另一只手使劲推了推眼前的男人,“反正就是不许看,你快走,快走!”
徐肃年没有绷着劲儿,就那么顺着她的力道后退,直到退到了桌子边,徐肃年一手撑住桌沿,一手扶住盛乔的肩膀,认输道:“好了别生气,我不说了。”
他的语气那么温柔,完全不是平时那不饶人的样子,盛乔却莫名更想哭了,连忙背过了身子。
“我没生气,”她赌气似的,“只是不想看到你。”
“有东西送你也不想看?”徐肃年说着,把手里的锦匣绕到她面前挥了挥。
盛乔挡着脸,看不清具体是什么,却被这话勾出了好奇心。
徐肃年也没再继续逗她,走到她面前,直接打开了匣子。
盛乔把手指稍稍挪开了些,透过指缝去看,那是一个长长的匣子,看形状像是放字画用的。
果然打开之后,里面放的是一个卷轴。
看着有些眼熟啊。
徐肃年将卷轴缓缓打开。
盛乔终于想起来,这不是上午她发给他让他练字的宣纸么。
不过纸上没有字,只有一幅栩栩如生的画。
画的……是她。
17. 旧事
17.
“你……”盛乔盯着那画看了半天,又惊又喜地问道,“这是你画的?”
这画虽然简单,只有一个女子的半身像,但每一笔都画得很精致,一看就知道是有功底在身,至少盛乔自认自己画不了这般精细好看。
徐少安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徐肃年早就想好了说辞,“小时候学过几年,长大了也曾靠卖画为生,只是来钱太慢,渐渐地就不怎么画了。”
原来是这样,盛乔并未怀疑,又看向那副画,问:“这是送给我的?”
徐肃年扬了扬眉,反问道:“画的是你,不送给你送给谁?”
从小到大盛乔收过的礼物无数,这幅画算是最简陋最不值钱的一个,但这是专门画给她的。
盛乔心里感动,嘴巴却不饶人,“明明让你写字,你却偷画我。”
徐肃年如何看不出她在嘴硬,却故意道:“原来不喜欢啊,那算了,我收回去吧。”
说着就要把那画卷拿回来,盛乔下意识就要去抢,可她动作太慢,一下没抢到,仰头时正看到男人眼里的戏谑。
就知道逗她,这时候也总要逗她。
盛乔生气地瞪他一眼,干脆转过身,“那你拿走吧。”
徐肃年见她真生气了,忙把画递回去,哄道:“明知道我是逗你的,怎么还真生气?”
盛乔的情绪却一下子上来了,红肿未消的眼睛浸了泪,委屈地看着他一眼。
那一眼似嗔似怨,徐肃年感觉心脏都软了几分,张了张口,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盛乔也不想再理他了,但也没赶他,只把他推开走到美人榻上坐下。
徐肃年见她这样,就知道她还是再为白日的事伤心,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坐到她的身边,问道:“你和那位娘子之前发生过什么,让你这么生气,不如和我说说如何。”
盛乔抬头看了他一眼,眸中似有犹豫,没有开口。
徐肃年没哄过小娘子,在心里打了半天的腹稿,才说:“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毕竟已经过去那么久,若是一直放在心里,伤的只会是自己,不如同我说说,也能发泄一番情绪。”
说得也不算没道理,盛乔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她叫虞思敏,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
“虞?”这个姓氏可不算常见,徐肃年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问道,“难道是虞正河?”
“你竟知道?”盛乔有些惊讶地点了点头,“虞家原本也在洛州,和我外祖家关系很近,后来虞思敏地父亲升官到了长安,我外祖父还特意给我阿爹写信,后来虞思敏就到我在的鸿鹄书院来读书了。”
虞正河的官职不低,可虞家在长安没有根基,初至长安,估摸很多世家大族都不愿结交,燕国公府能在这时伸出援手,只怕对虞家的好处不只一点半点。
只是他怎么没听说过虞家还和燕国公府有过往来。
徐肃年眸中闪过无数思绪,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配合地问道:“之后呢?”
盛乔的声音不大,还带着一点哭过之后的喑哑,听着有些可怜。
“后来,我们就认识了,然后关系也越来越好……”
那时候盛乔年纪还小,在鸿鹄书院里一直都是被照顾的,但是虞思敏比她还小上几个月,再加上初到长安城总有些怯懦,不敢和别人说话,就每天都黏着盛乔。
盛乔其实也不是没有朋友,毕竟她出身燕国公府,书院里没有几个人的身份能比她还尊贵。
只是朋友和朋友是不一样的,有的依仗身份,有的是凭借真心。
盛乔在书院虽然被众星捧月,可她仍然觉得孤独,直到虞思敏到了书院之后,盛乔无处盛放的热情和保护欲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两个人很快成了最好的朋友。
她们每天一起上课读书,一起做功课,一起被夫子罚。
盛乔一直觉得,虞思敏是她最好的朋友。
后来她十三岁生辰时,虞思敏约她到长安郊外的金光寺玩。
除了去书院,盛乔一直不怎么出门,那金光寺也只在小时候跟着兄姐们去过几次,家里人不放心,于是叫了许多护卫和丫鬟跟着她们。
虞思敏却说她们出来就是想玩的,这么多人跟着也是束手束脚,不如把他们甩开。
盛乔其实也这么觉得,没有多想就把那些扈从都扔下了。
金光寺是在山上,后山种满了桃花,虞思敏带她爬山赏花,盛乔正乐不思蜀时,虞思敏忽然说身体不舒服,让她等一等。
盛乔就在半山腰的凉亭里等她,可不知等了多久,可始终没有等来虞思敏的影子。
她担心虞思敏出事,想去寻她,最后却在满山桃花后山里迷了路,直到天都黑透了,她才被家里派来的人找到。
她生辰在初春,天气还没回暖,在山上冻了一下午,回去就发了高热,险些去了半条命。
一向好脾气的阿爹都发了火,虞家父母登门道歉,被他直接轰出了门。
盛乔担心虞思敏会受罚,还和爹爹说情,后来虞思敏与她哭着道歉时他,她也很快原谅了她。
她以为虞思敏是突然遇到了什么急事,又或许也和她一样迷了路。
可直到那天她无意间听到虞思敏和惠国公府的朱七娘子说话时,才知道她竟然是故意那么做的。
惠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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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府是皇后母家,又是七大世家之首,朱七娘也是书院里唯一一个不和盛乔结交的人。
不过两人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盛乔性子软,不和任何人起冲突。
但不知为何,朱七娘一向看不惯盛乔。
不过其他的学子虽然畏惧朱家,却也不敢得罪盛乔。
只有虞思敏。
盛乔不明白她为何要那么做,想去问,却在推门的那一刻胆怯了,她很怕会是自己的原因。
但在那次之后,她再也没有理过虞思敏,虞思敏大约也发现了事情暴露,没再纠缠,转而去和朱七娘好了。
直到几个月后,虞思敏又来与她道歉,她才终于知道了原因。
原来那时虞思敏的阿爹的顶头上司正是惠国公的亲弟弟,虞思敏不敢得罪朱家,只能听朱七娘的话。
虞思敏那日在盛乔跟前哭了很久,也说了很多到长安之后的委屈,最后请求盛乔原谅她。
盛乔一向心软,那天却难得坚决地摇了摇头。
再后来虞思敏又到盛家找她,她干脆告诉把这件事告诉了阿爹,再之后,虞家就举家离开了长安。
盛乔知道,这是阿爹在为自己出气,她应该觉得痛快,但也忍不住怀疑自己,毕竟虞思敏也真的对她很好,她这么做会不会有些太绝情了。
她曾用这话去问过郑墨,郑墨虽然没说什么,可她能感觉到,郑墨也是觉得虞思敏罪不至此。
不料徐肃年听完,却很是坚决地说:“不,你做得对。”
盛乔一下子顿住,抬头看他。
徐肃年问:“你知道虞娘子为何要过了几个月再去找你和好吗?”
盛乔摇了摇头。
徐肃年说:“据我所知,虞家二娘子曾和惠国公府的郎君议亲,但后来亲事未成。想来虞家本是想搭上朱家的,没成功才退而求其次地找到你,本质也是贪图你家富贵罢了,所以你不用内疚。”
竟然是这样,盛乔愣住,一时间竟忘了怀疑他一介车夫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徐肃年看着她的表情,也没再多说,只道:“看罢,还是说出来好,以后也再不必去想这件事了。”
对于虞思敏,盛乔有生气有伤心,也有愧疚,这些情绪乱七八糟地纠缠在一起,始终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底。
但在这一刻,她仿佛真正地释然了。
徐肃年看着她的表情,心里也松了口气,他重新将那画卷拿出来,递到她的手边,“好了,别为不值得的事伤心了。”
盛乔抹了抹眼睛,赞同道:“你说得对,我不该纠结的,若她当我是朋友,当时就该与我直说,何必骗我?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18. 梳妆
18.
“你说得对,我不该纠结的,若她当我是朋友,当时就该与我直说,何必骗我?”
“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盛乔说完,便要去拿徐少安递来的画,抬头却见他的表情不太对。
“你,你怎么了?”盛乔戳了一下他的手臂。
徐肃年勉强笑了一下。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在骗盛乔,若有朝一日盛乔知道了他的身份,会是什么反应。
会因为他的欺骗而生气,还是会为他的身份而惊喜。
徐肃年忽然很想问,但看着盛乔重新开心起来的眉眼,到底没有开口。
到底在想什么,这么犹豫。盛乔难得见他有这般表情,好奇地探过头去看他,“你怎么了?”
女郎漂亮的面孔骤然拉近,徐肃年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一下。
看他这逃避的动作,盛乔握着画卷点了点他的胸口,挑眉审问道:“徐少安,我怎么觉得你很心虚呀?”
怕她真觉出什么不对来,徐肃年咳一声,没再扭头,反而看了回去。
他的眼神过于直接,像一潭幽静的湖水。
这下倒教盛乔退怯了,两人什么时候已经凑得这般近了,盛乔连忙把距离拉远,重新坐回榻上。
她看着外面已经漆黑的夜幕,“已经很晚了,你该走了。”
的确不能再待下去了,徐肃年也知道分寸,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要往门口走。
盛乔却一把拉住了他,“你,你干嘛呀。”
徐肃年疑道:“不是你让我走的吗?”
盛乔语气有些急,“是让你走,但你不能走门。”
徐肃年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问:“不走门走哪?翻窗户么?”
说这话本是开玩笑,没想到盛乔竟真的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对啊。”
“……”徐肃年不明白,“这又是为何?”
盛乔还记得自己从前看过的那些话本,翻窗这种桥段很常见的。她振振有词地开口,“你走门的话,动静那么大,不是很容易被发现么,若是被人发现了,我该怎么和人解释?”
“……”
正大光明从正门出去,就算被人看到也能解释,可若是翻窗户被人看见,只怕就真的解释不了了。
不过这话徐肃年没有说出来,只又看了一眼盛乔认真的表情,压了压唇角,当真推开窗户翻了出去。
等他走后,盛乔还是不放心,又守在窗户边观察了一下院子里的动静,寂静如初,确定郑墨是真的没有发现,这才终于放了心,重新阖上窗户。
男人送来的画方才被她放在桌上,盛乔走过去重新拿起来展开。
方才只是大致扫了一眼,没有仔细地看,这会儿重新展开欣赏,愈发觉得每一笔都画得很好,鬓间的蝴蝶钗像是活过来了似的,仿佛能听到垂落的珍珠流苏清脆的碰撞声。
这实在是一副好画,再加上画的是她,盛乔就更喜欢了。
她爱不释手地赏玩许久,等收起来的时候,天边的月亮已经悬上了屋檐。
盛乔将画卷抱在胸口,走到妆台前,翻出一把轻便的手镜揽镜自照,镜面照出她略显憔悴的面孔,盛乔忍不住想,徐少安把他画得那么好看,那么上课的时候,他一直在看自己么?
可她今天哭了这么久,会不会明天就不好看了?
第二天晨起,郑墨照旧来敲盛乔的门,叫她一起去用早膳。
盛乔起床晚,光醒神就要好久,郑墨每天都要等她好一会儿,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因此她敲完就打算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不料门竟然很快就打开了。
怎么今天这么快,郑墨正想着,一抬头看到盛乔的脸,更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你这是……”
盛乔摸了摸鬓角,忐忑道:“不好看么?”
“好看。”郑墨摇了摇头,说,“我只是奇怪,你怎么今日还特意敷了胭脂。”
盛乔道:“以前在长安的时候,我也会打扮的。”
“你都说了,那是以前。”
郑墨很是新奇地围着盛乔前后绕了两圈,摸着下巴评价:“反正就是不对劲,你今天的簪子和裙子竟然是同色的!”
盛乔又心虚地摸了摸发簪,“琥珀选的。”
郑墨对她实在太过了解,只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说谎,“真的?那我去问问琥珀。”
“哎呀表姐!”盛乔一把把她拉住,“不许去。”
“其实……其实,我是怕你说我不够得体嘛,毕竟现在我已经长大了,又做了先生,我只是想穿得,穿得漂亮一点,你不许骂我。”
盛乔磕磕绊绊地找理由,好在郑墨这回没再说什么。
盛乔以为她是相信了,忙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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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她的手臂,讨好道:“好了我的好表姐,我们快去用早膳吧。”
郑墨被她拉着往前走,心下却很是复杂。
梳妆打扮这件事,对于从前的盛乔来说,的确不奇怪。
但自从逃婚离开长安之后,盛乔整个人就变懒了很多,早上不愿意起,有时候连早膳都不用,更别提梳妆打扮了。
虽说到洛州也买了很多漂亮的裙装,可那些衣裳私下穿起来还好,在那些学生们面前实在有些不得体,郑墨便让她去买一些颜色素淡的裙子,不想这又给了她好借口,平日穿衣服最多的就是男装,头发也是用一根发带随便扎起来就出门见人了。
今日虽然衣裙还是那几件,腰带和发簪却能看出是用心挑选搭配过了。
都言女为悦己者容。
一个平时连早膳都不吃,只为了多睡两刻钟的小娘子忽然开始打扮起来,这说明什么?
郑墨看着身旁盛乔莫名雀跃的侧脸,心里愈发担心。
这济善堂与她有交集的男子并不多,除了纪明实,就是那个车夫徐少安……
可最近也不见纪明实和阿乔有什么接触,反而是那个车夫,时常和阿乔黏在一起。
阿乔不会是喜欢上那个徐少安了吧。
郑墨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阿乔,等姑父姑母帮你和徐肃年退婚之后,若再定亲,一定会来问你的意见的。你有没有想过,之后想嫁一个什么样的郎君?”
这个问题,盛乔从前还真的没有想过,她琢磨半天,回答道:“至少要高大英俊,看着顺眼吧。”
郑墨想了想那个车夫的长相,心里就是一沉,“还有呢?”
“……还有?”盛乔思索半晌,又道,“脾气好的,对我好的。”
这点……
郑墨和那个车夫没有过太多接触,不太了解他,只是觉得他看上去虽然脾气一般,可在阿乔面前仿佛一向脾气很好。
实在不妙,郑墨又问:“家世呢?出身呢?难道你要嫁个穷小子么?”
她以为盛乔会恍然醒悟,不料她似乎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很是理所当然地说:“出身不重要,穷也不要紧,我有钱就好了,反正阿爹阿娘会给我准备很多嫁妆的。”
“否则你看徐肃年,家世再好有什么用。”提到这个名字,盛乔嫌弃地撇了撇嘴巴,哼道,“还不是没有女郎愿意嫁。”
19. 传言
19.
本来是想劝盛乔的,结果听了她的一番话,郑墨竟然诡异地被说服了。
其实阿乔说得没错,她的身份已经尊贵至极,就算嫁入皇室,只要燕国公府还在一日,也没人敢慢待她。
郑墨叹口气,终究是没再开口。
两人用过早膳,盛乔去水榭授课,按照惯例,仍旧是前半堂教,后半堂练。
在学生练习的时候,盛乔便会穿梭在学生们之间一一指点,期间她数次不经意地抬头,也不知是想看到谁。
坐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小姑娘,叫郁兰,今年才八岁,虽然因为经历过洪水整个人都很瘦,但人聪明,一双眼睛又圆又亮。
盛乔走到她身边给她指点的时候,郁兰小声问她,“先生,您是在等人么?”
盛乔一愣,偏头看她,问:“为何这么说?”
郁兰指了指对面的回廊,说:“我看先生一直往那边看,上次徐先生就是从那里过来找您的,先生,您是在等他么?”
像是被戳穿了心里事一样,盛乔顿了顿,才抿唇否认,“我等他做什么?我是看今天的天气好不好,怕会下雨。”
明显是在骗小孩儿嘛。郁兰不满地撇了撇嘴巴,而后又往盛乔身边蹭了蹭,直到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距离之后,才小声地开口,“先生,您和徐先生……”
后半句没说出来,她拖着话音小声去看盛乔,试图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意思。
盛乔却完全没看懂,不解道:“我和他怎么了?”
郁兰哎呀一声,哼唧道:“你们,你们不是夫妻嘛?”
“什,什么?”幸好盛乔没有喝水,否则怕是要惊得把水都喷出来。
她实在太过震惊,以至于这一声没能压住,惹得水榭里的学生都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盛乔忙捂住嘴,对大家说:“抱歉,大家好好练习。然后把郁兰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两人走到最上方的位置,离着其他人远了些,盛乔这才皱眉开口:“郁兰,你这话是听谁说的?”
郁兰也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在所有的先生里,盛乔是最温和好说话的一个,孩子们都喜欢她,哪里又见过她这般严肃的模样。
毕竟是个小孩子,大人一严肃起来就不自觉有些心虚,郁兰不自觉低了头,乖乖道:“先生,我错了。”
大约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太过严肃,盛乔缓和了一下表情,伸手把郁兰拉到身边,“先生没生气,别害怕,只是你要告诉先生,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她的语气重新温柔下来,郁兰悄悄地抬头,果然见盛乔的脸色不见生气的样子,这才大着胆子开口,“是,是我们自己猜的。”
猜的?
盛乔愣了愣,问:“你们怎么会这么想?”
郁兰又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嗫嚅道:“那天我们上课,徐先生特意来等等您一起,周庚他们还看到徐先生在课堂上还偷偷画您来着,而且,而且……”
她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地打量盛乔,没听到她开口阻拦,才又继续道:“而且我们有好几次去饭堂用膳的时候,都看到您和徐先生待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很是亲密,徐先生还给您摘头发上的花瓣,所以……”
后面的话郁兰没再说下去,但盛乔已经懂了。
她的脸色又红又白,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甚至郁兰说的好几件事,盛乔根本就不记得了,因为那在她心中,根本就不算什么。
因为两个人一直都是这样相处的,盛乔根本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原来这样的关系会太过亲密吗?竟然会让这些孩子这般误会。
夫妻……
她和徐少安怎么会是夫妻,她们明明只是朋友啊。
这样想着,盛乔心里有理直气壮了一些,对,只是朋友。只是郁兰还是小孩子,不懂大人之间的关系罢了。
盛乔不愿再想太多,摸了摸郁兰的脑袋,说:“小孩子懂什么,我和徐先生没有任何关系,不许再胡说了,回去练字吧。”
“……是。”郁兰乖乖应下,回了座位。
盛乔打起精神重新上课,直到下课之前,都没再抬头看对面一眼。不过,对面回廊上也并没有人影出现。
徐少安今日没来。
盛乔说不清是失落还是什么,但转而又想到郁兰的话,不来才正常,毕竟她和徐少安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他要是再来,不是还要教人误会么。
这样想着,盛乔很快又把自己安慰好了。
和学生们打了招呼之后,盛乔抱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水榭,不想才一拐出长廊,就见不远处离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盛乔脚步一顿,下意识就迎了过去,“徐……”
“明实哥哥?”
在看清那人的脸之后,“少安”两个字便被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好在纪明实也没有听见她前面的那个字,走过来朝她笑了笑,“阿乔。”
两人客气地见了礼,盛乔才问:“明实哥哥,你怎么在这?”
她回头看了看水榭,“下一堂课是你的吗?”
纪明实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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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摇头,他似乎有话想说,却又十分犹豫。
盛乔忍不住问:“到底怎么了?明实哥哥是不是有事找我?”
其实纪明实只是偶然听说,昨日那个徐少安竟然堂而皇之地在阿乔上课的时候进了水榭去找她说话,毫不避嫌,学生们也由此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纪明实实在有些坐不住,这才忍不住找了过来。
可真来了之后,他又不知和盛乔说些什么,支吾半晌才道:“阿乔,你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不饿啊?”盛乔看了看天上的日头,奇怪道,“这还没到用午膳的时间呢。”
纪明实说:“不久我就要进京赶考,想置办些东西,只是我已经多年没去过长安,我二姐又忙着照顾家里,所以……所以才想着找你陪我去街市上逛一逛,不知道阿乔有没有空?”
原来是这样啊,这样的小事盛乔自然不会拒绝,很热情地点了点头,“好,那你等我回去换身衣服。”
听她答应,纪明实松了口气,却又担心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于是主动道:“我送你回去吧……”
怎么今日明实哥哥这么奇怪?
盛乔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多想。
回去之后,盛乔先卸了满头拆换,换了一身轻便的男装,期间纪明实就在院外等。
好在那个恼人的徐少安并没有过来。
两刻多钟后,两人坐上马车,先去了洛州城最热闹的街市。
盛乔指着街边的铺子,除了买文房四宝的铺子,还有成衣店,有裁缝铺,盛乔看着纪明实身上半旧的袍子,问:“明实哥哥要不要做几件新衣服?这几家铺子我都去过。”
其实纪明实什么都不想买,可这会儿盛乔主动邀约,他自然不会拒绝,于是点了点头,“好。”
于是两人进了右手边的第一间铺子,纪明实进里面去挑,盛乔被一楼的几匹料子吸引了视线,便没有跟上去。
身边正立着两个年轻的郎君,正在谈论洛州的政事。
“四郎,你听说没有,最近京城又派了大人物来洛州呢?”
“又来查水患么?来来回回派了多少人,贪官没查到,银子倒是没少捞。”
……
这些政事盛乔不懂,本没有注意,直到有人忽然问起——
“可不是么,这次又是哪位大人物啊?总不会又是个六品小官吧?”
另一人回道:
“诶!这次可不是什么小官,这次来的可是端阳侯!端阳侯你知道吗?丹宁长公主的长子,陛下的亲外甥!”
20. 吃醋
20.
听到端阳侯这三个字,盛乔整个人就是一僵。
她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徐肃年在洛州?他竟然也在洛州。
其实这段时间,盛乔几乎都要忘了自己的这桩婚事了,直到现在骤然又听到徐肃年的名字,她才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先前表姐同她说,阿爹已经答应要和徐家退婚,到现在已经过去不少天了,怎么长安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
盛乔原本是对阿爹阿娘完全信任的,可现在忽然又有些不确定了,总不会是徐家一直没答应吧。
他们要退婚的事,徐肃年知道吗?
盛乔心里很乱,一时忘了动作,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架子上的一匹布料,一副呆呆的样子。
店里的伙计在旁观察她许久,见她一直站在架子前不动,以为她喜欢是喜欢那几匹布料,忙殷勤上前,问道:“小娘子是喜欢这匹料子吗?小的叫人拿下来给您瞧瞧?”
说完也不等盛乔的反应,直接就绕到架子前拿了布料过来。
只看盛乔的模样就知道她定然是出身富贵,小伙计生怕错过这个位贵客,他几乎是要把那匹布怼到盛乔的眼皮子底下,急声介绍起来,“小娘子可真有眼光,这是蜀州织造的蝉翼纱,薄如蝉翼,又软又轻,眼看就要入夏,连长安城里贵人们都最爱穿这轻纱了,小娘子要不要买一匹回去,才三两银子。”
盛乔的思绪被他的一番喋喋不休拉了回来,一抬头正看那小伙计殷勤期待地看着自己。
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在这时候拒绝,于是下意识就要掏钱,不想伸手一摸却摸了个空。
腰间的荷包不见了!
盛乔一下子愣住了,小伙计瞧出她的表情不对,忙问:“小娘子怎么了?”
盛乔急道:“我的荷包不见了!”
这,这……
小伙计绕着店里看了一圈,不知有多少来来往往的客人,这又哪里知道是谁偷走的呢。
若是报官,只怕要惊着其他的客人了。小伙计连忙安抚道:“小娘子别急,我,我去给您找找……”
正巧这时候纪明实从楼上下来,见盛乔身边围着人,便问:“阿乔,怎么了?”
盛乔有些沮丧地说:“我的荷包丢了。”
纪明实惊了一下,立刻道:“钱多吗,要不要报官?”
其实盛乔也不知道荷包里装了多少钱,总归也就十两八两吧,报官实在太麻烦,她摆摆手,“算了,总归也没几个钱。”
“你的东西买好了吗?我们走吧。”
她的情绪已经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纪明实也不知怎么安慰,抿了抿唇,看向小伙计手里还托着的那匹料子。
“阿乔,你喜欢这匹料子?”
盛乔不知他的意思,下意识又看了那布料一眼。
纪明实立刻从袖中摸出自己的钱袋,问那小伙计,“这匹料子多少银两?”
小伙计原还有些发愣,此时听到问话,忙回答:“三两!只要三两!”
纪明实也没再说什么,掏出三两就递了过去,“包起来吧。”
小伙计欢喜接过,忙答应道:“诶,小的立刻去,马上去。”
说着人就已经跑没影了,盛乔想拦都没来得及。
她有些着急地看向纪明实,“明实哥哥,你怎么买下了?”
纪明实笑着说:“阿乔不是喜欢么?”
是喜欢,但也没那么喜欢,若是盛乔自己的话,她定然眼都不眨就买下来了,可这是和纪明实一起……她曾听郑墨提到纪明实眼下的情形,实在是很艰难。
这三两银子对她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是纪明实有这么多银子吗?
盛乔想问,又怕纪明实心里尴尬,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纪明实只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虽有些窘迫,面上倒也坦然,温声开口,“只是一匹布罢了,送给阿乔又如何?你若觉得过意不去,回头找回钱袋,也送我点什么不就好了?”
盛乔被他说中了心思,立刻答应道:“好,那等我得了第一个月的月钱,也给你挑个好东西送你。”
正巧伙计将锦缎包了送过来,纪明实接过,与盛乔一起往外走去。
两人说着话,盛乔原本焦躁低落的心情也渐渐恢复了。
其实徐肃年根本不知道她也在洛州,两人更不会遇到,且就算真的遇到,徐肃年也根本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不知道她是谁。
何况他根本就不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两人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样想着,盛乔的心情又恢复了原本的明快,与纪明实重新有说有笑起来。
纪明实见她面上恢复了笑容,心里也算是松了口气,他估算了一下时辰,对盛乔说:“饿了没有,去永福斋吃些东西吧?”
逛了这一路,盛乔其实早就饿了,闻言立刻点头。
永福斋是一家不大的食店,就在前面不远,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谁也没有注意对面楼上的视线。
对面茶楼的二层开了一半的窗,徐肃年半个身子掩在窗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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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手而立,齐甄立在他的身后,一时竟不敢去看他面上的表情。
他跟在徐肃年身边多年,最是了解他的性子,此时郎君虽然看似平静,实际手腕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
他想离开去找盛乔,却还要等卢烨议事,若是被盛乔撞到,他该如何解释?
于是徐肃年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进了不远处的食店,直到用过傍晚过了用晚膳的时辰,他才终于回到了济善堂。
这会儿盛乔估计和郑墨待在一起,徐肃年脚步一顿,没去找盛乔,打算先回房间沐浴,不料刚走进院子,竟看到盛乔在长廊下坐着。
夕阳西沉,金红的余晖将小院完全笼罩其中,也给盛乔镀了一层漂亮的光,远远望去,那般动人。
徐肃年微微一怔,而后立刻抬步迎了上去,“小娘子怎么坐在这?”
盛乔的回答坦率到让人心慌,她笑着说:“在等你啊。”
徐肃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顿了一下,才开口:“你说什么?”
盛乔本能感觉他的语气不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说我来找你啊,怎么?你这院子我进不得啊?”
这话她虽然是随口一说,徐肃年却从中听出了毫不掩饰的亲近。
其实盛乔和纪明实也算是旧识,不过是一起出门吃个午膳而已,又能说明什么?
不过,徐肃年虽是这么想,口中却道:“小娘子找我何事?纪明实不在吗?”
盛乔觉得这人真是奇怪,仰头看他,“和明实哥哥有什么关系,我就是知道他今天要回家,才特意来找你的。”
听到“明实哥哥”这四个字,徐肃年立刻皱了皱眉,但紧跟着的后半句话又成功安抚了他的怒气。
他的表情总算缓和了下来,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问:“那小娘子找我何事?”
盛乔跟着他往里走,直白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哦,如果有人说想在这时送你一个礼物,你会想要什么?”
徐肃年意外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竟还知道礼尚往来了,看来是真的很喜欢那副画。
他思考了半晌,说:“最近市坊间有一本新刊印的《南国图志》,我倒有些想看。”
“《南国图志》?”盛乔却有些犹豫,“可是这样的书,明实哥哥用的上吗?”
徐肃年脸色倏地一变,“纪明实?”
盛乔点头,说:“对啊,今天明实哥哥送了我一匹蝉翼纱,我想给他还礼,却不知要送些什么,正好你也是男子,所以我特意来问问你的意见。”
21. 回礼
21.
“……正好你也是男子,所以我特意来问问你的意见。”
徐肃年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原来他只是顺便。
盛乔还茫然不知他为何变了脸色,奇怪道:“你怎么了啊?”
徐肃年看她天真无辜的眼神,直气得牙根痒痒,心里有再多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段日子的相处,已经足够让他了解盛乔,虽然在济善堂这么多人中,盛乔对他是最不同的那一个,但他心里很清楚,盛乔对他并无男女间的绮思。
亦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本想慢慢引导她去懂,可在此刻,徐肃年忽然有些等不及了。
少倾沉默后,他不冷不热地开口,“纪明实送你东西,你就知道回礼,我呢?难道我没有送过你东西?”
盛乔被这话问住了,一时有些发怔,其实徐少安说得没错,他的确也送过自己东西,而且她真的很喜欢那副画,既然要给纪明实回礼,自然也要给他,总不能厚此薄彼。
于是她道:“那我送你说的那本《南国图志》。”
徐肃年却说:“可我现在不想要这本书了。”
盛乔抬眼瞪他,“那你想要什么?”
徐肃年琢磨半晌,说:“眼看就要入夏,我想要一个驱蚊的荷包。”
一个荷包而已,盛乔想都没想便点头答应,谁知他又添了一句,“我要你亲手绣一个给我。”
盛乔一下子愣住,“你说什么?”
徐肃年道:“我送你的画是亲手画的,你送我的荷包自然也该亲手绣了。”
虽然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但是……盛乔有些为难地说:“可我不会绣荷包!”
这会轮到徐肃年惊讶了,连她母亲身为长公主都有一手好绣活,平时养尊处优,但也会给驸马做些小巧的腰带荷包什么的。没想到盛乔竟然说她不会女工。
徐肃年下意识以为她在敷衍。
盛乔被他这怀疑的目光刺激到了,像只炸了毛的小猫似的使劲瞪他,“你这什么眼神?”
徐肃年抿了抿唇,“……只是有些意外。”
盛乔哼道:“这有什么可意外的,小时候虽然有女夫子教过这些,可那针那么尖,扎得我手都痛死了,我阿娘见了心疼,立刻不让女夫子教了。”
她很有理由,说:“何况我就算学了又用不到,我家里有许多绣娘呢,我若是什么都会了,那些绣娘岂不是赚不到工钱了?”
徐肃年瞧着她那振振有辞的模样,很是有些忍俊不禁。
其实她说得没错,盛小娘子这般金尊玉贵,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若因嫁人便要落入凡尘,他是她的爹娘,也要舍不得。
盛乔不知他在想什么,只又提议道:“荷包我是不会绣的,不如还是给你买那本《南国图志》,好不好?”
她自觉语气已经足够温柔,不料男人竟然再度摇了摇头。
盛乔有些生气了,觉得他简直是在故意为难。当时又不是她逼着他去画那副画的,现在倒来为难他。
她这下连那什么劳什子的书都不想送了,“你只说你送了我那副画,刚到长安的时候,我还送了你两件春装呢,不见你穿也就罢了,连声道谢都没有呢。”
原本徐肃年都要忘记这件事了,此时听到这话,不免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两件衣服那般艳丽,如何穿得出来?
正要分辨,就听盛乔带着一点遗憾地小声开口,“那是我第一次送郎君东西呢。”
要说出口的话瞬间咽了回去,徐肃年顿住了。
“你说……”
盛乔却不知他这是怎么了,奇怪的看着他,冷不丁问:“你怎么这幅表情?不会是把我送你的衣裳扔了吧!”
徐肃年立刻否认,“当然没有。”
盛乔语气怀疑,“真的?”
小娘子的眼睛又圆又亮,比山涧的溪水更清澈,徐肃年惯会装模作样,这会被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忽然生出几分心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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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试图移开视线,盛乔这下更确定他把衣裳扔了,于是故意道:“如果你果真没有扔掉我给你买的春装,我就送一个荷包给你,如何?”
“成交。”
徐肃年立刻点了点头,转而看到盛乔纤嫩的手指,“别绣荷包了,郑先生一手楷书写得那般好,不如为我这幅字,如何?”
从盛乔处离开已经很晚了,就算现在去,外面也没有店面开门,徐肃年一直等到第二天给学生们授完骑射课,又正赶上盛乔不在,徐肃年谁也没知会,一个人溜出了济善堂。
上次盛乔给他买衣裳的那家店离着城门不远,徐肃年凭借着记忆找过去,立刻上了二楼去找之前的架子,却没看到那两件衣裳。
正巧掌柜的就在旁边,见他表情不对,立刻迎上来问:“客官是想买些什么?”
徐肃年问:“之前这里有两件男子春衫,一件浅蓝,一件银红……”
掌柜的努力回忆,“那两件布料金贵,只做了那么两件,早就没了。”
“没了?”徐肃年蹙了下眉,“那你可知这洛州……算了,这衣裳你们可以留存的图样?”
“有是有……”掌柜的点了点头,却又有些迟疑,“只是,这图样子可不能随便给客人看。”
徐肃年也没废话,直接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扔给那掌柜的,问:“我不看,只要两件一模一样的,最快多久能做好?”
掌柜的险些被那金子晃瞎了眼,欢喜地接过,“七天就……”
说到一半触到对面递来的眼神,又忙改了口,“三天,三天!”
这一锭金子足够把洛州所有的绣娘都买下来了,三天一定能做完。
徐肃年看他一眼,不冷不热地开口,“三天之后我来取,若是做完了,我再付你十两,若是没有……”
后半句话他都不必说出来,掌柜的就已经连连保证起来。
只是心里却在奇怪,也不知这两身衣裳有多重要,竟值得花一锭金子来换。
22. 银红
22.
从成衣店离开之后,徐肃年便度日如年,约定的日子一到,他便要亲自去取,不料中途被公事绊住,他只好召了齐源来,让他替自己走一趟。
齐源夜半收到徐肃年的急令,原以为是出了什么急事,没想到郎君只给了他一张写着成衣店地址的字条和十两银锭,让他去取一件衣裳。
什么衣裳值十两……
难道是和此次的计划有关?
齐源不敢马虎,一大早就找到了成衣店,但等掌柜的送来那两件衣裳的时候,他又不确定了。
这一件银红,一件浅蓝,这么鲜嫩的颜色,谁会穿?
反正他家郎君是绝对不会穿的。
他和齐甄被长公主殿下派到了郎君身边时,郎君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但因为是家中长子,郎君自小便性子稳重,像这样鲜亮的颜色,他向来不会穿,只怕会被别人觉得稚嫩,撑不起场面。
郎君不穿,又会是谁穿?
抱着满心疑惑,齐源回到宅子,徐肃年暂歇的小院一片寂静,只有齐甄在廊下守着。
齐源也没有进去,抱着衣裳来到齐甄身边,“郎君在忙?”
“在同客人议事。”齐甄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他怀里的包袱,“这是什么?”
“郎君吩咐我去成衣店取衣裳。”齐源说着,“只是这衣裳颜色太亮,不知给谁穿的。”
齐甄原只是随口一问,听到这话忽然想起什么,对齐源说:“你打开我瞧一眼。”
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信件,齐源没犹豫就打开了包袱,齐甄看过去,一下怔住了。
这料子,这颜色……
齐甄记忆力很好,一下子想到郎君初入洛州那一天。
他去客栈给郎君送信,之后在他房间里发现了一个包袱,里面装着两件与自家郎君气质极度不符的春装,当时郎君是怎么说的来着——
“大约是别的客人买的,小二送错房间了。”
后来还教他直接把那包袱扔了。
当时齐甄也没多想,可现在又看到两件和当时一模一样的衣裳,也忍不住怀疑起来,这衣裳不会真是郎君留下打算自己穿的罢?
那当时又何必要扔掉呢?
齐甄百思不得其解,齐源不知道当时的事,见他盯着包袱发怔,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没事吧?”
齐甄抬眼觑了觑禁闭的房门,拉着齐源往远处走了走,这才压低声音说:“你有没有觉得郎君最近有点不一样了?”
身为下属,私下议论主人乃是大罪,齐源瞪他一眼,然后也回头瞅了瞅房门,说:“哪不一样了?”
具体如何齐甄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郎君从离开长安之后,就变得,有点奇怪。这次洛州的事这么重要,郎君夙兴夜寐,居然白天还有空到济善堂当什么先生。”
“郎君不是说,是为了掩人耳目么?”
“可是这也太敬业了罢,我瞧着郎君都在校场晒黑了,也不知道是图什么?”
“会不会是和郎君路上带的那个小娘子有关?”
他们都知道郎君在此行路上带了个小娘子,虽不知她的具体身份,但照着郎君从前的性情推算,他们都以为那是洛州案的关键证人。
齐甄没明白,“那衣裳那么宽大,一看就是男子穿的,哪会是买给女子的?”
“你傻啊!”齐源瞪他一眼,“一男一女,又年岁相仿,如此同行了一路,你说会发生什么?”
“啊……你说?”齐甄怀疑自己听错了,险些叫出声来。
齐源使劲锤了他一下,他才后知后觉地压低声音,“你说郎君对那个小娘子生了情?”
“不会吧……”他不愿意相信,“就算真生了情,他买衣裳做什么?还是那么花里胡哨的。”
“都言女为悦己者容,男子就不行吗?”齐源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你且看着吧。”
半个时辰后,徐肃年终于谈完了正事,将贵客送走后,立刻找了齐源过来,“东西呢?”
齐源低眉敛目地把包袱呈上,“郎君。”
徐肃年看了一眼,又吩咐了他们几句,便拎着包袱出门去了。
齐甄齐源立在院子里,悄悄对视一眼,都从眼里看到了震惊。
徐肃年并不知道两个下属如何编排自己的,直接拎着包袱回了济善堂。
今天是旬休日,学生们都没有课,按照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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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郑墨应当去找孟娘子盘账了,院子里只有盛乔一个。
春光正好,盛乔没有闷在房间里,而是坐在廊下的小桌旁看书。
这是她前几日刚从街上买的,最近正时兴,但实际故事很俗套。
讲得是一个官家小姐爱上了家中马夫,不顾家中反对,与其私奔,后来马夫参军立功,成了大将军,两人欢喜成婚,终成眷属的故事。
盛乔此时正看到两人初遇,官家小姐要去寺庙烧香,上马车时不小心崴了脚,幸而马夫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官家小姐与他道谢时,不经意看了他一眼,竟就对他一见钟情了。
以前听表姐说,许多时兴话本其实都是翰林院的那些清贫官员写的,为了补贴家用。
盛乔从前还不相信,直看到这一本才觉得有那么几分可能,如此俗套的情节被作者写得很是精彩,难怪最近被人追捧。
盛乔也看得津津有味,心里却觉得这话本夸张,那马夫该长得多好看,能让官家小姐一见倾心?
她心中腹诽,手下却不自觉地往后又翻了一页。
她看得很是专注,连院子里有人进来都没有察觉。
直到脚步声传至身前,一道颀长的身影遮住了眼前的阳光,盛乔才终于抬头。
来人逆光而立,半边身子都掩在阴影里,盛乔一眼险些没认出来,待看清是谁后,手里的话本险些被她扔了。
“你……”她瞪大眼睛。
徐肃年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去。
他从未穿过这样的衣裳,此时浑身都像被针扎了似的难受,有任何话都说不出来了。
盛乔从未见过他这幅样子。虽然依旧姿态挺拔坦然,可眉目之间仿佛添了几分少见的青涩,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年轻了些。
当然,徐少安原本就很年轻,盛乔虽不知他具体的年岁,可撑死也就二十来岁,只是他平时的性格太过冷淡,行事也老练成熟,让人时常忘了他的年岁。
可是现在,他身上这件银红的圆领袍,将他原本凌厉的眉眼都浸软了,如勾人的软刀,让人心空。
话本里的人物仿佛走了出来,盛乔紧紧攥着书页,仿佛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
23. 话本
23.
四下无人,仿佛连风都静止不动,院子里安静异常,盛乔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咚,咚,咚。
动静那样大,盛乔生怕被站在自己跟前的男人听到,紧攥着话本霍地一下站起身,故意发出声响,试图遮住胸腔里不合时宜的悸动。
实际上徐肃年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反而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伸手扶她,“慢些。”
可手指还没碰到她的胳膊,就被小娘子下意识的甩开了。
这是怎么了?
怎么忽然介意起他的触碰了?
徐肃年蹙起眉,原本的柔和重新被凌厉取代,若寒光出鞘的宝剑,艳色的衣裳都压不住他身上的锋芒锐气。
盛乔被他看得心慌,后退的动作再度凝滞了一瞬,而后强行让自己转过头去不要看他。
这般刻意又明显的动作,徐肃年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眉心几乎拧成一团乱线,忍不住问:“当初不是小娘子要给我买的吗?”
说着,他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语气怀疑,“有这么丑?”
听到他这么评价自己买的衣裳,盛乔下意识反驳,“哪里丑了,这不是……”
说到一半,又察觉到不对,生生止住话音。
不过这半句话已经足够徐肃年品明她话中真意,可他故意不懂,上前一步,追问道:“这不是什么?小娘子怎么不说了?”
他身高腿长,负手而立如一棵挺拔的松树,俯身倾压下来的影子,将盛乔整个人都罩了进去。
盛乔第一次感觉到他原来这么的高,压迫感这么的足,睨过来的视线如一柄锋利的刀,仿佛能剖开她的皮肉胸腔,直接看透最里面跳个不停的心脏,从而窥知她在那一瞬间,对眼前俊朗的男人生出了色心。
盛乔莫名羞耻,又有些心虚,她步步后退,可身后就是廊柱,根本退无可退。
眼看脊背就要触到冰凉的柱面,徐肃年先她一步伸出了手,撑到了柱子上,这下盛乔直接退到了他的手上,单薄的蝴蝶骨砸进他的掌心,仿佛猎物自投罗网。
盛乔惊慌失措地直起身子,与他保持距离,然后先发制人地质问:“你这是做什么?”
徐肃年不紧不慢地收回手,撩起眼皮看着她泛红的耳根,淡淡道:“不过怕小娘子没站稳扶您一把,小娘子怎么这么大反应?”
盛乔被他问得更加心虚,“我,我哪有反应大?”
徐肃年一笔一笔地翻旧账:“先前在洛水县,小娘子整个人伏我背上都不觉羞涩,后来在洛州,我与小娘子共乘一骑仍算坦然,怎么此时不过脊背碰了下手心,小娘子就一副生气的样子,这是怎么了?”
“我……”
盛乔想要反驳,却哑口无言,支吾半天,也没说出半个字来。
虽然她刻意偏着头,但徐肃年居高临下,仍能将她所有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她此时侧着眼,虽然看不清神情,却能瞧见她浓而密的眼睫不停地抖动。
仿若蝴蝶振翅,轻薄的翅膀在人的心尖刮过,虽然力度轻得几乎不可察觉,可只需要一阵清风,就能将那酥麻的痒意传至四肢百骸,让人彻底沦陷其中。
徐肃年情不自禁地靠得更近。
盛乔却一下子慌了,不知象到了什么,还紧紧捏着话本的那只手抬起来撑到男人的肩上,看向他的眼神惊慌失措,结结巴巴地质问:“你,你靠这么近干什么?”
其实徐肃年这动作完全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只是下意识地想要靠她更近,没有一定要做什么的意思。
被盛乔抬手这么一拦,反倒显得他有所图谋,徐肃年止住动作,本欲解释,一低头正瞧见女郎薄唇紧抿,双颊绯红,连白嫩的耳尖都爬上了一缕艳色。
……是害羞了?
徐肃年心下微动,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济善堂并非没有男子,可小娘子对他的态度很不一样。
或许在不知不觉间,她也有些心动。
过往的痕迹丝丝如缕,交织缠绕在心尖之上。徐肃年心中惊喜,却又不敢真的确定。
他低头去看盛乔,少女不懂得遮掩,轻易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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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窥见了心事痕迹,偏她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抿着嘴巴一副生人勿近的娇纵模样。
在欢喜与忐忑间来回折返,徐肃年也不确定自己现在的心情到底是好还是坏。
身为大理寺卿,他执掌刑狱多年,做惯了审讯断案的活,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判断,此时他也应该笃定不疑,可一向高居人上的他,此时竟像一个待审的囚徒,在忐忑不安中,妄图寻求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想知道,但不敢问,怕她落荒而逃,更怕她否认。
徐肃年微微垂眼,试图将盛乔的表情看得再清楚一些,低头忽然瞥到盛乔抵在他肩头的话本,虽然卷成了筒状,却也能瞥见封面的白底黑字——
《红妆劫:贵女与车夫》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徐肃年先是愣了愣,而后想到方才盛乔刚看到自己时的反应,表情又渐渐地变了。
半晌沉默,他主动往后退了半步,语气也跟着低沉下来,“抱歉,是我逾越了。”
一个人如果张牙舞爪惯了,偶一示弱就会让人感觉不自在。
盛乔最见不得他这个样子,心口蓦然软了一块,偏头道:“我也,也没说什么啊。”
徐肃年最擅长的就是乘胜追击,听到她语气软了下来,立刻道:“那小娘子还没告诉我,这衣裳到底丑不丑?”
虽然是追问,可他的语气诚恳,仿佛真的只是想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盛乔勉强招架,说:“我买的,当然不会丑了。”
徐肃年了然点了点头,故意道:“那就是喜欢了。”
喜欢?
“什么喜欢?”
盛乔骤然瞪大眼睛,敏感道:“谁喜欢了?”
如此反应早在徐肃年的预料之内,他挑了挑眉,无辜道:“我说的是衣裳,难道小娘子不喜欢吗?不喜欢当时为何要买?”
“……衣服?”盛乔后知后觉地想要找补,“那的确,是喜欢的。”
“当然是衣服。”徐肃年寸步不让,紧紧地盯着盛乔的眼睛,“不然小娘子以为我说的是什么?”
24. 答案
24.
“当然是衣裳。”
男人步步紧逼,“不然小娘子以为我说的是什么?”
他的语气低沉,仿若厚重的琴音。
太近了,有些太近了,说话时,男人的肩头几乎要触碰到盛乔垂在肩头的发丝。
盛乔想要往后退,却忘了身后就是男人的手。
脊背撞上男人的掌心,温暖的触感吓得她惊呼一声,还来不及逃,就被人一把掌在了怀里。
就算再迟钝,盛乔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两人已经完全超脱了男女之间本该保持的距离,亲密得有些过分了。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盛乔心如鼓擂,咚咚咚咚地跳个不停,她不敢再往深了去想,微垂的睫毛抖个不停。
忽的,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她抵在男人肩头的手使劲一推,竟直接把人推开了,而后一句话都没说,径直往屋子里跑去。
房门啪地一声在跟前合上,徐肃年看着盛乔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顿了一下,没有去追。
见好就收的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单纯地克制不住自己想要靠近盛乔的欲望。
虽把她惹急了,幸而她未曾真的拒绝。
徐肃年又在原地站了片刻,趁着郑墨还没回来,转身离开了盛乔的院子。
盛乔逃一般地跑回房间,生怕动作慢一点就要被男人捉住,进屋之后立刻锁了房门。
不知为何她竟有些口干舌燥,盛乔捂着双颊,只感觉手心都在发烫。
琥珀上街去买东西了,房间里暂没有热茶,盛乔走到桌边直接倒了杯冷水,咕咚咕咚喝下去,这才感觉扑通扑通的心脏重新恢复了平稳的跳动。
她握着茶杯坐到窗边的美人榻上,忽然做贼心虚似的,悄悄推开了一点窗户,想看看院子里的人到底在干嘛,结果却正见到他离开的背影。
他,走了?
明明是盛乔先将人扔下跑开的,这会儿见到人真走了,心里又说不上来的失落。
明明方才两人之间地距离已经明晃晃地逾越了礼制规矩,可此时看着男人的背影,她忽然又有些不确定了。
手里的话本被她攥得紧巴巴地扔在一旁,盛乔偏头瞅见封皮上的书名,像被刺到似的,忍不住怀疑起自己来。
会不会,只是她想多了呢。
其实徐少安只是心地善良,瞧见她快要撞到柱子上,所以才好心扶了她一把,根本没有任何男女之情的意思。
可如果真的没有那个意思,他干嘛要对自己说那些引人遐思的话……
两种截然相反的想法不停地纠缠拉扯,盛乔感觉自己脑袋好像要坏掉了。
她又在窗前坐了一会儿,便烦躁地关上了窗户,一头扎进了软绵绵的被子里。
琥珀回来的时候,正看到自家小娘子捂着脑袋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她吓了一跳,手里的东西都差点扔下,急忙就往床边冲。
“小娘子,您没事吧……”
盛乔听到声音立刻止住了翻滚的动作,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撑起身子,摇头,“没事。”
可琥珀依然很担心,“您,您的脸怎么这么红啊?不会是染了风寒吧?”
盛乔摸了摸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沮丧地说:“没有,只是有些担心罢了。”
琥珀又不放心地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她真的没事才放下了心,问道:“小娘子在烦什么?可是为了那些孩子们的功课?”
自从在洛州落脚之后,又知道了家里要帮她和端阳侯退婚的消息,小娘子近来是吃也吃得好,睡也睡得香,仿佛所有的烦恼都不见了,唯一的情绪波动就是在批改那些孩子们课业的时候。
琥珀合理猜测,盛乔又哪好意思把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思与她讲,于是敷衍着点了点头。
都已经做了女先生了,还是这幅长不大的样子。琥珀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拉着盛乔坐起来,说:“好了小娘子,先别烦心了,头发都折腾乱了,我给您重新梳一梳,一会儿还要去前头用午膳呢。”
盛乔心烦意乱,根本没有胃口,本想说不去,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点头道:“好。”
济善堂到底是家书院,各个院落的名字也都起的文绉绉的。
好好一个吃饭的地方取名求知斋,盛乔每次过来都要腹诽一番。不过,她今天完全没有了这个心情,匆匆吃完了饭,便打发了琥珀先回去,自己一个人去了男子的斋舍。
徐少安和纪明实共住的院子不算小,院落里的布置也很讲究,但两人几乎从不出现在院子里,平时都是各自闷在房间里。
今日破天荒的两个人都在,徐肃年本在廊下靠着看书,忽见纪明实的书童端着他的笔墨纸砚走了出来。
动静不小,徐肃年抬头看了一眼。
书童将东西摆到石桌上,纪明实紧跟着走到院子里,见徐肃年在廊下坐着,明显也有些意外,“少安兄也在。”
他对徐肃年的态度一向十分温和。
徐肃年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没说话。
纪明实看着他手里那本《明经要义》,心下微诧,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礼数周到地开口解释:“授课要用,但屋里铺陈不开,这才叫人把东西拿到外头,若有叨扰,还望少安兄见谅。”
徐肃年没说什么,只重新把视线挪回书上。
相处这么久,纪明实早已习惯了他的性子,也没再说什么,走到桌边忙自己的去了。
一卷长而宽的宣纸在石桌上铺陈开来,纪明实提笔蘸墨,姿态认真。
院子很宽敞,两人的距离不近不远,写好的一张从桌旁微微垂下一角,徐肃年偶一抬头,虽然不能将纸上的每一个字都看清,却能清晰地认出他写的是方正无比的楷书。
平日纪明实所授的《说文》与算学两科,但无论哪一科,都不需要用到这些。
只有授书学的盛乔,最近正在教学生们习的就是楷书。
他是在帮盛乔,亦或者是盛乔特意寻他帮忙。
徐肃年正思索着,院外传来脚步声,他抬头看过去,竟然是盛乔不请自来,他下意识将手里的书册收进了袖中。
离得远,盛乔并未注意到他的动作,何况她的视线先被院子中间的纪明实吸引去了。
纪明实见她来了,有些意外,搁下笔走过去,“阿乔,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盛乔看他桌上的字,“明实哥哥在写什么?”
纪明实笑着说:“上次你不是说给学生做示范的架子太高,课上写起来不方便,我特意给你写了一副。虽说我的楷书不如你,但糊弄一下那群小孩子,想来还是没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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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偶然间提过一嘴,盛乔自己都不太记得了,没想到纪明实这么细心。盛乔有些感动,一时不知要说什么,最后只得干巴巴地憋出一句,“谢谢你,明实哥哥。”
“举手之劳罢了。”纪明实温柔地问,“阿乔这时候过来,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盛乔的表情有些犹豫。
纪明实藏在袖中的手微微一僵,面上却依旧温和,“还是来找少安兄的?”
“我……”
盛乔的确是来找徐少安的,她的性子简单,心里任何事都藏不住,也不想藏。
徐肃年的用意她猜不透,也不想再纠结,因为纠结到最后,她也不会得到答案。
还不如直接来问他好了。
今天上午的事,他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在过来的路上,腹稿已经打了千百遍,盛乔不住地给自己鼓劲儿。
只是没想到纪明实竟然也在,有些话单独能说,可如果院子里还有第三个人在,盛乔就万万说不出口了。
她抿了抿唇,心想要不要改日再来。纪明实却把她的犹豫当成了默认,心头微苦,又没有阻拦的理由。
还是要慢慢来。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而后对盛乔说:“既然阿乔是找少安兄有事,那我先回避一下,你们聊。”
说着,他拿镇纸压住了刚写好的几副字,便转身回了房间。
盛乔本能地想要否认,不过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见徐少安已经朝她走了过来。
不知为何,他的神情有些冷峻,“小娘子怎么来了?”
“我……”盛乔看着纪明实刚刚离开的方向,鼓起勇气说,“我,我是有话要想问你,我们到外面去谈,好不好。”
徐肃年看着她乱飘的眼神,心中怒意更盛。
纪明实都已经躲开了,她还在看什么?
“小娘子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徐肃年盯着她的眼神愈发幽暗。
可惜盛乔半点都没察觉,她只是觉得这男人真不上道,这些话怎么能在院子里说,万一要被纪明实听到怎么办。
可看他一副不愿意挪动尊步的模样,盛乔又忍不住有些委屈。
这男人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上午还一副狐狸精的模样,勾的人心动不已。这会换回了平常衣衫,又变回了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她气得恨不得冲上去踩两脚。
可到底是在人家院子,她克制地看了一眼纪明实的房间,木着脸转身,“算了,我走了。”
离开前还要看一眼纪明实。
徐肃年看着盛乔转身离开的背影,沉默了几息,忽的大步追上去,在她彻底走出院子之前拦住了她。
“做什么?”盛乔被拉住手臂,不悦地回头看他。
徐肃年盯着她的眼睛,眼底沉静仿若深海。
看似平静无波,可实际上,海面根本不需要任何借力,就能轻易席卷出一片惊涛骇浪。
“我知道小娘子想问什么。”他一字一顿地开口。
盛乔愣了愣,不敢相信,“你,你竟然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
盛乔下意识地又想往四周看,只是这次还没转过头,就被男人一把托住的下巴。
在她瞪大眼睛的那一瞬间,徐肃年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