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躲开救赎线我决定去死!》
1. 系统
话本里常常有这样一种人,漂亮大方,温柔体贴,却命不久矣,是主角升级路上的早逝白月光。
云漱月顺风顺水活了二十年,不过是前段时间进了个幻境,受了点小伤。再醒来,却突然被告知,她就是这样的一个角色。
脑中的系统才不管她是不是尚未反应过来,喋喋不休地继续。
“不出一年,他们就会遇到重要的转折点,你的任务,就是体贴入微地照顾他们,成为他们心目中的白月光,完成了自然就可以回家了……”
云漱月宛若未闻,只是一个劲的原地踱步,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清心诀。
然而脑中只有系统变本加厉的提醒“喂、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完蛋了,还真不是心魔。
猛的被告知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云漱月心中骇然,虚虚地望着眼前的虚影,有气无力地求饶。
“我离得道成仙就差几百年光景了,你放过我吧。夺舍的话我给你指条明路,落雪峰有个叫卫逾的王八蛋……不是,师兄,天资聪颖又独来独往,你占了他的身子定然没人发现。”
死道友不死贫道。云漱月嘀咕,顺势连死对头一同除掉,倒是一举两得。
系统默然,大概是第一次听见这样质疑的,崩着机械音,一板一眼地说起了什么。
云漱月屏息静气,听它要说什么。
“八岁时,打碎父亲的名贵花瓶,将罪过推到兄长身上,无第三人知晓,九岁时……”
?!
她骇上加骇,赶紧勒令它不要继续说下去了,目光渐渐沉了下去:“这些事情……你真是什么鬼系统?”
见她开始相信,系统难得欢快了起来,机械音一高一低,吵得云漱月心烦意乱:“你总算信了!事不容缓,赶紧完成任务吧!”
云漱月还记得它嘴里的任务,说是此间修真界混乱,融入了三本话本里的主角,而她的任务,就是在主角落魄之际收留他们。
“不是收留,我们话本里管着叫救赎。”系统纠正。
有什么区别。云大小姐默默地腹诽,虎落平阳都能被犬欺,手无缚鸡之力,灵力皆失,不就跟她豢养的狗一样,能有什么用。
她不乐意干这事,干脆利落拒绝:“我不要。”
“为什么!你不想回家了么?”系统怒问。
回家?
自云漱月有记忆时,自己就被云家收养了,云母早逝,云父苛刻,不知是不是有天资聪颖的兄长珠玉在前,对云漱月自然疾言厉行,督促她一心修炼,心向大道。
云府没有短缺她什么,云漱月也好好地活到了现在,倘若回去,面对全然陌生的父母,更是别扭。
她不愿再说,心里想着,这事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能做,加上今日是凌招宗一月一次的月试,更是有事要忙,便不打算理会系统,自顾自地擦拭剑锋,检查芥子袋里的东西。
系统嚷嚷不停,仍在问她为什么,云漱月听到门外喧闹的动静,眉头一抬,干脆利落地打断它。
“漂亮大方,温柔体贴……除却漂亮,其他跟我都没什么关系,再者,我趋利附势,要我丢下面子讨好落魄弱小的男人,更是想都不要想,月试要开始了,你别吵我,赶紧走吧。”
说完,云漱月手指一动,束好发,加快步子赶了出去。
狭小的山道挤满了凌招宗的弟子,个个身着浅蓝色的弟子服,面上或兴奋或焦虑,往比武峰赶去。
人一多,云漱月总算自在了些,摇了摇头,试图忘掉那个烦人的系统,她还是那个凌招宗天资聪颖的镇派弟子,是云家高高在上的大小姐。
可是脑中突的一道声音打破了她的幻想:“这些都好说,你容我去问问上头!”
“喂!喂!”云漱月气急败坏,始终没喊住,那系统果真暂时离开了似的,一点声都不出了。
云漱月咬牙切齿,气得直跺脚。
“哎呦,谁又把我云师妹气到了?”一道身影贴上她,似笑非笑,调侃。
云漱月闻到他身上的香粉味,忍不住退了退:“都说了,身上不要涂那么多脂粉。”
来人是金陵李家有名的纨绔李照风,比云漱月早入门多年,却一心只想着吃喝玩乐,懈于修炼。性子却很好,算是云漱月半个好友。
“我这不是看没人搭理你么?”李照风无辜:“这你也都能气?莫不是因为今日要月试,你想到要与卫逾见面,就气得不行了?”
卫逾。
云大小姐顺风顺水的人生中少有的坎,天资聪颖,是修仙界数百年难遇的天生剑骨,凌招宗的天才,芝兰玉树,惊才艳艳。
她再怎么天赋异禀,可是同龄中有卫逾这颗明珠,衬的旁的什么人都要黯淡几分,是以她自小就和他不对付,万事都要给他使绊子,和他比一比。
倘若两人不是总水火不容,倒也说的上一句青梅竹马。
云漱月这几日夜夜勤加修炼,甚至前日还为了拿到了于修行大有裨益的灵草,特地闯了一个危机重重的秘境。
要不是这样,那破系统也不会趁虚而入,害的她被缠上。
是的,都怪卫逾。
云漱月下了决断,“哼”了一声,决定一定要在今日的月试中大败卫逾。
“早知道你今日来,我第二名就压你了。”李照风自己都能同自己聊个把的钟,一点也不在意云漱月没有回他,只是晃着手中的金珠,遗憾。
“什么叫第二名压我?”两人热热闹闹地一路吵到了比武峰,云漱月听他说这话,又炸毛了,扭头瞪他:“我就不能是第一么?”
事实上,云漱月要面子,于秘境中受伤一事鲜少人知道,李照风不巧就是鲜少人中大一员,原以为她右手伤还没好,不便来月试。
他赶紧求饶:“我可没这么说啊,——只是,你赢过他么?”
云漱月:……
她面无表情,只是飞快地踹了李照风一脚,然后绷着脸转身,气急败坏:“你等着吧,看我不把卫逾捅成筛子,让你赔个百八十万的!”
只是狠话刚放完,鼻端就嗅到一股檀木香,入目的是齐齐整整的凌招宗弟子服,因为是浅蓝色,衬的人更加白了。
来人没有说话,稍微退了半步,蹙起眉,垂眸看她。
平心而论,卫逾生得很好看,身姿挺拔,像春日里冒尖的最最挺峻的一只竹。他本来就是冷清的长相,不常笑,眉眼间似乎有亘古不化的一捧雪,加上周遭的气场,格外出尘而不近人情。
云漱月不大高兴地拧了拧眉,抬头看他:“干什么?偷听我说话?真不要脸。”
丝毫没有明明是自己先背后说他的自觉。
卫逾很轻地冷笑一声。
声音不大,却叫云漱月听得清清楚楚,她即刻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浑身炸起毛。
卫逾没有再看她,仿佛她只是随意的一片雪花,错身而过。
云漱月闻到了更浓的他身上的味道,檀香沉静,又很难沾染上其他味道,像他整个人一样,是一颗璀璨的、高高挂在上头、谁也无法玷污的明珠。
讨厌讨厌讨厌!云漱月跺脚,恼怒。
李照风还不知死活凑上去:“喏,我就说,今早你那么气,十有八九,又是因为卫逾,这么不痛快,要不要我再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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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收拾他?”
云漱月上次给卫逾使绊子,被父亲发现,跪了半个时辰的地板,还是兄长回来解救出来的,不愿意再听他的馊主意了。
恰好铜钟咚咚作响,弟子们摩拳擦掌,月试拉开帷幕,便一把将李照风推开:“别吵我。”
他身上一股子熏香味,浓得厉害,挨那么近,更是难闻……怎么卫逾身上的檀香就没有那么浓?
云漱月想不明白。
*
云漱月于修行一事上也算勤勉,只是修仙界人造的、自然的天才都不少,她只能算得上中上,凌招宗比她出彩的更不止卫逾一个,只是她独独针对他而已。
出剑,左侧是佯装漏的破绽、实则是攻右——
云漱月和卫逾交手多年,轻易看出他的想法,果然,与他对战的张师兄中了圈套,落了下风,很快就败下阵了。
“卫逾胜!下一场,云漱月比卫逾!”
耳边风声沙沙作响,云漱月回过神来,握紧了手中的剑,不太明显地活动了下肩膀,板着脸虚空踏入擂台。
秘境之中,她的右手被凶兽扑咬,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这些天养了养,还是没能好全,先前的车轮战叫她已经有些疲惫,最后一场更是对上了卫逾。
右手隐隐作痛,好不容易留的疤好像要撕裂开,往下淌血。
云漱月下意识碰了碰手臂,没摸出湿润,才发觉是错觉,松了口气。
卫逾眼光微动,最后落在了她的脸上。
“赐教。”云漱月咬着牙朝他拱了拱手,下一瞬,整个人就如同轻巧的燕,握着剑朝人袭了上去。
卫逾抬手,接下了这一招,侧身换位,躲过她的突袭。
云漱月不急不缓,只是将灵力运作在周身,照着自己对卫逾的了解,预判他的动作,好及时做出打算。
下一步,应当是避开她的锋芒,而后——
带着寒光的剑忽的来到她的面前。
云漱月猝不及防,矮身一躲,然而正巧中了卫逾另外挥出的一道灵力,打在她后背,叫她身子麻了半刻。
就在这半刻之间,攻守易势,她被压着,渐渐落了下风,最后一退再退,踩在擂台边缘,输了比试。
胜负就在几招之间,底下的弟子同云漱月一样,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寂静片刻响起掌声阵阵。
“卫逾,月试第一!”
耳侧掌声雷鸣,云漱月只觉得那雷震仿佛打在了她的心上,叫她心烦意乱,脑袋也烧得热乎乎的。
可恶——卫逾——
他平常绝不会这样出招,卫逾修的寒霜剑法,同冬日的霜雪一般,讲究的是一层层叠加的剑意,鲜少打这么快的比试。
云漱月咬唇,觉得这是他给自己的恶作剧,都是报复她。
而始作俑者此刻面上半分情绪也没,颔首同她回了一礼:“承让。”
目光最后落在了她握着剑的手上,像在确认什么。
云漱月无心注意他的反应,脑子被炸的晕乎乎,气得要烧起来。
不巧此刻,许久未见的系统终于上线,姗姗来迟。
“我问过上头了,他们说你也不用非在落魄的时候救赎他们,只要最后能做成白月光就行,白月光嘛,还是很好当的,届时他们再这么高高在上,还不是得给你当狗……”它絮絮叨叨,软磨硬泡,忽然话头一转:“诶?主角卫逾?!你们认识?这可太好了!”
云漱月什么也没听清,只是从它庞大的信息量中提取出了几个关键词。
“卫逾”、“当狗”,她咬咬牙,翻身下了擂台,做出决断。
“我答应你。”
2. 玉佩
“哎呀!还真是第二。”李照风看她黑着脸下来,不怕死地往前凑。
云漱月推开他,气势汹汹,踮起脚,很快在人群中找到卫逾的身影。
他一向形单影只,性子冷,就算是又一次拿下月试第一,周遭也没什么人围着。他却丝毫不在意,低下头静静整理衣服的褶皱。
“卫逾。”他听到声音,抬起头,望着来人。
云漱月站在他跟前,比他稍矮一个头,要仰起头才能他,可是云大小姐娇纵惯了,不喜欢抬头看人,便叉着腰,理直气壮:“你低头。”
这话说的,仿佛是卫逾要找她,要主动同她说话似的。
卫逾气笑了,不遂她意。
“怎么?”他冷声问。
“明日我要同你在璇玑峰比试。”云漱月说完,想到自己好歹要做温柔小意的白月光,于是尝试补充了句:“行么?”
说是这样说,可是跟下通知似的,也没多想卫逾答不答应,挥挥手就要走。
卫逾不明白她又在想什么,横空出了剑鞘,堵住她的去路。
他垂眼,恰好能看到她毛茸茸的发顶,云漱月不太擅长束发,很多长发都披在肩上,如墨一样,衬得她脸色白净,加上一双清凌凌的眼,乖乖巧巧得跟瓷娃娃似的。
可是卫逾知道,她不是什么易碎的瓷娃娃,是脾气很不好,又很喜欢给自己找绊子的、会咬人的兔子。
他望着人的脑袋,实在不知道怎么会有人想一出是一出的。
“我明日有事。”见云漱月因为被堵住去路,气得鼓了脸,他也终于找回了一点高兴,好似可算也能叫这位大小姐不高兴了。
“什么事?”云漱月见他收好了剑,抱着手,漂亮的丹凤眼垂着,眼尾叠了一层褶皱。
卫逾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说自己没有道理告诉她。
云漱月撇撇嘴,好像也不是很乐意知道的样子。
她不知道卫逾是不是骗自己的,总而言之每一个字都拖得长长的:“哦,你爱来不来!”
系统似乎没见过什么攻略者是这样同男主相处的,在她脑中急得都要转圈圈,又怕云漱月不高兴,只好有气无力:“咱们说话客气些、客气些……”
云漱月一边嘟囔“真费劲”一边勉强弯唇,假模假样地掩面装哭:“卫师兄一定要来,我会一直等你的。”
卫逾差点没抱稳剑,顿了片刻,云漱月就跟兔子似的,这次真的窜出人的视线中了。
“……”卫逾想喊人,最后又止住了话,别过头没有再看她的背影。
*
事情完成了大半,云漱月心情很好,回去路上难得哼了几串不知名的小调,听得李照风云里雾里,问:“你输了比试还这么高兴?”
云漱月:……
她即刻不笑了:“原本是高兴的。”
李照风只好同人赔不是,又巴着脸过去问:“你跟卫逾说了什么?”
云漱月脑袋一转,她要做卫逾的白月光,定然还是要在人前装一装的,便没有隐瞒,顺着他的话:“我这些天想明白了,卫逾其实也多么惹我不痛快,我大人有大量,还是可以同他来往的。”
“……”这会换李照风沉默了。他盯着云漱月望了许久:“我该不是在幻梦中?我听闻蓬莱阁、云山宫……许多弟子都中了蛊毒还是巫术,陷入了幻梦沉睡不醒,莫不是……”
他话没有说完,便被云漱月不客气地拍了一掌。
她的灵力纯厚,激得李照风咳了几声,脊背也微微发麻发痛。
好了,不是梦。
李照风连忙求饶,同人玩闹了一会,以为她开玩笑的,便没有继续纠结此事,热热闹闹地送她回了庭院。
甫一踏入院子,云漱月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往内进了数余步,便有几个侍女上前,给她递上一个芥子袋,又接过她手中的剑,替她挂好。
云漱月抓过芥子袋,推开书房,一眼扫过,望见摆设都布置得整整齐齐,不由脑袋一痛:“你们又将我的东西拿走了?”
领头的侍女叫做珍珠,年纪稍大些,也更沉稳,不卑不亢:“有许多都是于修行无益的,便都替小姐收好了,听闻小姐养伤了许多天,这些日子里师门同谊与长辈送的珍品都收在芥子袋里了,有道明仙尊的一只七宝灵芝,回春堂几瓶回春丹,还有落雪峰送过来的……”
云漱月听她说话就烦,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不管具体说了什么,扬扬手,就要把人赶出去:“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努力修行的,你们回去吧。”
这些侍女是云派来的,名义上是时不时给她送些东西,实际是为了督促云漱月勤于修行。
珍珠不语,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确认她的伤势不重,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急切地询问:“小姐常挂着玉佩呢?”
云漱月屈了屈手指,有些心虚。
那玉环是她名义上的兄长云珣给的,云漱月带了许多年,只可惜前段日子闯入那奇奇怪怪的秘境,在里头受了伤,晕了几刻钟,再醒来,就发现它不见了。
不知道是与妖兽打斗是丢的还是什么旁的时候。
她寻了许久,没能找到,又担心在这诡异的秘境待的越久越危险,便只能放下玉佩,先行出来。
“一块辟邪保平安的玉佩,等兄长回来了再叫他送我一块吧。”云漱月尽力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珍珠。
珍珠却是一脸不赞同的神色,可是见她提到云珣,也只好作罢,同人交代了几句:“等公子回来奴会告诉他的。”
“要什么时候?”云漱月随口问。
云珣和云漱月不同,他是云山宫首席弟子,修为高深,已经能独挡一面了,云山宫更是常常交给他许多任务,忙起来的时候云漱月也常常见不到他。
只是这次的任务似乎格外艰难,云珣已经外出有半年之久了,事情尚未解决,云漱月几乎都要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传的信没说呢。”珍珠闻言,也有些愁绪,见小姐这头没什么要紧的,便告了辞,下山复命去了。
*
云漱月松了口气,检查书房内的东西。
果不其然,话本一本没留。
她发愁,沉重地叹了口气,脑中的系统总算等到了没人在的时候,冒出来,生怕云漱月不记得似的,重复了一遍任务。
“我知道我知道。”云漱月将它按下,想起它说的主角啊天命啊就气得牙痒痒——主角竟然是卫逾,难怪他命这么好!
“还有其他的两个呢。”她继续问。
系统罕见地沉默了瞬,而后神秘莫测地开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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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未到,还不能说。”
“要你有什么用。”云漱月嘟囔。
“我能帮你成为白月光!”系统信誓旦旦。
云漱月没做过白月光,想了想,便也顺着问了:“那怎么做?”
“对主角好,叫主角喜欢你,最最重要的还有一定要香消玉殒。”系统老神在在,仿佛已经能遇见任务成功的那天。
云漱月:“那怎么叫他们喜欢我呢。”
系统:“……”
“嘁。”云漱月弯了弯嘴角,有些得意洋洋:“那不还是没什么用嘛。”
*
不知道是不是白日同卫逾说了几句,又和珍珠提起了云珣,云漱月久违地做起了梦,梦里回到了幼时,届时卫府还在云府隔壁,她第一次被接进云府。
云府是修仙界赫赫有名的修仙世家,只可惜到了云父这一代,天资一般,碌碌无为,眼看就要被挤出四大世家之流。
所幸云珣幼时展露出的天资,倒叫他和卫逾一样,成为下一代的明珠。
云漱月就是在云珣刚崭露头角的时候被接进云府的。
她那时已经在破庙中一个人生活到了六岁,靠偶尔的过路人上奉的贡品过日,瘦瘦小小的一个,脾气不好性子野,迈进云府只觉得仿佛进了宫殿,踩在云端。
清凌凌一双眼睛朝四周望,云漱月其实并不是很渴望留在云府,这件事对她来说是太大的馅饼,有的话很好,没有也不会不高兴。
只是想着如果再被赶出去,就去做说书的,要把这个宫殿牢牢记在脑子里吹出去。
她就这样不期然对上了云珣的目光。
他眉眼弯弯,眼珠很深,是墨玉一样的颜色,定定望着你的时候会叫你有种被望进了心里的感觉。
云珣长得很好看,看起来性子也好,很温柔地朝她笑,伸出一只手,佯装要牵她,问她是不是要去书房找父亲。
云漱月淋了雨,浑身湿漉漉的,手也有水,她想擦了擦再握上去,而就是这时,才发现云珣身侧的卫逾。
他的目光一直定在自己身上,不足十岁,还不是很会掩饰情绪,见她望过来了,皱起眉,好像有些不想看见她似的。
云漱月一琢磨,猜到他可能看不起自己,也不大乐意理他,然而她脾气坏惯了,卫逾给她不痛快,她便也要他不痛快。
因此一双手伸出去,拽住他的衣角,笑眯眯地喊:“哥哥。”
卫逾果然炸毛,伸手推开她的手,又整理被她碰过的衣袖,眉头皱得紧紧的,看起来是非常、极其、十分、不高兴。
云珣作为他们当中最大的一个,替她赔不是,和卫逾说话。
然而卫逾还是不高兴,别过脸不看云漱月。
于是云漱月高兴了,伸出手要去拉云珣的,要他带自己去找父亲。
云珣当时方十岁,年纪太小,远不如现在这么八面玲珑。
他专心同卫逾说话,下意识避开了云漱月的手。
停顿不过一瞬,他脸上重新挂上笑,手指从云漱月其中穿过,仿佛那片刻的犹疑不过是云漱月的幻觉。
可是狐狸还是露出了尾巴,云漱月想。
云珣就算面上再温和,也不过是初春里的冰湖。
春水底下数尺冰冻,寒得叫人忍不住发颤,仿佛兜头淋了一捧雪。
3. 冰莲
云漱月难得做了梦,凌晨就已经醒来睡不着了,卷着被子翻来覆去地回忆自己刚入云府的事。
可是记忆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这些事越想越朦胧,在记忆中就连云珣的脸几乎都要看不出了。
她使劲想,竟然连幼时的很多记忆都褪了色似的。难不成是因为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因此这些记忆逐渐开始消失?
多想无益,她想,翻身从床上坐起,踩着鞋下了床。
云漱月住的就是璇玑峰,与卫逾的落雪峰在一南一北,两个方向——她特地挑的,省的一天天看到卫逾就烦。
正好,不若早起练练剑法,今天与卫逾比试的时候也多点把握,万一能大败他,就狠狠挫了他的威风!
云漱月越想越美,拎起剑快快活活地出门了。
“太阳还没出,你这是要干什么?”几乎是她醒来的一瞬,系统跟着苏醒,问。
“你没听见我今天约了卫逾比试么?”云漱月摩拳擦掌,斗志满满:“我要打败他。”
?????
系统沉默良久,才艰难地往外一个一个蹦字:“不是?你约他比试真的是比试?”
这会换云漱月沉默了。
“不然呢?”她谦虚地问。
“你不是应该假借比试之名,和他过一段二人时光,体贴小意,善解人心……”系统絮絮叨叨,最后发出质问:“……你会不会做白月光啊?”
云漱月受不了别人激她,当即开口:“我当然会!”
片刻之后,她默默续上:“温柔小意太难了,我看话本里不是这样写的。”
“我看话本……”系统及时刹车:“那话本里的东西能信么?都是骗你们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的。”
云漱月受不了了:“你爱信不信,不乐意去找别人,我也有一百万种方法能叫卫逾给我当狗!”
担心云漱月真撂担子不干,系统识趣地保持缄默。
见它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云漱月这才腹诽:“这还差不多。”接着总算能安静练剑。
*
凌招宗离汴梁不远,加上可以御剑,日行千里,卫逾不消半日便回到了卫府。
卫母是蓬莱阁的长老,事务繁忙,卫逾不是很常碰见她,出奇意料的,今日她竟然同父亲一道,在书房里等着他。
卫逾不着急回话,先将手洗净,用念了好几道除尘诀,将身上地尘埃都扫去,才进门见礼,找了个位置坐下。
两人将卫逾打量一圈,见他没受伤,才放下了心。
“凌招宗近日可有异事或是妖祟?”卫母迫切地问。
卫逾思索片刻,确认无异,回话:“据孩儿所知,凌招宗内一切如常,前些日子掌门也只是叫镇派弟子这些日子轮替巡查镇妖谷的阵法。”
“那就好。”卫母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见他一脸试探,和他道明:“蓬莱阁众多弟子陷入幻梦一事你可知晓?”
这事已经发生了月余,那些弟子有的是离宗遇险,有的更是好端端在宗门就陷入昏厥,不省人事。
除却蓬莱阁,各大宗门也都有弟子陷入幻梦,数量不多,很多却都是佼佼者,事以叫人人心惶惶,卫母也因此忧心忡忡数日。
凌招宗目前虽然尚无,但兴许也只是因为掌门最擅阵法,作祟的妖魔鬼怪因此暂且进不来。
卫逾点了点头,听她继续说下去。
“那些弟子入了幻梦……灵力在逐渐衰竭,我用冰莲心才将她们的识海暂且封住,目前还不知道是中了什么蛊毒或是咒法。”
蓬莱阁医修最为出名,她们都找不出由头,更是诡异,卫逾指节点点桌案,沉思。
“你也不必忧心,既然凌招宗内暂时安全,无事便不要出来了,这片冰莲心你先收好,必要时兴许有用。”卫母抬手,唤出一朵冰莲。
冰莲是蓬莱圣物,炼制难上加难,内里蕴含许多灵力,更是可解百毒,治百病。它通体幽蓝,发着黯淡的光,圣洁得毫无尘埃。
卫逾想拒绝,话到了嘴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了谢,终究是接过了。
“适逢识阙出关,兴许可以找他算算。”卫父琢磨良久,开口。
识阙是天机阁阁主,阁中的弟子皆修卦术,识阙更是其中翘楚,据说他卦盘未启便可知通明,爻象初现就知乾坤。因着窥探天机和他人的命运,时不时便要闭关一段时日。
他独居天机阁,已经近百年没有出门,更是少见生人,卫母心中盘算,做了打算,要去寻一寻他。
*
已是初春,春雨来得快又急,雨丝密密麻麻的,说下就下。
就算是回来的路上有用灵力庇护,卫逾还是觉得身上沾淋的雨雾,不太干净,蹙着眉就往院子里走,打算净个身。
他性子冷,很少有人敢上来同他搭话,唯独李照风是个脸皮厚的,老大远见了他就迎了上来。
卫逾对他的印象不太好,垂着眼皮,假装没看见他,不想理会。
李照风连云漱月都敢小惹一下,自然是不怕卫逾的冷脸,他自顾自地上前,真心实意地八卦,问他是不是同云漱月冰释前嫌了。
他一提到云漱月,卫逾就想起了她约了他在璇玑峰比试。
其实哪里算约,云大小姐的订约像给人下命令一样。
卫逾想,有点无奈地抬了抬嘴角。
云漱月不喜欢他,显而易见。卫逾性子还记得上次,她也是用这样的借口,结果把卫逾骗去比武台空等了一天。
还有上上次,她说师尊再明文馆,有事找他,结果把他骗过去给馆主长老免费当了一天的劳动力,明文馆都是些存了几百年的典籍,灰扑扑的,卫逾回去洗了半个时辰的澡。
……
云漱月的恶行罄竹难书。
是以卫逾没放在心上,绕过李照风就想往里走。
见他如此反应,李照风低声琢磨:“我就说,她肯定就是说说而已,今日一大早就在璇玑峰的武台了,心里估计拿你昨天对手,想着打败你的……”
卫逾突然停住了步子,终于有了反应,掀起眼皮看他:“她还在璇玑峰的武台?”
李照风挠头,回了句“是啊”,就见来人冷着脸,步子转了方向,往外头走去。
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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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影还颇有点形色匆忙的感觉。
李照风继续挠头:怎么了这是。
*
云漱月也没想到今日会下雨,心里嘀咕着又让卫逾高兴了,下雨了比不了了,看来今日他注定做不了自己的手下败将了。
转而又嘀咕他人呢?该不是眼看下雨干脆不来了吧?
云漱月越想越可能,卫逾爱洁,这种天气让他出门可不容易,于是忿忿起来,在心里默默骂他。
兴许从来没见过脾气这么坏的人,系统被她不重复的骂语吵得电子脑疼,干脆利落地又装死去了。
“卫逾你个大骗子!”云漱月骂完,痛快了一点,也不想等人了,自己也想走了,结果扭头一看,被自己骂了好半天的人就在身后,不知道听了多少又看了多少,只是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云漱月有些心虚,又觉得是他让自己等了那么久在前,不必心虚,边理直气壮了一点,抬起头看他。
真稀奇,他身上竟然有几点雨水,水渍落在浅蓝色的弟子服上有些显眼。
他得难受死了,云漱月想,轻而易举地高兴起来。隔着雨雾看他,倒显得人也湿漉漉起来,敛去了一些不近人情的生冷。
“你害我等了好久!”云漱月先发制人。
卫逾只问她有没有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又说倘若云漱月想自己少受些苦,最好也不要整日想着如何如何捉弄他。
云漱月辩驳:“我也没有整日捉弄你的!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天天就盯着你了似的!”
似乎是觉得她说的话有些不恰当,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卫逾欲言又止,只是用一双漂亮的眼和她对望。
云漱月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自然回望他,眼睛眨啊眨的,风吹的她的碎发也飘起来。
卫逾只好先败下阵:“抱歉。今日是我迟了,不过也就比不了了,回去吧。”
云漱月一向得寸进尺,当即要他补偿自己,卫逾从没听过这么过分的事,“哦”了一声,已读不回,眼看自己要先走一步。
云漱月撤去身上的屏障,淋了点雨,最后眼疾手快地环住卫逾的胳膊,耍赖。
卫逾眼皮跳了跳,望着被她弄湿的衣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头蹦:“松开。”
云漱月偏不。
卫逾:“……”
“答应你。”
云漱月满意了,把手松开,她原本是打算比试赢了卫逾名正言顺地使唤他的,没想到歪打正着也能成功,得意洋洋地提出要求。
“掌门不是叫镇派弟子巡查阵妖谷嘛,后日该我了,但我后日有事,卫逾师兄帮帮我。”
她自然没事,不过不想干活是真的,不过还有其一,话本说亲近感情就是要彼此欠来欠去的,既然如此,卫逾欠欠她又怎么样?
卫逾无可奈何,说好吧。
接着又拿出一片冰莲,给她,说是赔不是的歉礼。
云漱月心说卫逾不会是下雨天淋坏了脑子吧?明明歉礼就是刚刚帮她巡查,竟然又送她一个宝贝。
不过谁会有便宜不赚呢。于是她假装不知道似的,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4. 魔气
妖谷其实原名琮隐谷,位于凌招宗山下,因着里头关着不少穷凶恶极,作恶多端的妖兽,因此被宗内弟子叫作妖谷。
妖谷立了掌门一道剑气的大阵,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异样,可兴许是这些日子修仙界不太平,竟然出奇的叫云漱月她们几个镇派弟子去巡查。
云漱月不爱跑这一趟,琮隐谷常年积雾,连空气都湿答答的,何况里面不少妖兽,虽说都好端端被锁着,可是一股子妖气也叫她头大。
不过这次总算找到跑腿的了!她喜气洋洋地躺在躺椅上,在庭院中央一边晒太阳,一边吃葡萄。
葡萄是李照风带来的。云漱月院子有一棵活了好几百的灵树,他想用这些葡萄酿酒,埋进地底下去。
没成想扭头一看,大小姐已经把葡萄吃了大半。
李照风:“……”
“吃吃吃!”他一把讲过云漱月手里盛着果子的碗:“合着苦活累活都让我干了?你这样等开坛之日别想着我分你了!”
云漱月虽然有点娇纵,却也不是完全不讲理,她又一向是欺软怕硬的,闻言赶紧把另一只手里的葡萄也扔回去。
“错了错了!还够么?我再给你寻些过来?”
李照风稀奇地看她:“你上哪找?才春天,葡萄可是稀罕物,我这一点都找了许久呢。”
云漱月得意洋洋:“我记得木长老有一捧灵壤,可保作物四季皆长,葡萄总有种的。”
“那你可知道那灵壤在谁哪?”李照风顺着问下去,果然看到她迷茫状:“卫逾!上次试炼他得了甲等,木长老把灵壤给他了。”
果不其然,云漱月面露难色,默了默,忍痛回答他:“那算了,我还不喝酒了。”
李照风“哼”了一声,也没想不给她喝,掂量了下手中的碗:“勉强还够。”
他动作利落地取了个坛子出来,云漱月蹲在一旁,帮他塞葡萄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因着李照风刚刚提了下卫逾,突然就想到,塞葡萄一不小心就容易出汁水,换作卫逾,肯定是不愿意干这种事的。
想到这,她没忍住,抬了下嘴角,颇为自满地想:看!还是她云漱月多么娇柔不做作。
李照风纳闷:“怎么这么高兴?想什么呢。”
“想卫逾呢。”云漱月摇头晃脑回他,不期然对上他惊恐的目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话有歧义,赶紧找补:“不是!我偷偷说他坏话呢!”
李照风却不管她,扯着嗓子就喊开了:“不是!云漱月你什么意思!你真要和卫逾和好如初?!我不许啊!我真不许!”
话刚说完,他又可疑地抬起头,盯着人,神经兮兮地继续:“不对?!你们是不是已经好上了?上次提到你,他就神色匆匆地走了!我就知道……天可怜见的!”
他话说得密,一丝空隙也不叫云漱月插嘴,她麻木地望着人,等着他假哭得装不下去了,才伸腿踹一脚他。
要怎么说才能合理解释自己对卫逾突如其来的转变呢?云漱月绞尽脑汁。
系统在她脑袋比她急,好似生怕她暴露出来自己的存在似的,絮絮叨叨提了几个方案。
“不若说你觉得他以后必成大器,不好与人闹僵。”
“那样显得我趋炎附势。”虽然我是。云漱月想。
“那要不然说你们从前的不愉快都是误会错觉?”
“那样显得我脑子不好,榆木脑袋。”虽然我是。云漱月又说。
“……”系统没辙了,一本接一本地翻着云漱月塞进芥子袋里的话本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其实是为了骗仇人放松警惕,假意和他亲近,好偷偷给他下绊子?”系统目光在一页停下,忍不住了:“你这看的都什么啊,这也太……”
“这个好!显得我有勇有谋,能屈能伸!”云漱月高兴地拍掌。
系统默默咽下后半句“这也太假了……”,鼓励她:“我瞧着也是个好主意。”
于是云漱月便依葫芦画瓢地同李照风说了。
照常人肯定觉得她这又是什么馊点子,可李照风不一样啊。
他同云漱月一样,是榆木脑袋,听了也觉得不错,瞬时原谅云漱月,还给她手里塞了好几块上好的留影石:“真有你的!你到时候要用留影石拍给我看啊!”
云漱月连连点头,收下了,糊弄得有些心虚,心里也觉得有点不太仗义,不敢看李照风的眼。
都怪卫逾!她又气鼓鼓了。
“哦对,卫逾呢?”李照风顺势问:“今日早课竟然没来。”
“去琮隐谷巡查阵法了。”云漱月想也不想地回:“要去好几天,太好了!我要背着他偷偷修炼。”
看着她因着格外激动而笑靥如花的脸,李照风到底还是开口了:“你不是要假意同他打好关系么?琮隐谷那么多凶兽,他要是‘不小心’受点伤,你再出手救救人,这不就是英雄救美,才子佳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了?”
从来只有旁人讨好云漱月,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听李照风怎么一说,心里琢磨片刻,也觉得有理。
系统默默地听了良久,点头:“有理有理,你不会没想到吧?”
云漱月蹭蹭鼻子:“怎么会!”而后“噌”的站起来,拿了剑就往院子外跑,只留下一个欢快的背影给李照风:“我去英雄救美!”
李照风:……
他望了望手中的活,认命地继续塞果子,半晌,才猛地反应过来,朝云漱月远去的背影吼:“云漱月!你刚刚塞果子是不是又偷吃了?!”
*
琮隐谷妖气很重,为了阻绝溢散出去吸食人气,凌招掌门特立大阵,阵法一个时辰一变。
卫逾抬眼望了望天,通过时辰判断出此时的阵法,继续提步朝前走去。
谷内很静,往日要纠缠生人的妖气不知为何都收敛起来,像是感受不到卫逾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心觉奇怪,用剑柄扫开山路上的枝蔓。
琮隐谷内多雾和雨水,顺着叶子偶尔蹭到他身上,叫他皱眉,心里后悔不该顺着云漱月的。
就在他失神之际,远处忽然来一声剧烈的兽吼。
这兽是修炼了几百年的大妖,一叫撼山河,地面都在发颤。
这样大的动静……卫逾心道不妙,连忙御剑而去。
吼声是从深林传出的。不消片刻,卫逾就到了地方,他施法拂掉匆忙过来身上沾染的雾气,闻到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
地上也全是兽血,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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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都被染上深深的颜色。他小心地避开,顺着血迹往前,走了数百步,感受到浓烈的魔气。
以及地上没了生息的兽尸。
那妖兽是一只蛊雕,头被生生拧断,魔气萦绕在它身侧,腐蚀着它的骨头。
凶残的大妖都有妖丹,越是厉害的妖,妖丹的修为更是几百年,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卫逾嫌恶地检查,果然不见妖丹。
杀妖取宝?他暗暗猜测,屏息感应了下深林的动静,却察觉到空气中的妖力。
竟然是杀妖之人生生将妖丹捏碎。
看来不是为了这东西。卫逾想,手中的剑已经脱鞘。
能轻而易举杀了蛊雕的魔,他想,神色认真起来,阖眼,将通识放出去,寻着周遭的动静,灵力蕴在剑锋上,发着莹莹的光。
修仙之人五感清明,远处的草丛的动静是以异常明显,顺着风灌进卫逾耳中。
他跃起,迅疾得如同鹰一般,几乎眨眼就到了那处,手中的剑刃高高抬起,灵力尽数蕴在剑锋,狠狠的扎下去。
!!!
“卫逾!”云漱月眼疾手快地躲开,却见刚刚自己待的地方的灵树已经被横空破开,只余下一道锋利的口子。
这树少说也得有几百年的岁月了。
云漱月心下一惊,差点被伤之余又气又恼,还不忘在心里默默攀比一下,假如是她能不能把这树这样横空破开。
几乎是在靠近察觉她灵力之际,卫逾也赶忙收了剑,剑刃的灵力忽然中断,几乎是叫他差点维持不了身形,一同扎进这肮脏的灌木丛里。
两人都陷里逃生,如释重负。
云漱月先发制人,伸手指他:“你要害我!”
卫逾:“……我没有,我不知道是你。”
“你要害我!”云漱月不管,仍旧指控。
卫逾不厌其烦,重复:“我没有,你不是说不来了么?”
云漱月不听,伸手:“你要害我!”
卫逾突然抬起手里的剑,收敛神色,漂亮的眼中情绪骤降,一片寒霜:“我要害你。”
这人怎么这样啊!云漱月要被气哭了,原本来就不想来这,卫逾还欺负她。她越想越委屈,眼中很快蓄满了泪,又怕掉下来被卫逾笑,只敢一直瞪着,像气鼓鼓的河豚。
卫逾把剑收回剑鞘,矮下身,同她直视,有点无可奈何,又很复杂地开口,好声好气同人解释:“你看到了么?那里有只被魔杀了的蛊雕,我疑心那东西还在这,所以谨慎了些,没想到是你。”
“哦。”云漱月慢吞吞地回答他,很想就着他干净的衣袖擦眼泪,又觉得肯定会被骂的,于是委屈地低下头。
她自然也听见了此处的动静,闻到了血腥味。
那蛊雕死后太恶心了,漆黑的羽毛叫人作呕,浑身发着腥臭,云漱月戳戳卫逾的手背,从芥子袋里拿出一个小瓶子,神秘兮兮:“我带了蓄灵瓶,你去它身上接一点魔气,我们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找到它。”
卫逾只看了一眼那蛊雕就干脆利落拒绝:“不。”
云漱月又挤出两滴眼泪,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像小猫一样。
“你要害……”
卫逾伸手堵住她的嘴,接过瓶子,往尸体走去。
5. 白绸
那魔气不知道是不是随了主人,被装进蓄灵瓶之后撞个不停,像狂躁的小兽。
云漱月嫌脏,不肯伸手碰,面上却还得装一装,一副害怕的模样:“它好凶啊,我好怕,不敢碰……”
忍着嫌恶的卫逾:“……”
他想强塞进云漱月掌心,学她:“我也好怕。”
云漱月躲着人,心里骂卫逾欺负她,手不愿意碰那瓶子,气鼓鼓地抬起头望他,理直气壮:“你拿都拿了!”
卫逾低头,和她定定对视良久,终于认输,没办法似的,拿灵力将它包裹的严严实实,最后放回芥子袋。
他脸上经常不带什么感情,看起来像冰块,身上又是冷调的檀香,跟雪人似的,叫人觉得他不好接近,因此总独来独往。
其实云漱月知道,他很好欺负,不然自己也不会三番五次肆无忌惮地找卫逾麻烦。
然而这次,她敏锐地察觉到,卫逾好像真的有点不高兴了。
嘴角抿得很平,背对着她,手上握着剑柄,兀自地前面开路。
云漱月背着手,难得本分了一点,跟在人身后,绞尽脑汁地琢磨。
是我做错了么?可是那瓶子真的很脏……
系统这个时候倒出奇地安静了,什么话也不吭,空气之中静谧地有些叫人难受。
“你生气了么?”云漱月鼓起勇气,快步走了几步,要追上他,望着人的眼睛问。
没成想被卫逾抬起剑柄拦了一下,他的剑柄通体冰凉,同冰块一样,抵在云漱月肋骨前,轻易叫她动弹不得。
被拦了一下,云漱月觉得委屈,自己大老远地跑来这里,结果要被他凶,现在更是不理人。
好吧!就算她真的有点做的不对,可是卫逾也不能这样……她还没怪他之前比试那么早早的结束,让她丢了大脸。
新仇旧恨纷沓般,一齐叠了上来,云漱月觉得眼眶有点热热的,可能是深谷里太多雾了,水汽都要沾湿她的眼睫了。
她想,别过头,悄悄地伸出手,想给自己降降温。
“……前面的草木还没有扫开。”卫逾冷声冷气地开口。
听到他说话,云漱月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可能是在和自己解释。
云漱月心情好了一点,又哄了下自己,马上忘记先前比试的事,决定暂时原谅一下卫逾。
她上一秒刚要原谅他,卫逾很快就开口了,他声音闷闷的,很小声:“又掉小珍珠了。”
然而修仙之人五感聪慧,云漱月怎么会听不到,当即觉得他这是看不起自己,气得火冒三丈:“谁掉眼泪了?卫逾你不要欺人太甚!”
卫逾扭回头,面无表情地控诉:“谁欺人太甚?云漱月,你这些年整我的还少么?”
云漱月瞠目结舌。
奇了怪了,冰块也会开口反击了。
卫逾同样很烦。
卫家家风如此,凡事将就点到为止,月满则亏,事在条框之中不逾矩。
可是云漱月就是很烦。
捉弄他很烦,掉眼泪很烦,不高兴也很烦。
卫逾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不高兴了,心里说卫逾好斤斤计较,她也很不容易的好吧,每日要听父亲在耳边絮絮不停,说卫逾多么多么好。
她学卫逾,板起脸,自己拿剑扫开面前的草木,率先走在最前面。
卫逾自己知道她这是又不高兴了,抿了下唇,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止住了,跟着她走在后头,巡查阵法。
两人默不作声走了一路,雾水凝成露,滴在叶上,顺着脉络滑下,嘀嗒作响。
“云漱月。”卫逾突然开口。
“我也发现了。”云漱月干巴巴地吞咽了下口水,决定暂时忘记之前的不愉快,她转过头,有点害怕——这次不是装的了。
日暮给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夕阳黄昏,深谷被笼罩成橘色,融融暖色。
确实很美——倘若琮隐谷真的可以有昼夜之分的话。
琮隐谷被阵法相互,其中终日为昼,没有黑夜。更诡异的是,不仅太阳,气温也在骤降,才使得雾气凝成水露。
“遇上怪东西了。”云漱月默默地退了半步,同卫逾并肩。
卫逾点点头,想安慰下她,却见大小姐一副硬撑的模样,明明唇都紧张得抿起来了,却还是假装不害怕似的,板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
他只好假装没看出来,取出传讯用的符纸,飞快地给宗门传讯。
那张轻薄的符纸被骨节分明的手指夹住,从符纸顶端,冒起了火苗,顺着纸片的脉络燃烧,很快都见了底。
云漱月刚要松口气,却见那本应该消失的符纸却又很快复原,连同上面的字一样,突兀出现。
卫逾同样诧异一瞬,与她对了视线,点点头,再试了一次。意料之中,符纸好端端地存在指间,压根飞不出去。
“可恶!”云漱月皱眉,也从芥子袋里找了一张出来,结果也是无功而返,符纸落在她的掌心,薄薄一张,却压得她心头沉甸甸的。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两人的灵力波动,四周突然卷起猎猎寒风。云漱月眯眼,躲开吹过来的风沙,就看见一道黑乎乎的雾气,猛的朝卫逾飞去。
“卫……!”她话只说出了一个字,卫逾显然也留意到了,侧身躲过,还不忘把云漱月一同拽了过来,拉到自己身后。
他拔出剑柄,剑锋上的寒光闪烁,倒映出他冷冽的眉眼。
一道磅礴的灵力朝黑雾压过去,将它裹在其中,那黑雾却不老实,四处冲撞,企图松开束缚。
云漱月暂且旁的事,也抽出灵力同他一起抵御。
那雾气一时有了萎靡之势,云漱月刚要进一步抵抗,忽然后颈一凉,浑身的神经都紧绷出来。
她暗道不是吧,侧头一看。
果不其然,身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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涌上了更多的黑雾,像不见底的黑洞,要将两人包裹。
他们大多灵力都用来对付眼前的,不料被身后的雾气抓住机会,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带着浓厚的威压,犹如千斤之顶。
云漱月踉跄了几步,所幸被卫逾一拉,才稳住身形,可是脚底下有什么东西一直拽着她。
她低头一看,被墨色的黑雾吓了一跳。
紧接着,那雾气带着旁大的引力,将她连同稳住她身形的卫逾,一起直直地拽了进去——
*
鲜亮的火苗摆放了一面,一闪一闪,其中的两盏却不知什么缘故,笼上了一层黑雾,火苗顿时黯淡了下,渺小地犹如一阵寒风过境,就会忽然湮灭。
是卫逾和云漱月的魂灯——
成则暗道不好,点了几下,那烛火却丝毫没有起色。
他拧眉,掐了道诀,没成想却丝毫探查不出是和缘故。
那魂灯越来越暗,他心急如焚,只好暂时用法术罩住,一只手点了点桌案上的纸符,思来想去,到底传了一道讯符。
符纸轻轻地随着咒法,刹那之间飞出好远——
*
天机阁在千雪山最顶上,据说是离天幕最近的地方。
雪山上只有一座寂静的院落,几个小童在门口扫雪,雪花飘飘,院中只是静静立着一座巨大的日晷,晷上并无数字和刻度,唯有奇怪的字符。
拾阶而上,越来越叫人感受天幕,手可摘星辰大抵如此。
卫母一路上到最上层,有几个小童,大抵是没见过,小心翼翼又满带好奇地偷看,得到她微微一笑之后又腼腆地低下头,和人轻声说:“阁主在里面。”
她走到最里头,先是看到一架屏风,立在中央,叫人看不清里头是什么动静。
知道这位号名“识阙”的阁主爱清静不见生人,她先报上来头。
不料下一瞬,一只手伸了出来,轻轻地将屏风挪开,青年随着突然涌进的天光一同出现在她面前。
他立在光前,遮住了大半耀目的亮,身上穿着款式简单而宽大的白衫,衬得手长腿长,乌黑的发简单束起,随着他垂下腰的动作,一部分落在地上,像如墨的瀑布。
见卫母虚虚地眯着眼,仿佛睁不开似的,他这才慢半拍似的想到什么。
青年将身后的屏风合上,以此遮住大半的光,他语气和缓,仿佛天生就带着抚慰人心的本领,只是有点歉意和不好意思:“抱歉。”
灼目的光退去,卫母这才一点点恢复视力,望见了来人。
白衫与乌发更衬得他肌肤如雪,唇色鲜艳,是他身上唯一的亮色,昳丽非凡。只可惜眼前系了一根白绸,遮住了小半张脸,叫人遐想底下如何风光。
他伸手,将卫母虚虚地扶了起来,两个人一同对坐在蒲团上。
虽然看不见眼,可他平静地“望”过来时,仿佛天然带着悲悯的神色,如同临凡的仙人。
6. 布巾
没有等卫母先说什么,仿佛能未卜先知似的,知阙点了点小几,纤细的手指敲击几下,那双眸子仿佛能透过白绸直直“看”过来。
“抱歉。”他又说了一次,神仙于是看起来也很为难的模样:“此事某解不了。”
卫母的心于是飞快地跳了起来,她迫切:“是无药可救么?”
识阙顿了一下,摇摇头,看起来也很困惑似的,继续就着小几画了个卫母看不明白的符。
半晌之后,又抬手将符咒全扫过去。门外恰巧一阵风陡峭而过,他立起身,衣袍和眼上覆着的白绸飘飘,出尘得仿佛是即将羽化而登仙的仙人。
识阙抬手,一道符纸稳稳落在他掌心,他侧过头,漂亮的脸哪怕是俯视着,也叫人生不起被蔑视的感觉,只是浑身通透,仿佛被眼前人看了干干净净。
他弯了眉眼,像唇红齿白的观音,可是看起来却有点苦恼地解释:“是三界之外的事,我管不着,不过想来应当可以解决。”
卫母略惊之后的情绪退去,只剩下一股使不上劲的感觉,“应当可以解决”,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叫她如何也说不出旁的话。
到底是小辈,卫母对眼前的青年生不出太多情绪,只是想着看来这阁主也未必不是事事都能料到。知道识阙没了法子,刚要起身告辞走人。
识阙只轻描淡写看了她一样,不知道有没猜到她在想什么,突然开口:“小公子恐有性命之虞。”
卫母顿时骇然,又坐下了,面上焦急:“阁主算到了?”
识阙又笑了,虽看不见眸子,却也能猜想到他底下的一双眼会有多亮。
他说:“不是,有人告诉我的。”
还晃了晃手上的通讯符。
得知是卫逾同另一个弟子魂灯黯淡,卫母再也坐不住,一边就要找人探查,一边不着痕迹地扫了识阙一样,似乎是在心里猜测,是谁同识阙提起。
识阙倒识趣,率先一步开口:“是成掌门同我说的,要我探一探他们的踪迹。”
听出这话就是识阙有办法知道两人下落,卫母犹豫再三,还是颇不自在地坐下了。
“长老不必如此客气,”识阙想了想,还是没想到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紧张,只是劝道:“蓬莱岛主与我有恩,我定然全力以赴。”
言罢,他踱步到院中那奇怪的“日晷”前。
卫母跟上,却被他喊停:“我要观测他们两人的命轨,天召光亮刺目,长老不必朝前。”
于是她又停下了,只是看识阙的动作。
他不紧不慢,一点也没面对两条人命的紧张,只是慢条斯理地取下了眼前的白绸,抬手将灵力注入眼前的天召。
思来想去,虽然常人看不懂天召所示,但到底天机不可泄露,担心卫母看出自己儿子的命途,识阙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从另一名叫“云漱月”的弟子入手。
刹那之间,天光大盛,夺目的光自天召中迸发。
卫母险些稳不住身形,被刺目地光亮照得眯进了眼,只从指缝中查看识阙的神色。
他看起来颇有把握,任由天光大亮,八风不动的站在那。明明那么灼目的光芒,在他那里仿佛不值一提。
也就是这时,才叫她发现识阙原来要一双极漂亮的眼睛,眼睫一簇一簇的,轻轻地颤时像振翅的蝶,眸中却全是冷静与淡漠,仿佛万事万物都入不了眼。
天兆上是一排混乱的光线,识阙将每一根都挑好理顺,一路顺着最黯淡的那根,追本溯源,拨了好久,总算找到了。
人就在——
他视线随意一瞥,落在了一处地方上,确实突然怔然,目光紧紧地盯着那片地方,再说不出另外的话。
天兆仪的光亮很快褪去,卫母渐渐睁全眼,却还是觉得眼睛久见光,此时看什么都黑漆漆的。
她使劲眨了好几下眼,总算缓过劲来,着急望向识阙。
识阙如梦初醒似的,终于回神,他褪去眼中的诧异和无措,看上去就又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天机阁阁主了。
“琮隐谷,掉入了幻境。”他略一颔首,绕过卫母,就往屋内走去。
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卫母道了谢就赶紧往琮隐谷御剑而去。
识阙在院子中徘徊好久,终于停下步子,打扫院落的小童子歪着脑袋好奇地望着他。
快百年了,还没见主人这么烦过,各个都跟没见过热闹的小雀似的。
识阙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说,又合上了,表情看起来有点懊恼。
一个小童于是大着胆子,忽然就变换成一只小雀,停在他肩上,叽叽喳喳地闹人。
识阙伸出手指逗弄了下它,半天才终于交代:“帮我去找个人,好吗?”
小雀亲昵地蹭蹭他手指。
识阙总算松了口气,眉眼弯了一瞬,连寒冬的千雪山好像都要冰雪消融,一日回春。
“云漱月。”他说,想了想,又补充:“告诉我一点她的事。”
小雀“啾”了一声,算作应声,振翅飞向天际。识阙顺着它的背影追踪过去,直到抬起头被耀目的太阳刺得眼睛发涨发痛。
*
周遭喧闹一片,叫好声不绝于耳,吵得云漱月心烦意乱,她使劲摇摇头,勉力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踩在比试台上,周遭全是宗门弟子,个个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的人。
怎么回事?她不是在……
云漱月想了半茬突然顿住了,她应当在哪来着?
她咬牙,绞尽脑汁地思索,却半点线索也无,忍不住皱起眉。
兴许是她的豫色给了眼前人机会,一柄长剑破空而来,就要抵住她面堂。
云漱月赶紧回神,干脆利落地下了个漂亮的腰,躲掉这一击。
她碰碰腰际,果然摸到自己的配剑,抽了出来,狠狠地刺了出去。
眼前一道残影飞快而过,反应极快叫云漱月都微不可查的怔忪片刻。
再一抬眼,那人果然是——
卫逾。
卫逾脸上没什么旁的情绪,躲过了这一招后便一刻不停地继续朝她攻来。
云漱月下意识想叫他,话到了嘴边又疑惑,到底又吞了下去。
两人一来一往地过了好几招,云漱月一开始还尽力稳住心绪,思索何处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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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随着招式越来越密,便是再好的脾气也烦躁起来,即刻将那块欲压不压在心上的石头卸去,全心全意地对付着眼前人。
卫逾的剑术极佳,好几刻都擦着云漱月身侧而过,实在是险之又险。
凌招宗有门令,比试中不得出手重伤同门,是以云漱月笃定他也不敢下重手,自己便见招拆招。
他们俩比试了没有一百次也有九十九了,唯独这次,她越来越摸不透他要做什么,只能提剑回挡。
日头越来越大了,晒得人直冒汗,云漱月也起了一点汗,卫逾看上去却比她还急似的,僵持许久,他突然收了半分寸劲。
云漱月诧异,却见下一瞬,他那柄收到中途的剑换了个方向,朝一侧的台下刺去。
!!!
被剑指住的小弟子眼中闪过惊惧,可脚却仿佛钉在了地上似的,确实半步也挪不动,只能猛得合上眼。
“铛——”的一声,剑身相撞,发出短促的轰鸣。
云漱月喘着气,呼吸有点急,方才下意识将剑扔出去回挡,耗费了兴许灵力和心力,仍然还有点心有余悸。
然而就趁这空挡,眼前的卫逾突然动作起来,将手中的剑高高扬起,锋利的剑刃凝成一条细线,眼看就要砸下来——
云漱月钝痛的脑子突然缓慢地周转起来。
*
“砰——”撕破幻境时周遭的一切都在崩塌,连同“卫逾”那张脸,云漱月有些遗憾,哪怕这个时候,他的幻境怎么同他本人一样,都没什么情绪,跟个活死人似的。
她腹诽,揉了揉摔在地上有些发酸的手臂,撑着泥土地就要爬起来。
一只干净的手却就这么铺平摊在她面前,十指白皙,骨节分明,虎口处有轻薄的茧,是云漱月日日夜夜找他比试的成果。
没有轻易搭上去,云漱月眯起眼,打量眼前这个卫逾。
接受到她审视的目光,卫逾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把手收回去,任由她看。
“你十五岁那年,我送了你什么生辰礼?”云漱月冷不丁地问。
卫逾本来就不怎么爱笑,脸跟冰霜似的,听她提起这件事,眼皮没忍住跳了跳,脸上的温度更冷了。
他微一颔首,也不管云漱月了,转身就走。
“诶诶诶!”云漱月见这反应,知道是正主了,慌慌忙忙地爬起来,快了几步,很轻易地追了上去,她神态蛮不讲理,动作却记得双手合十:“不要这么小气嘛。”
倘若有人的生辰礼是一屋子的脏虫的话,恐怕没有人会大方的。卫逾想,刚要开口回话,见到她摔破皮了的手侧,顿了顿,最后没有回话。
云漱月以为他只是揭过去了,刚要松快一下,结果卫小公子的一张巾布就摔了过来。
他硬声硬气:“脏死了。”
可不嘛,我找了大半个月才搜罗到的,就是为了恶心你。云漱月想到那一屋子臭虫,也没忍住偷笑了下,接过巾布。
布料丝滑,是上好的料子,她想,看到了自己手上的伤口,又得意洋洋地想:正好可以拿他的东西擦手,卫逾的东西只配给她擦手,被他看到了会不会气死?
7. 凶兽
很遗憾,卫逾不知道是不是一门心思在钻研如何出去找寻出口,竟然半点注意都没分到她拿出了好些次、已经脏兮兮了、原本属于他的帕子上。
云漱月自讨没劲,收起来,又不高兴了。
卫逾觉得她的情绪比琮隐谷的天还奇怪,刚刚明明一脸高兴——和她每次要作弄自己似的,现在却又耷拉下来,像没得到阳光的花骨朵。
“你在幻境中差点杀了我。”云漱月冷不丁开口,质问。
卫逾好脾气地回她:“那是假的,是幻象,在我那,你也差点要了我的命。”
云漱月自然知道,那是那股雾气动的手脚,但这实在不妨碍她埋怨卫逾,于是一股脑地继续:“那你就没有半点想杀我么?我……”
她想说自己对卫逾的罪行罄竹难书,又觉得这样讲好像她自己也知道那是不对似的。于是又哽住了,歪过头。
卫逾不知道她闹什么脾气,他弯下腰,同人对视。
不得不说,卫逾的眼睛沉静得如同一汪轻易见不得底的湖水,很轻易就叫人的心绪平静下来。
云漱月猛得这样被他一看,觉得很奇怪,浑身好像都有点不自在,却又说不上来,只觉得手脚都有些发麻,动弹不得。
“我不会那样做。”卫逾说,目光一瞬不瞬。
云漱月避开他的目光,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从何而来有点心虚,只是干巴巴地说:“哦,我也不会杀你。”
“我知道。”卫逾很快地开口,语气里好像夹了什么旁的情绪,云漱月听不出来,只仿佛看到他翘了下嘴角,因为太快,反而看起来像云漱月的错觉。
她摇摇头,不去想这些,却心情也莫名好了一点,跟人邀功:“喂,我一下就识破了那个是幻象,你不要夸下我么?”
早早出来在外头等了她许久的卫逾:……
他又恢复了冷漠的表情,慢吞吞的“哦”了一声,随便找了几个词夸她。
从这人嘴里撬话比什么都难,云漱月也不为难自己,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不会对旁人动手——当然,更不……”
她想了想,把“不会对我动手”换成了“不敢对我动手”,听起来终于舒服了一点。
卫逾一边回应她,一边提着剑朝前走,剑锋划在石上、树根上,时而发出钝钝的响声。
云漱月踩他的影子走,自己跟自己玩得不亦乐乎,直到猛得撞上人挺直的脊背,肩胛骨膈得脑袋疼,才终于反应过来:“干嘛突然停下啊?”
卫逾抬了抬自己的剑。
云漱月也认真了几分,踮起脚往前看了看——地上半点痕迹也无。
这一路他们一开始还可以凭借记忆走,后面越来越陌生,便一直都朝一个方向拐弯。
他的剑是上好的寒玉玄铁练就的,在地上拖着走刻在石块和树根的痕迹轻易抹不去,可朝前和后看看,却再不见一点两人留的记号。
云漱月气息急促了几瞬,看起来有点脑袋疼:“出不去了?不是吧?是不是那团黑雾动的手脚?”
“兴许。”卫逾安抚地拍拍她,想了想,算是宽慰:“现在才晌午,等夜深了可以看看北斗星。”
云漱月猛点头,刚要说什么,四周忽然弥漫起黑雾,死气沉沉的,要将她们尽数包裹笼罩起来。
那黑雾来势汹汹,且有蔓延之势,附着在植物叶茎、苍天树木上,铺天盖地地涌过来。
云漱月眯起眼,被卫逾笼在身后,手中的调动灵力,催动剑气荡开那些来路不明的东西。
两人都是个中翘楚,和这些恼人的黑雾打得有来有回,难分胜负。
深谷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陡峭的狂风,动静之大,要将那些树木尽数拔起似的,黑雾更是有了可乘之机,顺着风便朝两人压过来,无孔不入似的。
云漱月觉得手脚都要被这些东西缠得动弹不得,气得头昏眼花,灵力差点用不出来。
她一抬眼,却见卫逾那边也不轻松,黑雾笼在他身上,他看起来还是没什么情绪,只是眉目间已然有了半分虞气,看起来也要忍不住了。
两人手中的剑皆在发着铮铮清鸣,却苦于受困于浓稠的雾气,任由剑气怎么出去,都被吞湮得一干二净。
这雾气也是奇怪,明明先前还除得掉,而且惧怕他们二人似的,这次却仿佛和入了海的水似的,怎么做的都清不干净。
一团雾气爬上云漱月的腿,叫她觉得恶心粘腻,仿佛碰到了泥沼一样。
她不自觉皱眉,麻木地想:完了,又要被拉进幻境了。
等等……幻境?!
云漱月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忽然打开了窍门。
“卫逾!”她高声:“你是真的卫逾么?”
卫逾被她突如其来的问话问的一顿,随即很快反应过来。
他艰难地抬起手中的剑,没有理会粘着在上头的雾气。
云漱月有样学样——没办法,她于破阵一事上确实不如卫逾,不然也不至于被他晚了那么多才出幻境。
——丝毫不觉得是因为自己晚识破那是假的卫逾的云大小姐如是想。
那雾气见他们不再理会自己,见缝插针似的要纠缠上去,云漱月感受到被雾气所碰的地方,灵力在一点点消逝。
她不免惶然,突然有点后悔,担心只是自己猜错,万一这一层其实是现实,压根不是什么幻境呢?
云漱月分明只犹疑片刻,卫逾却好像一直看着她似的,马上发觉她的失神。
他急声:“云漱月!”
云漱月被他急急一喊,赶忙回神:“干嘛!”
卫逾抿唇,好像终于松了口气,不再耽误,手中的剑刃游龙似的舞动,划出几道漂亮的残影。
灵光大盛,周遭的一切都在慢慢褪色,一帧一帧的破碎。
云漱月猛得睁开眼——
脚上这块石头上赫然有一道浅浅地痕迹,剑锋所过,上面还凝了一点卫逾的灵力。
感受到这熟悉的灵力,她总算松了口气,虎口脱险,心有余悸,后背生了薄薄一层汗,眼眶也有点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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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涨的眼眶很快就被一只手捂住了。
那双手虎口处还有薄茧,碰到眼皮时叫她生了一股奇怪的酸麻的知觉。
和那股麻意一同到的,还有一道温和含笑的声音:“做的很好,很聪明,云漱月。”
云漱月僵硬地动了动身子,压下酸意,连同那只手一起扒拉下去。
她“哼”了一声,不打算因为这几句好话就心软。
离了最擅长的幻境,那股雾气也不能繁衍,云漱月调息去探查,却发现它们消失得干干净净,好似压根没出现过似的。
真奇怪。她想,狐疑地打量卫逾。
卫逾不知她心中所想,跟着放出灵识探查过后,得出结论:“那玩意跑了,总算是安全了。”
安全!安全!安全!云漱月听到这两个字就烦,她顺风顺水活了二十年,第一次差点交代在里面。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当是卫逾的错。
他不是什么主角么?主角自然要受许多蹉跎的,兴许这次的东西也是他的磨练。
云漱月越想越气,更加后悔来这一趟了,叶不想和卫逾一同了,她不高兴:“我要回去了。”
“我……”卫逾刚说出一个字就被她喊住。
“你不要跟着我一起!”
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的云大小姐气势汹汹地说。
卫逾叹了口气,无可奈何,以为她是被吓到了,要躲起来偷偷难过,没有说什么,只是又递了块巾帕给她。
云漱月不知道他怎么又给自己一块,低头一看,是和原先那块一样的花色,心里有了猜测,估计是卫逾不稀罕刚刚给她的那块,连同一样花色的也不要了。
越想越合理,越合理越气。
云漱月火冒三丈地接下了,决定回去就拿这布擦脚!
卫逾见她怒气冲冲的背影,还是没想明白,好端端的,怎么又生气了。
*
云漱月气来的快消的快,不多时已经退了大半,在深谷里半点也不耽搁,只想赶紧回房睡觉。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倏的,草丛有轻微的动静。
她没太放在心上,琮隐谷方才一闹,定然有不少妖兽听到了动静,只是默默加快了步子。
突然,脑中沉寂了良久的系统姗姗来迟:“什么动静?哎呀!是男主二号!”
云漱月的步子只好又拐了个弯。
她半信半疑,小心得朝那头走去,却见郁郁葱葱的草木中,一个唇红齿白的昳丽少年歪着脑袋,昏死过去,腰腹上还有伤口,汩汩地出着血。
云漱月犹豫片刻,在想,这玩意不会是哪个谷中哪个凶兽吧?她带回去岂不是违反了宗规。
“不会的……”仿佛知道她的想法,系统默然,开口:“他不是凶兽。”
云漱月安心了点:“那好说,看来是好人咯?”
系统又默然:……
云漱月以为它默认,彻底放心了:“成吧成吧,那就英雄就美一次吧。”
8. 夏天
千雪山终日白雪皑皑,入了夜,更是一派荒寂的氛围,积雪压得树叶沉甸甸的,时不时就会坠下簌簌白雪。
识阙有些犯困,伸手拨弄几上的烛火。
几只小雀站在一侧的木架上,困得头一点一点的,连漂亮的羽毛都懒得梳理了。
见过人熬鹰,第一次见人熬雀的。
小雀振翅,纷纷凑到他身侧,衔着他的衣袖,要将人拉去床榻。
识阙弯了眉眼,哄它们:“晚些,再等等。”
昏黄的油灯下,他眉眼如画,眸中仿佛有波光粼粼,轻易就摄入心魂。
小雀们只好又不说话了,站在案前,望眼欲穿。
不多时,报信的小雀终于破空而来,它收起漂亮的羽毛,轻盈地停歇在案上,摇头晃脑,一副讨赏样。
识阙缓下眉眼,一副无奈模样,抬起手替它梳理羽毛,哄道:“找到了么?”
他的力度适中,指尖带着轻微灵力,碰到羽毛上仿佛叫人躺在暖洋洋的日光中。小雀被摸得舒服了,连声“啾”了起来,要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尽数抖出来。
云漱月其人,是温府的养女,作为凌招宗的镇派弟子,可谓无人不知。
当然,除了她的家世和天资,更多的是她的脾气。
大小姐据说脾气不怎么好,所幸像夏雨似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夏雨是夏天的雨么?夏天是怎么样的?小雀歪着脑袋问。
千雪山一年到头只有冬天,识阙久不下山,也不记得,上一个夏天究竟是怎样的了。
他想了想,不确定似的开口:“有很大的太阳?”
——可是千雪山上也有很大、很亮的太阳!小雀啄着羽毛,有些疑惑,很快却又抛之脑后,继续说起那位云姑娘。
“她长得特别漂亮。”小雀啾了几声,身子转来转去,显然兴致很高的模样。
其他雀儿笑它:“再好看也比不是阁主,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那不一样!”小雀打量识阙一眼,又沉思一会,显然也是在比较的样子。
识阙无奈,低眉笑笑,和其他小雀道了谢,又顺着报信的话,认同似的说:“那一定很漂亮了。”
于是报信雀雄赳赳气昂昂起来,飞过去啄其他鸟儿的羽毛。
识阙由着它们玩闹去了,他的手指落在案上,离追命诀不过半笔,想了想,又将它抹去。
鸟儿们还在嬉闹,就听见主人突然高了一点声音,像做了什么大决定似的。
他宣布:“我要下山一趟。”
“啾?”雀儿们齐刷刷往着他。
识阙有些不好意思,别过了头,耳垂却还是漫起绯红,他说:“去看看夏天。”
*
尽管系统说这少年不是凶兽,云漱月却还是有所猜忌,他浑身受了重伤,腹上甚至有一道狰狞爪印,皮肉翻出,渗出斑斑血迹。
瞒着宗门藏了个来历不明的人,云漱月想想都觉得自己简直是胆大包天。只好暂时将人藏在客房,一边叫李照风给她送点治伤的药物,一边用净尘符给人清理衣物和伤口。
浅淡的灵力褪去,少年的模样总算暴露在外。
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的由头,他脸色出奇的白,仿佛久久不见天日,眼眸合着,眉头也蹙得极紧,长长的睫羽垂着,在眼睑下扫出一块阴翳。鼻子秀挺,唇抿得很紧。
有点像小狗。
云漱月冷不丁地想,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别过头去。
等了等,又实在没忍住,飞快地继续看了一眼。
秀色可餐,当个男主不亏。
尽管用了净尘诀,可是破烂的衣物粘腻过血肉,还附着在他的身上,不处理也不方便,好在云漱月叫李照风来的路上带了套换洗衣物,届时使唤他好好给人收拾一番。
*
“不干。”李照风拒绝,望了望床上的人,确认他眼睛闭得死死的,还有气出——看来没死全。
“来历不明的人你都敢捡回来,真当是小猫小狗?还以为是什么秘宝呢?”他逐条逐句地给人分析:“深谷那地方邪门的厉害,倘若他中了什么毒呢?碰到即死,咱俩都得完……我还没吃喝玩乐够呢。”
云漱月自然不能和他说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是男主,可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猫猫狗狗。然而这番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她顿了顿,睁着眼睛瞎说。
“我觉得他长得像我一个故人,不知为何,不忍心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路边。”
“你……唉!”李照风望望天,妥协:“唉!算了,不过等人醒了一定要送走,知道么?”
云漱月只当没听见他后半句:“伤得那么重,不知道要养多少时日。”
李照风才不管她,挥挥手,让她出去,见人还扒着门框,实在忍不住:“换衣服了,还不出去?!”
云漱月“嘿嘿”一笑,知道是妥协了,脑袋一缩就溜出去了。
屋里的血水一盆盆地往外送,有些还凝结成了污黑的颜色,云漱月看得心惊胆颤,呼叫脑海中的系统:“这人真是善茬么?”
系统默默,没回她。
云漱月难得智商占领了高地,沉思,这人好端端地出现在深谷,倘若不是凶兽,要么就是因着那团黑雾,被它困在这,要么就是过路人意外跌入此处。
她是更倾向于前者,那团黑雾来势汹汹,又极其怪异,云漱月估摸着黑雾大抵是冲着男主们来的,兴许就是为了叫他们从云端掉进污泥里头。
“我说的对不对?!”她洋洋得意。
“什么对不对?”李照风猛得推开门,就见人摇头晃脑,跟拨浪鼓的,纳闷,推着人往屋里头走:“人都处理好了——记得、千万、千万、要将人送走。”
他难得那么慎重,眸中颇为凝重。
“怎么了?”云漱月纳闷,看看床上的人。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人换上了上好的新衣,看起来更俊了,跟云漱月幼时去京城看到的那些驾马过的少年郎似的,意气风发。
李照风只得吞咽了口口水:“我刚刚给人上药,差点被他动手打死!他的修为如此高深,怎么会伤得那么严重?必然是仇家不少,你这什么眼光,一捡就捡个祸害!”
兴许是你的修为太差劲了,云漱月想,又秉承两人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按下不提,干巴巴地答应:“嗯嗯,我都知道的。”
见她应下,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糊弄,但李照风也算宽心了点,交代完之后就跑了,说是和师姐约了吃酒。
云漱月望着人跑远,挨近了几步床榻,探了探对方的鼻息。
鲜活而微弱的气息扫到她手侧,痒痒的。她缩了缩,这才有了点已从幻境中逃出,真真切切地活在现实里的感觉。
提起来的心总算松懈下来,后知后觉的有些困了,眼皮沉甸甸的,往下坠去,忍了忍,实在没忍住,迷迷糊糊地歪着脑袋睡去。
*
卫逾一回来,就被成则喊去复命,连同卫母也赶了过来,在大殿中,关切地询问他可有伤处。
他一五一十地将那团雾气连同死去的凶兽的事全讲完,末了隐去与云漱月的赌注等事。
云漱月爱凑热闹,掌门也知晓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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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两人安然无恙,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稀奇:“那凶兽之死可是雾气所为?”
“弟子不敢妄言。”卫逾想了想,推测:“不过那雾气扰人心智,又混杂了三界气息,叫人难以琢磨。”
这么古怪的东西,倒让卫母想到了蓬莱阁昏迷的弟子,倘若雾气现身于深谷,怕是现在尚是净土之地的凌招宗也危在旦夕。
她思索片刻,到底是打算将蓬莱遇袭之事同成则商量,早做打算。
见两人有要事要谈,卫逾也不再耽搁,行礼退了出去。
今日是个艳阳天,春光洒在人身上,有融融暖意,云漱月不喜欢太阳天,嫌晒,估计回了宗门就塞进院子里了。
想到云漱月,他又记起,最后两人还是不欢而散的,有些苦恼,不知道大小姐怎么又闹脾气了。
卫逾站在山道上,难得地迟疑了下,步子来回调转,没有做出抉择,直到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下。
他倏地抬眼,周身散出冷意,刹那间叫人好似入了寒冬腊月。
“是我、是我!”李照风连忙举手求饶,被灵力冻得缩了下身子,哭丧着脸:“冻死人了……卫师兄的修为又有长进了。”
卫师兄颔首,道了句歉,转身要离开,见他往云漱月院子方向出来,手里又捧着一架子药,到底没忍住,问:“这些药……?”
李照风一激灵,想起这茬。他虽然草包,但事情还是拎得清的,他同云漱月要好,是以对她捡了个人回宗,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卫逾不是啊!倘若叫他知道云漱月这样做,怕不是要打起来,闹到掌门那里去。
思来想去,他做出决断,睁着眼睛说瞎话,唉声叹气:“是漱月师妹,她受了点伤,我这不是给她送药么?”
卫逾奇怪,他好像没看到云漱月受了什么伤。
只是去看一眼,他跟自己说,点了点头,算和李照风简单道谢,就要往云漱月院子走去。
!!!
李照风自然还记得云漱月屋子里还藏着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急匆匆地将人拦下:“等、等等!”
卫逾只好和他递了个疑问的眼神。
李照风被他一看,有些心虚,更多的是抓耳挠腮,急得焦头烂额的,总算想到个馊主意:“哎呀!是我没有问清楚,拿了一些没有用的药物,师兄既然要往那边去,不如替我取几瓶上好的回春散送去。”
“好。”卫逾很快地答应下来,垂眼,要看他手里的端的药,李照风眼疾手快地挡住了,他找借口:“我和伍师姐约了吃酒,就先走了。”
言罢,也不管卫逾答应没有,果断地朝山下走去,步履匆匆,生怕被人识破,拦着要他说清楚个一二三四五。
头也没敢抬得走了许久,确认卫逾看不到了,李照风才敢抬起头来,活动了下发麻的脖子,又飞快地抽出通讯符,给云漱月通风报信。
“不好!卫逾要往你那去了,记得将人藏好,我骗他说你受了伤,记着圆谎!!!”
担心人不当回事,他咬咬牙,又加了一缕灵力,加了句“急!急!急!!”
*
带着“急急急”的通讯符同他主人一样,片刻不停地飞往云漱月的院子,见到了目标,符纸一转,就要扎个猛子进去。
没成想准头错了,像没有老实修炼的李照风,准心一歪,撞到了一侧躺着的少年的手背。
因着注入了多的灵力,加急的通讯符还带着轻微的灼热感,碰到少年冰凉的肌肤后烫得仿佛在寒冬腊月里塞了一块木炭。
似乎是察觉到灵力的波动,昏迷中的少年微不可查动弹下手指。
9. 伤药
云漱月尚且昏昏沉沉,就隐约发觉哪里不对劲,她四肢僵硬发软,好似失去了知觉,连动弹都觉得艰难,每一根手指都只能发出轻微的颤动。
听说民间有种说法,叫做鬼压床。
云漱月想着,念了好几道驱鬼诀,灵台总算清明了些,可是眼皮还是沉甸甸的,怎么都睁不开。
难不成还在幻境中?其实压根没破境出来?!云漱月想到这个可能,又惊又骇,后脊出了一身薄汗,大抵是因此,灵力猛得迸发,眼皮也艰难地抬了抬,总算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她方醒,眼睛雾蒙蒙的,看东西尚且不清楚,映入眼前的就是少年似笑非笑的脸。
他眉骨轻抬,嘴角提了点弧度,看起来有些痞气,少年人的脸骨感锋利,看起来有些凶巴巴,就算是笑着,也叫人觉得莫名的后脊发凉。
总有哪里不对劲——
云漱月脑中思绪一钝,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动了动四肢,直到这时,才猝然发现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她手腕被金色的绸带束缚着,捆得是死结,还用上了灵力,勒得手筋发麻,血液都要流通不了。
这金绸还是他新换的衣服上拽下来的。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云漱月眼皮跳了跳。
忍忍。她劝自己,调息几瞬,还是实在忍不住,破口大骂:“给我松开!”
少年人还是眉眼弯弯,没有被她威胁到的模样,答非所问:“这是哪?”
云漱月气得脑袋疼,学他,答非所问:“你就是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的?”
“救命恩人?”少年轻轻地这四个字复述了一遍,念得慢慢的,仿佛每个字都滚了一圈,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不然?”再好的性子也遭不住醒来发现自己被绑,何况云漱月还是烂脾气,忍不住呛他:“是你自己梦游回来,还换好衣服,清理好伤口的么?”
少年慢吞吞的“啊”了一声,说了句“真不好意思”,看起来却不像多么抱歉的样子,连金带也松都没松。
只是继续问:“那救命恩人,这是哪?”
云漱月第一次见比自己还厚颜无耻的,被堵得瞠目结舌,把手腕朝他眼前递了递:“给我松开就告诉你。”
她的皮肤白,除了练剑,没做过什么累活,皮肤嫩得轻而易举就被勒出红痕。
皓腕上于是有了一圈红痕,像雪地里的红梅。
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别过头。
“哦。”他颔首,下床,看起来又不想知道了似的:“我出去问问就知道了。”
云漱月急了,伸出脚绊他。
兴许是刚醒,少年的反应还有些迟钝,加上受了重伤,四肢跟没驯服完成似的,很轻易地就被云漱月绊住,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
他回过头,那副让人讨厌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总算卸去,冷着脸的样子果然同云漱月想的一样——
凶巴巴的,像恶狼。
“你先欺负我的。”云漱月越想越来气,悄悄用灵力试了试,结果大吃一惊,不知道少年修为多深,这带子她竟然结不了!
能屈能伸是人之美德。云漱月想,于是换了一副脸面,使劲眨了眨眼,假哭:“我冒着风险救了你,你这样对我,早知道再也不带你回来了。”
少年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见他不吃这套,云漱月气得牙痒痒,狠狠心,掐了下自己,于是这哭总算带了点真心实意,连眼泪都挤了几滴。
“喂……”归曜刚打算继续套几句话,低头一看,就发现人已经眼睛红红,像兔子一样了。
他顿了顿,剩下半句被堵在嘴里。
云漱月心里盘算这这一招到底灵不灵啊,猛得抬眼,就对上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平心而论,他长得很好看,看起来比云漱月要小,少年锐气还没褪去,瘦高得如同一根雨后青竹,眉眼还带着少年郎独有的意气。
他抬了抬手指,研究了下自己绑的结,试着给人解开。
离得这么近、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叫人实在忍不住做什么——
“砰!”
云漱月忍住头顶钝钝的痛意,满意地看着眼前人揉着下巴。
归曜要被气笑了,下巴猛得被她狠狠撞了一下,现在都还发麻,连牙齿都有些疼。
知道被耍了,他撇撇嘴:“行,那结你也不用解了。”
喂、喂、喂?!
云漱月咬牙切齿,学他,厚颜无耻凑上去:“我——错——了,行么?”
少年点几下头,看起来一副好说话的样子,说出的话却很冰冷:“不行。”
真是过分。
云漱月想,越发觉得早知道就应该让他死在深谷,没准这主角是继承制,死了这个,很快就有下一个顶上。
然而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把苦水往肚子咽,腹诽自己这是请了一个祖宗回来。
祖宗和她对视几眼,一点也不急。
云漱月只好开口:“这里是凌招宗,我是凌招宗的镇派弟子云漱月,去琮隐谷的时候发现你躺在地上,身受重伤,于是大发慈悲把你带了回来。”
“凌招宗?琮隐谷?”少年疑惑。
不是吧?!凌招宗名气这么低么?云漱月满腔疑问,只能按住不发:“说完了,解开吧。”
少年这个时候看起来总算乖顺了些,“哦”了一声,慢吞吞地蹲下来,矮云漱月一个头——怕她故技重施。
云漱月当然不会一招使两次——
她活动了下手腕,确认已经可以挣脱开了,使劲一点头,下巴朝人的头顶磕去。
“砰。”
……
……
归曜这回是真的气笑了,他按了按头顶,恶狠狠地瞪了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云漱月。
云漱月脸上挂着笑,其实心里疼得都要掉眼泪了。
“扯平了。”
归曜:“……”
他也不想和小姑娘计较,从芥子袋里翻翻找找,取出一块兴许比较值钱的东西,落在桌案,就打算走人。
他伤没养好,灵力留在体内滞住了似的,难以运转,可是名门正派显然不是养伤的地方,便打算先走一步看一步。
正打算离开之际,却突然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来人修为不低,起码是现在的他难以打过顺利脱身的,于是刚要再耽误点时间。
没想到云漱月比他更着急,先一步探查出了来人。她眼睛突然瞪大,有些做贼心虚,干巴巴地瞪他,让他不要发出动静,自己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
*
卫逾在院子里等了等,没等到云漱月出来,刚打算敲她房间的门,就看见她自屋内走出。
“怎么了?”云漱月将手背在身后,不想让他看出。
“听李照风说你受了伤。”卫逾回她,取出一瓶药,递到她面前。
云漱月原本只打算随便扫一眼,目光凝到上面时又顿住了——没成想是这么名贵的药。
卫逾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她喜滋滋地想,接过了。
“还有事么?”得了好处,云漱月也和颜悦色了点。
云漱月脾气来的快,去的快,这就高兴了,卫逾有些无奈,缓下声音温声同人说:“伤在哪?我看看。”
“……”云漱月这才反应过来他方才话里的意思。这李照风!她恼,怎么也不事先和她通通水。
见她久没有回答,卫逾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嗯?”
这怎么说?!云漱月顿了顿,思来想去,将手腕递给他,尽力叫自己不要太心虚:“这里。”
她腕上是刚出的红痕,艳色还没有掉,被勒出细细的痕迹,在雪白的肤上格外明显。
“怎么弄的?”卫逾眼皮跳了跳,记得她离开前还没有这伤。
“出去的时候踩到灵树,被吊起来了。”云漱月编瞎话。
琮隐谷没有这样脾气不好又奇怪的树。卫逾想说,突然想到云漱月人缘不好,兴许是其他弟子捉弄她的,又是又把话吞了下去,不想叫她平白多了烦恼。
“自己能涂到么?”卫逾垂眸,看着那些痕迹,问。
云漱月正处于极其心虚的状态,才不管他说什么,就只会干巴巴地含糊几句。
于是药瓶又被卫逾拿了回去,他拆开塞子,倒了点在手心,试探地朝云漱月摊开一只掌心。
云漱月抿了抿唇,把手腕放到他掌心上。
他手指上有轻薄的茧,带着冰凉的药膏贴在她的手腕上,冷得云漱月没忍住缩了下,接着又被不轻不重地拉了下,不叫她收回去。
卫逾轻声:“别动。”
听起来像哄我。云漱月想,抬头看他,只能看到对方垂下来的纤长眼睫。
她有些无聊,干脆老老实实地数有多少根,腕上的皮肤细嫩,被卫逾的指尖一碰,像摸到了细细的沙子,有些粗粝,但不叫人觉得难受。
卫逾的眼睫忽然颤了颤,像被积雪压久了叶子,偷偷地抖落一些雪片。
云漱月好不容易要是数完,他一颤,又得重来了,于是不高兴了:“你不要乱动!”
卫逾掀起眼皮,对上她的气恼的表情,想说的话又吞咽了回去,说“对不起”。
卫大少爷兴许是第一次道歉,耳朵都红了。云漱月突然注意到,于是大发慈悲地原谅他了,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来,问:“那雾气查清楚了么?”
“还没。”卫逾只好收回手,下意识屈了屈手指,又有点没话找话似的:“不过好像来头不小,掌门加固了门派阵法,无事不得下山。”
“这样。”云漱月猜到了,不过她平日就不喜欢下山吃喝玩乐,只是在心里替李照风幸灾乐祸。
卫逾来送了药,时间原本也不早了,同云漱月简单搭了话,就离开了。
见他没有发觉什么,云漱月如释重负,匆匆推门进了客房,就见原本打算要走的人又老老实实地回去了,站在窗前,揪她养的兰花叶子。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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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漱月推他,保护好自己的花草,不高兴:“不要欺负它——你不是说下山么?”
归曜皮笑肉不笑:“你没听见你师兄说么?阵法加固,我怎么出去,夺你的舍么?”
云漱月:“……”
她原本就只是打算救救人,认识认识,没成想还有这种培养感情的好事,眯起眼,幸灾乐祸:“没办法,看来也只能委屈你待在这一段日子了。”
归曜没从她的话里听出她有多么“没办法”,他小声嘟囔:“你们名门正派真是麻烦……”
云漱月没听清他说什么,只觉得他低头的嘟囔的模样像极了小狗,心情好了一点,看他也顺眼了很多:“还没问你,你叫什么?”
“归曜。”
云漱月皱了皱眉,总觉得这名字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她扬了扬手里的药瓶,逗他:“这个药?”
归曜撇撇嘴,手指沾了点水,在两人中间的小几上写。
“这个曜。”他说,不知道是不是云漱月的错觉,总觉得听起来有点委屈。
*
凌招宗严进严出多少还是有些影响到云漱月的。
其一就是李照风不能下山吃喝玩乐了,整日整日来烦她。
其二就是归曜的伤养了两日,始终不见起色,他的伤口实在太深了,又凝了妖气,自愈艰难,要用祛妖气的丹药方能去干净。
这两日来,云漱月和他鲜少联系——有时候在房里也找不到他。
云漱月深知,要让人喜欢上自己,雪中送炭正是好机会。
可惜这药草倘若去找回春堂的人要,定然会叫人起疑,最好的办法还是下山去买。
可是现在又难以下山。
于是云漱月也和李照风一样,愁了起来,坐在秋千上晒太阳。
“别不高兴了,”李照风风风火火地跑进来,看到人惆怅的模样,喜气洋洋地告诉她好消息:“今日可以下山!”
云漱月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你怎么说的?”
“山人自有妙计。”李照风保密,只问她:“你想不想下山?!”
“下下下!”云漱月赶紧起来,捡了个最大的芥子袋,和他一同出门。
她原以为这趟只有他们二人,没成想到了山脚下,还见到了一张熟悉的冷脸。
云漱月:“……”
卫逾怎么也在?她用眼神示意李照风。
李照风同样用眼神回她:掌门让的,说安全。
我一个人不能保护你安全么?云漱月气,连带对两个都没有好脸色,气鼓鼓地走在最前面。
*
凌招宗山下是一个颇有规模的小镇,凡人和仙者都众多,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
可王二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奇怪的人。
青年气质出尘,长得好看,活脱脱得跟天上的仙人似的,只可惜是个瞎子,眼上覆着白绸,一连两日来茶馆喝茶,也不为别的,就爱听说书人讲凌招宗的奇闻异事。
“可以请他再讲一遍么?”青年似乎鲜少出门,连银子都没有,只能取出一块上好的美玉,客客气气地问。
王二只消一眼,就知道这玉品质上乘,连忙开口:“公子不必如此!这玉可值钱着,您收好!云仙长保过我们镇的平安,再多讲一次她又有何难?”
言罢,就托人去和说书先生说了一次。
识阙怔忪片刻,没说旁的了,只是悄悄用了个术法,讲玉石塞进了他的袖中,端起茶,仔仔细细地将这个故事听了第二遍。
故事里的云漱月将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侠肝义胆。
识阙知道故事大多会加以美化和修饰,难以从故事中窥见她的真实。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听完了故事,提步下楼,虽然眼前覆了白绸,却半点不妨碍他行走。
一楼是大厅,到了饭店,热热闹闹地挤了许多人,识阙干脆站在角落,等人流少了些再走。
他漫无目的地出神——
视线中却突然撞上一抹亮色。
少女手里拿着红彤彤的糖葫芦,瞧着这边人太多,看起来像有些恼似的,皱了皱鼻子,不大高兴。
可是下一瞬,有人似乎认出她来了,不知道说了什么,她于是轻而易举地高兴起来,弯了眉眼,露出来显而易见的得意,扬起漂亮的笑。
很难描述这一瞬的感觉,像是心慢了半拍,所有血液都要停顿了下来,识阙感觉自己好像踩在云端之中,一颗心要往下重重地坠,没有尽头——
他听见有人喊她:“云漱月!这里!”
鲜活、生动、富有生机……是夏天。
云漱月。
识阙想。
他这段时日打听了许多云漱月的消息,很少好的,大多坏的,说她脾气不好,喜欢不高兴,如何如何。
他预设了许多云漱月的坏,可是这一瞬,却清晰可见地感受到,自己的心在强烈的跳动,如同飞蛾扑火。
同他在天召上看的一样。
10. 酒香
酒楼热热闹闹,人来人往,云漱月一向是讨厌人挤人的,是以有点不高兴。可是倏的,身侧的妇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惊喜。
“云仙长?是云仙长吗?!”
云漱月盯着人看了一会,认出了来人,落霞镇上次遭受邪魔侵掠,她与几个同门一起下山,护住了他们。
这个妇人的一双儿女都被邪魔虏去,所幸云漱月及时赶到,才将他们救了出来。
“你看我这,也没什么东西回报您的。”妇人有些羞恼地翻了身上,最后从小篮里面拿出一份布巾包裹良好的糕点:“自家打的米糕,仙长不要嫌弃。”
云漱月说了句“怎么会呢”,欢欢喜喜地接下了,恰逢李照风左右东张西望,跳起来和她招呼,她这才飞快地跑过去坐下了。
“喏。”她得意洋洋地将糕点放到桌子上:“被我救过的人太多啦!又给我送了点宝贝。”
李照风拨开布巾,看见是几块年糕:“正好菜还没上来,吃点垫垫肚子也好。”
言罢又夸了云漱月好几句,把人夸得尾巴都翘起来。
她偷偷用余光瞄身侧人的反应,卫逾喝了口茶,面上八风不动,压根没理会似的。
可恶!云漱月心里偷偷骂他,捧起茶杯小口小口地饮茶。
直到面前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递了一块米糕过来。
卫逾虎口处有一块小痣,她小时候就知道,因为为了欺负他,咬过很多次,后来两个人闹不快活,见面永远都是远远的,叫云漱月几乎都忘记了这事。
那颗痣安安静静地在他虎口躺着,像一片皑皑的雪地中唯一一处落不上雪的地方。
云漱月垂眸,看向那块已经把芝麻剃干净了米糕,大发慈悲地决定给卫逾一个机会,于是接过来吃下了。
*
酒楼顶上的说书人说书讲了没几遭,就拐到云漱月她的“英雄事”上了,云漱月听得不好意思,整个人都要烧起来,那说书人也是!怎么把事情夸大了,以至于叫她坐立不安。
两人一开始似乎还在偷偷笑她,直到说书人换了下一个,赫然提及了二人。
现在换云漱月笑得出来了。
于是这顿饭吃了没多久,在三人的坐立不安中结束了。
“这落霞镇还挺……”李照风顿了顿,没找到合适的成语。
云漱月飞快地接话:“挺知恩图报,是吧。”
两人言罢,又齐齐点起头来。
用过了饭,云漱月记得这次下山,是要买草药的,只是她买这些东西,必然会被卫逾缠着问好几句话,所幸李照风及时开口,说要去买酒。
“那卫逾你跟着他吧。”云漱月即刻举起手:“我这边不用担心,我那么厉害呢。”
卫逾不赞同地摇摇头,说:“我们可以先陪你一起买完东西再去取酒。”
云漱月警铃大作,说了句“不许”,又干巴巴地瞪着卫逾。
卫逾由她瞪,假装没看到也没听到,只是问她:“去哪买?”
这就是一定要跟着的意思了。云漱月嘟囔了句“麻烦精”,很快又想出对策。
她眨了几下眼,也不瞪人了,反而真诚而诚恳地望着卫逾:“我是要去买女子要用的月事巾和小衣,你也要跟着么?”
没等卫逾回话,一侧的李照风就跳了起来,面红耳赤,又顾忌这还是路上,人来人往的,只能红着脸压低声音:“姑奶奶,这种事不用说出来!”
云漱月再扭头一看卫逾,他果然耳垂也漫了点红色,在雪白的脸上看起来格外突兀。青年抿了抿唇:“那我在门口……”
“哎呦!”李照打断他,伸出手拽人:“你等什么等,我可不去,卫师兄随我一道吧,云漱月那么厉害,能出什么事?”
云漱月认同地点了点头,她就知道!这趟多个李照风没错。
卫逾被两个人都拦了下来,也只好作罢。云漱月满意地一溜烟走了。
*
云漱月鲜少来山下,此刻见什么都稀奇,芥子袋里装了不少东西。
等她将祛妖气的药草买完之后已经很晚了,云漱月在原地等了两人一会,没能等到,便琢磨着主动去找两人。
落霞镇有一家最最有名气的酒馆,李照风每每下山都要往那头去,是以云漱月也知道,照着路找了过去。
作坊在鲜少人问津的小巷,才踏入,便能闻到浓郁的酒香,铺天盖地地过来,仿佛只要闻闻,都叫人要醉了。
“老板。”云漱月撑在柜台,看老板忙碌的身影,忍不住开口:“李公子呢?”
老板已经是满头大汗,近日是落霞镇特有的祝日,百姓都指望着节日里痛痛快快地喝上一壶,约酒的人不少,他已然是忙得团团转。
“来了来了!他的酒酿了好些日子,我取出来要废些功夫,李公子他们便说一会再回来取。”
云漱月一下就猜到他估摸又去哪寻欢作乐了,哦,这次还加上带了一个卫逾。
真不靠谱!倒数第二不靠谱的云漱月数落最不靠谱的李照风。
“那酒呢?”她给李照风传了张通讯符,打算先将酒带回去。
“我已经取出来了,就在后院,小姐要是方便就去看看,您看,我这……”他示意了下自己手上的纸笔和算盘,示意忙不过来。
云漱月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应了一声,自己独自往后院去了。
酒坊后院是座巨大的酒窖,里头只布置了些简单桌凳,剩下的就是巨大的酒架,放了不少的酒坛。
云漱月一眼就找到了放在最中央的酒坛,上面贴了张封条,写着“李照风”。
知道这就是要取的东西,云漱月凑近,闻了一下,只觉得醉意熏人,要往人骨子里钻。
她高声问外头的老板:“这封条能拆开了么?”
老板那头已经忙得团团转,抽空回她:“可以的可以的,不过这酒照着李公子的方子酿的,劲可大着呢,小姐轻易最好不要喝。”
云漱月最受不了旁人激她,她拆开盖子,那股酒香味更浓了,只是闻着,就叫人头昏脑胀。
她有些愁,原本就打算放弃,转念一想,李照风的酒量尚且没有她好,自己试一下应当也是可以的。
这样开导完自己,她又从芥子袋里取了只小勺,舀了一小口酒,抿了抿。
酒香醇厚,入口很是辛辣,过后便是甘甜,还隐隐带着桃花的清香。
云漱月眼睛一亮,说李照风这次倒是酿了一回好久,没忍住又试了一口。
这酒越喝辣味越淡,桃花香越浓,好像要使人溺在春日里。
云漱月直起身,仿佛能看到春天里的桃树,远处还有一只小狐狸,通体雪白,毛茸茸的,与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那双通透浅蓝的眼睛,只是直直地望过来。
云漱月点点头,对着酒很满意,结果不知怎么的,一屁股突然坐到了地上。
云漱月此时发觉了点不对劲。她脑子晕乎乎的,好像犯起了春困。
糟糕!这酒后劲好大,她心里数落,想起身,去找附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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凳子坐着,醒醒酒。
然而双腿像发软了的面条似的,举步维艰,云漱月连打起精神来都做不到,双腿发软,眼看着就又要摔下去了。
眼前那团雪白却突然蹿了过来,动作飞快,叫云漱月惊诧之余又措手不及。连同摔在地上的余痛都没了个干净。
狐狸离她不过咫尺之距,叫她更轻易地看到这狐狸,它的毛发雪白柔顺,像一团小雪人,眼睛如同蓝水晶,毛发蓬松,灵动可爱。
云漱月忍不住打量它,也就是这时,才发现自己为什么不觉得疼痛。狐狸漂亮的尾巴被她坐在,铺了满地雪白,如同置身雪地。
寻常狐狸的尾巴有这么大么?
云漱月心觉奇怪,仔细打量过后,才发现那尾巴好似有好几个尖……
等下?!
她大脑一晕,再抬眼,眼前哪里还有白狐的身影,好似飘渺的一场幻梦,云漱月只觉得那酒好像后劲更大了,好不容易站起来的身子一软,步子都踉跄了起来。
一只手稳稳地撑住了她。
涌入鼻端的便只剩霜雪的清香了,一场大雪将空气中的酒香洗刷了个干净。
云漱月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只看见那双撑着自己的手漂亮而干净,和他身上的雪香味一样。
察觉到少女落在自己手上的视线,他仿佛被烫到了似的,等人站稳后手飞快地缩了回来,抿了抿,垂下脑袋,有点不好意思:“对、对不住。”
云漱月抬眼,看清眼前人的长相。
他头发乌黑散下,衬得一张脸雪白又小,眉眼天生带着几分悲悯和不谙世事,似乎被吓到的是他似的,眼睫不安地颤着,亮色的唇抿得紧紧的,看起来在紧张——
酒气壮人胆,云漱月大着胆子,握住他的手,没让他收回,她醉醺醺地问:“你紧张什么?”
“没、没有。”青年这才抬起头看她,不过很快又别过头去,他摇摇脑袋,偶尔叫人能看到压在发下绯红的耳垂。
“你是小结巴么?”云漱月又问,伸手抓住了他红玉似的耳垂,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欺负人。
她力气没收住,抓得又重,青年不自觉往后缩了下,反应过来又顿住了,没再后撤,反而凑近了她一点,眼睛清凌凌地望着她。
“没有,我不是。”识阙说,又挨近她,轻声道:“你喝醉了,歇一会吧。”
云漱月也觉得自己一定是喝醉了,因此看着眼前人,只觉得口干舌燥,连手上握着的耳垂都要烫得烧起来,热意透过皮肤,仿佛能抵达人的心口。
如此近的距离,她可以轻易闻到对方身上的霜雪味,感受到冰凉的气息,如同沙漠跋涉的人遇到了绿洲。
哪怕是海市蜃楼般的幻梦,也叫人忍不住凑近——
砰!
识阙好像能听到自己心里在炸烟火。他早些年见过,烟火开在天际,爆炸时的动静很大。此刻好像能在心里炸出汹涌的波涛。
云漱月亲在了他的脸侧,动作很亲,像无意停歇的蝴蝶,只是蜻蜓点水。
她身上带着浓浓的酒香。天机阁人五感比常人敏锐一些,识阙闻到时觉得自己仿佛也要溺毙在她的气息之中。
尾巴——尾巴要出来了!
他着急地想,覆在身上的人却有些脑袋昏沉,只是继续直勾勾地望着他。
“你好漂亮。”占了人便宜的云大小姐点评,呼吸时的酒气都要扑在他脸上,更像耍流氓的了。
……
“云漱月。”外头突然有人喊道。
11. 灵宠
眼前好像在冒雾气,烟雾缭绕的,像误入蓬莱仙境。云漱月使劲眨了眨眼,还是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可是耳边仍然有人絮絮叨叨地念着她的名字,间或着几声嚷嚷,吵得她心烦意乱。
“她不会一觉睡到——”李照风半句话卡喉咙里,低头,对上睡眼惺忪依然难掩杀意的一双眼。
云漱月:“……”
她这才感觉体内有凌冽的灵力在周转,连同滞后了许久的经脉仿佛都流通开来,手脚也终于恢复了气力,只是整个人还是恹恹的。
脑袋痛。她想,目光一转,落到一旁沉思的卫逾。
见人醒了,他微不可查地松了眉头,给她递了个眼神,目光凝在伏在她腿侧睡觉的白狐。
“哪来的?”云漱月比他更好奇,弯腰下去看,只觉得那狐狸如同小雪团似的,毛发蓬松,像一朵大大的蒲公英。
总而言之,怎么看怎么高兴,于是忍不住蹲下身,伸手把它抱起来。
“不是你带过来的?”卫逾纳闷,同她解释:“我方才一进来,就看到它趴在你这了。”
他这样一说,云漱月也隐约有了点印象,朦朦胧胧之中,好像确实有见过一只狐狸,还有一片桃林,还有……
脑中的记忆如同隔了薄纱,怎么样都想不起来,只剩下隐隐约约的一个模子,云漱月实在没记起来,也不再纠结,她喃喃:“喝假酒喝出来的吧。”
说起这个,她就来气,质问李照风:“你那什么酒,我才喝了一点点就上头来劲了,就这样你还要喝呢……”
刚刚云漱月没醒的时候被卫逾威慑了一通,现在还手心出汗呢,没想到现在她醒了又挨一顿骂,李照风心里苦:“姑奶奶,那酒本来就是我俩能喝的。”
李照风有个嗜酒成性的师父,为人豪放不羁,同李照风倒是一拍即合,两个人倒像能一同游街打马的纨绔子弟,这酒便是他叫李照风同他酿取的。
“不若现在看管那么严,我怎么有法子下山?”李照风哭丧着脸,求饶。
原来是找了这个法子才下的山,云漱月只好说“好吧好吧”,就算原谅他了,只是一个劲地给怀里的雪狐顺毛。
它的毛发蓬松,云漱月揉了几下,没见它掉毛,于是更放心的揉了起来:“这狐狸怎么办?”
卫逾奇怪地看了那只小狐一样,还是喜欢不起来,他恹恹:“用灵力唤醒,让它自己回家吧,谁知道从哪来的。”
云漱月想了想,也觉得有理,掌心凝出一团灵力,正要下手,卫逾就先她一步,抬手覆在雪狐脖后。
他掌心涌出丝丝蓝白的灵力,掩入狐狸的体内。
察觉到腿上的狐狸轻微动弹了下,云漱月略微把它朝上提溜了下。只见那狐狸更加剧烈地动弹起来,毛发蓬松开来,脑袋不自觉朝她怀里蹭了蹭。
“哎呀。”云漱月弯下腰,和它挨得近近的,抬眸对上它剔透的眼睛。
狐狸的眼睛是浅蓝色的,跟水晶似的,似乎因为刚睡醒,还带着惺忪的感觉,仿佛通透的水晶蒙上了一片雾气,湿润润的。
猛得被云漱月靠近,它身上的毛好像更炸了一点,动弹着就要往云漱月身上跳下去。
倒是挺活泼。云漱月想,松开手,任由它下去了。
只是还是有点可惜,她幼时养过一只小兔子,毛发顺滑漂亮,很通人性,叫人喜欢,只可惜后面被父亲呵斥,说玩物丧志。
那只兔子于是最后被兄长云珣拿走了,云漱月一开始还记得要时不时去看它,可惜久养不在身边加上发现旁的新奇有趣的玩意,于是云漱月很快就将它抛之脑后。
前些年误闯了云珣的书房,才发现那只兔子竟然还好端端地活着,依旧是那么漂亮。
兴许是修出了灵识,所以活的久了点?云漱月当时是这样猜测的。此刻见了这样一只同样漂亮而聪明的狐狸,一时之间心也痒了起来。
“好了,回山门吧。”卫逾低头扫了那狐狸一样,朝两人点头。
在山下耽误的确实有点久了,云漱月坐着凳子睡了一觉,此刻也腰酸背痛,很想回去躺着床上,因此难得没有和他呛,应了一声就要起身。
伏在地上的狐狸耳朵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尾巴晃了下,突然转过头看她。
云漱月疑心它能听懂自己说话,蹲下身摸摸它脑袋:“你快回家吧,我也要回家了。”
狐狸面上没什么情绪,只是用漂亮的蓝眼睛望着她。
云漱月猜不出小动物的心思,拧着眉推测,突然发觉手腕上传来一片毛绒的触感。
狐尾毛发蓬松,干净顺滑,绕在人手上的时候仿佛一下子碰到了云朵,那么轻——那么软——
云漱月没忍住,掐了一下。
狐狸应激似的颤了下身子,喉中发出轻微的呜咽,再抬起眼时,仿佛已经积了薄薄的水光,可怜又可爱地望着她。
只是尾巴还没有松开,紧紧地绕在云漱月的手腕。
“哎哟!”云漱月更喜欢了,却还是要装模作样地问它:“是不是没有家,要不要跟我一起——”
卫逾皱眉,跟着蹲下身,同她挨得很近,犹疑:“它的毛发如此干净,不像是流落在外的动物,好似能听懂人语,不知是否开了灵识,又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竟然叫我们都没有知觉……疑点颇多,带回宗门恐怕不是明智之举。”
云漱月自然知道这不是明智之举,但她实在是太想要一只灵宠了,何况这狐狸这么好看,又听话温顺……
那灵狐似乎也知道自己不讨喜,更加轻微地呜咽开,脑袋一下一下地点着云漱月的小腿,好像在求情。
心中的天平计量了下,云漱月觉得适当地向死对头求求情也没什么,于是呼吸一个来回,将伏在地上的狐狸一把抱起,抬到他面前:“你不觉得它很可爱么?它好像也很喜欢我,我真的真的很想养一只狐狸。”
四脚动物突然腾空,手脚不自觉挣扎了几下,又听到云漱月说“它好像很喜欢我”,又僵硬地身子仿佛都不会动了,安安分分地被她举着,由着动作。
卫逾抿了抿唇。
知道他只是快答应的意思,云漱月加了一剂猛料。
“卫逾师兄,求求你了,我会好好照顾它的,或是等它养出灵识,想要回去了,我就把它送回去……好不好,卫逾师兄!”
云大小姐显然很少求情,所以不知道自己求情的时候也很理直气壮,一副了不起的模样,眼睛睁得圆圆的,望着人的时候,好像眼珠里能把人都装进去。
卫逾不自在地别过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浑身有些僵硬。
他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才终于松口:“哦,好吧,那要把它带去灵兽所,检查过后才能给你养。”
“好呀。”云漱月兴高采烈,连带着看卫逾也顺眼了很多。
不过他既然没有那么坚持反对,就说明其实也很屈于自己的淫威,想必逼他喜欢自己,成为白月光什么的也不是太难!
云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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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美滋滋地想,觉得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不仅养了一直很想养的小宠,还找到了一些同卫逾相处的小窍门,离任务成功不过数步之距。
她发自内心地笑起来,眼睛弯成漂亮的月牙,看谁都能找到一二三点值得表扬的地方,不由自主地朝卫逾凑近了点,发自内心:“卫逾,你长得真好看。”
卫逾一怔,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自己,眼睛好似进了沙子,不自觉地就眨了许多下。云漱月说话扑的热气也好像能带到自己身上。
酒气温热,因此扑得他也十分脸热。
望着人亮晶晶的眼睛,卫逾也不由自主地挨近了点……
直到鼻尖碰到一片毛茸茸,才发现那只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两人的中间,它动弹了下身子,好像有点不舒服似的,哼唧了几声。
云漱月立马被吸引了注意力,抱着它站起身,声音放轻哄道:“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我没抱过这么大、这么软的活物,兴许不是很熟练。”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那狐狸却是蹭蹭她掌心,好似安慰她似的,并不在意。
卫逾也只好跟着直起身,想开口说什么,却突然对上狐狸望过来的目光。
那雪狐看了他一眼,很快又避开,不想搭理他似的。
卫逾:……
所幸,他本身就不怎么讨活物喜欢,因此见怪不怪,没太放在心上。
*
灵兽所顾名思义,是看管看顾灵兽的地方,门中不少师兄师姐养了宝贝灵宠,可爱小巧的有小雀兔子,高大凶猛的有老虎狮子,下山除魔时便会将它们短暂寄存在这。
作为要养在门中的灵物,小狐狸要在这检查一通有无沾染上魔气、有没有什么隐疾,起码要待上一天。
云漱月望了望笼子里一同关着的小狼、老鹰……一边思索到底是谁会养这些,一边担忧狐狸被欺负。
万一被狼咬伤了怎么办?万一被鹰啄掉了毛怎么办?!
她忧心忡忡,忍不住挨近雪狐,宽慰它,也是宽慰自己:“你好好待着,明日我就来接你,保护好自己,不要受欺负了。”
狐狸温顺地拿鼻子碰了碰她掌心,脑袋点了点,很乖巧地应了。
云漱月却还是放心不下,揉了揉它的毛,就起身,取出几块灵石,打算回去前贿赂贿赂灵兽所的同门,请他们好好看顾下自己的狐狸。
确认人走后,看不到云漱月的背影,狐狸才终于卸下了点劲,找了个地方,把尾巴盘在身下,闭目养神。
一只小狼忍痛叼出自己最喜爱的小球,把它递过去,“上奉”给他,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想讨好似的。
识阙的眼睛还是不适应如此亮的天光,他的尾巴轻动,把球推回去,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叫旁人同你玩吧,我今日有些累。”
见他不要小球,小狼松了口气,又有些沮丧,咬着球,凑近了识阙,自己专心致志地拨弄起球来了。
*
等回到自己的小院,已经入夜了,云漱月整理好下山买的玩意,翻翻找找,取出给归曜买的丹药。
归曜这几天一直待在她的偏院,没当着云漱月的面出门,但她能感受到,他一直很想离开宗门,十有八次找他是不在的。
因此她也没多放在心上,简单敲了几下门就算打过招呼,推门进去了。
直到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湿热水汽,看到屏风后影影绰绰的身影,才大概、似乎、勉强、应该,发现了点不对劲。
12. 既白
随着铺面而来的温热雾气之外,还有一道道来势汹汹,势如破竹的凌冽剑气。
云漱月在心里骂人,动作飞快地躲了好几道,可惜屋内的地粘了湿润的水汽,湿答答的,她没忍住,朝他那边踉跄了几下。
“喂喂喂!”归曜赶紧够下外袍,用法术稳住屏风,像被踩到尾巴的小狗,气急败坏:“你不要靠我那么近!快点出去!”
云漱月被他莫名其妙攻击了一通,也憋着气呢:“你让谁出去,这是我的院子!”
归曜:“……”
他似笑非笑:“行啊,我出去,出去就和人说是你救了我……”
恩将仇报!恩将仇报!
云漱月被气得脑袋疼,绷紧了嘴角,不想理他了,开始后悔答应这破系统做什么白月光。
性格那么差,还喜欢欺负她,别说会不会喜欢她了,就连被这样的人喜欢都很麻烦!
归曜刻意等了等,没听到人回话,有些好奇,然而衣服还没穿好,只能假装不在意的问:“怎么不说话了?”
“不想和不会说话的人说话。”云漱月还是生气,手上的药也不想给他了——让这人留下个什么后遗症吧,一辈子都别好的那种,治治他的坏毛病。
归曜“哦”了一声,也不说话了,飞快地在屏风后换衣服。
云漱月做了决定,扭头就打算走,然而归曜已经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手指轻轻一动,云漱月于是发现,那条熟悉的金绸又圈住了自己的手。
云漱月:“……”
她恶声恶气,越想越气,难得就要掉眼泪:“你干什么?!”
“这带子自己要绕上去……”归曜话说一半,突然看到她脸侧的晶莹,顿了顿,也没有挤出旁的什么字句了。
云漱月只是想挤几点眼泪,突然见他不吭声,智商难得上线,好像大抵似乎,找到如何对付这人了。
她使劲眨了眨眼,让凝在眼眶的泪掉得更多:“我好心好意来给你送药的,不就是不小心看你洗澡了么,还拿剑气打我,至于么?”
归曜又被踩到尾巴似的。
暖黄色调的烛火下,他的肌肤不似往日白皙,好似也沾染上了暖红的色调。
“什么叫看我洗澡!”他气急败坏:“花婶婶说这是轻薄我!”
云漱月被扣了那么大一顶帽子,莫名其妙:“什么轻薄你!我那是不小心的!谁教你的这就是轻薄了!”
魔域多开放,归曜说的花婶婶是一个活了近千年的魔,管着一大座贪欢楼,经常叫归曜小木头,又怕他真成木头,于是同他讲了许多。
譬如男女之间是不能随便亲近的,倘若叫人看了身子,就是被人轻薄了。
魔域的魔大多随心所欲,路上看对眼了勾着人衣服就走的不少。
归曜这么多年,都是老老实实穿很多很多衣服的,没成想谨慎了那么多年,在云漱月这栽跟头了。
他想了想,笃定:“你轻薄我。”
答非所问,牛头不对马嘴!云漱月觉得他真是洗个澡把脑子洗进水了吧。被莫名其妙到了,连眼泪都挤不出来,只好作罢。
所幸也不是很生气了,于是便将手里的药拍在他掌心:“给你带的药,祛祛伤口的妖气。”
归曜顿了顿,没想到他真的是来给自己送药的,抿了抿唇,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一只手在金带上绕圈圈,有点手足无措。
云漱月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感受到腕上的绸带一直动啊动的,绕得肌肤发麻发痒,于是伸手扯了扯金带:“干嘛呢。”
仿佛被惊到似的,归曜突然松开金带,别过头,就是不说话。
夜里的蜡烛散着微弱的光,找得他耳垂有轻微的红,叫云漱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看来下次要在屋里多加点蜡烛了,她想。
见人松开了握着的金带,云漱月便解开了绕在自己手腕的带子。
带子冰凉丝滑,是上好的绸料,稍不注意就从指缝滑落,掉在地上。
她蹲下身,想捡起来,却突然被归曜打断。
“别……”察觉到云漱月突然望过来的目光,归曜又把话吞了下去,只是换了一个说法:“不用,不用捡。”
“哦。”云漱月闻言不再动作,任由那金带掉在地上,末了看他又不说话,一副拧巴模样,猜测他是不是自己不方便上药,又不好意思说。
“喂。”她突然开口。
“喂什么喂,我不是告诉你我名字了么?”少年拧巴地开口。
云漱月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他叫什么,好在归曜心思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没注意到她,云漱月小小地松了口气:“你不也没叫我名字么?”
归曜今晚不知道怎么了,反应慢半拍似的,听到她呛人,第一反应竟然也没回话,只是出神。
见人这样,云漱月一个人也不好置气,又从他掌心抽回药瓶,指尖意外点到他的掌心,摸到一片茧子,她说:“我帮你上药吧。”
归曜好像这才醒过神来,把手往后缩了缩,见云漱月没注意,才试探性地朝前迈了一步。
他别过头,别别扭扭:“哦,好……云漱月。”
*
兴许年岁真的不大,归曜就跟少年似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叫云漱月真真实实觉得他比自己小个几岁,因此对他的坏脾气也格外包容……一点点。
“你别动!”她使劲拍了人一巴掌。
夜里的烛火本来就昏暗,那道伤口黢黑又深,凝了不少化不开的妖气,云漱月本就难看清,这人还时不时动一下,叫她更涂不好了。
归曜只肯将衣服解开一个小角露出伤口给她涂,他脑子乱糟糟的,觉得还是得回一趟魔域——起码要问下花婶婶,这样上药算不算轻薄。
药膏冰凉,云漱月的手又温热,碰到肌肤的时候先是一凉,等药膏化开,便能感受到她温热的体温和指腹。
不像魔,人的体温总是温热的。归曜想,突然有点说不清的情绪,对这温暖的温度有些无所适从,忍不住又往后缩了下。
云漱月耐心告罄,也没等药膏涂匀,胡乱地抹了一通,便算大功告成:“好了,就这样吧。”
归曜又把衣角放下,抬头,看她,想说话,又停止住了。
这人的嘴里一向蹦不出什么好话。
云漱月自然注意到了他的表情,捂住耳朵,一副不想听的样子。
归曜果然被气急,脾气坏坏地开口:“你要是不想听就把耳朵丢掉!”
“我才不要!还没叫你把嘴巴丢掉呢!”云漱月飞快地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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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知道归曜马上又要回话,飞快地溜出去了。
归曜望着人的背影,抿了抿唇,最后只是有些生气地嘟囔:“怎么不关门啊。”
他过去把门关上,途径那根金带的时候,顿了顿,还是没忍住蹲下身将那根金带拾了起来。
金带细细一根,静静地躺在他手心,仿佛还有金色的魔气在上面涌动,联系着主人。
他突然自己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指尖,可是无论如何,都没有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好像过电一样。归曜想。
*
云漱月盼了一个早上,总算得到灵兽所的传讯,说可以将小狐接回去了,于是兴高采烈地跑去接自家狐狸。
待在外头过了一夜,狐狸毛发还是洁白如初,漂亮的眼眸在碰到她的一瞬间亮了起来,生动了不少。
“有被欺负么?”云漱月赶紧过去将它抱起来,检查了一通,确认没受伤,感叹果然还是灵石好用,客客气气地同灵兽所的师姐道谢。
师姐顿了顿,目光放在笼中的其他灵兽身上。
往日倦怠恹恹的灵兽昨晚和今早都正襟危坐起来,一个个的都紧张得不得了,她欲言又止,最后想了想灵石,没吭声。
云漱月道了谢就抱着狐狸往院子走:“你认认路,往后在山门跑的时候迷路了要记得回家。”
识阙无论是做人还是做狐狸都不喜欢出门,却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云漱月更高兴了,觉得它真的能听懂自己说话,把它搂在怀里,喜气洋洋地带着狐回了小院。
很难得的,归曜在院子里晒太阳。
他霸占着云漱月的秋千,懒洋洋地抱着一根秋千的绳索,荡啊荡的,听到动静,假装不经意地看过来,再开口:“药很有用,多谢。”
云漱月点了点头,接过他的道谢。
没想到院子里还有人,狐狸警惕地朝那头往过去,看起来有些谨慎。
“是一个受了伤的人,我心善,把他留在这养几天伤。”云漱月解释,也不再多管归曜,全身心扑在狐狸身上:“给你取个名字,叫小狐好不好?”
识阙:“……”
他认真地思考要点头还是摇头。摇头云漱月会不会不开心?可是点头,这名字实在没办法点头……
归曜强行加入话题:“白色的,叫小黑好了。”
云漱月干瞪他一眼:“好难听。”
“贱名好养活。”归曜只是小声嘟囔,又为自己辩解:“我不会取名……我们那都不怎么取名的。”
“你不是叫归曜么?那么好听,怎么就随便给狐狸取名。”
归曜抿了抿唇,没解释。
狐狸的耳朵却是微微地动了动,对这名字莫名有些熟悉似的。它伸出爪子,巴拉下脖颈处。
云漱月这才发现它脖子挂着一块小巧的玉佩,因为和毛发一样雪白,又被长长的绒盖住了,所以一开始才没发现。
上面静静地躺着两个字“既白”。
“你叫这个么?”云漱月欣喜,这个比小狐和小黑强多了,于是拍案定板:“那你还叫既白好了!”
“既白?”归曜皱了皱眉,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然而对上云漱月亮晶晶的眼神,别过头,改口:“嗯,挺好听的。”
13. 雪中送炭
云漱月幼时的那只兔子全仰赖府中侍从好吃好喝地供着,她本人没操什么心,这是第一次自己养一只活物,不知道从何养起。
好在既白好养,连窝也不用,晚上就宿在小榻上。
难不成是因为毛茸茸,因此自然感受不到什么寒冷。
云漱月摸着他的皮毛,有些好奇,按了一下,碰到温热的、奇妙的触觉,是绒毛底下的皮肤。
狐狸应激似的将身子缩了起来,身上的毛跟蒲公英似得突然炸开,它从云漱月怀抱中跳下去,看起来颇像落荒而逃,长长的尾巴都甩出着急的弧度。
云漱月讪讪地收回手,小声嘀咕:“可能人狐也有大防。”
归曜闻言,轻“嗤”了声:“通人性的东西,你以为。”
云漱月觉得这人嘴巴坏,谁的话都要顶上几句,既白才搬来不到两日,她就有好几次看到一人一狐剑拔弩张,大眼瞪小眼的。
见他不是只呛自己,云漱月于是痛快了些,难得地没有顶他,只是问:“那你呢?也是通人性的东西么?”
“我?”归曜眯眼,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又炸开了:“你竟然拿那种东西和我比!”
“哦。”云漱月淡淡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在嘀咕,这样听来归曜应当真的不是妖。
可是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怎么会好端端地跑去琮隐谷?
而且还要隐瞒身份,云漱月先前没有机会和时间好好想,如今和他相处久了,发觉这个人修为深不可测,倘若真的是祸害,自己就算惹上大麻烦了。
“怎么不说话?”归曜没得到回应,推了下她的秋千,如愿地看见人被吓了一跳,回神,又满意地弯起一双眼。
云漱月被他吓到,轻轻踢了他一脚,托着下巴:“我在想你是个什么东西。”
归曜闻言,果然皱了眉,似乎很讨厌她这样说自己,眉眼垂下,眸中隐隐有幽暗的红光。
云漱月眨几下眼,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归曜一声不吭地别过头,要走。
察言观色是世家子弟的必修课,云漱月一下便发觉他不高兴了,手腕一转,勾住他的。
“我说错了。”云大小姐能屈能伸:“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归曜“哼”了一声,看起来还是不高兴,脚上步子却没有再动了,只是用余光悄悄地瞄她,似乎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
云漱月想啊想的,实在没想出来,干脆就看着人,只能冲他一个劲地笑。
哪有这样耍人的!归曜气急败坏,要挣脱她的手,打算离开。
见他真要走,云漱月急了,手指更紧地圈着他,恶人先告状:“你怎么这么小气啊!”
“我就是这么小气!”归曜被倒打一耙,撇嘴,这回是真恼火了,要拉开她的手的时候突然碰上了人的指尖,自己反而被吓得往后缩了缩手指。
她的手指和腕骨都很细,捏起来没什么肉,却滑滑的,很软。
归曜疑心自己稍微大力一点,她的骨头就会碎掉,于是更紧张了,动也不敢动,只是把无意相碰到指尖往身后藏。
“对不住。”云漱月见自己火上浇油了,难得好脾气地同人道了歉——系统上次出现还是她救了归曜,这些日子不见人影,云漱月很担心系统不在,惹恼了眼前这位爷又出了茬子。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凡人么?”云漱月眨眨眼,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看他,弯弯眉眼,和他道歉,手从他的腕摸到手指,抓住两只,摇了摇。
归曜手指仿佛过电了似的,条件反应地要挣开,云漱月不许,抓得紧紧的,眼尾突然耷拉了下来,仿佛下一瞬就要哭出生。
他于是只能硬生生止住了,板着脸:“手、手松开!”
“不要。”云漱月看出他外强中干,假装抹眼泪,嘴角偷偷翘了一下,飞快压下,又作出委屈模样:“我都没叫你干什么?只是问下你的信息你都不给。”
“我还不是关心你!”她最后说,然后甩开他的手,好像也闹脾气了。
攻守易势,归曜大为震惊,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现在是自己做错了似的。
半瞬的惊讶过后,心口漫起奇妙的感觉,是他从前很少经历过的,像喝了花婶婶酿的蜜酿。
他抿抿唇,凑得离云漱月稍稍近了些:“真的是关心我么?”
还挺好骗的,脑子不聪明的样子。云漱月心说,望着他发亮的眸子,话到嘴边又拐了一下,变了个口风。
“对啊,要不是关心你,我怎么会救你?我还给你送药,问你信息也不过是想知道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归曜又抿了抿唇,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他束着高高的马尾,因为弯腰凑近云漱月的动作,从肩侧落下来,碰到云漱月手背,有些痒痒的。
像被小狗舔了一下。
云漱月莫名其妙地想到。
“……我是魔。”他小小声地开口,声音轻轻的,又带上一点自豪,好像什么了不起的事。
确实是很了不起的事……
云漱月被吓得差点从秋千下掉下去。
修仙界虽说和魔域和谐共处了好些日子,可谁都知道,魔族嗜血好战。就连前些日子沸沸扬扬的门派弟子沉睡之事,也有不少人猜测是魔族之人所为。
可惜碍于明面上没有证据,于是只能按下不发。总而言之,云漱月自小了解到的事,便是魔族都是十分十分可怖的存在。
她差点滑下秋千,归曜及时察觉,捞了她一把,漂亮的眉眼蹙起,仿佛能看出人内心所想。
“你怕我。”他说。
云漱月心里说谁会不怕魔?面上却假装听不懂:“什么?我只是没坐稳。”
“真的么?”归曜将信将疑,就要直起身。
云漱月深呼吸一口,笃定:“真的!”
“魔族不是有魔角么?你的呢?让我摸摸。”她佯装好奇地问。
归曜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身子僵硬地直起来,后退了几步,马尾在身后甩出一道颇大的弧度。
“没有,我没有那东西!”他硬着头皮瞎编,一眼都不敢在望过来,同手同脚地离开,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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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也是落荒而逃的样子。
一上午吓走两个人。
云漱月呼出口气,好不容易稳住自己扑通的心跳。
倘若刚刚归曜要给她看,她也看都不能看,也得手忙脚乱地落荒而逃,好在归曜好骗单纯,轻易被唬走。
思来想去,云漱月还是觉得归曜是魔,这事不能只有自己一人知晓。她必须得找个强大地后台,以免归曜后面翻脸不认人,也好歹有个帮手同自己抗衡一二。
……这样的人不多。
*
“卫逾。”云漱月从门后探出一只脑袋,有求与人,她于是难得好脾气了点,冲人笑笑:“你忙么?”
卫逾练了一半的招式硬生生收回,他把剑收回剑鞘,朝她看过去。
落雪峰终日覆盖着皑皑白雪,云漱月不常来——不,应当是从没来过,所以没有带伞,雪花落了满头,为她铺了点点雪白。
卫逾蜷了蜷手指,别过头:“嗯。”
“我有点事想同你说。”云漱月从门后走进来,弯着一双漂亮的眼睛。
平心而论,卫逾这人其实是很可靠的,旁人同他接触少,他也不爱讲话,云漱月不用担心他把这件事泄露出去。
而且他法术高强,想来和那可恶的魔有一较高下的实力。
最最最重要的事,他是云漱月的攻略对象,话本里不都说了么?假使两人有了共同的仇敌,这关系也自然很容易突飞猛进。
卫逾一声不吭,扭头朝屋内走。
云漱月急了:“诶!你干嘛?”
他于是停住步子,回过头看她,难得弯了眉眼,卸下一身寒气,好似不为人见的暖冬。
“回屋说,外面不冷么?”他问。
“哦、哦。”云漱月这才发现手脚都有些要冻僵了。
因着功法合适的缘故,卫逾常年待在落雪峰,他性子本就冷,云漱月猜测是因为这个缘故,更冷了些许,好在他长得如雪一样漂亮。
冷冰冰的更契合了他霜寒似的眉眼,不显突兀。
“你冷不冷?要不要我给你送几套上好的厚衣服……”有求与人,云漱月开始利诱,用蜜糖包裹自己的真实目的。
卫逾同她相识多年,怎么会看不出她心里有鬼,他无奈地缓和了眉眼,露出半点微不可查的笑意,步子放慢了一点,等她。
只是人说了一半的话,又硬生生地停住了。
“什么?!”云漱月脑内都要爆炸了,只觉得浑身一会滚烫一会寒冷,质问好久没出现,一出现就带来一个爆炸消息的系统。
“你说我要是这白月光要是当不下去,不是不回家的问题,是要没命的事?”她怒气冲天。
系统不敢吭声,弱弱道:“你第一次也没问……而且话本里大家都是因为想回家才攻略的……”
云漱月:“……”
“等着。”她咬牙切齿,而后对上卫逾探究的眼神,难得带了点真情实感。
她诚恳地说:“你有什么缺的一定要和我说。”
我真的很想做雪中送炭的白月光。
14. 魔气
卫逾被她弄得莫名其妙了一瞬,他“嗯?”了一声就算探究,眼见云漱月摆摆手,没继续说下去,便也识趣地不再追问。
修仙之人所求不过得道成仙,长生不老。云漱月在破洞连天的烂庙里活了六年,最知道饥寒交迫的日子,也熬过无数次濒死时刻,那股滋味实在叫人不好受,她决计不要再试一次。
倘若真的将那魔头的事告诉了卫逾,归曜会怒不可遏、会想将她置于死地还是放她一马?云漱月不敢赌,于是满腔要说的话又尽数吞咽下去。
她慢吞吞地捏了一片衣角,说:“没什么,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卫家?”
云漱月住进云府不久,毗邻的卫府就迁去了另一头,不过同在汴梁,对修仙人而言,不过是走一步和走两步的距离。
“……怎么?”卫逾迟疑了瞬,含糊:“什么时候都可以。”
“我有封家书,要给父亲,倘若你要是回去,可以帮我一同带回去。”云漱月绞尽脑汁,总算想出了个合适的借口。
修仙之人不常用家书,一张通讯符便能解决许多问题,卫逾没有拆穿她,见人不是要紧事,继续说:“兴许要过一个月,掌门命我去云洲查事,大抵月余便可以解决。”
卫逾是凌招宗这届弟子中的翘楚,又是掌门亲传,下一届掌门十有八九会落在他身上,自前些年起便时常替掌门查案,游走十六洲。
云漱月早些年还忿忿不平过,可是不得不承认,卫逾实在是个很合格的掌门候选人。修为在修真界难逢敌手,就连性子也理智、冰冷、如同雪山顶上的寒潭,不受任何东西影响,湖面起不了一点波澜。
何况掌门实在不是一个好差事。
云漱月不止一次见过,他办事回来时狼狈的样子。
脸色苍白,灵力用了大半,瘦削的身影立在山门口,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可哪怕是样子,他也依旧一副平静的模样,眸中不带半点情绪。
刻薄如云漱月,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偷偷给他使绊子。
她才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
“云洲有什么事啊。”她话音拖得老长老长,心里盘算着,都说雪中送炭最得人心,出门在外那么危险,岂不是同卫逾相处的好时候!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云大小姐拍案定板,举手:“我和你一起去!”
卫逾伸出一只手,将她立起来的巴掌按了下去,他拒绝:“不要。”
云漱月:“……?!”
她怒目圆睁:“为什么?”
卫逾很坚定:“那不是好玩的,你待在山门,等我回来再给你送信,好不好?”
什么叫不是好玩的!云漱月觉得实在是把自己想成了李照风那种游手好闲、贪图享乐的纨绔,不服气:“我不是去玩的!我是想帮上你的忙。”
卫逾肉眼可见的怔了一瞬,按下她巴掌的手指动了动,云漱月找住机会,扣住他的手指。
他便像受惊了的兔子似的,往后缩了缩手指,步子也撤了一步,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卫逾继续:“……我知道你好心。”
话说出口,他和云漱月都是顿了一顿,两个人默契地别开了头——谁也不是很确认。
“云洲似乎出现了一种魔物,喜食人肉为生,那里离沼泽众多,漳气很重……”他想了想,补充:“还很脏。”
云漱月闻言果然缩了缩脖子。
她抿了抿,觉得这地方好像也不是非去不可……雪中送炭的机会多的是,没必要将自己置于那么危险的地步。
开导完自己,云漱月叹了口气,状若遗憾地说:“好吧,我思来想去,我没去过云洲,那里气候同这里大不相同,我身上要起敏症的。”
见将人说服,卫逾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靠在身侧的手指没忍住蜷了蜷,又被他连同那股奇怪的感觉一起藏在了身后。
“你……”见人要走,他欲言又止。
“嗯?”云漱月朝他看一眼,眼睛眨几下,卫逾于是又说不出话了,两个人僵持地对望了一会。
到底是他先败下阵来,从袖袋内找出一只小巧的瓷瓶,递过去:“上次在琮隐谷内的蓄灵瓶,我已经同掌门说了此事,只可惜魔物混杂,他也探查不出是哪一只的。蓄灵瓶还你,里面的魔气被我净过了,不会攻击人。”
蓄灵瓶不是一次性用品,云漱月本来就还有别的用处,又听见他提到魔物,脑子中突然有根神经跳了一下。
琮隐谷、魔物……不会吧……
她干巴巴地吞咽了口口水,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发起了冷汗。
战战兢兢地接过,云漱月这次是真的没有心思多说什么了,把瓷瓶草草塞进袖袋中就离开了落雪峰。
*
云漱月不敢离自己院中太近,就就地找了个隐蔽的山道,躲在草丛后面揭开了瓶塞。
净化后的魔气要淡很多,魔力几近于无,也不似第一次见到的攻击性那么高,只是安安静静的藏在瓶内,似乎只是一团乌黑的雾气。
可惜云漱月与人朝夕相处了那么多日子,就算淡得几近于无,也轻易地察觉到它的主人是谁。
撕破骨雕心脏的、凶残的、被她收留的、住在她院子里的魔。
云漱月:“……”
她面无表情地将瓶盖重新合上,麻木地想,起码她还在对方手底下顺利地活了三天。
已经很不错了。
系统不知道她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好奇,在脑子里絮絮叨叨地问。
云漱月的脚蹲得有些发麻,想到自己竟然和那么危险的东西住了那么久,心情自然不太美妙,懒得理会脑中系统,敷衍几句反问它:“我还没说呢,你这些日子去了哪?”
系统可疑地默了一瞬,而后顶着她的压力继续:“是这样的……我们不是都不知道如何做白月光么?”
云漱月心说:谁说的,她可没有不会。面上却哼了一声,让它继续。
“我问了问顶上的。男人花言巧语、巧言令色,面上说多么多么喜欢你都当不得真。它说叫你取出他们的真元,既然愿意给你真元,就是对你死心塌地,拿你当白月光了。”系统洋洋得意,似乎还在自喜自己相想出了这么一个好主意。
真元是修士最最重要的东西,在识海之内,相当于龙族的龙鳞,相当于半条命,取出来既要担心灵力共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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际对识海对旁人的抵触,又要防着一时不察灵力倒流暴毙而亡。
云漱月是不聪明,但不是傻子。
别说给真元了,就算是再再再得大小姐喜欢的人,她也不会轻易将真元露给别人看。
这显然就是完成不了的事情。
于是她果断拒绝:“我要他们的真元也没用,况且他们又不傻,就算再喜欢,也定然没有将自己性命交到旁人手里的道理。”
系统没想到被她怎么快地阻断,默了默才继续:“可是你的任务就是要做主角的白月光,只有叫他们追悔莫及,难以忘怀才是白月光,不拿走真元,男人的喜欢不就同沙烁一样,风一吹,就跑了,如何当得了真。”
它难得这么严肃地开口,一时之间叫云漱月还颇不习惯,古怪之余又觉得有些几分道理。
她不愿再想,草草地揭过这话:“到时候再说吧。”
“你……”系统刚说出一个字,就被她拦住了,云漱月直起身,眯着眼,难得显露出几分不近人情的冰冷,于是终于有了点世家大小姐的模样。
她说:“你逼我做任务,看来也得仰仗我才能活下去,就不要再说了,不然我真要发火了。”
于是它只好讪讪地住了口。
怕瓶子里的魔气被归曜探查到起疑心,云漱月将魔气烧了个干净,确认自己身上没有异样,才乘着日暮回了院落。
小狐早就回来了,身子窝在尾巴上面,守在门口,漂亮的蓝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山路,终于等到人了却又跳起来,甩着尾巴伏在院子葡萄藤下望天,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一只狐狸还害羞上了。云漱月心里嘀咕,才不管它,拽着狐尾巴就往自己怀里过来。
狐狸挣了挣身子,只是动作幅度有些小,一看也不是诚心拒绝的。
云漱月犯难:“让我抱抱怎么了?”
于是它挣了下,又不动弹了,老老实实地进了云漱月怀里。它的尾巴毛茸茸的,垂下来,半只脑袋抬起,鼻子轻微地动了动,像在探查云漱月有没异样。
“山门内很安全的,虽说前些日子的封禁松了不少,但还有大阵在呢,寻常妖魔进不来。”云漱月这样解释,突然想到了什么,提着狐到了归曜房前。
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
云漱月起疑,猛得推开门进去。
里面空空如也,桌案一丝灰尘也无,只有一颗漂亮的不知道什么用处珠子。床榻上也是摆放整齐的被褥,仿佛从来没有人待过……
山门封禁已松,这只魔出走的最好时机便是现在。
尽管心里已经想到了,云漱月却还是气得牙痒痒。
真不负责。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情绪,狐狸尾巴缠上她的手腕,作势安慰了下她,眉眼却弯了起来,看起来很高兴的模样。
云漱月踢了一脚靠近的凳子,骂道:“混蛋归曜。”
刚踏入院中的归曜:……
他顿了顿身子,收回脸上的神色,板着脸,作势又要走。
徐既白:……
望到院中的人影,他如出一辙的收好了脸上的神色,又是一副面无表情、不大高兴的样子了。
15. 芥子袋
“我还以为你走了。”云漱月蹭蹭鼻尖,朝门外的人点了点下巴,几步上前,仰头看他。
归曜看她的动作,竟然也不自觉地跟着蹭了蹭鼻尖,而后反应过来似的,飞快地收好动作,别开视线,他拧着眉:“没有。”
实际上,他确实打算就这样一走了之,将那颗不记得什么时候获得的龙珠放在云漱月桌案上,已经足够回报了。
然而就在他隐在树枝上,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凌招宗时,猝不及防闻到身上熟悉浅淡的药草香。
云漱月怕下次下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于是特地买了许多丹药,秉持着不用也是浪费的由头,日日将它们送到归曜的窗前。
小小一支的药瓶,隔着窗纸立在那,光是看着就叫人涌上莫名的情绪。
归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明明伤好全了也要按点把药吃了,就像不知道为什么一转眼,自己又回到了院前。
他拽了拽自己的发尾,蹙着眉,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算了,就当同人告个别,反正住了那么多天……
“喂!你听到了么……”云漱月喊了好几声,终于将人喊回神,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小声数落:“这都喊了多少声了……”
归曜别过头,慢吞吞:“哦,没听到,你再说一遍。”
云漱月气急败坏,脑中登的醒过来,想到眼前这位爷还攸关着自己的生命,于是又只好耐着脾气复述了一遭:“哦,我问你是不是要回魔域了?”
“对,回去办点事。”归曜也没瞒着她,点了点头:“今夜走。”
卫逾这些日子要去云洲,另一个主角还未现身,跟着归曜去魔域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魔域险境重重,云漱月实在没把握去了可以全身而退,而归曜看起来显然不会保护她。
她咬了咬唇,陷入纠结,似乎看出她的犹疑,归曜皱着眉开口:“那是上好的龙珠,对修行裨益很大的……”
想了想,还是垂着脑袋,小声:“我身上确实没什么别的值钱东西了,你等我回魔域办完事再给你别的吧。”
云漱月敏锐地抓到他话里的意思,突然有了主意,她弯弯眼睛,用一种追捧的语气问:“哇!听起来好厉害呀,你在魔域很厉害么?”
归曜谨慎地眯起眼,面上多了几分警惕:“你要干什么?”
云漱月不回他,只是噔噔噔的回屋取出那颗龙珠,她大义凛然似的递到他面前,眨几下眼,慢吞吞继续:“你身受重伤,损了不少灵力吧,这东西先给你用。”
归曜不接,看起来有些烦躁,他揉了揉自己头发:“说了给你就是给你的,收着!”
凶巴巴。云漱月心里腹诽,面上继续讨好:“别这样,我自然还有要事相求的。”
归曜还是不接,只是点了点头,看起来十分倨傲似的:“你先说。”
云漱月小心翼翼地试探:“我呢,还从没有去过魔域,想去见见世面,只是你知道的,我一个修仙人,去那种地方……”
不等她说完,归曜率先打断:“你也知道吧一个修仙人!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不仅归曜,她这话一说,连埋在她怀里的徐既白都抬起了头,爪子巴拉她的衣袖,一个劲地摇头,毛茸茸的脑袋跟风吹过的蒲公英似的转啊转,显然也不支持她的打算。
“哎呀!”两个人都反对,云漱月也急了,脑子转了一圈总算找出一个比较合适的、叫归曜拒绝不了的借口。
她作势被拆穿,气鼓鼓地抬起头,看起来很霸道的样子,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你也知道凌招宗这些日子管得很严对吧!还不是因为好些宗门的弟子都莫名其妙陷入了昏睡。”
这事归曜早有所闻,徐既白也才刚给蓬莱宗算过,一魔一狐配合地点点头:然后呢。
云漱月把锅甩在掌门身上:“我们正派的掌门合理猜测这是怕是你们魔族中不轨之人使的什么毒术,我作为凌招宗正派弟子,自然有义务去看看魔域到底有没有人在兴风作浪!”
她这话说得大义凛然,可谓合情合理,归曜也莫了一瞬。
他这么着急回去,正是听说魔域内出了点大麻烦,想要回去处理,倘若这麻烦还真是同修仙界有关……
“我会查明。”他难得收敛掉情绪,显露出正色,看起来同往日大不相同,漂亮的少年低着头,发丝被温暖的暮光一照,闪着光,像什么宝贝。
云漱月望进他黝黑的眼睛里。
他眼睛的颜色很深,叫人不自觉就被吸引进去走神。好不容易挣脱开来,云漱月有些心慌,抓着怀里的狐狸顺毛,嘴上说着:“我相信你,只是单有我相信是不够的……”
说完,也不继续了,就干站在原地,好像非要归曜给个答案似的。
归曜抿了抿唇,还想拒绝她,不料她突然抬起眼,直直地同他对望,云漱月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又很坚定。
“何况我觉得归公子那么厉害,一定会护我周全的对吧。”
风把她的话刮进了归曜的耳里,风声那么大,呼呼地吹着,将他聒噪的心跳声压得一干二净。
归曜抿了抿唇,没由来得觉得有些口渴。
他想说什么。
最后还是塌下肩膀,声音闷闷地:“别这样叫我。”
这就是同意了。
云漱月高兴地想。
*
有无数个时刻,归曜都会十分后悔,为什么答应了她。
比如迎着第一抹的阳光,他偏头看看在自己身旁,略有些心虚的云漱月,忍了忍,到底没说什么重话,只是腹诽了句:“果然白天了吧……”
云漱月摇头晃脑,假装没看到他的眼神,心里也知道这事还真怪她。
云大小姐没出过这么远的门,新奇了一路,从“这个用的上么?”到“算了这个也带上吧”犹豫了不到一秒和无数次,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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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子袋里装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归曜一开始还有闲心催她好几遭,同人收拾东西,告诉她都用不上。
最后被她凶了几次,也闹了脾气,不管她了。
结果事实就是两人拖到了近天亮才出发。
这还是在没找徐既白的情况下。
原本她是打算将狐狸放到御兽所的,没想到不过是一转眼,徐既白就不见狐影。
所幸她这段日子带着人在山门里走了好几通,同门都认得是她的爱宠,加上门内如此安全,想必不会有什么危险,兴许和从前一样,在外面玩累了就回来了。
云漱月宽慰自己,把注意放回正事上,小小声问归曜:“我们怎么去魔域啊?”
“等着。”归曜突然笑了一声。
他长得显小,平日里笑都是阴阳怪气看起来不怀好意似的,这还是云漱月第一次见他这么开怀地笑,露出一侧的小虎牙,高高束起来的长发迎着风打着圈,实在是少年一意气。
他话音刚落,手中横空仿佛出现了丝线,刮在空气中仿佛能割破空气。
云漱月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见空中出现一个黢黑的洞,里头是浓郁的墨色,看不出有什么。
她讶异:“这什么……”
话没说完就被归曜扣住手腕,一同朝空洞进去。
云漱月下意识闭紧了眼。
然而周遭似乎被归曜的魔气包裹起来,除了风和空气,接不到旁的什么危险。
不过须臾之间,她才察觉自己好似终于落了地,踩在地上,听到归曜开口:“可以睁开眼了。”
她这才大着胆子睁眼,发现降落在城外,来往的都是肌肤上刻着魔莲的低级魔物,似乎察觉到他们外来人的身份,探究地看过来,却又败于归曜强大的魔气威压而默默地垂下脑袋,假装没看到。
这里看起来同人间也没什么不同。
云漱月心里想,突然往芥子袋里找东西。
“干什么?”归曜见她动作,问。
“我带了屏蔽周身灵气的法器,不然也不太招摇了。”云漱月解释,又好奇他身上有没魔莲,抬起头看他。
可惜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没找到。
她惆怅地想:归曜长得那么白,要是加上乌黑近红的魔莲,想必会有些好看。
“你还带了挺多东西。”归曜见她一样一样望外拿,皱眉,十分好奇:“怎么装下的。”
“办法总比困难多。”云漱月洋洋得意:“这些都是我精挑细选的……”
她突然沉默。
归曜也沉默了下来,过了好半天,两人才将视线从一双通透的、假装无辜的蓝眼睛上挪开。
归曜面无表情,麻木地指了指狐狸:“这也是么?”
云漱月同样麻木:“真不是……”
所以芥子袋到底怎么能装下这么多东西啊?!
就连狐狸也有!
16. 荒泽
云漱月合上眼睛,再睁开,试图证明这只是一场错觉,然而小狐狸仍然好端端地待在原处,睁着一双无辜的漂亮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云漱月:“……”
她伸出手,把这团毛茸茸拎出来,抖了几下。
大抵也是心虚,徐既白任由她抖,只是间或着呜咽几下,扑闪扑闪地眨几下睫毛,再用一双爪子贴紧她的衣袖。
于是云漱月满腔的质问又都堵回了胸膛里。最后只是弹了弹他的额前。
“魔域多危险啊!下次不能这样了听到了么?!”
徐既白“呜呜”了几声,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拒绝,归曜倒是先崩不住了,绷着脸说:“我看还是把它扔出去得了。”
这两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对头,云漱月只能猜测兴许是因为魔族天生不爱毛绒绒。
云漱月怕他真的把徐既白扔回去,团了几下把狐狸往自己怀里塞得更紧凑了些。她摇摇手,拒绝:“不要欺负它。”
归曜“嘁”了一声,有些不满:“谁欺负谁?它来了魔域,我还得好吃好喝地供着它,护着它,谁欺负谁?”
云漱月转了下眼珠,脑筋活络一下,知道现在背靠哪棵大树了,又好声好气地夸起他了:“自然自然,能安然无忧地在魔域里待着,自然倚仗我们归曜大人。”
明明她是在夸自己,归曜听了却百般不自在,他咳了咳,转开目光,硬声硬气:“你那个屏蔽灵力的呢?快点,我们要进城了。”
云漱月只好先将毛茸茸递给他,自己又重新翻找起来。
徐既白挣扎了几下,又担心云漱月发觉,不好太明显,只能梗着气被归曜抓在手中。
他一双眼睛深黑色,只有用魔气的时候会泛起浅浅的红,就这样直直地望着徐既白,好像要看破它。
徐既白自己玩自己的爪子,就是不和人对望。
归曜没好气地“嗤”了一声,拨弄他的脑袋。
徐既白自然不愿意叫他碰,绕着躲了好几下,它越躲,归曜越要折腾,两人闹了一会,狐狸却突然停住动作,生生抑制住自己挣扎的本能,没搭理他的动作,就这么老老实实地任他折腾了。
归曜心里纳罕,手指揉着它的毛玩。
云漱月好不容易找到东西,一扭过头,看见归曜又在把徐既白揉得乱糟糟的,赶紧伸手接过来。
她有些发愁,一边替徐既白整理毛发,一边问归曜:“干嘛呀?!”
小狐狸只是用一双漂亮的眼睛望着她,间或呜咽几声,看起来受了天大的委屈又不愿意说话的模样。
云漱月的一颗心更软了,忍不住小小声安慰:“可怜宝宝……”
修士耳力极佳,她再怎么小声也叫归曜听得一清二楚,他“啊”了一声,目光转到那只狐狸身上,有点咂过味了。
比可怜是吧。
他恶狠狠地想,已经想好了打算怎么报复回去,面上假装不显:“进去吧,再晚些就来不及了。”
*
两人一前一后并着肩进去,城内大都是低级的魔族,露出的肌肤都开满了魔莲,身上裹着黑袍,在街道上走着,人人都事不关己的模样,倒是叫偌大的城有点冷清。
云漱月觉得有些阴森,没忍住蜷了蜷手指,怀中的狐狸通人性似的,把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压在自己的毛发下,一双眼睛机灵地朝四处张望。
魔域没有太阳,只有一轮圆月,根据亮度的不同区分白天与黑夜,归曜眯着眼抬头看了看月牙,有些得意:“正是时候。”
“什么时候——”云漱月话没说完,就看见他如同残影,飞快地穿梭在城中小道,她生怕被下,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忙跟着他一起走。
虽然人不多,城内的小道却是错综复杂,云漱月跟了好久,又不能用灵力,全神贯注才能勉强不跟丢人。
“你别走那么快啊!”她没好气地开口,没成想面前的人果然停下,她一时没刹住车,眼看就要撞上他的脊背。
怀里的狐狸倒是眼疾手快,堪堪抵住了面前人的后背,叫她勉强稳住身形。
云漱月怒问:“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归曜看起来没注意到,他偏过头声音压得低低的:“到地方了。”
听他这样说,云漱月这才从他身后歪着脑袋看看叫他一路赶过来的地方。
眼前是一座废旧的驿站,门牌上的字迹都要脱落,有些腐败的木枢和已经残了一角的旗子,处处都透露出一股很穷的气息。
黄沙带着的风吹过,门板“吱呀——”地发出尖锐的声音,看起来分外古怪。
云漱月觉得这地方实在是有些太阴森了,又听他那么小声的开口,没忍住,跟着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怎么了?”
“没怎么。”归曜轻声回她,在她怔忪之际却又突然抬高一个声调,他笑起来,露出半边虎牙和弯月似的眼睛,看起来实在是——欠扁的洋洋得意。
他说:“这才是故意的。”
云漱月:“……”
她板着脸,凝噎,转头就要走。
没想到她突然的这一下,归曜急了,伸手拽住她手腕:“我……咳咳……逗你玩的。”
他闷闷地说。
云漱月仍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她经常不高兴和高兴,以至于脸上很少有这样冷静又平淡的表情,她长得本就是棱角圆润的模样,不笑的时候便好像将收敛起来的锋利尽数露出来,轻易就将人扎得鲜血淋漓。
归曜皱皱鼻子,埋下头,小小声:“哦,对不住。”
云漱月依旧没说话,只是甩他的握过来的手。
归曜的猛的心一跳,仿佛漏了一拍似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涌上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情绪。他晃晃脑袋,将乱七八糟的思绪扔出去,心里都已经做好将她打晕的准备了。
没想到云漱月步子一转,擦着他肩率先带头在他前面走了进去。
只剩下银铃般的笑声和一句洋洋得意的剩话,她满意地回答:“没关系,因为我也是故意的。”
归曜怔了一瞬,对上她突然转过来的脸。
似乎是在问归曜为什么还不跟上,大小姐等得有些急了,脸色不太好,但是刚刚捉弄人的喜悦没有完全消弭,于是嘴角和眉眼的笑意还没散干净,一双眼睛清凌凌地望过来。
她动动唇:“快点——”
归曜这下是真的发觉,不是错觉,他的心又漏了一拍,再之后却跳得飞快,要赶上呼啸过来的风了。
*
外面看起来是破烂的驿站,里头却……其实也是破烂的驿站。
已经上了年头的桌凳,积攒了厚厚一层灰,与之相反的是擦得油光发亮的算盘——处处都透露着一股黑店的气息。
云漱月对这地方能住人持保留意见,她想,要是归曜真叫她住着,她也不想刷什么好感了,掉头就回凌招宗去。
毕竟喜欢这种事,不急于一事,大小姐又不是上赶着找罪受,住在这相当于叫卫逾一日不洗澡。
想到倘若真的不让卫逾一天洗澡,他的脸色定然精彩纷呈。云漱月又没忍住,偷笑了几声。
归曜今天看起来不大聪明,进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都没反应过来。
云漱月恰好在偷笑,她对上人的眼睛,脑袋猛的一凉,刚想着归曜不会以为她是在取笑他,然后给她找不痛快吧?!
她连解释的话都想好了怎么说,谁知道归曜比她更急,飞快地将目光挪开,一副不想看她的模样。
云漱月:“……”
店小二倚在一侧,无精打采道:“二位住店还是吃饭?一人十金,两人二十,夫妻要收二十五……”
果然是黑店……云漱月感叹,又忍不住问:“为什么夫妻要二十五啊?”
听她这样问,店小二总算是来了点精神,抬眼看她,又动动鼻子嗅了嗅,半天才扫兴地重新低下头,恢复懒洋洋的神色。
“哪里来的小魔,连这些事都不知道,身上又一丝魔气都没有,我还以为是外头的呢,我跟你说,这是……”
云漱月一边心虚一边虚心好学,争取下次不露馅,津津有味地准备听他解释。
耳侧却突然盖上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归曜好似终于醒过来,只是还是一样都不看她,他耳尖有些发红,却佯装硬声硬气地开口:“叫你掌柜出来。”
“诶,你这……”店小二刚要教训他几句,却突然感受到他周身庞大的威压,心知是“贵客”,便讪讪地收了神色,赔了句不是,转身去请掌柜了。
“我还没听完呢。”云漱月说,突然发现被他捂住耳朵时说话仿佛有回声,闷闷的,心里觉得有趣,又连连喊了几句“归曜”、“归曜”、“既白”来玩。
归曜一边觉得她笨,一边还是懒散地垂着眼皮一一地应了下来:“嗯、嗯、嗯?”
一打岔,云漱月也不记得自己要问什么了,转眼就看见掌柜忙不迭迎了出来。
比起店小二和旁的魔族路人,他看起来修为更高深一些,既不长角也没有可怖的魔莲,身形有些富态,看起来同人间的富贵掌柜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忙不迭迎了上来,而归曜只是松开了覆在云漱月耳侧的手,他伸出左手,朝他侧了侧手腕,露出内侧的一朵黑莲。
云漱月轻呼一声,再定睛看过去时,他手腕内已经没了莲花的痕迹,白白净净,仿佛没什么东西出现过似的。
确认了来人,掌柜擦擦脸上的虚汗,正色道:“东西已经备好了。”
“趁还在夜,一会便动身。”归曜点了点头,吩咐下去,掌柜便又转身去后院准备了。
云漱月看得啧啧称奇,只觉得有很多很多问题要问,一时找不出先说哪个。
“你那个莲花,再变给我看看。”她想了想,还是找个最想知道的:“是你的魔纹么?”
“你以为变戏法呢。”归曜一边呛她,一边配合地再露一遍,等云漱月又说要再看一遍时果断拒绝:“再看就要收报酬了!”
云漱月立马变了口风:“那我不看了!”
她这样一说,归曜心里又不痛快了,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捏了一下心角,不难受,只是有种异样的感觉。
“你都没问要什么。”他飞快地眨几下眼,小小声抱怨。
“要什么我都给不起。”云漱月糊弄他,又转了一个话题:“你要人准备什么?要去哪?我也一起么?”
“准备一些吃的用的,去附近一个叫荒泽村的地方,对,你,还有你那个讨人厌的狐狸也一起。”归曜好脾气又不好脾气地一个个回她。
徐既白的爪子于是更紧的扒拉了她的衣角,可怜兮兮地望着她,眼睛跟凝了水雾似的。
云漱月把怀里的徐既白抱得更紧了一些,她瞪一眼归曜:“不许你说他讨人厌,我们既白是天底下最讨人喜欢的狐狸。”
归曜:“……”
他只好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徐既白,在对方又要发作然后装模作样的呜咽几声之前率先收回了目光:“哦。”
*
云漱月原以为那些吃的、用的,全是她们的路途行囊,没成想看到满满一马车的东西的时候顿了顿嘴角:“这些……是送往村子里的?”
“不然呢?”归曜手中突然凝了一团魔气,猝不及防地朝她袭去。
云漱月即刻调动体内的灵力,想作势抵挡,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只是疼痛并没有来临,她只觉得自己想一团雾,身体越来越轻,好像能漂浮在空中。
也是这时,她才发现归曜的修为在她之上许多,他随意一掌,自己就算是反应过来了也躲不开。
归曜也朝自己拍了一掌,也淡了身形,只有云漱月能见到,寻常低级魔族看不出来。
“倘若你用灵力抵抗,这法术就不灵了,便只能打人个出奇不意。”归曜难得地同人解释。
云漱月觉得这同修仙人朝外探神识很像,觉得十分有趣,便也没生气,研究自己这副模样。
反倒是归曜皱了皱眉:“你这狐狸……”
云漱月这才发现徐既白还是实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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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讶:“它不能变成这副模样么?”
归曜高兴了:“不能正好,让它在这待着吧,反正去了也没用,一只……”
他话音未落,徐既白同她们一样,身体也浅淡成一团雾气。
它睁着无辜的眼睛:“呜?”
“兴许是用在动物上反应慢些。”云漱月觉得狐狸变成这样毛发更浅了,摸了半天,随口道。
归曜皱眉,直觉有哪里不对,想了半天又想不出结果,只好放弃:“上马车,准备出发。”
荒泽村里这座城池不远,这也是归曜撕开结界选择在这的原因。
为了配合客栈穷破小的形象,这马车也十分敷衍,在路上行驶也一顿顿的,晃得人脑浆都摇匀了。
云漱月有些想吐,把头探出去呼吸,听归曜解释这一趟的目的。
数日前,荒泽村突然出现一种奇怪的病症,中了的魔一开始还是精神不济,原以为只是不痛不痒的小事,后面魔力衰减才意识到不对劲,很快,魔力衰减的人陷入昏迷,偶尔清醒也是神志不清。村中患病的魔也从三五个长到现在近乎一半。
陷入昏迷……
云漱月猛得想到了那些遇袭后神志不清的名门正派,脸色刹时正经起来,连她怀中狐狸萌态可掬的神色也难得严肃了几分。
一人一狐齐齐往他看过去。
原本糊弄他的话竟然莫名其妙成了真,这魔域看起来还真和名门正派的事有些关系,云漱月一时不知道该夸自己聪明还是运气好了。
她点点头,示意归曜继续说下去。
归曜顿了顿,顶着两道炽热的视线,还是摇摇头,只说:“没了。”
“没了?”云漱月诧异:“这就没了?你就查到这些么?”
归曜同样诧异:“我这些天不也被困在你那出不去么?知道这些已经很多了。”
倘若是普普通通的一只魔,被困在凌招宗那么久,知道这些确实已经很了不起了,可是——
“你别骗我了,你不是一般人,不,一般魔。”云漱月拆穿他:“我很聪明的,你腕上那朵莲花,叫掌柜看了就心甘情愿为你做事,还有一身的修为,老实交代吧!”
归曜无语凝噎,也不知道是被她夸奖自己的话还是夸他的话。
“你不会是什么魔王吧?!”云漱月惊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是主角,做魔王什么的才有身份和地位。
归曜真想拆开她的脑子看看:“你上课没有好好听讲么?我们魔域魔王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现在各魔将拥兵自重,魔域早乱成一锅粥了。”
“那就是魔将?”云漱月试探着问,想了想又摇摇头否定。魔将都是好几百年前修仙界同魔族厮杀,被魔主选出的几个骁勇战将的功臣。
魔域不同修仙界,魔天生就不死不灭,除非取出魔晶,是以这么多年过去了,魔将还是原来那一批,变都没变过。归曜身上干净,没沾染太多无辜性命,且她印象中也没有一个魔将叫这名字的。
那就奇怪了……难道真是一只普通的魔?
云漱月摸不着头脑,徐既白同样陷入沉思。
他总觉得“归曜”这个名字分外耳熟,可惜他在落雪峰待了已经太久了,对外头的事所知甚少,而且也忘了大半。
归曜没再解释自己的身份,只是继续解释荒泽村的由来:“这村子算不上什么大城,地形又封塞。村中高高凸起,四周围绕一片湖泽,不过占了个好位置,无论是自守或者做据点攻进修仙界,都是个天大的好地方。只是村民都是些胸无大志、目光短浅的魔,不出去,也不许人进来,因此一直未被攻下,现在还是无人之地,不过往后嘛……”
他话停住了。
云漱月聪明,一下子猜到了他言外之意,这村子再怎么封闭,在这样内忧的情况下稍稍外患,便是腹背受敌,轻易沦为砧板鱼肉。
村子设有结界,硬闯自然也能进去,可是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调查,自然不宜打草惊蛇,于是混在往城内送的食物和日常用物一同进去。
马车勒停,是到村外了,这里的外来魔都不许进去,东西要在原地卸下,由本地魔扛进去。
云漱月下了马车,同归曜一起跟在卸货的魔身后。
看来这场奇怪的病给村子里的人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卸货的五人中竟然只有一个是青壮劳动力,其他的都是老弱。
云漱月心说奇怪,四处张望这里的地形,果然看见四周凹陷,湖水在轻微的晃动——幅度不大,像是死水。
她这样想着,眼前突然一黑,用明目诀才发现是蒙了好大一层黑雾,紧紧地绕在村周,眼看就要以铺天盖地的气势朝城内涌入。
不好!云漱月短促地喊了一声归曜。
“怎么了?”归曜低声回她,空出一只手指朝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黑雾!你看不到么?”云漱月心急如焚,一把抓住他的手指。
归曜微不可查地顿了顿,他竭力将注意从手指上离开,环视一圈,表情凝重:“黑雾?我没看到。”
云漱月怀中的徐既白也跟着皱起眉,从她臂弯中立起身子,朝四处望望,奇怪的是竟然也看不见。
他有一双神降之眼,能勘破人运和天事,没道理看不见这些东西。
“怎么会?!”云漱月明明看到了,那团雾那么大,那么黑——
倏的,天色突然阴沉下去,四周发出“呼呼”的风声,黑雾融在其中,卷起一大片黄沙,带着摧撕拉朽的气势和威力,向众人扑来。
云漱月惊呼出声,在风中几乎要站不住,四肢附着上什么东西,紧紧地拽着她、拖着她的手脚,这样的感觉……像极了当初琮隐谷被黑雾包裹。
狂风黑雾之中,归曜死死地反扣住她刚刚握过来的手指,紧得几乎要将她骨头握碎似的。
云漱月也竭力拉住他的手,可是怀里的徐既白就没这么好运了,动物的四肢本就力气更小,它又是毛茸茸的,没什么受力点,尽管拼尽全力,也还是离云漱月越来越远,直到被吞没进两片不同的黑雾里。
17. 问路
“云漱月……云漱月!”
云漱月耳侧净是絮絮叨叨的声音,念个不停,跟着和尚念经似的,吵得她脑子片刻都不得安宁,好似一半思绪被拉扯一半沉沦。
有什么恼人的东西一直在她鼻前试探,卷起的小风扑在脸上,很恼人。
云漱月动了动手指,即刻便有另一只手盖住她的,压得死死的,不露半点缝隙,那双手寒凉如同冰块,碰在云漱月的手上,像叫她摸了一捧雪。
体内却是发热得难受,仿佛塞了一块通红的木炭,叫云漱月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冰火两重天。
在这么矛盾的知觉中,她也终于略微清醒过来,脑袋还是很痛,眼皮也沉甸甸的,但总算能睁开来了。
迷迷蒙蒙中,却见归曜离她很近,扑出的气息几乎都能靠在她身上,他眉头拧得紧紧的,一向爱笑的唇也抿成一条线。
兴许是自己眼中也聚了水雾,看人不真实,到叫她觉得归曜好像也在难过。
“喂……”云漱月张张嘴,却只能艰涩地吐出半个字词。
“归曜,你的手冰得我好冷。”大小姐不满意地说。
闻言,归曜飞快地将松开,他转过身子,用背对着云漱月,声音也有点闷:“原来没死啊。”
云漱月松了口气,说话还是一样难听,看来是真的归曜了。
她还记得上次这团莫名其妙的黑雾出现的时候,就把她和卫逾带入了幻境,给她惹了个大麻烦。刚刚看归曜那副神色,心底还直打鼓不会又遇上假的了吧。
“这是哪?”云漱月活动下四肢,确认自己只是手脚无力,灵力还在,便靠着石壁坐了起来,打量周遭的情形。
这一块地方看起来像是不知名的洞穴,地方不宽敞,墙上石块也很膈人,可是他们之前还在荒泽村之外的。
“不知道,我一醒来便在此处了。”归曜一一说了:“好像是地底……你听,有雨水声。”
云漱月顺着他的话,全神贯注凝了气力才堪堪听到,外头果然应当在下雨,淅淅沥沥的,吵得颇叫人心烦意乱。
难怪他看起来不大高兴的模样。云漱月心说。
“你还记得那团黑雾么?”她也不和他客套了:“我捡到你那次,在琮隐谷也见到了一样的,是不是你的什么仇家,冲着你来的?”
归曜闻言,背影果然顿了顿,看样子是陷入了沉思,只是半晌过来,还是无力地摇了摇头,他如实交代:“没,我没印象了。”
云漱月猜也是,这黑雾道行高深,倘若真是归曜的仇人,他想必很快就能猜到。
两人于是均不说话了,云漱月身子有些软,想到不知道何处去了的徐既白,心更软,愁得唉声叹气。
“你干嘛老背对着我?”休息够了,云漱月勉强直起身,稍微往归曜那头探了半步,他不动声色地躲了躲,垂着脑袋,看样子好像在看地板:“我在想怎么出去。”
洞里很黑,唯有丁点光是在上方的,一个小口,这深井下石壁没有可攀爬的,动用法术也得挨着上头。
灵力同魔力相背,魔域魔气混杂,一旦有灵力混入其中,便像一颗色泽鲜润的果子混入鸟群,引得不少污秽靠近。
云漱月因此不敢轻而易举用灵力,可是归曜没道理不用魔力。她纳闷:“你的魔力呢?”
“……此处有禁制。”归曜点了点石壁:“若硬破,倒也不是不行。”
云漱月动了,只是目前他们在暗敌人在明,无论是情况诡异的荒泽村还是来路不明的黑雾,此刻,保持缄默另寻出路才是最好的选择。
脑子里那个系统也真是没用,一到关键时刻就不在。云漱月腹诽,跺了跺脚,缓解躺了许久身上的麻意。
她观察归曜一番,叹了口气,认命地掏出自己的本命剑,狠狠往墙上一插,轻功点地,很快站了上去。
归曜猜出她心思,也跟着掠了上去。
“可惜你不用剑,不然定然更轻松一点。”云漱月遗憾地说。
归曜微不可查地僵了下身子,因着剑刃露在外头的地方很短,于是离云漱月很近,叫她轻而易举看出他的反常,这是这人还是垂着脑袋,什么神色也看不出。
不看就不看。云漱月撇撇嘴,心里想着:“我也不是非要看他又怎么了的!”
他身上带着寒气,离得近的时候倒叫人有些生凉,也是离得近了,也叫云漱月闻到了被他压着的浓郁血腥味。
“你——”她突然开口。
归曜不说话,轻功飞快地落到较高处的一块突出石台上,又在规划下一步将剑插在何处。
两个人默契地顺着剑锋和突出的勉强可叫落脚的石壁上,终于在雨停前快爬上顶了。
只是越往顶上走,就越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很熟悉,却叫云漱月一时又想不起来。她正要问问归曜,又忽然捕捉到几声抽泣。
她面色一顿。
归曜显然也听到了,离石壁近了点,两人顺着动静一路听过去,总算在一块较薄的石壁处听到了哭声来源。
“借把剑。”归曜突然开口,手指扣着剑柄,身姿一转,那剑刃便如一道破天长虹而出,死死地钉在石壁上,他再使劲,石壁于是蔓延上了片片蛛网,很快顺着裂缝碎开。
漫天石块落下来的时候,云漱月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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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瞬,还是伸出手将归曜往后一拽。
也正是这一拽,使他小心翼翼藏在阴暗处的面容在微弱的光亮中暴露了出来。
归曜唇抿得很紧,眼尾还泛了点没来得及消退的红,眼睛的雾气已经散了,只是还是被水洗过似的,往过来的时候清凌凌的,又可怜,像可怜的小犬。
他措手不及,眼睛已经适应昏暗的光线,被猛然的光亮一刺,不适地合上了眼,再睁开似,那滴不知道攒了多久才有一颗的泪水终于顺着眼睫垂落。
明明知道这是生理性的落泪,却还是叫云漱月怔忪了片刻。
兴许是同归曜待久了,她觉得自己也被传染了一张坏嘴巴,想也不想地开口问:“怎么哭了?是以为我要死了么……你是不是怕我死了啊?”
归曜身子一僵,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这地下也淋不到雨,你脑子没进水吧?”
又正常了。云漱月想,难得看他生气的模样有几分顺眼。
她想:狐假虎威,外强中干。
有心再占占他的便宜,云漱月故意:“我还没那么容易死,你这副模样,倒显得对我念念不忘……”
归曜从脖颈到耳垂都红透了起来,他闷不作声的直起身,率先走在前面,探查那古怪的哭声。
云漱月偷笑,跟在他身后,通过微弱的光亮看到对方火烧似的耳尖,故意吹了口气:“喂、归曜你回头看看我,我怕你不放心,你看看我是不是好端端的?”
不高兴的小狗也只是呜咽几句:“吵死了!你不许讲话!”
*
好久没做狐狸了,恢复人身的时候徐既白特地缓了缓,直到知觉一点点恢复才朝一头走去。
这里魔潮鼎沸,街上均是可怖的魔族,衣着主要为黑调,难得混入他一个白袍青年,倒显得鹤立鸡群,格格不入,引得周遭的魔都在或不动声色或明目张胆地打量他。
徐既白放出神识,察觉到方圆百里都没有云漱月的气息。
他有些焦急和无措,顿了顿步子就朝一个面善的小贩走去。
“老先生,请问荒泽村怎么走?”
李四一抬头,就看到出尘似仙人的青年和煦地笑着,朝他“望”过来。
因着眼上覆了白绸,又长得极好看,倒叫他感慨了下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瞎了?于是同情起来,好脾气地回话:“我只晓得一个荒泽村,不知道同你说的是不是同一个,倘若是的话,那可远着呢——”
“离我们这可谓一东一西,你要不眠不休御剑五日,才有可能到达。”
徐既白心重重地落了下去,脸上再温和的笑也绷不住了,嘴角落了下去。
18. 夜明珠
长长的暗道里漆黑无光,所幸云漱月装带了夜明珠,取出来勉强照明。
这夜明珠是鲛人百年掉一次的眼泪而化,小小一颗却犹如皎皎明月,顷刻之间便将昏暗的地道照得通亮。
云漱月推推归曜,示意让他走在最前头,换来对方不冷不淡的一眼,可惜眼尾还红通通的,看起来一点也不吓人。
她忍笑,玩似的一脚接一脚地踩着归曜的影子:“我这珠子宝贝得很呢,你走前头,要是有什么意外早些同我讲,我好将它收起来。”
归曜无语:“百年落一颗,鲛人长寿,一只鲛便有好几颗,鲛族那么多人呢……”
云漱月闻言,纳罕:“你竟然知道?!”
归曜:“……”
“我们魔域只是较少至外界的通道,又不是什么荒无人烟的地方,我只是魔族,又不是傻子。”
云漱月心说那不还是偏远地方,面上却又在试探:“看你见怪不怪的样子,想必也是大富大贵人家出身的。”
“别想套我话!”归曜猜出来了,干瞪她一眼,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了。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云漱月八风不动,幽幽地叹了口气,假装遗憾似的开口:“瞒得这么严做什么?我们难道不是朋友么?”
果不其然,归曜的步子微不可查地顿了下。
眼见有戏,云漱月刚要趁热打火,却被他突然伸出的手臂拦住,吓了一跳。
“干嘛……”她尾音还没落下,就看见一道石块像铁砧似的,猛得往下坠去,离归曜不过毫厘之距,连同他足前的地板全凹陷下去。
云漱月心有余悸,手脚都出了细密的汗,僵硬地转了转身子,连自己要说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一个劲地拍拍胸膛,拽着人换了个方向:“换条路子吧。”
可是这只有直来直往的一条小道,换去哪也是个问题,云漱月转转视线,刚想着不若再让归曜用剑破开一处墙面。
谁曾想后头突然也直直坠下一块同样的石砧,断了他们的后路,振得地动山摇,只给两人方寸的落脚之地。
云漱月一时不察,被撼动的环境吓了一跳,手上本就粘腻着汗,圆润的珠子便失去了重心,从她的手心滑下去。
“我的珠子!”她赶紧回神,半个身子靠出去腾空抓了下跑出去的珠子。
“喂!”归曜赶紧拽着人,死死地扣着她的一只手臂,动作很凶,语气也是:“你看到底下了么?想死是不是?”
云漱月当然看到了,她没有那么蠢,自己半只身子的重心死死钉在了石台上,也是勉强试着能不能捡回珠子,不能就算了,为了一颗夜明珠,把自己性命搭进去委实不值当。
云漱月顺着他的力气慢慢的收回身子,站回石台上。
没有了夜明珠,四周于是又坠入一片漆黑,封锁了灵力,云漱月不能在夜里视物,于是看不清归曜的身影,只能听到他轻微的呼吸声,离自己似乎很近……
这密道里一点新鲜空气也无,归曜想,所以他才会掌心出了一手粘腻的汗。
云漱月刚刚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叫归曜忍不住呼吸重了些,恨不得将她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
“怎么不说话?”他略微松了一下手,怕用太大力气,让大小姐又不痛快了。但是想了想,又觉得依着云漱月的脾气,搞不好真会再把夜明珠找回来,于是又忍不住握紧了。
云漱月没想好说什么,珠子丢了,她实在是有些高兴不起来。
云府虽然待她很好,但是送的也是法器和灵丹妙药之类的,只有这颗珠子,算是她最最值钱的一个饰品了,没想到就这样丢了。
她沉重地叹了口气,又有点后悔,早知道不来魔域了,狐狸丢了,珠子没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脑中的系统也是,出来的次数还不如李照风多,什么事都叫她亲力亲为,大小姐头一次怀疑,深思,自己是不是被人买了帮忙数钱。
没听到云漱月的回话,归曜忍不住抿了抿唇,又喊了一声:“云漱月!”
然而只能听到她微弱的呼吸声,在漆黑的环境下,好像无论如何也抓不住。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心烦,攥着人手臂的手紧了又松,最后叹了口气:“别不高兴了,等出去了,我找一颗一模一样的给你。”
云漱月已经不是三岁孩童了,她知道这个世上没什么东西是一模一样的,于是忍不住好奇问:“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那是独一无二的!”
黑暗的环境下遮蔽了人的神色,归曜以为她这是不满和埋怨,抿了抿唇,没说话,自己却莫名其妙往深不见底的底下望了一眼。
云漱月想起那颗珠子怎么来的了——从云珣那里顺的,想到本来就不是自己的东西,于是稍微好受了一点,调理好了就想如何破局,转动脑袋往四周望去。
他们现在在一座“孤岛”上,没有光亮,只能通过耳力感知,隐约能听到风声和铁链拖动的细碎动静。
该不会关了什么魔物?!云漱月心下一惊,在一片昏暗的环境下突然发现一片锐利的亮。
!!
归曜比她动作稍快半步,他其实没留意到,只是魔族自小的对危险的感知感,带着他和云漱月有惊无险地避开了那只锋利的剑刃。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口,越来越多的暗器自四面八方过来,好似大网将他们密不透风地包裹住。
云漱月腰侧的剑又被归曜抽出——这人到底是怎么养成的坏习惯啊!
她不解,身子却突然一轻,脊背覆上冰冷的掌心,单手将她托高。
那冰凉的触觉好似被蛇盯上了似的,叫云漱月遍体生寒,忍不住挣了挣下。
归曜手中的剑半点没有偏颇,他有点不大高兴:“云漱月!不要动,一会掉下去了我可不救你。”
云漱月嘲笑他:“你有本事把剑还我再说这话,到时候谁掉下去还不一定……”
石台只能堪堪站稳两个人,因着躲避暗器,动作幅度稍大一些便有失去重心的危险,云漱月太过得意忘形,身子猛得一歪。
那只护在她身后的手心这个时候体现重要性了,归曜从容不迫地将她拎了回来,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拽的不是人,而是什么剑。
但应该还是有不同的,起码人抱剑的时候不会心跳加速身子僵硬。云漱月半个身子随着两人动作歪进了他怀里的时候这样想。
归曜虽然不怎么使剑,但躲区区几个暗器还是可行的——倘若怀里没有一具温热的躯体的话。
云漱月脾气硬,身子却很软,他觉得自己好像抱了一团云朵,可以任由人揉捏,又那么轻,好似一阵风就会吹跑。
好奇怪,人都是这样的么?归曜想,脑袋有些微痛和痒意,他忍不住瞪大了眼,手麻腿麻,好像四肢不属于自己了,要花费许多精力才能抵制想要长出来的魔角。
云漱月只觉得他越来越僵硬了,以为这人逐渐躲不开数量如此繁多的暗器了,于是她着急起来,四处张望破局关键。
许多暗器都是弩箭,只有挨近的时候会折射出丁点的亮。
这光肯定不是凭空而来的。
云漱月想,顺着几支弩箭的折射点看去——果不其然发现有一块石壁应当较薄,透出微弱的、几乎看不出的光亮。
“归曜!”她赶紧喊道。
对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显然也发现了,他抿了抿唇,把头别开,声音低低的又闷闷的:“喂、你抱一下我。”
云漱月没听过这样求人的,手作势要松开:“说话客气些。”
归曜不说话了,云漱月看不到,但能猜出,他一定用那种、有些恼火、又很多无可奈何的目光看过来。
因为他最后还是屈服了,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他说:“云漱月、云小姐,抱一下我吧。”
云小姐大发慈悲地伸手环住了他。
紧随而来的是突然腾空的知觉,归曜一边用着轻功朝石壁冲去,一边还要分出一只手去抵挡连绵不绝的暗器。
云漱月原本以为他会同之前一样用剑破开石壁,叫她抱着也不过是让云漱月用灵力遮出一块屏障。
没想到他背对着墙,重重地朝那里倒去,手里的剑刃倒是还执着地挡着外头的暗器。
扑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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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面猛然倒塌出一个小洞,地上全是脏兮兮的泥土石块,云漱月及时将脸埋在他怀里,因此没被溅到灰。
归曜就不一样了,他头发乱糟糟的,混了许多灰尘,脸侧也有,因为躺在了倒塌的废墟之上,脊背好似划破了血,淌出一点暗红。
“你没事吧。”云漱月从他怀里起身,到底有些善良,体贴地问:“我应当还带了一些丹药。”
归曜说没事,没敢看她,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又把剑还了回去。
这里头点了丁点烛火,又是一条小道,云漱月心知这次辛苦归曜了,便主动包揽起带路的工作。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生怕再引出什么暗器,所幸除了越来越近的镣铐铁链声,再没什么动静。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眼前却突然出现一副诡异的景象。
里头有一间大笼子,里面关的不是妖怪,也没有什么凶兽——都是活生生的、有些体弱病虚的魔族之人。
听到动静,他们呆滞的目光总算有了点反应,齐刷刷朝他们看去——
云漱月被那么多双眼睛望着,心中一瘆,别过头去。
归曜挪动了下步子,挡在她前面。
他问:“你们怎么会在这?”
听到他的问话,囚牢里的魔族终于好似确认了什么,炸开了锅。他们手脚都被束缚着,扑在牢门上,声音激动:“救我们出去!恩人、恩人!”
据他们所说,这荒泽村一向与世无争,静守了好些年,前些日子村内突遇怪病。寻常魔族已经不食人血吃人肉了,中了的怪病的魔族好的陷入昏睡,坏的半睡半醒,茹毛饮血。
村中一时魔心惶惶。
这个时候,诸召魔王的宠信来了村子,说是有解药,不过要他们归顺于他。
他想不费一兵一卒得到荒泽村。
村中人心松散,一时分成了两拨。他们就是因对着诸召干,被关进来的。
云漱月听完,同归曜对了一眼,均决定对他们所说不可全信。
至于人要不要放出去——这暗道里的陷阱已经被他们坏了个七七八八,主人很快便会得知,倘若此次不救出去,等加固密道便难了。
于是二人暂时决定将他们带出去。
出去的路不似进来那么难,又似乎囚禁他们的人太过意满,叫囚犯意外得知了如何出去。
两人废了笼子的禁制,却没给他们解手铐,带着十余人朝外走去。
云漱月走前,归曜垫后,拖了长长一条队伍。云漱月出去都没望着归曜的身影。
“人呢!”她最好清点了一次魔数,确定人都好端端救出来了,心下不由有些着急。
这么魔虎视眈眈的,云漱月担心他们识破自己身份,仗着人多势众对她下手,于是一直有准备。
果不其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必然是要使黑手!
云漱月这样想,一招凌厉的掌风使出去——却被人抓了下手心。
很轻、又很快,好似只是一场错觉。
她连忙回头,果不其然对上怔怔望过来的归曜。
她没好气:“吓死我了。”
归曜捻了捻掌心,别了下目光,很快又赚回来,他慢吞吞走在前面。
“怎么这么久?”云漱月问,闻到他身上浓郁的血腥味——难不成出来的时候还有什么旁的机关?!
云漱月正思索着呢,突然被他“暗器”突袭。
她连忙挡下,掌心抓住一个圆润的物体。
云漱月惊讶,低头一看。漂亮的夜明珠在白日里色泽也一样晶莹,一看就不是凡品,表面每一寸珠壁都映照出漂亮的光。
归曜仍旧是没什么大不了似的走在前头,却没忍住翘了下嘴角,他假装漫不经心地开口:“你的独一无二。”
云漱月果然高兴了,他能听到她小小的轻呼声,步子也一蹦一跳的。
像小猫。
先前还为了一颗珠子差点跳下去。
归曜想,突然真的想看看她脑子里成日都想些什么。
哦不对,他又有些苦恼地想,在此之前,得先自己的脑袋敲开。
19. 魔剑
荒泽村村内封闭,加上奇怪的病症又叫人心有所悸,就算是白日,街上也人丁稀少,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显得有些冷淡过头了。
说是村,其实已经是规模不大的城镇了,村中现在做主的村长尚且还在为了归顺不归顺同魔将拉扯,是以大街上空荡荡的,偶尔的几个路人更是一副没见过两人的模样,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那些囚犯被她们救出来后就各自回家了,据他们所说,现在村中到处都是诸召的爪牙,但凡稍稍不合他一点心意,就要把魔拉走关起来。
云漱月还记得嘱咐那些囚犯被发现后不要说出二人,只说是走了大运勉强从地牢里脱身,他们一一应了。
荒泽村周遭环湖泽,吹起的风不似别的地方混着黄沙,有些潮湿,像湿漉漉的网将人罩得严严实实。
云漱月闻到空气中的水汽,有些心烦意乱,她拽了拽归曜的衣袖,小小声:“喂,我们找一个好一点的地方住店。”
归曜没说好还是不好,只是望了望她鼓鼓囊囊的芥子袋,纳闷:“里面这么多东西,一张避水符也没有么?”
云漱月:“……”
“就是因为东西装太多了,避水符很难找。”她有些恹恹的,更后悔带那么多没用的东西了。
见他不回话,云漱月忍痛让步,问:“成么?魔域可以用银子的吧?银子我俩五五分!行么行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手指互相揪了几下,最后贴在归曜的袖子上,歪着脑袋恳求:“行吧行吧——”
她手指绷紧的时候露出一点浅淡的粉色,归曜望着那片皮肤失神片刻,很快反应过来,又把头别开。
一回生二回熟,云漱月求情的时候已经能面不改色,分出精力去踩他映在地上的影子。
她跳几下,发出“咚咚”的几声动静。
不知道是被动静还是旁的什么吸引,归曜没忍住多看了她几眼,最后假装拽了下自己的袖子。
实在拽不出来。他想,于是任由云漱月拉着了,只是伸手掐了个诀,飞快地盖在云漱月的脑门上。
“嗯?”云漱月被他轻拍了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怔忪地望着他。
归曜压了下嘴角,率先走在前面,清凌凌的声音传来:“祛水的法诀——大抵比某些人画的避水符好用吧。”
云漱月:“……”
不过归曜这法诀确实灵验,一招下去,云漱月确实感觉身上那种粘腻恼人的感觉去了不少,她可算舒服了,终于开始想正事了。
“那些囚犯说的未必是真的,最稳妥的办法还是我们亲自走一趟,把该知道的自己查清楚。”
归曜也这样想,说好,这又给云漱月找到机会了,她像小尾巴似的追上去:”好什么?住店好还是调查好?“
归曜没回应,自顾自地朝前走,云漱月挫败,只好狠狠踢了一脚小石子,看它骨碌碌地滚远。
石子转啊转的,却很快的就被人拦下了,她顺着看过去。
归曜轻轻抵着那颗石子,一双眼睛无可奈何似的弯起,眼底露出一点笑意,发尾被月光一照,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一点银色的光,他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边的虎牙。
然后说:”都好——还不跟上。“
*
荒泽城里很少同外界往来,因此客栈开的更是没几家,云漱月选了好久,总算有一家能勉强入大小姐眼的。
里头算不上多好,充其量也只能说一声干净,她掩着鼻拍落几只飞虫,朝柜台后的人喊:”要两间上房。“
掌柜是名身姿婀娜的女子,新月眼,柳叶眉,看人时自带几抹风情。
她将视线不轻不重地落在两人身上,只扫了一眼,又状似无意般地挪开,手中的算盘敲得正响。
”两位?“她抿了一口烟管,继续拨弄柜面上的算盘,仿佛随口一提:”外乡人?荒泽村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云漱月半真半假地开口,一副忧愁状:“唉!我们也不想的,原本只是途径此处,没成想一阵妖风吹过,我们被吹得人事不省,醒来之后就在村子里头了。“
闻言,老板的脸色忽然一顿,而后慢慢直起身,她将烟管挪开,凑近云漱月,笑了一声。
一个漂亮的烟雾便在云漱月眼前凝成了小圈,她仍然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模样,只是笑容更大了些:“出门左转,一直走不要停,便是村口了,荒泽村不欢迎外人。”
这烟叶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不丑也不呛,只是泛着一股涩香,有点像茶叶。
云漱月偷偷吸了几口,被归曜发现,他拧着眉,伸手将人拨过身前,同掌柜落了一段距离。
他拧眉,低声开口:“知道什么东西么你就吸?”
归曜眉眼锋利,平日笑的时候像张扬的弓,此刻将眉眼压低的时候又叫人觉得是出鞘的剑。
云漱月对上他的目光,缩了下脑袋,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想到先前在驿站那个小二莫名的问话,觉得莫名其妙,连着他一起骂了一句:“你们魔族这也不行那也不对的,禁忌真多。”
归曜还没来得及回话,慵懒的掌柜倒是先笑出声来,她变戏法似的,顷刻间手中的烟管便不见了踪影,应和了句:“这烟确实是寻常吸不得的。”
云漱月假装懂了似的点点头,又将话头拉了回来,她假装不知道似的,套话:“我看荒泽如此冷清,可是有什么讲究?”
掌柜轻扫了她一眼,眼尾小勾子似的眨了下,却是做了个送客的姿势。
云漱月顿了顿,这次说了实话:“我们自然听说荒泽村有邪门之处,可是来都来了,自然是想看看有多邪门的。”
听云漱月坦诚,她这才勉强愿意也说几句实话:“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城中中毒者连连,人人自危故而冷清。”
中毒。
云漱月和归曜对视了一眼,确定这几天还得继续和掌柜套话。
老板却没理会两人,她弹了下桌上的算盘,懒散地倚着,兴趣不高又没好气地开口:“既然如此,我劝二位还是订一间房。”
云漱月这个无所谓,刚想要问为什么,归曜却跟被踩到尾巴似的,他飞快地将脑袋别开:“不、不可以,要两间。”
“嘁”老板嗤了声,没理人,看出云漱月是作主的,用手指点了点她的肩膀:“喏,你说呢?”
云漱月不愿意放弃这个逗归曜的机会,自然一口答应了。
归曜脑中里还是花婆婆的“谆谆教导”,他抿了抿唇,心中在天人交战,找不到拒绝的借口也找不到答应的理由。
他难得地没有第一时间拒绝,云漱月又觉得不好玩了,不逗人了,又同掌柜说:“还是要两间吧。”
归曜这个时候又很快地皱了皱。
云漱月要生气了,一间房也不高兴,两间房也不高兴,这人到底要干什么!
“——想活命还是住一块吧。”掌柜慢悠悠地开口,拿朱红色的笔在账本上划了一道,如约看见云漱月惊诧的目光。
她玩着自己的指甲,说:“晚上有动静是正常的,熬过去就好了——没事不要出门,外头危险着呢。”
*
云漱月拿了钥匙将房门打开,脑中还在琢磨掌柜说的话。
她躺在松软的床上,踢一脚床前的归曜:“什么时辰了?”
归曜正在多找一床被褥,耳朵红红的,可能是心思不在的缘故,连被云漱月踢了一脚也没注意到。
云漱月连续踢了好几下,他才反应过来。魔域没有太阳,云漱月因此分不太清时辰,只是听归曜说:“戌时了。”
“那我睡一会。”云漱月熬夜收拾了行李,躺在床上觉得瞌睡虫都上来了,眼皮重的睁不开。
只可惜合上眼没多久,就感觉手背覆上一片痒意,她只好挣扎着睁开眼。
这才发现归曜不知道什么时候慢吞吞地走到了她身侧,他弯下腰,乌黑的发丝于是尽数垂落下来,碰到她手背,叫人无端地觉得有些痒,顺着接触的皮肤,蔓延到更多地方。
她眨了眨眼,问:“……怎么了?”
归曜的头发垂下,恰好遮住了他红得过头的耳垂,他飞快地眨了好几下眼,然后问:“你什么时候起?”
云漱月感受了下睡意,奇怪地发现聊了几句竟然不是很困了,于是老实回答:“不知道,你要干嘛?”
“没事,你睡吧。”归曜又不说话,别过头去,直起身,继续弄他的被褥。
云漱月看他用灵力给有些霉气的被褥烘干,他的手掌骨节分明,皮肤颜色很白,不笑的时候整个人有些恹恹的,眼皮耷拉着。
这时候看起来倒是有些像魔了。云漱月评价,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发现这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动作打了好几个结似的,出了许多差错。
她别过头,望着帐顶,心说他肯定是什么大人物,烘被褥都这么手忙脚乱的。
云漱月干瞪着眼望了好久,把自己看精神了,心情也好了很多,起身,猜到归曜无端问自己什么时候睡肯定有事。
“我不睡了。”她说。
归曜奇怪地看她一眼,抱着被子要出门:“我出去弄,你睡吧。”
“不是。”云漱月把人拦下,解释:“我不想睡了。”
归曜半信半疑地看过来,又说:“不想睡那就不睡了,你想干什么?”
云漱月转几下眼珠:“我想知道你刚刚要干嘛?”
归曜顶着她的视线,努力叫自己不要露怯,他假装平静地开口:“我要洗澡。”
云漱月不会放过这个捉弄人的机会,她突然笑了出来,眼睛弯成月牙:“我又不是没见过。”
归曜:“……”
他没抓稳,烘了好久的枕头掉在地上,得重新换一个重新烘了。
“你说什么呢!”他气急败坏,视线转了一圈,就是不落在云漱月身上。
“你不记得了吗——”云漱月假装要开口,果然被拦下。
他皮肤白,脸皮应当也很薄,烧红得迅速,从耳垂到脖颈于是都红彤彤了的。
怕人转头就走了,丢了个可靠的大腿,云漱月逗完人就说去楼下找掌柜拿饭菜,飞快地溜了出去,留下室内要烧干的归曜。
他顿了顿,才弯下腰,捡起枕头,脸上的热气还没退干净,归曜用手背试了下温度。
魔族体温比寻常人要低一些,他被自己烫得忍不住蜷手指,又心不在焉地走起神来。
*
魔族会吃什么呢?云漱月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去了厨房一看,发觉同凡人吃的差不了多少,有些扫兴地撇撇嘴。
做饭的自然不是掌柜,她雇了个厨子,自己就站在门口监工,余光看到云漱月下来了,绕过去同她聊天:“饿了?饭菜马上就好。”
“多谢。”云漱月同人道了谢,打量了她一番,发现她这次没抽烟管了,离人近了些,还想着套话呢:“这厨子住哪?不是没事不出门么?竟然还日日来上工么?”
闻言,她自然知道云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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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来套话的,轻声地笑了出来,拿一根手指虚点了点她的脑袋:“我知道的东西不多,你再怎么问我,也撬不开一个字的,反倒是你,一个修仙人,好端端地,来魔域做什么?”
云漱月略一吃惊,下意识地摸摸怀里的屏蔽灵力的法器,确认这东西还好端端地发挥作用呢。
她纳闷:“怎么看出来的?”
掌柜这回的笑容都带了几分真心,她捉弄人似的:“小姑娘,这才叫套话。”
云漱月:“!!!”
你们魔都好阴险好喜欢捉弄人!
她想,下定决心从现在开始不会多说一句话了,“哼”了一声就要退回大厅。
“诶!”老板把人喊住:“好不容易有个说说话的,别走啊……这事也很简单,虽然没有灵气,但你浑身也没有魔气,进来的时候我看的真切,你身上可是带了一把剑呢。”
云漱月认同前半句,然后而后的又叫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什么意思?魔域不是也有剑修么?”
“这不一样。”她叩了叩桌案,云漱月识趣地坐下,洗耳恭听。
“你们剑修的剑跟半条性命似的,可是要用灵力温养的,养成剑心剑灵才能成为利器,魔域没有灵气,只有魔气。
用魔气养的剑嗜血、好战、开锋必见血才能滋养,否则杀戮时连主人都镇不住,久而久之,连主人也会变得暴躁嗜血。”
云漱月点了点头,碰了碰自己的剑鞘,还是忍不住好奇:“那魔剑最后岂不是为祸四方?”
“并非。”掌柜轻声解释:“魔域有一块剑冢,主人死后,所有魔剑都要回去那里,剑冢由一把上古魔剑镇守,轻易出不来作恶。”
云漱月懂了,强中自有强中手:“魔剑原本是魔王的剑么?”
“兴许是吧,说不清来历了。”她苦恼地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它近千年了吧,叫什么来着?”
云漱月原本也只是随口一问,她这辈子都没机会进剑冢的,自然不在乎魔剑的来历和名字,见她想不起来就不再问了。
恰巧归曜洗漱完,下楼找她。
他刚洗完澡,身上带着一点湿热的水汽,头发刚洗,半干不湿的,披在身后,有些湿漉漉,发尾坠着几滴水珠,欲落不落的。
归曜去厨房端了饭菜,还空出一只手拎着云漱月的衣领,轻松地拉着人走:“端个饭菜把自己端丢了么?”
云漱月被迫踉跄了两下,又被稳稳地被归曜稳住身形。她气鼓鼓地鼓起嘴:“归曜!你不要拽着我!”
恍然之间一道灵光闪现,老板总算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望着云漱月已经远去的背影,有些遗憾地自言自语:“说来很巧,那剑好像也叫归曜。”
*
两人用完晚饭,恰好已经深夜了,云漱月用了个避尘符,把一身尘埃全洗干净。
她原以为归曜是给自己烘的被褥,最后却在自己床榻上找到了,大小姐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为下午逗人逗得那么狠了。
云漱月别扭地问:“你不睡嘛?”
“守夜。”归曜给她把被角掖好,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又有点不好意思似的飞快别过视线,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他硬声硬气:“你先睡。”
云漱月也不和他客气,打了个哈欠:“那你先守,后半夜再叫我起来,我俩轮一下。”
归曜光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放进心里去。
魔域的夜比寻常的地方要更黑些,月光黯淡,视物艰难,就算临近清晨,也是一样的昏暗。
归曜第不知道几次控制自己的目光从床榻上收回,他有些恼火,恼自己,把身子转过来,背对着床榻,防止自己又一次看过去。
在一片寂静之中,突然有粘腻的水声出现,像什么东西附着在地板上,艰难而小幅度的摩擦——
归曜蹙着眉,屏息静气,辨别出那玩意的位置。
找到了——他干脆利落地照着那地方飞出几根丝线。
这丝线在他手里柔软地不行,谁知道一到旁人那里,就是夺命的钢丝,紧密地缠绕着那团乌黑的东西,像藤蔓似的。
滑溜溜的。归曜讨厌这样的触感,忍住把眉皱得紧紧的。丝线像刀片一样,将黑雾一缕一缕地切开。
那只怪物因此发出“嗬嗬”的动静,说不出话,只能发出语气词,却也足够叫归曜不高兴的了。
他一寸寸地收紧丝线,声音很轻,却很像催命的阎王爷,声音冷淡,平铺直叙地将杀戮说成今天吃什么的小事:“小声些,死就死了,可不要将人吵醒了。”
那怪物被切成碎片,顺着地方滑的四处都是,归曜蹙眉,心觉奇怪,果不其然,下一瞬,那些碎片又尽数朝门缝挤去,重新凝结成了原状。
尽管没被杀死,但归曜已经足够叫它恐惧了,它于是逃也似的,顺着门缝要往外头跑出去。
归曜掐了个诀,将门四角死死地封住,不叫它有机可乘。
很快,那只怪物就幻化人形,它粗暴地掩着门,要逃出去,发出“砰——”的一声动静。
归曜赶紧设下一道结界,然而那怪物手脚滑腻,走动飞快,在他布下之前就钻了出去。
它刚要洋洋得意,刹那之间,面前就腾空出现一把剑刃,边沿泛着幽幽的银光,看起来削铁如泥。
归曜有些懊恼地望着床上的人影,硬声硬气:“你醒了?”
云漱月把那怪物一步步逼退回结界,她松一口气,随即腹诽起他:“我是睡着了,又不是死了。”
20. 睡意
归曜同人对视了几眼,又硬生生转回头,他这些日子总是很奇怪,不知道该同云漱月说什么,说什么都觉得很奇怪。
他想,不会是修炼走火入魔了吧?
云漱月看了一眼那面容模糊的东西,没认出是什么,又觉得这东西能复原实在奇特,想试验一下。
然而她剑刚抬起一点弧度,这怪物就仿佛能猜到她要做什么似的,朝她那头狠狠地凝了一团水。
云漱月顷刻之间被浇得湿答答的。
她:“……”
所幸这水应该不怎么脏,闻起来也没有异味,只是淋在身上还是叫人不怎么高兴。
归曜显然也没想到这招,等他反应过来时,眼疾手快地用丝线将那怪物包裹地严严实实,扔到一旁的角落了。
“你先洗漱吧,我出去外头看看。”云漱月身上湿漉漉的,归曜更不敢看她了,打算掩门出去。
“……是这样的。”云漱月弱弱,自己也觉得荒谬和不好意思,她说:”我好像忘记带多几套衣服了。”
归曜:“……”
他这下是真的很好奇,云漱月那么满一个芥子袋里,究竟都装了什么了。
“你睡吧,我出门买几身衣服。”云漱月在他一向鲜少旁的情绪的脸上难得地看出了震惊,有些心虚,头也不回地从窗户钻了出去。
尴尬得连正门都不想走了。
所幸已经近清晨了,魔域的空气很少有这么新鲜的时候,云漱月没忍住,偷偷吸了好几口。
街道上浮起轻薄的雾气,好在不至于叫人难以看清道路。
这是一件好事。
成衣铺没有开门。
这是另一件坏事。
她担心这样回去被归曜笑话,特地在外头耽误了好些时间,才又带着一身水汽灰溜溜地回客栈。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小半时辰,想来归曜也睡了,他昨晚守夜一整夜没睡——不对,不是说好了轮流守的么?
云漱月后知后觉发现又占了他的便宜,心不在焉地猜测归曜回过神来会不会让她今天守一天——那可不行,虽然是修仙人,但云漱月可不能一整日不睡觉。
她这样胡乱想了很多,直到猝然推开门,受到了一阵模糊的阻力,使劲用了下力,才终于把门推开一条细缝。
归曜蹲坐在门后,看起来有点恹恹欲睡,背门板一推,踉跄了一下,差点摔了,一双睡意朦胧的眼于是朝人看过来。
云漱月:“……”
这下好了,不仅耽误人一晚没睡,还差点把人闹醒,最最最重要的事,她浑身上下的狼狈样子还是被看到了。
真是一举三不得。
云大小姐死要面子,合了合眼,绝望地想,希望一睁眼就能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错觉。
没等她催眠自己,就先被温暖的热度唤回了知觉,她怔忪地睁开眼。
归曜没有嘲笑她,他在这里等云漱月等了很久,眼皮都要合上了,看起来真的是困过头了——加上看云漱月收拾东西那晚,他已经两天没睡觉了,此刻就算是用魔气都会走神犯困。
于是连动作都慢了很多,给云漱月熨衣服熨了好久也还是裙摆,他一只手撑着脸,蹲在她前面,连说话也是慢吞吞的:“我找掌柜要了几身衣服,她一会送上来你就洗个澡吧——”
他突然脸有些泛红,又担心不望着人眼睛说话显得不可信,只好硬生生地强迫自己望着云漱月,他嘟嘟囔囔:“我不会看的!我就在床上睡一会……”
归曜的魔气很温暖,在她身上游走,身上的寒气也一点点地被带走,只剩下干燥温和的温度——像在没有白天的魔域里晒了一场太阳。
云漱月忽然想,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归曜,看得他心七上八下的,空出的手不撑下巴了,下意识地碰了碰心口。
“衣服——”掌柜在外头敲了敲门。
归曜于是红着脸别过头,他站起来,四肢僵硬地往床榻上走,又强调了一次:“我真的不会看的!”
云漱月当然信他,她把脑袋埋在水下,乱七八糟想了很多,泡了个长长久久的澡,收拾好自己的思绪,才换好衣服下去同掌柜道谢。
奇怪的是,厨房里并没有人,云漱月觉得稀奇,朝人房间走去,还没来得及靠近,就听见几声轻呼和喘气声,在清晨寂静的早上显得格外明显。
她顿住了步子,觉得尴尬程度同今早有得一比,接着也不想什么道谢不道谢了,小心翼翼地往回走,小声嘀咕:“这魔域也太……这么白日宣淫……”
这客栈的年头兴许是真的有些久了,隔音差的很,不仅云漱月能听到里头的动静,连里头的人也能听到她在说什么。
掌柜似乎轻笑了一声,隔着门板跟要往云漱月耳朵里钻似的。
她笑了几声又停住,声音慢慢的,呼吸好像都能听出来,她说:“魔域可没有什么白天黑夜的说法,怎么能叫白日宣淫?”
云漱月更觉尴尬,不敢再听也不敢再看,步子一步也不敢停,就往外面跑去。
这实在是——!
她恨不得对自己用什么失去记忆的法诀,终于体悟到了归曜那么多次的脸红的体验了。
脑袋好像要变成浆糊,眼前的东西也跟隔着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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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似的,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清,脸烧得厉害。
好像喝了假酒,在难得糊涂中又突然清醒而聪慧地领悟到了——为什么夫妻住店要收二十五了。
她莽撞地朝她前走,猝不及防被一团柔软扑了满怀,再低头一看,同一双熟悉的蓝眸对上。
徐既白日夜不敢停,花费了小半天,总算找到人了,它浑身的毛有些脏了,有些不是很情愿叫云漱月抱他,扑进了人怀里又挣扎地像往外跳。
云漱月没有脑子去想为什么徐既白会找到自己,她只觉得对方身上很舒服,闻到雪花冰凉凉的气息,能叫她困顿混沌的思绪有短暂清明。
“我抱一下——”她含含糊糊地开口。
徐既白这个时候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更加坚定地从她怀中跳了出来。
云漱月于是像失去了重心似的,再也受不住,眼皮无力地垂下,身子一软,就要摔下去——
*
归曜没睡多久,他记得掌柜说过没事不要随便出去。
云漱月一个人待不住,一会找不到人聊天捉弄指不定就会跑出去解闷。
他匆匆换上外衣,却没找到人,只在掌柜房前看到了抽烟管的人。
归曜有些嫌恶地避开她,警告似的:“别在她面前用这个。”
“我自然是知道的。”掌柜朝他一笑,这烟能乱人心神,有短暂地催情效果。
她遗憾地打量归曜,魔族喜美色,她更是个中翘楚,却知道这人不是自己能睡的,只好吐了个烟圈,提醒似的开口:“人在后院呢……哦对,身边还有一只狐狸……不对?是妖么?”
归曜的青筋猛得一跳,快了几步过去。
他一边庆幸云漱月没遇到什么难缠的怪物,一边蹙眉思索:一只狐狸?一只妖?
那只白狐么……究竟什么来头?
客栈后院有一棵参天大树,遮蔽住好不容易明亮些的月光。
可惜魔族五感敏锐,归曜还是可以那么清晰地看到——
云漱月不舒服地抵着粗糙的树干,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挣扎,徐既白将自己蓬松的、数不清究竟有多少根的尾巴扑在她身后。
像给人铺开了一床柔软的毛毯。
他离人挨得很近,呼吸能轻而易举地互相纠缠上,徐既白没有动作,只是犹疑地停了动作,安抚地给人顺毛。
云漱月垂着眼皮,似乎有些等得焦急了。
好像沙漠中长途跋涉了的过路人,她终于忍不住了,嘟嘟囔囔念了句什么,抓着人的尾巴,踮起脚亲了上去。
一片雪,降落在她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