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千金在乱世杀疯了》
1. 第 1 章
黑暗,窒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脂粉香,混合着陈旧木料的气味。
瑾缓缓睁开双眼,意识在短暂的晕眩后迅速归位。
她知道,她已经进入了第三个小说世界。
眼前是低矮的房梁,墙壁上的红漆早已剥落,窗棂半开,透着昏黄的光。远处隐约传来丝竹之声,还有男人们的喧笑和调笑。这里,是一座花楼。
瑾感受到身体剧烈的疼痛,她稍微挪动了一下,才发现四肢无力,衣袖下露出的手臂青紫交错,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残酷的折磨。
记忆随之涌现——
如她所愿,她穿成了小说中被替代的真千金叶盼儿,或者说——阿萝,一名从小在花楼长大的十四岁少女。她在被逼着接客时,拼死反抗,却换来一顿毒打,最终被拖进柴房,等着彻底被折磨得服从。
但由于太久未进食也没有饮水,本就受伤的身体终于撑不住了。
瑾就在那一刻进入了这个身体。
疼痛是真实的,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具身体的脆弱,哪怕她意识里有着自己战斗机器人的本能,如今也不过是个被卖,遭人鄙夷折磨的少女,连站起来都十分艰难。
她深吸了一口气,思考生存的可能。
她不能死在这里,也不能任由命运再次碾压这具身体。
过了不知多久,柴房的门被人踹开,外头站着的是花楼的老鸨云姑,她眼中闪烁着冷漠与算计,“阿萝,你还想继续反抗?再闹下去,你只会被随便扔出去,死在街头。”
阿萝艰难地撑起身子,眼神冷静:“你不想赚钱?”
云姑眯起眼:“怎么?你还以为自己有什么利用价值?”
阿萝低声笑了笑,虽虚弱但语气坚定:“花楼这么多,你难道不想让自己成为最特别的那一家吗?我的舞蹈,我的歌声,能给你创造更大的利益。你现在就让我去接客,不过是白白折损了一份能为你带来更大利润的生意。”
即使由于失血过多脸色苍白,但阿萝的美依然惊心动破,甚至有一种破碎感,男人不正是喜欢这样的?云姑眼神闪了闪,显然在衡量这个提议的价值。
阿萝补上一句:“给我时间,让客人心甘情愿地掏钱来看我的舞蹈,不比你强逼着我更合算?”
云姑盯着她看了许久,冲着阿萝这张脸,如果她自己愿意配合……云姑最终冷笑道:“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你最好能做到你所说的。也别耍什么花样,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阿萝微微点头,她赌赢了。
这意味着她暂时不用被迫接客,有了喘息的机会,也能想办法脱离困境。
离开柴房,阿萝被送回了自己的房间。
菱花镜里映出十四岁少女单薄的身躯,除了脸上,身体各处都有惨不忍睹的伤。记忆中受这样的伤还是第一次,但并不是以往就没有挨过打。云姑最擅用细锐物件惩戒,既不会留疤又疼得钻心。
敲门声响起,不一会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小姑娘。阿萝知道她叫杏儿,杏儿是一年前被人卖进来的,因为年纪不大长得也不甚漂亮,暂时只当作丫头使唤。她与阿萝的关系还不错,看到阿萝一身的伤,没忍住哭了出来。
“嘘——”阿萝朝她摇了遥头,示意她过来,“别哭。”
杏儿抽抽噎噎地把手里端着的托盘递了过来,因为哭过,半晌没把想说的话说清楚。
“云姑让你送来的?”阿萝问道,杏儿点了点头。
她看了一眼,托盘上是伤药,花楼里的人有伤很正常,很是不缺这些药。阿萝自是不会拒绝,不管怎么样,她总得先把伤养好。取过药膏,仔细涂抹在身上,背后的青紫只能让杏儿帮忙了,只是又让这丫头哭了一场,哭得两只眼睛都肿泡了。
阿萝抬腕轻轻帮她擦拭眼泪,腕间银铃随着动作轻颤,在晨光里碎成点点寒星。
菱花镜中倒映着少女纤细的腰肢,阿萝将鎏金臂钏卡进青紫未消的肘弯。养了五日,大约是云姑的忍耐极限,今晚就是她的第一次登台。
十二盏琉璃旋灯将暖香阁照得宛如白昼,阿萝一步一步踏上舞台。绯色纱衣缀满碎玉,随着琵琶轮指声簌簌震颤,竟似星河倾落人间。这是她融合女团刀群舞与敦煌飞天的独创,足尖每道弧线都踩着音乐的节拍。
“好!”
来自京城的商贾率先将赤金扳指砸上鎏金砖,阿萝旋身甩出雪色披帛。这是她用三十匹素纱特制的舞具,此刻在旋灯下竟显出水墨山河的纹样——昨夜她熬通宵用明矾绘制的技法,遇热方能显现。
“妙哉!此舞当值千金!”
岭南盐商拍案而起,满匣明珠泼洒如雨。阿萝踏着珍珠跃上鼓面,纤腰反折成惊心动魄的弧度。这是她在上一个小说世界跳过的折腰舞,此刻借古筝急弦掩去现代舞的异域感。镶金象牙鼓应声而裂的刹那,她水袖轻扬,将碎玉般的鼓片扫成莲台模样。
云姑的翡翠护甲几乎掐进龟公皮肉里。看着满堂贵人疯抢阿萝踏过的残鼓,她终于相信了阿萝所说的她的价值——毕竟没有恩客会为娼妓的床笫功夫砸碎传家玉佩,却愿为惊鸿一瞥的仙姿散尽家财。
子时更漏声里,阿萝褪下染汗的舞衣。云姑亲自端来血燕盏:“从今往后,你单独住西厢房。”
窗棂外飘来凄厉的惨叫,那是学不会胡旋舞的姑娘在受罚。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阿萝努力适应这个身体,利用她上一世学到的舞蹈技巧,让自己迅速在花楼中站稳脚跟。
花楼里,女子们各有各的苦楚,但也会力所能及地给予他们一些帮助。前些年,年长一些的姑娘也曾给阿萝悄悄送来热汤,年轻的女孩偶尔会在云姑不注意时塞给她一块点心。但她们没想过逃离,也没想过挣扎,她们很清楚这世道的黑暗,因而对逃离已经不抱希望。
只有杏儿还有着对自由的渴望,偶尔会与她分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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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偷听来的外面的消息。
阿萝如她对云姑所说,靠着舞姿与歌声让楼里的生意越来越好。当然她的待遇也越来越好,在这样的情况下,总算把自己太过虚弱的身体渐渐养好。
每晚,阿萝都会在灯火映照的舞台上跳舞。在上一个世界作为舞台偶像的记忆让她掌握了如何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而她也在慢慢收集花楼的情况,思考如何走出这座囚笼。
她观察着出入花楼的客人,留意着那些时常在夜里交谈的护卫,分析着可能存在的逃生路径。
她在等待机会。
“小蹄子又在偷懒!”金丝履踏碎一室寂静,云姑的翡翠护甲掐住阿萝下颌,“有位贵客晚上要听《折红英》,你可得好好准备准备……"鎏金烟杆忽地探进她襟口,冰凉的烟嘴贴着心口游走,“惹了贵客不高兴,我可是不会留情面的。”
阿萝垂眸盯着檀木地板的纹理。作为战斗型机器人,她曾徒手拧断虫族咽喉,此刻却要忍受烟杆在肌肤刻画的屈辱。
“自然是已经准备好了。”伸手拂开,阿萝故作不高兴地起身走到了一旁。
对于楼里的摇钱树,云姑显然还能包容三分,听她说准备好了,便不再多说,转身出去了。
阁楼忽地传来琵琶声,阿萝知道是绿芜在练《雨霖铃》。从她穿进来已经过去了五个月,记忆中的那些人也不仅仅只是存在记忆中,她对楼里的姑娘熟悉了几分。在她之前,绿芜是暖香阁最赚钱的摇钱树,在阿萝学琵琶时还曾得过她的指导。
戌时的更漏声里,暖香阁张灯结彩,柔和的灯火映照在雕花窗棂上,折射出一片璀璨的光影。
大厅内坐满了贵客,今夜的主宾是刑部尚书之子苏奕庭。
苏奕庭年不过二十,平日里纨绔成性,最爱美人歌舞。云姑早已打点好一切,今晚阿萝将为他献上一场独特的剑舞。
阿萝站在帷幕后,双手缓缓抚上腰间悬挂的长剑。这柄剑并非真剑,而是经由匠人特制,剑身纤薄,舞动时带着凌厉之感,却不会真正伤人。但她知道,真正的杀人之技,并非取决于兵器。
“准备好了吗?”云姑的声音低低传来。
阿萝微微颔首,双手握住剑柄,缓步踏上舞台。
琵琶声悠扬,琴音轻柔,舞台中央的少女缓缓抬起手臂,长袖飘扬,仿若流云翻涌。她足尖轻点,身姿如柳絮般旋转,手中的剑随之扬起,在灯火之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骤然间,鼓声响起。
阿萝的舞步一变,剑锋骤然斩破空气,划出凌厉的弧度。她的动作不再轻柔,而是带着凌厉的气势,每一次出剑,都如风暴席卷。
台下的客人屏息凝神,从未见过这样一种舞蹈。
苏奕庭微微睁大眼,眼中满是惊艳之色,这个舞蹈实在太美了,连阿萝姑娘那张绝色芙蓉面都抢不走光彩,真真是相得益彰。
人群之中,一道目光也静静地注视着舞台。
2. 第 2 章
沈淮序端坐在角落,他的衣袍深沉,隐没在光影之外,与浮华热闹的场景格格不入。他的目光落在舞台上翻飞的少女身上,眼中划过一丝冷静的思索。
那剑舞……
沈淮序眯了眯眼,身为武人,他一眼便能看出阿萝的剑舞虽有舞蹈的韵律,却还透着某种真正的杀伐之意。
这不像是寻常舞姬能拥有的技巧。
然而,他的注意力并未在阿萝身上停留太久。
沈淮序此次潜入南胤,是为了营救一名被关押在刑部大牢中的重要人物,而苏奕庭,是他计划中的关键人物。
他低头抿了口酒,目光扫向苏奕庭。
这位刑部尚书之子虽是个纨绔,但正因如此,才最好利用。
一曲既终,阿萝缓缓收剑,微微垂首,长袖缓缓落下。
全场寂静片刻,旋即爆发出一片叫好声,苏奕庭更是率先鼓掌,兴致盎然地站起身:“妙哉!如此美人,果真是天赐尤物。”
宴席间一名身着华贵锦袍的男子起身,随意地走向苏奕庭所在的席位,他低声与旁边的宾客交谈了几句,随后在苏奕庭身边落座。
阿萝垂下眼睫,心中微微一紧。
那人——正是刚才一直隐在阴影中的男子。
他看似无意地附耳与苏奕庭交谈,言谈间语气轻松,甚至带着几分随意的笑意,仿佛不过是某位贵族子弟趁着宴席结识达官显贵。
苏奕庭似乎对他身份有所好奇,偶尔打量几眼,却并未多问,反倒因对方谈吐不俗,与他攀谈了起来。
沈淮序微微举杯,借着敬酒的机会,只与苏奕庭谈及京中趣事。
阿萝退回舞后,心中仍不禁泛起疑问:这个男子……究竟是谁?
而他,又为何选择在这场宴席上接近苏奕庭?回忆书中的内容,似乎在这个时间,京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阿萝敛眉,心中突地有了一丝猜测。
深夜,刑部大牢内,几名狱卒倒在地上,牢门洞开,一道黑影迅速扶起一名虚弱的男子。
“还能走吗?”沈淮序低声问道。
那人咳嗽了一声,艰难点头。
沈淮序不再多言,迅速带人穿过阴暗的小巷。
然而,就在即将离开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快!有人劫狱!”
沈淮序眸色一沉:“你们先走,我去引开他们。”
另外几个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听命行事,背起虚弱男子,迅速隐入夜色之中。
沈淮序带着人绕了好几个圈子,总算甩掉一息,他的身影翻过一堵高墙,没想到里面有人巡逻。外面又有了动静,这时再离开却是迟了。沈淮序只得一路躲避,闯入了另一个院子。
虽然声响很是细微,但还是被阿萝注意到了。
她蹙眉,从浴桶里起身,缓步走到窗前,映入眼帘的,竟是晚上见过的那名男子,一行夜行衣躲在假山后。
阿萝心中微动……
“你是谁?”
清冷女声在头顶响起的瞬间,沈淮没想到自己刚摆脱追兵,便感受到一股锐利的寒意抵上喉间。
沈淮序的剑鞘抵在她的腕间:“想活命就噤声。”
远处官兵的脚步声渐近。
“这个话应该是我说。”阿萝的银簪已抵住来人咽喉,月光照亮他玄色劲装上的血迹。
沈淮序瞳孔骤缩。
“你果然不是普通舞伎。”
墙外传来铜锣声,外面的动静令暖香阁渐渐亮起了灯,似乎还有云姑的咒骂声。
“你跟我来。”阿萝趁机挣脱桎梏,往后退了一步,不过手中的银簪却没有松懈。沈淮序眼眸微眯,收起了自己的长剑,又示意了一下抵在喉间的锐利。
阿萝眼神冷静地打量着这个闯入者,慢慢手回了自己的银簪,转身离开。
沈淮序眉梢微挑,似笑非笑:“你不怕我杀了你?”
阿萝没有回头,轻笑:“你若要杀人,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沈淮序盯了她一瞬,终是抬脚跟了上去。
阿萝带着他避着人从窗户回了自己的屋子,自从云姑从她身上得到好处,对她自然也大方了很多,阿萝现在住的是整个暖香阁除了云姑的住处外最大的房间,还带着一个小院。
她迅速关好门窗,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这时,急促的脚步声和沉重的敲门声传来。
“阿萝!快开门!”云姑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官爷们正在搜查,一个刺客受了伤,可能混入暖香阁!你房里可有藏人?”
沈淮序静静地站在屋内,眸色深沉地看着阿萝。此时的他呼吸隐匿至极,仿佛完全融入了黑暗之中,锋利的眼神却锁在她身上,像是在评估她的选择。
阿萝微微偏头,眼神平静得可怕,仿佛早已习惯面对危险。她缓步走到梳妆台前,松了松发,又拉低了衣领,调整好状态,才转身去开门。
门一开,几名官兵便要闯进来,云姑的脸色也有些不善。
“阿萝,官爷们要搜房,你没什么可隐瞒的吧?”云姑皱眉,目光狐疑地扫过屋内。
“我有什么好隐瞒的!”阿萝低啧了一声,眼中透出几分不满,略带慵懒地扶着门框,压低声音道:“这么晚了,让人闯进来,不太好吧?”
她眨了眨眼,有些似笑非笑。
云姑一怔,眼神微变。
这时,一名官兵想要推门而入,阿萝却微微侧身,挡在门口,低声道:“官爷们不会连姑娘的房间都不放过吧?而且……真要搜的话,得让我换件衣裳。”
她话音未落,刻意打了个哈欠,伸出纤细的手将门只开到能对话的宽度,里面燃着的熏香,能闻到淡淡的香气。她侧头看向云姑,柔声道:“姑姑,难道连阿萝的清白都不要了吗?”
云姑最在乎的便是阿萝如今带来的名声与钱财,闻言,她立刻摆手,笑着对官兵道:“阿萝可是咱们暖香阁最宝贵的姑娘,怎能乱来?几位官爷也见到了,她房里哪可能藏人?”
官兵们虽然惊艳于阿萝的美,但互看了一眼,带头的还是眉头皱了皱:“藏不藏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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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是你们说了算的。赶紧让开,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失职的后果他们承担不起,何况暖香阁的女人再美也不是他们能肖想的。
“官爷说笑了。”云姑连忙赔笑,咬着牙道,“刑部尚书家的苏公子可是特意点了要我们阿萝明天献舞的,您看这……”
“他?”领头的官兵脸色依然严肃,向后一挥手,“他恐怕是没空来看了……给我搜!”
然而,官兵在房中翻找了一圈,并未发现任何人影。
“这屋里并无藏人,撤。”领头官兵不耐地挥了挥手。
一队人又迅速离开了。
“你也早点休息。”
云姑脸色不善,甩了甩袖,也离开了。
刚才碍于官兵压力,她没能阻止,但他们什么都没有搜出来。看着一队人马离开的背影,云姑两只眼睛里满是狠毒。暖香阁是需要讨好贵人,但她也不至于被这么些个兵丁欺辱!
阿萝维持着温婉无害的笑意,直到人走远,她才缓缓关上门。走到一扇屏风前,敲了敲。
“出来吧。”
那是她前不久为了排练新舞蹈备下的道具,屏风下其实有一个十分巧妙的暗格,而沈淮序就藏身其中。
片刻后,沈淮序掀开暗格,翻身跃出。
他打量着阿萝,目光意味深长。
“你是早就想好要护着我,还是在赌?”
阿萝淡淡道:“我只是给自己留条路。”
沈淮序微微一笑:“你想要什么?”
阿萝看向窗外,眼中划过一抹沉静。
“带我离开。”
沈淮序挑眉:“你就那么确定我可以带你离开?”
阿萝轻笑,缓缓走到他面前:“我知道你不是南胤人。”
“是么?”沈淮序眯起眼睛。
“我不管你是谁。”阿萝抬头看着他,眼底的认真让他一瞬间收起了戏谑的神色,“我只想离开这里……哪怕是离开南胤。”
房内气氛沉静了片刻,沈淮序缓缓勾起唇角,微微俯身,盯着阿萝的眼睛,低声道:“成交。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沈淮序。”
晨曦微曦,暖香阁的长廊上浮动着未散的熏香气息,昨夜的余韵尚未褪尽,楼内的姑娘们或是沉眠,或是被迫接待了整夜的恩客,此刻只余下疲惫的气息。
阿萝醒来时,窗外已是一片淡金色的天光。她并未立刻起身,而是静静地听着外界的动静。
今晨暖香阁的气氛格外紧绷,隐约可听见下人们的议论声,语气中带着惊惧和庆幸。
她缓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棂,一股新鲜的空气涌入,她侧耳倾听,捕捉到几个关键的字眼——
“刑部大牢昨夜失窃,有重犯被劫走,刑部尚书苏大人被问罪,已被革职下狱!”
阿萝心中微微一动。
果然,她的猜测没错。
昨夜那个逃入暖香阁的男人,正是主导了这场劫狱的人。她并不知道他救的是谁,但想来肯定是身份不凡。
思索间,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3. 第 3 章
“阿萝,开门!快点!”是绿芜的声音。
阿萝眉心微蹙,披上外衣走去开门,刚一打开,绿芜便探身进来,顺手关上门,压低声音道:“你也听说了吧?昨夜的事闹大了,现在外头的风声太紧了,今日怕是还会有官兵来查。”
阿萝神色微微一凝,沉默片刻后道:“云姑什么态度?”
“还能有什么态度?虽然她去找了人,但这是什么时候,个个都是极力撇清关系。”绿芜冷笑,“平日里对我们是什么样?但在外面的人看来,她也不过同样是低贱之人!”
绿芜离开之时又说道:“对了,她说若真有人藏了刺客,便会都交出去,不能让暖香阁惹祸上身。”
阿萝心中一沉,看来这场危机并未真正过去。
“阿萝,你该不会真藏了人吧?”绿芜犹豫地看着她,“若是有,最好尽快处理,不然我们谁都跑不了。”
阿萝看着她,眼神微敛,轻声道:“放心。”
绿芜一怔,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
夜色降临,风声紧,人人自危,暖香阁自然也只能暂时停业。
阿萝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目光沉稳如水。她的指尖轻轻掠过桌上的一个木盒,那里面装着她早就秘密配制好的东西。
那是一种烈性炸药,成分简单,在第一个小说世界她学到了很多的知识,再加上这里一些易得的原料,爆炸威力虽无法与前世实验室精制的高能炸药相比,但若是要在这座木质花楼里制造一场足够的混乱,让所有人无暇顾及她的离开……足矣。
“这是什么?”低沉的男声突然在她身后响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阿萝眼睫微颤,透过铜镜看向站在她身后的男人。沈淮序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靠近,目光落在她边上的盒子,眉头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会引发混乱的东西。”阿萝并未慌乱,抬头看向镜中人的双眼。
沈淮序微微俯身,凑近她几分,饶有兴味地道:“我对你越来越好奇了?”
阿萝回过头,神色淡淡地看着他。两人对视,空气中似有暗流交锋。
沈淮序勾唇一笑,缓缓站直身子:“你就这么肯定,这一小盒东西,能让你逃出去?”
阿萝没有回话,只是将手中一张帛纸铺开,在桌面上轻轻画了一道线。
“你看,这里,是暖香阁的主厅,厅后是厨房和柴房。”她抬眼看着沈淮序,语气沉稳,“木质结构,地板下储有灯油,厨房堆放着大量干草,这里……”
她手指一点,示意出一处隐蔽的角落,“今晚你把这个盒子放到这。”
沈淮序微微眯起眼:“然后呢?”
“那里有我放置好的机关,在我需要的时间才会炸,影响的范围不大。但火势会迅速蔓延至整个暖香阁,他们无法控制。而我们,就可以趁乱离开。”
她说得平静,仿佛这不是在策划一场危险的逃亡,而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沈淮序不禁轻笑:“你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
阿萝缓缓收起帛纸,低声道:“今晚,行动。”
沈淮序沉默了一瞬,旋即点了点头:“我的人已经安排好了,等火势一起,他们会接应我们撤退。”
他微微俯身,靠近了她几分,目光深深地落在她脸上:“只是……你确定,这个方法不会反噬到你自己?”
阿萝微微一笑,眼神平静如湖:“若是连这点都算不到,我也活不到今天了。”
沈淮序轻嗤了一声:“行啊,那我拭目以待。”
阿萝静静看着他,片刻后,轻轻垂下眼睫。
风声渐急,窗外的夜色越发浓郁。
夜幕沉沉,风声凛冽,吹拂着暖香阁高挂的红灯笼,灯影摇曳,如将熄的焰火。
阿萝静静地站在窗前,听着远处街道上巡逻士兵的脚步声,眼神微沉。
时间已经快要到了,届时整个暖香阁会陷入火海。
她缓缓转身,三个月的观察让她清楚,在暖香阁中的女子基本上都是被迫走上这条路,怀揣着同样的挣扎和痛苦。虽然她不能提前透露计划,但也不会任由她们身陷火海。以她们的身份,一旦起火不会有人想着救她们。
今晚,她会给她们一个选择——离开,或留下。
……
“你要带这么多人?”
沈淮序脸色黑沉,看着阿萝身后站着的七八名女子,嘴角抽了抽,语气低沉:“你知不知道这样只会增加暴露的风险?”
阿萝抬眸看了他一眼,声音平静:“你有更好的办法?”
沈淮序捏了捏眉心,压下心头的不耐,深吸一口气:“你要救人可以,至少也该提前告诉我。”
“提前告诉你,你会答应吗?”阿萝反问,眼底带着几分讥讽,“你可不像是个会做善事的人。”
沈淮序轻嗤一声,目光危险地盯着她:“你是把我当成你的救命恩人,还是苦力?”
阿萝不置可否,轻笑一声:“若你真不愿意,那大可以带着你的手下先走,我会自己想办法。”
沈淮序:“……”
他有那么不近人情?
“别废话了,时间快到了。”阿萝看了一眼外面的巡逻,直接下了决定。
沈淮序盯着她片刻,终是咬了咬牙:“罢了……我真是欠你的。”
阿萝怔了一下,虽然有一丝猜测沈淮序不会拒绝,但倒是没想到会这般容易。
今晚她通过杏儿和绿芜给了一些人暗示,担心走漏风声,只给了她们半柱香的时间。看到杏儿只带来了几个人,阿萝就明白了大部分人的选择,但她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路……是自己选的。
收起手中的沙漏,阿萝侧头对沈淮序道:“走。”
下一瞬——
“轰!”
厨房方向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火光冲天而起,瞬间点燃了整个后院,往整个暖香阁蔓延。
“着火了!”
“快救火!”
暖香阁瞬间陷入混乱,云姑惊慌地跑出房间,护卫们匆忙提水灭火,而此时,阿萝已带着人悄悄往后巷撤离。
沈淮序低声喝道:“快!趁乱走!”
很快,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驶入巷口,见到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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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序带人出来,几名身穿便服的男子迅速迎了上来。
沈淮序看了阿萝一眼,先上了车。
随后,阿萝护着几名姑娘登上马车,又回头看了一眼火光冲天的暖香阁,眼底冷然。
从今往后,她再不是囚困于此的阿萝。
“走。”她轻声道,牵着杏儿的手毫不犹豫上车,马车很快踏入黑暗之中。
……
“你可真敢。”沈淮序坐在马车里,目光深深地看着阿萝,“直接把整座花楼都烧了?”
阿萝靠在车壁上,语气平静:“想要离开,就要彻底斩断一切可能的牵连。”
沈淮序轻笑:“那你可知道,这种事若是被查出来,你的命可不止是不值钱那么简单?”
阿萝缓缓睁开眼,看向他:“若我死了,你的承诺是不是也就作废了?”
沈淮序一愣,旋即大笑,眼底的欣赏之色更浓:“你果然不同寻常。”
阿萝轻轻调整了姿势,望着窗外渐行渐远的夜色,低声道:“我要离开南胤。”
沈淮序微微挑眉:“你可知离开南胤,不是件简单的事?”
“但你有办法。”阿萝毫不犹豫地看着他,“所以我才要跟着你。”
沈淮序看了她片刻,忽然笑了:“行吧,带你走——但到了北沧,你可得听我的。”
阿萝唇角微勾:“等到了再说。”
夜色沉沉,马车碾过青石小路,向着远方疾驰而去。
晨光熹微,天地间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林间晨露映着微光,沉寂的官道上,几匹快马疾驰而过,扬起一片尘埃。
阿萝坐在马车内,微微掀开窗帘,看向外面的景色。她们已经离开南胤的城池,沿着偏僻的山道行进,沈淮序的安排十分周密,一路上并未遇到追兵。
她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内的几人。
绿芜倚在车厢一角,神色略显疲惫,但眼中却透着一抹轻松,显然她自己也未曾想过,竟能真的逃出暖香阁。
而杏儿则抱着阿萝的手臂,眼中仍带着些未散去的惊惧与兴奋,她才十岁不到,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一路上都显得十分紧张。其他人神色中都还带着忐忑。
“我们已经安全了吗?”绿芜轻声问道。
阿萝收回目光,看向前方骑在马上领路的沈淮序,他听到动静,回头淡淡道:“至少暂时不会有人追上来,但仍需再走一段路,找到更安全的地方再休整。”
绿芜微微点头,没有再多言。
午后,队伍在一处废弃的庙宇前停下,沈淮序翻身下马,抬手示意众人休息。
“阿萝,真的要离开南胤吗?”绿芜站在她身后,声音微微颤抖。
“是,但你们的去留可以自己作主,我不强求。”阿萝站起身,目光坚定。
杏儿抱住阿萝的手臂,坚定地道:“我肯定要跟着阿萝姐姐的。”
绿芜咬了咬牙,片刻后点头:“我跟你走,其他人……我会去问问她们的想法。”
阿萝看着她,低声道:“好。”
绿芜深吸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迅速离去。
4. 第 4 章
不一会儿,那几名愿意跟随他们逃出的女子一起来到阿萝面前,其中一名年纪较长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阿萝,我们能跟着你离开暖香阁,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但接下来的路,我们便不再同行了。”
对于她们的选择,阿萝并未意外,她静静地看着她们,轻声问道:“你们打算去哪里?”
那女子犹豫了一下,终是说道:“我们几人商量过了,我老家虽然没有人了,但那个小镇相对偏僻、宁静,虽然贫寒,但至少能落脚,我们几个手上还有点钱,若是能找到活计,便能安顿下来。”
阿萝轻轻点头,她并未劝阻,人生的路终究要由自己选择,她已经为她们创造了一个新的开始,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只能由她们自己决定。
“多谢你,阿萝。”另一名女子轻声道,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若不是你,我们恐怕永远都走不出那座囚笼。”
阿萝看着她们,片刻后轻声道:“好好活着。”
几名女子郑重地点头,随后纷纷整理了衣物,向着与阿萝他们相反的方向而去,渐渐消失在林间小道上。
当她们的身影完全消失,沈淮序才淡淡地道:“终于不再是拖家带口了。”
阿萝轻轻扫了他一眼,并未接话。
沈淮序一挑眉,似乎也懒得多说,转身便道:“继续上路。”
队伍少了一半会引人注目的女子,总算不用再挑避开人烟的路前进,但还是需要乔装打扮,沈淮序扮作贵族老爷带着女眷和手下,也不知道哪里找来的身份证明,通身气势还真有那么几分意思。
阿萝不愿整天待在马车里,直接扮作了男子,与沈淮序一同骑马。
随着他们一路前行,途经的村落越来越荒凉,沿途的景象触目惊心。
阿萝的心底升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沉重,在书中看到的描写,远不及亲眼所见带来的冲击。南胤的繁华,从来只存在于京城和贵族的世界里。
十年前的战火虽然已经平息,但对普通百姓而言,苦难却从来没有结束。
战后,为了填补空虚的国库,皇族与贵族们加紧了对民间的剥削,赋税层层加重,徭役愈发繁重。连商路都被贵族世家掌控,百姓想要谋生,已然举步维艰。
马队一路向北,途经的村镇愈发荒凉。
道路两旁的田地荒芜,田垄间的枯草早已发黄,显然是很久没人打理了。房屋低矮破败,屋檐垮塌,墙角堆着干裂的柴火,连鸡犬之声都显得格外单薄。
阿萝骑在马上,看着街边的景象,一双眼缓缓地眯了起来。
饥饿的孩童蹲在墙角,目光呆滞,身上的衣物破烂不堪,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冻疮和污垢;有些年迈的老人靠在门边,低垂着头,宛如随时都会倒下;更有妇人抱着孩子坐在屋檐下,眼神空洞,嘴唇裂开,连求乞的力气都没有。
她们途经的镇子里,许多屋门紧闭,窗棂封死,像是根本不敢让外人知道屋里是否还有活人。
最扎眼的,还是那些挂在屋檐下的木牌。
一块牌子上写着“卖女”二字,字迹歪歪扭扭,旁边的墙角蹲着一个瘦弱的少女,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着一根断裂的竹签。
阿萝视线掠过她,又看向前方。
巷口,有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跪在地上,身前放着一张纸,上面潦草地写着几个字——
“愿卖身为奴,换粮五斗。”
旁边的几个商贩时不时停下来看看,但最终都未曾理睬。
阿萝的指尖微微收紧。
她曾在书中看过对乱世的描述,但没有任何书籍能真正让她体会到何为绝望,何为无能为力。
在她原本的时代,以及经历过的两个小说世界,至少大多数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可在这里,百姓的命运,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彻底决定了。
他们无田可耕,无工可做,甚至连想活下去,都是一种奢望。
马队缓缓穿过街道,路过那名跪在地上的男人时,阿萝听到他低低地叹息了一声,仿佛已经认命。
“走吧。”沈淮序淡淡开口。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景。
阿萝微微侧眸,看了他一眼。
——他并非南胤人,但他显然对这一切并不陌生。
这个男人,确实像她之前判断的那样,理智、冷静,且不会被无意义的情绪左右。不知是不是他早就见惯了这些,甚至明白自己无法改变什么,所以才学会了漠然以对。
可阿萝注意到,他握着缰绳的手,轻轻地收紧了一瞬。
那是一种本能的克制。
她若有所思地挑眉,收回了目光。
他们没有在城镇停留,虽然乔装打扮,但还是需要小心一些,而且镇子里的景象也令阿萝情绪不是太好。
只是没想到出城之后又走了小半天,都没有碰见可以落脚的地方。
于是,在终于发现前面有一个村庄时,他们便决定前往,否则天就要完全黑了。
走得近了,才发现这里虽然是一个小村落,但没有炊烟,没有牲畜,只有焦黑的残垣断壁,在微弱的月色下显得冷漠而死寂。
沈淮序拉住缰绳,眸光一沉。
阿萝看了他一眼,问道:“有问题?”
沈淮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轻翻身下马,弯腰在地面拾起了一小撮灰烬。他用指腹轻轻碾了碾,灰黑色的细末轻飘飘地散落在夜风里。
“这村子,烧毁不过三日。”他沉声道。
阿萝蹙了蹙眉,环顾四周,果然发现那些残垣断壁的边缘还带着未完全熄灭的焦痕,空气中甚至残留着淡淡的烟草味,混杂着一股腐臭气息。
她目光微沉:“是流寇?”
沈淮序站起身,目光深沉地扫过周围,缓缓道:“不像。”
流寇一般不会把整个村子烧得这么彻底,至少还会留下可以再利用的房屋。但这里……却像是被刻意毁灭,不留任何活口。
阿萝思索间,忽然听到了一丝极细微的声响——
她目光一凝,转身朝一处坍塌的土墙走去。
“谁?”她低喝了一声。
沈淮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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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觉到了,他没有拔剑,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锁定着那个方向。
过了片刻,一个衣衫褴褛的孩童缓缓地从倒塌的屋檐下爬出。他的脸上沾满灰烬,裸露的手臂瘦得几乎只剩骨架,蜷缩着,如同一只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幼兽。
但最令人震惊的,是他的眼神——
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乞求,甚至没有任何情绪。
一片死寂的漆黑。
阿萝微微皱眉。
这一路她见过许多在乱世中挣扎求生的难民,可眼前这个孩子的神色,甚至比那些苟延残喘的老兵还要绝望。他的眼里,连求生的本能都快被磨灭了。
这是彻底的绝望,是连“活着”这件事,都已经被剥夺的迹象。
阿萝缓步上前,轻声道:“别怕。”
她的声音低而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安抚。
可孩子却没有任何反应,仍旧蜷缩在那里,眼神呆滞。
沈淮序静静地看着他,忽然蹲下身,嗓音微哑:“你家人呢?”
那孩子的嘴唇颤了颤,片刻后,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杀了。”
夜风穿过废墟,吹起焦黑的灰烬,天边的月光被乌云掩去,整个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沉闷。
阿萝没有说话,她静静地看着那双死寂的眼睛,心中某个地方微微一动。
她不是没有见过死亡,不是没有见过屠杀,但她第一次,看到一个如此年幼的孩子,说出“杀了”这两个字时,声音里没有一丝颤抖。
她缓缓抬眸,看向沈淮序。
他仍旧是那副冷静沉稳的模样,没有震惊,没有悲悯,甚至连呼吸都未曾紊乱。
可阿萝注意到了——
他的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那只看似随意垂在膝上的手,在那一瞬,几乎无法察觉地收紧了一瞬。
只是一刹那,便被他收敛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阿萝看到了。
她眼神微微一动,通过这些天的接触,阿萝发现沈淮序是一个有能力、有目的性的人,一个愿意用各种手段去达成目标的枭雄人物。
但这一刻他好像还是会因为生命的凋零而动摇,哪怕只是一瞬。
他……是在掩饰?但为什么呢?
阿萝缓缓眯起眼。
沈淮序已经站起身,微微偏头,神色如常地看着那孩子,语气淡漠:“你自己做决定,是想死,还是想活?”
那孩子的眼神依旧麻木无光,可就在沈淮序提到“活”这个字时,他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那是求生的本能。
他并非真的不想活下去,他只是忘了如何活下去。
阿萝忽然觉得,有趣。
“想活,就喝点水。”她随手递出自己的水囊。
孩子怔了一下,终于缓缓地伸出手,接了过去,下一瞬,不待两人反应,他飞快地转身跑不见了。
沈淮序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仿佛不愿再多看,直接转身:“走了。”
5. 第 5 章
阿萝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沈淮序。”
男人脚步微顿,偏头看了她一眼。
阿萝眨了眨眼,笑得意味深长:“你刚才是不是,想留他?”
沈淮序的表情仍旧冷静,只是微不可察地拧了一下眉。
“你想多了。”他语气淡漠,随即转身走了。
可阿萝只是笑笑,没有再说话。
原本打算歇脚的村庄现在肯定是不能停留了,阿萝等人只能在黑夜里继续前行。天色越发暗沉,林间冷风呼啸,吹得枝叶沙沙作响。
即使打着火把也不方便继续往前走了,沈淮序微微蹙眉,看了一眼天色,淡淡道:“今晚随便找个能避风的地方歇息。”
阿萝点头同意。这时,沈淮序安排往前探的人回来了,说是前面发现一处山庙。
于是一行人又继续前行,没多久,果然在远处看见了一座破败的山庙,屋檐坍塌,门前的石阶上长满青苔,庙门半掩,摇摇欲坠。夜风穿堂而过,吹起地上的尘土与枯叶,庙门上的匾额依稀还能辨认出“山神庙”三字。
沈淮序显然也看到了,微微挑眉,语气不冷不热:“勉强能落脚。”
两人翻身下马,随行几人迅速行动,绿芜也带着杏儿从马车上下来,一起清理庙内的枯枝落叶。地方简陋,大家也不在意,收拾出一块相对干净的地面,点燃篝火,总算舒了口气。
火光映在庙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勉强驱散了些许夜间的寒意。
阿萝靠着庙门的石柱坐下,目光落在篝火上,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沈淮序坐在不远处,神情淡然地擦拭着腰间的剑,指腹的动作一丝不苟,整个人仍旧透着惯常的冷漠与疏离。
“你在想什么?”他忽然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
阿萝侧头看了他一眼,眸光微微一动,似笑非笑地道:“我在想,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淮序的动作微顿,随即嗤笑了一声:“你现在才问这个问题,会不会太晚了?”
阿萝没有回答,而是换了个话题,语气随意:“那个孩子,你真的打算不管吗?”
沈淮序擦拭剑锋的手指微微一滞,但很快恢复如常,语气不带情绪:“他想活,自然会自己活下去。”
阿萝轻轻“哦”了一声,目光落在篝火上,语气淡淡:“可他没有活下去的路。”
沈淮序没有说话,眸色却沉了沉。
火光映在阿萝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静静地看着沈淮序,忽然轻笑了一下,语气意味深长:“你真的放心得下?”
沈淮序终于抬眸看她,眉心微拧,语气淡淡:“你想说什么?”
阿萝歪了歪头,缓缓道:“你似乎没有表现的那么冷血。”
不仅是对今天那孩子一瞬间的触动,还有当初她未与他说便多带了暖香阁的女子,他除了话语上冷嘲热讽,亦并未拒绝。
沈淮序未置一词。
他的神情仍旧冷淡,眉眼间甚至带着几分不耐,仿佛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
阿萝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不再回应,也只是轻轻一笑,不再言语。
恰好这时,侍卫拎着猎到的两只野鸡回来——
“呀!这大晚上的哪里来的鸡?”杏儿好奇地蹦跳过去,那侍卫笑着任由她打量。
“运气好,正好撞上它们的窝了,里面还有些鸡蛋,我一起兜回来了。”
杏儿高兴地接过那些新鲜的鸡蛋,又看看沈淮序和阿萝:“这么多东西,我们今晚有口福啦!”
沈淮序微微颔首,唇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伸手接过那两只野鸡,随意道:“你们去捡些柴火来,我来烤吧。”
阿萝听了,微微挑眉,颇感兴趣地看向他:“没想到公子竟还会这个。”
“因为我也需要吃饭。”沈淮序不以为意地回了一句,随即抽出匕首,动作干脆利落地处理起手里的野鸡。
阿萝:总觉得被怼了。
她就不会做饭,但她也需要吃饭。
火光摇曳着,驱散庙中萦绕的阴冷。
阿萝望着篝火中滋滋作响的野鸡,目光微微有些复杂。
她虽经历过两个小说世界,可无论是原本作为战斗机器人,还是之后所经历的人生里,似乎从未点亮过厨艺这个技能。
突然觉得还是需要学一学,否则再次碰上如今这般身在荒郊野岭的处境,又没有干粮,只能自己动手做饭,她能做出个什么,真是想都不敢想。
“好香,可以吃了吗?”阿萝托着腮,饶有兴致地看着沈淮序娴熟地翻转着架子上的野鸡,香味逐渐散开,令人食指大动,“看来公子您是真的很会做ji~~吃的。”
沈淮序:……
鸡吃的?
沈淮序微微挑眉,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我以为我是做给你吃的。”
“……”这话好像骂得很难听,但做饭的人是老大,阿萝默默收回嘴边的话。
阿萝认真地盯着他的侧脸,随即又笑道:“我只是想说,公子你真的看不出来像是会下厨的人。”
“有谁规定会下厨的人一定得长什么样吗?”沈淮序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手上的动作却未曾停下,很快,鸡肉便被烤得外酥里嫩,香气四溢。
沈淮序动作利落地将烤好的野鸡递到阿萝面前:“尝尝?”
阿萝顿时顾不上言语了,因为闻着实在太香,毫不客气地接过,撕下一小块鸡肉,放入口中品尝,原本只是随意一试,没想到烤鸡味道货真价实,吃进嘴里更是惊艳了味蕾。
“竟然……这么好吃?”她瞪大了眼睛,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突然觉得这一路上我错过了很多次吃美食的机会。”
沈淮序看着她满足的神色,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跟个小孩儿一样,吃上美味的食物好似整个人都变了。
沈淮序眼底浮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随即淡淡道:“饿了,自然什么都好吃。”
“不止如此,”阿萝认真地望向他,唇角微微扬起,语气中带了几分轻松的向往,“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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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是在跑路,条件如此简陋,公子做的烤鸡都如此美味。我真是不敢想,若哪一天能吃上公子亲手做的一桌子好菜,那肯定是再幸福不过的事情。”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像极了玩笑话,却令沈淮序微微一怔。
他一时没再出声,只默默地盯着篝火,神色逐渐沉静下来,眼底却浮现出一抹难以掩饰的痛楚。
记忆中,年少时的画面悄然浮现——
那时,他的家还未遭遇大变,祖父、父亲出身平民,虽然是武将,在外气势逼人,但待家人却很是温和。
他的母亲虽诗词歌赋皆精,甚至还有不俗的武艺,但却尤为不善厨艺。父亲恰好相反,有着一手好厨艺。
每次休沐,父亲都会做一桌令人惊叹的美味佳肴。还会带着他和哥哥一起下厨,教他们厨艺,母亲就在旁边看着他们,欢声笑语溢满厨房。
父亲还总是笑着叮嘱:“你们兄弟俩一定要好好学,日后娶了媳妇,也给她做一桌好吃的。”
年少时,这样朴素而温暖的日子,沈淮序一度以为可以持续一辈子。
直到家破人亡,他才明白,那些寻常的幸福,原来是那么的脆弱。
回忆至此,沈淮序的神色已逐渐暗淡,眼底浮起一抹难掩的伤痛。
阿萝吃完最后一口鸡肉,打理好自己,才总算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见沈淮序没有吃东西,原本想问问他,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对,微微敛了笑容,问:“你……怎么了?”
沈淮序眸光微动,迅速收敛起所有的情绪,重新变回那副疏离淡漠的模样,缓缓起身,将手中长剑抱入怀中,走到不远处的柱旁,淡淡道:
“无事,睡吧。”
话音落下,便闭上眼眸,不再开口。
阿萝望着他的背影,终究还是没有再追问,只默默将目光移回了篝火之上。
那火焰跃动着,映照着庙内斑驳的墙壁。庙外的风卷起落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这一夜,山庙的篝火燃了一整晚,直到天色泛白,众人才准备重新上路。
沈淮序神色如常,仿佛昨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天光微亮,山林间笼罩着淡淡的晨雾,空气中透着一丝湿冷的寒意。
篝火已经熄灭,木炭残留着些微的余温,倒塌的梁柱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露水。
阿萝收拾好自己的包袱,将短刃重新藏入袖中。沈淮序站在庙门口,神色一如既往的冷静克制。
“出发吧。”他说道,语气平静无波。
随行的几名亲卫也已经备好马匹,马蹄在泥土间刨了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样,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
阿萝站在台阶上,微微抬头看向山林间的晨雾。
雾色未散,远处的树影模糊,偶尔传来几声隐约的鸟鸣。
但这份寂静……似乎过于安静了。
沈淮序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他的手指轻轻搭在腰间的剑柄上,目光冷淡地扫过四周。
忽然,某个角落传来一声极轻微的脚步声。
6. 第 6 章
“咻——!”
下一瞬,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射向庙门前的沈淮序!
沈淮序侧身避开,几乎是同时,一道劲风擦着他的衣角掠过,钉入身后的木柱中,箭尾微微颤抖,显然劲力不小。
紧接着,四面八方同时响起了破空之声!
“有埋伏!”沈淮序低喝。
阿萝瞬间抽出短刃,反手挥出,精准地打落了一支袭来的箭矢。她身形一转,迅速闪到庙门一侧,眸光沉沉地扫向晨雾深处。
雾气弥漫间,数道身影悄然浮现。
那些人身穿粗布短褐,脸上蒙着黑巾,手中握着刀枪,姿态隐隐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乍一看,他们像是普通的劫匪,但阿萝与沈淮序都不是寻常之人,仅一眼便看出了异样。
站姿稳定,持刀方式带着明显的军伍痕迹,且步伐极有纪律。
“呵。”阿萝轻笑了一下,低声道,“装成劫匪的正规军?”
沈淮序目光微敛,神色未变,但眼底透出一丝了然。
敌人显然不想给他们太多时间思考,领头之人一挥手,十余道身影迅速冲上前!
沈淮序眼神冷漠,手中长剑一转,剑光破风而出!
“噗嗤——!”一剑封喉,血光乍现。
阿萝也不甘示弱,袖中短刃翻飞,刀光流转之间,已然削断了一人的手腕。她脚步轻灵,身形如燕,在狭窄的庙宇台阶上游走,避开锋刃的同时,精准出手,每一招都快、狠、准。
沈淮序的亲卫们也已经迎敌,虽人数稍逊,但皆是身经百战之人,战斗力远胜普通士兵。
晨雾之中,刀剑交鸣,血光四溅。
阿萝瞥了一眼四周,皱眉低声道:“我们人数不占优,不能久战。”
沈淮序一剑挡开袭来的兵刃,眉宇间未有丝毫慌乱,声音淡淡道:“撤。”
阿萝瞬间心领神会,短刃一翻,顺势踢翻身前之人,身形一跃,翻身上马!
沈淮序也干脆利落地跃上马背,甩鞭低喝:“走!”
丢了不便赶路的马车,绿芜杏儿也被沈淮序的人护着,众人策马疾驰,朝着山道狂奔而去。
晨曦中,尘土飞扬,沈淮序准备的马奔驰的速度极快,将那群袭击者远远甩在身后。
那群人追了一段路程,终究未能追上,最终只能停下。
为首之人摘下面巾,露出一张阴沉的脸,他目光阴鸷地望着沈淮序等人远去的方向,咬牙低骂了一声:“竟让他们逃了!”
策马疾驰了许久,直到彻底甩开敌人,沈淮序才勒住马缰,回头看向阿萝。
“你发现什么了?”他声音低沉。
阿萝理了理衣袖,神色冷静:“那些人,绝不是普通山贼。”
“嗯。”沈淮序缓缓点头,目光深邃,“他们持刀的手势,步伐的稳健,甚至围攻的方式……这些痕迹太明显。”
阿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低笑:“你早就知道他们会来?”
沈淮序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以为呢?”
阿萝微微挑眉,笑意不减:“你这个人,果然是早就看透了一切。”
沈淮序淡淡道:“未必看透,只是经历得多,便习惯了。”
阿萝没有反驳,而是换了个角度思考:“如果他们是军伍出身,那么……他们为什么乔装成劫匪?”
沈淮序抿了抿唇,缓缓道:“无外乎是两种可能——要么,是想遮掩身份,不想让我们知道他们是谁。要么,是想制造假象,误导我们以为只是普通山匪。”
阿萝敛眉沉思,缓缓道:“可普通山匪没那个胆子,也不会用那种围攻战术……所以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沈淮序眼底闪过一抹冷意,薄唇微启:“你还记得那座被烧毁的村子吗?”
阿萝神色微顿。
他们不久前才遇见了那个被屠村的孩子,而这群人便来了。
沈淮序继续道:“有人在灭口。”
阿萝的心微微一震,瞳孔微缩。
她与沈淮序的脑海中同时闪过一个可能——
这些人,很可能就是毁了那个村子的凶手,而他们的出现,或许不仅仅是为了袭击他们,而是为了确定他们是否知晓了某些不该知道的事。
沈淮序眸光微沉,低声道:“看来,我们身上已经沾了不该沾的东西。”
阿萝轻轻吐出一口气,笑了笑:“无妨,我从不怕这些。”
沈淮序侧目看她,眼神深了几分。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还要冷静、强大。
“既然已经暴露,便尽快离开南胤。”沈淮序沉声道。
阿萝点头,又回望来处,抿了抿唇:“不知道那个孩子……”
她并不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但是却也不免动容,脑海中南胤京城的繁华与一路见闻交替闪现,心绪难以平静。
沈淮序神情微微顿了一下,但却没有说什么,一扯缰绳跑在了前面。
阿萝也不再多想,驾着马追了上去,一行人朝着北沧边境疾驰而去。
几日后,一行人终于接近了边境,或者说是几国交界的三不管地带,实际上并没有明确的归属。这里人流混杂,南来北往的商贩、佣兵、逃亡者、探子皆在此地汇聚,使得整个边境小镇充满了复杂的气息。
一行人在路上就已经几次更换衣物,这时阿萝更是换回了女装,与行商打扮的沈淮序扮作夫妻,带着丫鬟侍卫,尽量融入来来往往的人群。
沈淮序带着阿萝她们进入一间简陋的客栈暂作歇息。
客栈内十分热闹,各地口音混杂,人们大多是商旅,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交谈,讨论着各地的局势。
阿萝靠窗而坐,静静地喝着茶,耳边不时传来周围人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京城那边出了件大事。”
“你说的是……皇子殿下的婚事?”
“可不是么?萧翊宸殿下已经与叶家千金定下婚约,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我听说那位叶小姐不仅才貌双全,更是皇后娘娘亲自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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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儿媳,将来可是要母仪天下的。”
“对对对,这位叶小姐可是个妙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端庄温婉,听闻她从小便是京城最受瞩目的贵女,皇子殿下对她也是一往情深,两人的婚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阿萝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眼底划过一抹冷意。
叶盼儿……
他们口中的“叶小姐”,是那个假叶盼儿。
天下人皆知,叶家小姐刚出生时,其父母就披甲上了战场,将其独女交给了自己的弟弟抚养。后来国家暂时安定,但叶氏夫妇却为国捐躯。因此叶盼儿一直被皇室另眼相待,如今更是赐婚皇子萧翊宸。
萧翊宸……则是原书中的男主角。
时间线果然如她所料,这个时候,叶盼儿已经与皇子定下婚约,而真正的叶盼儿,却只能用“阿萝”这个名字消失在世间,被人遗忘。
她轻轻放下茶杯,眼神幽深,指尖微微摩挲着杯沿,心底某种情绪缓缓翻腾。
那本小说通篇都是围绕着女主和男主的恋爱在写,只是在结尾才交待女主发现叔叔婶婶隐藏的秘密,得知自己其实是他们的女儿,真正的叶盼儿却在幼年时期就走丢了。女主在知道这件事情后选择了向萧翊宸坦白,希望他能愿谅自己的叔叔婶婶,也就是她真正的父母。萧翊宸作为一个英明的帝王,很轻易地答应了,他觉得真正的叶盼儿也许早死了,也不可能再找回,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于谁都无碍。
阿萝的心底升起一股深沉的怒意,随意篡改他人的的命运,真的于谁都无碍吗?
缓缓放下茶杯,阿萝低垂着眼帘,内心的决心愈发坚定。她不仅要揭露这一切,也要让这些高高在上、藐视人命的人,体会一下人世间的苦到底是什么味道。
“怎么?听得入神?”沈淮序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戏谑。
阿萝抬眸看向他,目光沉静:“你知道萧翊宸是谁吗?”
沈淮序微微挑眉,眼底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绪,随后漫不经心地道:“南胤最有权势的皇子,皇位的有力竞争者之一……你对他感兴趣?”
阿萝淡淡地道:“无趣。”
沈淮序看了她片刻,轻笑了一声,没有再追问。
夜幕降临,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面上,客栈内逐渐安静下来。阿萝独自坐在房内,思索着未来的路。
沈淮序从窗外路过,目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我们只在这儿休息一晚,明日便得离开,还不早点休息?”
“在想一些事情。”阿萝垂眸笑了笑,“我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叶瑾。”
沈淮序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问:“姓叶?”
阿萝的目光微微晦暗,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沈淮序静静地打量着她,半晌后露出一抹淡笑:“好啊,叶瑾……挺适合你的。”
他的房间在隔壁,准备离开时,慢悠悠地说道:“北沧也不是一个太平的地方,你最好做好准备。”
阿萝看着他的背影,眸光微闪。
7. 第 7 章
翌日清晨,一行人平安出了城。又过了两日,才终于踏入属于北沧的一座边境小城。
一路上的警惕与紧张在进入这片土地后稍微缓解了些,但仍不敢大意。沈淮序带着他们进入了一处院落落脚。一夜好眠,叶瑾起床时,沈淮序似乎已出了门。她也准备出门转转,绿芜不愿,叶瑾便只带着杏儿。
晨雾还未散尽,叶瑾的绣鞋已沾满北沧特有的赤砂。她刻意选了条最热闹的坊市,游走间,耳朵不断捕捉着周围人的闲谈。
虽然书中对这个世界的其他国家都是一笔带过,但通过旅途中的观察和耳闻,她逐渐拼凑出了一些轮廓。
“七国混战”——是百姓口中最常出现的词语。
南胤和北沧是其中国力最为强盛的国家。
南胤疆域辽阔,物产丰富。但阶级森严,贵族世家垄断了大部分资源,平民百姓连温饱都成问题。萧氏皇族地位稳固,但南胤的繁荣不过是建立在无数底层百姓的鲜血之上。
而北沧则是一个尚武的国家,以军功立国。这里的平民若能在战场上立下功勋,便有机会封赏,但这种机会极其渺茫。真正的军权依然掌握在几大贵族家族手中,寒门难以跃龙门,阶层固化同样严重。
其余的五国各有不同——有的以商贸为生,有的地处险峻易守难攻,但几乎无一例外,都卷入了这场混乱的局势之中。
“杏儿。”她驻足在挂着玄铁秤的摊位前,指尖拂过粗陶碗中发黑的陈粮。叶瑾注意到摊主虎口有深褐色箭茧,看来北沧尚武并不是一句虚言。
杏儿会意地递上铜板:“老丈,这黍米怎的掺了麸皮?”
“姑娘是南边来的吧?”老者咳嗽着指向城墙烽燧,“北沧军粮要抽七成,不用麸皮填肚,饿死的人能把护城河填平喽。”
叶瑾的瞳孔微微收缩。
转过街角时,铁匠铺飞溅的火星落进她裙裾。三个赤膊少年正抡锤敲打箭镞,锁骨处烙着“丙戌营”的刺青。叶瑾的机械耳捕捉到监工的低语:“...这批箭头要掺三成废铁...反正寒门贱种用不着好兵器...”
“阿萝姐姐,小心!”
杏儿突然拽她后退半步。运送军械的牛车碾过青石板,车辙里渗出的暗红色液体在阳光下泛着诡异光泽——竟是掺了牲口血的劣质火油。
叶瑾的指尖在袖中微颤。北沧尚武,但当权者克扣军需中饱私囊,最终同样难以避免引发兵士倒戈。
行至茶寮歇脚时,说书人正在讲沈家军十年前与苍渊部族那一战,讲沈将军和少将军的勇猛,讲沈将军夫人巾帼不让须眉。讲得非常生动,仿佛他就曾身处其中。
叶瑾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那人左袖空荡荡的,北沧对待伤兵的方式一向是不中用便弃如敝履。
十年前不仅仅是北沧和南胤陷入战乱,比北沧还更北的苍渊部族本就常年战乱,没能有统一的政权,但他们的骑兵却非常厉害。谁也没想到那一年苍渊与南胤同时向北沧发动了战争。
南胤以西的凌启国在那之后更是分成了东凌和西凌两个国家。唯一没有战乱的国家就只有如今与东凌和南胤交界的两个小国家——昭南国和青禾国,这两个国家实在是太小了,不过昭南国商业贸易发展得不错,而青禾如同他的名字,国内农产丰富。
十年前那场战乱,死的人太多了,叶氏夫妇和沈家人不过是其中沧海一粟。最终活得好好的大概只有皇城里高高在上的皇族和贵族了。
叶瑾对沈淮序的身份也有了更准确的猜测,大概就是沈家唯一还剩下的独苗苗吧。
夕阳如血,映照在斑驳的城墙上,沉沉暮色将一切染上一层苍凉的色调。
叶瑾静立于城墙之上,长裙随风而动,衣袂轻飘,却掩不住身上那一股凌厉之意。暮色下,她的影子被夕阳拉得极长,如同一柄横贯天地的利剑,透着隐隐的锋芒。
城墙下,囚车缓缓而行,铁链摩擦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那些戴着木枷的囚犯步履沉重,多是一些面黄肌瘦的百姓。叶瑾微微眯眼,望着那些身影,心底泛起一丝凉意。
“不过是些交不起‘军粮税’的农户罢了。”她心中冷嗤,眼底划过一抹冷意。
“杏儿,你闻到了吗?”叶瑾低声问道,随手扯下一片枯叶,指尖在其上碾磨,绿色汁液缓缓渗出。
杏儿站在她身后,小脸苍白,茫然地摇了摇头。
“陈粮的霉味,火油的血腥气……”叶瑾的指尖一顿,缓缓蹙眉,“还有……”她低头看着被枯叶汁染绿的手指,语气冷淡中带着一丝讥讽,“上位者骨子里溃烂的恶臭。”
杏儿不明白她话中的含义,只是怯怯地抓住叶瑾的衣袖,仰头看着她。
“走吧,天快黑了。”叶瑾收回视线,声音沉静,仿佛方才那一瞬的锋芒从未出现过。
暮色漫过窗棂时,沈淮序正独自坐在院落之中,手中握着长剑,缓缓擦拭着剑锋。玄铁的光泽在微弱的烛火下映出寒芒,映照出他沉稳的眉眼。
脚步声从门外响起,他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地道:“回来了?”
玄铁映出叶瑾踏月归来的身影,裙裾间沾着的赤砂簌簌落在地砖上,如同溅开的血珠。
“嗯。”她应了一声,神色自若地走进屋内。
沈淮序依旧低头擦拭着剑锋,嘴角微微勾起:“今日有什么趣事分享?”
叶瑾静静地看着他,淡淡开口:“你是沈家人。”
此言既出,空气仿佛顿时凝滞了一瞬。
沈淮序的动作停了下来,抬起头,玄铁的寒光在他眼底一闪而过,随即勾唇一笑:“自然。”他的语气漫不经心,仿佛谈论的不过是今夜的月色,“我姓沈,不是沈家人,难不成是叶家人?”
叶瑾并未理会他的话中戏谑,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眼神冷冽。
沈淮序低低地笑了两声,终于放下手中的长剑,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看来你对我的身份,早有猜测。”
叶瑾轻抬下巴,目光直视他的双眼。
沈淮序眼中划过一抹复杂的情绪,随即又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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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谑掩盖:“活着又如何?沈家军早已不复存在,如今的沈家,不过是我一人罢了。”
叶瑾没有接话,她的目光落在沈淮序的剑上,忽而问道:“茶楼里的说书人,是你的人吧?”
沈淮序挑眉,没有否认,只是轻声道:“不算吧……他只是个可怜人。”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长剑突然挑起,剑锋划过空气,直指叶瑾鬓边的一片枯叶。枯叶应声而落,被剑气一分为二。
“打听这么多,可不是合作之道哦。”沈淮序语气慵懒,却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叶瑾却反手一扣,手指稳稳地夹住剑刃,锋利的剑气在她指间停滞不前。她的声音冷静如水:“用掺废铁的箭头糊弄戍边军,不是明主所为。你不管?”
沈淮序的瞳孔微微收缩,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我如何去管?自寻死路罢了。”
也不知他这话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说那些高高在上的人。
叶瑾松开手,剑锋在空气中嗡鸣震颤。她缓缓开口:“你去南胤,是为了救一个废物?”
沈淮序失笑,挑眉看着她:“‘废物’二字,用得甚是准确。”
他自嘲般地倒了一杯冷茶,语气带着几分讥讽:“当今北沧皇后的侄儿,被派去南边戍守,却被南胤的人随手拿捏。若不是皇帝开口,我倒是懒得去救。”
当然皇帝并没有那么看重一个世家子的死活,派他去救人的目的,他也能猜到一二。不过就是想着,假如他死在南胤,就更好了。
烛火微微摇曳,映出两人墙上的影子,仿佛在无声地角力。
“答应你的事,我已经做到了。”沈淮序忽然开口,语气低沉。
叶瑾知道他说的是带她离开南胤的承诺。
“怎么,要分道扬镳?”她抬眼,眸色沉静:“我还需要一个身份。”
沈淮序闻言,眸色一深,语气玩味:“哦?你想要什么样的身份?”
叶瑾垂下眼帘,语气淡淡:“我今日听说了一件事。北沧贵女,永安侯独女慕容昭,曾三箭射穿西凌使臣的狼头盾,被北沧皇帝盛赞巾帼不让须眉,破例让她掌了兵。”
沈淮序眸色一凛,声音低沉:“你想要她那样的身份?”
叶瑾淡笑:“不过是一队亲兵罢了,名头好听,却没有实权。那不是我要的,但有这个先例在……”
她其实更想说的是沈将军夫人以女将之身,杀敌无数,更是智计出众。但这话却是不好在沈淮序面前提。
沈淮序盯着她,片刻后,缓缓开口:“你当真明白,这条路有多难走吗?”
叶瑾的目光冷静坚定:“比起苟活,我宁愿走刀山火海。”
沈淮序沉默了良久,忽而轻笑出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欣赏:“好,好一个叶瑾。”他起身,缓缓拔剑入鞘,玉珏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既然你想要这个身份,那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两人的影子交错在一起,烛火跳动间,仿佛在这寂静的夜里拉开了一场惊天棋局的序幕。
8. 第 8 章
晨曦微露,北沧的清晨带着几分肃杀的寒意。叶瑾静坐在院中,指尖摩挲着一片落叶。
“沈淮序。”她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一路同行的时间不短,不过她依然看不透那个男人。只隐约猜到他潜入南胤救人,可能并非只是为了完成皇命,虽然危险,但显然他只有离开都城才能远离那些人的视线,有更多的机会积攒力量。
“果然是心机深沉。”叶瑾嘴角勾起一抹笑,但这也正合她意。
沈淮序推门而入。
他依旧懒散随意的模样,手中把玩着一块玉珏,目光却如深渊般难以看透。
“叶瑾。”他语气漫不经心,“你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
叶瑾抬头看他,语气淡淡:“什么时候启程?”
“现在。”沈淮序半靠在窗边,斜睨着她。
“好。”
“你都不问去哪里么?”
“去哪里都可以。”
沈淮序勾唇一笑,收起那块玉珏,缓缓道:“我承认,你的选择虽然有些让我意外,但恰好正合我意。”
“哦?”叶瑾微微挑眉,神色不变。
“沈家军。”沈淮序低声吐出这三个字,声音仿佛划破夜色的利刃,“从我小时候起,皇室就一直不让我靠近沈家军。但如今,若是你——”他的目光定在叶瑾身上,带着审视和探究,“或许能替我做我想做的事。”
叶瑾沉默片刻,看着他神情认真:“这么些年你不可能没有丝毫进展。”她认识的沈淮序不像这般无用之人。
“确实。”沈淮序似笑非笑地开口,“但……一切只能靠你自己,除非你能得到他们的认可,否则……”
“好。”叶瑾点了点头,觉得这很合理。
“至于跟着你的那两个……”他抬眼看她,“我猜你不会带她们一起去吧?”
叶瑾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她们跟着我太危险,留在这里更好。我已经安排好了住处,留足了银两,让她们等我回来。”
沈淮序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失笑:“叶瑾,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冷静。”
叶瑾神色平淡,这个乱世中,感情和软弱只会成为致命的弱点。
“多谢王爷安排。”她淡淡开口,神色自若。
沈淮序摇了摇头,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沈家军不好进,你若撑不下去……我可不会派人去救你。”
城门外的官道上,叶瑾已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劲装,身后是泪眼婆娑的女孩——杏儿,绿芜站在一旁无奈地看着她们。
“姐姐,你真的要走吗?”杏儿红着眼睛,紧紧拉着叶瑾的衣袖。
叶瑾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柔声道:“这里比沈家军安全。杏儿,你和绿芜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回来的。”
绿芜打起精神,笑着调侃道:“杏儿,难不成你眼里只能看见你阿萝姐姐,看不见我吗?”
“没……没有……”杏儿抽泣着赶紧摇头。
绿芜拍了拍她的肩,转头看向叶瑾:
“阿萝……不,阿瑾,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去哪里,也肯定有危险,但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会再见面的。”
叶瑾眼神柔和了几分,语气肯定地道:“好。”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黑甲的男子骑马而来,正是沈淮序派来接她的心腹。
“姑娘,王爷吩咐让我护送你去沈家军。”黑甲男子低声道,态度十分恭敬。
“若有变故,立刻离开这座城,找个安稳的地方。”向两人最后交代了一句,叶瑾翻身上马,“走吧。”
杏儿看着快马离去的叶瑾,咬着嘴唇,哭得更厉害了,绿芜也不由眼眶发红。
……
“王爷,叶姑娘已经离开。”
还是那间小院,沈淮序坐在书房,手中捏着一卷信函。听到心腹禀报,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未曾抬头。
“我们也该启程回沧都了。”
桌上的一份卷宗被随意摊开,白纸上的朱砂痕迹却显得触目惊心,那是沈家自祖父一辈延续下来的阵亡者名录。每一个名字旁边的红圈,都是一个逝去的灵魂。而最后一个圈,仿佛还未完全干透,带着隐隐的血色,似在诉说着无法言明的悲怆。
十年前的那场战役,他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沈家军死伤惨重,至今,他仍能记起那年冬夜漫天的风雪,和城门外那堆积如山的尸骸。
十年过去,经过多年暗中查探,他终于找到了一丝蛛丝马迹。虽然线索还不够完整,但已足以证明,那场覆灭沈家军的战役,并非意外,而是——阴谋。
多可悲,沈家军为保北沧浴血奋战,最终却可能只是皇室的一枚弃子。
沈淮序的手缓缓握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要让这一切真相大白于天下,他要让父母、兄长以及千千万万沈家军将士的亡魂得以安宁。
“启程吧。”他语气平淡,但眼底却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一路北行,风沙扑面。
叶瑾策马疾驰,沿途几乎未作停歇。一路上,她看着荒芜的村庄、焦土般的田野,甚至偶尔还能见到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神情麻木,像是失去了生机的行尸走肉。
不论是在南胤还是北沧,都让她一再看到乱世的残酷。
“沈家军……”
她心中低喃,这是她接下来要落脚的地方,一个属于铁血和杀伐的营地。
虽然比起沈淮序回沧都距离更远,但她与随行的侍卫选择了更快的路线,最终提前到达沈家军驻扎的定州。按照时间算,这会儿沈淮序大概才走了一半,毕竟他并不急着回沧都。
夕阳西下,余晖染红了半边天。
沈家军的大营出现在视野之内,高大的木制围墙将整个营地围得严严实实,黑底银纹的“沈”字大旗随风猎猎作响。旌旗之下,数千军士正在操练,铠甲相击的声音此起彼伏,伴随着整齐划一的呐喊,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叶瑾策马立于山坡之上,眯起眼仔细打量这座军营。她心头沉了沉——从此刻起,她必须在这片铁血之地扎根,无论多难,她都得撑下去。
“姑娘,这里是沈家军的军营,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随行的沈淮序心腹勒马停下,他取出一块乌木令牌,上面刻着繁复的纹饰,中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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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不知是何物的图案。
“这是信物,你凭此可入营,但往后的事……”他顿了顿,语气沉下去,“就全凭你自己了。”
叶瑾接过令牌,轻轻摩挲了片刻,随后点了点头:“多谢。”
她翻身下马,提着行囊一步步向营门走去,步履沉稳而坚定。
“站住!”
刚走近大门,两名披甲的守卫便持矛拦在她面前,目光警惕地打量着她。
“此地乃沈家军驻地,擅闯者,斩!”其中一人冷声喝道。
叶瑾面不改色,抬手举起令牌:“我找人。”
两名守卫对视了一眼,对这突如其来的女子有些诧异。但见到她手中的令牌后,神情明显一紧,显然是认识。
其中一人谨慎地接过令牌,细细查看,确认无误后才点了点头:“姑娘请稍等,我这就去通传。”
不多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哈哈哈,是我来晚了!”
一名身着儒衫的男子快步走来,他虽穿着普通,却举止不凡,眉宇间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
“可是叶姑娘?”男子拱手一礼,语气温和。
叶瑾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令牌递给他。
男子接过令牌一看,立刻躬身:“在下谢长安,是柳将军的谋士。叶姑娘随我来,将军正在营帐内等候。
谢长安做了个请的手势,叶瑾道过谢,便同他一起走了进去。
军营内的道路肯定不如城内,但却很是平整,看不见头的营帐整齐排列。沿途士兵们看到她这个陌生女子皆露出诧异神色,但碍于谢长安的引领,也未多言。
很快,二人来到一座中军大帐前。
“姑娘稍等。”谢长安掀开帐门走了进去,不多时,他再次走出,“将军请叶姑娘入内。”
叶瑾步入帐中,只见一名四十余岁的壮汉正坐于主位,虎背熊腰,身穿重甲,双目炯炯有神,正打量着她。
“你就是叶瑾?”柳将军沉声问道。
“是。”叶瑾点头,神色冷静。
柳将军目光落在她的手中令牌,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旋即摆手让谢长安退出。
帐中只剩下两人时,他才开口:“王爷把你送来,是何用意?”
叶瑾抬头直视他的双眼,坦然道:“我想从军。”
柳将军眉头一皱,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
“行伍岂是女子该待的地方。”
“慕容昭能领兵,说明这并非是规定。”柳将军被她顶得一滞,又听叶瑾更为平静地道,“而且沈家军曾经也并非没有女子掌兵。”
叶瑾的后一句令他沉默,最终也只是冷哼一声:“慕容昭有陛下的圣旨,你呢?你拿什么说服我?”
叶瑾默然片刻。
“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她抬眸直视柳将军,“我会给你证明,我不比这外面的任何一个人差。否则,你便逐我出军营。”
柳将军皱着眉头看她许久,最后缓缓开口:“好,我便给你一个月。但沈家军从不养废人,你可想清楚了。”
“多谢。”叶瑾拱手行礼。
9. 第 9 章
晨曦微露,军号声如雷。
叶瑾站在操练场边,眼神冷静地看着场中正在进行早操的士兵。数百名新兵正在场上列队训练,他们的动作参差不齐,显然大部分人是未经沙场的青涩面孔。
谢长安站在她身旁,目光在场中扫过,语气颇为无奈:“这些新兵多半是从各地征召来的,虽有力气,但根本未曾受过正规训练,怕是要磨练许久才能成气候。”
叶瑾听了,只是淡淡点头,神色自若。
谢长安又道:“叶姑娘,柳将军安排你与新兵一同训练。这是唯一的机会。”
叶瑾点了点头:“我明白。”
“叶姑娘。”谢长安顿了顿,声音放低,“女子从军总是会引人侧目的,可能会有很多不好听的猜疑。”
叶瑾唇角微扬,露出一抹冷笑:“那就让他们闭嘴。”
谢长安尴尬地咳了两声,随后认真说道:“他们看不起你,只因这里是杀伐之地,女子入军,在很多人眼中是不成文的禁忌。”
“等他们发现都不如我时,自然就没人会再多嘴舌了。”叶瑾轻声回答,声音中却带着几分冷意。
训练场上,热浪翻滚。
柳将军亲自走上训练场,目光犀利地扫过众人,挥了挥手,让叶瑾去站到队伍的最末位。
叶瑾进入军营之前,已经利用化妆把自己极盛的容貌掩盖了至少一半,但依然是一个美丽的女子。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她,眼中充满了好奇,也有人见她与他们站到一起,面上便带出了几分不屑。
“怎么突然多了一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小娘子?”
“一个女子?她不会也是来训练的吧?”
“啧,别到时候哭着求饶。”
低声议论不断传来,但叶瑾神色不改,只是抬眸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那一瞬间的冷意让几名窃窃私语的士兵下意识噤声。
柳将军站在台上,声音洪亮:“你们都是新兵,可能好些人在这之前连武器都不曾拿过,但既然入了我沈家军,从今天起就给我打起精神来!沈家军,不养废人。把自己练得强悍,才能有命去挣军功。”
“今天是第一天,就让你们认识一下,什么是军纪!”柳将军并没有管下面人的反应,沉声道:“先跑二十圈,以示欢迎。”
众人哀嚎声不断,毕竟二十圈对于新兵而言已是极限。
叶瑾却并未吭声,只是微微动了动脚腕,默默跟在队伍后头开始跑。
最开始,几名士兵还故意放慢脚步跟在她身边,嘴里时不时带着讥讽。
“姑娘家家的,跑得动吗?”
“若跑不动,告诉哥哥,我背你。”
叶瑾没有回应,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随后加快了脚步。
不到一圈,她便从队伍最后冲到了最前。
操场上,尘土飞扬,众人只看到那个原本被看不起的女子,步履轻盈,呼吸平稳,竟然完全没有疲惫的迹象。
从南胤到北沧这一路,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叶瑾自然不会浪费,她的身体早已不是当初那般虚弱。
“她……她怎么跑这么快?”
“不是说女子柔弱吗?”
“这……”
众人逐渐从轻视变成了震惊,而等他们气喘吁吁地跑完二十圈时,叶瑾早已停在终点,站在原地不紧不慢地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谢长安在场边看着,忍不住轻咳一声,低声自语:“这姑娘还真是厉害。”
柳将军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冷声道:“跑得快不算什么,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烈日高悬,尘土飞扬。
跑完二十圈,新兵们被晒得头昏脑涨,站在原地大口喘息。午饭虽已吃过,但烈日炙烤下,一个个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只凭着意志强撑着身躯,勉强列好队形。
叶瑾站在队伍的最后,脸色虽然泛红,额角挂着细密汗珠,却仍背脊笔挺。她双手自然垂落在两侧,表面看似镇定,实则身体早已极度疲惫,肌肉隐隐发颤。可她始终强撑着,未让自己显露丝毫脆弱。
“所有人听着!”一道如雷般的吼声炸响在耳边。
众人心头一凛,齐齐看向操场前方的高台。一名面色黝黑、满脸横肉的中年汉子站在那里,手中握着一条长鞭,眼神凌厉,带着军中特有的冷硬煞气。
柳将军作为主帅,本也不会时常出现,新兵自然有专门的人员来训练。
“我是你们的新兵教头——韩魁!”他语气粗暴,声音震耳欲聋,“沈家军的规矩,新兵一律从最基础的长棍开始训练。想摸到真刀实枪?先别做梦!没有两个月的扎实训练,你们连根枪尖都不配碰!”
话音未落,韩魁手中的长鞭狠狠地抽打在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惊得不少新兵下意识后退一步。
韩魁冷哼一声,目光在新兵中扫视而过,最终落在队伍末尾站着的叶瑾身上。女子新兵?军中极为罕见。他眯了眯眼,但并未多言。
“每人发一根长棍!从现在开始,刺、劈、扫,各三百下!”韩魁大声喊道,“完不成的——罚跑十圈!”
木箱被抬上场地,一根根长棍被丢到地上。新兵们纷纷上前领取,每个人都拿到了一根沉重的木棍。
叶瑾接过自己的长棍,双手握紧,感受到棍身的沉重。她抬眼环视四周,新兵们大多是十六七岁的少年,眼神青涩中透着几分紧张与期待。偶尔有人偷看她,眼中带着好奇和不屑。
“开始!”韩魁大喝一声。
一时间,数百名新兵同时举起长棍,刺、劈、扫的动作在训练场上此起彼伏,木棍划破空气的呼啸声混杂在一起。
“刺——!”
“劈——!”
“扫——!”
韩魁站在一旁,不时挥舞长鞭抽打动作不规范的士兵,喝骂声不断。
叶瑾站在队伍后方,双手紧握长棍,跟随着节奏一招一式地挥动。她的动作比其他新兵流畅许多,刺击干脆利落,劈砍有力,横扫之时更是棍影带风。
然而,她刻意收敛了力量,保持在“中上”水平,既不太过显眼,又不会被指责偷懒。
汗水很快打湿了她的额发,流进眼眶,她却仿若未觉,依旧专注地重复着枯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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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作。
“哎,瞧那边——”
旁边几个新兵开始交头接耳。
“看那姑娘,居然还坚持得住?”
“啧,细皮嫩肉的,能撑多久?”
“这种事啊,撑不过百下就会哭鼻子。”
两名新兵窃窃私语,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意。
叶瑾听得清楚,但未曾理会,只是继续重复着刺、劈、扫。她的呼吸平稳,步伐稳固,似乎还未到极限。
那名魁梧的新兵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他趁着教头不注意,慢慢挪到叶瑾身边,露出一抹戏谑的笑容,故意用肩膀撞了她一下:“喂,姑娘,撑得住吗?要不要哥哥帮帮你?”
叶瑾脚步微微一错,稳住了身形,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道:“离我远点。”
魁梧新兵冷笑,觉得被一个女人当众羞辱,心头不快。他忽然举起长棍,假装“失手”,狠狠往叶瑾的方向扫去。
“当心啊!”他嘴上喊着,眼中却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叶瑾眼底寒光一闪,身子微侧,长棍顺势一挑,精准地击在对方的棍身上。魁梧新兵手中的长棍立刻被挑飞,狠狠地砸在地上。
四周顿时安静了片刻。
叶瑾没有停手,趁势一步逼近,将长棍顶在对方的胸口,声音冷漠:“我说了,离我远点。”
魁梧新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吓得脸色一变,正要张口大骂——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韩魁的暴喝声响起,紧接着一道长鞭狠狠抽在地面上,尘土飞扬。
魁梧新兵脸色苍白,低头不敢言语。
韩魁冷眼看着两人,沉声喝道:“罚跑十圈!现在立刻开始!”
叶瑾没有辩解,收起长棍,毫不犹豫地冲向场边开始绕圈奔跑。
魁梧新兵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但也不敢忤逆教头,只得跟了上去。
炽热的阳光下,训练场边,两道身影在尘土飞扬中奔跑。
一圈、两圈、三圈……
魁梧新兵很快就气喘吁吁,步伐凌乱,汗水顺着下巴滴落。但叶瑾依然保持着稳定的呼吸,脚步均匀,仿佛并未受到太多影响。
当两人跑到第五圈时,魁梧新兵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大口喘息着,满脸通红。
叶瑾瞥了他一眼,神色冷漠,未作停留,继续迈步向前。
“她……她疯了吧……”围观的新兵小声嘀咕,眼中满是震惊与佩服。
等到叶瑾跑完十圈,她停在终点,略微喘息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却依然站得笔直。
韩魁走上前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叶瑾。”她冷静地回答。
韩魁眼底划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最终只是冷哼一声:“继续训练。下次再给我惹事,我可不会轻饶!”
“是。”叶瑾毫不犹豫地应道,重新回到队伍中,继续练习长棍。
她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整个新兵队伍中的焦点。她也清楚,这只是个开始。想要在沈家军立足,她必须比任何人都要狠,对自己,对别人,都要狠。
10. 第 10 章
夕阳缓缓西坠,训练场上仍旧回荡着“刺!劈!扫!”的口令声,汗水与尘土交织,构成了一幅残酷又热血的画面。
叶瑾靠在木桩旁擦拭额头的汗水,她的手心已被长棍磨出了几个水泡,但神色依然平静。
谢长安走了过来,递给她一壶水,语气中带着些许赞赏:“不错,第一天就坚持下来了,大多数新兵早就倒下了。”
叶瑾接过水壶,喝了几口,淡淡道:“也不算什么。”
谢长安笑着摇头:“别谦虚。柳将军对你的要求可不止这些。你若想在这里站稳脚跟,还得比其他新兵做得更好。”
夜色渐深,军营的灯火渐次熄灭。
大概是柳将军对叶瑾唯一的优待,她不用跟新兵们挤着睡在一起。叶瑾坐在简陋的床铺上,手中仍握着那根已经被磨损的长棍。她的指尖缓缓在木质表面摩挲,感受着粗糙的触感。
叶瑾心中清楚,想在这群粗犷的士兵中赢得一席之地,必须要比他们更强。
几日后,训练场。
“今天的考核是长棍对抗。”韩魁大声宣布,“两两对战,打得对方出圈即可获胜!”
叶瑾被分到了最后一组,她的对手是这几日表现特别优秀的一名新兵——名叫石大山,身材高大,臂力惊人,是新兵中数一数二的强壮汉子。
“啧啧,叶小娘子,今天可没那么走运了。”石大山晃着长棍,咧嘴一笑,满脸不屑,“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周围的士兵纷纷围了过来,期待这场看似悬殊的对决。
“开始!”
石大山率先出手,手中的长棍猛地横扫而来,带着呼啸的风声,直逼叶瑾的腰间。
叶瑾却并未后退,而是稳稳站住,双手握紧长棍,精准地挡下了这一击。两根长棍交击在一起,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石大山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竟然能挡住自己的全力一击。他怒喝一声,再次挥棍猛攻。
叶瑾却冷静至极,她没有与他硬拼,而是灵巧地侧身躲避,利用步伐和角度来卸去对方的力道,同时趁隙反击。
一次巧妙的闪避后,叶瑾突然猛地挥棍,敲击在石大山的膝盖弯处。那魁梧的大汉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趁机一个横扫,长棍准确无误地击在他的腰侧,将他直接扫出了圈外。
场外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石大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满脸通红,既是尴尬又是愤怒。但他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闷哼一声,扔下长棍转身离开。
“好!”韩魁爆喝一声,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欣赏之色,“有两下子!”
其他士兵看向叶瑾的目光,已不再是最初的轻视,而是多了几分敬畏与惊叹。
……
考核之后一切照旧,当军号声响起时,军营的宁静被打破。
叶瑾与其他新兵一同起身,迅速穿戴整齐,提着长棍赶往训练场。经过昨日的比武,她已不再是那些新兵眼中“好欺负的小娘子”,反而有几道敬畏的目光投来。
韩魁依然是那副粗犷的模样,他站在高台上,目光如炬地扫视着下方的新兵们,声音如洪钟般响起:“今日继续长棍训练!三百刺、三百劈、三百扫,一样不能少!”
“是!”新兵们齐声应道。
烈日高悬,尘土飞扬,军号声在沈家军的训练场上空回荡。
叶瑾站在队伍之中,背脊挺直,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她的衣襟。手掌上厚厚的布条已被血水染透,掌心的血泡破裂又长出新的。然而,她仿佛未觉疼痛,神色冷静如初。即便呼吸沉重,双臂酸痛,她依然不曾松懈动作。
高台上,韩魁正冷眼审视着下方的新兵,满脸横肉的脸庞在烈日下显得越发阴沉。他的目光在队伍中巡视,短暂停留在叶瑾身上,眼中掠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既有不屑,也有些许难得的认可。
这几日高强度的训练,已经让不少新兵倒下。即便是那些看似强壮的汉子,也开始出现脱力的迹象,然而叶瑾依旧站在队伍中,手中的长棍没有一丝松懈。
“这女人……她是怎么做到的?”
旁边的几个新兵低声议论着,目光时而投向叶瑾,眼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些是佩服,有些是疑惑,更多的是无法理解她这份超乎常人的毅力。
“她可是连石大山都打败的人。”有人低声说道,语气中透着几分敬畏。
“可她再厉害,也只是个女人,撑得了一时,撑不了一辈子。”另一人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这些议论声被叶瑾听得一清二楚,她却毫无波动,只是握紧手中的长棍,继续重复着单调而枯燥的训练动作。她知道,这里不会因为她是女子而心生怜悯,在这片血与铁铸成的军营里,只有实力才值得尊重。
午后的训练结束。
尘土渐渐落下,新兵们疲惫地瘫坐在地,脸上满是汗水和疲惫,有些人甚至手臂抽搐得无法自控。
叶瑾默默收起长棍,走向不远处的树荫下。坐下,解开包裹着双手的布条,手掌上的皮肉翻卷着,鲜血混杂着汗水渗出,但她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取出干净的布条开始重新包扎。
“你这新兵,还挺能坚持的。”一道粗犷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叶瑾抬头,只见韩魁正站在她面前,手里拎着一个水壶。
韩魁大咧咧地在她对面坐下,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随意地开口:“昨天那场考核,还以为你撑不到最后,倒是给我了个惊喜。”
叶瑾低头继续包扎伤口,淡淡道:“我不是来这里认输的。”
韩魁打量着她,眼神复杂。他原本对这个突然被塞进新兵队伍的女子并不看好,但这几日训练下来,这女人不仅没有掉队,反而在许多项目中拔得头筹。
“不过——”韩魁低沉地笑了一声,带着几分嘲讽,“别以为赢了场考核就能沾沾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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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沈家军可不是那些花架子部队。这里讲究的,是上了战场,能不能救命,能不能杀敌。”
叶瑾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着他,语气平静却坚定:“我能。”
韩魁愣了愣,随即大笑:“好大的口气。”他站起身,伸手指向远处的武场,“既然你有信心,那‘选武日’可别让我失望。”
“选武日?”叶瑾微微皱眉。
韩魁点了点头,声音低沉:“沈家军有规矩,新兵训练满一个月后会有‘选武日’。到时候,每个人都能凭本事选择一件真正的兵器,而不是这些破木棍。但想要挑到好武器,可得在比武中拔得头筹。”
他撇了撇嘴:“我看你练得倒是不差,但选武日上,能站稳的可不多。你要是倒下了,可没人给你挑武器的机会。”
“我会赢的。”叶瑾握紧手中的长棍,眼中有着不容动摇的坚定。
“小姑娘,有点意思。”韩魁眯了眯眼,看了她半晌,最后起身离去:“到时候见真章吧。”
叶瑾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武器架,上面陈列着各种锋利的兵器——长枪、大刀、铁锤、重斧……她的目光最终停在几柄长刀之上。刀锋在夕阳下泛着冷芒,仿佛正等待着一场鲜血淋漓的洗礼。
“长刀。”她喃喃自语。
这将会是她的选择。
沧都,北沧最为繁华的心脏地带,高耸的宫墙与重重楼阁将权力与荣华牢牢锁住。然而,繁华之下,却早已波涛暗涌。
沈淮序立于沧都城南的望京台之上,远眺着皇宫的方向。身上的墨色长袍随风微微鼓荡,腰间那枚象征身份的玉佩在阳光下泛着幽幽寒光。他手中握着一封密信,眼神如刀锋般锐利,仿佛能将那层层宫墙穿透。
“王爷。”心腹顾言低声上前,打破了沉寂,“安国公府今日又向陛下上了折子,建议调减沈家军兵力,以缓边境军费。”他语气冷沉,“这是第三次了。”
沈淮序缓缓垂下眸,指尖在信纸上轻敲,淡声问道:“皇帝如何回应?”
顾言皱眉:“依旧是拖着,未曾表态。”
沈淮序轻笑了一声,笑意中带着嘲讽:“陛下如今也怕得很,既不敢彻底削弱沈家军,又忌惮我们势大,怕掌控不住。”他眼底的寒意更甚,“安国公府不过是他手中那根看似锋利的刀罢了。”
顾言沉默了一瞬,随后低声道:“王爷,您早该入朝的。若长此以往,他们只会得寸进尺。”
“入朝?”沈淮序眯起眼,望向皇宫的方向,“若我踏入那座宫殿,便是步入牢笼。”
十年前,沈家军覆灭,父兄尽殁。皇帝以“年幼”为由,将他留在沧都,远离沈家军驻地。即便成年后,他也被以各种理由禁锢在沧都。皇帝忌惮沈家军的兵权,但又没办法啃下战功赫赫的沈家军。
于是只能表面上对他皇恩浩荡,嘴上说着等着沈淮序成长为父兄一样的人,再让他带领沈家军成为北方坚实的城墙。
11. 第 11 章
“安国公府近来可有什么异动?”沈淮序问道。
顾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件:“据探子回报,安国公府的二公子安策近日频繁出入太傅府,与太子一系的人走得很近。”
沈淮序微微挑眉:“太子也沉不住气了。”他唇角勾起冷意,“皇帝身体日渐虚弱,太子自然着急了。”
顾言继续道:“此外,安国公府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调查当年沈家军伤亡惨重的那一战,试图抹去一些痕迹。”
“他们动手抹痕,说明真相确实存在。”沈淮序目光沉冷,他缓缓展开另一封密信,那是顾言刚从南胤带回的情报。
信中提到,当年沈家军覆灭之战的部分军令副本被人秘密藏了起来,当年调兵的原始文书还存在,只要这些文书被揭露,当年的阴谋便可大白于天下。
“位置确定了吗?”沈淮序问道。
顾言点头:“还不确定具体位置,但能肯定的是就在沧都。”
“无外忽就是那几个地方,”沈淮序眼中闪过一抹思索之色,“看来我得找机会去探一探。”
“王爷,那些地方都有重兵把守,想要潜入难度极大。”顾言出言劝道,“王爷的安危更重要,您不能亲自前往,请让属下去!”
这一次前往南胤,沈淮序被皇帝逼迫不得不答应,已经是冒了很大的风险。
“此事……我需得再想想。”沈淮序摆了摆手,“也许有人更适合执行这个任务。”
顾言微微一愣,随后明白他的意思,毕竟是他送叶瑾去的沈家军,所以对于王爷的安排有了一些猜测。
“王爷是说……叶姑娘?”
“她现在还不够强,但终究会有一天……”她会比任何人都要厉害!
沈淮序语气淡然,仿佛早已看透一切。叶瑾的想法,他的安排,交织在了一起。
顾言沉声道:“王爷,我们收到了北边传来的消息,叶姑娘虽在沈家军表现出色,但毕竟训练时日尚短,万一……可能会让我们的布置功亏一篑。”
“此时还不急,拭目以待吧。”沈淮序目光幽深地望着北边,也不知是在对谁说:“若她连这点危险都扛不住,又如何在这乱世中立足?”
他沉默了一瞬,随后将手中的信纸收入怀中:“继续查安国公府,尤其是安策的一举一动。”
“是。”顾言拱手而退。
待顾言离开,沈淮序独自站在高台之上,任由风吹拂他的衣袍。
这座城池的权谋、阴谋、杀机,早已如蛛网般将他包裹在内。十年,他隐忍蛰伏,终于窥见了一丝真相。可若想将这阴谋彻底撕开,他需要更多的筹码——不仅是手中的兵权,还有能搅动南胤与北沧局势的证据。
他望向北方的天空,那是沈家军驻扎的方向,也是叶瑾如今所在之地。
“希望你别让我失望。”沈淮序低声喃喃。
次日,沈淮序一行人回到沧都,这一路他未曾快马加鞭,传回消息也只说受了些伤,需要养一养。
正值仲夏,沧都的街巷热闹非凡。城门两侧悬挂着彩绸,街头巷尾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熙熙攘攘的人群让这座城池显得生机勃勃。
官道两旁,绿荫成行,枝繁叶茂,几缕阳光透过树叶洒在青石板路上,斑驳陆离。远处,宫墙金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映衬着这座王朝的繁荣与昌盛。
沈淮序策马缓缓而行,沧都的喧嚣声在耳边环绕,他却神色平静,仿若这繁华不过是过眼云烟。
“王爷,宫中原是要王爷先去复命,但今早传来消息,说陛下偶感风寒,让王爷两日后再入宫。”顾言从后方打马来到沈淮序身侧,低声道。
“偶感风寒?沧都的夏天果然凉爽得很,连陛下也能‘着凉’。”沈淮序收回打量街景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淡笑,道:“那就直接回府。”
顾言显然早已料到他的态度,应道:“是。”
镇北王府的大门早早就为主人打开,沈淮序翻身下马,门口候着的侍从快步上前:“王爷,东宫送来了礼物。”
沈淮序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太子这么好心?”
侍从又将一封烫金请帖递上,“东宫送来了上好茶叶,还有些珍贵药材,说是慰劳王爷此行南胤的辛劳。”
沈淮序不急着拆开,只低头打量着这封请帖,指尖摩挲着烫金的纹路,半晌才淡淡道:“回帖感谢即可。”
侍从领命退下。
沈淮序转身步入王府,脚步从容,但眼底却多了一层寒意。
他很清楚,东宫这份“礼物”并非真心慰问,而是试探与拉拢——太子最擅长的便是四面逢源,不放过任何一颗可用的棋子。
回到书房坐下没一会儿,顾言进来了,小声禀报:“王爷,从南胤救的那人如今已平安地待在自己府上,安国公府的人送了不少礼物到宫中。”
沈淮序眯了眯眼:“皇帝的意思?”
“陛下没有追究,反而赐了他个京城闲职,挂名工部,表面上是‘养病’。”
沈淮序冷笑,手指轻敲桌面:“果然如此。”
原本该因失职而受罚,如今却被安置得妥妥当当。那被救回的皇后侄儿本就出自安国公府,皇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其他人又如何能置喙。这场所谓的“风波”,背后早已布好了一张无形的网,而他沈淮序,不过是这场权谋戏中的一颗被牵制的棋子。
“不用管他,也不过棋子一枚。”沈淮序挥手,“继续盯着安国公府,不用太近,但有异动,立即禀报。”
“是。”顾言低头领命。
日复一日的训练,时间很快过去了大半月。
这段时间内,叶瑾在长棍训练中已然脱颖而出。她的动作比其他新兵更精准有力,步伐轻盈稳健,许多士兵在对抗中都不是她的对手。虽说沈家军里还是有人对她心存质疑,但更多人已开始对她刮目相看。
在这军营中,唯有实力,才能换来真正的尊重。
选武日,晨曦微露,清晨的薄雾笼罩在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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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之上。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汗水交织的气息。
今日的选武日,整个军营比往日更加热闹。
新兵们个个摩拳擦掌,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较量。老兵们则聚在一旁观战。
“这届新兵听说不错,个个能吃苦。”
“切,不过是嘴上说得好听。看那小娘子,今天能撑过两轮就算不错了。”
各种窃窃私语不断,许多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叶瑾所在的方向。叶瑾站在人群中,手中的长棍紧握,掌心的老茧隐隐作痛。她的目光坚定,望向场中央那片空地,那里将决定她的未来。
韩魁站在高台上,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洪亮:“今日选武日,规则简单——两两对战,可自行选择武器,谁先将对方逼出圈外或者缴械即为胜者!能连胜三场者,即可正式成为我沈家军的一员,并且可以进武器库挑选武器!赢不了的,乖乖回去继续练棍,等下次机会。”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骚动,所有新兵都跃跃欲试。而老兵们则站在场边冷眼旁观,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新兵间的比斗,有人嗤笑,也有人认真观察,希望能从这些新面孔中找到值得期待的苗子。
“开始吧!”韩魁大喝一声。
第一轮比武开始。
新兵们被随机分组,两两对决。场上的气氛逐渐变得紧张,每一声棍棒碰撞的闷响,都像是敲打在人群的心头。
叶瑾的第一场对手是个看起来并不强壮的新兵,但对方的反应却很快。两人站在场中央,四周围满了围观的士兵。
“开始!”
对方率先发起进攻,长棍直刺叶瑾胸口,她迅速侧身避开,随后以更快的速度反击,长棍横扫,对方慌忙格挡,却被叶瑾借力一撞,脚步踉跄,险些跌倒。
叶瑾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迅速步步逼近,长棍连番攻击,逼得对方节节后退。最后,她以一个迅猛的上挑,将对方的长棍挑飞,对方被震得退出圈外,跌坐在地。
“第一场,叶瑾胜!”韩魁宣布,声音在场上回荡。
围观的士兵们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他们没想到叶瑾的速度与技巧竟如此娴熟,远超一个普通新兵。
“这小娘子还真有两下子。”
“啧,刚才那小子被她压着打,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叶瑾没有理会这些议论,抬手擦去额角的汗水,目光依然冷静。
第二场对手是个身材魁梧的壮汉,他显然对叶瑾的胜利不服,眼中带着几分轻蔑和不屑。
“女人?就算赢了一场,也不过是运气好。”他咧嘴冷笑,挥着长棍指向她,“可别怪我下手太重。”
叶瑾没有回话,只是淡淡地抬起长棍,做出防守姿态。
“开始!”
壮汉率先出手,他的力量极大,长棍挥舞带着沉闷的破风声,若是被正面击中,足以让人骨折。但叶瑾显然并未打算和他硬拼,她脚步灵活,轻巧地避开每一次攻击,时而后撤,时而前突,不给对方留下一丝破绽。
12. 第 12 章
壮汉逐渐显露疲态,他的攻势虽猛,却被叶瑾巧妙地化解。终于,在一次攻击落空的瞬间,叶瑾瞅准机会,长棍猛地横扫,敲击在对方膝弯处。
壮汉重心不稳,跪倒在地,还未起身,叶瑾已闪电般冲上前,长棍横在他喉间。
“你输了。”她的声音淡淡地传来。
壮汉脸色涨红,咬牙切齿,却不得不认输。他慢慢爬起身,恨恨地将长棍丢在地上,转身离开。
“第二场,叶瑾胜!”韩魁高声宣布,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许。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越来越多的人对叶瑾刮目相看。
“这姑娘不是一般的厉害啊!”
“她的步法太灵活了,壮汉那种蛮力根本近不了她的身。”
但也有人开始皱眉低语:“她的动作不像是普通新兵,难道有别的来历?”
叶瑾站在场中,微微喘息着。这一场若是赢了,她就能优先挑选武器。而她的对手,是今日场上最强的另一名新兵——韩魁亲自挑选的。
此人名叫沈擎,是个身材高大、动作迅猛的新兵。叶瑾之前未曾见过,因为沈擎在进入军营时就被韩魁看中选走。显然今天韩魁不仅是想通过这场比试来检验叶瑾的真正实力,也是想看看自己看重的沈擎究竟成长得如何了。
“你就是叶瑾?”沈擎握着长棍,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我看过你的比试,确实有些本事,但今天,你想赢我,可没那么容易。”
“开始!”
沈擎率先发动攻势,长棍猛地刺出,速度和力量都远超前两位对手。叶瑾立即意识到,这是一场真正的硬仗。
她迅速侧身躲避,长棍顺势反击,但沈擎的反应极快,几乎在她出手的瞬间就做好了防御,两根长棍在半空中猛烈碰撞,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
叶瑾的动作灵活迅捷,但沈擎的力量和耐力远胜常人,两人交手数十招,不分高下。围观的士兵们屏住呼吸,紧盯着场上的每一次攻防。
“呼——”叶瑾喘了口气,感受到手臂的酸痛,但她依然没有停下。沈擎的步伐稍有迟缓,她立即抓住机会,长棍从下方横扫,逼迫对方后退。
但沈擎稳住身形,猛地用力,将她的长棍震开,随后反手劈下。叶瑾险之又险地避开,肩膀却还是被擦出一道血痕。
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襟,但叶瑾的目光却更冷了。
“我不会认输。”她低声喃喃,紧握长棍,忽然改变了攻击节奏,从原本的防守转为凌厉的进攻。
沈擎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改变战术,猝不及防之下,被她一棍敲中了膝盖,身体失去平衡。叶瑾没有给他任何反击的机会,长棍紧接着横扫,将他直接击出圈外。
沈擎跌坐在地,喘着粗气,神情复杂地看着叶瑾。他明白,若是生死搏杀,刚才那一击,他恐怕早已命丧当场。
“第三场,叶瑾胜!”韩魁高声宣布,语气中已难掩赞赏之意。
围观的士兵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这一战彻底震撼了所有人。
“她……真的赢了三场!”
“连沈擎都不是她的对手,这姑娘不简单。”
叶瑾站在场中央,肩膀上的伤口依旧在渗血,但她的神色冷静。
她赢了。
……
“她居然赢了!”谢长安此时也有些怔愣。
“这身手……怕是比许多老兵都强。”
柳将军站在场边,神色复杂地看着场中身形单薄的十几岁少女,眼中多了一分难以掩饰的惊讶与赞赏。
“传令下去。”柳将军沉声开口,“叶瑾,从今日起,正式编入沈家军。长安,你带她去挑选武器。”
谢长安一愣,随即行礼:“是,将军。”
“这一次的新兵都不错,该有的奖励都发下去。沈家军不缺将军,也不缺士兵,但能活下来的……我们太少了。”柳将军的声音沉沉,似是说给自己听的。
……
军医简单地给叶瑾包扎了伤口之后,谢长安便来带她前往了武器库。
“里面的武器都是精品,将军说你可以去挑选自己的武器,有想法了吗?”
“长刀。”叶瑾语气坚定,武器库里琳琅满目的武器都没让她有丝毫的动摇。
“你选长刀?”谢长安微微诧异,“沈家军擅用长枪,这长刀可是近战利器,不好练。”
叶瑾神色淡淡:“枪有枪的优势,但刀于我……更利于杀敌。”
谢长安愣住,他好像被这瘦削的小姑娘又上了一课,再好的武器也抵不过一个“适合”。
叶瑾没有犹豫,直接走到武器架前,伸手挑起一柄长刀。这柄长刀刀身宽厚,长度适中,兼具攻防,虽然分量不轻,但对于她来说却恰到好处。
她轻轻拔刀,雪亮的刀锋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映照出她沉静坚定的眼神。
叶瑾握紧刀柄,随手挥出一刀,破空之声呼啸而起,足以证明这把刀的分量。
“这把刀,”她轻声自语,握紧刀柄,“很适合我。”
……
回沧都之后,各方信息汇聚到沈淮序手中,忙了好一阵子,才得空闲下来品茶,当然……并非东宫送来的礼。
却见送完信的顾言未曾离开,沈淮序放下手中茶盏,挑眉道:“还有何事?”
“王爷,北边传来消息,叶姑娘已成功通过选武日,选择了一柄长刀。”
沈淮序先是愣了一下,又微微一笑,眼神深邃:“长刀吗?同她还挺搭的。”
搭吗?
顾言脑子一瞬间想到的,是第一次同王爷在暖香阁看见的那个妩媚动人的花楼舞娘阿萝。虽然此前送她去北地,一路风霜也不见她叫苦叫累,但有时候人的第一印象很难改变。
顾言有些犹豫地问道:“王爷,您真的打算让她来沧都执行那个任务吗?万一……”不是他不信任,而是事关重大。
“她若连这点险都闯不过去,又如何搅动这片乱世?”沈淮序淡淡道,目光冷冽,“再者,她不是普通人,她有自己的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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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
顾言沉默片刻,最终躬身道:“属下明白了。”虽然他原不是担心叶姑娘的安危,但……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沈淮序负手而立,目光望向北方:“接下来的路,就看她自己了。”
烈日炎炎,沈家军的训练场上,刀光交错。叶瑾站在训练场中央,双手紧握长刀,额角的汗水顺着发丝滑落,浸湿了衣襟。她的手臂酸痛难忍,虎口早已被刀柄磨破,血水混合着汗水,却始终未曾松开手中的刀。
“沈家军的刀,杀敌护身,少不了气势!挥刀要狠、要快!”
教头的吼声在耳边炸响,回荡在整个刀训场中。每一个人都在拼命地挥舞长刀,试图在这片铁血之地站稳脚跟。叶瑾身边的士兵早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许多人连刀都握不稳。但她依然坚持着,刀锋划破空气,带出呼啸的破空声,清脆而有力。
她的动作越发娴熟,刀法简练直接,没有半点花哨,每一刀都透着杀伐之气。旁边的老兵忍不住低声议论:“这姑娘挥刀的架势,比不少老兵还要狠。”
“怕是条疯狗,一刀刀往死里砍,连喘口气都舍不得。”另一个老兵摇头咂舌。
但这并未影响叶瑾,她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一句话:“在这乱世里,若不够狠,便只会被踩在脚下。”
叶瑾如今得了柳将军的令,不用再跟着新兵训练,但每日要学习的内容更多,也更累。
虽然她的力量受限于身体,可能不如男人,但论精准的控制力,这个世上少有人能超过她,即使在长时间的挥砍中她也能保持速度和力量。
日复一日的训练,核心力量、精准度、速度……无论哪个方面,在叶瑾有意识的科学训练下,都已经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再也不是当初空有意识,却没有与之匹敌的身体条件。
双手紧握长刀,动作一丝不苟。每一刀都精准且有力,刀锋划破空气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她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浪费。
三个时辰过去,叶瑾依旧挺直脊背,长刀未曾落地。
“你,出来。”一声粗犷的嗓音打破了训练场的规律节奏。
叶瑾抬头,看到高台上的韩魁正盯着她。她立刻收刀行礼,缓步走到场中央。
“和我过几招。”韩魁大步走下高台,手中握着一把重刀,那刀比普通长刀更长更重,寒芒逼人。
周围的士兵们立刻围了上来,眼中带着几分兴奋与期待。这可不是简单的练习,而是真刀真枪的对决。韩魁作为沈家军的副将,战场上砍下的敌人头颅数不胜数,他亲自出手,是无上的荣誉,也是极大的危险。
“别死在我刀下。”韩魁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叶瑾却只是冷冷地点头,神情淡漠。
“开始!”随着韩魁一声大喝,他提刀冲来,气势如山。
叶瑾几乎本能地横刀格挡,双刀相撞,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的手臂一阵发麻,脚步被迫后退数步。但她并未松懈,反而顺势侧身,长刀贴着韩魁的臂弯劈下,直逼要害。
13. 第 13 章
韩魁冷哼一声,反手格挡,两人再度交锋,刀光交错,火星四溅。
围观的士兵们屏住呼吸——这是赤裸裸的生死对练,任何一个破绽都可能丧命。
叶瑾清楚,若正面对抗,只论单兵作战能力她也许能与之相提并论,可她的力气绝对不如韩魁。于是,她选择灵活地游走,利用速度与步法避开韩魁的重击,然后寻找反击的机会。她的刀法不如韩魁刚猛,却更加精准。
但韩魁的刀如山崩海啸,狂暴而凌厉,数次逼得叶瑾险象环生。在一次交锋中,她终于被韩魁的重刀逼得失了平衡,肩头被刀背击中,踉跄倒退,嘴角溢出鲜血。
“倒下吧!”韩魁大吼一声,长刀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劈而下。
叶瑾双目一凛,身形猛地侧闪,险险避开这致命一刀,刀锋擦着她的脸颊划过,留下一道血痕。她在地面一个翻滚,立刻反手持刀,刀锋贴地而起,直刺韩魁小腿。
韩魁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刀逼退了半步。
叶瑾趁机起身,喘着粗气,手腕隐隐作痛,但她知道——不能退。她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闪现出在花楼中练舞时的灵动步伐,将步法与刀法结合,她的身法忽然变得更加灵活。
“再来!”她低喝一声,脚步错动,长刀带着破空之声,猛然劈向韩魁的肩膀。
韩魁露出一丝惊讶——她的步伐竟然变得如此诡异。
两人再度交锋,刀光交错。这一次,叶瑾的动作中带着更多的变化与灵巧,她不断游走,甚至在韩魁的重压之下,逐渐掌握了主动。
围观的士兵们哗然:“她竟然压制住韩教头了?”
“这姑娘……好生厉害。”
最终,在一次交锋中,叶瑾突然故意露出破绽,引诱韩魁攻来。韩魁果然重刀劈下,却在半途中被叶瑾巧妙地侧身避开。她顺势将长刀横扫而出,刀背狠狠击在韩魁的手腕上。
“铛——”韩魁手中的重刀被打飞,重重地插入地面。
刀尖指向韩魁的喉咙,叶瑾的声音冷静而坚定:“韩教头,你输了。”
场面一片寂静。
韩魁怔了怔,随即爆发出爽朗的大笑:“好!好!好!这才是沈家军的刀!”他毫不在意地抹去嘴角的血迹,看着叶瑾的目光充满了认可,“你这娘们儿,真他娘的是个杀人的料!”
围观的士兵们也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
“叶瑾赢了!”
“她竟然打败了韩教头!”
叶瑾缓缓收刀,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但她依旧笔直地站着,冷静地看着众人。这一战,她不仅赢得了韩魁的认可,也赢得了沈家军其他士兵的尊重。
夜幕降临,营火的火光跳跃,照亮了沈家军的训练场。
夜里,空气冷冽,四周寂静,只余下零星几名士兵在练习,偶尔传来沉重的兵器碰撞声。
叶瑾坐在营帐内,仔细擦拭着手中的长刀。灯火映照在刀刃上,反射出冷冽的寒光,仿佛连空气都在她周围凝固。
谢长安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份卷宗,语气带着一丝戏谑:“听说你今天打赢了韩副将?”
叶瑾抬头,目光锋锐,随即冷淡回应:“是他轻敌了。”
她语气中的冷静和淡然让谢长安愣了愣,随即低声笑道:“战场上,轻敌可大可小。韩副将输了是事实,你赢他正大光明!”
叶瑾没有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盯着手中的长刀。她的眼神中透出一股隐隐的锋芒,那是她心中沉寂已久的渴望——变强的渴望。
“下次……”她低声呢喃,语气冷冽,仿佛将未来的一切都已经写在心中,“我也会打败他。”
战意凛然,她的手指微微收紧,刀刃发出轻微的刺耳声音,仿佛在回应她内心的决心。
她会变得更强。
北风呼啸,黑云压境。
沈家军营外,晨曦未至,天色尚暗,驻地上却已传来铿锵的号令声。军士们披甲列队,整理兵刃,准备一天的操练。北境的冬日寒风凛冽,卷着雪尘扑打在人的脸上,冻得皮肉生疼,但对沈家军而言,这样的环境早已习惯。
叶瑾披着单薄的战甲,随其他士兵一同站在训练场上,听候点名。
她已经习惯了这支军队的铁血纪律,可她清楚,自己在队伍里依然是个异类。
叶瑾的战斗能力已被认可,但她的身份依旧让人存疑——一个能打败韩魁的女子,能进沈家军,必定不是普通人。而战友之间,尤其是在刀口舔血的军营,信任不是轻易就能建立的。
“今日小队巡查任务,第三营负责北侧山路,贺炎带队。”柳将军站在点将台上,目光扫过底下的士兵,随后话锋一转,“叶瑾,你随行。”
场下有些微妙的哗然,贺炎也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咧嘴笑道:“怎么,柳将军这是想让我看看这丫头的本事?”
底下的兵士们笑了几声,但未曾多言。战场上能打能杀才是硬道理,能赢韩魁的人,至少在这群老兵眼中不至于太过鄙夷。
叶瑾垂眸拱手,语气平淡:“遵命。”
贺炎嘿了一声,倒没多说什么,带着人走向营门。
巡查任务是沈家军的例行任务,北境与苍渊接壤,冬日里苍渊部族时有劫掠,军中每日都会派小队巡逻,以防夜袭。但多数时候,巡查只是走个过场——真有大股苍渊骑兵来袭,轮不到巡查小队应战。
晨雾弥漫,队伍很快消失在了山林间。
……
叶瑾行走在队伍中,悄然观察着周围的同僚。
贺炎是柳将军的得力干将,身形壮实,步伐稳健,走在最前方,时不时低声与副队说着什么。其他士兵则各自沉默,有人警惕四周,也有人只是机械地执行任务,显然,这样的巡查对他们而言已是惯例。
而叶瑾,则处于队伍的后侧。
这一年来,她的存在对他们而言已不是新鲜事,但说到真正的信任,她仍然能感觉到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隔阂。
她并不着急。
战场上的情谊,永远是在刀锋与血中淬炼出来的。
队伍缓缓穿过山道,寒风卷过林间,带起一片落雪。
“今日倒是平静。”贺炎环视一圈,啧了一声,“最近苍渊那帮家伙倒是安分了不少。”他话音未落,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战马嘶鸣,紧接着,是急促的马蹄声。
众人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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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变。
贺炎猛地挥手,低声道:“隐蔽!”
队伍瞬间隐入山林后侧,所有人屏息凝神,握紧武器。
叶瑾微微眯眼,视线透过枝桠,看向山路的另一端。
不多时,一队苍渊骑兵疾驰而来,人数不多,约莫二十余人,显然是一支小股劫掠队。他们身披兽皮,腰悬弯刀,马速极快,显然是准备趁着冬日薄雾掠夺村落的。
贺炎在低语:“人数虽不多,但都是精锐……若是放他们过去,恐怕就有村子要遭殃了。”
副队低声道:“我们人少,恐怕拦不住。”
贺炎皱眉,目光闪烁。
叶瑾没有说话,她飞快地衡量着局势。
这支苍渊骑兵虽不多,但却极为灵活,若是贸然拦截,恐怕很难击杀干净。但若能借助地势,设伏于山道狭口,或许能在第一波冲击中给予重创。
思索至此,她低声道:“这条山道狭窄,我们可以先截住他们的去路。”
贺炎偏头看她一眼,脸上带着几分揶揄:“你倒是挺敢。”
叶瑾没有回话,只是望向他,静静等待决定。
贺炎沉吟片刻,终于露出个狞笑:“成啊,就听你的。”
战术安排迅速展开。
贺炎带着一部分士兵埋伏在山道两侧,而叶瑾则与两名弓手潜伏在更远的狙击点,准备在骑兵接近时给予第一波打击。
时间一点点过去,寒风刮过山林,掀起细碎的雪粉。
马蹄声愈发逼近。
叶瑾握紧了利刃,目光沉静。
一刻钟后,苍渊骑兵冲入山道。
“放箭!”贺炎低喝。
弓弦震动,三支箭矢破空而出,精准地射向最前方的三名骑兵——战马嘶鸣,三人瞬间倒下,队伍顿时一阵混乱。
贺炎带人杀出,长刀横挥,直取骑兵首领。
叶瑾则顺势翻身跃下,短刃出鞘,在一名苍渊战士还未来得及反应时,便已割裂了他的喉咙。
战斗瞬间爆发!
鲜血溅落雪地,马匹嘶鸣,兵刃交错。
叶瑾身形灵活,游走于战场之中,专挑敌军薄弱之处进攻,手中短刃连连翻转,每一击都精准致命。她很快便注意到——苍渊骑兵的目标并不是与沈家军交战,他们只是想要突围!
“不能让他们逃了!”贺炎一刀斩翻一人,怒吼道。
叶瑾目光微动,随即毫不犹豫地翻身跃起,长刀出鞘,借助地势,横刀拦住了一名试图冲出包围的苍渊战士。对方弯刀狠狠斩下,而她则侧身闪避,反手一刀封喉!
战斗持续了不足一炷香,苍渊骑兵几乎被全歼,只有寥寥几人逃窜。
贺炎喘了口气,抹去脸上的血迹,咧嘴笑道:“行啊,你——不错,今儿个老子可算是见识到了,你这身手,战场上倒是够用!”
叶瑾微微一笑,收起长刀,语气依旧平静:“还需磨练。”
战友们的目光在这一刻发生了变化。
初来之时,他们对她充满疑虑,而今日,他们看到了她的果决、沉稳以及真正的杀伐之心。
而叶瑾抬眸,望向远方北境广阔的天空,心情疏朗。
14. 第 14 章
时间在叶瑾的刻苦训练中悄然流逝,不知不觉中,她又在沈家军度过了一年。尽管北沧和苍渊之间并未爆发大规模战争,但局势依旧紧张。
除了那次遭遇,叶瑾还上过两次战场,每一次都立下战功,甚至还擒获了对方的头目。现在,她已经掌握了超过千人的队伍,逐渐在沈家军中建立了自己的影响力。
某日黄昏时分,叶瑾被召入柳将军的帐中。
“你很不错,叶瑾。”柳将军打量着她,目光深沉,眼中似乎闪烁着一丝赞许,“这是王爷给你的信。”
叶瑾微微一怔,随后接过信封。心中有了猜测,但很快便压下了情绪。
柳将军沉默片刻,终于说道:“今夜子时,从东边离开,外面有人接应你。”
叶瑾神情微变,但迅速恢复冷静。她知道,这封信意味着什么,也明白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一场无法回头的考验。
“这次的任务很危险。”柳将军顿了顿,目光复杂,“敌人不再是战场上直面的敌军,而是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毒蛇。”
叶瑾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她的目光越过柳将军,心中涌起的只有战意。
沧都——
沈淮序站在王府的一处高阁之上,目光穿透夜色,能把这座繁华城市的一大半尽收眼底。他的身影被夜风吹得微微摇曳,衣袍猎猎作响,面上神色在黑暗中看不太清。
顾言走到他的身旁,轻声道:“王爷,叶姑娘已经启程来沧都。”
“好。”
残阳斜坠,余晖洒落在北沧南境的一座小城镇。
街道的青石板铺就出蜿蜒的小巷,边角处能看出岁月的斑驳痕迹。
街头巷尾的摊贩正收拾着货物,炊烟袅袅升起,带着饭食的香气,也掺杂着淡淡的潮湿泥土味。街边的孩子们三三两两地玩耍,妇人提着竹篮走过,却不时望向不远处的告示墙,眼中浮现忧色。
流民聚集在城门附近,有人蹲在墙根下啃着冷硬的干粮,有人低声交谈着近期的风声,偶尔抬眼望向镇上的巡守,目光中带着一丝戒备。
周氏紧了紧披风,垂着头,神色戒备地扫视四周。她身旁的两个女儿——长女周玉婷,次女周玉婵,亦是步伐急促,尽可能缩小自身的存在感。
这是她们逃亡的第三天。
三天前,她们还是颇具名望的镖局世家女眷,周家镖局护卫来往北沧的商道,受人敬仰。然而,短短几日之间,一切皆成泡影。
周家镖局被人陷害,官银失踪,周氏的丈夫和长子被关入狱中,不出三日,便被报死于牢中。周氏母女仓促逃亡,可追杀却始终紧随不舍,犹如噬人的恶鬼。
“娘,他们会追到这里吗?”
周玉婷低声问道,语气虽镇定,眼底却透着深深的不安。
周氏未曾回答,目光快速扫过街道两旁的影子——她们已然被盯上了。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人就在这里!别让她们跑了!”
周氏神色骤变,厉声道:“快走!”
母女三人迅速拐入一条狭窄的巷道,周玉婷抢先拉弓,弦上寒光一闪,破风而去——
“噗嗤——”
巷口一名黑衣人应声倒地,喉咙间鲜血喷涌!
然而,后方的追兵不止一人,几名刀客迅速围堵了出口,将她们困在狭巷之中。
周氏目光冷沉,双刀一出,便已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
她们知道,这场追杀,已无路可逃。
叶瑾踏入这座边陲小镇时,天色已暗。她身披黑色斗篷,帽檐微微压低,遮住了半张面容,脚步缓慢地走过狭窄的巷道。
她从北境军营出发,一路南下,准备前往南境小城与绿芜、杏儿会合。
这座小城不同于南胤京城的繁华,也不似北境军营的肃杀。镇中人来人往,街头商贩的吆喝声断断续续,茶肆酒坊间偶尔传出谈笑声。
整个城镇虽未衰败,但却很是破旧。人们依旧生活着,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沉重——像是阴霾压在天际,让人喘不过气。
风拂过街道,卷起几片枯叶。
叶瑾步履缓慢地穿过街巷,沿途打量着城里的情况。随意找了一家临街的茶馆落座,点了一壶清茶,静静地观察着四周的动向。
不远处的几张茶案上,几名茶客正在交谈,声音不高,但落入她耳中却是清晰可辨——
“你们听说了吗?周家镖局完了。”
“这都好些天前的消息了,不是说还剩了几个吗?那周氏当初名声可不比她男人差。”
“那又怎么样?一个女人而已。”
“可不是么?周家镖局以前那可也是数一数二的,如今家破人亡,主事的男人全没了,那周氏带着两个女儿,估计也不可能有好下场?”
“嘘,小声点!这事儿可不能乱说,这里面水深得很,我听闻当天这母女三人就消失了。”
“嘶——这是跑了还是……”
“那谁知道啊!这事儿本来就不简单……怕是背后有人指使。”
茶客们压低了声音,但话语中的不安却是显而易见。
叶瑾垂眸,手指缓缓摩挲着杯沿。
她对北沧了解有限,甚至南胤的事情也只是一知半解。
不过倒是对周家镖局有所耳闻,此前曾听士兵们偶尔提起过——北沧南境有一家镖局,行事颇为正直,曾在战乱之际护送过粮草,但不知何故,在半个月前忽然被定罪,家主周承骁和长子周凌被关押后暴毙。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让人来不及深思。
叶瑾察觉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只是不知周家镖局究竟触碰了谁的利益。
夜色下,破庙四周死寂无声,风穿过残破的大门,带起几缕腐朽的木屑。
庙宇内,三道瘦削的身影紧紧相依,蜷缩在一角。
周母面色苍白,衣衫破损,紧紧护住身后的两个女儿,手中紧握着自己常用的双刀。
她的两个女儿——周玉婷和周玉婵,一左一右护在她身旁。
周玉婷的长弓已经没有箭了,此时手中握着一把小巧的匕首,尽管手微微发颤,却仍然强自镇定。相比之下,周玉婵年纪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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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显然已经快要崩溃。
“娘……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周玉婵低声啜泣,嗓音里带着恐惧。
“闭嘴!”周母低喝一声,目光沉稳,“任何时刻都不能就这样放弃。”
庙门外,脚步声逼近,刀锋映着微弱的月光,映在庙墙上,投下狰狞的阴影。
“周夫人,劝你们不要做无谓的挣扎。”庙外,一名黑衣人冷笑道,“乖乖出来,或许还能留你们一条全尸。”
周母的眼神骤然凌厉,手指死死扣住双刀。
“娘……”周玉婵的声音发抖。
周玉婷抿唇,强自镇定:“娘,他们的人已经守在外面了,我们冲出去也没路。”
“所以——拼死一搏。”周母的声音极轻,极冷。
她们已经逃亡太久,今晚怕是最后的绝路。
庙门被踢开,杀意涌入的一瞬间,一道清冷的嗓音,突兀地自黑暗中响起——
“动手之前,先问问我的刀。”
黑衣人齐齐一顿!
所有人的目光猛地朝着破庙外看去。
夜色沉沉,一道纤瘦的身影站在庙门口,黑色斗篷被风微微吹起,露出一张半遮的脸庞。
正是原本趁夜色离开小镇,准备在此处落角的叶瑾。
她目光淡淡地扫过在场之人,袖中轻轻一翻,一抹冷光自袖口滑落,映出短刃的锋芒。
“滚,还是死?”她语气平静,仿佛只是问候了一句天气如何。
黑衣人皆是一怔,随即有人低声冷笑:“就凭你一个?”
“何必多费口舌。”叶瑾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微冷,下一瞬——
身形瞬间掠出!
刀光划破夜色,寒刃破风而出,快如鬼魅!
“噗嗤——”
最前方的黑衣人尚未反应过来,喉间便已被划破,鲜血溅落地面。
“你是谁!”为首的黑衣人厉声问道,眼中满是忌惮。
叶瑾没有回答,短刃微微一转,刀尖上的血珠滴落地面,她的声音平静而冷淡——
“你们没必要知道。”
黑衣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显然有些犹豫,但很快,为首的黑衣人低喝道:“管她是谁,杀了!”
话音落下,他再次冲上前,刀光交错间,杀意骤然涌起!
身后的几名黑衣人也纷纷反应过来,提刀迎上。
周母握紧双刀,咬牙低喝:“玉婷、玉婵!”
周玉婷猛然清醒,迅速和妹妹一起从两侧进攻,而周母则趁机冲入战圈,双刀翻转,狠狠划开一名黑衣人的腹部。
叶瑾如鬼影般穿梭在黑暗之中,刀锋所至,鲜血迸溅!
她的动作迅疾而凌厉,完全不同于一般女子的搏杀,几乎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夺走一条性命。
周母在挥刀的间隙望着这一幕,心中震撼。
她原以为自己和两个女儿已然陷入死局,可如今,局势竟在一瞬间扭转?
虽不知这女子是谁?也不知她为何会出手相救?但……这是她们娘仨的机会。
15. 第 15 章
数息之间,庙中杀声震天,鲜血染湿地面。
当最后一名黑衣人倒下,庙内终于归于死寂。
周母呼吸急促,手中双刀已然满是血迹,而她的一双女儿,也早已双臂疲软、狼狈不堪。
而叶瑾站在尸体之间,缓缓收刀,目光淡淡地看向周家母女三人。
她走到周母身前,抬手轻轻拍掉她肩头的一滴血迹,缓缓道:“还活得下来吧?”
周母仍未从震撼中回过神,哑声问道:“你……是谁?”
叶瑾微微一笑,语气不紧不慢:“路见不平,搭个顺手。”
周母深深地盯着她,像是在衡量她话中的真假。
叶瑾转身走向庙外,风拂过她的黑色斗篷,夜色下,她的背影笔直而冷峻。
“如果不想死在这里,就跟上来。”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任何强迫,甚至连一个询问的眼神都没有。
周氏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隐隐涌起复杂的情绪。
“娘……”周玉婷轻声唤道,眼底同样带着疑惑。
周氏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收起长刀,低声道:“跟上。”
就这样,她们走出了巷道。
从这一刻起,她们与这个女子,便有了交集。
而她们不知道的是——
这一次的交集,终将改变她们的命运。
第二日清晨,天色尚未完全亮透,叶瑾便已经收拾妥当,准备继续赶路。
至于周家母女,昨晚照拂一晚,今日自然各人有各人的路,她的目标是南境小城,而她们的去处……与她无关。
可当她迈步走出昨晚歇脚的山洞时,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周母和她的两个女儿悄然地跟了上来。
她们没有开口解释自己的意图,叶瑾也没有多问。在这乱世中,任何人的选择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她既没有招揽她们同行,也没有赶走她们。
秋冬交界,北境的风寒意渐浓,带着泥土与枯草的气息。沿途的商道并未荒废,但较之往昔明显冷清了不少,零散的马车驶过,行商们缩在车厢里,唯恐引人注目。
流民在山野间成群结队,或蹲守城镇附近,或在林中燃起暗火,偷偷熬着食物。也有胆大的盗匪藏匿在荒山野岭,伺机劫掠那些没有武装的商队。
叶瑾独自行走在前,周家母女三人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周母神情冷静,两个女儿不时低声交谈,却没有刻意靠近的意思。
一行人的存在,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如此一连两日,叶瑾发现沿途的小镇虽然仍有商贩吆喝,但百姓的生活显然比过去更难了。粮价飞涨,流民越聚越多,北境的商队为了保住货物,纷纷开始结伴同行,雇佣镖师护送,甚至有些干脆避开主要商道,选择绕行更为隐秘的山路。
周家母女三人沉默地跟着叶瑾,没有主动提及未来的去向,显然还保持着警惕。
叶瑾能理解,她们没有理由信任一个陌生人,哪怕这个人救了她们的命。
信任不是一蹴而就的,特别是曾遭受背叛与苦难的人,她们的信任,比任何人都要谨慎。
傍晚,几人路过另一处废弃的小庙,叶瑾停下脚步,在庙门前看了一眼,准备今晚就在这里歇息。
庙宇年久失修,石砖松散,庙内供奉的神像因风霜剥蚀而模糊不清,屋顶破损处,寒风带着枯叶穿堂而过。
周玉婵微微皱眉,看了看四周,那晚的经历让她有些不愿踏足,却被身旁的姐姐拉了拉。对她们而言,能有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已算不错。
周母神色平静,与两个女儿一道进庙,见叶瑾已经在庙前架起篝火,火光映在她的侧脸上,投下了一道模糊的剪影。
三人在叶瑾的对面角落收拾出能暂且安身的地方,气氛一如既往地沉闷。
叶瑾坐在火堆前,取出短刃,随意地磨拭着刀锋,目光落在跳跃的火焰上,若有所思。
周母整理着她们的随身包裹,她的两个女儿偶尔交换一个眼神,却没有与叶瑾刻意靠近。
篝火噼啪燃烧,夜风穿堂而过,吹得庙内的神像晃动了一瞬,像是低头凝视着她们。
最终,还是周母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望着火光,语气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前日承蒙姑娘救命之恩,我们母女三人无以为报。”她顿了顿,像是思索了一下措辞,才继续说道,“我姓孙名芳琼,这是我的两个女儿,一个叫玉婷,一个叫玉婵。”
叶瑾手中磨刃的动作未停,似乎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既没有应和,也没有多问。
孙芳琼抬眼看了她一瞬,语气不疾不徐地继续:“姑娘日后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定不推辞。”
叶瑾轻轻吹去刀锋上的木屑,目光不带情绪地扫了她一眼:“不过顺手而已,无需记挂。”
孙芳琼握紧了包袱的手指微微一顿,火光映在她的侧脸上,投下了一道阴影。
“还要谢谢姑娘这两日容忍。”
“这路谁都可以走。”叶瑾看向篝火,语调平静,“你们要往南境走?”
孙芳琼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是,再往南看看。”
“南境的情况可能比北境还有差许多。”叶瑾淡淡道。
北境因为有沈家军坐镇,挨着的几个城情况反而还要好上许多。
孙芳琼沉默不语。
她当然知道南境的局势比北境还差,但更有利她们落脚。
叶瑾的目光掠过篝火,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你们若要南下,路上恐怕还会遇到不少麻烦。如有需要,可以同行。”
孙芳琼抿了抿唇,似乎没想到叶瑾会直接挑明,但她肯定不会拒绝,收敛了情绪,轻声道:“谢谢姑娘。”
叶瑾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移了视线,看向破庙门外。
这一夜,周家母女仍旧轮流守夜,警惕地环视四周,即便在叶瑾身边,她们依旧没有完全放松警惕。
庙宇外,夜色沉沉,寒风掠过破败的屋檐,吹动庙内那尊残缺的神像。
像是在俯瞰着这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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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宇外的寒风依旧凛冽,拂过篝火,卷起几缕火星。
这一夜,周家母女仍旧轮流守夜,尽管她们已经同行了几日,但警惕性未曾降低。
叶瑾对此并未多言。
她在军中待了一年,知道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需要时间来磨合,尤其是经历过背叛、逃亡、亲人离世的人,更不会轻易交付信任。
天色微明,叶瑾便已收拾好行囊,准备继续南下。周家母女三人没有开口,依旧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几日的同行,这一路还算平安。不过这一日,他们路过一条蜿蜒的山道时,迎面遇上了一队零散的盗匪。对方人数虽不多,但见他们人少,仍起了劫掠之心。
双方交锋不过数息,没用叶瑾出手,孙芳琼双刀翻飞,将一名持剑的盗匪逼退,周玉婷更是直接搭弓,一箭射穿一人的咽喉。转瞬之间母女俩便撂倒了三人,而周玉婵也迅速反应,跟着冲了过去。
盗匪见势不妙,仓皇逃窜。
叶瑾抱着长刀,淡淡地看了她们一眼。
镖局出身的母女三人,的确有着不俗的武艺。那晚追杀他们的人本事显然不小,但三人虽然仓皇,倒也能在她出手之后,及时配合。
周母孙芳琼,行事沉稳,不多言语,却极为警觉。她一路观察着叶瑾的一举一动,也在揣摩她的底细。
长女周玉婷,稳重而冷静,擅长弓术,虽然出箭不多,但箭无虚发。
次女周玉婵,年纪最小,性格更显稚嫩,初时仍有几分天真,但经历了逃亡的艰辛后,她比同龄人多了一份倔强与敏锐。
“你们行过镖?”她随口问了一句。
孙芳琼沉默了一瞬,随后点了点头:“曾经。”
叶瑾没有深问,继续上路。
这一次,周家母女三人跟上了她的步伐,走在了更近的位置。
又赶了两日路,他们终于进入了一座较大的南境城镇。
城门口,有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跪在地上,向来往的商人乞讨,但更多的人只是绕道而行。
官兵守在城门两侧,神色冷漠,手持长枪,时不时驱赶靠得太近的流民。
这座城镇因靠近商道,仍有一定的繁荣,街市上人来人往,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偶尔还能听见铁匠铺中锤炼兵器的声音。
几人先去最近的一个客栈吃了饭,又要了两间房歇脚。
这时,孙芳琼不知道看见了什么,脚步一顿,随即又恢复正常。
叶瑾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夜色降临,城镇中一片寂静。
叶瑾站在窗边,目光幽沉地望着夜色中那座院落。
那院子内隐约传来人声,时不时夹杂着低沉的交谈。以她的判断,院内至少有一支镖队,人数不少,且看那门口晃动的火光,显然还有人在值守。
风声拂过街巷,叶瑾耳力较寻常人强上许多,隐约间听到隔壁周家母女房间里传来动静。
周母和两个女儿显然未曾入睡,房内的声音低不可闻,只有偶尔传来的细微交谈透露出她们的不安。
16. 第 16 章
“娘,你确定是他?”周玉婷的声音压得极低,透着谨慎。
“没错。”孙芳琼的声音比往日更冷,“他曾是你爹最得意的徒弟,可如今竟安然无恙地待在这里,护着一队商人……”
“可是……”周玉婷顿了一下,“万一是他早已投靠了……”
孙芳琼沉默了片刻,语气低沉:“正因如此,我才想去看看。”
叶瑾静静地听完,眸色微敛。
周母显然发现了自己熟识之人,而这个人,极有可能与周家镖局的覆灭有关。
在发现孙芳琼出门后,叶瑾犹豫一瞬,也披上斗篷,推窗而出,身形在夜色下化作一道鬼魅般的影子,悄然掠向客栈后院。
夜深,城镇内的商铺早已闭门,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零星几盏灯火在寒风中摇曳。
叶瑾顺着屋檐掠过,轻盈地落在那座院落的后墙上。她隐在暗处,目光穿过院墙的破口,仔细观察着里面的动静。
几名镖师在院子里守着,偶尔低声交谈。他们的衣着虽还算干净整齐,但眼神中带着些许疲惫,显然是一路行来,颇为辛苦。
而在正堂门口,几人正站在屋檐下交谈。
其中一人,身形魁梧,腰悬长刀,神色镇定,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
不知是否就是孙芳琼所说的那人。
叶瑾微微眯眼,观察着院内的氛围。
“……明日便动身,尽快送去沧都。”林镇山的声音低沉,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镖头,这次的货比往常更值钱,可别出岔子。”一个身穿商贾服饰的男人压低声音提醒道。
“放心,既然接了活,自然会办好。”林镇山声音沉稳。
“货呢?”
“在车里呢。”
闻言,叶瑾的目光微微一顿。
“货”——指的是什么?
她迅速扫视院内,视线最终落在角落处的一排马车。
车厢被黑布严严实实地遮盖住,像是刻意掩饰什么。
她的心底浮现出一丝不安。
叶瑾没有再犹豫,她悄然绕至院落的侧门,避开值守的镖师,轻盈地落在车厢旁。她手指一翻,短刃滑落指间,轻轻挑开黑布的一角。
下一瞬,她的瞳孔骤然紧缩——
车厢内,蜷缩着数名衣衫褴褛的少女。
她们的嘴被破布堵住,手脚被麻绳捆绑,眼中满是惊恐与绝望。当黑布被掀开的一瞬,她们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似乎已经习惯了恐惧。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叶瑾的指尖缓缓收紧,眼底掠过一抹彻骨的冷意。
这不是普通的商队,而是一群专门押送少女的贩奴团。
她缓缓合上黑布,收回短刃,悄无声息地退回暗处,目光沉静如冰。
她才刚跃上墙头,忽然察觉到另一侧的黑暗中,有人影微微一动。
她瞬间翻身跃下,刀锋横在那人颈间。
月色洒落,映出孙芳琼凝重的神色。
“是你?”叶瑾微微挑眉,手中的刀未收。
孙芳琼微微抿唇,语气低沉:“我果然没有看错。”她的目光掠向车厢,隐隐猜到了什么。
“先回去。”
叶瑾没有多言,打过招呼就窜进了黑暗之中,孙芳琼再回头看了一眼,便迅速跟上。
两人回到叶瑾的房间中,孙芳琼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那车里……是人?”
叶瑾点头,语气淡淡:“几个少女,明日要送往沧都。”另外几个马车里,想来也都是一样的。
孙芳琼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指尖死死攥紧。
她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破灭了。
林镇山,竟然真的堕落到这种地步!
孙芳琼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意,低声道:“你打算怎么做?”
叶瑾的目光冷冽,语气平静得仿佛事不关己,但——
“救。”
简单的一个字,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然。
孙芳琼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
贸然救人必定会惹上大麻烦,甚至会惊动更深层的势力。可叶瑾丝毫没有犹豫,连是否会被追杀、是否会引来麻烦都未曾考虑。
她是真的……打算救?
孙芳琼看着眼前的少女,心中忽然涌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她们母女三人逃亡至今,一直在衡量、在防备,在思索着如何自保。可这个女子……她没有丝毫顾忌,只有冷静的行动。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叶瑾与她们,是截然不同的人。
像是——这个乱世里少见的,真正敢伸手去改变些什么的人。
孙芳琼的眼神渐渐坚定,握紧了拳。
“加上我。”
叶瑾微微侧眸,看着她。
两人的目光在黑暗中交汇。
半晌,叶瑾淡淡一笑,目光深邃如夜。
“好。”
不多时,周玉婷与周玉婵也被孙芳琼悄然召来,听闻实情后,姐妹二人皆是震惊不已。
“娘,我们……真的要做这件事吗?”周玉婵有些犹豫,眼底闪过些许惶惑。
孙芳琼目光沉沉,缓缓点头:“是。”
“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周玉婷紧紧握住弓弦,沉声道:“我明白了。”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城镇的街道仍然冷清。
一支马车队缓缓驶出城门,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低沉的辘辘声。护镖的镖师策马随行,队伍显得井然有序,仿佛只是寻常的商队押运。
然而,他们未曾察觉,暗处几道身影悄然掠过,潜伏于沿途的密林间,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的行进。
队伍行至半日,刚转入一条偏僻的山道时,忽然,一道身影缓缓地出现在官道中央。
披着宽大斗篷的女子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早已等待多时。
“师母!”
马蹄骤停,林镇山神色一变,猛地勒住缰绳,眼中透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孙芳琼神色冷漠,微微皱眉,沉声道:“少废话,我是死是活,与你无关。”
林镇山喉结微微滚动,似乎想再说什么,却最终沉默下来。
他的目光在孙芳琼身上停留片刻,而后缓缓转向一旁,落在那道缓步而来的黑衣身影上。
叶瑾背负长刀,静静地站在车队后方,眸色深沉,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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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叩着袖中的短刃。
她的目光扫过队伍,除了镖师之外,还有几名锦衣男子。他们衣饰考究,却掩饰不住眉宇间的阴冷气息,明显与寻常的商贾不同。
这支商队并不单纯。
她这一路早已察觉,北境的战乱虽未大规模波及北沧,但权贵阶层早已蠢蠢欲动。最可怕的不是兵灾,而是那些高居庙堂之上的人,将底层百姓当作筹码与货物,随意操弄。
这些流亡的女子、孩童,正在成为交易中的牺牲品。
这,便是乱世。
叶瑾收回视线,缓步上前,低声道:“你们这趟镖,押送的是什么?”
林镇山的身子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挡在车厢前,语气不太自然:“是……粮食。”
“粮食?”孙芳琼眯起眼,声音低沉,“如今粮价飞涨,你们一支商队护送粮草出境?还是往沧都?”
林镇山的额角浮现细密的冷汗。
旁边一名锦衣男子微微皱眉,声音冷硬地道:“林镇山,别浪费时间。”他侧目打量叶瑾,目光透着一丝探究,“这位姑娘,贵姓?”
叶瑾神色淡漠,不着痕迹地调整手中短刃的位置,随口道:“我是谁并不重要。”为着去到沧都方便行事,叶瑾出门前亲自给自己上了妆,改了面容。
她抬步走向马车,锦衣男子的脸色一沉,目光凌厉地扫向众镖师,示意他们拦住她。
但还未等镖师们拔刀,叶瑾的动作更快!
短刃翻转,锋刃轻轻一挑,帘布应声而落。
阳光透入车厢,映出一群被绑缚的少女。
她们衣衫褴褛,双手被粗绳死死缠绕,嘴里塞着破布,瑟缩在角落,双目中满是惊恐与麻木。
空气瞬间凝滞。
孙芳琼的脸色骤变,指尖死死攥紧刀柄,额上青筋微跳。
林镇山面色苍白,嘴唇颤抖着想要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们竟然——!”孙芳琼猛地拔刀,眼神中透出滔天怒火。
而那头,叶瑾已经动手了。
刀光破风,寒意骤现!
锦衣男子面色一变,迅速抽剑迎上,然而,他的剑锋才刚抬起,便听“铛”地一声,叶瑾的短刃已经稳稳挡住了他的攻势。
“竟敢坏我们的事!”男子怒吼,另一只手同时握住短匕,狠戾地刺向她心口。
但下一瞬,一支利箭破空而至,准确无误地贯穿了他的喉咙!
血溅了一地。
“婷婷!”
林镇山震惊地转头,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眼底浮现复杂的情绪。
而周玉婷站在不远处,手持长弓,眼神冷冽,显然没有一丝迟疑。
林镇山的脚步微微一滞,想要靠近的动作,却被孙芳琼的双刀拦下。
“林镇山。”她的声音冰冷如铁,“你……还有脸叫她?”
……
最高战力的林镇山没出手,镖师们也多有迟疑,战局迅速落定。
扮作商人的几名锦衣男子见势不好,想要逃却已经逃不掉了,便挥剑想要将镖师灭口,但镖师也不是吃素的,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死了几人,其他人都迅速反抗,短兵相接,叶瑾也迅速出手。
17. 第 17 章
一柱香的时间,这场打斗就到了尾声,可惜,最重要的几个人都没能留下,除了死于叶瑾剑下,还有的服了毒。
风吹过山道,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之中。
叶瑾缓缓走向仍存喘息的几名镖师,语气平静:“你们运送的这些人,来自哪里,又要去哪里?”
镖师们面面相觑,最终有人咬牙道:“她们都是从南边来的,去……去往沧都。”
“给谁?”
“我……我们不知道……”
叶瑾微微偏头,看向林镇山。
“她们是南胤人?”虽然南胤和北沧人的外貌不像与苍渊部落那么大,但还是有些区别,尤其南胤女子,在还是阿萝的时候,叶瑾就知道北沧这边特别喜欢南胤少女。
孙芳琼也回过神,盯着他,声音发冷:“林镇山,别逼我问第二遍。”
“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不过送去给谁,他们也没有告诉我,我只知道这批并不是第一批,就我知道的已经有三批被送往沧都,每一批都由不同的镖局护送,以确保不会被查到。”
孙芳琼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林镇山微垂着头,沉默了片刻,又希冀地看向孙芳琼,“师母,婷婷……”
“闭嘴!”周玉婵持刃冲了出来。
但比她更快的是一支利箭,射入了林镇山身前的地里。
林镇山的身形猛然一震,抬头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周玉婷持弓而立,眉目冷厉,手指依旧搭在弓弦上,杀意未散。她的眼中没有一丝犹豫,仿佛刚刚那一箭,根本不是出自她的手。
林镇山眼底闪过一抹痛色,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叶瑾站在一旁,目光平静地望着他,缓缓道:“继续说。”
林镇山咽了口唾沫,声音沙哑:“我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但我能猜到,是来自沧都的最顶尖的家族。”
“是哪家?”孙芳琼寒声逼问,手中的双刀依旧未曾放下。
“我……我不知道。”林镇山低下头,语气带着一丝苦涩,“他们每次都只派人联络我,从未露面。我只知道,这批货送到沧都之后,可能会跟揽月楼有关系。”
孙芳琼瞳孔微缩,脸色铁青:“什么?!”
揽月楼——沧都最负盛名的花楼,号称“天下风月第一楼”,背后却藏着不知多少阴暗交易。
林镇山微微低下头,声音愈发苦涩:“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之前,只以为是权贵们的私藏,不曾想……”
“他们不只是买卖,她们,甚至成了某些人掌控权势的工具。”
叶瑾敛眸,缓缓摩挲着刀锋,眼底浮现出一丝冷意。
揽月楼……
她原本也在寻找进入沧都的方式,如今,竟有人主动送来这条路?
夜风吹拂,卷起尘土。
叶瑾缓缓抬起眼,望向远方的天际,唇角微微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有意思。”
孙芳琼的脸色难看无比,她深吸了一口气,忍住胸腔中翻腾的怒意,声音低沉:“他们找上你,是在周家镖局出事前,还是之后?”
林镇山脸色惨白,沉默了一瞬,最终缓缓道:“是……之前。”
此话一出,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周玉婷的弓弦猛然绷紧,眼中的冷意仿佛能将人撕裂。
林镇山闭了闭眼,继续道:“一年前,他们的人找到了师父,说想借镖局之手送一批‘货’入城。”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可师父拒绝了,他一向行事正直,不愿沾手这样的事。”
“所以,你便接下了?”孙芳琼的声音已经压抑到了极致。
林镇山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挣扎与痛苦。
“师母,我……”林镇山狠狠地咬了咬牙。
“我当初也没想过要走到这一步!可你们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布局的!师父拒绝之后,官府突然查镖局的账目,紧接着又有人举报说周家私吞军粮……一环接一环,根本不给我们喘息的机会!”
孙芳琼的指尖死死扣着刀柄,呼吸有些急促。
“师父以为自己能摆脱,可根本来不及……他们早就盯上了周家。”林镇山低声道,“我亲眼看到他被带走,短短三日后,他和周凌便死在了狱中……我也被威胁,若是不配合,下一个就是我。”
“所以你就帮他们干了这勾当?”周玉婷声音微颤,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质问。
林镇山像是被她的话狠狠抽了一鞭,脸上的血色尽褪。他的目光落在周玉婷脸上,苦笑了一下:“婷婷,我……对不起。”
周玉婷冷冷地看着他,指尖微微颤抖,却没有说话。
这曾是她敬仰的长兄,甚至……曾经是她心中隐隐生出过情愫的男子。
可如今,他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叶瑾看着这一幕,眼神平静,并未开口。她早已料到,周家镖局的覆灭并非单纯的阴谋,而是有预谋的算计。
林镇山——恐怕只是其中一个被迫成为帮凶的棋子。
“倒是好大的手笔。”叶瑾轻声道,语气淡漠。这件事情的背后肯定还有人,对周家做下的事情,不是揽月楼能做到的。
她的目光微微扫向那些被救下的少女们,她们的脸上仍旧带着惊恐,神情苍白无比,却紧紧地靠在一起,眼中隐隐透着一丝渴望的光。
她们知道,她们逃过了一劫。
叶瑾收回视线,重新望向林镇山,语气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林镇山身形微微一僵。
他当然知道。
可……他还能选择吗?
沉默许久,他终于缓缓地开口:“我可以告诉你们更多的细节……但能不能……”他咬了咬牙,嗓音带着沙哑,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低低地吐出几个字,“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
周玉婷的呼吸猛地一滞,手指攥得发白。
“生路?”她冷笑了一声,声音有些发抖,“你可曾给过我爹,给过周凌,给过周家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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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些血腥的画面,父兄横死狱中,母亲带着她们仓皇逃亡,周家镖局在一夜之间覆灭……一切的一切,皆是因为面前这个男人的懦弱与背叛。
林镇山的脸色苍白了一瞬,嘴唇微微颤抖。
“那……不是我能插手的……”他想要述说自己的不得已。
“你还想活?”孙芳琼的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林镇山抬头看向她,眼底满是挣扎与绝望:“我没有选择……如果我不答应,我也会死!师母,我从未想过背叛师父,我只是不想死……”他说着,眼神又落在周玉婷身上,语气中带着几分苦涩,“婷婷,我……”
“住口!”周玉婷厉声打断,眼眶泛红,呼吸急促得仿佛要撕裂自己的胸腔。
她怎么会没想过,怎么会没想过呢?这个人,曾是她敬重的长兄,是她曾经隐隐心生情愫的男子。可现在,他竟然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她无数次想象过当初的画面——如果林镇山能与父亲站在一起,或许周家不会败得如此彻底。可他选择了求生,他跪在了那些人的脚下,眼睁睁地看着周家满门破灭,而自己却安然活了下来。
他没有资格再求生!
周玉婷猛地抽出腰间的匕首,寒光映在她微微颤抖的手指上。
叶瑾没有阻止,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或许林镇山还有能用到的地方,但她不会阻拦周玉婷做出自己的选择。
林镇山的脸色彻底变了,他下意识想往后退一步,可腿脚却仿佛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
“婷婷!你还记得小时候,我教你骑马的时候,你摔倒了,我把你扶起来……”林镇山的声音发颤,带着一丝最后的希冀。
周玉婷的手缓缓收紧。
她当然记得。
可那又如何?
她的父兄被他背叛,家族因他覆灭,而他……活得好好的,还妄想继续苟活?
一丝微不可察的杀意划过她的眸底。
孙芳琼的脸色复杂,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的长女。她并非不明白女儿的痛苦,只是这一步,终究是要走的。
“你想清楚了吗?”叶瑾轻声问道。
周玉婷死死地盯着林镇山,手指越握越紧,声音嘶哑:“我从未如此清楚过。”
林镇山的脸色骤变,他看到周玉婷的眼神,心底彻底泛起了一股冰冷的绝望。他张了张嘴,像是想再说些什么,可周玉婷的刀,已经稳稳地刺入了他的心口!
鲜血溅出,林镇山的眼睛猛地瞪大,仿佛不敢相信。
“婷婷……”他的嘴唇颤抖着,像是想要喊出她的名字,可血沫涌上喉间,他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身子缓缓倒下,带着一丝解脱的苦笑。
一切,归于死寂。
周玉婷僵在原地,手里还握着染血的刀。
她的手微微颤抖,但最终,她闭了闭眼,将刀抽出,任由尸体倒在地上。
她杀了他。
她终于,亲手斩断了这一切。
18. 第 18 章
她以为自己会难过,会后悔。可当这一箭射出,她才发现——她的心底,竟有一丝说不出的轻松。
她的过去,彻底结束了。
夜风吹过,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沉默蔓延了一瞬,最终,孙芳琼缓缓地开口:“走吧。”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没有再多言。
周玉婷点了点头,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几乎听不清。
周玉婵咬着嘴唇,悄悄地握住姐姐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叶瑾长刀一出,剩下的人也没了命,助纣为虐的人不配活。而且有了周家镖局的事情,报官的结果可想而知。
她缓缓走上前,站在周玉婷身旁,微微侧眸看了一眼。
半晌,唇角轻轻勾起,眼底浮现出一丝淡淡的赞许。
“不错。”
周玉婷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叶瑾。
叶瑾的目光平静,却带着某种认可。
她看到了周玉婷的狠劲。
她欣赏这种果断。
这个世界容不下犹犹豫豫的人,一个心存幻想、优柔寡断的人注定只能平庸。
周玉婷微微一怔,抬头看向她。
叶瑾没有再多言,只是微微点头,转身看向那些被救下的少女们。她们的脸上仍旧带着惊恐,神情苍白无比,却紧紧地靠在一起,眼中隐隐透着一丝渴望的光。
“走吧。”她淡淡道,“这地方,不能久留。”
周玉婷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心绪,随后低声道:“嗯。”
孙芳琼早已恢复了冷静,闻言当即上前,带着周玉婷与周玉婵将那些少女们带上车,重新安排队伍。
这一夜,乱世之中,又有几条命运的轨迹,彻底改变。
林镇山死了,带走了他所有的懦弱、挣扎与苦痛。
但他的话,仍在叶瑾心中盘旋——揽月楼,一个权贵们交织成网的地方,也许是她去沧都后的突破口。
她缓缓地看向那些被救下的少女们。
她们被救了,但她们的未来依旧未定。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压抑的沉默,篝火映照下,这些少女的脸庞显得格外苍白。她们蜷缩在一起,衣衫单薄,手腕上还残留着捆绑的痕迹,像是刚从噩梦中惊醒,却尚未真正醒来。
她们被救,可她们的命运,仍然握在别人的手中。
叶瑾敛眸,淡淡道:“我接下来要去趟沧都,至于她们……目标太大,先带着去一个地方,再想办法安排。”
孙芳琼皱眉:“那要去哪里?”
“去南境。”叶瑾语气平静,“那里有人,她们会被妥当安置。”
周玉婷沉默地点了点头,周玉婵则紧紧咬住下唇,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她们都知道,带着这么多女子上路,绝对是一个危险至极的选择。但叶瑾丝毫没有怕麻烦而丢下不管,也让她们心中似乎多了点东西。
少女们听闻此言,眼中流露出一丝茫然与惶恐。
“你们中若有别的想法,也可以提出来。”叶瑾看着她们,目光沉静,语气依旧淡漠。
少女们微微一震,她们互相对视,眼中带着迷茫、不安,还有一丝丝……渴望。
她们不知道叶瑾是谁,但她们知道,她们是被她救下的。
终于,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少女,鼓起勇气,颤声问道:“姑娘……我们,可以回家吗?”
叶瑾看了她一眼,平静道:“若你们想回南胤,自然可以。一切以你们的意愿为主。”
少女的身体微微一颤,低下头,紧紧咬住唇,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回家?
她们中,真正能回家的并不多。而即便回去了,等待她们的,或许并非温暖的家,而是另一次被卖掉的命运。
其实她们心知肚明,她们在世人眼中早已“脏了”,即便有家人认她们回去,也不过是再一次将她们送入深渊。
她们中的大部分人,本就是被亲人卖出的。她们害怕未知的未来,可更害怕回到那个冷漠的过去。
叶瑾静静地看着她们,语气淡然:“你们若要回去,我不会阻拦,但这件事需要妥善安排,不能贸然行事。”
少女低垂着眼,咬着牙,没有再说话。
孙芳琼微微松了口气,随即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叶瑾淡淡道,“趁着天色尚亮,尽快远离这里。”
少女们渐渐安静了下来,在周玉婷和周玉婵的帮助下,互相整理着自己的衣物。稍作收拾,虽然依旧狼狈,但至少比之前看起来整洁了几分。
叶瑾在确认现场没有留下可追踪的线索后,带着众人迅速离开。
黄昏将至,余晖映照着荒野,群山连绵,影子被拉得极长。
众人一路疾行,直至太阳即将沉入山峦,方才在一处废弃的驿站停下歇息。
驿站年久失修,屋檐残破,屋内的木梁已断了几根,但四面墙壁尚存,勉强能够遮风挡雨。
少女们分散开来,有的靠着墙壁坐下,有的缩在角落,互相依偎着取暖。她们经历了这几日的折磨,此刻虽仍疲惫不堪,但至少神情比之前安定了些许。
周玉婷将身后背着的弓箭放在一旁,巡视了一圈后,看向叶瑾:“今晚就歇在这里?”
“嗯。”叶瑾点头,目光在驿站四周扫过,随即说道:“先找些柴火生火,晚上可能会冷。”
周玉婷应了一声,转身带着几名较年长的少女去外面捡拾枯木。
孙芳琼则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干粮,发现数量已经不多,便看向叶瑾:“粮食不够,我们要想办法找些吃的。”
“我去猎些东西。”叶瑾淡淡道。
孙芳琼原本想说什么,但看着叶瑾平静自若的神色,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注意安全。”
叶瑾未再多言,拿起弓箭,转身消失在林间。
夜色渐浓,驿站内火光跃动,照亮了少女们苍白的脸庞。
不多时,叶瑾提着几只猎物归来,周玉婷迎上前,接过猎物,转身叫了两个人去清理收拾。
孙芳琼处理了几只野兔,将剥好的肉串在木棍上,架在篝火上慢慢烤制。不一会儿,烤肉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众人被香味勾起了久违的食欲,眼中透出一丝期待。
“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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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少女低声道,“我们真的……可以吃吗?”
她们在被囚禁时,从未吃饱过,甚至有时连水都喝不上。这突如其来的食物,让她们有些不知所措。
叶瑾扫了她们一眼,淡淡道:“命是自己的,有食物为什么不吃。”
少女们微微一怔,随即有人伸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一块肉,手指微微颤抖,似乎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不多时,篝火旁响起窸窸窣窣的咀嚼声。
这是她们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温暖。
叶瑾靠在一旁,手指轻轻敲着刀柄,目光幽深地望着火光。
忽地——她的目光落在了一个站得稍远的少女身上。
她与其他少女不同,虽然同样身形娇小,但脸上的惧意却没那么明显。叶瑾想起了昨晚,她掀开车帘对上的一双眸子,此时与这名少女契合上了。
此前那般慌乱,她也没有畏缩,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小心谨慎。
叶瑾起身朝她走了过去,淡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后低声道:“陶三。”
“陶三?”叶瑾笑了笑,没有对这个名字多说什么。
陶三抿了抿唇,似乎有些局促:“我们家没人识字,因为在家里排行第三,大家都这么叫我。”
叶瑾点了点头,目光掠过她的手掌,发现那双手并非寻常女子的纤细柔嫩,而是布满了茧,明显经常握着重物。
“你力气很大?”叶瑾忽然问道,她刚才就观察到了。
“不……不算吧。”陶三愣了一下,有些局促地低头,“可能因为从小种地,所以还有些力气。”
叶瑾随手拿起一旁的长刀,递了过去:“试试。”
陶三迟疑了一瞬,还是接过了长刀。她的手掌刚一握上刀柄,指节便立刻收紧,下一瞬,她轻轻一挥——
“唰!”刀锋破风,竟带起了一丝沉闷的劲风!
周玉婷微微变色:“这……”
陶三自己也怔住了,她平日里做惯了农活,力气比一般人稍大一些,但她从未试过拿刀。可刚刚那一瞬,她竟然觉得这柄刀并不沉重,甚至……很顺手。
“不错。”叶瑾眯了眯眼,语气中带着一丝认真,“要回南胤吗?”
陶三眨了眨眼,随即摇头,道:“我家……没人了,只有我一个。”然后就被叔叔婶婶卖掉了。
她说得很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但拳头却微微收紧。
叶瑾并未多言,只是随手收回长刀,淡淡道:“你以后,可以学着用刀。”
陶三愣住,随后眼底闪过一丝迟疑:“我……可以?”
叶瑾微微一笑,目光深邃:“当然。”
这句话,不仅仅是对陶三一个人说的。
她看向这群少女,缓缓道:“你们也一样,也许你们没有陶三的力气,但自己的命运,过去由人掌控,现在,你们可以自己掌控。”
她们的命运……
有些少女听到这句话,眼底浮现出一丝光亮。
夜色沉沉,风吹过山林,带起远方的狼嚎。
未来似乎可以更好!
19. 第 19 章
暮色如血,沧都长街华灯初上。
揽月楼三层飞檐下,鎏金铃铛随风叮咚作响,脂粉香气在朱红廊柱间弥漫,街道上车马交错,官商权贵络绎不绝。
叶瑾坐在铜镜前,指尖轻轻点上胭脂,唇色嫣红欲滴。镜中人眉眼含情,柔媚中却透着几分冷意,已经很久未曾展露完整的容颜,似乎更美了。
脱下戎装着红妆,这一刻,她已不再是军营中的叶瑾,而是即将成为沧都最炙手可热的舞姬——阿萝。
她微微低头,手腕翻转,将银丝护腕扣紧。镜中那张脸,如同一朵带刺的罂粟,美艳不可方物,却潜藏着致命的锋芒。
“阿萝姑娘,该您登台了!”龟奴尖细的声音响起。
阿萝缓缓起身,纤腰盈盈一握,广袖垂落,宛如弱柳扶风。她抬手将玄色面纱系上,遮住半张脸庞,只露出一双含水的眸子,眼尾微挑,媚意横生。
可在那层柔媚之下,却藏着一抹冷锐锋芒。
鼓声渐起,揽月楼内灯火如织。
一盏盏琉璃宫灯次第熄灭,只留正中央的高台上,一束月光般的白色光柱洒下,映出台上纤弱却妖娆的舞姬身影。
阿萝赤足踏上绸缎,广袖翻飞。她每一个转身,带起的红纱在空中翩然舞动,如同落英缤纷,腰肢扭动间婀娜多姿,仿若出水芙蓉,又如蛇般妖娆。
她的步伐轻盈,几近无声,随着鼓点渐急,广袖之下忽然飞出一道寒光——
“锵——”
袖中软剑倏然弹出,划破漫天红纱。她足尖点地,翻身而起,剑锋破风,斩碎半空中的花瓣,火光与飞舞的绸缎交织,绚烂得令人目眩神迷。
台下的贵胄们顿时屏息,惊艳之余,更多的是痴迷。
“好一个一剑惊鸿!”二楼雅座中,传来一声带笑的男音。
酒盏顺着金丝帘垂落,直滑至叶瑾的剑身。琥珀色酒液溅开,映照着她半遮的面容,眼角微挑,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风情万种。
她微微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金丝帘后,一位身着蟒袍的青年慵懒地倚坐,手中举着半盏清酒,懒散却带着贵胄才有的倨傲。
北沧三皇子宇文珩——“嗜酒好色,荒诞无度,皇帝最厌弃的儿子。”
但阿萝心知,这等人若真是个废物,又怎能在沧都游刃有余至今。
宇文珩的目光透过薄薄的金丝帘,缓缓在她的身上游移,眼底的戏谑与侵略毫不掩饰:“黄金千两,买姑娘今夜一舞卸下面纱。”
这话一出,满堂哗然。贵胄们窃窃私语,揽月楼的舞姬虽不卖身,但若是黄金千两,恐怕也难以拒绝。
阿萝只是淡笑,手中软剑挑起那盏滑落的酒盏,轻轻送回——
“殿下这价,倒是比旁人出的高些。”她声音轻柔婉转,带着若有似无的媚意,似推拒又似挑逗。
宇文珩的眉眼微扬,显然对她的态度颇感兴趣,笑意更深:“姑娘可知,本殿下最爱难驯的马,最美的花,最烈的酒。”
阿萝垂眸,遮住眼底的冷意。“殿下既喜烈酒,不妨慢慢品尝。”
一句话,既答非所问,又勾人心弦,让台下一众权贵心痒难耐。
舞毕,夜深……
揽月楼后巷的青砖路面在夜色中泛着冷光,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霉味与脂粉香残留的余韵。灯火稀疏,只有几只昏黄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
叶瑾推开一扇不起眼的小院木门,黑色面纱半垂在指尖。
屋内点着一盏小油灯,映得她额角的薄汗透着微光。
叶瑾低头解下腰间的软剑,轻放于桌上,清脆的回响在沉默中回荡,神色平静中透着几分疲惫。
角落里,蜷缩着一个浑身鞭痕的少女。她衣衫褴褛,抱着一块破布,眼神呆滞,像是已经习惯了被遗弃的命运。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却本能地向墙角缩去,仿佛想要躲进黑暗中。
叶瑾沉默地蹲下,指腹掠过少女因干裂而布满血痕的唇角,低声道:“想活下去,就别忘了疼痛。”
少女呆滞的目光微微动了动,抱着破布的手指收紧。
“这是第七个了。”
绿芜从阴影中走出,麻布衣裙上沾着药草的味道,目光沉冷,“西市的人牙子又送来一批,据说是从南胤边境掳来的,十有八九都会被卖进揽月楼。”
“你们救下人,没有被发现吧?”
“没有,有沈……他帮忙,尾巴扫得很干净。”
叶瑾眸色微沉,站起身,抖了抖袖中的灰烬。
“还是尽量不要他那边的人出手,他们能传递消息过来已经很好了。”
虽然她是被沈淮序招来的沧都,但这件事是她自己想要做的,并不想给沈淮序添更多的麻烦。
而且只有她独立行事,才能转移一些沧都的目光。
见绿芜应下,叶瑾便转了话题:“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绿芜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羊皮纸递过去:“这是西市人牙子的贩卖路线图,还有他们最近一次的交易时间。”
叶瑾接过,迅速扫视一遍,确认无误后将其扔入油灯的火焰中,火光跳跃间,她的面庞被映得明暗交错。
“盯紧他们。”她冷声道,“若有机会,处理干净。”
“是。”绿芜垂下眼帘,目光中已然多了几分凛然。
火光熄灭,屋内再次陷入黑暗。叶瑾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夜色,望向了远方的沧都城墙。
离开沈家军又救下周家母女以及一群南胤少女后,她比原定到北沧南境——那个她曾随沈淮序短暂停留的小城——花的时间多了一些。
绿芜和杏儿等得心焦不已,如果不是沈淮序派人传来叶瑾无碍的消息,她们可能都要担心害怕死了。
原本叶瑾只是为了去看一看绿芜和杏儿是否安全,也想看看她们传信过来说的事情,于她们有没有危害。
但她在路途中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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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了那个秘密——南胤与北沧之间,竟暗中有一条活人交易的血路,尤其是南胤少女,成了最受欢迎的“货物”。这条肮脏的买卖线上,藏着无数被人遗忘的尸骨。她决定顺着这条血路潜入沧都,而揽月楼——这座权贵流连之地,是她唯一的信息。
因此,叶瑾想出了一个办法,她需要一个新的身份,而“阿萝”的皮囊,无疑是最合适的伪装。
只不过,离开时杏儿和绿芜坚持要与她同行,叶瑾自然是拒绝——
“沧都是泥沼,我不想你们沾染一身血腥。”
但知道了叶瑾的计划,这一次两人说什么都不愿只是待在安全的地方。
“阿瑾,也请让我们同你并肩一次。”
“还有我们。”说话的是当初愿意同叶瑾一同离开的暖香阁的姑娘,“当初我们只求安稳,但……这世上哪里还有安全之所。如果老天不容,那我们也想争一争!”
这一年多,绿芜与当初同她们一起离开暖香阁后来又分道的姑娘联系上了,前阵子其中的四人也来到了北沧,绿芜杏儿见到她们的狼狈模样,心中自然有猜测,不过都没有问起,只是写信把此事告知了叶瑾。
最终叶瑾还是同意了,这样的乱世她无法拒绝每个人想为自己而活的那份劲儿!
不过杏儿太小了,于是她联系了沈淮序,想要让他把杏儿妥善安置一下。如此,杏儿成了沈家管事养在庄子里的小女儿。
这个身份是真实的,管事小女儿生下来体弱,需要在环境好的地方休养,管事跟着沈家很久了,沈淮序便帮着安排,只不过小姑娘最后还是没能活到成年。
这个身份,既能远离沧都的风暴中心,也能偶尔为叶瑾传递消息,否则杏儿这丫头还想闹。
绿芜则成了一名来沧都寻亲,住进亲戚家的妇人,亲戚便是住在这处院子里。
这处小院离着揽月楼不远,与周围的院子外表上没有什么不同.住在里面的夫妻俩都会偶尔帮揽月楼做一点脏活累活,但没人知道的是他们实际上是沈淮序的人。
在沧都这么久,沈淮序一直被皇室看得牢,但私下也并非毫无作为,只是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揽月楼他自然是注意到了,但仅仅是发现了些异样,顺手而为的安排,但是三年下来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收获。
毕竟只是在外围,还是很难发现里面的门道,不过这安排恰好对叶瑾有了帮助。
绿芜以寡妇身份隐居,实则专门负责联络与接应。至于其他人,因为目标太大,便都留在了城外。而叶瑾,则换上了阿萝的身份,顺利进入了揽月楼。
被掩盖的芙蓉面,再次绽放了她的光彩,虽然她还是更喜欢当挥着长刀的叶瑾,但为了执行任务,阿萝她也并非演不得。
望着铜镜中那张被精致妆容掩盖的脸,手指缓缓拂过唇角的朱砂,叶瑾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成为沧都贵族争相追逐的舞姬阿萝,是第一步。掀开这座城掩藏的肮脏才是她的目的。
20. 第 20 章
晨曦初露,沈淮序披上朝服,整肃冠带。
屋檐下,一盆兰花静静立在窗前,叶色苍翠,泛着微光。花朵尚未完全绽放,花瓣微微卷曲,带着一丝未褪去的露珠。沈淮序驻足片刻,伸手替它翻了翻土,指尖沾上些许湿润的泥土,掌心传来微凉的触感。
这盆兰花是他三年前带回来的。彼时,他不过随意一瞥,见宫中一株折断的兰花被丢弃在台阶旁,无人问津,便顺手拿走了。府中下人都说,这花活不了,沧都的气候太冷,水土也养不住兰草。
可它活了下来。
只是这些年,兰花每逢开花季,总是开得很晚,待到花朵凋谢,才有迟来的馥郁香气。就像被迫生长在沧都的自己,迟迟无法展露锋芒。
沈淮序轻叹一声,收回手指,目光恢复清冷,推开院门,迎面便是一阵清冷的晨风。他不由收紧披风,目光沉静地望向灰蒙蒙的天色。
门外,顾言早已等候多时,见他出来,立刻上前低声道:“王爷,昨日安国公府在御前提及北境军饷一事,言辞试探。”
沈淮序微微眯起眼,语气淡淡:“他们早该坐不住了。”
他不再回头,迈步登上马车,直奔皇宫。
……
宫门前,百官已然聚集,文武大臣分列两侧,安国公府二公子安策也站在人群中,微阖着眼,并不与人交谈。
马车缓缓停下,沈淮序从车上下来,缓步走到人群前方站定,身形笔直。
冬日晨光斜照在金瓦琉璃之上,显得肃穆庄严,身侧的大臣们三三两两交谈,气氛沉稳中透着几分暗潮涌动。
朱红色的宫门在晨光中映出森冷的威严。沈淮序神色如常,目光落在前方,未曾理会。
“上朝——!”
太监尖锐的嗓音打破晨雾的沉静,百官依照品级序列鱼贯而入。
……
“王爷,陛下召见。”
朝会甫一结束,御前太监便站在大殿门前,恭谨地向沈淮序行礼,语气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殿外,寒风猎猎,冬日晨曦微弱,天色沉沉。
沈淮序拢了拢袖袍,目光微敛,迈步入殿。
琉璃金顶辉煌庄重,朱红金柱巍峨挺立,檀香袅袅升腾,勤政殿的每一寸光影,都透着这座帝王之城的威严与压迫。
龙椅上的皇帝静静地垂眸翻阅奏折,指尖缓慢地敲击着案几,节奏沉稳,仿佛每一下都能敲入人的心脏,让空气不自觉沉闷几分。
沈淮序行至殿中,单膝跪地,声音沉稳,不卑不亢——
“臣沈淮序,叩见陛下。”
皇帝放下奏折,目光落在沈淮序身上,神色淡漠,仿佛无波无澜的深潭,语气亦是不轻不重:
“淮序,许久未见,你可越来越懂得避朕了。”
此言一出,大殿内一瞬寂静,连殿外随风轻摆的帘幔都似乎收敛了些许声响。
沈淮序低垂着眼睫,拱手不疾不徐地答道:“臣不敢。”他顿了顿,微微抬眸,语气不卑不亢,“臣知陛下日理万机,故不敢叨扰。”
皇帝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冷笑,似有若无地看着他,语气意味不明——
“日理万机?”
指尖敲击案几的频率缓了一分,随后,他似笑非笑道:
“倒是镇北王府,越来越沉得住气了。”
殿内寂静,御前的太监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喘。
沈淮序微微抬眸,对上皇帝审视的目光,仍旧语气恭谨:“臣一直谨守本分。”
他怎么会不明白皇帝的言外之意?
这些年,他未曾踏足北境一步,所有军务均由柳将军、沈家旧部统领,而他沈淮序,则被圈在这沧都繁华之中。皇帝刻意让他远离沈家军,将他困在权谋漩涡的中心,却又在此刻提起镇北王府,可见,他依旧对沈家军有所忌惮。哪怕他身处沧都,也仍旧让皇帝不安。
果然,皇帝淡淡一笑,随意地开口,像是不经意般说道:
“昨日,安国公府的安策上奏,提及北境军饷一事。”
沈淮序眼神微变,却仍旧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听着。
“安策认为,北境军饷支出过重,边境已多年无战事,拨款却未曾减少。他奏请户部重新核查,以免损耗国库。”
皇帝说得云淡风轻,但沈淮序却听得分外清晰。
安策——安国公府如今面上最活跃的人,三十出头的年纪,却已任户部侍郎,在朝中频频掀起风浪。
安国公府的手,果然已经伸到了沈家军的军饷上。
他微微偏过头,看向站在旁侧的安策。
安策一身深青色官服,腰佩玉牌,身姿挺拔,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似是有些谦逊,又透着一丝清贵之气。他上前一步,拱手道:
“臣昨夜翻阅账册,的确发现军费消耗极大,臣以为,既然朝廷推行精简赋税,那么军饷亦应重新考量。”
此话一出,殿内气氛微微一滞。
皇帝目光带着几分戏谑,缓缓地问:“淮序,你怎么看?”
沈淮序知道,这是皇帝对他的试探。
他垂眸思索片刻,随后语气平缓地答道:
“臣身在沧都,对北境军务不敢妄言。但臣以为,军费多少,并不在账册数字,而在是否真正用于边境防御。”
他语调平静,却透着一丝锋芒,“若说北境战事未起,便可削减军饷……十年前,战事未起时,朝廷亦曾削减军费。”
殿内一片死寂。
皇帝目光微凝,安策的笑意稍微收敛。
沈淮序这句话虽未明言,但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当年沈家军覆灭,正是因为战前军饷被削,导致粮草匮乏,前线溃败。如今,安策旧事重提,是否又要重蹈覆辙?
皇帝眼神沉了几分,缓缓地说:“淮序,你是担心北境?”
沈淮序低声道:“臣不敢妄测,只愿边关无事,天下安宁。”
这句话滴水不漏,既不表态支持军费削减,也未直接反驳安策,却在字里行间流露出若边境生乱,军饷削减便是祸端的意思。
皇帝的指尖再次轻敲案几,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安策站在一旁,眼底浮现一丝探究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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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皇帝终于缓缓道:
“此事,朕还要再思量。”
沈淮序低头称是。
皇帝挥了挥手,语气淡淡:“你先退下吧。”
沈淮序行礼后,平静地退了出去。
待他离开后,皇帝转头看向安策,眼神幽深,意味不明地开口:
“你怎么看?”
安策微微一笑,语调带着几分意味深长:“沈家军果然不是轻易能动的。”
皇帝眯了眯眼,手掌缓缓收紧,思绪不明。
……
沈淮序出了勤政殿,才踏上宫道不远,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回廊另一侧传来——
“淮序。”
脚步微顿,他微微侧眸,见太子宇文璟缓步而来,身着玄色蟒袍,袖口绣着精致的云纹,整个人温润儒雅,透着一种皇家才有的矜贵气度。
沈淮序垂下眼眸,拱手行礼:“殿下。”
太子抬手示意随从退下,负手走到他身旁,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语调意味不明:
“听闻安国公府近来盯上了北境军饷,今日又在勤政殿里提起了此事。”
沈淮序神色不变,语气依旧沉稳:“一切都有陛下定夺,臣不敢妄议。”
太子微微一笑,似乎并不意外他的态度,低声道:“你若当真无意朝局,今日本可顺水推舟,顺势退一步……可你并未退。”
沈淮序不语,半晌,他缓缓道:“殿下,军饷关乎边境安稳,臣身在沧都,无法左右朝堂,但臣仍希望北境无事。”
太子轻笑,眼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所以你是站在沈家军的立场?”
“臣不敢。”沈淮序语气不变,仍旧恭敬,但他也知道,太子不会轻易被搪塞过去。
果然,太子不疾不徐地道:“孤明白你的顾虑,也知晓安国公府的用意。他们要的从来不仅仅是军饷,而是沈家军。”
“而孤……并不希望边境生乱。”
沈淮序眉眼未动,心中却冷笑。
太子果然聪明,既不完全偏向安国公府,又不想放任沈家军独立存在。他在试探,试探自己是否愿意站队。
两人之间一时无言,宫道上唯余微风拂过金红色的宫墙,落叶翻飞。
太子微微一叹,换了个语气,似是无奈地笑道:“孤这些年,一直想与你坐下谈谈。可惜你性子太冷,总是不肯给机会。”
沈淮序嘴角微微勾起,笑意淡薄:“殿下何出此言。”
太子盯着他看了一瞬,忽然道:“淮序,你觉得……你能在沧都待多久?”
这话透着一丝试探,更像是一句隐晦的威胁。
沈淮序微微敛眸,低声道:“沧都的天……臣从不曾怀疑过。”
谁掌这座城的天,他一清二楚。
太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目光中透着一种深不可测的情绪,随即他抬手整理袖口,笑道:“今日之事,淮序还是小心些为好。北境的刀枪易避,沧都的水却深得很。”
说罢,他微微颔首,转身朝着东宫方向离去,玄色蟒袍在晨光下晃出一道深影。
21. 第 21 章
沈淮序看着太子的背影,眼底幽沉如墨。
他当然知道,宇文璟这是在警告他。
但今日朝堂之上,他没有后退,那便意味着,从这一刻起,他已然被推上了这场博弈的棋局之中。
沧都的局,才刚刚开始。
沈淮序缓步走出宫门,顾言早已牵马在外等候。沈淮序翻身上马,轻轻拨动缰绳。
“王爷。”顾言跟上,语气压低,“方才安策的人一直盯着您。”
“他们盯的可不止是我。”沈淮序淡淡一笑,“回府再说。”
……
夜色浓稠,揽月楼琉璃宫灯次第点亮,光辉映在朱红廊柱之上,如梦似幻。
这座沧都最负盛名的销金窟,今夜再次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三皇子宇文珩,携北沧朝中权贵而来。
阿萝坐在妆奁前,指尖轻轻拂过铜镜中的倒影。她的眉眼已然被细细描摹,眼尾一抹嫣红晕染出惑人的风情。
“三皇子今晚又来了!”
听到外面似乎有人在惊呼,还有小丫头跑动的声音。
阿萝眼底微光闪过,似乎并不意外。
她在沧都亮相的第一夜,便以“一剑惊鸿”震惊四座,而宇文珩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以黄金千两相邀,欲买她一舞真容。
那一夜之后,沧都权贵圈子里流传着“揽月楼新舞姬阿萝”的传闻,有人惊叹她的风华绝代,有人对她的神秘身份充满遐想,而更多的人——则是想要一睹那张半遮的面容。
她倒是应该感谢宇文珩,因为他的这一出,让“阿萝”之名在沧都传得更广,帮了她不小的忙。
那晚她拒绝了宇文珩的要求,未曾想,仅隔数日,他又来了。
他是在纯粹欣赏,还是在刻意窥探?
阿萝垂眸,手腕翻转,将面纱轻轻系上,声线慵懒却含着一丝深意:“既然殿下有意捧场,便不能让他白来。”
绿芜心领神会:“今晚,还是‘惊鸿舞’?”
阿萝轻笑:“不,‘惊鸿’已经跳过了。”她微微抬眸,眼底水光潋滟,声线低柔,“今晚,我会让三皇子殿下看到……‘醉生梦死’。”
沧都贵胄,争看一梦
揽月楼正厅,座无虚席。
宇文珩半倚在二楼雅座,身着月白色蟒袍,手中摇着一把碧玉折扇,懒散地斜靠在扶栏边,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身旁坐着的是安国公幼子安昱,以及几名沧都城中的豪门公子,他们皆是贵族子弟,身份显赫,日常混在一起逗猫溜狗,逛花楼,享受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殿下今日可真是让人惊讶,”安昱端起酒盏,满是笑意地看着楼下,意有所指,“几日前殿下才在此豪掷千金,今日又特地前来,莫非真被那位阿萝姑娘摄了魂?”
与三十岁出头已是户部侍郎的二哥安策截然不同,安昱年纪尚轻,娃娃脸上仍有些许稚气,目光略显放肆,笑意融入眼中,言谈举止也显得轻松随意。
“确实有趣得很。”宇文珩指尖轻轻敲着折扇,语气慵懒。
“真就那么好看?”安昱微微扬起眉,眼中有些玩味,“还真是让人好奇啊!”
“确实特别。”另一侧的男子显然那天也在,此时毫不掩饰地笑道,“这位阿萝姑娘在沧都一亮相,不说别的,原来的那几位头牌都失了些味道。”
“听说并不是每晚都有她的表演?这么有个性的吗?”
宇文珩未置可否,轻轻摇了摇扇子,目光淡淡落在台下。
正此时,鼓声渐起。
宫灯次第熄灭,华丽的绸缎如流水般自空中垂落,阿萝自一片迷离灯影中款款而来,广袖轻扬,衣袂翻飞,如梦似幻。
若说当日的“一剑惊鸿”震慑四座,那今晚的“醉生梦死”,则更添了一丝缠绵与惑人。
她的步伐踩在乐声的最深处,身姿柔若无骨,旋转间红纱翻飞,竟如漫天花雨,一层层地将她笼罩其中,使人辨不清虚实。
她似醉非醉,步履轻浮,却又不失分寸。
她的腰肢微微后倾,雪白的手腕轻轻一翻,一盏琉璃酒盏被她托在指尖,她微微仰头,似在独酌,灯光照在她半遮的面纱上,隐约露出精致的下颌线,风情婉转。
而就在众人沉醉在她的舞姿时,她指尖轻轻一扣——
琉璃盏滑落,在即将落地的瞬间,广袖翻飞,软剑乍现!
“锵——”
剑光破空,酒盏在剑锋之上滴溜溜转动,琥珀色的酒液洒落在空中,洒在了二楼雅座前的玉案之上,酒液漫过案面,缓缓流向宇文珩的折扇。
全场一片寂静。
宇文珩的眉梢微微一挑,嘴角的笑意更深。
“妙。”
他手腕轻轻一翻,折扇合拢,指尖轻抬,将酒盏稳稳接住,端在掌心,眸色深邃地看向台上的阿萝:“姑娘这一舞,可是在向本王敬酒?”
阿萝纤腰一扭,轻笑一声,声音柔媚入骨:“殿下既然赏脸,阿萝岂敢怠慢?”
话音落下,她轻轻提步,赤足踩着落英般的红纱,一步一步地走向二楼。
众人皆屏息看着这一幕——她竟然主动走向三皇子?
宇文珩静静看着她,折扇缓缓敲着掌心,而身旁的安昱则饶有兴致地笑了笑。
“哎呀,三哥,你这桃花运倒是越发旺盛了。”安昱托着腮,一副看热闹的样子,“这位阿萝姑娘,可比往日那些娇滴滴的舞姬有趣多了。”
宇文珩对安昱的话未作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阿萝步步逼近,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
阿萝走至他身前,伸出纤细的指尖,取走他掌心的琉璃酒盏,红唇微微贴近杯沿,轻轻抿了一口,随后,她侧首看向宇文珩,低声呢喃:
“这酒……好生烈。”
宇文珩眸光微闪,忽然笑了:“那不知,本王可有这个荣幸,敬姑娘一杯更烈的?”
阿萝轻轻一笑,半垂的眼睫下藏着一丝冷意:“殿下要敬的酒,阿萝不敢不饮。”
这一句,既像是顺从,又像是挑衅。
宇文珩眼底笑意加深,缓缓抬手倒满酒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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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递到她面前:“好,那就敬姑娘一杯。”
阿萝接过酒盏,微微仰头,将酒液缓缓倒入口中,烈酒穿喉而下,带着一丝灼热,而她的神情却未有半点变化,反而在酒尽之时,眼尾的红晕更深了一分。
她微微低头,唇角似笑非笑,轻声道:“多谢殿下美酒。”
然后,她将空杯倒扣在案上,转身,衣袖翻飞,款款离去。
宇文珩盯着她的背影,折扇在指尖轻轻转了半圈,眼底幽深。
“这位阿萝姑娘……可真是有趣。”
……
揽月楼灯火阑珊,歌舞未歇。
后院的水榭中,湖面倒映着廊上的红灯,微风吹皱水波,灯影晃动,似沧都的夜色般暧昧而危险。
阿萝缓步穿行在雕梁画栋的长廊中,广袖轻摆,步伐优雅而从容,手中琉璃宫灯映得她眉目如画,半遮的面纱下,唇角微勾,隐约透着一丝轻佻的笑意。
“阿萝姑娘。”龟奴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脸上堆满讨好,语气亦格外谄媚:“三皇子殿下刚传来话,邀姑娘一见。”
周围的风仿佛停滞了一瞬。
阿萝的步伐未停,微微一侧首,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朦胧的阴影。她指尖轻轻扣了扣灯盏,声音轻柔而漫不经心:“殿下难得赏光,倒是让阿萝受宠若惊。”
龟奴擦了擦额角沁出的冷汗,小心翼翼地陪笑道:“那姑娘可是……”
阿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只是随意地拂了拂袖口,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在灯光下愈发艳丽夺目。她语气慵懒:“舞已罢,人亦倦,改日再叙吧。”
她的嗓音宛如春日微风拂过湖面,温柔却不留半点余地。
龟奴一怔,脸色微变。他本以为阿萝会顺势答应,毕竟揽月楼上下,谁敢拒绝三皇子的邀约?更何况,若是就此攀上三皇子,不论是对揽月楼还是对她本人,都是天大的好事。
可阿萝却就这样,毫不犹豫地推拒了。
龟奴的背后冒出一层冷汗,试探道:“这……”
“怎么?”阿萝微微一笑,眸中透出一丝狡黠,“三皇子殿下向来怜香惜玉,难道会为了我这区区一介舞姬,就翻了脸不成?”
龟奴嘴角抽搐了一下,低声道:“奴婢这就回话。”
阿萝轻轻颔首,目送他离去,目光才缓缓收回。
她望向不远处廊下隐约晃动的人影,指尖缓缓摩挲着宫灯冰冷的灯柄,眼中浮现出一抹冷意。
宇文珩——皇帝最不喜的皇子,整日沉溺于酒色,外界对他的评价不过是“荒诞无度”,但若他真的只是个只会饮酒作乐的废物,又怎会在沧都如鱼得水?
虽然她不愿轻易招惹宇文珩,但……也许能另有收获。
夜色更深时,绿芜的小院内——
“你是说……宇文珩今夜并未强留你,反倒借酒席之机,与安国公府的安昱多有交谈?”
绿芜的声音在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叶瑾轻轻拂过妆台上的玉盏,目光幽深:“他要的不是我。”
22. 第 22 章
因为宇文珩和安昱的行事,这些年给沧都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见到两人在花楼,不管两人聊了什么,都会觉得他们不务正业。
但叶瑾不会,因为没有在脑海中形成惯例,反而察觉到了一些异常。
绿芜皱眉:“那他是在试探?”
叶瑾笑了笑,目光波澜不惊:“两者都有吧,也许是试探,也许是为他所做的事情做掩盖。”
宇文珩在众目睽睽之下提出“黄金千两求一舞真容”,表面上是风流皇子的寻常行径,实则是在试探她的反应。
若她真的为了千两黄金揭下面纱,那她不过是个贪慕权势的舞姬;若她惊慌拒绝,便说明她有意隐藏身份;而她选择了最模糊的一种回应——不置可否,游刃有余。
绿芜呼吸微滞,抬眸望向她:“你打算如何应对?”
叶瑾指尖轻敲着案面,缓缓道:“既然三皇子想试探我,可能是发现了什么,也可能是生性多疑,那我便不妨顺势而为。”
叶瑾缓缓合上羊皮卷,侧眸望向窗外沉沉夜色。宇文珩应该会继续盯着她,甚至……会想方设法接近她。
她轻轻阖上双眸,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有时候一个人有不可告人的小秘密,才会更让人放心。
“我们要做的,便是让他以为,他盯上的猎物,正一步步走入他的掌心。”
绿芜微怔,随即眼底闪过一丝明悟,郑重地点了点头。
沈淮序本不爱赴宴,尤其是这些贵族子弟的酒席,但今夜,他却破例了。
请他的人,是太傅之孙温懿。
温懿虽无官职,却是当今太傅唯一的嫡孙,自幼在太傅膝下长大,饱读诗书,颇有几分儒雅气度。而且他虽不涉政,却凭借家世与交际,在沧都权贵子弟之间左右逢源,消息灵通。
宴设在沧都最负盛名的“云来阁”。
酒楼高踞在皇城东街,朱红雕栏,飞檐高挑,阁内雅座临窗,可俯瞰整条街市的灯火辉煌。
温懿笑着举杯,目光扫过在座的几人,似不经意道:“王爷素来不喜宴饮,今夜却肯赏脸,实属难得。”
沈淮序手中持盏,浅浅抿了一口,语调淡然:“温公子既然请了,怎敢驳面?”
温懿闻言,笑意更深,语气随意:“我可担不起王爷如此郑重的称呼,随意些,叫我温懿便可。”
沈淮序未置可否,目光平静,听着席间众人谈论的内容。
在场的,除了温懿和几名世家子弟,还有一些文人雅士,这些人都与朝政无太多干涉,但对沧都的风月之事,却尤为敏感。
果然,酒过三巡,话题渐渐转向了这几日沧都城内颇为热闹的话题——揽月楼的阿萝姑娘。
“这几日去揽月楼的人可是越来越多了,那位阿萝姑娘真是个奇女子啊!”一名着青衫的中年文士捻着胡须,感叹道。
“岂止是奇女子!”另一人连连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痴迷,“她的‘一剑惊鸿’惊艳四座,没几日,又换了‘醉生梦死’,那一盏酒、一缕剑光,简直要了人的魂!”
“我听闻三皇子今日又去了那揽月楼。”
“当真?”一名年轻公子摇着折扇,语气带着几分惊叹与幸灾乐祸。“竟是这般青睐有加!”
“我来的路上亲眼所见,也不知这次三皇子能否一睹芳容。”中年文士摇着折扇,颇为好奇。
沈淮序垂眸听着席间众人的交谈,指腹轻轻摩挲着茶盏,感受着微温的瓷面,茶香幽幽,氤氲在这座权贵汇聚的酒楼内,掺杂着人声与酒香。
今夜,他并未推拒温懿的邀约,既是因为温懿素来消息灵通,更重要的是,近日沧都风向渐变,他需要借此机会看看,局势会被牵动至何种程度。
可他没有想到,在这场酒宴中,被议论最多的,竟是叶瑾。
“你们这消息落后了。”席间一名锦衣公子压低声音,语气里透着几分兴奋,“我刚在楼下听见有人说今晚三皇子再次被拒了。这阿萝姑娘说自己‘人倦舞罢,改日再叙’,倒是半点不怕三皇子不悦。”
“又被拒了?”有人忍不住轻笑,“这可真是稀奇,平日里哪个女子不想攀附三皇子?她倒好,一次次地推拒,竟还安然无恙。”
“竟然连三皇子的面子都不给?”年轻公子听得兴味十足,人都凑过了去。
“可不是嘛,偏生三皇子还不恼。”另一人压低声音,语气中透着几分探究,“难不成……是真喜欢上这小娘子了?”
三皇子的名声,整个沧都谁人不知,如果是其他皇子,众人是断不敢这般讨论。
“这才是最有趣的地方。”温懿漫不经心地晃着酒盏,眸色含笑,“这个阿萝姑娘是个聪明人,既不彻底拒绝,又不落入圈套,进退自如……这样的女子,向来最让人着迷。”
沈淮序指腹微顿,抿着茶的动作稍稍停滞。
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
温懿的言论,倒是点出了叶瑾的行事风格。聪明,沉稳,永远清楚自己的目标。
“话虽如此,但就算是再聪明的女子,迟早也得顺从。”中年文士摇头,笑容里带着几分揶揄,“她能拒绝一时,难不成还能拒绝一世?”
话音落下,席间众人皆笑,仿佛已认定了阿萝的结局——无非是换个时机,最终仍会落入三皇子的掌心。
沈淮序的茶盏轻轻放下,发出极轻的声响,盖住了席间的一阵哄笑。
他未置一词,眉眼淡淡,心绪难辨。
沈淮序离开酒楼时,夜色已深,沧都街道上仍旧灯火未歇。
冬夜的风带着些许凉意,他披着裘衣,步伐从容地回到镇北王府。
甫一踏入府门,顾言便已等候在侧,见他归来,便立刻低声禀告:“王爷,揽月楼暗桩传来消息——叶姑娘一切安好。”
沈淮序脚步未停,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这个消息对他而言,不过是寻常的一句通报。
可顾言看着沈淮序的侧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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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却总觉得,这个消息……并非无关紧要。
早在叶姑娘初入揽月楼时,沈淮序便吩咐人暗中盯着,不显山不露水,但绝不允许叶姑娘真正陷入危险。
揽月楼之中,叶瑾行走于刀锋之上,沈淮序没有插手她的局,却又确保在她真正需要的时候,仍有一条退路。
这些事顾言都清楚,他垂眸沉声道:“王爷,是否需要再加派些人手?”
沈淮序微微停步,沉思片刻,随后淡声道:“不必。”
顿了顿,他语气微敛,低声道:“盯紧些,若她真遇上无法脱身的局……不惜一切,带她回来。”
顾言眼神微动,心中微微一震,随即拱手应道:“属下明白。”
沈淮序阖眸,拂袖踏入正院。
夜风微凉,吹皱了庭院中那盆兰花的叶片,枝叶在灯光下微微晃动,仿佛暗夜里的一点微光。
回忆起一个月前,叶瑾被他召来沧都,两人并未见面,他本是要安排她在暗处行事,悄无声息地收集情报,待时机成熟,便撤出沧都。
可她却给他递来了一封信,她选择了最危险的一条路——站在最显眼的地方,吸引沧都某些势力的目光。
他很想问她,是否知道自己会是怎样的处境?
但又明白他俩其实是同一类人,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一定会选择最适合的方式。
精准,冷静,高效。
揽月楼依旧灯火辉煌,沧都贵胄们纸醉金迷,欢声笑语淹没在琉璃灯光与丝竹声中。而在这座城的阴影处,一条暗线已然开始勾连成形。
叶瑾站在后院的回廊之下,望着远方夜色沉沉的城池,目光微敛,指尖缓缓滑过袖口绣着的暗纹。
通过这些时日,已然让宇文珩的目光牢牢落在她身上,这是自己想要的局面——只要宇文珩的注意力停留在她身上,他的探子也会被牵制,沈淮序就能轻松很多。
但这还不够,今晚是最重要的一步。
“姑娘。”一个扮着仆妇的中年女子声音自黑暗中传来,低声道,“西市那边已经查清楚了,今夜,便是人牙子运送南胤女子的日子。”
叶瑾轻轻摩挲着袖口,声音平静:“路线可与之前对上?”
“对上了。三日前的交易路线,果然是固定的。”女人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冷意,“他们从南胤边境劫来的女子,基本都会进入揽月楼,再经由揽月楼之手进入各家豪门权贵……这些年,被送来的少女已经不知凡几。”
叶瑾眸色微沉,想到那日她在院中见到的被鞭痕抽打得遍体鳞伤的少女,握紧的指尖微微泛白。
“虽然我进入揽月楼时日尚短,但经过探查,基本能确定这些人一定还有别的我们不知道的地方。”
“你是说揽月楼只是明面上的?”
“嗯……此事我会继续探查。今晚还是按计划行事,”她缓缓道,“告诉她们,时机到了。”
“好。”
话落,黑暗中再没了动静。
23. 第 23 章
夜半,冬夜的寒风冷冽,沉沉吹过沧都城外的废旧驿站。这里已多年无人使用,但却成了黑市交易最活跃的地方。
昏黄的油灯下,人牙子们正低声交谈,几名衣衫褴褛的少女被关在木笼中,瑟瑟发抖。
“听说这次送来的几个,都是南胤那边的小家族女儿。”一名壮汉笑道,“年纪小,又生得水灵,明日一早送到西市,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是啊,这些南胤的娘们儿,娇气得很。”另一人嘿嘿笑道,“不过……等明日送去之前,我们是不是可以先——”
“收起你那些心思,还是赶紧趁着夜里,把这批货送到各处去。”
“得了钱,干什么不行?!可别耽误了好买卖。”
角落里,一个少女抱着自己的膝盖,双目无神地望着地面,身上的鞭痕未愈,显然已然麻木于自己的命运。
“知道了,知——”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掠过——
“噗嗤——”
那人脖颈间血花乍现,瞪大眼睛,喉间发出“咕咕”的破碎声,瞬间倒地。
一道鬼魅般的身影自黑暗中跃入,一抹银光在火光下骤然亮起。
“有埋伏!是官兵——!”
“不对,不是官兵!”
但他们的反应终究慢了一步,藏在暗处的几名女子如鬼魅般穿行,短刃破空,瞬间将几名人牙子击杀,地面很快被鲜血浸染。
“守住后方!”一个女子低声喝道,她身形利落,手中双刀寒光毕露,正是叶瑾带来的帮手——孙芳琼。
她的身后是周玉婷和周玉婵。
她们皆身着夜行衣,腰间佩刀,眉目凌厉。虽是女子,但身形挺拔,浑身透着一股练家子的杀伐之气。
周家母女分工明确,周玉婵这次总算有了自己更擅长的武器,一双流星锤舞得虎虎生风,周氏持双刀守护外围,长女周玉婷弯弓搭箭,随时准备补刀。
短短数息间,人牙子们已然死伤殆尽,唯余几人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叶瑾缓缓走上前,广袖翻飞,黑色斗篷微微扬起,露出她半遮的面容。她手中的短刃在夜色下反射着幽冷的光,宛如寒夜中的利刃。
“你们是何人……!”一名人牙子颤抖着问道。
叶瑾神色漠然,缓缓道:“送你们去个好地方。”
她的手微微抬起,下一瞬,短刃划过夜空——
惨叫声戛然而止。
待一切归于沉寂,叶瑾将短刃缓缓收起,目光落在木笼中的少女们身上。她微微蹲下,语气柔和:“别怕,你们自由了。”
少女们瑟瑟发抖地望着她,有人眼底露出恐惧,也有人露出难以置信的光亮。
周玉婷迅速行动,打开木笼,将少女们一一扶出,低声安抚:“别害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叶瑾看向周氏,微微颔首:“按计划分散她们的去处。”她微微侧首,声音低沉,“快。”
周氏点头,带着少女们迅速撤离,隐入夜色之中。
一切进行得干净利落。
可就在叶瑾即将离开时,一道缓缓的掌声自暗处传来——
“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却藏着锋芒。
叶瑾眸光一凝,迅速循声看去,便见远处的残破院墙外,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昏黄灯火下,身着月白蟒袍,手中折扇轻敲掌心。
——宇文珩。
他的身旁,站着几名侍从,而他的目光,则带着浓浓的兴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叶瑾并未流露出任何慌乱,反而缓缓站起身,收起短刃,垂眸轻笑:“三皇子倒是消息灵通。”
宇文珩轻轻一笑,语调悠然:“姑娘这般本事,委实让人惊喜。”他缓缓走了进来,步履悠然,像是欣赏戏码的观众,“揽月楼的舞姬,竟然也会杀人救人,着实……少见得很。”
叶瑾目光沉静,声音不紧不慢:“殿下该不会是特意来欣赏这一场戏的吧?”
宇文珩盯着她,目光意味深长。
“你太谨慎了。”他轻轻摇扇,语调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从你进揽月楼的第一日开始,本王便派人盯着你。”
叶瑾闻言,眸色微变,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宇文珩缓缓靠近,低声道:“你让我很感兴趣。”他微微一顿,随即嘴角噙着笑意,“既然你不愿意让我抓住你的小尾巴,那不如……我们谈谈?”
叶瑾抬眸,与他四目相对,声音轻缓:“殿下要谈什么?”
宇文珩轻笑了一声,目光微敛,轻描淡写地开口——
“你要救人,而我……可以帮你。”
一瞬间,夜风仿佛静止。
叶瑾的目光在黑暗中微微眯起,眼底波澜不惊,唇角却缓缓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她垂眸,指尖摩挲着袖口,缓缓道:“殿下如此好心,阿萝倒是有些受宠若惊。”
宇文珩轻敲折扇,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她身上:“姑娘何必推拒呢?本王知道你不是寻常舞姬,既然你在沧都有你自己的事,不如……我们各取所需?”
他的语气带着慵懒的笑意,可眼底的探究却未曾敛去。
叶瑾看着他,眸色微微一深。
宇文珩不是个愚蠢的人,他或许并不完全知晓她的目的,但已经嗅到了她的异常。他没有揭破,而是选择了合作——或者说,试探。
他想看看,她的底线在哪里。
叶瑾心中飞快盘算,宇文珩的主动示好,表面上是合作,但实际上,他是在变相地向她施压——若她拒绝,他定会继续盯着她,甚至派人追查她的身份;若她答应,则说明她确实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叶瑾微微垂眸,指腹缓缓抚过袖口的绣纹,语气依旧平稳:“殿下倒是爽快,只是……我要如何信你?”
宇文珩勾唇,眼中笑意未退,缓缓道:“信与不信,不是由你决定的吗?”他顿了顿,语调低缓,“不如这样——姑娘不妨先看看本王的诚意?”
叶瑾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宇文珩似乎很享受这种博弈的过程,他轻轻摇了摇折扇,随即侧首,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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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侍从。
“带上来。”他懒洋洋地吩咐道。
下一瞬,两名侍卫拖着一个衣衫破旧的男子走到院中,那男子面色惊恐,嘴被破布死死堵住,眼中满是惶恐。
叶瑾眸光微动,一眼便认出——这人正是西市人牙子的头目之一,魏三!
也是她下一步的目标。
宇文珩看着她的反应,笑意更深:“本王听闻,姑娘最近对南胤的人牙子特别感兴趣,便特意为你备了一份薄礼。”
魏三的身体止不住颤抖,拼命挣扎着,却被侍卫狠狠按住。
“魏三。”宇文珩不紧不慢地说道,语调漫不经心,“本王最近听说,你在西市倒是风生水起,连南胤来的少女都能弄到,不知——你背后是谁?”
魏三疯狂地摇头,嘴里发出呜呜的哀求声。
宇文珩微微叹息,摇头道:“胆子倒是不小,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抬手,侍从立即上前,将魏三嘴里的破布一把扯下。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魏三连滚带爬地跪在地上,头磕得砰砰作响,“小的不过是个跑腿的,真正做主的人,是……是……”
“是谁?”宇文珩眯了眯眼。
魏三抖如筛糠,额上冷汗直流,颤声道:“是……是永安侯府的人!”
叶瑾眼底闪过一丝冷色,面上看不出丝毫。
她面色未变,只是静静地看着魏三,语调淡淡:“永安侯府哪一位?”
魏三哆哆嗦嗦地说道:“小……小的……也不知道具体是谁,每次都是暗中联络,我也是偶……偶然发现……那人出入永安侯府。”
叶瑾指尖轻扣,心中微微一动。
宇文珩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唇角带笑:“听到了吗,阿萝姑娘?这可是个有趣的消息。”
叶瑾轻笑一声,语气漫不经心:“殿下果然慷慨,这样的大礼,阿萝怎敢不收?”
“既然如此,姑娘是否该给本王一点回报?”宇文珩眸色深邃,缓缓靠近她几分,低声道,“你可知道永安侯府背后是谁?本王将魏三带来,也是冒着很大风险的。”
叶瑾不动声色地与他对视,唇角微微弯起:“殿下想要什么?”
宇文珩盯着她,缓缓道:“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夜风微凉,卷起了院中的枯叶。
叶瑾微微一笑,语气轻柔,却不带半分情绪:“在沧都,殿下想要做的事,岂会做不到。”
宇文珩低低一笑,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因为,本王觉得你比任何人都适合这件事。”
叶瑾眸光微动,心中快速权衡。
她已经设局让宇文珩盯上她,如今,他的这番话,说明他已经将她拉入了他的棋局。但她不知道,这盘棋,他究竟想如何落子。
“殿下要我做什么?”她轻声问道。
宇文珩敛去笑意,目光沉沉地望着她,缓缓吐出几个字——
“杀一个人。”
叶瑾眼眸微合,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24. 第 24 章
叶瑾微微挑眉,目光平静,像是并未被这句话惊到。
她唇角含笑,声音淡淡:“殿下要杀谁?”
宇文珩看着她,目光深邃。
“现在……先不告诉你。”
叶瑾指尖轻轻一顿,眸光微敛。
宇文珩的声音在夜风中清晰入耳,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放心,到时候,你可以拒绝的。”
叶瑾微微一笑,语调淡然:“殿下的这场戏,可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阿萝……便静候殿下的好戏。”
夜风如刀,拂过沧都的屋檐,吹起沉沉夜色。
叶瑾立在屋檐之下,望着宇文珩缓步离开的身影,眼底幽深。
他果然早就开始盯着她了。
而今夜,他更是直接显露了态度——不揭破,不阻拦,甚至愿意合作。
但合作的前提,是她必须为他所用。
叶瑾微微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暗纹。
杀一个人……
宇文珩想要她杀谁?
她在心中迅速回忆宇文珩这些年的动向,与他有利益冲突的权贵不在少数,甚至他的兄弟们,亦有可能成为他的目标。但他藏得深,浪荡子的模样倒是让许多人都没把他放在心上。
可他为何要她来动手?
是因为她身处花楼,身份隐秘,适合行事?
还是……他想借她的手,将她彻底拖入他的局?
“放心,到时候,你可以拒绝的。”
宇文珩临走前的这句话,更像是一种暗示。
他知道她不会拒绝。
叶瑾轻轻吐出一口气,收敛思绪,转身离开。
翌日,清晨。
沈王府书房内,沈淮序正在练字,窗前的兰花静静吐露着晨间的露水,映在书案上的光影微微摇曳。
顾言站在一旁,低声道:“王爷,揽月楼那边传来消息,叶姑娘昨夜行动顺利……不过,宇文珩现身了。”
沈淮序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笔尖一滴墨将落未落,随后又不着痕迹地继续落笔。
他淡淡“嗯”了一声,语调未起半分波澜,仿佛这个消息对他而言不过是寻常的一句通报。
顾言沉吟片刻,继续道:“据暗桩所探,三皇子似乎早已在暗中监视叶姑娘,昨夜,他直接现身,并与叶姑娘有过接触。”
沈淮序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案面,目光沉敛。
他早就料到,宇文珩定会出手——从叶瑾初入揽月楼的第一夜开始,宇文珩便有意试探,如今,总算动了。
顾言目光微动,低声补充道:“叶姑娘也已经传信过来,说宇文珩对她抛出了橄榄枝——他愿意帮她,但她要为他办事。”
沈淮序敛眸,声音平稳:“他让她做什么?”
“未明言。”顾言摇头,“但看三皇子的态度,他不会就此作罢。”
书房内,一时安静得只余翻页的微响。
沈淮序目光微微一沉,片刻后,才淡声道:“盯紧三皇子的动向。”
“是。”顾言低声应道,随即又道,“王爷,叶姑娘的意思是,她会顺势而为。另外关于永安侯府……事实如何,还有待查证。”
沈淮序微微垂眸,眸色深沉。
她说“顺势而为”,意味着她已经预见到了宇文珩的意图。
虽然知道她从不会做无把握的事,但……
“告诉叶姑娘,凡事以自己为先。”他缓缓道,“另外……那边再加派些人手。”
顾言顿了一瞬,随后拱手应道:“属下明白。”
沈淮序放下笔,手指轻轻摩挲着书案的一角,目光落在窗前的兰花上,沉默良久。“至于永安侯府,告诉她,先不要动。”
“是。”顾言行礼退下。
夜色如墨,揽月楼内灯火渐次熄灭,只余楼前廊下的几盏琉璃灯笼微弱地闪烁着,将楼内映照得朦胧而幽深。
叶瑾回到房间后未曾入睡,她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夜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暗纹,思索着宇文珩今晚说的话,眉间透出一抹冷色。
忽然,窗棂轻响。
她眼底顿时泛起寒光,软剑倏然滑落,掌心握紧剑柄,微微一偏头,却在看清窗外人影的那一瞬,目光瞬间怔住了。
窗外月色正好,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逆光而立,深沉如夜。
是沈淮序。
叶瑾的眉心狠狠一跳,赶紧推开窗户,压低声音,带着罕见的怒意:“你怎么会来?!”
沈淮序闻言未答,翻窗跃入,动作轻盈而利落,甚至未带起半丝风声。他面容冷峻,眼底却隐约透出一丝难以压制的情绪。
“你疯了么?”叶瑾看着突然出现在房中的沈淮序,语气中带着一丝克制的冷静,“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亲自过来,一旦被人发现后果如何,你心里应该有数!”
沈淮序目光微凝,声音平静如水,却隐隐透出一丝坚持:“你知道宇文珩是什么人,还敢与他独处深谈,我才是该问你有没有数。”
叶瑾顿了顿,随即淡淡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接近宇文珩本来就是我计划的一部分,之前让绿芜给你传讯过,你忘了吗?”
“计划是一回事,”沈淮序缓缓垂眸,他没说自己本不想同意她的要计划,只是淡淡开口,“但真正行事时的风险你不是不明白,他藏得太深了。”
“我自然知道,”叶瑾的语气依旧很冷静,“可我也清楚该怎么应对。”
沈淮序微微抬眼,注视着她的神色:“但你未必真正了解他。”
叶瑾安静地看了他片刻,忽而笑了一下,语气淡得几乎没有波澜:“你今晚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
沈淮序被她这一问,眼底微微一沉,像是被戳中心底隐秘的担忧。
一时间两人都很沉默,过了半晌沈淮序才微微抬眼,嗓音平缓如常:“你不该与他牵扯太深,后续会很麻烦。”
叶瑾静静凝视他片刻,忽地勾起唇角,眸色深沉:“沈王爷,你让我来沧都时,难道没预料到今天的局面?既然选择派我前来,难道不正是因为我能应付这样的局面吗?”
沈淮序眸色微敛,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着与她对视片刻,才缓缓道:“我相信你的能力。可有些事,终究不是能力能左右的。”
“所以你便冒险亲自前来提醒我?”叶瑾微微扬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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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掠过一丝复杂,“这是理智的做法吗,沈淮序?”
沈淮序轻轻一顿,声音更低了些:“我自有分寸。”
叶瑾轻轻一叹,语气里终于带了一丝无奈的柔软:“我不需要你冒这种险。”
沈淮序闻言抬眸,定定地望着她,语调微微低了一些:“我亦不需要你如此涉险。”
叶瑾顿时沉默。
书房之中,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拂动着窗棂边垂落的纱帘,带起微弱的晃动。
两人静默良久,谁也没有再开口。
最终还是沈淮序率先移开目光,他敛了神色,淡声道:“我今日来,是提醒你宇文珩背后隐藏着更多势力,你若与他周旋,务必再小心些。”
叶瑾点了点头,声音亦恢复平静:“我心中有数。”
“还有,你可能没有注意到,你在跳舞的时候,尤其是剑舞,会带有一丝杀伐之意。”
听到沈淮序这话,叶瑾心中一凛,所以当初他对自己一路的表现并不意外?是因为他早已从她的舞蹈中发现端倪。
“武艺到一定程度的人如果细心会有所发现,第一次见你跳舞时,我便察觉了。”
叶瑾点头,幸而她在南胤待的时间不算太长,或者说并没有那么多人有如沈淮序一般的武力与眼力——
突地——
叶瑾抬起头,迎上沈淮序的眼,便明白他实际上也想到了。
“宇文珩……看来深藏不露。”
沈淮序微微颔首,证实了她的猜测:“我该走了。”
他起身之际,叶瑾忽然轻声道:“沈淮序。”
沈淮序的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她。
叶瑾眉心微皱,目光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片刻后,才轻声道:“你既提醒我小心,那你自己,亦当如此。”
她说这话时,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却莫名带着几分沉甸甸的温柔与担忧。
沈淮序眼神微动,却只是淡淡地道:“我自有分寸。”
叶瑾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轻轻点头:“如此,便好。”
话音落下,两人之间复又陷入短暂的安静。
明明心底都知道对方的关切,可在言语之间,却偏偏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表达出来。
良久,沈淮序终于轻叹一声:“我该走了。”
叶瑾点头:“保重。”
沈淮序定定地看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翻身出了窗户,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窗外的夜风吹动着叶瑾的发丝,她站在窗前,直到沈淮序的身影彻底消失,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心中有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滋味。
他们两人,都习惯了以冷静和克制去掩饰真正的情绪,可他们心底深处,却都清楚,彼此之间的牵挂和担忧早已超出了原本该有的界限。
叶瑾微微闭上眼,耳畔似乎还回荡着沈淮序方才低沉的声音。
或许,她真的不该再牵扯太深。
可她也很清楚,有些人,一旦牵扯上,便再难割舍。
她摇了摇头,将那些纷乱的情绪甩出脑海,重新调整了自己的状态。
接下来要走的路,还长着。
25. 第 25 章
翌日清晨,天色微明。
叶瑾推开窗户,晨风拂面而来,吹散了心头的些许烦闷。昨夜沈淮序能冒险前来,她似乎也不如表面平静。
更何况他还给她讲的一件事,令叶瑾颇为震动,不管他是出自何种目的,终究给了她一个能立于人前的身份。
确实能让她方便许多,而不是只能时常困在揽月楼中,亦或只能夜行。
陶三轻手轻脚地走进房内,低声禀道:“姑娘,外头来了个人,自称是安公子派来的,送上了一份邀请函。”
叶瑾微微挑眉,安公子?安昱?
打开手中精美的邀请函看完,她略一思索,淡淡道:“带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年轻仆从快步进来。
叶瑾唇角微微勾起,语气柔和却带着疏离:“安公子邀宴,阿萝十分感激,自当奉陪。”
年轻仆从当即露出满意的笑容:“那小的回去复命了,稍后自有人来接姑娘。”
待仆从退下,陶三微微皱眉:“姑娘,这安昱突然请您赴宴,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叶瑾眉眼轻敛,淡淡道:“他与宇文珩向来一唱一和,眼下邀我去安府,恐怕宴席背后另有文章。”
陶三眼中闪过一丝担忧:“那您……”
“无妨,”叶瑾起身,神色平静,“就当去探探安国公府的虚实,毕竟,我也很想知道,他们在宇文珩的棋局中,究竟是个什么位置。”
陶三点头,低声应道:“奴婢这便为您准备。”
叶瑾望着窗外渐明的天色,眸中划过一丝深邃的冷意。
这沧都的局势,越发扑朔迷离了。
……
镇北王府,书房之内。
沈淮序垂着眸,听完顾言带回的话,神色淡淡:“她答应了?”
“是,”顾言低声应道,“叶姑娘并未犹豫。”
沈淮序沉默了一瞬,随即缓缓叹息,眼底浮现出一丝无奈:“她这是彻底要把自己牵扯进去了。”
顾言见状犹豫片刻,低声道:“王爷,要不要属下再去提醒叶姑娘一句?”
“不必了。”沈淮序抬眸,淡淡道,“她有主意得很!不过你去传个消息给她,就说……这次宴席,安策也会出现。”
顾言有些疑惑,以为他还未说完,抬眸看向沈淮序,但他却只是摆了摆手。
“她会知道的。”
“是。”顾言躬身退下。
沈淮序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色,眉头微皱。
他从未担心她的能力,只是心中莫名生出几分隐忧。
这局越陷越深,想要全身而退,恐怕已不容易。
入夜时分,一辆挂着安国公府牌子的马车缓缓停在沧都城郊的一处别苑前。
安昱组织的这场雅集设在此地,园中灯火通明,笑语声隐约传出,偶尔还能听到乐声婉转,丝竹悠扬,气氛说不出的旖旎热闹。
陶三跟在叶瑾身侧,小心翼翼地望着四周,压低声音道:“姑娘,这安昱今日安排了如此多的权贵人物,怕是来者不善吧?”
叶瑾眉梢轻扬,神色却十分淡定:“无妨,不过是来探我的虚实罢了。”
陶三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但见她神情从容自若,心中也镇定了几分,便不再多言。
叶瑾踏入园中之时,众人的目光顿时落在了她身上。她此刻已恢复了阿萝的模样,红衣广袖,眉目间透着柔媚的慵懒,眼尾一丝勾人的媚意若隐若现。那姿态明明从容优雅,却偏偏多了一丝清冷,令人只敢远观,不敢亵玩。
“阿萝姑娘来了!”
安昱正在园中假山前与一众贵胄闲谈,见叶瑾出现,立刻笑着上前迎了过来。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锦袍,袖口镶着银丝边纹,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浪荡纨绔,倒多了几分贵公子的矜贵风度。
叶瑾轻轻福了福身,声音柔而不腻:“安公子客气了,今日的雅集,可是热闹得很。”
安昱看着她,眼底掠过一丝兴味,笑道:“能请得动阿萝姑娘,是在下的荣幸。毕竟如今沧都里,多少权贵请姑娘一见,都没能得偿所愿。”
叶瑾轻轻一笑,神情平静:“安公子的面子,阿萝自是要给的。”
她这话说得意味不明,安昱也没在意,反而十分热情地领着她往园中的亭台走去,边走边笑道:“今日在场的,多半都是沧都贵胄之中的熟面孔。姑娘若是感兴趣,一会儿在亭台间可多认识几位。”
叶瑾微微点头:“安公子有心了。”
亭台之中,烛光柔和,几位权贵公子与名伶们早已笑语晏晏,见到叶瑾到来,都略微一顿。
在座的谁不知三皇子对阿萝姑娘另眼相待。不过下一瞬又继续举杯换盏,气氛更为融洽。
叶瑾刚刚落座,便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过来。她不动声色地微微侧首,却发现角落之中端坐着一名年轻男子,衣着并不显眼,却周身气度沉稳,眉目之间隐约与安昱有几分相似,只是比起安昱的轻浮浪荡,此人显得更加沉敛而内敛。
安策。
叶瑾心中顿时有了数,看来确如沈淮序传来的讯息,想见她的人是安策。是因为不放心自己的幼弟?
不太可能。
叶瑾面色未变,抬手缓缓倒了一杯酒,轻轻抿了一口,神态自然。
安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许久,似乎一直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过了片刻,他才收回目光,低头与旁人闲聊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叶瑾微微眯了眯眼。
安策今晚出现的意图……或许跟宇文珩有关。看来沧都的水果然很深,都知道安国公府与太子似乎关系不错,只一个安昱时常同宇文珩玩在一起。
但宇文珩的浪荡大多是装出来的,谁又能说安昱不是如此呢?
心思转动间,忽闻外边传来轻笑一声:“安兄设宴居然没有通知我,莫不是怕我饮尽你的好酒?”
众人闻声转头,只见温懿翩然入座,一袭杏白袍子映得他整个人风姿潇洒。他目光轻扫一圈,落在叶瑾身上,眉头不动声色地挑了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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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萝姑娘绝色姝容,果然是传闻中的人物。”
叶瑾起身轻笑:“温公子客气了。”
温懿目光转瞬,似笑非笑地看了安昱一眼:“安兄倒是有本事,把这位请来。”
“谁让我面皮厚呢。”安昱耸耸肩,玩笑意味十足,“自己坐吧。”
温懿眼中带了点深意,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下,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酒。
安昱笑着抬手示意,又让人奏起了乐曲。他亲自将一杯酒递到叶瑾面前,似笑非笑道:“今日难得,姑娘可否赏脸,跳上一曲?”
叶瑾微微一顿,随即勾唇笑道:“安公子盛情,奈何阿萝今晚身体不适,还望公子见谅。”
现场气氛顿时一窒,角落里的安策神情淡漠地抿了一口酒,目光沉沉地盯着叶瑾的身影,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安昱表情倒是特别自然,笑道:“是安昱唐突了。”
“不敢,改日揽月楼,随时恭候安公子。”
这时众人才又热闹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切未曾发生。安策则是淡淡地扫了叶瑾一眼,目光隐晦难测。
……
月色渐浓,园中灯火更盛。酒过数巡后,宾客渐渐三三两两散开,有的移至□□闲谈,有的与伶人对诗作画,气氛由最初的热闹喧哗,转为更隐晦的权势交锋。
亭台处,安昱又亲自奉酒来劝,道:“姑娘可还习惯此处?若无趣,咱们换个清雅的湖心小亭,景色更宜人。”
叶瑾举盏轻摇,低声笑道:“多谢安公子好意,阿萝方才饮了几杯,已有些醉意。再走去怕是不胜寒凉。”
安昱见她言辞有度,面色自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那姑娘便歇着,我去湖亭前替你挡挡酒,再请人弹琴一曲。”说罢,拱手笑退。
叶瑾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指腹轻轻摩挲着杯沿。
这时,亭台侧畔的月影中,一人缓步而来。
那人衣饰不甚华丽,却每一步都沉稳得恰到好处。月色落在他侧脸,将那双内敛的眼眸衬得更加深幽——安策。
叶瑾姿态悠然,眼角余光早已捕捉到动静,只是略一垂眸,仿佛未曾察觉。
安策并未径直上前,只是停在几步远,负手而立,语声低沉而有礼:
“今夜雅集,众人皆喧,我却只记得方才姑娘进场之时,那一身红衣,静极生华,倒叫人移不开目光。”
亭上的烛火摇曳,映着叶瑾眼底一瞬流光。她缓缓抬眸,微笑致意:
“安大人谬赞了。”
她只此一句,不卑不亢,既未自矜,也未谦抑,分寸把握得极好。
安策看着她,顿了顿,道:“实话罢了。”
两人隔着一阶月色对望,亭台上下仿若两个阵营。气氛不动声色地凝起几分。
叶瑾话语温和,带着花楼女子应有的软调子,却不掩其语中三分疏离,七分从容。
安策沉默了一瞬,视线敛了些光锋,似乎是为叶瑾的直白。过了片刻,他才低声道:“听闻三殿下待姑娘……颇为不同。”
26. 第 26 章
叶瑾眉梢轻挑,笑意却盈满眼底,很是真诚:“殿下怜我,让我在沧都得以立足,阿萝心怀感激。”
“是吗?”安策语调未变,仍是那种不紧不慢的淡然,“旁人若因此高看姑娘几眼,或……想借此探几分心思,姑娘又当如何?”
叶瑾闻言低低一笑,眼神仍柔,却多了一点倦意似的漠然:“阿萝只是一名舞姬,在意这些的从来不是我。”
安策微顿,忽而道:“姑娘着实聪慧。”
叶瑾微微抬眸,眉眼含笑不动声色地回道:“如若阿萝愚笨,又如何能入三殿下的眼?”
这一句出口,犹如云淡风轻,实则轻轻将安策的钩子原路奉还,又巧妙地将自己放回“被挑中”的被动角色里,既显分寸,又不露痕迹。
安策沉默许久,似是第一次正眼细看她,良久才道:
“望你一直只是花楼舞姬。如若不是……”他话音略顿,语调平静如水,“那你,便好自为之。”
叶瑾依旧从容地看着他,仿佛根本不懂他说话里的意有所指。
就在这时,亭台一侧忽传来一阵略带倦意却清亮的嗓音:
“安大人今夜话可真多。”
温懿执着折扇,月光洒在他衣袂上,身姿闲懒,步态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从容。
安策转头看他,语气淡淡:“你也来了。”
“这等热闹怎能错过。”温懿轻笑,一手负后,“只不过我自问没你这般冷性,面对美人还能这般肃然。啧,有些吓人。”
安策不置可否,只道:“我倒是希望能吓得住你。”
说罢,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温懿随意地扫了叶瑾一眼,并未多言,扇子轻合,也慢悠悠地跟了上去。只余淡淡的清香和月色留在原地。
亭台上,叶瑾仍是那副从容模样,只是端起的酒盏轻轻摇晃了一下,泛起的涟漪仿佛比方才更深了几分。
……
沧都某府邸。
屋内灯火昏黄,微弱的烛影在纱帘上映出一道道模糊不清的人影。
一道人影脚步匆忙地穿过幽深的回廊,轻轻叩响一间屋门,得到屋内人淡漠的回应后,这才推门而入。
房间内灯影摇曳,隐约可见案后一人端坐,气度端庄,仪态从容。那人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便令人不敢直视。
来人微微低头,语气小心:“主子,那边传来消息,西市的魏三已经失踪多日,至今杳无音信。”
端坐案后的人动作微顿,端起的茶盏在半空中稍稍停顿片刻,随后平静地放下,语调轻柔却带着几分隐隐的冷意:
“失踪?怎么会这么巧?”
“属下也觉得蹊跷,那人平日行事谨慎,若非遇到意外,应不会轻易失踪。”
案后的人轻叩桌面,似在思索片刻,低声道:“去查一查,是谁动了手。”
“是。”
“另外,那边的口风紧一点。还有……”那人声音沉下来,“再挑一个人放进去,这一次,我要稳妥一点的人。”
“是,属下这便去办。”
来人退出房间,门再次合上。
灯火晃动中,那道人影仍旧静静地坐着,半晌后才抬起头,目光落在窗外的浓稠夜色上,缓缓冷笑了一声。
“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动我的人。”
……
夜色渐深,园中宾客三三两两告辞离去。
叶瑾并未多做停留,也在适当的时机婉言谢绝了安昱再三挽留,携着陶三踏上了归途。
夜风吹拂马车轻纱,叶瑾闭目小憩,脑海中却不断浮现方才安策的神情。
安策今日的态度并未显露明显敌意,但也绝非全然友善。他亲自现身,似乎就只是想要见一见她。
虽然这样的人很危险,假如安国公府真的如她所猜测,背地里实际是支持宇文珩,那么宇文珩对她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今晚她敢来也应该来,姿态还要拿捏得恰到好处。本来她也没想隐藏自己与宇文珩的接触,毕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进入沧都权贵们的视线。
“姑娘,到了。”陶三轻声道。
叶瑾睁开眼,下了马车,回到揽月楼属于她的住处。还不待让陶三扮着自己上塌睡觉,屋外就传来一道轻叩门扉的声音。
“谁?”叶瑾警惕抬眸。
这时候来访,肯定不会是沈淮序……这人就不爱走正门。
这时,门外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玩味:“阿萝姑娘,是本王。”
宇文珩。
叶瑾微微凝眸,把刚取下的钗环又插了回去,起身走到门前,将房门打开,淡淡道:“殿下怎么又突然来了?”
宇文珩站在门外,唇角勾起惯常的散漫笑意,手中摇着折扇,笑吟吟地看着她:“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
叶瑾侧身让开路,语气淡然:“请。”
宇文珩迈步走进屋内,看到陶三时微顿了一下,又笑看向叶瑾。
随即,叶瑾示意陶三去门口守着,又对宇文珩道:“殿下,请座。”
宇文珩目光在室内略一环顾,挑眉:“姑娘这屋子倒是朴素得很,一点也不像沧都第一美人该有的住处。”
“那都是殿下抬举。”叶瑾抬手倒了杯茶,神色平静:“殿下深夜造访,总不会是为了点评我屋子的摆设吧?”
宇文珩笑了笑,缓缓坐下,折扇轻轻一合,淡声道:“今日安昱请你赴宴,本王可听说了——你觉得安策如何?”
叶瑾淡淡一笑:“安策的为人,殿下比我清楚才是。”
“可安策如何看你,本王却不是很清楚。”宇文珩意味深长地盯着她,唇角笑意加深几分,“你猜他为何盯着你?”
叶瑾笑意不减:“殿下心里应当有答案了。”
宇文珩轻叹一声:“罢了,本王也不与你打哑谜了——安策此人,若能为我所用,自然最好,但若他真有什么其他心思,本王也不得不防。”
他话锋一转,忽然语气低沉道:“我们的合作,姑娘可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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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瑾抬眸看向他,语气淡然:“自然。”
“永安侯府虽然外表光鲜,实则早已不成气侯,这样大的一件事,我并不相信永安侯府是背后之人。”宇文珩眯了眯眼。
“关于这一点,魏三那边确实挖不出什么消息了。”虽然这件事不是叶瑾亲自做的,但她相信沈淮序安排的人,自有他的手段。
“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喽罗,但人既然是出入永安侯府,这也是一条线索。况且永安侯府这段时间,日子确实好过不少,说是他们的铺子收益有所增加,但本王不信啊。所以便安排了人盯梢,今天运气特别好,顺藤摸瓜查到了点东西。”
叶瑾闻言,抬眸看向宇文珩,冷声道:“是谁?”
“阿萝姑娘不要这么着急。”宇文珩打开折扇摇了摇,“本王不仅查到永安侯府的铺子生意一如既往,但确实有大笔的钱财出入。我也是没想到……这些钱居然是进入了长公主府,你说好不好笑?
叶瑾还没说话,宇文珩神色却突然变得十分阴沉,“长公主得父皇信重,从来不缺钱财,当初她出嫁的红妆可是羡煞了不少人。”
听到此处,叶瑾心中已然有数,这个不少人里可能也包括她面前这位三皇子。不动声色地道:“所以殿下的意思是揽月楼背后的实际东家是长公主?”
“钱财进了长公主府,却不能说明这背后之人就是长公主。但是今晚却有了意外。”
“魏三的事暴露了?”叶瑾放下手里的茶杯,笃定地道。
“阿萝姑娘果然聪明。”宇文珩挑了挑眉,满是兴味。
“殿下谬赞。”当初她出手救人时,本就打着惊动对方的心思,因为背后之人藏得深,如果一直不动,她很难找到对方。
宇文珩盯着她,缓缓道,“不过这还不够,还需要证据,这就需要阿萝姑娘去好好查一查了。”
“皇室恩怨,我可不敢插手。”
“呵呵……”宇文珩笑了,“我以为从你救下了第一个少女开始,就知道自己已经入局了。”
叶瑾神情不变,思索片刻,唇角微扬:“那倒也是,不过我就是一个普通人,确实不敢与长公主府作对,当然……帮殿下这个忙,我肯定不会推辞,不过……阿萝在沧都,殿下可得护着些。”
宇文珩轻笑:“这是自然。”
叶瑾笑了,微弯着一双凤眸,盯着他的眼睛道:“阿萝相信殿下。”
宇文珩眉眼带笑,站起身来,道:“夜已深了,本王便不多打扰阿萝姑娘歇息。”
叶瑾将他送至门口,见他身影很快消失,方才与陶三一起合上房门。
“姑娘……”
叶瑾抬手止住了陶三的话语,不管怎么样揽月楼到底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宇文珩的话,她觉得十有八九是真的,他也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骗她。让她帮忙探查的事情,她自然会去做,即使没有宇文珩的要求,她也没想过放过背后之人。只是此事颇为复杂,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叶瑾站在窗前望着沉沉夜幕,心绪飘远。
27. 第 27 章
夜色渐浓——
让陶三扮着自己继续休息,叶瑾则换了一身衣服悄然出了揽月楼。
自从接触上宇文珩,叶瑾就更加小心了。虽然绿芜的身份暴露也没关系,但却不能被宇文珩察觉到绿芜还与镇北王府有联系。
从最开始发现宇文珩的人在盯她,叶瑾就已经换了一处院子,只不过两处院子是有地道相连的。这还是叶瑾自己制作的工具挖的地道,动静非常小。结果被沈淮序看中,在她用完之后,便派人取走了。
通过地道来到绿芜房间,才刚迈步入内,叶瑾便身形一顿,神色一沉——
“阿萝姐姐,是我。”
“要叫阿瑾姐姐。”熟悉的两个声音响起。
屋内不止有绿芜,还有一道娇小的身影正站在绿芜身边,眼睛明亮地看着她,透着几分兴奋与雀跃。
“无妨,叫什么都行。”叶瑾摇了摇头,神色微缓,掩门回身:“杏儿?你怎么来了?”
杏儿见四下无人,这才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王爷让我给你带个消息,我可不就来了嘛。”
叶瑾看着她那副故作神秘的样子,不禁轻笑:“说吧,沈淮序又要嘱咐我什么?”
杏儿抿嘴笑了笑,清了清嗓子,学着沈淮序那副淡然的语气道:“据我查到的消息,安国公府表面上与太子关系甚密,但暗地里又押宝在宇文珩身上,安策的想法还摸不清楚。但今日安策现身,想来他并未完全认可宇文珩。或者说,他还在观察。”
叶瑾闻言,唇角弯起的弧度微微敛了敛,点头道:“那你就回去告诉王爷,就说我知道了。”
“嗯嗯……我记得了。”杏儿眨了眨眼,又好奇地问:“阿萝……瑾姐姐,那个安策可有为难你?”
叶瑾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倒没有,只是稍稍试探了一下。”
杏儿又眨眨眼,往前凑了几分,小声补充道:“王爷还说,安策此人做事手段极为谨慎隐秘,连宇文珩可能都未完全察觉他的心思。他还让阿瑾姐姐你务必多加小心,王爷说起这话时,眉头都快拧成一团了呢。”
叶瑾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目光柔和下来:“我明白了,你回去告诉他,我会小心的。”
杏儿见状,又歪头一笑,神色恢复了平日的活泼:“阿瑾姐姐,我觉得王爷他很关心你的样子,虽然嘴上不说,但是顾言私下跟我说王爷安排了人保护姐姐。”
叶瑾指尖轻轻一顿:“你与顾言的关系何时变得这么好了?来北沧的路上,你不是还挺害怕那几个侍卫吗?”
杏儿笑嘻嘻地道:“那不是当初他们总冷着一张脸嘛!”
叶瑾闻言瞥了她一眼:“现在顾言不冷着脸了?”
“那倒也没有,不过……”杏儿顿了一下,抓着叶瑾的手臂晃了晃,“阿瑾姐姐,不说他们了,反正我就觉得王爷对姐姐挺好的。”
“你呀!”叶瑾点了点杏儿的额头,又道,“你是白日来的?”
杏儿点了点头,她是正大光明地以走亲戚的名义来找的绿芜,如此才会反而不受人关注。在镇北王府她也是有明面上的身份——父母俱在,只因家中生活困难,便进入镇北王府外院谋了一份活计。
一个外院的小丫头而已,也不怕人查。
“正好,明天你回去帮我带个消息,就说宇文珩查出永安侯府是假,长公主是真。”
“阿瑾姐姐,我记住了。”杏儿眨巴了一下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不过,阿瑾姐姐什么时候去王府啊,到时杏儿就能正大光明跟在姐姐身边啦!不用这么久都见不到姐姐。”杏儿嘟着小嘴,很是怨念的模样。
“好,有机会就去。”叶瑾笑着抚了一下她的发髻,“既然消息已经带到,你赶紧去休息,然后明天一早就回去吧,这里不安全。”
杏儿笑容一收,认真点头:“我晓得的,那阿萝姐姐你也小心些。我便先去睡觉了!”
她说罢,便走了出去,还顺手把房门关上。
叶瑾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忍不住轻轻摇头笑了笑。
“那些女孩,都安排妥当了吗?”叶瑾收敛神色,看向一旁的绿芜,声音柔和了几分。
“你放心,都妥善安排好了。”绿芜轻轻点头,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她话虽不多,但对叶瑾的用心却从不需要多言,更不会轻易插手她与沈淮序之间的关系。
叶瑾微微颔首,又低声问道:“宇文珩的人呢?有没有什么异常?”
“并无异动。”绿芜淡声道,“看样子,他倒是真心想与你合作。”
叶瑾闻言唇角微微一弯,眼底却带着一丝冷意:“这样最好,不过也不可大意。”
绿芜点了点头:“我明白,你放心。”
叶瑾轻轻拍了拍绿芜的肩膀,起身道:“这边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绿芜送她出门时,忍不住又轻声叮嘱:“阿瑾,事事小心。”
叶瑾回头,神色温和:“你也是。”
太傅府,灯火辉煌。
今日太傅温崇七十大寿,沧都上下,无论权贵勋贵,还是朝堂官员,几乎都前来庆贺,府邸之内宾客满堂,处处热闹非凡。
这位历经三朝的重臣,虽然早已辞官隐退,但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依旧举足轻重。朝中官员几乎都收到了太傅府的帖子,各个家族都在精心准备贺礼。尤其是当今太子宇文璟也会作为太傅的学生登门,这次寿宴无疑也成了皇室势力的一次明暗交锋。
沈淮序按时抵达太傅府门前,随行只有顾言一人。
门前人来人往,灯火辉煌,沈淮序却步履从容,神色淡淡,眉眼间不见丝毫情绪起伏。
顾言低声道:“王爷,温家与太子向来走得近,这次寿宴太子必然会出席,咱们此次前来,是否需要有所避忌?”
沈淮序淡淡地扫了眼四周,道:“太傅府今天宾客众多,有的是人盯着,本王就算不做什么,也有人会拿我说事。”
顾言微微一顿,低声道:“属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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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淮序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抬步踏进府门。
……
寿宴设在府中后花园,厅堂中人头攒动,各府贵胄云集于此,一片热闹喧哗。
沈淮序一现身,场中微微一静。
他本就少在沧都露面,明面上是镇北王,实际上无异于软禁于沧都之中。可今日既然来了,自然还是有人上前寒暄。
“王爷今日竟来了,真是难得一见啊。”一名官员笑着迎了过来。
沈淮序不咸不淡地应付着,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远处正与人交谈的温懿。
温懿此时穿着一袭宝蓝色锦袍,眉目俊朗,举止温润有度,站在众人之中,自有一番不凡风采。
作为主人,温懿自然也要上前与沈淮序见礼。
寒暄间,忽听府门外侍从高声唱报:
“太子殿下到!”
厅堂内一瞬安静下来,众人纷纷放下手中杯盏,理了理衣冠,跟随着太傅温崇礼一同迎了出去。
太傅温崇礼虽然已辞官多年,但如今这位当朝太子宇文璟曾受教于他门下,因此今日太子亲临贺寿,也在众人意料之中。
沈淮序随在众人之后,也面容平静地踏出厅堂。
门外灯火映照,一行随从簇拥着身着常服的太子宇文璟缓步而入。他神色温和端肃,唇角带笑,举手投足间尽显储君风仪。
“学生拜见老师。”宇文璟迈前一步,朝着温崇礼恭敬行礼,姿态谦逊。
温崇礼连忙伸手虚扶,笑容满面地道:“殿下折煞老臣了,今日殿下驾临,已是给老臣莫大的面子,怎还行此大礼?”
“师恩难忘,理应如此。”宇文璟温言道,神色真诚。
两人这一番师生情深的场景,令周围人心中都暗自掂量几分。
温懿也适时上前,恭敬而得体地道:“见过殿下。”
宇文璟颔首一笑,拍了拍温懿的肩膀,语气温和:“温懿兄弟不必多礼,今日你祖父寿诞,你忙着招呼宾客便是。”
温懿躬身应道:“多谢殿□□谅。”
宇文璟目光扫过温懿身后的众人,很快落到不远处的沈淮序身上。他目光微动,略一沉吟,唇角勾起一抹更真诚的笑意,缓步上前,道:“淮序今日也来了,你我兄弟二人等下可得饮一杯。”
“太傅寿宴,殿下既然亲临,淮序自当到场恭贺。”沈淮序神色也恰到好处,又躬身道,“殿下雅兴,淮序自当奉陪。”
宇文璟目光晃了晃,随即笑了笑:“今日太傅寿宴,大家随意些。”
众人自然笑意盈盈应是,宇文璟又与其他人寒暄了几句,便在众人的簇拥下往宴厅而去。
温崇礼作为今日寿宴的主角,自然是亲自陪着太子落座。
“今日老夫六十寿辰,诸位能赏脸前来,老夫深感荣幸。”太子入座之后,太傅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温声道,“不过今日此宴,诸位不必拘束。”
话音落下,宾客们纷纷开口道贺。
28. 第 28 章
太傅致辞结束后,太子宇文璟缓缓起身,举杯笑道:“太傅乃本宫恩师,今日为恩师祝寿,本宫自当先敬一杯。”
场中顿时一片应和声,气氛越发热烈。沈淮序看着这一幕,眸色淡淡。
太子宇文璟此人绝不简单,即使如今看着大度温和,面对太傅也眉眼间皆是尊敬之色。然而沈淮序却记得很清楚,幼时的这位太子殿下可并非这般谦和温润。
虽然人是会变的,但沈淮序也相信本性难移。
众人推杯换盏,笑语晏晏。
忽然间,一阵乐曲响起,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朝厅外望去。
高台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一道娉婷身影。
灯火映照间,她玄衣广袖,云鬓轻挽,眉目如画,微微一颦一笑间,便夺尽满座宾客目光。
“是揽月楼的阿萝姑娘!”
底下传来一阵细小的议论,显然都未曾料到这位近来风头正盛的女子竟会在此出现。
沈淮序的目光落在台上女子的身影上,微微一怔。
叶瑾竟来了?
在此之前,她没有向他透露半分消息,这意料外的出现,哪怕是沉稳如沈淮序,心跳都不由在一瞬间加速。
高台上的少女,虽是同样的身姿,却又已与当年初见时有了不同。灯影摇曳,映照着她细致眉眼,原本清冷的轮廓,多了几分说不清的动人韵致。
不知为何,沈淮序心头蓦然生出几分难言的复杂情绪,手中执着的酒杯,也不觉攥紧了几分。
台上乐声响起,丝竹婉转悠扬。
阿萝抬眸环视四周,微微一笑,广袖轻扬,翩然起舞。
她的舞姿柔美而不媚俗,疏离而不冷漠,每一个回眸,每一个抬手,似无意却又带着一丝别样的意味。
在场宾客皆为之沉醉,纷纷放下杯盏,走到栏杆处欣赏。
沈淮序静静凝望着台上的阿萝,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
出现在这种场合,本就引人注目,她这样一个身份的人出入太傅府,免不了被人议论非议。但他清楚她的用意——她是在借机把自己暴露在沧都权贵们的视线之中,让自己成为一个可以引出背后势力的筹码。
但即便如此,当亲眼看到她将自己置身于此,他依旧止不住地蹙紧眉头,心头泛起隐隐的酸涩与不适。
一曲终了,满堂寂静。
片刻后才响起喝彩之声,众人纷纷赞叹,太傅温崇礼含笑点头,言语之间也颇为满意。
叶瑾盈盈福礼,面容淡然,袖摆轻垂,仿佛全然未觉厅内一些意味不明的目光,礼数得体地退下高台。
厅内顿时响起了或赞叹或含义不明的议论声,气氛也随之热闹起来。
沈淮序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叶瑾离开的方向,眼底情绪幽深难测。正在此时,一道温和清朗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似笑非笑道:“怎么,淮序也被阿萝姑娘的风采惊艳到了?”
沈淮序微微一顿,回头对上温懿含笑的眸光,神色很快恢复淡然:“阿萝姑娘确实舞姿过人,你不也是特意请来为太傅贺寿吗?”
温懿闻言,眼神微微敛去笑意,语气也多了一丝郑重:“淮序,我并不迂腐,我祖父亦然。况且阿萝姑娘的舞姿确实难得一见,不过……”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道:“请阿萝姑娘来府,并非我的意思。”
沈淮序听了这句话,眉梢微微一动,但面上却未流露更多情绪,声音依旧淡然:“太子。”这并不难猜到,太子对于自己的几个弟弟一向很关注,在知道宇文珩对某个女子上心,他自然会想见上一见。
温懿没有回答,但一切又都回答了。片刻后,温懿才微微抬眸,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许久未曾与淮序同席饮酒,只可惜今日时机不太合适,若有机会,望能再一聚。”
这指的自然是私下,这个含义两人都懂。
沈淮序听到这里,神色微敛,沉默半晌后才轻轻点头:“好。”
温懿面上平静,眼却带着笑意,也不再多言,只略一拱手,转身走入人群之中。
沈淮序看着温懿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
叶瑾换好衣物,没有再多做停留,带着陶三准备从太傅府侧门离开。夜风徐徐,行至回廊转角,却意外地看到了一道身影正静静地等在那里。
那人负手而立,神情温润而疏淡,似乎特意在此等候多时。
见她出现,他缓缓抬眸,微微一笑:“阿萝姑娘,请留步。”
是温懿。
叶瑾略微一怔,随即微笑着上前行礼:“温公子有事?”
温懿眸色温和,轻笑道:“今日多谢阿萝姑娘献舞,家祖十分喜欢,特意让我代他向姑娘致谢。这份薄礼,还望姑娘收下。”
叶瑾微顿一下,旋即吩咐陶三上前接过,又含笑道:“太傅喜欢便好,多谢温公子费心。”
她的目光微微流转,心中却有些疑惑,以温懿的身份,本无须特意亲自来送礼。就在她暗自思索间,温懿目光落在她身上,低声开口道:“揽月楼名利场深,姑娘能自保至今实属不易,往后……若有什么难处,可来寻我。”
叶瑾听着他的话,眉梢微微一挑,旋即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多谢温公子好意,叶瑾记下了。”
温懿没有多解释,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叹道:“姑娘小心些。”
话音落下,他也不再多言,转身缓步离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月光映照的庭院之中。
陶三轻声道:“姑娘,温公子是什么意思?”
叶瑾望着温懿消失的方向,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神色微微敛起,淡淡道:“不清楚,随他去吧。”
回廊拐角处忽然传来一阵低缓的脚步声,她心头一动,转眸望去,便瞧见沈淮序正缓步而来。这还是叶瑾第一次在正式场合见到沈淮序,一身风度……似乎与当初那个同她一路的人不是同一个人。
见到沈淮序,她心底并未太过意外,只是眉梢微扬,神情不动声色,仿佛只是与一位不甚熟稔的贵客偶然相遇,行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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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沈王爷。”
沈淮序步履沉稳,不疾不徐,伸手虚扶,语调平静:“倒是没想到今晚能见到阿萝姑娘?”
并没有故意压低的音量,旁人看来,只当他们是偶然擦肩,客套寒暄几句而已。只叶瑾懂了其中的意思。
她神情未变,只是笑意盈盈地道:“能见到王爷是阿萝的荣幸。”
沈淮序步伐略顿,片刻后才平静道:“今日贵人多,姑娘当多加小心,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叶瑾声音柔和如常,微微颔首:“多谢王爷提醒,阿萝告辞!”
二人语气疏淡客气,仿佛不过是礼节上的偶然寒暄。短暂的对话结束后,两人便再未停留,各自向着不同方向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叶瑾踏出太傅府,没有回头,径直上了马车。
而回到厅内的沈淮序神色如旧,只有温懿似乎朝他看了一眼。
……
夜色渐深,宴席散场时,沈淮序并未再多做停留,带着顾言踏上归途。
马车缓缓驶过夜幕笼罩的街道,车窗轻轻开启一线,夜风裹挟着微凉的气息,拂过沈淮序的衣襟,带来几分沉寂的寒意。
他半倚在车壁上,手指无意识地轻叩膝盖,目光却幽沉地落在窗外,思绪却还停留在方才的寿宴之上。
“我并不迂腐,我祖父亦然。”
温懿的话在耳畔低回,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探究,仿佛是故意点到即止,又似乎别有所指。
他与温懿年少时曾是极好的朋友。
那时,沈家还未遭大劫,他的父兄仍在,他尚未背负“镇北王”之名。他与温懿脾性相投,一个出身世家,一个家族虽非名门贵族,却靠着战功封王,两人自小便同在沧都求学,策马街头,长谈政事兵法,偶尔也曾在酒楼听曲,对人生畅想高谈阔论。
那时候的温懿,眼神清亮,眉宇间总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仿佛天下没有什么难题能够困住他。他才学出众,谈吐温雅,旁人皆言他未来定会入朝为官,成为温家新一代的支柱,而他也从不曾否认。
至于沈淮序——
他虽承袭了沈家血脉,天赋极佳,但彼时的他尚未真正踏入权谋之局。他的父兄将他保护得很好,纵然日复一日操练兵法、策论军略,心境却仍是赤子。他曾对外祖所言,他不想单纯成为一个武将,哪怕承袭了沈家军的战魂,也想以笔墨辅之,不止做一个只知战阵的将领。
外祖很是开心,说沈家孩子中只有他承继了母亲的文才。
温懿也曾笑言:“若你当真弃武从文,日后入朝,恐怕比我还要更风光些。”
他那时只是淡笑不语。
可后来,一切都变了。
父母兄长战死,沈淮序也成了沈王爷。禁锢在沧都之中,成了皇权的一颗棋子。他自此只能沉稳隐忍,谨慎谋划,不再有半分任性与轻狂。
而温懿——
他明明出身名门,前途无量,却始终未曾入朝。
后来,两人即使再相见,却也不复往日。
29. 第 29 章
沈淮序微微睁开眼,目光沉沉地望向车窗外晦暗的街道,缓缓吐出一口气。
顾言见他久久未语,不禁低声问:“王爷,温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淮序沉默了一瞬,声音低缓道:“太子羽翼渐丰,温太傅却老了。原本温家有温懿在,他能力出众,自然能让温家更上一层楼。但他却不愿入朝为官,温太傅如今也未必能再作他的主。”
顾言思索片刻,试探着道:“温公子……温家当真甘愿如此?”
沈淮序目光微冷,语气淡淡道:“想来是不愿的。”
不入朝堂是温懿的选择,虽不知他是因何如此,但……想到温懿今晚的邀请,或许见一面,他会为他解惑。
沈淮序垂眸,指尖微微摩挲。
马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上,车厢内一时无声,只余窗外夜风轻拂,街边灯火幽暗,映出两道沉沉的剪影。
……
临近年末,沧都连下了两场雪,街头巷尾的热闹氛围却渐渐升温。揽月楼内,表面上依旧是莺歌燕舞,客人络绎不绝,然而在叶瑾看来,这座花楼内部早已暗流涌动,每个人的心思都各异。
自她得了三皇子宇文珩的青睐,并在太傅府献舞后,她的名字已然在沧都彻底传开。可凡是名声大起之人,必然会伴随着争议。面上众人奉承谄媚,暗地里的冷言冷语,却也从未停歇。
陶三听了几日的闲言碎语,终究忍不住了,气冲冲地回房抱怨:“姑娘,那些人可真是势利得很!平日里姐姐妹妹地喊着,私底下却是另一副嘴脸,酸得就差没掉牙了,说的那些话,真是太过份了!”
叶瑾正随手拨弄着一只点翠簪,闻言眸光微动,语气不紧不慢:“她们说了什么?”
陶三压低声音道:“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说姑娘攀上三皇子,妄想着从此飞上枝头当凤凰。呸……谁稀罕啊!”
陶三气呼呼地压低声音:“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嘲讽姑娘攀上三皇子,妄想着飞上枝头当凤凰。呸!谁稀罕啊!”
叶瑾轻轻一笑,语气平淡:“陶三,这样的话不要在这里说,让她们去吧。”
至少不能在这里说。人的攀比心从来没有停止过,更何况她才来多久,就已经成了揽月楼最耀眼的存在?人心复杂,这种闲言碎语,她并不会放在心上。
陶三撇了撇嘴,忽然想到什么,小声道:“不过,倒也不是所有人都在背后说风凉话,那位云湘姑娘倒是替姑娘说了几句话。”
叶瑾微微挑眉。她对揽月楼里的人早已做了详细了解,自然知道云湘是谁。
陶三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今日奴婢去后院取东西,刚巧碰上了素秋姑娘——那张嘴可没个把门的,说话又阴又酸,指桑骂槐,说姑娘你别看现在风光,不过是个玩意儿,迟早被三皇子扔到一边去……”
叶瑾神色不变,仍旧平静地坐在那里。
陶三更生气了,咬牙道:“云湘姑娘倒是开口劝了素秋,说人各有命,莫要嫉妒别人。”
云湘……叶瑾沉思了一瞬。
云湘在揽月楼多年,始终稳坐一席之地,即便这段时间阿萝风头无两,她的地位依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她是个聪明人,清楚自己该站在哪一边。
而素秋,叶瑾自然也记得。她与云湘算是同期进揽月楼的,但多年过去,云湘依旧风头正劲,而素秋却早早地沦为边缘人物。
这两个人的境遇,倒是有些意思。
“姑娘,你说云湘可用吗?”陶三试探着问道,“要不要从她身上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查出点楼里的事……”
叶瑾闻言,却是摇了摇头,神色未变:“她能在揽月楼屹立多年,能在风浪里安然无恙,又懂得在人前做足面子功夫……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被我们利用?不但不能借她,反而更要防着她些。”
陶三一怔,随即低头认真道:“奴婢明白了。”
叶瑾垂眸思索片刻,又道:“其他可有发现?”
陶三叹了口气,有些惭愧:“楼里防备严密,奴婢暂时还没查到什么重要消息。”
叶瑾轻轻一笑,摇了摇头:“你才来不久,探听不到消息实属正常。自己安全最重要,不要表现得太过明显。”
陶三听了她这话,顿时感动,眼睛亮晶晶的:“姑娘放心,我一定不会给您添麻烦!”
……
傍晚时分,叶瑾刚结束一场表演,穿过回廊,忽然听见几声细细的笑语,转过转角,恰恰撞见了素秋与几个姑娘迎面走来。
“哟,这不是阿萝妹妹吗?”素秋声音娇柔,语调却带着浓浓的酸意,“今日三皇子怎么没来揽月楼呀?”
叶瑾神色淡淡,并未搭话,显得有些傲然。
素秋却像是故意一般,上前一步笑道:“妹妹可要仔细些,揽月楼里的女子谁不是一时新鲜,等过了这个新鲜劲儿啊,可就没人再记得你是谁了。”
她的话引得周围几个姑娘纷纷掩嘴低笑起来,看向叶瑾的目光皆带着几分期盼看到她下场凄惨的模样。
叶瑾却并不动气,只是灿然一笑,语气平静地反问:“那你如今无人问津,可也是过了新鲜劲儿?”
素秋的脸色顿时一变,羞恼交加:“你——”
叶瑾懒得再理会她,转身便走,可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敏锐地察觉到——素秋眼底的情绪,并非愤怒,而是……平静。
她心头微微一动,却未停步,径直离开。
……
经过一处楼阁外时,一道惊呼声突兀响起,紧接着便是一声瓷器破碎的脆响。
叶瑾脚步一顿,侧首望去。
只见一名年轻的少女低着头,跪在地上,身旁散落着碎裂的茶盏,而管事正指着她厉声训斥:“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少女低着头,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
叶瑾目光微微一顿,不着痕迹地扫过那少女的容貌。
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眉目清秀,虽满眼慌张,却隐隐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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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着一股不合时宜的倔强之意。
管事骂了几句,见叶瑾走来,立刻换上一脸恭敬的笑容:“阿萝姑娘。”
叶瑾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那少女身上,语气淡淡:“怎么回事?”
管事连忙赔笑:“这丫头叫怜儿,性子又倔又拗,不大听话,姑娘见笑了。”
叶瑾微微颔首,未再多问,只是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怜儿,便缓步离开。
回房后,叶瑾沉思片刻,对陶三问道:“你知道怜儿是如何进揽月楼的吗?”
陶三一愣,随即道:“应该就在我们来之前不久。她呀,总是挨训,我之前听别人提起过,这姑娘被送进揽月楼大半年时间,按理说早该被推出来接客了,可她一直咬死了不肯,倒真是挺倔强的。”
叶瑾闻言,不由想到了当初的自己。
“花楼从来不会在意姑娘们的死活。”叶瑾的话有些意味深长。
陶三点头应道:“是啊,听说她被管事狠狠打过几回,有一回运气特别好,被个贵人无意瞧见,说了一句‘别闹出人命’,才算是留下了条命。”
叶瑾指尖轻敲桌面,缓缓笑了笑,语气听不出情绪:“她倒是……确实运气好。”
她不相信运气,尤其是在这个地方。
这个怜儿,值得再观察。
陶三没有听出叶瑾语气中的深意,仍旧有些疑惑地问道:“那姑娘觉得,怜儿可用吗?”
叶瑾轻轻摇头,语气平静:“她才来揽月楼不久,就算真有什么秘密,她也未必知道多少。况且,若她真是南胤来的,倒不如从魏三身上问更合适。”
陶三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咕哝了一句:“那姑娘觉得素秋呢?她说话那么难听,咱们是不是得敲打敲打她?”
“她说什么都碍不着我。”叶瑾笑着摇头,神色未见半分不悦,倒是带了几分意味深长的探究,“素秋可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她……会武。”
“啊?”陶三猛地睁大眼睛,惊讶地抬起头,眼睛里写得清清楚楚的几个大字:你怎么知道的?
叶瑾看她一眼,跟着自己学了这么久的武,虽然由于天赋高,学到如今还算拿得出手,但显然眼力见这东西,她却没有。
叶瑾轻轻摩挲着茶盏,语气平静:“素秋当年与云湘一起进的揽月楼,原本也被看好,可她性子烈,吃了不少苦,后来学乖了,但多年下来,却始终不见起色,慢慢地,便被揽月楼冷落了。直到今日,几乎已经被人遗忘。”
“可云湘却始终稳稳地立在高处……”陶三喃喃道,终于察觉到其中的不寻常。
叶瑾眸色微敛,轻声道:“是啊,所以素秋的沉寂,有两种可能。一是,她曾得罪了什么人,被人刻意打压至今。二是……她自己不想引人注意。”
“姑娘是说,她或许是故意表现出这副样子的?”陶三倒吸一口气,睁大眼睛看着叶瑾:“可是她今天说话那么冲,怎么看都不像是刻意隐藏自己。”
“嫉妒可以是真,也可以是装的。”
30. 第 30 章
叶瑾轻笑了一声,缓缓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一个在揽月楼待了这么多年的人,该学会的东西,想必不会比云湘少。”
虽不知会武的素秋是为何落到揽月楼?而且至今都还待在这里。叶瑾只觉得她会是一个关健人物。
随后看向陶三,叶瑾神色更为郑重:“陶三,揽月楼是个是非之地,我带着你一起进来,也会带着你一起离开。但有时候一件小事,却可能造成我们没法接受的后果。”
陶三咬了咬唇,有些沮丧,但还是认真地点头:“姑娘放心,我明白了。”
叶瑾没有安慰她,人总是要成长的。
检讨了好一阵,陶三才又问道:“那素秋是不是可以……?”虽然她说话难听,但姑娘要是用得上,她也不介意去跟那个素秋接触。
叶瑾轻轻摩挲着茶盏,目光微沉,声音却依旧温和:“暂且先别急。”
陶三听得微微愣神,半晌才消化了叶瑾的分析,小声道:“那姑娘要如何做?”
叶瑾缓缓放下茶盏,指尖轻叩桌面,淡淡道:“暂且按兵不动。长公主府那边知道魏三出了事,他们肯定会有所行动。我们先观望一阵,以不变应万变。”
陶三闻言,便也点头不再多言。
屋内一时静谧下来,窗外的寒风吹拂而过,叶瑾微微侧眸,望向幽暗的窗外,目光深沉。
……
魏三被关在城外,审讯是孙芳琼做的,收到叶瑾的消息,她便又去找魏三撬出了点东西。
“阿瑾,芳姐传来消息,从魏三口中确认了怜儿确实是南边送来的人。”
叶瑾指尖轻敲桌面,思索片刻,淡声道:“好,我知道了。”
“那是不是接触一下?”
叶瑾沉吟了一瞬,最终仍是摇了摇头,声音平稳:“先留意着,但别轻举妄动。”
绿芜点头应下,随即低声道:“不过芳姐说,魏三还提了一件事……当初送怜儿来的那批人,路上有个细节值得注意。”
“什么细节?”
“魏三说,怜儿当时很抗拒,几次试图逃跑,被打了很多次,但还是脾气倔得很,所以他才对她印象深刻。”
叶瑾微微眯起眼睛,忽然觉得有些意味深长。
心中浮现出昨日见到的那个少女的模样,管事也说脾气倔,但……似乎又与魏三口中的怜儿不同。
翌日,揽月楼内
叶瑾今日并未登台,而是坐在偏厅听琴,身旁围着几个姑娘,气氛倒也算得上和乐融融。
正在这时,一道身影悄然走近。
“阿萝姐姐。”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
叶瑾微微侧眸,便见那日被训斥的少女怜儿怯生生地站在一旁,手中捧着一盏新沏的茶,似有些紧张地望着她。
“这是怜儿特意为姐姐泡的茶。”她低着头,语气柔柔的,仿佛十分恭敬。
叶瑾眸色微闪,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多谢。”
她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怜儿身上。
原本还未打算主动接触此人,可对方却先送上门来了。
这个怜儿,虽说神情、动作都好似无懈可击,但叶瑾上一世专门学过表演,从怜儿眼睛里,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违和感。
叶瑾心中了然,脸上的笑意不变,语气依旧温和:“我听人说你也是南边来的?”她这话问得自然,当初在揽月楼露面,她用的就是南胤花魁的名号。
暖香阁那一场大火后逃出的人不少,这件事她通过沈淮序早已知晓,因此她不怕有人查她的来历。
怜儿闻言,眼眸微闪,垂下眼帘,低声道:“是的,我家原住在南边,后来家中遭了难,便被卖到了这里。”
叶瑾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眉眼间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忧色,轻叹道:“看来咱们都是命苦之人。”
怜儿闻言,放松了一些,低低应了声。
叶瑾抿了一口茶,似漫不经心地道:“听你的口音,像是京城附近的?”
怜儿眼神一闪,随即低声道:“我的家乡并不在京城,只不过后来曾流落到了那里。”
叶瑾心中一顿,面色却未显异常,仍淡淡地笑着,只是眼底多了一丝了然。
果然,她在刻意隐瞒些什么。
叶瑾状似无意地叹了一声,笑意慵懒:“南胤时听闻北沧可怕,如今在这揽月楼待久了才知,哪里都一样。不过,我运气总算不错,遇上了殿下,不至于再过得提心吊胆。”
她特意将语气放轻松,透着几分被宠出来的自矜,却又不过分张扬。
怜儿微微一顿,眼底浮现出一丝极快的探究之色,但很快垂下眸,低声道:“姐姐的才华,自然是世间难得。”
叶瑾眸光微动,目光深深地落在她身上,轻笑道:“你也觉得如此?”
怜儿低头轻声道:“阿萝姐姐名满沧都,揽月楼里谁不知晓?我也常听人提起。”
叶瑾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随意道:“不过是沾了殿下的光罢了,若不是殿下,我哪里会有今日的风光?”
怜儿垂下眼帘,语气轻缓:“姐姐天姿国色,本就该有这等际遇。”
叶瑾轻轻转着手中的茶盏,目光微沉,语气柔缓:“你呢?”
怜儿似有些怔忪,随即露出一个有些局促的笑:“我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能在这里活下来就已经很好了,哪敢奢求更多?”
“那倒未必。”叶瑾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殿下为人风雅不拘,虽说出身尊贵,却对我这样的身份也不甚在意。若是你将来有幸得贵人垂青,也未必不能有一番出息。”
怜儿的眼睫微颤,指尖在袖中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下。
虽然她迅速掩饰了神情,但叶瑾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极淡的抗拒和不屑。
不屑什么呢?不屑她,还是不屑三皇子?
叶瑾心中微微一动。
这个发现,倒是比她想象的还要有趣。
“南胤生活苦楚颇多,你能活下来已是不易,若真有什么机缘,也莫要轻易放弃。”叶瑾似笑非笑地道。
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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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着头,似乎不知该如何接话,片刻后才低声道:“姐姐说的是。”
叶瑾看着她,眼底一片平静。
“好了,回去吧。”
怜儿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轻声道:“那我先告退了。”
她缓缓转身离开,步伐平稳,却未曾回头。
叶瑾目送着她的背影,指尖缓缓地敲了敲桌面,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魏三虽确认了怜儿的来历,但她仍觉不对。
怜儿曾在路上多次试图逃跑,甚至被魏三称作脾气倔强,可如今她在揽月楼的表现,却未免太过顺从。
倘若她真如魏三所言那般抗拒命运,怎会在经历那些惩罚后,迅速适应这里,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刻意接近自己?虽然花楼确实会有很多惩罚人的花样,但并不就真比魏三那些人手段更厉害。
而且就只看表面——怜儿在反抗后,虽然现在干着丫头的活,但她依然过得好好的。
那些责骂惩罚,算得了什么?只有真正在花楼待过的人,才知道如同怜儿这般的生活是多么难得。
而且贵人的出现也值得深究,这个贵人是谁?叶瑾敛下眼眸,她手里的人不适合去查这些,但既然是合作,这件事不如就交给三皇子去查。
沧都的冬日虽寒意渐浓,长公主府却春意盎然,园中梅花初绽,红白交映,与亭台楼阁相映成趣。
今日,长公主府设宴,名曰“赏梅”。
长公主宇文姝素来风雅,每年冬日,她都会邀人赴府中共赏梅花,吟诗作对,品茗听琴。当然也不是任谁都能有此机会,于是,能参加长公主的赏花宴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尤其在知道,今年的赏花宴太子宇文璟和其他几位成年皇子皆会出席时,沧都城里有女儿的人家无不想求得一张邀请函,这无疑让长公主府成为了热议的中心。
沈淮序缓步踏入长公主府,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一圈。
亭台廊下皆挂着红色宫灯,府内庭院中数十株梅树凌寒独放,红梅点点,映在洁白的雪地上,疏影横斜,透出几分清冷而矜贵的气息。
而在庭院中央,早已有不少身着锦衣华服的贵人们聚集。
“王爷来了。”
不远处,一名世家子弟笑着朝他行了一礼,语气恭敬而带着试探的意味,“多日未见,王爷风采依旧。这场梅宴,可是沧都最雅致的盛事之一。”
认出这人似乎就是上回温懿邀约聚会时,调笑议论叶瑾中的一人。沈淮序神色平淡,手中拢着一炉温暖的手炉,漫不经心地回道:“是吗?”
他语气淡然,并未多言,但这一句话却让对方微微一滞,不敢再多说,只是笑着退开。
沈淮序在沧都多年,年少时意气风发,能文能武,同辈中很少有人能与他同辉。后来沈家出了事,沈淮序虽然敛了锋芒,也不太爱在人前出现,但因着他是沈家人,且是沈家最后一人,皇室都对其照顾有加,曾经有皇子羞辱沈淮序,却被昭武帝狠狠惩罚。
于是沧都中这些有眼色的权贵人家,自然对沈淮序敬着,当然……也躲着。
31. 第 31 章
今日的宴会,其实不少人心知肚明,这是一场联姻相看的试探。
沈淮序收到帖子时,原本不想来,但太子宇文璟亲自邀约,再加上长公主府的名义。这便是昭武帝的安排,其中的意味就容不得他拒绝。
赏花宴本是女眷们的雅集,按例男子们只在府内的园中另一处闲坐赏景,互不相扰。但离得不远,两方的动静都是能知晓。
各府世家贵女与夫人们围坐湖心亭,欣赏雪中梅花,吟诗作赋。沈淮序的出现不仅吸引了夫人们的目光,世家女子们神色或是矜持,或是期待,偶有视线偷偷飘向沈淮序。
沈淮序虽在沧都有些尴尬,但他依旧是镇北王。而且年少时的沈家小公子,曾是许多沧都贵女心中的白月光。
可惜——
她们没有选择的权利,也不会选择。但能趁机看上两眼,那也是内心欢喜的事。
宴会上,除太子宇文璟外,三皇子宇文珩、四皇子宇文琅、五皇子宇文琏等成年皇子皆在席。毕竟是皇族,个个外貌皆优,除太子已有正妃和一名侧妃,另外三名皇子都还未有正妃。
在场世家女子虽心中倾慕沈淮序,但真正的目标,却也是这些皇子。她们身后是家族,她们的婚姻,不可能只凭个人心意,早已是整个家族的筹码。
就算够不上皇子,还有世家公子,安昱、温懿也来了,当然相较于安昱,女子们都更倾心温懿,翩翩佳公子,谁能不爱呢?
沈淮序对此心知肚明,寻到一处安静的角落坐下,端起茶盏,缓缓饮下一口。
而在不远处的长公主宇文姝,正优雅地端坐在亭中,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场中众人。身后一个嬷嬷上前,宇文姝侧耳听了听,便起身离开了。
宇文姝的离开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毕竟虽然是主人,但也是长公主,连太子都要称呼一声姑姑。况且,这等赏花宴的主人公还是场中的年轻男女。
但沈淮序却留了心,他已经收到叶瑾送来的消息,对怜儿的身份有了些猜测。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皇子们身上,沈淮序独自一人缓步沿着花园僻静的小径踱步而行,姿态从容,那副自在模样,就算被人发现,也能说一句赏景。
穿过一片疏朗的竹林,沈淮序下意识停住脚步——
远处一个婢女着装的女子从某个院落出来,同身旁人交谈几句后,便急匆匆地转身从偏门而出。
虽然离得远,但沈淮序眼力极好,女子低着头,看不见面容,但看行走的步伐,却是个会武的。而她旁边的人……沈淮序微微眯起眼眸,却是刚才叫走宇文姝的嬷嬷。
所以……这人是来见长公主的?
夜色沉沉,赏梅宴散去,长公主府外,华贵的马车依次驶出。寒风裹挟着些微雪意,吹得廊下的红梅轻轻摇曳,暗香浮动。
沈淮序的马车停在府门外,顾言已经安排好车夫,正要上前扶沈淮序登车,却在靠近车门时,眉头微微一皱,脚步微顿。
车厢里,有人。
沈淮序察觉到他的异样,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却只朝顾言微微摆手,又顺势理了理袖口,继而踏上马车,伸手掀开车帘。毫不意外地看了一眼车厢内静坐之人,平静地撩起衣摆落座。
马车缓缓驶离长公主府,沿着幽静的长街行驶。马蹄踩在积雪未融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踏雪声。
沈淮序坐在车厢一侧,微微抬眸,看着对面的温懿,目光冷静而深邃。语气不轻不重地道:“温公子不请自来,倒是好兴致。”
语调平稳,带着一贯的冷淡疏离,却让车内之人微微一笑。
温懿端坐在他对面,车内未点灯火,他的衣袍半隐于黑暗之中,神色依旧温润,只是目光深深地落在沈淮序身上,嗓音清朗:“淮序,又见面了。”
“温公子似乎特别喜欢说这样的话?”他的语气依旧淡然,仿佛并未将这突如其来的访客放在心上。
“此前,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温懿神色不变,仍是温和从容,“今日赏梅宴,满座皆是京中权贵。就算背后的眼睛,也有顾不过来的时候。所以没打声招呼就来了。如有唐突,还请淮序见谅。”
沈淮序微微挑眉:“温公子怕是第一次这般行事。”
温懿笑意微敛,语气轻缓道:“若有更合适的办法,我也不愿如此。”
沈淮序盯着他,片刻后,缓缓道:“说吧,你想谈什么。”
温懿目光微微一动,缓缓道:“淮序,你责怪我吗?”
沈淮序闻言,轻叩膝盖的指尖一顿,随即摇了摇头:“未曾。”
他说的是实话,也不完全是实话。年少时突逢大难,他也是有过埋怨的。埋怨一时间整个沧都好像都避着他,以为会是一辈子好友的人也避着他。
但……人会长大,心没有那么纯粹之后,好像很多事情都能接受了。
也不知温懿是否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沉默良久。
只到顾言在车外提醒,王府快到了,才又抬头看向沈淮序,目光微深,语气沉重:“太子,在养兵。”
沈淮序目光微顿,虽未露出明显的情绪波动,但眼神却瞬间冷了几分,低声问:“养私兵?多少?”
温懿点了点头,声音微冷:“我不知道,但绝对不少。”
沈淮序眼底闪过一抹幽深的光,“太傅知道此事?”
他缓缓开口,语气低沉:“此事便是我祖父发现的。”
沈淮序神色不变,微微靠在车壁上,淡淡道:“所以,太傅的态度变了?”
温懿轻轻叹息,眼底有些复杂:“祖父的坚持不会变,但至少,不会再一心想让我入朝为官。”也让他有了些自由。
沈淮序目光微沉,缓缓道:“你把这件事情告诉我,不担心会陷支持太子的太傅于不利吗?”
温懿目光微敛,声音平稳:“祖父一生辅佐皇室,太子私下偶有行事偏颇,他自是会劝阻。但储君也有应该守的分寸,太子却越过了这道线。”
沈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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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抬眼望着他,没有接话。
温懿的眉宇微蹙,语气低沉:“太子养兵,不论他是为何而做,这都意味着局势已然发生了变化。你在沧都的处境,不知是会变好还是变坏。若是有机会,你……尽早离开。”
沈淮序垂眸,眼底划过一抹淡淡的自嘲。他早已习惯这种处境,温懿的话虽是出自真心,但却像一记迟到了多年的劝慰。
如今的他,就像是一枚被钉在棋盘上的棋子,局势风云莫测,离开从来不是他的选项。
“温懿,你觉得我走得了吗?”
温懿一滞,随即微微垂眸,语气缓缓:“我可以……”
沈淮序眸光微冷,声音平静无波:“你不可以,温懿!”十年前温懿有族人要顾,十年后依然有族人要守。
现在的沈淮序,也不愿承这一份情:“我自己会有安排。”
温懿抿了抿唇,沉声道:“太子一直以稳重仁厚示人,陛下对他信任有加。成年皇子之中只有太子入朝,如今朝堂之上,他也已经掌控了相当一部分势力。如今他养兵的目的可想而知,都说天家无父子,若他想更进一步,他还需要防着……”
他顿了一下,眼神晦暗地继续道:“不在他掌控之中——镇守北境的沈家军。”
沈淮序唇角微勾,笑意淡漠:“他不敢明着对我动手,至少……不是现在。”否则宇文璟对他的态度也不会一直保持拉拢。
片刻后,沈淮序缓缓问道:“温懿,你觉得太子养兵……他的银子从何而来?”
温懿闻言微微一愣,蹙眉思索了一瞬,随后摇头:“这也是我祖父疑虑的地方,但即便是他,也未能查清银两的真正去向。”
沈淮序听到这话,却是眼底划过一抹幽深的寒意。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动,脑海里迅速回忆起最近收到的那些情报——
揽月楼中被刻意安排的怜儿;长公主府频频出现的神秘女子;魏三运送少女至揽月楼,又与长公主府密切往来;不断扩大的走私生意背后的巨额银两……
原本零散的线索,此刻竟在他脑中迅速交织成一幅完整的图景。
“原来如此……”沈淮序垂眸,低声喃喃。
长公主的疯狂敛财,必定与太子养兵有关。太子手中那些银子,无疑就是长公主提供的。难怪太子在沧都的势力越发稳固,原来他们早已暗中勾结,形成了一张密不可破的利益网。
沈淮序眉眼微沉,眸光锐利。
这一局棋,比他预想中要精彩许多。
温懿看向他,目光微微一凝:“你想到什么了?”
沈淮序缓缓抬眸,目光锋利而沉静,语气却不动声色:“不过是一些猜测,暂且还不确定。”
温懿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然而沈淮序的神色始终如一,没有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片刻后,温懿轻叹一声,微微放松了些,语气带着些许疲惫:“淮序,不管你在谋划什么,至少答应我,别把自己搭进去。”
32. 第 32 章
沈淮序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却只是淡淡道:“你这话该是我对你说的才对。”
温懿闻言,微微一怔,随即轻笑一声,语气透着几分无奈:“我早就搭进去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在你的马车里?”
沈淮序目光微动,眼底划过一丝深意,却没有接话。
车厢内一时无声,只剩下车轮碾过积雪的细微声响。
不多时,温懿微微起身,整理了下衣袍,语气淡淡:“今晚说的这些,你若不愿听,就当是故人久别重逢的一场寒暄吧。”
沈淮序轻嗤一声,淡淡道:“寒暄?你一向不是这么多事的人。”
温懿笑了笑,声音温和:“所以你该明白,这次我是真的担心你。”
说罢,他伸手掀开车帘,身形一跃,稳稳地落在街道旁的阴影之中。
夜色沉沉,风雪吹拂,温懿的身影很快隐没在长街尽头,只剩下车帘被夜风微微吹动。
沈淮序缓缓收回视线,目光沉沉地落在对面空出的座位上。
他抬手轻叩着膝盖,思索着方才温懿的话,眼底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冷意。
棋局渐渐清晰,而他终于看见了暗地里真正的布局。
沈淮序垂眸,指尖在膝上轻敲两下,声音低沉:
“有意思。”
顾言进了马车内,微微皱眉:“王爷,他……当真可信?”
沈淮序垂眸,淡淡道:“无所谓信不信,至少,他说的消息应该是真的。”
顾言沉吟片刻,低声道:“那……接下来我们如何应对?”
沈淮序眸光微沉,轻轻抬手,指尖缓缓敲击着车壁,却没有再说话。
车轮辘辘,碾过厚厚的积雪,朝着夜色深处驶去。
……
是夜。
铜镜前,沈淮序静静地凝视着镜中的自己,抬手轻轻勾勒眉型,一点一点调整着妆容。
这一次,他不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是要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映照在镜中的,并非平日里那张锋利凌厉的面孔,而是一张柔和清隽、五官精致的女子脸庞——眉峰微敛,眼线轻挑,原本薄削的唇色添了一抹柔润,连肌肤的质感也做了细微的修饰,使整个人看上去少了几分男性的硬朗,多了一丝女子的秀雅。
这样一张脸,即便熟悉他的人在灯下细看,也难以第一时间辨认出他的身份。就连沈淮序自己看着,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想到这里,他的手微微顿了顿,脑海中浮现出两年前的某个夜晚——
那时,他们仍在逃亡途中,北境风雪无垠,叶瑾在客栈中拆开随身携带的小妆盒,熟练地描绘眉眼。
沈淮序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淡淡地道:“你倒是对易容很熟练。”
叶瑾手下不停,随口道:“一个舞娘若连化妆都不会,怕是活不过三个月。”
“但你这不是化妆,而是改头换面。”沈淮序挑眉,看着她将眉峰削薄,眼型微调,仅仅片刻工夫,铜镜中便映出一个截然不同的女子。
叶瑾闻言,笑了笑,眼神中透着一丝狡黠:“王爷要不要学?”
沈淮序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良久才缓缓道:“兴许……有朝一日会用得上。”
叶瑾目光一闪,仔细打量着他的五官,随即点了点头:“你底子好,改起来容易。”
她取了一点调和的粉膏,手指微微捻起,在他面上轻轻点染。
“这张脸,稍作修饰,便能成绝色女子。”
沈淮序看着她,眸光微深,嘴角却轻轻勾起:“你对我这张脸,评价倒是很高。”
叶瑾微微一笑,神色淡然:“事实罢了。”
……
回忆到此,沈淮序淡淡地勾唇,手指微微敲了敲镜框,调整了一下额前的碎发,最终确认铜镜中的自己已与平日里大相径庭。
“有点难看。”他低声自语了一句,随即披上斗篷,戴上宽沿的帷帽,将面庞半遮于纱帐之后,抬手拂去衣襟上的浮尘,避开府内的视线,悄然走出宅邸。
后巷,顾言已经等候多时。
他站在暗处,见沈淮序的身影缓缓走来,微微一怔,随即忍不住低笑出声:“王爷这般装扮,若是换身裙裳,怕是沧都贵女也要自愧不如。”
沈淮序淡淡瞥了他一眼,语气平稳:“我自己去,你回去守着。”
顾言蹙眉,显然不愿让他独自前往,但见沈淮序目光沉静,毫无商量余地,最终还是沉声道:“是。”
沈淮序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借着夜色,他隐入巷道之中,行走间步伐平稳而无声,沿着通过叶瑾所做工具挖的暗道,避开守备森严的主城门,悄无声息地出城。
冬夜沉沉,寒风裹挟着雪意呼啸,城外十里处,一条隐蔽的官道上,一队人马正在急行。
这支队伍行动谨慎,行进间压低声响,不引人注目,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其中几辆马车被层层围护,像是在运送极为重要的东西。
然而,真正的“货物”并不是什么金银珍宝,而是——被长公主府秘密贩卖的人口。
叶瑾疾驰在林间,目光沉静地扫视着队伍的行进方向。
这条路线,她用了几日时间才确定下来。
魏三被擒后,长公主府果然变得更为谨慎,不仅换了人手,还更改了交易路线,并且加派了人手护送,甚至连掩护的方式也做了调整,足见这门生意对他们来说有多重要。
然而,叶瑾仍然心生警惕。
她蹙眉思索片刻,低声对身旁的周玉婷道:“有问题。”
周玉婷也察觉到了异样,压低声音问:“姑娘是指?”
“这支队伍虽然看似谨慎,但行进间透露出一种‘刻意’。”叶瑾轻轻拉紧缰绳,目光微冷,“他们知道有人在盯着他们。”
周玉婷心头一凛,迅速环顾四周,声音放得更低:“你是说,他们故意引我们上钩?”
叶瑾点头,语气沉静:“极有可能。魏三被擒后,长公主府必然会重新布防,而这支队伍的调度和安排——过于‘顺利’了。”
她眼神微敛,冷静分析道:“长公主府这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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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靠着这门生意敛财无数,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在魏三出事后,这条线已经暴露了一部分。如果他们真要继续行动,必然会更隐秘,而不是让我们这么快掌握新的动向。”
“那么他们现在的目的……”
叶瑾冷笑了一声,语气淡淡:“要么是试探,要么是围杀。”
周玉婷神色微变,拳头微微攥紧:“那我们要不要撤?”
“撤?”叶瑾眯了眯眼,嘴角勾起一丝锋利的笑意,“他们不是想诱我们现身吗?那就如他们所愿。”
她迅速打出手势,让孙芳琼悄然绕至另一侧隐匿,以防万一。
然而,就在此时,她忽然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夜色沉沉,一道身影悄然靠近她的藏身处。
叶瑾侧目望去,月色淡淡洒落,只见一个陌生的女子缓步走来。
女子衣袂轻飘,步伐沉稳而从容,眉目间施了淡淡的粉黛,唇色殷红,整个人显得端庄雅致——
然而……那双眼眸,依旧冷冽沉静,带着隐约的审视意味。
叶瑾微微一凝,下一刻,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低声道:“王爷,您可真是……不折手段。”
沈淮序神色不变,语气冷静而淡然:“出城不易,既然是你教的技艺,学了自然要好好使用。”
虽然他易容成了女子,但言谈举止依旧沉稳如常,身形挺拔,丝毫没有女子该有的柔美,反倒透着几分违和感。
叶瑾忍俊不禁,压低声音:“王爷,下次记得动作、神态也要再像一些才好。”
沈淮序目光微深,淡淡道:“大晚上,何须如此。”
叶瑾笑得更明显了,知道他画上这等妆容已经是极限,也不再调笑。
“罢了,王爷高兴就好。”她嘴角一勾,声音轻快。
沈淮序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但很快敛去情绪,目光缓缓扫向前方,语气沉稳:“你怀疑他们设陷?”
叶瑾点头,将方才的判断简要说了一遍。
沈淮序听后,眸光微敛,缓缓道:“有道理。这支队伍确实有问题,长公主府若真要重新布置路线,绝不会让人这么轻易查到行踪。既然他们‘让’你发现,便是动机可疑。”
叶瑾轻笑:“王爷的分析倒是与我不谋而合。”
沈淮序淡淡道:“你打算怎么做?”
叶瑾目光幽幽,缓缓道:“他们不是想诱我们现身吗?那就给他们点机会,让他们以为计策得逞,但猎物……换成他们如何?”
沈淮序微微挑眉,眼底浮现一丝赞许:“听起来,倒是有些意思。”
“不过……”
“不过……”
两人异口同声,旁边的周玉婷都插不进嘴。
互相看了看,沈淮序示意叶瑾先说。
“不过,我们人数太过悬殊,他们既然是有备而来,肯定不止眼前这些人。”
“正好。”沈淮序微微颔首,眼神深邃,“前不久我调了一批人,他们今夜应该就会抵达。我来之前已经给他们留了讯,他们会在附近待命,随时能支援。”
33. 第 33 章
叶瑾眼神微亮,轻笑道:“王爷真是及时雨。”
周玉婷有些好奇地盯着她看,叶瑾回望:“怎么了?”
“姑娘这样……很少有。”
叶瑾:“……”
这时,上空有大鸟飞过,沈淮序抬头看了一眼——
“可以行动了。”
叶瑾眉梢微挑,眸中闪过一抹锋芒:“怎么做?”
……
冷风裹挟着肃杀之意,叶瑾和沈淮序迅速出手,借着树影隐蔽身形,精准地削弱对方外围的警戒力量。
与此同时,周玉婷带着周玉婵与母亲孙芳琼在另一侧悄然埋伏,谨慎地寻找合适的出手时机。
这一次的这些人显然经验更为丰富,即便是陷阱,他们仍保持高度戒备。而且看得出皆是训练有素,与他们交手时,明显不是寻常护卫的水准。
但叶瑾和沈淮序身手俱佳,仅凭两人,便硬生生在敌阵中杀出一条血路。然而,战况尚未明朗,马车内忽然冲出一批黑衣人,人数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多!
叶瑾眼神微凛,立即察觉到了什么。她和沈淮序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达成共识。
“撤!”沈淮序沉声道。
两人迅速往另一侧撤退,看似仓促,实则有意引诱敌军分兵。果然,那些黑衣人察觉到他们似乎“上钩”,立刻调派人手紧追不舍,将主力分成几股,包围圈逐渐形成。
短兵相接之间,叶瑾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衣男子,他的身手凌厉,招式凌然有序,显然是其中的头目之一。
若能擒住他,便能撕开这一层局势!
叶瑾眼神微动,迅速欺身上前,与那人交手,而另一侧的沈淮序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一剑封喉之势斩向对方的死角。
那黑衣男子心头一惊,发现自己身后并没有跟着多少人,意识到不妙,刚要撤退,沈淮序的剑锋却已破开他的防御,直指咽喉!
“嘭!”
男子手中的刀被狠狠击落,他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沈淮序眸光微寒,声音淡淡地落下:“活捉,带回去。”
而这时,暗处的周玉婷早已张弓搭箭,利箭破空而出,每一箭皆精准射中敌军要害,逼得对方不敢继续追。
“姑娘说了,要留个活口。”孙芳琼轻声提醒道。
周玉婷点了点头,手中射出的弓箭却未停。
那些黑衣人终于意识到,真正被围猎的不是叶瑾和沈淮序,而是他们自己。
更令他们绝望的是,突如其来的一队陌生人影,仿佛幽灵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战场,迅速封锁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身手极佳,杀伐果断,甚至在战斗中展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军伍秩序——这不是普通的护卫,而是一支受过严格训练的精锐。
片刻之后,战局彻底崩塌,黑衣人溃不成军。
乱战之中唯有一个漏网之鱼,拼死冲出了包围圈,仓皇逃窜入黑暗之中。
沈淮序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眉峰微挑,似笑非笑:“看来你还有别的谋算?”
叶瑾轻笑,目光深沉:“王爷不也是一样?何况,不放个人回去,等对方知道消息,那可是要等很久的。”
沈淮序轻嗤一声,语气淡然:“你倒是体贴。”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相似的算计与锋芒。
猎物已经入瓮,长公主府必然有所行动,而他们只需静观其变。
……
人手充足了,后续现场清扫这类事情,自然不需要他们再亲自处理。
“这些人,都交给你。”
叶瑾挑眉,露出几分意外:“王爷舍得?”刚才她可都看见了,这些可都是好手。
沈淮序神色如常,声音平稳:“不论是人还是物,都有更适合的去处。”
他在城内本就没有太多活动空间,而这群人,原就是他专门为叶瑾召来沧都的。
远处,几道身影步伐稳健,动作干脆利落,即便是夜色下,也能感受到一股独特的肃杀气息。
叶瑾微微眯眼,仔细打量这些人——
这不是普通的护卫,而是一批训练有素的战士。
沈淮序淡淡道:“他们擅长的东西很多,至于怎么安排,交给你。”
叶瑾勾唇,眼底透着深意:“好,我收下了。”
她目光一一扫过那群人,片刻后,嘴角微微一勾,语气轻快:“放心,以后会完完整整把人还你。”
沈淮序眸色微动,语气沉稳:“包括你吗?”
话一出口,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叶瑾微微一怔,片刻后轻笑道:“长公主这边还需要继续查……”
沈淮序闻言,微微颔首,目光幽深:“好,如果我有消息,也会让人通知你。另外……”
等叶瑾朝他看过来,沈淮序才又继续道:“有别的事情要告诉你,先离开这里。”
……
叶瑾带着沈淮序来到城外她一早安排好的落脚点——一处普通大小的庄院,位置隐秘,门外无人看守,反倒显得更加不起眼。
由于沈淮序的女子装扮,叶瑾甚至不担心被宇文珩发现。
沈淮序一向沉稳,此刻却也不禁挑了挑眉,语气淡淡:“你在看什么?”
叶瑾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嘴角微微勾起,笑意深长:“我发现你扮成女子的好处了。”
沈淮序一脸莫名:“……”
叶瑾的视线不由往后看了看,不紧不慢地补充道:“如果能把他们也都扮作女子,出入沧都的风险都会小上许多。”
沈淮序:“……”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他顿了顿,语气冷淡:“你大可试试。”
叶瑾睨他一眼,意有所指:“我有些期待了。”
夜色之下,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极长,随着步伐缓缓交错。
寒风裹挟着雪意掠过瓦檐,吹得庭院中几株老树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叶瑾带着沈淮序进了屋,把屋里的灯点亮。
昏黄的烛光轻轻跳跃,在木窗上映出摇曳的影子。沈淮序随意落座,将帷帽摘下,露出妆点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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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容。夜色之下,他妆后的脸在烛火映照下,竟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温润。
叶瑾目光落在他脸上,忍不住轻轻挑眉,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番。
在城外时,她并未仔细看清他的妆容,而今在灯下,才发现沈淮序的五官本就俊美,如今稍作修饰,眉峰收敛,唇色温润,肌肤略微调和,使得棱角不再凌厉,竟真有几分贵女的风姿。
“王爷,”叶瑾的目光绕着他转了一圈,慢悠悠地道,“你若是再低头柔声一笑,怕是能让沧都贵公子们都心神荡漾。”
沈淮序原本正抬手解开披风,听到这话,动作微微一顿,侧眸扫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若再说一句,明日我便让人传言,揽月楼的阿萝姑娘青睐女子。”
叶瑾轻笑,毫不在意地撑着下巴:“这有什么?揽月楼本就多奇闻,流言再多些也无妨。”她语气轻松,可眼底却透着几分揶揄。
沈淮序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地解下披风挂在屏风上,随即看向叶瑾,语气平稳地道:“说正事吧。”
叶瑾也不再调笑,目光微敛:“王爷白日才参加了长公主的赏花宴,晚上便特意寻我,莫非是在那边有了新发现?”
沈淮序目光幽深,低声道,“我在长公主府,见到一个人。”
叶瑾微微挑眉,示意他继续。
沈淮序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语气不疾不徐:“长公主在宴会途中曾短暂离席,我原以为是琐事,但后来发现,她去见了一个人。”
叶瑾眸光一沉,轻声问道:“什么样的人?”
沈淮序微微皱眉,回忆道:“着婢女装束,行走间步伐平稳,看得出并非真正的婢女,应是有武艺在身。虽然长公主身边有会武的婢女不奇怪,但她很快就匆匆离开了,走的是长公主府的后门。”
叶瑾敛下眼眸,指尖在桌上轻轻摩挲,过了片刻,方才缓缓道:“那人……可曾看清容貌?”
沈淮序摇头:“离得远,她又一直低着头,且行走匆忙。”顿了一顿,他又补充道,“不过,我让人跟了上去,后来发现她在街上绕了许久,最后……进了揽月楼。”
叶瑾眼底神色变幻,随即,她站起身,从案上取过一张纸,抬手蘸了蘸炭笔的墨色,低头快速描绘起来。
不多时,纸上便浮现出一张少女的面容,眉眼柔美,神色怯怯,带着几分温婉顺从,却掩不住一丝隐匿的警觉。
她将画像推到沈淮序面前,目光沉静:“王爷,可是此人?”
沈淮序垂眸,视线落在纸上。
那是一幅速写,笔锋流畅,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个少女的轮廓,虽未加太多细节,却已经能清晰地看出她的眉眼与神态。
沈淮序眼神微顿,眉心微微皱起,沉吟片刻,缓缓道:“她一直低着头,我看得不甚清楚……但轮廓确实相像,身段也很像。”他的目光深邃,“你早已知道她的存在?”
叶瑾微微一笑,指尖轻点着画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的名字,你也该听说过。”
沈淮序目光微沉,缓缓吐出两个字:“怜儿。”
34. 第 34 章
房内烛火微晃,气氛一时间凝滞。
“果然是她……那她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长公主府。”她眯起眼眸,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沈淮序微微敛眸,沉声道:“应该与今晚的伏击有关。你今天离开揽月楼,会不会被她察觉?”
叶瑾神色淡然,眼中却波澜不惊:“放心,我有安排。”
见沈淮序还拿着那画在看,叶瑾不由挑了挑眉:“怎么?又瞧上我这画了?”
“寥寥几笔便能把人的神韵画出来,这画技确实不错。”
“原来是又想学这速写了,王爷可真好学!”
沈淮序挑眉,目光微动:“只要你愿意教。”
叶瑾睨他一眼,随意将炭笔转了个圈,悠然道:“那可得有代价才行,毕竟我也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沈淮序轻嗤一声,摇头:“饿不死。”
叶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随手收起画像,目光微敛,缓缓道:“现在基本确定,怜儿就是长公主的人。”
沈淮序神色微沉,缓缓点头:“魏三在长公主眼里大概只是一个小喽罗,未必知道更深的事情。几个月前他可能确实有送一个名为怜儿的少女进了揽月楼。但……”他的语气一顿,目光幽深,“那个人,或许早已被掉换了。”
两人沉默片刻,空气中似有一丝无形的紧张弥漫开来。
片刻后,沈淮序忽然开口,语气低缓:“其实……今晚还有一件事。”他顿了一下,目光深沉地看向叶瑾,“我还确认了一件事。”
叶瑾眨了眨眼,缓缓抬眸:“什么事?”
沈淮序目光锐利,语气沉稳:“太子在养兵,而且不少。”
叶瑾神色微变,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眸光微敛:“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花费,而且还是长期性的,虽然宇文璟贵为太子,但毕竟也只是太子,他不太可能拿出这么多钱。那么……他的钱从何而来?只可能是……”
沈淮序听着叶瑾的推断,嘴角带着丝笑意,他就知道,她会跟自己想到同一个地方。
“长公主。”两人难得异口同声,但叶瑾没有注意到。
她冷笑一声又道:“长公主多年控制南北走私之事,又借揽月楼之手掩护贩卖人口,如此巨大的收益,她确实守得很紧。”
“太子这些年明面上清廉节俭,实际上却养了不少兵马,两相结合,他们的合作关系也就能解释清楚了。难怪她那般疯狂敛财,还干着这般伤天害理的事情!”语气透着几分讽刺。
沈淮序轻轻点头,眉宇间透出深思:“温懿得知此事,才选择告诉我。太傅尚未彻底放弃太子,但已不再一心辅佐。他的态度变化,意味着朝堂局势已经开始倾斜。”
叶瑾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幽幽:“太子这些年一直稳重行事,未曾出过大错,但若他开始养兵,便意味着他不再满足于皇帝给予的权力。”
沈淮序目光沉沉,缓缓道:“天家无父子,储君之位,并不稳固。”
叶瑾轻笑了一声,声音淡淡:“我很好奇,太子在筹谋着什么。”
沈淮序抬眸,目光深邃如渊:“我也很好奇……长公主的野心,究竟有多大。”
叶瑾微微一顿,神色幽深:“不过,王爷,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最后才说?”
“怜儿的事情也很重要。而且,更紧急。”他目光深深地看着叶瑾,说完这话,又有些默然无言。
叶瑾眯了眯眼,忽然笑了:“王爷这意思,是在关心我?”
为什么更紧急?因为等下她回到揽月楼就要面对怜儿,也相当于面对长公主。
沈淮序闻言一顿,目光与她交汇一瞬,忽然移开,声音却依旧平静:“只是陈述事实。”
叶瑾轻嗤一声,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王爷,其实我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
“如果太子真的想谋划些什么……”叶瑾顿了顿,眯眼轻声道,“他会等到什么时候?”
沈淮序神色微微一变,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片刻后,他缓缓吐出两个字:“大典。”
叶瑾唇角微勾,眼底寒意渐渐浮现,她垂眸望着桌上的茶盏,仿佛透过茶水看见未来的风暴即将席卷而来,心头的弦也渐渐绷紧。
片刻后,她轻叹一声,抬眼望向窗外朦胧的夜色,语气淡淡却意味深长:“那可就离得不远了……”
揽月楼。
楼内灯火辉煌,檀香袅袅。舞台之上,一道纤细的倩影端坐于纱幔之后,半遮的面纱将她的容颜映衬得更加朦胧婉约。纤纤玉指轻拨琵琶,悠扬清丽的乐音如行云流水般流淌而出,透着几分清雅,也带着几丝缱绻,令人心神俱醉。
此刻,怜儿站在楼下,目光透过重重纱幔注视着台上的“阿萝”。明暗变幻的灯光下,那女子垂眸低眉,眉眼流转间透着与往日相似的清冷风情,举手投足皆有往日风采。
“阿萝姑娘果真不同凡响。”怜儿听见不远处的客人连声赞叹,“这琵琶之技,又精进了不少。”
怜儿目光微凝,仍紧盯着台上的人影。她总觉得今日的“阿萝”似乎与往日不同,可仔细看去,又难以确认究竟是哪里有异。
她迟疑片刻,终是压下了心中微弱的疑虑。揽月楼的规矩向来严格,台上之人若未主动召见,任何人都不能随意靠近。思索良久,怜儿决定暂且观望,转身将托盘中的茶点送往其他客人的桌前。
与此同时,揽月楼二楼的休息室。绿芜刚刚结束了第一段弹奏,回到房间稍作休息。
陶三关上房门,屏息站着,直到确定门外没人,才忍不住轻轻舒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幸好今日是绿芜姐姐假扮,否则若是换作我,怕是要露馅了。”
绿芜没掩住笑意,抬眸看向陶三:“你又不是阿萝,装不出来很正常。”
陶三撇撇嘴,压低声音道:“可话虽如此,刚才那个怜儿可真难缠,一连来了两次,送茶送点心,眼睛还贼亮贼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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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差盯着你看了。”
绿芜摇了摇头,轻道:“她盯得太紧,说明她还不确定,反而是好事。”她抬眸看向窗外,轻声道:“该回来了。”
话音未落,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纤细的身影悄然掠入,动作极快。
绿芜也是松了口气,连忙道:“回来了?”
叶瑾点头,语带笑意:“辛苦你了。”
陶三从一旁走近,压低声音道:“姑娘,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刚刚怜儿都跑来两趟了,似乎在试探些什么,但看她的反应,应该并未起疑。”
叶瑾闻言,眼底泛起冷然的笑意:“她盯得这么紧,就是因为今晚的行动有陷阱,所以她急于确认。”
“什么?!”陶三没忍住,绿芜也神色微变。
叶瑾食指在唇前比划了一下:”等晚点再说。”
绿芜走上前来,略带担忧地问:“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叶瑾微微挑眉,神色沉静:“继续演好你的‘阿萝’,该表演便继续演下去。”
陶三忍不住问道:“万一她再来查看怎么办?”
叶瑾低笑,眸中浮起一丝幽深:“放心,等会儿长公主那边收到消息,她就要没空了。”
绿芜闻言,轻轻点头:“那好吧,我便按计划,再去台上弹一曲。”
叶瑾颔首,声音柔和却又透着坚定:“放心,不会有事的。”
夜色渐深,揽月楼依旧歌舞升平。
而另一场暗中的角力,才刚刚拉开序幕。
沧都,微雨。
城南有一家不甚起眼的小茶馆,客人寥落,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潮意与氤氲茶香。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滴落于青瓦之上,轻柔绵密如同低语。
宇文珩踏入时,撑伞的侍从缓缓退至门外。他收起伞,拂去袖口几滴雨珠,抬眸望向角落里那抹纤细的身影,目光微微一顿。
半掩的竹帘后,叶瑾一袭素衣,纤柔的指尖轻拈茶盏,眉眼垂落,半张轻纱遮了她的容颜,只露出一双眼眸——疏淡清冷,又隐约透着几分摄人心魄的明丽。
这揽月楼的阿萝,他不是未曾见过,然而每次再见,总觉她又多了几分难言的韵致,像是一团迷雾,明明飘渺遥远,却总教人想要将她牢牢握在手中。
宇文珩心中泛起淡淡的涟漪,不动声色地掀开竹帘,踏步进去,缓缓落座在她对面。
他故作随意地为自己倒了杯茶,唇角轻扬,“阿萝姑娘今日竟然主动相约,实在稀奇。”
叶瑾闻言抬眸,纤长睫羽微微颤动,眉眼清冷如春雪消融:“若非有事,妾身怎好打扰公子。”
她唇角含笑,语调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揶揄,又疏离得不见半分刻意讨好之意。
宇文珩盯着她,目光深幽了几分,似笑非笑地开口:“怎么,遇上了什么棘手的难题?”
他说话间目光细细落在叶瑾微垂的眼帘、修长的脖颈上,似漫不经心,又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探究。
35. 第 35 章
女子的皮肤莹白如玉,因半覆轻纱,那双眸子便更加明亮灵动,如寒星映雪,又似潋滟秋水,带着若即若离的清冷与蛊惑。
叶瑾端起茶盏,轻轻拂开茶雾,唇角淡淡勾起:“难题算不上,不过是些有趣的小事罢了。”
她的声音如同清泉轻流,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笑,又疏离得不见半分讨好之意。
宇文珩的指尖在杯沿上缓缓摩挲,眼底闪过一抹探究之意:“愿闻其详。”
叶瑾慢慢放下茶盏,眉眼平静如水:“揽月楼有个唤作怜儿的小丫头。”
宇文珩闻言,微微挑眉,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一个小丫头也值得阿萝姑娘在意?”
叶瑾微微一笑,眸底浮起一丝幽深的涟漪:“这丫头近日似乎格外在意妾身,总在暗中窥探,时不时地出现在妾身身边。”
宇文珩眯了眯眼,目光微沉:“她有问题?”
叶瑾抬眸看他,纤长睫毛掩去几分眸光,语调不疾不徐:“也许她身上有公子想要的东西。”
宇文珩顿时来了兴致,唇角微微一勾:“看来阿萝姑娘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寻常之处。”
叶瑾不置可否,只指尖轻轻划过杯沿,姿态漫不经心:“阿萝与公子合作,自然也不会对公子有欺瞒。前晚阿萝出门办了个事,不过要找的人却不在,回到家却发现,怜儿姑娘又来找了我好几回。”
虽然这话说得不甚明白,但宇文珩知道她那日要出门去做的事是什么,自然会明白她话里的含义。
只是没曾想,宇文珩却仅仅似是有些紧张地问道:“可曾安好?”
叶瑾微顿,抬眸,眸底波澜淡淡,看不出她是否为宇文珩的紧张而动容。
“多谢公子关心,幸而没有暴露。”她语调平淡而含蓄,却又微妙地保持着距离,将自己的心思掩盖得严丝合缝,不露半分缝隙,“不过,我却不方便继续查,所以此事需要公子自己去验证了。”
宇文珩看着她镇定从容的模样,忽然生出几分微妙的不甘与探究的欲望,眸色渐渐幽深了几分。
许久,终于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道:“好啊,既然阿萝姑娘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是要去查一查的。”
叶瑾眼角微弯,嘴角带着淡淡的揶揄:“妾身不敢,愿公子一切顺利。”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宇文珩是聪明人,他能察觉到,叶瑾一定已经掌握了一部分线索,只是故意不说,而是想借他的手去撬开更深层的秘密。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愿意入局。
因为这本就是他的目的。
叶瑾见目的已达成,也不再多言,轻轻抬手掀起竹帘,起身欠身一礼:“如此,便多谢公子了。”
宇文珩瞧着她的身影,半眯着眼,眸光晦暗不明。
她步履从容淡定,从第一次见到她,似乎就是如此。
他抬手抚了抚衣袖,轻声低喃了一句:“……真是个危险的女人。”
雨雾氤氲,影影绰绰中,那抹素色背影已渐行渐远,消失在了朦胧夜色里。
长公主府内堂,灯影晦暗不明。
宇文姝端坐于主位,脸色阴沉如铁,修长的手指不耐烦地轻叩着扶手,指尖敲击声如同催命的鼓点,一下一下,令堂内众人愈发心惊胆战,无人敢多言一句。
片刻后,厅外匆匆进来一道身影,正是怜儿。
怜儿步履匆忙,神情却带着几分忐忑与小心,走到厅堂中央便跪了下来,低头禀道:“殿下,奴婢确认过了,昨晚阿萝一直在揽月楼中,并未离开半步,甚至还登台表演了一曲琵琶。”
宇文姝闻言眉心一动,手指敲击的动作骤然停顿了下来,眼底阴霾稍稍散去片刻,但转瞬便被更浓郁的怒意取代。
她眉头紧蹙,目光如刀般锐利地盯着怜儿,声音极冷:“确定是阿萝本人?莫不是你眼拙,看错了人?”
怜儿连忙低下头,语气更加小心翼翼:“奴婢再三确认过,确是她本人无疑。”
虽然心中隐隐还有些疑虑,但长公主此时明显动了真怒,她哪敢在这时候去惹怒主子,触霉头,只能选择最稳妥的说法,免得再招来麻烦,也不想让长公主觉得自己无用。
宇文姝盯着怜儿的眼睛看了良久,似是要从中看出些蛛丝马迹来,可最终仍是什么也没看出。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更冷,嘲讽的笑意在唇角缓缓浮现:
“看来本宫精心布下的局,不但没引出背后之人,反倒是让人笑话了去。”
她语气淡淡,听似平静,却更叫堂中众人胆寒不已。
原本她布下天罗地网,想要引出暗中屡次坏她好事的幕后黑手,谁知对方竟胆大包天,只放回了一个人,还故意留下一道挑衅的痕迹,明摆着在戏弄她。
她越想越气,越气越怒,眼底寒光更甚,倏然沉声喝道:“把那个废物也给我解决了,留着只会碍眼!”
众人心头一惊,却也不敢质疑,只连忙低头应了。
厅堂内一片死寂,唯有怜儿还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敢有半分动作,额头冷汗滑落,身子微微颤抖着。
宇文姝沉默了片刻,缓缓转动着腕上的玉镯,幽冷的声音再度响起:“不管是谁,竟敢一次又一次坏本宫的大事,本宫一定要将他揪出来,让他付出血的代价!”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在怜儿身上,微带几分不屑与厌恶:“这样看来,那阿萝也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角色,被宇文珩捧了几次,人就飘了。真是可笑!你不要再浪费精力在她身上,赶紧办正事要紧,你可别让人钻了空子,否则就提头来见吧。”
怜儿伏得更低了,连连磕头:“殿下教训的是,奴婢定不敢有疏漏!”
宇文姝冷笑一声,不再看她,只挥了挥手:“滚下去吧。”
怜儿如蒙大赦,连忙应了声“是”,迅速起身,跌跌撞撞地退出了内堂。
烛火摇曳,光影明灭之间,宇文姝眸色幽暗深沉,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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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浓。
琵琶声渐歇,余音袅袅,如夜雨敲打竹窗,缓缓散入檀香弥漫的厅堂之中。
叶瑾一曲既罢,在众人的叫好声中,从台上缓步退下,纤柔的身影消融在摇曳的灯火之间,步履轻盈地穿过后堂。
回到房里,她卸下半覆的轻纱,指尖微微拂过袖口的流苏,微微抬眸,就见陶三快步迎上来。
“姑娘,刚才可热闹了,可惜你在台上没看到。”
“何事?”叶瑾脚步未停,微微挑眉,随手将轻纱搭在桌案上,语调漫不经心。
“就是那个素秋嘛!她又在说不好听的话。”说到这里,陶三嘴都快撅上天了。
“哦……说我?”
陶三努了努嘴,语气颇有些不忿:“今天是没有提姑娘你,但素秋这张嘴啊,可也不仅仅是讨我嫌,方才她在众人面前讽刺云湘姑娘,说什么‘再红又如何,也不过是风尘之人,逃不脱这座笼子’,话里话外讥讽她活得太清高。”
她撇撇嘴,小声抱怨道:“云湘姑娘一向温和,虽不屑和她争论,可这次到底没忍住,回了几句。结果素秋脸色一沉,直接甩袖回房了。”
叶瑾听着,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一开始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毕竟素秋和云湘一直就是这般,她俩的“明争暗斗”在揽月楼已不是一日两日。
大约前段时间阿萝风头太盛,这才让素秋转移了目标。
然而——
想到上次在素秋眼中见到的“平静”,叶瑾心中又不由有些怀疑。
她没有回话,指尖轻轻摩挲桌沿,心思微微浮动。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看得出云湘城府极深,在这风月场中如鱼得水,手段细腻,懂得如何站稳脚跟。而素秋虽嘴硬心冷,但肯定不是真正冲动之人,毕竟她在揽月楼多年,从未行差踏错一步。
她们的“针锋相对”,在外人眼里或许瞧个热闹,可在叶瑾眼里,却未必无意义。
叶瑾若有所思,指尖轻叩桌面,思索片刻后,淡淡开口:“吵了便吵了,过几日不还是一样。”
她声音随意,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日常的纷争:“你帮我唤人来打扫一下房间,就说香粉洒了。”
陶三亲眼见到叶瑾把香粉盒子拂到地上,眼睛眨巴一下,明白过来。随即点头应是,转身出去了。
不多时,带着一名仆妇走了进来。
那仆妇身材微微发福,裹着一身寻常粗布衣裳,脸上带着几道浅浅的皱纹,神情带着丝讨好的笑意。
她低垂着眼眸,恭敬地行了一礼,声音温和:“姑娘,听说屋里洒了香粉,我来收拾一番。”
叶瑾微微颔首,示意她开始清理,而自己则走到窗边,静静望着外面渐渐平息的揽月楼,神色幽深。
“顺便替我办一件事。”她的声音低低传来,仿佛只是随口吩咐。
仆妇动作未停,只是手中帕子轻轻一顿,随即不动声色地应道:“姑娘请吩咐。”
36. 第 36 章
叶瑾指尖摩挲着窗沿,语气不疾不徐:“我有些担心素秋姑娘,你帮我去看看她。”
仆妇闻言,眼底划过一抹冷光,微微点头:“是。”
她动作麻利地收拾好桌上的香粉盒,又扫了扫地上的残粉,这才恭敬退下,悄然退出房门。
陶三简直惊叹,如果不是知道内情,她根本看不出这是孙芳琼假扮的。
果然,姑娘说得没错,她要学的还多呢!
……
揽月楼的热闹逐渐散去,客人们陆续离开,女子们各自回房歇息,整个楼内渐渐归于平静。
孙芳琼站在走廊的暗影处,静静地盯着素秋的房间。
这一盯,便是许久。
终于——房门微微开启,一道黑影迅速掠出,身手敏捷地穿行在走廊间,悄无声息地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孙芳琼目光一凝,悄然上前,发现房内果然无人,只在桌上燃着素秋常用的熏香,制造她仍在屋内的假象。
她立刻追了上去,动作极轻,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只见那道黑影悄然翻过后墙,迅速隐入夜色之中。
孙芳琼立刻绕到偏僻的小巷,借着暗影掩护自己,远远地吊在素秋身后。
只见素秋在夜色中穿行,步法极快,沿着偏僻的小道一路前行,避开了可能出现的巡逻,身法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最终,素秋停在了一处幽深的宅院前——抚幼院。
……
烛影轻曳。
桌上的一盏灯微弱地燃着,叶瑾心中挂念着今晚素秋的异常。于是,便再一次出现在绿芜的小院儿里。而孙芳琼如果发现了什么,也会来这里找她。
果然——
门口忽然传来极轻的敲门声,随即孙芳琼推门而入,动作轻缓地合上门,走到桌前停下,压低声音禀告道:“姑娘,素秋去了抚幼院。”
“抚幼院?”叶瑾微微一怔,随即目光渐渐幽深。
她当然知道这个地方。抚幼院是几年前沧都几位富商合资兴建的慈善机构,专门用来收养孤儿、救济无家可归的难民儿童,平日也颇有名望。这样一个看似普通的慈善之所,素秋为什么要悄悄前往?
“这个抚幼院是不是曾收过捐赠,我记得长公主是其中之一。”绿芜行走于市井,显然有些情报她还要更清楚一些。
叶瑾眉心轻蹙,手指轻轻叩着桌面,低声问:“确定是素秋?”
孙芳琼立刻回道:“不会有错,那人离开房间后,我去查看过,房间里没有人,而且那人虽然蒙着面,但是看身段就是素秋。”
“抚幼院……”叶瑾沉思,“我们一直怀疑长公主有别的据点,或许就是这里了。”
绿芜也同意地点了点头:“难道素秋也是长公主的人?
“我觉得应该不是。”孙芳琼摇了摇头道:“那地方围墙比较高,我不敢再靠近,怕引人注意,才赶紧回来禀告。不过我观察素秋的动作,她像是要去查什么,并没有直接进去。”
叶瑾微微颔首,目光却更加深沉了几分。
一个揽月楼里的女子,会武,还深夜潜入疑是长公主据点的抚幼院,素秋到底想查些什么?
抚幼院虽然名义上慈善,但实际如何,她也未曾亲自查探过。想到前段时间,她请沈淮序调查素秋和云湘的事,原本应早有结果,可因怜儿突然暴露,注意力被转移,结果到现在,那份调查仍未到手。
如今素秋的异常行动,越发让她心中升起了几分警觉。
她缓缓收回目光,声音平静:“我知道了。你们都先去歇息吧,这事也不急于一时。”
孙芳琼、绿芜轻声应下。绿芜叮嘱叶瑾:“你也早点回去休息,之前那个怜儿不还一直盯着你吗?可别被撞见。”
“我马上回,不用担心,怜儿暂时应该不会再盯着我。”
绿芜轻点了点头,与孙芳琼一同退出了屋子,房门被轻轻掩上。
屋内重归寂静,只有烛火微微跳动,映照着叶瑾清冷沉静的眉眼。她微微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桌沿,脑海中反复思量着刚才孙芳琼所说的每一句话。
素秋,抚幼院,长公主。
这几个词不断在她脑海中回旋,却始终无法拼出完整的脉络。
如果抚幼院真是长公主暗中经营的人口据点之一,素秋今晚冒险前去,到底想要查什么?她不太相信素秋会是长公主的人,因为以素秋平日处处针对云湘甚至针对她的作派,若真是长公主的人,未免太过显眼,这样的行事作风不太符和。
但如果自己的直觉是错误的,她的行为真的只是在掩盖呢?
想到此处,叶瑾的眉头不由得轻轻皱起。
她想起素秋这些年的种种表现——表面上处处锋芒毕露,言辞尖刻,但暗地里却谨慎异常,不与任何人亲近,极少泄露自己的心思。叶瑾甚至怀疑,素秋这么多年的作态,其实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方便暗中行动。
那么云湘呢?单纯只是揽月楼里的一个花娘?还是与怜儿一样?
叶瑾的指尖停顿片刻,眼底幽光微动。
或许,她应该找机会试探一下素秋的态度。
正在此时,房门外忽然响起极轻的敲门声,叶瑾抬头看去,便见绿芜已再次折返,神色间隐有几分异样。
“怎么了?”
绿芜压低声音道:“姑娘,有封信。”
叶瑾眉心微微一挑,接过绿芜递来的信笺,封口极为严密,上面甚至未署任何名号。
她指尖微动,拆开信封,只扫了一眼,便眸光微沉。
是沈淮序的字迹,看来是一场及时雨。
信中只寥寥数语,显然写得匆忙,却足以令她心头一震——
“云湘本名魏青妍,北沧人氏,父亲魏怀章曾任监察御史,驻守北境,负责监察当地军政。十年前,以私吞军饷、勾结地方势力之名获罪,魏怀章同其子魏敬安被下狱判了死刑,家眷被充做官奴。
但为何过了几年,魏青妍却出现在了揽月楼。
叶瑾垂下手指,北境十年前那场战役里,似乎隐藏着更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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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
信笺末尾,还有一行小字:“关于素秋,稍后再禀。”
……
恰恰好没有素秋的信息?
叶瑾缓缓将那封信放入烛火中,看着纸张一点一点燃成灰烬,她的眸光也随之渐渐凝聚起来。原本她打算等下就去拦住返回的素秋,探探她的底,但沈淮序的信却让她暂时打消念头。
再等等。
抚幼院坐落在沧都城西,宅院深深,墙高院阔,周围没有什么人。
今日,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静静停在院外,车帘落下,只能见里头隐约坐着人影。一位衣着考究的夫人自车中缓缓步出,头戴风绡,身披月白色织金广袖袍,气质端方冷艳,一身贵气无需刻意,便令人难以逼视。
她身后跟着两名宫装婢女,怀中抱着锦盒和食盒,姿态熟稔,一看便知并非首次来此。
院门一开,早有抚幼院的负责人迎上来,满脸堆笑:“夫人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
宇文姝微笑颔首,目光却淡淡扫过四周:“不必多礼,我只是来看望孩子们。”
她语气不重,但一出口便自带几分威压。负责人连连点头:“夫人请随我来,孩子们得知您要来,都高兴得不行呢。”
院中泥地已被洒水压过,孩童们衣衫整洁、脸颊红润,在丫鬟的指挥下整整齐齐地站在院中,见她入内,便纷纷小声欢呼着围上来:
“夫人!”
“夫人来了!”
几个小的更是想扑过去抱她的裙角,却被身后一名婢女厉声喝住:“没规矩的东西,不得无礼!乱碰夫人的衣角作甚?”
那婢女眉眼凌厉,手扬得极高,吓得孩子们登时僵在原地,眼里露出惧意。
“青鸢。”宇文姝眉头一皱,唤了一声婢女的名字,语气中带着责备。
她垂眸看向那倒在地上年纪最小的一个女孩,弯下身子,亲自扶起她,语气温柔:“孩子无心冒犯,何必如此苛责?”
“奴婢知错。”那婢女立刻伏身低头,口中请罪,动作规矩。
“回去抄院规十遍。”宇文姝淡淡道,语气似带责备,实则风轻云淡,没有半分怒意。
侍女低头领命,眼底却没有丝毫惶恐。
而宇文姝,则重新扶正簪花,面露浅笑,柔声道:“好了,都去领你们的衣服与糕点,别冻着饿着了。”
孩子们重新欢笑起来,院中又恢复了热闹气氛,仿佛刚才什么也未曾发生。
宇文姝垂眸淡笑,语气温柔:“乖,都回去吧,天暖了,我给你们带了春衣,别再冻着。”她就这样站在孩子们中间,眉眼温和,那张惯于冷冽森然的面孔,此刻却披上了一层柔光般的慈爱外壳,在一众孩童与教习眼中,仿佛真的是个仁心贵人。
直到所有视线散去,她在院内一间书斋坐下,目光才恢复惯常的冷意。
茶香袅袅,窗外阳光微斜,斑驳地洒入厅中。
案上刚斟好的茶还未散尽热气,一道修长的身影悄然步入偏厅,脚步极轻,未惊动厅外任何人。
37. 第 37 章
来人身着常服,身形修长,面貌俊朗温文,虽衣着低调,却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威势。
他落座后,只一眼,便有人送上新茶。桌案前早已置好两只茶盏,显然早有准备。
宇文姝缓缓抬手,淡声道:“你们都退下。”
婢女们欠身离去,房中只余下两人,片刻静默如水。
良久,那人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克制:“这里终究人多眼杂,下次最好换个地方。”
宇文姝抬眸,瞥他一眼,轻笑:“你放心,我名义上常来抚幼院送衣送食,谁能说什么?倒是你……身子骨金贵,又怕沾灰?”
男子没接她话茬,只是冷哼一声,略侧过脸。
宇文姝不以为意,修长手指捏起茶盏,轻轻旋动,漫不经心地道:“今日找你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
那人终于抬头,目光幽深,缓缓道:“什么事?”
她望着他,语调微沉:“前几日设局引蛇出洞,原以为能捉住幕后的人……结果那人不仅识破,手里还临时调来了不少帮手,行事极快。”
“不是外人?”男子眉头微挑。
宇文姝笑意浅淡,指节轻叩茶盏:“不是。”
“是谁?”
“别急,特别有意思。”宇文姝看他一眼,抬手拍了拍。
帘外立刻走入一名布衣男子,面貌普通,跪地行礼后沉声道:“殿下,属下奉命追查暗中搅局之人,昨夜行动时,与人撞上。那人熟稔沧都地形、善于脱逃,属下追丢之后,重新排查周边。”
他顿了顿,语气更低:“附近一户人家,与三皇子府走得极近。”
厅内空气骤然一紧。
男子轻倚椅背,半垂眼睫,语气淡漠中透着一丝冷意:“宇文珩。”
宇文姝轻哂一声,指尖敲击着茶盏:“真会藏,若不是这次撞上,我还以为他只会在饮茶看戏,流连花丛。”
男子缓缓道:“若他再查下去,便动手打压。若不行……废了他。”
宇文姝斜睨他一眼,指尖在盏沿轻转,唇角含着似笑非笑:“此话说得轻巧,只怕真动手,你这‘太子殿下’,也脱不了身。”
男子神色未变,却没有立刻反驳。
宇文姝垂眸抿茶,良久,缓缓起身,走到窗边,语气无波无澜:“这副牌,不是我一个人能打赢。”
窗外阳光倾洒,孩子们正乖巧地围在院子里排队领取衣物,阳光洒落,照出一幅温情图景。
“既然知道是谁,便不难应对了。”男人负手而立,眉眼淡漠。随即理了理袖口,淡淡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语罢,他转身离去,身影被阳光拉得极长,消失在抚幼院的另一道门后。
宇文姝未曾回头,待门扉阖上,她唇角笑意缓缓敛去,眼神变得锋利如刃。
“去盯紧三皇子府的动向。”她语气轻得仿佛只是随口吩咐,但屋内温度却仿佛骤降几分,“从今日起,不许再有失手。”
暗处有人应声而去。
她重新执起茶盏,轻轻一抿,眸光幽深如潭。
“你倒是稳得住,我却还得替你收尾。”
揽月楼内,灯火如昼,丝竹之声袅袅不绝。
台上,薄纱掩映间,一道倩影轻盈起舞。阿萝今夜穿了一袭银色轻纱长裙,裙摆如云浪翻涌,每一次旋转,都是一抹惊心动魄的风情。
阿萝纤指扬起,拂袖如飞鸿掠水,旋身之际,满堂宾客屏息凝神,只觉今夜的阿萝姑娘似乎更为绝美,让人几乎不忍眨眼。
楼上的某个席位间,三道卓然的身影落座一处,各怀心思,气氛凝滞而古怪。引得客人们在欣赏阿萝姑娘的舞姿时都不由频频抬头望去。
“真没想到,沈王爷竟然也会对这种场合感兴趣,”安昱端起酒杯,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沈淮序,“早知道你喜欢这调调,以后兄弟定常邀你同来。”
沈淮序淡淡瞥了他一眼,唇角微扬,不动声色地道:“多谢安小公子美意,本王还是更爱清静些。只不过今日恰巧路遇二位,安小公子盛情难却,总不好扫兴。”
安昱嘴角一抽,忍不住腹诽几句。这沈淮序喊谁不好,偏要喊他“小公子”,活像是在讥讽他。什么“盛情难却”,他明明只是一句随口的客套话,谁料沈淮序竟真的跟来了。
宇文珩含笑举杯,忽然开口道:“沈王爷难得赏脸前来,是一件高兴的事。平日见你行事处处小心谨慎,唯恐与我等亲近,令兄弟颇为伤心。今日可要畅饮才是!”
这话一出,气氛骤然凝固。
安昱眸光微动,意味深长地看看宇文珩,又看看沈淮序,旋即低头饮茶,作壁上观。
沈淮序却只是淡淡一笑,眼底神色更为淡然,悠悠道:“三殿下此言差矣,淮序敬太子如兄长。”
宇文珩说沈淮序不与他们亲近,暗指是否有别的心思,沈淮序却说自己与太子关系尚好。安昱心中暗暗心惊,面上却只装作什么也没听懂一般,低头轻啜茶水。
宇文珩神情略显僵硬,却又听沈淮序继续道:“沈家满门忠烈,如今仅剩我一人。幸好圣上疼惜,让我留于沧都,免除军务安心修养,知道淮序不爱出门,便允我随心而为。圣恩浩荡,淮序感激不尽。”
他声音不高不低,却足够让在场几人听清楚。话音一落,宇文珩手中的酒杯微微一顿。仿佛看到了多年前,昭武帝对五皇子挑衅沈淮序的那一番严厉的惩罚。
但毕竟他已不再是少年,脸上的笑容很快恢复如初,含笑道:“父皇之意也是吾之意,愿淮序一生顺遂。”
沈淮序微微颔首,轻轻举杯,唇边笑意淡如春风:“三殿下客气了。”
两人视线在半空交锋片刻,安昱迅速打起了圆场——
“好了好了,美人当前,今晚可是阿萝姑娘的新舞首跳,这么美的舞姿不欣赏,就太可惜了。”
宇文珩微微眯起眼眸,笑意未及眼底:“确实,阿萝姑娘的舞技,整个沧都都是数一数二的,沈王爷今晚这一趟,可是不亏。”
“确实很美。”沈淮序的目光也转向台上的叶瑾,眸光中满是欣赏。
安昱亦是兴致勃勃,笑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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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有趣了,瞧着沈王爷的淡然模样,我还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今日倒是为美人折腰了?”
沈淮序闻言,只是笑着道:“毕竟是太傅都夸的舞姿。”
台上的叶瑾正好旋过身形,眸光扫过全场宾客,视线不着痕迹地在沈淮序身上停留片刻,正好对上他的笑容,心头不由微微一动。
沈淮序怎么会来?
她面上不动声色,纤腰轻拧,如流云般从容舞动,台下叫好声不断。
一曲舞罢,满堂喝彩,叶瑾施然退下。
安昱笑意盈盈地鼓着掌,转头看见宇文珩、沈淮序都看着阿萝姑娘离开的方向。不由出声打趣道:“既然二位都如此欣赏阿萝姑娘,今晚便不如看看谁更有福气,能单独听她弹上一曲?”
宇文珩闻言,眸光微闪,却忽然笑道:“本殿下对阿萝姑娘自然十分欣赏,只是不知沈王爷是否也有兴趣?”
沈淮序抬眸,目光平静地看着宇文珩,缓缓一笑:“如此难得的机会,岂能拱手让人?”
宇文珩笑容微滞,眉心一皱,正欲再说些什么时,却又想起父皇对沈淮序表面上的宠护,终究只是轻轻笑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各凭本事吧。只是阿萝姑娘与一般人可不同,她是否会同意还未可知。如果阿萝姑娘不同意,淮序可得有雅量。”
安昱明显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古怪,心道这可不像宇文珩的作风,但看他神色平静,也只能沉默不语。
沈淮序倒是从容淡定,微微颔首:“自然。”
宇文珩不置可否,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片刻后,揽月楼后堂。
叶瑾刚换下舞衣,正整理妆容时,陶三悄然进门,低声道:“姑娘,三皇子派人来传了话。”
叶瑾轻轻挑眉:“他说什么?”
陶三神色古怪地低头禀道:“三皇子说,今夜沈王爷前来,他已让出了独处的机会,姑娘不妨亲自抚琴一曲,以示款待。希望姑娘看在与他合作的情分上,能替他好好款待沈王爷。”
叶瑾心中微动,抬眸一笑:“三殿下倒是给我安排上了。”
陶三有些不明白,问道:“三皇子这是想做什么?”
“大概能猜到一二。”
宇文珩倒是算盘打得好,明面上让了步,暗地里却打算让她替他刷沈淮序的好感,这心思,倒是打得比谁都精明。
“你去说一声,就是我知道了。”
陶三应是,转身出了门。
房门合上,叶瑾眼底的笑意渐渐褪去。
沈淮序倒是胆子大,也不知是否真算计到了一切。这个男人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猜了。
沈淮序此番前来,大概率是要跟她讲关于素秋的事,但明知一封信就可解决,却特意亲自走这一遭,又是为何?
叶瑾微微垂眸,片刻后唇角又浮起一丝淡淡笑意。
——无妨,这局面还挺有趣。
叶瑾起身,轻轻拂平裙摆,推门而出,步履从容,身影转瞬消失于廊间。
38. 第 38 章
得到三皇子青睐,又得太傅夸奖,叶瑾在揽月楼的待遇几乎是无人能及,除了独立的院子,她还有自己的待客厅。
此时,待客厅内灯影摇曳,熏香袅袅。
叶瑾来时,只见顾言抱剑守在门外,满面严肃,看到叶瑾的一瞬间,脸上神情细微地波动了一下,略一点头,让了开去。
叶瑾笑了笑,缓步踏入屋内,便瞧见沈淮序背对着门,负手而立,似在欣赏墙上一幅画卷。他的背影沉稳冷峻,单单是站在那里,便自成一股淡然风度,与这满楼风月格格不入。
“真是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沈王爷,妾身还真是没想到,阿萝受宠若惊。”叶瑾眸中带着几分戏谑,盈盈伏身,语调轻柔。
沈淮序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叶瑾的脸上,虽然覆着面纱,却能看出妆容精致,是他很少见到的样子。
“失望见到的不是三皇子?”
对于沈淮序话里那不明显的意味,叶瑾未做任何反应,只是唇角微勾,戏谑道:“三皇子随时可以见,王爷却是很难得。”
沈淮序不为所动,神色淡淡:“看来,你和三殿下的关系,比本王预想的要亲近不少。”
叶瑾唇角微扬,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王爷此来,恐怕也并非真的只为听一曲。”
沈淮序闻言,眼底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径直取出袖中的一封书信,递了过来。
叶瑾接过信笺,指尖轻拂上面细密的封口,眼底浮现一丝玩味的笑:“这封信是有多重要,竟值得王爷亲自送来。”
沈淮序微微挑眉,语气缓缓:“本王若不亲自来,又怎能看到揽月楼上这一幕好戏?”
叶瑾抬眸,眼波流转,笑容更深:“好戏?说的可是方才在席上,王爷与三殿下之间的明争暗斗?”
沈淮序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不过是应付场面的话而已,他当不了真。”
叶瑾轻笑一声,视线在他脸上细细掠过,声音微微压低:“可三殿下未必不当真。王爷如今可是沧都最炙手可热的人物,稍不留神,便要成了他人的香饽饽。”
沈淮序似乎对她的调侃并不在意,只轻叹道:“曾经的沈家或许是,但现在……这些热闹参与得越多,本王离死也就越近一步。三殿下的心思,不必在意。”
叶瑾听着这话,眸色微微一动,竟不由地沉默下来。
她忽然意识到,这位表面云淡风轻的男人,其实比谁都明白自己的处境。方才那番言语针锋相对,不过是在自保。
“那你还来?”叶瑾收起了玩笑的神色,难得露出一丝认真,“如果被人发现你与我私下见面,未必是好事。”
“所以……我正大光明的来了。”沈淮序淡然一笑,目光幽深:“有些事,不当面说清楚,本王总觉不踏实。”
叶瑾眸中划过一丝幽光,缓缓拆开信封。
信中短短几行字,寥寥勾勒出素秋的身世:
“素秋本名吴秋秋,沧都人氏,母亲早逝,父亲续弦。继母产子后,以家贫难继为由,将她卖入青楼。”
叶瑾迅速扫过这段文字,眉心却渐渐蹙起。
太普通了,普通到根本无法解释素秋为何会有一身武艺,更解释不了她为何要调查抚幼院。
“这份情报……是假的?”她抬眸看向沈淮序,眸色微沉。
沈淮序摇了摇头,眼底含着一丝意味深长:“是真的。”
他微顿,抬手轻轻点了点叶瑾手中的信笺:“但‘素秋’这个人是假的。”
叶瑾眉梢微扬,果然不出所料。
“其实早在你传消息给我,说素秋身手不凡的时候,我就怀疑过这份资料的真实性。因此,这份情报一直没送到你手上,”沈淮序解释道。
叶瑾挑了挑眉,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现在查清楚了吗?”
“有了一些线索,也有些推测,”沈淮序的神情愈发郑重,“你要不要听一听?”
叶瑾闻言,心中忍不住吐槽——沈大爷你人都亲自来了,还问我要不要听,这不是逗我玩吗?
似乎看透了她内心的腹诽,沈淮序唇角微扬,不再卖关子:“魏青妍,也就是云湘,她的兄长魏敬安有一妻,名叫程筝。”
程筝?
叶瑾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名字,脑海中隐约浮现了一个可能的答案,却没有打断沈淮序。
“程筝父亲是武将,她自幼习武,与魏敬安因一场意外交手相识,后嫁入魏家,夫妻二人情深意笃。她与小姑子魏青妍关系极佳,就连严肃的魏怀章对她也是赞赏有加,魏家一度是北境人人称羡的佳话。”
沈淮序略作停顿,继续道:“十年前,魏家忽然获罪,程家为了自保迅速与魏家撇清关系,程筝也与魏敬安和离,回到程家未再露面,不久便二嫁远走。”
“和离……”叶瑾低声重复了一句,微微皱眉,“她真的愿意吗?”
沈淮序摇了摇头,接着说道:“程家对外称程筝已看破尘缘,愿意和离归家。当时魏家已倒,魏敬安无力保护妻子,所以他放程筝离开是有可能的。”
“而后呢?”叶瑾隐隐觉得这里面的故事不可能这么简单。
“后来程家对外宣称程筝二嫁,但没有人知道她嫁去了何方,只说是不想再去魏家有牵扯,于是远嫁了。”沈淮序缓缓道。
叶瑾眸中闪过一抹恍然:“所以你的意思是,素秋,很可能就是当年的魏家嫂嫂——程筝?”
“不论传言是否为真,这个程筝后来所有的事情都是程家出面,她再也没有露过头,就有疑点。”沈淮序语气肯定,“你所说的素秋不仅会武,还出现在揽月楼这样便于打探消息的地方,极可能就是程筝隐姓埋名,为了调查魏家当年的冤案。”
叶瑾微微蹙眉,“若程筝与魏青妍关系亲密,魏青妍为何又不认出她来?”
沈淮序沉吟片刻,道:“要么是魏青妍出事时年纪尚小,魏家覆灭后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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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沦落青楼,与程筝十年未曾相见,加上程筝刻意隐藏身份,她没能认出自己的嫂嫂。要么就是……两人早就相认,但装着似有矛盾,为了某个目的。”
叶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觉得应是后者,这个一探便知。”
沈淮序又道:“我想要找到当初魏家的下人,但是却死的死散的散。程筝和离后回程家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但是她二嫁时,却并没有带着这个丫鬟,对外的理由是放她去嫁人。”
“找到人了吗?”叶瑾问道。
沈淮序点头又摇头:“人是找到了,但却去世多年,听说是难产死的。”
“线索断了。”叶瑾低语。
“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但没想到的是他的丈夫却说自己的妻子不是难产死的,是被人害死的。害她的人就是程筝。”
叶瑾一时都愣住了,她确实没想到是这样的走向。
“然后呢?”
“那男人要了银子,才肯开口说出真相。原来当年魏家倒了之后,程筝的贴身丫鬟怕她殉情,自作主张下药迷晕她,强行将她带回程家。但程筝清醒后大闹一场,在得知父亲要安排她二嫁时,便偷跑出了程家,从此不知所踪。
“那所谓的嫁人,应该只是程家随便找了个人代替吧。”听完沈淮序的话,叶瑾心中诸多疑惑终于逐渐明朗起来。
“后面的事情就不太好查了……”沈淮序说到这里,却突然话风一转,“阿萝姑娘,是否该为本王弹奏一曲了?”
叶瑾:……
好吧,确实沈淮序都进来这么久了,如果一直没有琴音响起,不知道远处窥探的会联想到什么。
叶瑾心知沈淮序所言非虚,待客厅内如此安静,确实容易惹人怀疑。她微微挑眉,目光流转间,唇角带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既然王爷亲自来此,那妾身自然不能怠慢。”
她话音落下,径直起身,走到一旁的琴案前落座,纤纤玉指拂过琴弦,悠然一挑,清冷如水的琴音便缓缓流泻而出。
沈淮序静静看着,目光幽沉,眼底隐有几分难以捉摸的情绪翻涌。
曲调缓缓展开,悠扬清透,绕梁而起,仿佛春溪初融,水光潋滟,又似秋月无边,清寒入骨。
叶瑾的目光未再看向沈淮序,而是低垂着,指尖拨弦,神色认真而沉静,宛如沉浸于琴音之中,心无旁骛。
沈淮序负手而立,目光却渐渐柔和下来。他想起两人初见之时,她在暖香阁那惊艳一舞,亦是这般从容淡定,仿佛世间的一切风浪都扰动不了她分毫。
她与宇文珩周旋、与安昱过招,哪怕身处沧都最深的风月场中,也游刃有余。哪怕身处险境,仍有着极为惊人的镇定与决断,这些日子与她交锋越多,他便越觉得她深不可测。
但此刻,眼前弹琴的女子,却又显得安静温柔得不可思议。
沈淮序眼中微光闪烁,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丝疑惑——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她?
39. 第 39 章
沈淮序静静听完了一整曲,琴音渐歇,余韵袅袅。
叶瑾缓缓收回手,抬眸望向他,微微一笑,语调轻缓:“王爷可还满意?”
沈淮序眼底浮起淡淡笑意,微微颔首,声音柔和了几分:“甚好。”
叶瑾盈盈起身,漫步走回座位,唇边笑意未褪,声音却压低了几分:“王爷刚刚说,后面的事情不太好查……这话,恐怕不只是指素秋吧?”
沈淮序微微挑眉,未置可否:“你猜得不错,素秋的确只是其中一环,背后的东西……恐怕比我们想的更复杂。”
叶瑾闻言,心中隐约升起一丝不详之感:“你是指,魏家、程家背后,可能涉及到当年北境之乱的真相?”
沈淮序缓缓点头,语气愈发凝重:“当年魏怀章监察北境军政,他的为人我父亲曾多次夸奖,且那件事多有疑点,却没有任何人有想要查的意思。”
“你觉得他们是被构陷的?”
“是,但还缺少证据。”查了这么多年,他当然不可能一无所获,但关键证据却始终没有拿到。
“如果素秋真的就是程筝,那么一切就很好解释了。”潜伏在揽月楼忍辱负重,恐怕就是为了查清这场冤案背后的真相。只可惜……
沈淮序眸光微沉:“背后的东西深不可测,当年牵扯到的人非常多,远不是她们俩能撼动的。若真让她们继续查下去,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叶瑾闻言,心头微微一震。
沈淮序声音愈发低沉,“甚至,她的出现很可能已经引起了长公主府的警觉。”
叶瑾微微蹙眉:“你认为长公主府的人,已经盯上她了?”
沈淮序沉默片刻,道:“至少我知道,最近抚幼院一带防卫骤然增强。”
叶瑾眉心一跳:“长公主恐怕不只是因为素秋而警惕……”
沈淮序微微一笑,淡然道:“不错。长公主的人前几日与宇文珩的人撞了个正着,双方都互生疑心,防备顿时升级。素秋无意中闯入,恐怕也会被盯上。”
“这样一来,素秋岂不是危险了?”叶瑾略作沉吟,片刻后轻轻一笑,“那我就得先与她们见上一见了。”
沈淮序道:“此事既与你我有关,我们便不能袖手旁观。但如何既保护程筝,又不引人注意,却要仔细斟酌了。”
“不过我很想知道,长公主的人是如何与宇文珩的人撞个正着的?”叶瑾笑意染上眉眼。
沈淮序一时晃了神,半晌才轻咳了咳:“大约是……有外力相助吧。”
“哦?”叶瑾挑眉,“那看来这外力姓沈吧!”
沈淮序笑而不答。
叶瑾摇了摇,轻叹一声:“沧都这水可真够浑的。”
“小心些。”沈淮序目光微深。
“知道。”叶瑾唇角微勾,“水不浑……我又怎么摸鱼呢!而且我还可以将水搅得更浑。”
沈淮序始终凝视着她的神情,低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叶瑾微微一笑,语气平静却坚定:“自然是想办法将她拉拢过来。”
沈淮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果能成功,她们或许会成为你极为有用的助力。”
叶瑾瞥他一眼,微微挑眉:“王爷不劝我谨慎行事?”
沈淮序淡淡笑道:“我只提醒一句,这件事既涉及魏家冤案,背后牵扯的不止长公主,或许还有安国公府。”
叶瑾眉心一动,随即神色微沉:“好”
沈淮序:“沧都这局棋很大,也许还有在最顶上坐着的那人,落子稍有差池,便满盘皆输。”
叶瑾沉默片刻,忽然一笑,语气透着几分轻松:“但若下赢了,岂不是很有趣?”
沈淮序眼底掠过一抹淡淡的柔意,低声道:“既然你已决定了,本王便拭目以待。”
叶瑾笑着颔首,抬眼看向窗外的夜色,语气不急不缓:“天色已晚,王爷若再不走,外头的三殿下怕是要误会了。”
沈淮序看了她一眼,唇角微抿:“入戏太深了。”
“哈哈哈……”叶瑾实在没忍住,笑了。
“你……”
“姑娘——”
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是陶三。叶瑾便明白,沈淮序不能再待下去了。
“今日与王爷相谈甚欢,不过时间不早了,王爷请回吧。”
“看来只有日后有机会,再聆听姑娘的琴音。”沈淮序起身,一派风度翩翩。
叶瑾盈盈一笑,起身相送,状似不经意地低声提醒:“王爷慢走,夜路难行,望王爷小心些。”
沈淮序微微颔首,目光深沉地看了她一眼:“阿萝姑娘亦要小心,毕竟……夜色正浓。”
说罢,他轻轻掀起门帘,步履从容地走出了待客厅。顾言在门外见主子出来,立即恭敬地行礼,随即二人一前一后,踏着夜色而去。
待房门重新掩上,叶瑾方缓缓坐回座位,抬手揉了揉眉心,唇角的笑意渐渐隐去,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陶三见状,小心翼翼地走到近前,低声问道:“姑娘,沈王爷怎么突然亲自来了?三皇子又在打什么主意?”
叶瑾垂眸轻笑,声音淡淡:“还能是什么?都盯上了沈王爷这块肥肉,想拉拢,又怕拉拢不成,反倒得罪了人。三皇子是借我的手,替他刷些好感。”
陶三若有所思,微微点头,又问:“那倒是方便了沈王爷。”
叶瑾唇角微勾,眼底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他聪明得很。”
陶三闻言,不禁眨巴了两下大眼睛:“姑娘对沈王爷真不一般。”时常便要夸一夸。
叶瑾:“……”陶三不说话挺好的。
陶三抬眸看她:“那三皇子那边?”
叶瑾指尖轻轻叩击桌案,眸色渐深,唇角却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我们本就是合作关系,他想要我帮他,那我做便是了。”至于结果……又与她何关?
陶三怔了一瞬,渐渐明白过来,不由心中升起了几分敬佩:“姑娘也聪明。”
叶瑾:“……”
“王爷过来是不是告诉姑娘,关于素秋的事?”
“是,我要与素秋见一见。”叶瑾缓缓起身,目光清冷地望向窗外夜色。
陶三微微点头,神情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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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带忧虑:“可素秋与姑娘一向不睦,她未必肯信你。”
叶瑾轻笑一声:“她现在需要的不是信任,而是援手。再者,就算她不信我,也必须先信一信我手中的筹码。”
“筹码?”陶三一愣。
叶瑾目光沉静:“魏青妍,就是最好的筹码。”
陶三眼中倏地闪过一丝了然,连忙点头道:“奴婢明白了。”
叶瑾微微颔首,目光落回桌上的烛火上,眼底浮现一丝难以察觉的坚定:“眼下的平静不会持续太久,既然风浪将起,不如我们先把它掀个彻底。”
屋内烛光轻晃,叶瑾立于窗前,面容冷静如初,思绪却已悄然拉开了一张庞大的网。
阿萝并不会每日都上台,谁让她有三皇子做靠山呢。次日揽月楼内,上台表演的是云湘,收获的喝彩声也不少。
素秋又忍不住说了几句酸话,这次恰好被管事听到训斥了一顿。本来管事还要惩罚她,却因云湘帮着说情,管事也就懒得再搭理素秋。但她却只冲云湘甩了个白眼,扭头便走了。
曲终人散,楼内的喧哗也渐渐散去,揽月楼灯影渐息。二楼回廊处依旧残留着热闹后的余音,叶瑾步履轻缓地走来,远远便看见那道静坐案前的纤细身影。
云湘还未回房,依旧着精致妆容,手中茶盏却已凉透。她姿态娴雅,神色温然,仿佛此前在众人面前与素秋那番交锋,并未在她心头留下一丝波澜。
叶瑾缓步而至,语调带着一丝浅笑:“夜都这般深了,姐姐竟还未歇下,莫不是在等谁?”
云湘抬眸,眉眼柔和:“只是这厅中清静,难得耳根子安宁,坐坐罢了。”
“原来姐姐也会觉得素秋姐姐过于热闹。”叶瑾轻轻一笑,在她对面落座。
云湘略有一瞬迟疑,随即轻轻一笑,语气不急不缓:“她那人嘴快,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若句句都往心里去,未免太累。”
叶瑾将她神情看得分明,似笑非笑道:“姐姐倒也宽厚。素秋今夜说话可不算客气,你还替她遮掩,我倒想知道……素秋姐姐是否领情?”
云湘神色一顿,却没有急着开口,只是将手中茶盏放下,语气温和道:“她虽不讨喜,却也未做下什么真错。何况我与她共处多年,见惯她这般模样。”
她顿了顿,神情微敛:“说到底,也不过是我看惯了人情冷暖。若人人都计较过往,怕这楼里早翻天了。”
叶瑾眸光微微一动,淡淡道:“姐姐说得极是,只是你一向惜言如金,今日却说得这般多,倒叫我意外。”
云湘垂眸,轻声一笑:“难得你愿听,我便多说几句罢了。”
两人对坐,语气温和,眉眼含笑,然桌面下的探查与试探却暗流涌动,皆不动声色。
片刻后,叶瑾起身,笑意淡淡:“姐姐这心性,我佩服。只是夜深了,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云湘点头,温声应下:“你也是。”
叶瑾离开前,回身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幽光。
——不肯承认,却又不避嫌,云湘这份态度,倒比她以往更耐人寻味。
40. 第 40 章
夜色如墨,寒风乍起。
素秋一身夜行衣,从揽月楼后门悄然掠出,身形轻盈地没入街巷之间。
她的动作熟稔利落,显然早有筹谋。自从那晚探查抚幼院差点出事,她便心中起疑,越发确定那里藏着关键线索。但她也清楚,若想再深入,恐怕会更加困难。
但是……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她不想放弃。
绕过两条巷子,素秋走得极稳极快,眼看即将转入那条通往抚幼院的偏僻小道,却在巷口猛地顿住了脚步。
月色下,一道人影正负手而立,静静地等着她。
一身黑衣,即使在寒风中,也能看到身形纤细修长。那人回头,露出半张覆着面巾的面容,眼神沉静如水,却带着掩不住的锐利。
“阿萝。”素秋下意识地低声开口,眸光警惕。虽然与平日覆着轻纱不同,但素秋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深夜独行,素秋姑娘倒是好兴致。”叶瑾淡淡一笑,“不过——这条路今晚走不通。”
素秋眉头微蹙:“你要坏我的事?”
“非也。”叶瑾摇头,“我自然是要帮你。”
“帮?”素秋哼笑,“你准备怎么帮我?”
叶瑾语气平缓,“我知道你的目的。”
素秋面色微变,指尖悄然扣紧了袖中暗器。
叶瑾看得一清二楚,却毫不在意,只向旁边一指:“不远处有处茶楼,我请你喝茶。”
素秋冷冷道:“大晚上的喝什么茶!”
“是杯好茶。”叶瑾含笑转身,言语轻描淡写,“走吧,如果你还不想死,也不想你要查的事,就此被掩埋。”
素秋沉默片刻,终是缓缓跟了上去。
……
素秋跟着叶瑾穿行在寂静的夜巷中,脚下的石板泛着微凉的月光。随着行程愈深,周围的街道愈发狭窄偏僻,四下无声,唯有风吹瓦面的细响在耳边回荡。
她本还在警觉叶瑾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前方却赫然出现一间早已打烊的茶楼,檐下悬着一块精致牌匾,写着“酿仙居”三字。
素秋倏然停住,语气一冷:“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进茶楼喝茶。”叶瑾回头一笑,目光平静,“不过——不是走正门。”
话音未落,她已熟稔地绕到侧墙一角,翻身而起,身形轻盈如燕,干净利落地越过高墙,几乎没落下一丝声响。
素秋目光微凝,盯着那处墙角片刻,还是随之而动。纵身跃起,衣袂翻飞,稳稳落入后院。
她方一着地,目光已迅速扫视四周,手中暗器早已扣紧:“若是设局——”
“你早没机会动手了。”叶瑾语气温和,语意却笃定,“放宽心,这里是我的地方。只是大晚上的带你走正门,不太方便。”
素秋眉头紧蹙,却终究没有出手。茶楼后院不大,地面干净整洁,两株寒梅静静立于角落,夜风拂来,香意幽幽。
叶瑾推开一扇靠墙的窗,领她步入一间温暖的小厅。厅中陈设素雅,炉火正暖,桌上茶盏尚温,仿佛有人方才离去,又像是专为她们而留。
素秋缓缓落座,眸光在屋中扫过,问道:“你怎么会有这处地方?”
“茶楼是我托人打理的,如今掌柜娘子,是我旧识。”叶瑾随意拂了拂衣摆,落座倒茶,动作从容,“多个营生多条路嘛。”
素秋垂眸,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衣角,却没说话。
“你查抚幼院查了许久,不如说说,你查到了什么?”叶瑾抬眼看她,神情平静,“放心,我不是套你话。我会说我知道的,你也说说你的,我们各取所需。”
“我凭什么相信你?”素秋语气中仍存戒意。
叶瑾微微一笑:“互利互惠罢了,揽月楼背后的人是长公主,抚幼院亦是,我相信这一点你一定已经查到了。”
素秋神情震颤,这件事是她查了这么多年才摸到的,没想到阿萝才来多久,就……
见她似乎变得沮丧,叶瑾笑道:“其实能这么快找到抚幼院……也多亏了你。”
素秋眉眼微动,终于抬眸:“你跟踪我?”
“抱歉,”叶瑾坦然点头,“但我必须确定你是敌是友。”
“所以你查到了?”素秋语气微寒。
“没有太多,不过我没有恶意。”叶瑾轻抿一口茶,忽而道,“程筝。”
素秋身体一震,眸中冷意骤起,手下意识抬起,却被叶瑾一句话压了下去。
“我还知道云湘姓魏。”
空气一时凝滞。
素秋死死盯着叶瑾,眸光如刃,许久之后才缓缓收回手,却仍未放松警惕,语气冷肃:“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我在查什么,为何不揭发我?又为何……要帮我?”
叶瑾不疾不徐地开口,语调温和却坚定:“因为,有人告诉我,他相信魏大人与魏公子的为人,相信他们当年是被冤枉的。”
她抬眸直视素秋,声音低缓却字字清晰:“而你想查的真相,也正是我想追寻的。”
她顿了顿,神色渐沉:“我不想眼睁睁看着有人白白送命。抚幼院不是你一人能撼动的地方。你若今夜真去了,恐怕……十有八九,凶多吉少。”
这句话让素秋微微一震,神情复杂。她缓缓坐下,沉声问:“那你想知道什么?”
“这些年你查了那么久,应该已经发现了。”叶瑾倒了一杯茶,推至她面前,语气平静,“揽月楼,乃至抚幼院,都与贩卖人口脱不开关系。我想要一个证据——能确凿证明,抚幼院与长公主之间,存在秘密往来的证据。”
素秋抿了抿唇,终于放下戒备,接过茶盏,低头啜了一口,许久才道:“我曾在揽月楼见过一个人,行为、神态都不像寻常客人。我起了疑心,便偷偷跟着,意外听见他与楼里管事交谈,提到……货物数量和送达时限。”
叶瑾眼中寒意微闪:“贩卖人口。”
“是。”素秋点头,脸上浮现难掩的愤怒,“那人并未认出我,可我却记得他——十年前,他曾出现在魏府,是魏怀章亲自接待过的人。”
“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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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瑾神情一动。
素秋目光深了几分:“后来我跟踪他出了楼,见他进入了抚幼院。那时我便起了疑心。直到前阵子,我出门买东西时再度遇见他。他虽然换了装扮,模样也略有不同,可走路的姿势、细微神态却没有变。我认出了他。”
“你确认?”
“我确认。打听之下才知,他如今是长公主府下辖的管事,负责抚幼院的事务。”
话音落下,屋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十年前出现在魏府,如今出现在抚幼院,又是长公主府的管事。再想到十年前沈家军覆灭,魏家被诬陷,这一连串看似不相关的事,如今却仿佛在无声中拼凑出某种隐秘而骇人的真相。
长公主,太子,甚至——皇帝?
叶瑾轻轻抿了一口茶,眉眼沉静:“你想查的东西,恐怕不是‘撼动不了’,而是……根本没人愿意让你撼动。”
“抚幼院的背后,不止有长公主。”
这话让素秋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却没有多问。因为她也早有预感。
早在查出抚幼院与长公主关系之时,云湘便已提醒过她,这背后恐怕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张网。
“我知道。”她低声道,语气压得极低,“可我别无他法。”
“我知道你执着。”叶瑾望着她,语气缓了几分,“但执着不代表孤注一掷。”
素秋低声问道:“那你说,路在哪里?”
叶瑾目光清明,语气温和却坚定:“有时候,一条路堵死了,但我们可以选另一条。”
素秋眼神发冷,轻声道:“若没有路了呢?”
“那就自己——走出一条路来。”
两人对视良久,叶瑾语气平淡,神情不显波澜,却自有一股难以忽视的笃定。她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又像在夜色深处点燃一盏灯,让素秋忽而心生一种错觉——她说的,也许是真的。
素秋眼神微动,忽地起身,屈膝就要跪地,动作迅疾而果断。叶瑾眼疾手快,立刻起身将她扶住,语气一凛:“素秋姑娘,不必如此。”
“若姑娘你当真能助我昭雪魏家的冤屈,素秋哪怕粉身碎骨,也愿一试。”她声音低沉,唇角紧抿,眼中有太多情绪翻涌,委屈、不甘、仇恨与坚决交织其间。
叶瑾缓缓松手,示意她坐下:“我早说过,我们是合作。若真要真相大白,最终靠的还得是你自己。”
素秋神色微滞:“我?我能做什么?”
叶瑾轻啜一口茶,放下茶盏,语气缓慢却字字铿锵:“三皇子。”
素秋身子微颤,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继而冷哼一声:“原来如此。怪不得你来沧都没几天,就能抢走云湘的风头……敢情你是他的人。”
叶瑾眉梢一挑,突然觉得素秋说话不好听,可能不仅仅是装的,她本性就是如此。
但叶瑾也没有解释,只是轻轻扫了素秋一眼,言归正传:“你所掌握的情报,对三皇子未必有用。魏家的案子,时机未到。这件事,宇文皇室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想要真相大白于天下。”
41. 第 41 章
“宇文皇室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想要真相大白于天下。”
这话令素秋神情凝重:“你想说,三皇子也并不在意长公主做了什么?”
“长公主如何,并非三皇子想要的结果。””叶瑾语气一转,目光沉稳如水,“你是否在抚幼院见过一个二十七八岁、仪态不凡、有些女相的男子?”
素秋眼神骤变,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头——她脑海中已浮现出那个被称为北沧太子的身影,眉眼温和却锋芒内敛,恰恰与这番描述重合。
心神俱震,但好似又不觉得意外。素秋迟疑道:“可……我未曾见过。”
“但你可以见过。”叶瑾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自然有我的消息来源。”
这话并不是在诓她,今日沈淮序刚传来了消息,他的人本就在盯着太子,虽然不能靠太近,但太子今天来了抚幼院附近,却是准确消息。
素秋微微屏息。叶瑾继续道:“长公主府与太子府若有勾结,便是三皇子最想要的。可他要动手,得有名目,有人证。”
素秋霎时明白了。
叶瑾语气缓慢,却每字清晰:“有些大山仅靠自己很难移走,所以借力又有何不可?你需要做的,仅仅是露个头。”
素秋冷笑:“你是想说——让我暴露自己?”
“是暴露。”叶瑾看着她,笑意敛尽,眼神沉静得几乎让人心悸,“但也是机会。”
“你要用我做诱饵?”素秋语气骤冷。
“你不本就将自己放在诱饵的位置上了吗?”叶瑾反问,“你可以选择,我不强求。”
素秋怔住了,嘴唇微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烛光微颤,两人对坐于幽静的后院茶楼中,外头寒风呼啸,风声裹着远处犬吠和夜巡的脚步,仿佛在告诉她们——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素秋沉默了良久,才低声道:“好。”
叶瑾忽地笑了,那个压迫感便没了。
素秋忽地看着她:“你在试探我。”
“不是试探,是确认。”叶瑾语气缓和,“此事终究会有风险,若你退缩,那我便不会将你牵扯进来。”
“你说我不会有事,为何?”素秋眯眼看她。
“现在不能说。”叶瑾语意微顿,旋即低声道,“怜儿,是长公主的人。”
素秋眸光倏然一凛,却并不显得太过震惊:“果然。”
有些人总会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甚至看不起她们这些身在花楼中的女子,但悲哀的是,正是因为她们身在花楼中,察言观色的能力却从来都不差。
“任何事情直接告诉一个人,都没有让这个人自己查到更让他相信。”
素秋不明白地挑了挑眉。
“宇文珩。”说出这个名字,叶瑾眼神平静,“他正在查怜儿,想一探长公主府的底,如果你顺势与怜儿发生冲突,宇文珩一定会发现。”
素秋眉头一跳,这一刻,她不那么确定,阿萝真的是三皇子的人?
叶瑾继续道,“若让他误以为你掌握了什么,那便正中他下怀。”
素秋明白了。
“要透露给他的消息便是——我在抚幼院见到了一位二十七八岁,有些女相的男人。”
叶瑾笑了,道:“皇位谁不想要呢。”
宇文珩最初应该就动了心思,在知道揽月楼那背地里阴暗的生意是长公主在背后操作,他的目的就明确了,他想要钱。但他拿不到,于是,他便需要一个突破口。
叶瑾觉得,甚至宇文珩早就知道揽月楼背后之人是长公主,所以在阿萝出现时,他便顺势而为。
素秋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眼神晦暗难明。
空气静默下来,烛火轻晃,映出两人神色各异。
良久,素秋才终于开口:“若我真照你说的做,宇文珩却把我交出去,该如何?”她不怕死,但她怕连累云湘。
“他不会。”叶瑾缓缓摇头,语气笃定,因为宇文珩有欲望,“他需要你活着。把柄死了,就没用了。”
两人四目相对,终是素秋先缓缓移开视线。
“我知道了。”
素秋终于点了点头。
“合作愉快。”叶瑾站起身,拍了拍衣角,伸手将窗子掀开一条缝,夜风灌入,吹动她鬓边碎发。
“走吧,该回去了。”
素秋深吸一口气,也站起身,随她一道,从茶楼后门悄然离去。
夜色沉沉,揽月楼后院一隅,灯火未熄,夜风掠过纸窗,烛焰微颤。
素秋轻推门扉而入,步履无声。
云湘倚坐窗边,手中茶盏未饮,身影在烛光下投出细长的剪影。听见脚步声,她微微侧头,语气温缓:
“回来了?”
素秋轻轻点头,神色平静得过分。她走到桌边坐下,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我答应她了。”
云湘指尖一顿,垂眸掩去眼底的波动:“是阿萝,对吗?”
素秋颔首。
“她今晚来找我,我便猜到你迟早会做决定。”云湘轻叹一声,抬眼望她,“本想拦你。”
素秋抿唇一笑,那笑意却藏着几分温柔与无奈:“你知道,你拦不住我的。”
云湘一时无言,良久才问:“你信她?”
素秋摇头:“不是信,是选择。”
她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衣角,一字一句,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心意:“这条路……我们已经孤独地走了太久。我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也许会什么都查不到。可现在,有人出现在前面,点亮了一丝光,我想试一试——哪怕只是可能。”
云湘静静望着她,眼中终浮出一丝压抑的急切:“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出错……”
“我想过。”素秋声音低柔,却异常清晰,“你以为我没怕过?可怕又如何?若连死都不怕,我还怕什么?”
她微微一笑,眼中却是长夜般的深沉:“这些年,我什么都能忍,连投身风尘都能忍。如今好不容易看见机会,我不想再错过了。”
云湘垂下眼帘,声线低得几乎听不清:“你太急了。”
“不是急,是时机到了。”素秋抬眸望她,目光坚定如炬,“你我心里都明白,若再拖下去,恐怕永远都查不下去了。”
云湘沉默,良久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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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声开口:“你不是因为阿萝一句话就动摇的。”
“不是。”素秋轻声回道,“是我自己决定的。是我太清楚,这一次……必须抓住。”
屋中一时无言,只有风声拂过帘帐,发出轻微的响动。
云湘缓缓将茶盏放下,语气轻淡,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沉重:
“你若真要走这一步,那我就陪你一起。”
素秋怔了一瞬,随即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但我需要见她。”云湘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走吧。”素秋站起身。
云湘微蹙眉头:“她等着?”
素秋点头:“她早就猜到了你会想见她,所以已经安排好了。”
云湘低声一叹,嘴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也许你是对的……也许,她真的是我们等了很久的人。”
素秋没有回答,只是握住她的手,轻轻回握。
云湘看着她,目光忽然变得柔软:“嫂子,你一定要平安。”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低到几乎听不见,“你若不在了……我不知道,我还撑不撑得下去。”
素秋神色一震,眼底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情绪。
她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的。我们会一起,为魏家讨一个公道。”
两人静默对视,烛火微晃,照亮她们坚定的神情。
片刻后,素秋率先转身,轻声道:“走吧。”
“嗯。”
云湘随之起身,门扉轻掩,夜色无声。
夜已深沉,揽月楼后院一隅悄然亮起一盏昏灯。
素秋带着云湘脚步轻缓地绕过小花园,最终在一处简陋的仆妇居所前停下。她轻轻叩门,片刻后,门缝微启,一道身影悄然闪出,一身粗布衣裳、头巾束得利落,正是孙芳琼。
屋内昏黄灯火下,透过打开的房门,能看见几名仆妇侧卧床榻,呼吸绵长,睡得极沉。素秋微觉异样,低声问:“她们……”
孙芳琼平静应道:“我让她们喝了茶,里头放了药,今夜睡得比平日都熟。不会醒。”
云湘眼神一紧,下意识握住了素秋的袖口。
“放心,不伤人。”孙芳琼似笑非笑,“我若真要害人,何必等到现在?”
两人未再多问,随孙芳琼轻步绕至屋后的揽月楼厨房。
然后……
“这是地窖?”素秋没想到会跟着来到地窖,“你们居然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挖出这么大的地窖。”
“地窖是本来就有的,这里是厨房用来储藏东西的地方。”
孙芳琼笑了,走到一个墙角处,指尖轻按地面某处。咔哒一声,地砖下方赫然显露出一道暗格,随后整块地板缓缓被她揭开,露出一道狭窄黑暗的地道。
“我们只不过利用了一下。”
素秋睁大眼,简直不敢相信:“你们……竟在这揽月楼里,挖了地道?”
“我家姑娘的手笔。”孙芳琼声音低而平稳,却难掩语气中的自豪。接触叶瑾越久,她就越佩服叶瑾,甚至觉得那些个皇子、王爷,都差她家姑娘甚远。
42. 第 42 章
“我家姑娘选的位置极妙,纵然有人日日进出,也不会察觉出半分异样。”
云湘沉声问道:“素秋说怜儿是长公主的人,她就没发现什么不对?不曾怀疑过?”
“她呀?大约都把目光投向如同姑娘一般的人,却不甚在意我们这些‘下人’。”孙芳琼面色平静,唇角带笑,又补充道,“我住的屋是给粗使丫鬟挤住的,怜儿虽然表面不受管事待见,却也是住着单人房。而且……厨房她偶尔还能盯一眼,这地窖她却从未踏进半步。”
“也是,谁能想到,你们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挖了这么些地道。”
云湘闻言,虽然心里还有惊叹,倒也没有再过多发问。
孙芳琼率先钻入地道,头也不回地道:“我家姑娘等你们多时了。”
素秋回头看了云湘一眼,见她脸色复杂,但终究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钻入地道之中,地砖缓缓合上,地面恢复如常,只剩一屋安睡的仆妇,毫无异样。
……
地道深处幽光摇曳,一线烛火引路,狭长的通道似隔绝了外界所有喧嚣。
孙芳琼在前面带路,素秋与云湘紧随其后。地道虽不宽敞,却干燥通透。素秋忍不住压低声音道:“你家姑娘……到底什么时候做的这些安排?这地道竟然这般干燥,如何做到的。”
“刚来没多久时,姑娘便早早布置好了。”孙芳琼笑着回了一句,语调不重,语气却笃定如铁。
云湘闻言,轻轻一顿,垂眸不语。
片刻后,三人终于在尽头一处暗门前停下,孙芳琼伸手在墙砖一角一按,石门微响,缓缓开启。
门后并非寻常房舍,而是一处经过重新修整的小院。青砖围墙、竹影婆娑,虽不华贵,却极为整洁雅致。厅内灯火明亮,炉火温热,一切井然有序。
堂中,叶瑾早已坐在一旁,着一袭素衣,眉目沉静,面上仍戴着那层轻纱,夜风吹动纱角,整个人仿佛沉在一缕薄雾中。
见云湘入内,她放下茶盏,缓缓站起,目光平静地扫过二人。随即,叶瑾伸手,轻轻取下面纱。
那一刻,烛火微曳,她的面容清冷绝艳,眉目如画,沉静之中带着一股透彻人心的锋锐之气,犹如暗夜皎月,不经意间令人心生敬畏。
素秋与云湘皆是一瞬怔神。
她们本就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类女子,可此刻,却不由自主地心头微震。那不是单纯的“美”,而是一种仿佛能穿透人心的清冷与锋芒。
素秋忽然明白,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揽月楼的舞姬。
一时之间,竟无人出声。
叶瑾仿若未觉,只淡淡开口:“终于到了。”她语气温和,朝孙芳琼微一点头,“辛苦了,琼姨。”
孙芳琼含笑退至门边,守住出入口,姿态依旧如壁石般冷静。
叶瑾转眸望向素秋与云湘,视线落在云湘身上,语气不轻不重:“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姑娘唤我云湘便好。”云湘缓缓走上前一步,盈盈一礼:“深夜来见,云湘失礼。”
叶瑾看她一眼,有些明白她的想法,遂改了口,语气柔和:“我知道云湘姐姐定有许多疑惑,如有我能解惑的,阿萝一定知无不言。”
叶瑾示意云湘与素秋落座,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目光却幽深难测:“我请你来,是因为今日我的出现,云湘姑娘心中定有疑问。这些疑问,不妨今晚说清。”
云湘眸光微凝,语气一如既往的稳妥:“我与素秋的目的,阿萝姑娘你很清楚。那……我能知道姑娘你的目的吗?”
“当然。”叶瑾淡然道,“你们一明一暗,分工得当。这么些年能一直藏住你们这般心思,已是极难。素秋能武,你能谋,所以合作我是诚心的。”
她言语直接坦荡,没有半分敌意,甚至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赞赏。
说完,叶瑾给二人再续了一杯茶,又道:““起初,我只想替不平之人讨个公道,至于以后会如何,就看这场局会走到哪一步了。”叶瑾语气缓和却蕴着锋芒。
云湘目光一顿,侧头看了素秋一眼,却见素秋神色慨然,显然对阿萝很有好感。她早该知道的,她这个嫂子是一个颜控,当年愿意嫁与她哥,且第一次见面便与她相处良好,未必没有好样貌的因素。
她终是轻叹一声,索性也不再隐瞒:“姑娘既然都知道了,我便也无需再作掩饰。我们这些年一直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如今看来……姑娘似乎愿意成我们这个‘时机’?”
“并非我愿不愿意,而是局势早就推着我们不得不走。”叶瑾话音稍顿,目光坦然地与云湘对视,“素秋已经答应了合作,不知你的态度又如何?”
云湘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复杂情绪,她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我既然来了,便不是反对,只是有一事——”
她微微抿唇,仿佛在斟酌自己的措辞,终是抬眸望向叶瑾,声音低柔却透着坚定:“我需要知道,你真的能保住素秋吗?”
叶瑾看着云湘,沉静地开口:“我以性命起誓。”
云湘眸色微动,垂首思索片刻道:“对你,我们的了解太少,所以才会有疑虑。但素秋信你,所以我来了。望你能够理解,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因一时冲动,将自己给毁了。”
当年她嫂子便是一发现自己出现在揽月楼,便二话不说地也来了。既然已经决定要合作,云湘也不想给阿萝留一个咄咄逼人的印象。
“我若站在你这个位置上,也会这么做,”
叶瑾摇了摇头,她并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指尖轻轻推了推桌上的茶盏,向前一寸:“你们魏家的案子,迟早会有人来查的。我不敢轻言承诺,但既然我已做了这局,那便定会尽全力让你们平安。”
云湘垂眸看着桌上温热的茶盏,神色微动,却依旧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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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道:“这件事危险重重,你又凭什么敢如此肯定?”
叶瑾淡淡笑了,唇角勾起一抹无言的自信:“这一局里,棋子很多,输赢不在于一两个人,而在于整个沧都。”而某个本是棋子的人,如今早已在暗地里成了对弈的那个人。
素秋忽然看了她一眼,语气复杂:“你当真要查抚幼院背后的事情?你不怕连自己也搭进去?”
叶瑾平静地摇头:“我从不做无把握的事,更不会让身边之人涉险。这件事,早晚都得有人来做。既然你们愿意信我,我自然会护你们周全。”
她这番话出口,云湘与素秋都沉默了。她们能感受到叶瑾言语之中的真诚与自信,却依然无法彻底打消心中的顾虑。
云湘沉吟片刻,语调轻柔却异常坚定:“素秋是我嫂嫂,她护我长大,带我逃亡,隐我身份……她若要豁出去,我便也绝不会退后半步。”
她抬起头,眸色温润而清澈,望向叶瑾,语气轻而坚定:“我与她的命早就绑在了一起,若她出了事,我也撑不了几日。但若你真能护她周全,那不论前路如何艰险,我云湘都愿意拼这一场。”
叶瑾闻言,微微动容。她看着眼前这个柔弱却坚毅的女子,终于缓缓点头:“你放心,只要我还在,就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人出事。”
厅内灯火温柔如水,窗外夜风微凉。三人相视而坐,心中的猜忌与怀疑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与信任。
云湘微微一笑,眸中已有释然:“既然如此,我们便信你一次。”
叶瑾颔首,缓缓举起茶盏,目光沉静中透着无声的坚定:“这一局,我们必不会输。”
云湘与素秋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眸中看见一抹决然,齐齐举起了茶盏,相触间,发出清脆而悠长的一声轻响。
烛光轻轻颤动,映照着她们各自坚定的面容,窗外风声渐止,天地间仿佛陷入了一种静默的期待之中。
转眼便已至岁末。
皇宫内殿灯火如昼,虽非年节正宴,却是临近春节前的一次朝廷聚宴。宴分男女宾,此刻主殿之中,君臣相聚,笙歌缭绕,气氛颇为融洽。
沈淮序独坐一席,面色淡然地望着殿内的歌舞升平,心绪却丝毫不在眼前这一片繁华之上。
宴席正酣,安策缓缓起身,朝着座上微微一揖,道:“陛下,臣有一言,请陛下垂听。”
昭武帝微微颔首,眼底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安爱卿但说无妨。”
安策站直了身子,目光冷静沉稳,语气缓缓道:“臣今日收到南胤密报,萧翊宸已正式被立为太子。此人素来主战强硬,雄心勃勃。南胤本就对我北沧虎视眈眈,如今又立下了这样一个主战的太子,未来几年我北沧与南胤之间的关系只怕只会更加紧张。我朝应及早布局,调配粮草军费,以防南境不测。”
安策这话一出,殿中顿时议论纷纷,众人神色都有些微变。
43. 第 43 章
三皇子宇文珩,目光慵懒地看着案前佳肴,唇角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似在欣赏这一幕君臣之间的交锋。
昭武帝微眯着眼,目光扫过殿中诸臣,淡淡道:“安卿以为,应如何布局?”
安策眼眸一闪,不疾不徐地道:“北边的苍渊近年内乱频繁,内忧尚未平定,眼下不足为虑。北境边军虽然勇武过人,但数年来所耗粮草、兵力皆是朝廷重负,如今南胤才是真正隐患,臣以为可适当削减北境粮草供应,将余力转至南境,以备急用。”
殿中随即便有人附和:“安大人所言有理,南胤既立新太子,北沧确实应当早做准备。”
有人开头,便又有人道:“苍渊如今只不过几个小部族在相争,沈家军如此庞大的兵力驻扎在北境,确实稍显过甚。”
一时间,众人纷纷赞同,言语间隐隐都朝着削弱沈家军的方向倾斜。
坐在昭武帝下首的太子宇文璟,此刻端坐如松,神情依旧温和清雅。然而,当听到安策这番言论,他那一直未曾举起的酒盏,却在不经意间被他轻轻转动了一下,盏中酒水荡起浅浅涟漪。
他眉眼低垂,眸色微沉,心底却浮现出一丝难以言喻的不悦与冷意。
北境遥远,军力再盛,一时也难参与沧都的局势。但若削减资源,这些势必能增加父皇手中的筹码。届时,他暗中蓄养的私兵便会显得不足以与之抗衡。
这个安国公府看似与他友善,实则非常的不听话。
他端坐不动,姿态依旧从容如初,唯有指尖缓缓摩挲杯盏边缘,泄露出心中一丝对安策的不满与隐隐戒备。
沈淮序静静坐着,目光一寸寸扫过安策,又扫过一旁端起酒杯低头啜饮的安国公,神色未动,眼中却闪过一丝冷意。
昭武帝微微侧头,看向席中的沈淮序,淡淡问道:“淮序,你意如何?”
沈淮序眉心微动,缓缓站起身来,神情淡然:“陛下,北境之所以安定,是因沈家军常年镇守,苍渊之患未曾真正消除。一旦削减军力粮草,只怕引狼入室,后患无穷。”
安策似笑非笑地道:“王爷所虑虽有理,但毕竟南胤势大,我北沧实难两头兼顾。不如先顾眼前,稳固南境防线才是要紧。”
沈淮序不为所动,语气平稳:“苍渊部落虽内乱不休,但其民风彪悍,若再有雄心壮志的领袖崛起,必会迅速成为我北境之患,不可轻视。”
宇文珩端起杯子的手指微微一顿,眼神不动声色地扫过场间沈淮序与安策,神色之中隐隐透着一丝微妙的兴味——若沈家军真的因此而被削弱,他乐得顺势而为;但若安策因此落了下风,他亦不失为看了一场好戏。
安策正欲再言,却听殿中一道沉稳醇厚的声音响起:“镇北王所言不虚。”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太傅出言。
太傅年事已高,位高望重,向来不多言,但每一次开口,朝堂内无人敢轻忽。
殿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并未理会安策与沈淮序之间的争锋,只是看向昭武帝,目光澄澈而平静:“老臣任职多年,亲历数朝,苍渊部落屡次造成我国重大损失,每一次皆是我们对苍渊放松警惕之时。虽眼下南胤有立太子之事,但苍渊之威胁,依旧不可掉以轻心。”
安策目光微动,随即便恭敬应道:“太傅之言自是有理,臣只是顾虑南胤来势汹汹,若是再投入过多兵力于北境,恐怕难以周全。”
昭武帝终于开口,语气平和却不容质疑:“此事事关重大,朕自会细细权衡。眼下乃是年节宴会,不必再议政务,安爱卿且坐下吧。”
安策微怔片刻,只得垂眸道:“臣遵旨。”
沈淮序亦缓缓坐下,眉眼间依旧是淡然平静,似乎方才的交锋与他并无多大关系,只是眼底微不可察地掠过一丝冷意。
在众臣默然之际,坐于上首的太子宇文璟轻缓地将酒盏放回案上,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似在不经意地表达着自己的态度。他未出一言,却依然如同沉静湖面一般,不动声色地隐藏着深不见底的心思。
另一侧,三皇子宇文珩却浅浅一笑,重新举杯自饮,神色悠闲写意,仿佛刚才的交锋对他而言只是一出闲适戏码,他只静静欣赏,从不入局。
宫宴的乐声重新奏响,歌舞再起,一时觥筹交错,仿佛刚才的君臣博弈只是水中涟漪,很快便消散在笑语喧哗之中。
然而在这喧嚣声后,众人各自心中,却早已暗潮汹涌。
上元佳节,沧都繁华胜昔,街巷两侧灯如星河,人流如织。
叶瑾今日特意换了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妆容,淡雅而柔和的脂粉点缀眉眼,掩去了原本锋芒,显出温润恬静之态。
平日总覆面的薄纱也早已摘去,原本略施妩媚的眉眼此刻变得清秀素净,虽同样出众,却全无半分与“阿萝”相似的风情,任谁见了,也不会想到这便是那位名动沧都的花魁。
街巷喧哗,叶瑾漫步灯海间,眉间笑意浅淡,仿佛也感染了些许节日的悠闲。
二楼茶楼靠窗的位置,沈淮序手握茶盏,目光清冷地掠过窗外拥挤的人群,眼底平静淡漠。正准备收回视线时,忽然间,他的目光在一道人影上停顿下来。
那道身影极为熟悉,虽面容陌生,眉眼间的神韵却不容错认。他心头微动,不禁放下茶盏,盯着女子的脸庞片刻,唇角不自觉地微扬了扬。
——是她。
其实也并没有那么意外,今日杏儿一早就离府出去了,同去的还有住在府中的那名女子。沈淮序就有了些猜测,虽然叶瑾在军营能挥动长刀,在沧都一舞能惊艳四座,但她却也是一个能体会生活的女子。此前在南境边界小城歇脚时,她都会外出走一走,看一看众生百态。
思及此,沈淮序起身,向楼下走去。
灯火阑珊,街市如画。
叶瑾驻足在一处花灯摊前,微微仰头,专注地凝望着眼前精巧的花灯。灯影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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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她眉眼之间,映出一抹浅浅的笑意,竟显得分外明媚温柔。
忽然,她察觉到身旁靠近一道熟悉的气息,轻风送来一丝淡淡的沉香,莫名令人安心。她心头微动,下意识地侧头望去,正好对上一双沉静且带着笑意的眼眸。
两人目光交汇的一瞬间,竟皆有短暂的怔神。
“沈王爷?”她声音带着几分惊讶,却无意中露出些许欣喜。
沈淮序淡淡一笑,眼底平日里的冷冽锋芒悄然褪去,只余下一抹柔和:“倒没想到,你也会出来逛灯会。”
叶瑾闻言,唇角扬起一丝笑意,故作玩笑般地挑眉道:“怎么,王爷难道觉得我不该在这般热闹的地方出现?”
沈淮序被她的语气逗笑,微微摇头,轻声道:“这样的热闹也很适合你。”
话音方落,他竟有些意外自己此刻的放松,仿佛与她站在这里的一瞬间,那些压在肩头的重担与谋算,忽然都变得遥远且微不足道。
“杏儿呢?”
“她呀……在那头凑热闹呢。”叶瑾笑着指了指,“我也并不需要人跟着。”
叶瑾也从他眼底捕捉到一丝难得的温柔,心头一阵微妙的涟漪轻轻泛开。她下意识掩饰着自己的心绪,轻声问道:“王爷今日可是独自前来的?”
“我也不需要人跟着。”
“王爷可真会捡我的话。”这话一出,两人都笑了。
沈淮序目光落在她身上,声音里透出几分淡淡的温意:“难得清闲,出来透透气,本以为无趣,却不曾想竟遇到了熟人。”
叶瑾闻言,眸光微动,嘴角笑意更浓:“若是无趣,便与我一道走走吧。上元佳节,若还是冷冷清清地独行,也太过寂寞。”
沈淮序略一挑眉,语气柔和,隐隐带着几分笑意:“求之不得。”
二人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缓步而行,街巷之间,灯影摇曳如梦,四周喧闹欢笑声此起彼伏。仿佛连带着心底沉积的那些烦忧,也在这热闹的人间烟火中暂时被搁置下来。
叶瑾不时被路边各式各样的摊子吸引了目光,遇到喜欢的花灯,总会稍作停留,兴致盎然地询问几句,偶尔还会拿起端详半晌。沈淮序则安静地陪在一旁,神情始终温淡,耐心十足。
路过一处猜灯谜的摊位时,摊主热情吆喝:“公子,姑娘,不如猜个灯谜讨个吉祥,答中了有赏!”
叶瑾脚步微顿,转头望向沈淮序,眼中盈着明媚的笑意:“公子可愿一试?”
沈淮序目光柔和地落在她明亮的眼眸之中,轻笑道:“你今日兴致倒是极高。”
叶瑾眸光闪动,眉梢微挑:“难得一日自在,总得寻些乐子。”
摊主见状,笑吟吟地抽出一张灯谜纸条,朗声道:“姑娘听好了——‘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
叶瑾垂眸略作沉吟,唇畔却带着一丝笑意,抬眸正欲回答,沈淮序却已率先道:“是‘日’字。”
44. 第 44 章
叶瑾微微一怔。
摊主很是惊喜道:“公子好才学!”
沈淮序神色平静:“不过小巧。”
这时,叶瑾笑意盈盈地看向他:“公子果然学识渊博。”
摊主将一盏精致的莲花灯递了过来,叶瑾接过,灯火映着她眉眼如画,竟是极动人心。沈淮序望着她,眸中不觉柔和了几分。
叶瑾望着莲花灯,忽地目光一亮,兴致勃勃地道:“公子,我们也去放盏灯吧。”
沈淮序微怔,唇角却扬起一抹浅笑:“好。”
走至河畔,叶瑾低头认真地在纸条上写下小小的心愿,神情少有的专注而郑重。
“写的什么?”沈淮序见状,不由好奇问了一句。
叶瑾抬头朝他一笑,将纸条藏好:“说出来,便不灵了。”
沈淮序失笑:“幼稚。”
叶瑾不服:“不然王爷也来写一个?”
沈淮序却摇头不语,只静静地陪着她将灯放入河中,看着那一盏灯在波光中远去。
人流渐渐拥挤,叶瑾还未站稳,便被旁边嬉闹而过的人群挤了一下,脚下微微一滑,身子不由自主向旁倾去。
下一刻,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稳稳托住了她的手肘。
“当心。”沈淮序语气温和,轻轻扶稳了她便缓缓松开,仿佛方才那短暂的触碰只是礼节,却在叶瑾心头留下了一丝淡淡的悸动。
叶瑾面颊微微一热,迅速别开视线,不再言语。
走了一段,前方飘来诱人的香气,叶瑾脚步又缓了下来,望着前面一处售卖桂花糕的小摊,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
“想吃?”沈淮序瞥见她小动作,唇边泛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想到了当初那个吃烤鸡,眼睛亮亮的姑娘。
叶瑾下意识地摇头,却被他直接牵着手腕拉到摊前。沈淮序买了桂花糕递到她手中,声音低柔带笑:“吃吧。”
叶瑾低头看着手中热乎乎的糕点,不觉弯起唇角,心中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
继续前行时,沈淮序低声问她:“今日为何想到如此易容?我差点都认不出来。”
叶瑾淡淡笑了笑,语气轻松:“每日都过得如履薄冰,难得清闲,不想被人认出。王爷不也是难得自在一回?”
沈淮序略有深意地望着她,眼底笑意渐浓:“话是如此说,但你今日这般模样,却似乎比以往更令人难忘些。”
叶瑾闻言,很难得地,面上一热,心头竟不自觉地泛起一丝异样。她佯装不在意地瞥开目光,掩去眼底细微的波动,轻笑道:“看来以后王爷得常见见我这模样才好。”
沈淮序听得心头一动,却未曾接话,只含笑与她继续向前,神情温柔而从容。
二人默契地不再言语,只静静穿行于灯火繁华之间,仿佛有一丝无声的温柔在彼此之间悄然流转。
走出一段距离后,人潮逐渐散开。叶瑾忽而停下脚步,望着远处微微模糊的灯影,低声道:“其实,我已很久没这样走在街市中了。”
沈淮序侧头望向她,心底一阵微动,轻声回应:“我亦然。”
叶瑾转眸,恰巧撞入他温柔而深邃的眼中,她唇角微扬,声音难得柔软下来:“今日这一程,有王爷相伴,很好。”
沈淮序闻言,嘴角的笑意也不由加深几分,声音轻缓而认真:“于我,亦是如此。”
两人目光交汇的一瞬间,仿佛周围所有的喧嚣都渐渐远去,唯有此刻暖暖的灯火,将彼此映入了眼底,似乎这一瞬间,什么也无需多想。
这样的夜,这样的人,便足够了。
就在此时,一行人正从远处走来,为首之人身穿锦袍,神色淡然威仪,赫然正是三皇子宇文珩。
宇文珩目光无意间掠过前方,忽然瞥见一道纤细身影,那身段与阿萝极为相似,他心头骤然一跳,脚步也跟着微微顿了顿。待他再仔细一看,赫然发现那女子身侧陪着的竟是沈淮序,眼底登时浮起一丝复杂的神色。
宇文珩心头沉吟片刻,随即带着淡淡的笑意缓步上前,笑声温和道:“真是巧,竟能在此处遇上淮序。”
沈淮序听见声音,眸色微敛,转过身子淡淡拱手:“见过三殿下。”
叶瑾仿佛是刚得到来人身份,亦连忙款款福身,声音清润却与往日阿萝的嗓音截然不同:“民女见过三殿下。”
宇文珩一怔,这个声音陌生无比,目光再细细打量女子面容,只见她眉眼清秀淡雅,神态柔和谦逊,虽身段与阿萝极其相似,竟丝毫没有半点阿萝身上的艳丽风情。
“这位是……?”他心中微松,仿佛随意地开口,眸光却依旧暗中观察着叶瑾神色。
沈淮序神情未变,语气沉稳:“不过是府上一位旧识,偶然遇见,便一道出来走走。”
“淮序真倒是好兴致,竟还会陪佳人赏灯?”宇文珩调侃一句。
沈淮序淡然一笑,语气不卑不亢:“难得轻松一日,随意走走罢了。倒是三殿下,今日怎有闲暇游玩?”
宇文珩唇角一扬,淡淡笑道:“恰好有些事,顺便也看看这难得的上元热闹。”
他又向叶瑾淡淡一笑:“既是淮序故旧,便好好赏灯,本殿下不扰二位雅兴了。”
“三殿下慢走。”沈淮序微微颔首。
叶瑾亦再次微微行礼:“恭送三殿下。”
宇文珩转身离去,背影很快隐入了熙攘的人群之中。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叶瑾才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压低声音道:“好险,幸亏他没认出来。”
“我怎么没觉得你有紧张之色?”沈淮序侧眸看她一眼,笑道,“放心,你这般伪装,声音面容都与往日不同,他如何认得?”
叶瑾抬眸,神色中有几分促狭:“王爷倒是厉害,我自问伪装得极好,你却一眼便认出我了。”
沈淮序被她语气逗笑,眸中笑意更甚:“你的伪装虽好,但我认的是人,不是妆容。”
叶瑾闻言微怔,心头竟莫名一动,随即低头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微妙情绪。
她笑着转移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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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三殿下没有王爷的好眼力。”
沈淮序神色平静,很是认真地道:“确实。”
叶瑾眸中笑意渐浓:“世间真是难有王爷这般……”
沈淮序闻言轻笑,侧头看她一眼:“这般什么?”
“这般……自信。”
沈淮序觉得,叶瑾想说的肯定不是这个词。
两人都略过这个话题不再谈起,继续缓步前行,原本轻松的气氛再次回来,仿佛方才的插曲从未发生过一般。
只二人都不知道,走远的宇文珩正对心腹侍卫,低声吩咐:“去查查刚才那名女子。”虽然面容不同,但他心中总觉得有些古怪。”
“是”侍卫低头领命。宇文珩再回头时,已经不见了沈淮序二人的身影,他便也快步离开了。
叶瑾站在一个小摊面前随意挑选,沈淮序伴着她,不时还提提意见。
身后却传来一道清朗而爽利的女声:“镇北王,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你!”
二人回头望去,只见灯火映照下,一队身着戎装的亲兵正护着一位年轻女子缓缓走来。女子一袭华服,腰间配剑,步伐利落,姿态端庄。她容貌端丽,眉宇间却隐隐带着几分不输男儿的豪气。
正是永安侯府嫡女,得先太后喜爱,封为郡主的慕容昭。
沈淮序微微颔首,语气温和地道:“郡主。”
“曾经淮序还会叫我一声慕容姐姐。”
说这话时,慕容昭神情自然。沈淮序笑了笑,却只是抱手行礼:“郡主说笑了。”
慕容昭没有强求,目光不由落在叶瑾身上,稍一打量,神情露出些许好奇与欣赏,笑道:“这位姑娘面生得很,不知如何称呼?”
叶瑾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淡笑着道:“姓叶,见过郡主。”
沈淮序随即介绍:“叶姑娘是我的故友。”
慕容昭目光微微一动,笑容更深了几分:“故友?难得淮序也会与女子一同逛灯市,我还以为你这人天生冷情,不识人间烟火。”
沈淮序闻言轻轻一笑:“郡主谬赞。”
慕容昭爽朗一笑,不再继续揶揄,反倒极为热情地对叶瑾道:“叶姑娘不必与我生疏。我虽生于侯府,却平素最厌烦那些繁文缛节,不如一道赏灯可好?吾之友人极擅作画,她做了一些特别的花灯,我带你去看看。”
叶瑾见她举止大方得体,言语中更带着一丝直爽坦然,心头颇为欣赏。微笑着望向沈淮序,见他颔首,便含笑应道:“郡主相邀,自是求之不得。”
慕容昭自然而然地挽起了叶瑾的胳膊,一边朝前走,一边笑着问道:“你与镇北王相识许久了?”
叶瑾被她这毫无架子的态度所感染,心下也放松了几分:“许多年未曾得见。”
“难得!”慕容昭叹道,“这小家伙平日冷得像块石头,我可是许久没见他与谁亲近过。还陪着人出来逛灯会。”
叶瑾闻言唇角弯起,忍不住瞥了一眼身后的沈淮序,眼中含着笑意:“王爷待人确实疏离了些。”
45. 第 45 章
沈淮序跟在两人身后,耳中将二人对话听得清楚,不由轻咳一声,却也不曾出言打扰。目光掠过叶瑾盈盈笑意的侧脸,他眼底不觉柔和了几分。
慕容昭性子极为直爽坦率,说话也不遮遮掩掩:“我在沧都倒是难得见到同我性格相合的女子,竟令我想起了镇北王的母亲沈夫人。说起来,她可是我从小最敬佩之人。”
叶瑾微微诧异,却不动声色地笑道:“郡主也敬重沈夫人?”
慕容昭点头,眼中泛着追忆与钦佩:“我自幼仰慕沈夫人文武兼备、志气凌云,本也想学她一样驰骋沙场,建功立业。可惜生在侯府,只能被教着诗书礼乐,学着做个大家闺秀,连配一柄剑,都是先皇后看我喜欢,才特意恩准的。”
她言语间难掩惋惜与遗憾,唇角却依旧带着明亮的笑容:“现在虽嫁了人,府上规矩只多不少,我虽领着亲兵,却也不过摆个样子,想要真正踏上军营练兵,总是遥不可及的梦。”
叶瑾听她说到此处,眸光微动,语气柔和却真诚:“郡主志气难得,将来未必没有机会实现。”
慕容昭听闻此言,眼底瞬间亮了几分,却又摇头自嘲道:“也许吧……只是不知何时才能等到那一天。”
沈淮序听到此处,轻轻插话道:“以郡主性情,迟早有一天能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样。”
慕容昭回头望他一眼,爽朗大笑:“难得你沈王爷也会说句人话。”
叶瑾被二人的互动逗乐,眼中含着笑意。
慕容昭笑着叹息:“不过……借你吉言。”随后又望向叶瑾,“与叶姑娘一见如故,今日难得心情畅快,日后若有机会,望姑娘还能与我多多来往。”
叶瑾真心笑道:“郡主若不嫌弃,自当如此。”
沈淮序听着两人言语间渐渐投缘,目光掠过叶瑾脸上的温柔笑意,不由心头一暖,也觉今夜似乎多了一些从未有过的惬意与安宁。
几人沿途赏灯闲聊,气氛愈发轻松随和。慕容昭虽出嫁多年,待人却依旧爽朗,言谈之间毫无拘束,叶瑾心头渐生好感。
心中亦隐隐有些触动,眼前这个女子,不甘屈居于侯府闺阁,虽被家族束缚,却仍心怀梦想,未曾磨灭初心。
慕容昭亦颇为欣赏叶瑾的通透与大气,心下不禁暗叹,若自己娘家或夫家能有叶瑾这样通透的妹妹,她定会如宝一般宠着。只可惜,她的那些妹妹连乖巧的外表都没有,更何况内心。
灯会热闹依旧,明月高悬,灯火璀璨,这一刻的沧都似乎褪去了往日的沉重,难得片刻温情与安然。
宇文珩离开灯火辉煌的大街,转入一条较为安静的巷道。
街市的喧嚣渐渐远去,随行亲卫压低声音道:“殿下,人已经在等着了。”
宇文珩脚步微顿,淡淡道:“确定无人跟踪?”
“属下亲自确认过了,绝无差池。”亲卫恭敬道应声。
宇文珩这才微微颔首,神色稍缓。
今晚这场会面虽突然而至,却令他隐隐觉得值得亲自一探。
几日前,他派去盯着怜儿的探子回报,此女暗中有异动,似乎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宇文珩随即下令让人把偷偷从揽月楼出来的怜儿拦截了。原本以为是怜儿发现了阿萝的底细,他正好能借此机会卖阿萝一份人情,使她更忠于自己,为他办事。
没想到,却得到一个消息,怜儿是因为发现了素秋的身份,才急匆匆地想去禀报长公主。
素秋竟是十年前北沧那场风波中魏家未亡的儿媳程筝。
宇文珩毕竟也是皇室,十年前那场北沧风波,虽然宇文珩没有直接插手,但身为皇子,他对其中的内情却也心知肚明。魏家、沈家……包括隐藏于幕后的主使者,这些事根本经不起查证。
所以这个素秋在他这里也不可能有活路,当即便让人将素秋一起控制了起来。就在宇文珩思考怎么处理素秋时,素秋竟主动让人传来口信,说有一条对他极为有用的情报要透露给他。
于是,便有了今晚,他来见素秋之举。
宇文珩回过神,门扉吱呀一响,他迈步入内,视线随即落在屋中候着的女子身上。
素秋安静地坐着,身姿端正而清雅。
他对素秋并没有太深的印象,揽月楼中此女虽姿色尚佳,却并不出彩。但此刻仔细端详,才发觉她眉目秀丽,身姿端雅,隐约可见当年名门儿媳的风姿。能在揽月楼潜伏多年,终究不是寻常女子,只可惜最终还是露了破绽。
此刻的素秋低眉敛目,神色中带着明显的紧张与不安。
见宇文珩入内,她立刻起身行礼,声音有种刻意的平静:“见过三殿下。”
宇文珩抬手示意她坐下,缓步在她对面落座,面容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你执意要见本殿下,所为何事?”
素秋低头咬了咬唇,似在挣扎犹豫片刻后,才低声道:“殿下既然答应相见,想必是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宇文珩静静点了点头,未再言语,只淡淡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素秋攥紧了衣袖,声音有些急促地道:
“我相信我公公与相公的清白,为此我潜伏多年,终于查到了一些线索。当年那件事竟是有长公主的手笔。偶然的一个机会,我知道了揽月楼背后之人是长公主,她还做着贩卖人口这等丧尽天良之事。我便一直想要寻找机会查找证据,这么多年意外追查到了抚幼院。可惜前几日却不小心暴露了身份,如今身份暴露,长公主府绝不会放过我。。”
宇文珩目光冷然,平静地注视着她,问道:“那你为何认为本殿下会出手救你?”
素秋的神色一紧,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闪烁,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宇文珩见状,目光骤然一沉:“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能说?”
素秋的呼吸略显急促,仿佛在极力压抑内心的恐惧,终于低声吐出一句:“因为我曾在抚幼院,亲眼见过一个人。”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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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是……”她迟疑了一瞬,终于抬头正视他,语气极低却清晰地道,“太子殿下。”
话音落下的刹那,宇文珩眼底骤然掠过一抹凌厉的光。他微微前倾身躯,声音低沉,带着压迫:“此话当真?你可看清了?”
素秋毫不躲闪地望着他,眼神异常坚定:“千真万确。我知道自己身份敏感,按理说绝不敢冒险求见殿下。但如今民女的身份已经被长公主府察觉,无路可走,实在不甘心魏家的冤屈就此沉没。”
宇文珩目光深沉,眸底暗芒闪烁。他心中迅速掠过数个念头。
抚幼院与揽月楼他早有所怀疑,却一直没有突破口。若素秋所言属实,长公主与太子私下竟有如此勾连,甚至牵涉贩奴,正是一个能彻底撼动太子根基的大好机会。
沉吟片刻,他盯着素秋,忽然问道:“你凭什么认为,本殿下就会因此救下你?”
“民女已是绝路,只是在赌殿下也想要这个消息。”素秋低头,声音里透着凄楚,“除此之外,民女也别无他法。”
宇文珩目光微敛,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此事关系重大,你暂且待着,莫要露了痕迹。”
素秋如蒙大赦,连忙感激地起身一礼:“多谢殿下。”
宇文珩转身出了茶楼,踏入夜色之中,眼底缓缓浮现一抹冷然。
原本只是想从长公主手里分一杯羹,未曾想竟意外得到了如此大好的把柄。今夜这步棋,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夜风微凉,他的背影渐渐融入深沉的夜幕。
素秋直至确认外头已彻底没了动静,才松了口气,缓缓坐下。灯火映照着她平静的眉眼,心绪却难以平复。
宇文珩并没有承诺会护她安全,更不可能帮她洗清魏家的冤屈。但是……只要他相信,就够了。素秋垂下眸子,心里对阿萝和自家小姑子很是佩服,宇文珩的行为与她俩猜测的一般无二。
阿萝果然没有骗她。
那日她按照叶瑾所说,故意露了行踪给怜儿,又让怜儿查出了她会武的事实。怜儿果然上了钩,而宇文珩也如她们料想的那般,对怜儿盯得极紧。整件事环环相扣,顺利地将宇文珩引入了局中。
虽然如今她已落入宇文珩的掌控,但至少性命暂时是无忧的。至于后面的事情,便要看阿萝如何去做了。
她闭上眼,心底默默祈盼:
但愿一切顺利。
宇文珩回到府中已是深夜。
书房内烛光微晃,映着他清冷的眉眼。他静坐在书案前,目光幽沉而深邃,脑海中不断回想方才素秋说的那些话。
“太子……”宇文珩指尖轻敲桌面,眼底渐渐凝聚起一丝凌厉。
“三殿下。”亲卫低声在门外禀告,“属下已经按您的吩咐派人盯着抚幼院,目前没有异常。”
“继续盯紧,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即向我回报。”宇文珩声音淡淡,眼中却透着一丝决绝,“不要惊动长公主府。”
“是。”
46. 第 46 章
亲卫离去,宇文珩神色转而沉冷几分。
他原本只是想要从长公主的揽月楼里攫取些利益,却不曾想掀开了更大的阴谋。若太子真与长公主勾结,从抚幼院到揽月楼,贩卖人口,这足够成为压倒太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宇文珩觉得阿萝真是他的福星,自从她出现后,事情都变得顺了起来。
不过,他并不急于动手。这种事,需要确凿无疑的证据,方能一击致命。他有十足的耐心。
……
逛完灯会后,叶瑾与沈淮序缓缓踱到一处僻静的巷口,远处的喧嚣渐渐褪去,只剩风过树梢,灯影摇曳,映照着二人并肩而行的身影。
沈淮序侧头看着她,眸光柔和得不像平日里那个沉静内敛的镇北王,带着浅浅的笑意,竟多了几分当年少年时才有的清朗。
“今晚你倒是挺开心,”他唇角微微扬起,低声道,“方才你同慕容昭聊得那么热闹,我一时倒成了局外人了。”
叶瑾被他故意带着一点玩笑的口气逗乐,不由转过头,眉眼弯起:“怎么,堂堂镇北王竟也有吃味的时候?”
沈淮序闻言略一挑眉,状似不在意地淡淡一笑:“若我说有呢?”
叶瑾微微一怔,心头竟莫名泛起一丝涟漪。她原本以为沈淮序定会如往常一般沉默带过,未料他此时竟是如此坦然。
见叶瑾微怔的神情,沈淮序心底泛起一丝愉悦,神色更加轻松,笑意也浓了几分,似故意撩拨她般,慢悠悠地补充道:“毕竟,叶姑娘一笑倾城,连慕容郡主那般性子的人都倾心相待,我若再不吃点味,岂不是显得我太过无趣了?”
叶瑾回过神,佯装无奈地摇头笑道:“沈王爷,若是平日你说话也如此有趣,怕是整个沧都的姑娘都要被你迷了去。”
沈淮序侧头轻咳一声,语调带着一丝少年气的得意:“那可不行,我又不是为了取悦旁人。”
这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愣,空气中顿时多了些微妙的张力。
叶瑾垂眸,唇边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声音轻了几分:“这么说来,倒是我的荣幸了?”
沈淮序低声一笑,语气含着淡淡的戏谑与认真交织:“是你的责任才对。”
叶瑾闻言,忍不住侧眸睨他一眼,笑意中带着几分娇嗔:“没想到沈王爷还有这般无赖的一面。”
沈淮序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唇角勾起的笑容格外明亮,声音轻缓而温柔:“只对你。”
叶瑾心头猛地一跳,似乎被他那目光灼了一下,不觉别过脸去,低声掩饰道:“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府了。”
沈淮序却未立刻应声,只盯着她看了片刻,才状似无奈地叹道:“难得轻松一回,你就这般赶我走?”
叶瑾闻言微微抬头,恰好迎上他带着浅淡笑意的目光,不由失笑:“王爷今晚确实不像平日里那个我认识的人了。”
沈淮序眉梢微挑,唇角含笑,语气平淡中又带着几分难得的松弛:“偶尔也该换个样子,不然岂不是太过无趣?”
叶瑾唇边的笑意渐渐加深,眼底流露出一丝真心的赞同:“你这样挺好的,至少……没那么累。”
沈淮序闻言眼眸微动,眸光温柔下来。他没有接话,却静静地望着叶瑾,目光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与欣赏。
一时间,两人之间都沉默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些许难以言明的静谧。灯火温柔地洒落在他们的侧脸上,将这个短暂的片刻染上几分温暖。
片刻后,沈淮序轻轻叹息,神色逐渐恢复了以往的沉静:“只可惜,这样的日子终究难得,过了今晚,又是风云诡谲。”
叶瑾神色微敛,也认真起来:“放心,我有准备。只是你身处朝堂,步步惊心,更要格外留神才是。”
沈淮序微微一笑,笑意中有些释然也有几分自嘲:“这些年风雨走来,我早已习惯。”
叶瑾抬眼看他,目光清澈:“纵是习惯了,也需小心。”
沈淮序颔首,眼底温柔隐去,转而变成了深沉而冷静的决然:“你也是。”
二人对视一眼,虽未多言,心底却悄然生出了一种难以言明的默契。
片刻后,叶瑾轻声道:“夜深了,真该走了。”
沈淮序并未阻拦,静静目送着她离去,待她背影消失后,他才转身,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眼底恢复了平日里的沉静冷冽。
沈府书房,顾言早已候在此处。
见沈淮序归来,他连忙禀报道:“主子,探子回报,宇文珩今晚见了素秋。”
沈淮序闻言眼底浮现一抹凌厉:“可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顾言摇头:“探子未能靠近,但宇文珩离开时神情异常,素秋被带走时防守极严。”
沈淮序沉默片刻,唇角勾起一丝微凉的笑:“叶瑾的局,总算起作用了。”
顾言皱眉道:“主子不担心吗?”
沈淮序眼底掠过一丝深沉的坚定,声音低沉:“叶瑾既然敢走这步棋,就一定有后招。宇文珩既已动心,太子与长公主那潭水,他便再也脱不了身。”
他微微眯起眼,眸中寒光凌厉:“传令下去,盯紧宇文珩的一举一动。”
顾言低声应是,退了出去。
房内只余沈淮序一人,他望着窗外星月沉浮,神情渐渐柔和下来。
叶瑾,这一局虽然险,但他们会共同面对。
长公主府。
内院密室中,烛火微弱,气氛压抑。
一名黑衣亲卫跪在下首,低头禀报道:“主子,怜儿的尸首已寻回,随身携带的密信尽数不见,现场痕迹已被处理干净,对方明显有备而来。属下探查后发现,怜儿死前似乎是得到了一个重要消息,她应是急于禀报给您。”
“揽月楼……”长公主半靠软榻,指尖拨弄着腕上白玉镯子,神色平静,语气却冷如寒霜,“怜儿身手虽不出众,却也不会被人轻易发现,竟能如此快地被截杀,说明有人早已盯上了。真是胆子大了,敢截杀本宫的人。”
室内气氛瞬间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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滞。
亲卫沉声问:“主子,是否立即派人查清幕后之人?”
长公主轻轻冷笑:“不必兴师动众,谁会在那里布置人手,难道还猜不出来吗?”
亲卫微愣:“三殿下?”
长公主缓缓坐直身躯,眸底寒意骤现:“宇文珩早就蠢蠢欲动。你去把揽月楼的管事唤来,我有事要问他。”
其中一名亲卫沉声应是,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既然宇文珩想查,本宫就给他些真正的料,让他看看自己的斤两。”长公主面色阴沉,
稍一停顿,又道:“另外告诉抚幼院那边,近期低调些,不要轻举妄动。至于怜儿想要传出的消息……务必迅速查明。”她总觉得这件事很重要。
亲卫低声道:“属下遵命。”
屋内烛火明灭,长公主缓缓起身,走至窗边,凝视着院中尚未散去的积雪,目光冷如寒冰。
她身为皇室长公主,多年来掌控揽月楼与抚幼院这两处隐秘之地,从来都是顺风顺水,极少有人敢在背后算计她。如今竟接连出现了纰漏,令她极为不悦。
“无论是谁,敢挑衅到本宫头上,就别想好好活下去。”
……
叶瑾回到揽月楼前先做了改妆,确保没有破绽,才悄然回到了自己房里。不多时,陶三带着孙芳琼进来——
“你把水拎进内室,动静小些,别惊扰了姑娘。”陶三扬声道。
孙芳琼低应一声,快步上前,陶三随后关上房门。
“姑娘,素秋姑娘已被宇文珩的人暗中带走,如今看守极严。”
“宇文珩什么反应?”
“目前还不知道,盯着的人不敢靠得太近,不过宇文珩并没有待太久,便带着人离开了。”
叶瑾听到此消息,神色不变,淡淡道:“宇文珩此人多疑,他肯定会自己调查一番。但他一定会上钩。”心中埋藏了多年的欲望,如今又给他递上了机会,宇文珩怎么可能放过。
孙芳琼神情凝重:“素秋会不会有事?”
“不会。”叶瑾目光微沉,“宇文珩想要的是证据和把柄,活着的证人远比死去的尸体有用。他不敢轻易动素秋,何况他现在手中并无实据,他还需要素秋配合。”
孙芳琼点了点头,她相信叶瑾的判断。
叶瑾眸光微冷,唇角微扬:“素秋这时候没有动静才是最好的,让我们的人也不要去联系她,远远看着就好。长公主也该知道消息了,现在我们只需耐心等待,继续按兵不动,长公主和宇文珩迟早会自己斗起来。我们只需在最关键的时刻,再推一把。”
孙芳琼点头:“属下明白了。”
上元过后,揽月楼内弥漫着一股异样的紧张气息。
管事被叫走没多久,就回来了,接着楼里就开始了针对每一个人的调查。明面上是管事在调查,实则是长公主另外派遣的手下。
楼中,人人惶惶,众人私下议论纷纷,却无一人敢大声表露心中不安。
47. 第 47 章
整个揽月楼仿佛罩上了一层无形的压迫。怜儿死了,所有人都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成了那个被推出去的替罪羊。
有些姑娘在走廊上被当场盘问,脸色惨白,手足无措。几个丫鬟在屋外瑟缩成一团,看见身穿长公主府服饰的人便迅速低头散开,生怕被点到名字……
就连素日最稳重的云湘,这几日也变得寡言少语,眉眼间虽不露半分异色,但指尖总不自觉地轻颤。
而且……素秋也失踪了。
因为往常她也并不多在人前出现,所以连续多日不见她的身影,有人疑惑也没有太过注意。但没想到她确实是真的不见了,会不会同怜儿的死有关?
经过调查,所有人都知道素秋房内行李衣物仍在,却人不知所踪。
有人说她或许也遇害了,也有人暗中猜测她偷偷逃了。各种流言蜚语在楼里悄然滋长,令人更加惶恐不安。
此时,长公主府派来的人正集聚在三楼某个厢房中,细细盘问着每一个与素秋曾打过照面的人,搜寻任何蛛丝马迹。
“什么时候发现她不见的?”
“她平日里交往最多的是谁?”
“可曾有异样言行,暗中与人勾连?”
这些人盘问得既仔细又强硬,稍有含糊便会被严厉斥喝。一时间,楼里人人噤声,生怕一个回答不当就招来灾祸。
云湘站在走廊上,深吸一口气,鼻息里似乎都是压抑的味道。走廊尽头传来隐约的斥责声,令她心头一跳。
看着那群人鱼贯而过,心底一片忐忑。她强自镇定,依旧保持着从容的神态,但指尖却微微发白,死死扣着扶栏。
“不行,我得去见阿萝。”她原本冷静的面容再也挂不住,转身便朝着阿萝的房间快步走去。
……
叶瑾端坐在妆台前,面前是一盏燃得正旺的蜡烛。陶三低声禀告楼里当前的情况:
“姑娘,您料得果然没错,那些家伙果然把素秋失踪看得更重,正在四处查探她的衣物书信。幸好姑娘您早就叮嘱过,让琼姨将素秋房里的东西给收拾干净了。”
“是。”叶瑾语气从容,轻抚烛台,“收拾得越干净,长公主府反而越疑心。也好,让他们自乱阵脚。”
陶三神色略有迟疑:“可若他们顺藤摸瓜,查到素秋与云湘姐姐走得近……”
“放心。”叶瑾打断她的话,眉眼间露出一抹沉静,“云湘这些年谨小慎微,对外与素秋并不算亲近。而且沈淮序已经给她们补了漏,这回长公主不那么容易查出她们的身份了。”
正说话间,门外响起两下轻敲。
“阿萝妹妹,我是云湘。”趁着检查之人稍作休息,云湘便借着堂上表演的空隙,以讨论舞曲的名义来找了叶瑾。
陶三与叶瑾对视一眼,随即起身开门,让云湘进来。
云湘踏进房中,见叶瑾依旧衣饰华丽,神态端庄,一颗焦虑的心略微安稳,但仍抑制不住内心的担忧,轻声道:“阿萝,素秋——她的房间被翻了个遍,长公主府的那些人说要把她抓回来审问……”
叶瑾让陶三去门口守着,自己伸手示意云湘坐下,语气柔和:“姐姐今儿倒是难得主动寻我。”
云湘面上依旧从容,但落座后,声音低柔而急切:“阿萝,我放心不下素秋。长公主府的人在楼中进进出出,眼下虽看似没有发现什么,但她们若顺藤摸瓜找到素秋,必定不会放过她。”
“素秋眼下在三皇子手中,三皇子既然得了消息,必然会好生保护着,不会轻易放她出去,更不会让长公主知道她的去处。”叶瑾淡然道,“她短期内反倒是安全的。”
“但愿如此。”云湘听到这里,心里虽仍挂念,却也稍稍缓和,“那……长公主万一还要查……”
“她越查,揽月楼里越乱,反倒对我们更有利。”叶瑾慢条斯理地从妆匣中取出一只钗子,把玩在指尖,“我原本就希望她全力追查素秋的下落,待她发现一切都无处可寻的时候,自然会更加猜忌身边之人。”
云湘瞪大眼,半晌才叹道:“你可真是……算无遗策。”
叶瑾轻笑一声,目光却微沉:“可局势依旧险恶,若长公主府的人查得不到结果,极可能迁怒揽月楼里其他女子。到时,我恐怕得提早准备一条退路。”
云湘心头又是一紧:“何时?”
“还得再等等……至少要等宇文珩再给长公主与太子添把火的时候。”叶瑾斟酌片刻,忽而淡淡一笑,“长公主说不定很快就会召见我也未可知。”
云湘只觉叶瑾说得那般笃定,忍不住问道:“她真见你,该如何是好?”
“如今揽月楼内,我是最受三皇子青睐的女子,长公主岂会不心生猜忌?”叶瑾唇角勾起,“只等她来,我才能有办法让她相信我跟三皇子并不是一路人。”
二人还未说完几句话,屋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陶三低声的禀告:“姑娘,长公主府来人了,说殿下要见您。”
云湘闻言顿时脸色一白,猛地握紧了手帕,望向叶瑾,目光再度显出担忧与警惕。
叶瑾却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眼底带着几分早有预料的笃定:“来的倒比我想的还快。”
云湘压低了声音,微微颤道:“阿萝,你一定要小心,长公主府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放心,我明白。”叶瑾安抚地拍了拍云湘的手背,随后慢条斯理地起身,披上了最为精致的纱衣。
云湘眼睁睁地看着叶瑾随人而去,神情复杂而忧虑,心中既安心又忐忑:“但愿一切真能如阿萝所说……”
华灯初上,长公主府院外大门紧闭,侍卫分立两侧,甲胄反着冷光,宛若一道森严壁垒。
马车停驻,叶瑾轻移莲步而下。
随行侍卫拱手低声道:“阿萝姑娘,请随我们入内。”语气中,竟带着下意识的客气。
有时候美得太过,那双眼睛好似会说话,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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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好似生不起恶念。大约在他们心里,这位阿萝姑娘早就不是一般的花楼女子,而是整个沧都最名动风月、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那一位。
叶瑾行礼谢过。
她微抬眼帘,目光掠过府门内延展开去的灯路与深影,昏黄与暗色交错,像极了一张绵密深沉的蛛网。可叶瑾神情依旧平静,面纱之下眉眼波澜不惊,迈步入内。
行过重重回廊,侍卫于廊下止步,叶瑾则被引入一处静室。室内香炉轻烟缭绕,金丝织锦覆盖榻背,气氛静谧中透出奢靡与压迫。
长公主端坐上首,妆容艳丽冷峻,姿态高华。她面前的几案上摆着半盏未饮的香茗,面无表情地看向门口那道款款行来的身影。
“阿萝,见过长公主殿下。”叶瑾盈盈一礼,声音轻柔清澈,含着恰到好处的敬畏。
长公主微微眯眼,似笑非笑:“抬起头来。”
叶瑾依言抬眸,面纱之下,那双眼清澈沉静,眉眼勾勒出一种难以言说的风情——艳而不妖,美得摄人心魄,却又冷静得如刀。
这一瞬,哪怕是长公主,也忍不住心头微顿。
如此模样,即便是身处花楼,依旧让人移不开眼。她的艳不张扬,却像一柄藏锋的匕首,在柔和灯影之中,锋刃出鞘。
但很快,长公主眼中的那一丝惊色便被她惯有的冷漠取代,转而是从高处俯瞰的蔑意。
“你便是那位名满沧都的阿萝?”她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些许讥诮,“果然有几分颜色,是个美人。难怪连宇文珩都被你迷得团团转,甘愿为你在那等腌臜地界频频驻足。”
叶瑾低眉垂目,语气恭谨却不显讨好:“殿下过誉了,阿萝不过是舞姬出身,能得三殿下一时青眼,已是阿萝不敢妄想之幸。”
长公主嗤笑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目光在她身上扫过,仿佛在翻看一件精致的器物:“话倒是说得滴水不漏。”
她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却没有让对方坐下,而是将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一如盘问审视犯人:“可惜沧都不缺美人,能得宠的多,能活久的……却没几个。”
叶瑾闻言,眸光微闪,面色却未有波澜,只温顺垂眸,语气柔和却清醒:“阿萝自知自身低贱,不敢妄言,也不敢妄动。”
“确实有一副好皮囊,也有一副好口才。”长公主慢悠悠地说着,话语间带着冰凉的调笑,“可惜生错了地方,倒落入风尘。”
她打量叶瑾的眼神中没有欣赏,只有冷漠与上位者的审视。那是一种将人视作可有可无的工具时,才会拥有的耐心与警惕。
“本宫听说,怜儿死了,素秋也失踪了,揽月楼里人心惶惶。但你……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叶瑾垂下眼睫,声音不疾不徐:“回殿下,阿萝只是个献舞弹曲的戏子,平日里与怜儿、素秋来往不多。若不是近来三殿下偶尔点我登台,与她们怕是连话都说不上几句。至于楼中传言……阿萝也只是听说,并不知详情。”
48. 第 48 章
听了叶瑾的话,长公主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你倒撇得干净。你以为本宫会信?若不是你背后有人撑腰,凭什么你成了揽月楼最红的人?连宇文珩都愿意低头听你弹曲?”
叶瑾似有所感,迟疑片刻,缓缓开口:“不知殿下是否知道奴的来历,阿萝并非北沧人。”
“你都待在本宫眼皮子底下了,你说本宫知不知道?”长公主冷哼一声。
她抬眸看了长公主一眼,轻声道:“望殿下垂听,奴愿据实以告。”
长公主没有说话,叶瑾便继续道:“阿萝在不知世的年纪就已经身在暖香阁,在那儿生活、长大,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那地儿不比揽月楼,云姑凶狠毒辣,稍有不顺便是打骂。后来那场火……奴便趁乱逃出。”
“同行之人有的回了家,有的嫁了人。奴……无家可归,也没有求生的能力。几番辗转流离,幸得人帮助,才一路逃至北沧。”
“揽月楼收留了奴,给了口饭吃,。”叶瑾话音顿了顿,轻声一叹,“奴虽不敢妄揣楼主身份,但能在这楼中过得安稳,必是因背后的恩人心善。”
此言一出,厅中一时沉寂。
长公主眯起眼来,冷冷地盯着她,像是在判断真假。她本想逼问出点什么,却没想到阿萝竟主动讲出身世。阿萝的来历她自然是早就清楚的,所谓的得人帮助,实际是魏三当初撒出去的网,他们见到如阿萝这般貌美之人,肯定不会放过,因此才一路带来了沧都。
如果阿萝真的并没有成为宇文珩的人,那倒是能成为一个好用的工具。
“原来你是南胤京城那场大火里的漏网之鱼。”长公主轻嗤,“倒也机灵。”只不知道那感恩的话是真是假。
叶瑾神色恭敬,语气温顺:“是阿萝之幸。”
“好一个会说话的阿萝。”长公主倏地一笑,语调却愈发阴凉,“你记清楚,本宫留下你,是因为你还有用——既然能吸引宇文珩,就好生利用这张脸。若敢背地藏事……揽月楼就是你的坟。”
长公主打量她半晌,忽而话锋一转:“可曾听三皇子提到过什么?”
叶瑾眉尖微动,随即轻轻摇头:“三殿下从不与我谈论曲子舞蹈之外的事。”
长公主忽然笑了:“你可不像是毫无心机之人?”
叶瑾垂眸,像是在掩饰一抹苦涩:“殿下可曾想过,一介风尘女子,若不懂察言观色,岂能活下去?阿萝自是知道,不能探听什么,才能活得长久。”
此话一出,长公主一时倒真觉得这个阿萝性情直爽了。
她不耐烦地摆手:“算了,本宫还没工夫跟你在这里浪费时间。记住,你若敢背叛,揽月楼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长公主语意已然带了警告,端着茶盏的动作也略显随意,仿佛此番传唤不过是为了敲山震虎。
叶瑾低眉顺从,眼底却如冰湖般平静无波。
“退下吧。”长公主摆手,懒得再看她一眼,“回去后好好想想,如果想到了什么,可以告诉管事。”
“阿萝明白。”
叶瑾行了一礼,起身退下。
外头侍卫仍守在廊下,见她步出厅堂,原本肃穆警惕的神色不由一滞。
“阿萝姑娘。”
其中一人下意识地开口,整个人都好似没有了一贯的冷硬,莫名软了几分,估计连他自己也未察觉。
叶瑾对于别人的善意,自然是盈盈回了一礼,才缓步离开。
廊影深长,叶瑾面色平静,方才那一场隐而不发的交锋,在她周身散去得无影无踪。她知道,长公主并未放下疑心。
之所以能安然离开,是叶瑾故意将“阿萝”同三皇子的暧昧拉到了最显眼的位置,但又摆明自己不是三皇子的人。
她算准了长公主的性格,虽然长公主不会容忍不受掌控的人,但就目前而言,长公主应是觉得她只是笼中鸟,飞不出去。如果她不是三皇子的人,那便可以成为她的棋子,为她做事。
阿萝缓步走下马车,回到揽月楼的那一刻,院中一片如常喧闹,丝竹之声在夜风中轻扬,仿佛从未有过任何风波。
陶三迎上来,悄声禀道:“姑娘,您回来得正好,今夜温懿温公子设宴,还特地点了想要看您的新舞,眼下前厅已经坐满了客人。”
叶瑾轻轻颔首,仿佛只是例行的一场登台。
……
丝竹奏响的那一刻,阿萝袅袅步出帘幕。
舞台之上,灯火如昼。她衣袂飘然,一身轻纱如月,仿佛雪中轻鸿。旋身一转,银铃细响,她漫步于乐声之间,举手投足皆是柔婉,似春水初融,携着夜色化开的温柔。
目光无意间掠过前方——
他……果然在。
沈淮序就坐在温懿右手方,神色平静,姿态闲适,仿佛只是寻常赴宴的贵客。但她却一眼望见了他眼中藏着的情绪,那是一种极深极静的凝视。
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压抑着什么。
叶瑾心中忽地一震。
她原以为自己已将所有安排妥帖,不会再有波澜。可那一眼的相逢,却让她忽然意识到,沈淮序的担心与在意,她也是会动容的。
舞步未乱,她眼角却悄然泛起一点柔意,像是冬夜炉火,被悄然点亮。
她依旧舞着,如镜中花、水中月,光影流转之间,将内心情绪藏于无声。
而在台下,沈淮序看着她如烟般身影缓缓旋转,一盏茶的时间,未曾移开目光。
直到她最后回眸那一刻,风拂过纱衣,眼波流转,含笑不语。
沈淮序心中一动,那笑里分明藏着安然。
她回来了,安然无恙。
而他,也终于能稍稍松一口气。
……
舞毕,阿萝盈盈退下,厅内掌声四起。
温懿举杯一饮而尽,似笑非笑地倚在座椅上,道:“我原以为上次那一舞已是极致,没想到今夜还能再见新意。”
众人纷纷附和,有人笑着说:“温公子是爱才之人,这般花魁,自然得几番青眼。”
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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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将话头转向沈淮序:“镇北王自阿萝姑娘出场起便未移目片刻,怕是今夜这舞,比前几回更得王爷的心。”
此言一出,引得四座轻哄,几分玩笑,几分探试。众人都在看沈淮序的反应。
沈淮序神色如常,眉眼不动,指尖缓缓拂过杯沿,只淡声回了一句:“技艺确实更纯熟了些。”
这句评价清清浅浅,波澜不兴,却也恰到好处地挡住了众人的追问。唯独坐在他身侧的温懿,听得唇角一勾,笑意更盛。
他手中酒杯转了转,漫不经心开口:“沈兄真是惜字如金,若她知你这般评价,不知作何感想。”
沈淮序抬眼看他一眼,那目光沉静如水,语气依旧不疾不徐:“她怕是无暇理会这些。”
“那可未必。”温懿似是轻描淡写地挑了挑眉,嗓音含着点揶揄,“若是我,得了镇北王这般赏识,恐怕连酒都能多饮三分。”
厅中又是一阵笑声四起,有人顺势打趣:“温公子倒是羡煞旁人。”
沈淮序仍旧面无波澜,只轻抿杯中清酒,神情淡漠,唯有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帘幕后那道方才隐去的纤影。白纱衣袂仍似在眼前轻扬,他唇角不动,指尖却顿了顿。
这一幕落在温懿眼中,仿佛微尘落水,泛起无声漪涟。
他眸光微敛,终于不再笑,只在心中轻轻一叹。
果然如此。
他虽未明言,但温懿已心知肚明。
虽然今天是他揽的局,但却是沈淮序亲自传讯所托。
起初温懿心中颇为惊讶,不知沈淮序是为哪般,来了也只是坐那儿,不发一言。
直到阿萝姑娘登台。虽然沈淮序面色平静,仿佛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温懿却能看得出那副面容下的动容。
温懿不禁暗暗惊诧,沈淮序到底动了几分心思。
他收回思绪,唇角依旧噙笑,却不再出声揶揄,只抬手举杯,语气中带着些难得的郑重:“来,今日为上元,也为这一舞,敬镇北王一盏。”
沈淮序沉默片刻,缓缓举杯,与他轻轻一碰。
清酒入喉,百味皆沉。
厅内笑语不绝,帘幕后那一片微暖灯影,却仿佛仍未散去。
同一时刻,三皇子府——
宇文珩从宫里出来,换上一身常服,站在屋檐之下,手中端着未饮尽的茶盏。
夜色寂静,只有庭中松影微晃,灯火在墙上映出他高大而略显沉思的身影。身侧有一道弯腰行礼之人,低声向他回禀:
“……关于与镇北王一起的女子,属下已查清,那女子姓叶,名卿然,她的父亲曾是老镇北王麾下,死于战场。该女随母返回南境,其外祖是江南商贾,叶卿然母亲苏氏是独女,回到苏家后并未二嫁,而是以妇人身份行商掌管叶家生意,叶卿然则一直在苏家长大。三个月前镇北王将其接来了沧都,府中人都说该女子是镇北王的意中人。”
“叶卿然……商贾?沈淮序平民出生,果真是不计较这些。”宇文珩听完,目光微眯。
49. 第 49 章
宇文珩沉吟片刻,有些不置可否地道:“难怪今日沈淮序会与一个女子走在一处……难不成缺钱了?”
顿了顿,他又正色道:“还有别的消息吗?”
“属下仔细查过她的来历,一路寻至南境舟城。当地苏家确有其人,家底殷实,江南商会中也有备案,身份无误。”
宇文珩闻言,微微皱起眉头,心中仍存着一丝异样,却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侍卫试探着问:“殿下,可要再查下去?”
“不必了。”宇文珩摆摆手,语气略显烦躁,“舟城离沧都千里之遥,就算再深查下去,也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日后多盯着点儿沈淮序。这个人,素来不简单。”
“是,殿下。”
侍卫应声退下,宇文珩望着桌上明灭不定的烛火,眸色愈深。
他虽暂时按下了心底的疑虑,却始终觉得这个“叶卿然”,似乎不那么简单。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叶卿然的身份干净利落,无半点破绽。他纵然有所怀疑,也只能将这疑虑暂且压在心底。
他没想到的是,这个身份早在沈淮序安排叶瑾入沧都之前,便已经布置妥当,江南苏家亦有沈淮序暗中帮衬,任他如何查下去,也只会查到他们想让他查到的东西。
而这一切,都在沈淮序的布置中。
这时,门外另有暗卫快步而来,低声禀道:“殿下,方才传来消息——长公主召见了阿萝姑娘。”
“何时的事?”宇文珩眉梢一动,语气未见起伏,却隐隐透出一丝压迫。
“今日傍晚。”似乎是感受到宇文珩的怒意,亲卫连忙跪下,“不过半个时辰前,阿萝姑娘已回到揽月楼。”
宇文珩握着茶盏的手指微紧,语气带着怒意:“怎么没有派人来告诉我?”
亲卫伏跪在地,不敢有任何言语。
“是我随意发火了,我在宫里你们确实没办法及时传递消息。”片刻后宇文珩才收起怒容,轻笑一声,“起来吧。”
亲卫仿佛松了口气,却听宇文珩又问:“知道什么情况吗?”
“应该发现怜儿死了与素秋失踪,长公主便召见了阿萝姑娘。现在揽月楼后院看得很紧,我们的人不知道里面的情况。
宇文珩仿佛自语般地道:“倒是来得比我预料的要快。”
“殿下,可需属下继续一探?”亲卫试探着问道。
“揽月楼先放一放。”宇文珩淡淡开口,语气转冷,“上回你们就撞见了长公主的人,我现在肯定在她怀疑的名单上。”否则也不会召见阿萝。
亲卫领命退下,脚步极轻。
宇文珩缓缓将茶盏搁在石几之上,眸色深沉。
长公主一直未曾对“阿萝”表现出太多关注,今日却突然传唤,显然是察觉到了什么。
而这恰恰是宇文珩最不愿看到的局面。
“阿萝……你应该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缓缓吐出这句话,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他忽而起身,立于檐下,望着夜色沉沉的城中方向。
“长公主,太子……”他轻声呢喃,声音低沉带笑,他们还真以为,沧都会是他们的囊中物?
他将手负于身后,抬头望着那轮被云层遮住的月亮,眼中的光一点点冷下来。
揽月楼,宴散之后,宾客陆续离去,厅中杯盘狼藉,笑语余音尚存,渐被夜色吞没。灯火摇曳,将空无一人的酒席映出斑驳光影,仿佛连喧嚣也被风吹散,只余冷清回响。
沈淮序也随众人一道离席,神色如常地乘马车离去。车厢行至一处僻巷,帘影微动,一道身影悄然掠入夜色。
而那辆马车并未停顿,依旧稳稳驶入镇北王府正门。门前侍卫见沈王爷归府,毫无异状。
……
沈淮序抵达叶瑾的小院时,院内尚空无一人。借着烛光,他摘下面具,熟练地以白膏遮色、画眉描线,不多时,镜中人已是眉眼清淡、素衣如雪的女郎模样。
他手指刚停,一道风声掠过门外帘帐。
叶瑾来了。
一身深色劲装,黑发束起,气息清冷而稳,像极了山前清泉下的霜雪。
“你来得倒早。”她步入时语气平静,目光却似有些不悦。
沈淮序抬眸淡笑:“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今晚在台上见到你时,我也没料到。”叶瑾挑了挑眉。
他眉眼略动,语调仍温淡,却多了几分真实的情绪:“听闻长公主传你,我已控制自己不直接闯去公主府,算很克制了。”
叶瑾一怔,眼中浮现几许笑意:“我们约好今夜行动,本就会见面,你又不是无法确认我是否平安。”
“可我不想等那么久。”他说得坦然,让温懿组局,他跟着来到揽月楼,已经是忍了又忍了。一如他藏在暗处多日那一瞬的冲动与执念。
叶瑾垂眸片刻,轻轻一叹:“今夜揽月楼确实看得更紧,但也因此,他们绝不会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越是不可能,越容易瞒过去。”
“还是绿芜在替你?”他问,来到小院见里面没人,他便有了猜测。
“是。”她点头,“陶三原想跟着一起来,但她须得留着,在楼里帮衬绿芜。”那丫头不情不愿的,自从学了刀法,就一直想一展所长,可惜被困在揽月楼,没有她发挥的地方。
沈淮序轻轻颔首,眼底一丝隐晦的情绪滑过。他低声道:“宇文姝可有试图试探你身份?”
“试了,但她的注意力还在宇文珩身上。”叶瑾语气镇定,“我没有解释自己是否清白,只让她以为,我是个尚未有归属的工具。”
沈淮序微微挑眉:“她若真信了,那你就危险了。”
“若她真将我视作宇文珩的人,那才是真正的死路。”叶瑾唇角弯起一抹薄笑,“笼中鸟,只要还未飞走,就有被利用的价值。”
沈淮序望着她片刻,忽而低声一笑,带着一丝罕见的无奈:“你到底……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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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瑾眼睫轻颤,语气温淡:“靠猜的。”
他怔了下,随即低声一笑。
屋外,夜风掠过,屋内,烛光微晃。
“说正事。”沈淮序垂眸轻笑,随后将随身带来的一张地图展开,“这些日子我们的人一直在探查,通过对抚幼院的盯梢,如今位置基本确定下来。”
沈淮序探手一指地图上的某个点:“城外向西半日路程有个伏鸣山脉,山里有一个废弃的矿山,偶尔还会有山下村民进去寻东西,因此一直没有引起怀疑。”
“太子养的那些兵就藏在矿山内?”
叶瑾的猜测得到了沈淮序的肯定。
“山脚下的村庄看似平常,实则整村人都是太子的人。”
“藏得够深。”叶瑾接过地图,垂眸审视片刻,眉心微蹙,“但很冒险,离沧都如此近,太子也不怕被皇帝察觉?”
“此地本为长公主的旧封地,十余年前曾以‘矿脉枯竭’之名上报朝廷废弃,朝廷派人核查后,随意扔给了一个商贾代管,便无人在意了。”沈淮序语气低缓。
“借长公主名义打掩护,还能用商道调运补给……确实高明。”叶瑾敛眉低语,“若想探明人数和动向,只靠我们两人是不够的。”
沈淮序提笑在地图上画了画,淡声道:“但可以先引出他们调动——找机会迫使他们露出破绽。”
叶瑾看着那点红圈,片刻不语,良久才道:“我来。”
沈淮序抬眼盯着她:“太危险。”
“你也在做危险的事。”她看着他,声音不高,却透着笃定。
他沉默了一瞬,低声道:“但我不是独自一人。”
“我也不是。”叶瑾看着他,嘴角却慢慢弯起一丝柔和的笑意。
夜色中,两人相对无言,唯有火光在地图边缘轻轻跳动,映出他们眉眼间凝定的默契与心照不宣。
随即叶瑾低声道:“放心,我有别的办法,这样大的消息,也该是时机送给宇文珩了。”
“你打算亲自告诉他?”沈淮序眉心微动。
叶瑾点头:“我会找个好时机,先出发吧。”
沈淮序望着她的背影,静默一瞬,也随即迈步而去。
夜色沉沉,城门之外的官道寂静无声,只余远处哨兵换岗的灯火摇曳,映着青石地面上一缕缕马蹄斑痕。
叶瑾一身黑衣短装,身形利落,眉眼间透出夜行的冷静。她身边的“女子”身形纤长,戴着帷帽,衣衫素净,面容虽遮,却自带几分温婉静气,竟让人难以将其与镇北王联系在一起。
这正是沈淮序。他早已换上女装,连声音也低柔几分,神态中不露一丝破绽。
二人方才离城不久,正穿过一段林间小道,忽听远处有马蹄声疾驰而来,伴随着夜风而至。叶瑾下意识顿足,身侧沈淮序也随之一顿,隐入一旁树林间的阴影。
不多时,一骑快马疾驰而至,前方打着火把的人影逐渐清晰。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三皇子宇文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