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情书》
1. 重逢这天
在江屹的灰暗世界里,楚徽宜是他所能见的唯一绚烂。
匆匆掠过的青春,他与她有过寥寥交集。经年之后,他于寒冬后的料峭春风里与她重逢,她却将他当做再平常不过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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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市,三月春。
冰雪融化的枝头冒出点点嫩绿,微凉的风拂过,仍有几分刮脸。
长明国际,楚徽宜身穿礼服,手里握着杯抿了两小口的红酒,时不时看一眼手机,隐隐有些心不在焉。
“徽宜!怎么在这儿发呆?”陈书言走过来,挽起她的手臂,“今儿峰会的重头戏快开始了,你们家和智宇医药合作项目的签署仪式马上进行——欸话说你不是最近忙吗?怎么今天过来了,给你爸站台啊?”
峰会规模盛大,大大小小叫得上名的企业几乎都参与进来,而明辉集团与智宇医药的创新研发合作项目更是受人瞩目。明辉作为在国内外颇具影响力的集团,此次在媒体面前正式宣布开拓智能医疗产业,给行业内透露了一些未来发展的风向。
说话间,台上主持人已致完前词,明辉和智宇两方领导人被邀请过去,握手,签署协议。
在商界叱咤风云几十年的楚董,如今虽已年逾五十,但在众多摄像灯光面前,仍然风采依旧。
“我爸哪里需要我站台呀,”楚徽宜温浅一笑,柔和的眉眼微微弯,温温柔柔的语调,“你知道的嘛,集团的事他不强求我参与,只是这几天在家练琴练太久了,他说怕我憋闷,让我出来走走。”
她最近在准备首都音乐团的事,闺蜜陈书言前段时间又一直在马尔代夫度假,两人有段时间没见了,这会儿挽在一起聊天。
“楚董对你还是一如既往操着老父亲的心,”陈书言笑说,歪头瞧着闺蜜的妆容,“今天好米啊宝贝,你这身礼裙是不是TheAtelier2024系列的蝴蝶仙子?领口镶嵌的珍珠很衬你诶。”
楚徽宜皮肤白,身材苗条,浅紫色的礼裙穿在她身上相得益彰,颈垂明珠,衬得肌肤如温玉。
她就像一颗圆润晶莹的珍珠,毫不费劲儿的漂亮,只是静静待在角落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陈书言移不开眼,不禁感叹,“我要是楚董,有你这么个女儿也要捧在心尖尖上护起来,绝不让那些乱七八糟的混小子把你拐跑——可是你只是站在这里就好危险,我感觉随时有黄毛小子来勾搭你。”
“说什么呢书言。”楚徽宜哭笑不得地去捂她的嘴,但已经有旁的人听见了,扭头往这边瞧,唇角勾着笑。
楚徽宜被瞧得脸发热,有点社死和羞耻,偏偏陈书言还大大咧咧的,被捂住嘴了还要发声,“呜呜徽宜你放开我,我说的都是实话啊,我夸你漂亮嘛,你难道不承认?”
楚徽宜怕弄花好友的口红,没一会儿就松开手,看着陈书言一脸调侃,她好气又好笑,捏拳轻打了下书言手臂,小声说,“我承认我承认,但我们可不可以低调一点?”
陈书言被她逗笑,停不下来。
“徽宜宝贝,你怎么这么可爱呐。”
楚、陈两家交好,她俩几乎从生下来就认识,这么多年楚徽宜内敛的性格一直没变,稍稍一逗就脸红。
陈书言有时纳闷,整个京市几乎找不到比楚徽宜家世更显著父母更宠的,这个圈子里娇纵跋扈的千金小姐不少,偏偏最有资本和底气的楚徽宜却从不耍坏,俨然一个性格温温软软的乖乖女。
不过纵使楚徽宜不喜争抢处事低调,也改变不了她生来就是焦点的事实。
就像此刻,她俩虽站在角落,整个宴会厅仍有不少人投来目光。
楚家唯一的小公主,整个明辉集团的掌上明珠,在场几乎没人不认识。此次峰会算是楚小姐毕业回国后第一次公开露面,有敏锐的媒体记者注意到,宁愿舍弃商界名人的前排采访位置,也要拍下楚小姐的一张芳颜。
而陈书言所说的搭讪也并非夸张,那些与明辉牵涉着或深或浅利益关系的合作方,笑脸盈盈来找楚徽宜寒暄,即使是那些还没搭上明辉这艘巨轮的,也争先恐后来打招呼,混个脸熟。
每次出席活动这种场面总是难免,楚徽宜不是第一次经历,比较顺利地应付了一波过去。
她轻轻呼出口气,举起杯抿了口红酒。
“唉,跟这些人说车轱辘话就是无聊,”陈书言自己也打发走了几个人后,让侍者帮忙添新酒,“奉承的话张口就来,倒是用心编几句不一样的啊,翻来覆去我都听腻了...还是和江家人说话对劲儿,虽然偶尔呛两句,但谁也不讨好谁,话说他们这几年海外市场拓展得不错,国内的市场份额也超过我们陈氏了。”
京市多权贵,但真正底蕴雄厚的世家,主要是楚、江、陈、薛四家,市场的蛋糕有限,这四家虽时有争斗,但也有不少合作的项目,权力制衡跟利益牵涉错综复杂,总的关系说来,亦敌亦友。
但不论哪家长辈,对这几家小辈们都还是关怀客气的态度,就说方才江董夫妇碰见她俩就停下笑着聊了两句。他们的长子江衍景今天也来了,陈书言一直看不惯那小子一脸温文尔雅的惺惺作态,没忍住怼他两句,结果人浅笑着三两拨千斤把刺头倒了过来,陈书言脑子一时反应慢,落了下风。
怕两个年轻人说得不愉快,江董夫人斥了儿子,笑着和陈书言赔礼,随后告辞走远。
“江家人还算正常,但江衍景除外,”陈书言想起刚才斗嘴吃了瘪,恼怒自己嘴太笨,“那人实在太欠揍了,外界说他什么风度翩翩能力出众不愧是江氏未来接班人我呸!跟女生斗嘴都不肯多让一步,一点儿也不绅士!”
楚徽宜看她懊恼没怼出气的样子,笑笑,拍拍她的背,柔声细语安慰:“不气不气,别让他得意。”
“不过我知道他最近事业上不得志,”陈书言想起了什么,哼了声,一下子又颇为畅快,“徽宜我跟你说,江氏最近不是刚敲定南城度假村项目吗?这项目耗资巨大江氏特别看重,江衍景野心勃勃想拿下以此证明自己可以独当一面,结果最大的合作商却点名这个项目要江屹来负责,否则就撤资——哈,再怎么努力想要证明自己,人家偏偏不买他的账,我都能想象江衍景被拒时脸色铁青的样子哈哈哈!”
“江屹?”
楚徽宜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微微蹙眉。
按理说这是个陌生的名字,可怎么会觉得...有点熟悉的感觉。
“对啊,江屹,”陈书言点头,见楚徽宜神情几分惘然,搂着她的肩,低声,“就,江家那个私生子嘛,以前还和我们读过一个中学,后来被送出国了,这一晃都好多年了。”
“读过一个中学?”楚徽宜疑惑,脑海里骤然出现一个少年沉默单薄的身影,只是她看不清他的脸,他的五官是模糊的。
“对,不过他比我们大两三岁,都不在一个年级,你没印象了也正常,”陈书言想起来自己最开始要说什么,“他应该是高中毕业被送去国外的吧...但他跟我们这些出国留学不一样,他那是流放,毕竟是江董在外面那个啥...反正是不该出生的一个人,江伯母有自己的亲儿子,为了给江衍景铺路,她肯定要想办法把江屹送走的,越远越好。”
“所以你不记得也不奇怪,这些年江家一直在努力掩盖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关于江屹的身世,据说是江董年轻时在江南遇到了个姑娘,他那时已经结了婚,却还是分了心。
江屹是十来岁的时候被接回京市的,关于他十岁前和生母住在一起的生活,是年少时那些身份尊贵的公子哥讥讽的笑料,也是江屹不可触碰的逆鳞。
尘封的记忆渐渐复苏,楚徽宜想起来,江家的确曾经还有一个“二少爷”,不过那时没几个人把他真当少爷看,如果说江衍景从小生活在舞台的聚光灯下,那江屹就是角落里的一道阴影,常常行踪不定,走哪儿都是一个人。
江家上上下下似乎对他不大重视,同龄人也受大人影响,瞧不起他的身世,不跟他玩儿。
“他这人性格孤僻,一直都挺不好惹的吧,”陈书言皱眉嘶了声,“跟人说话惜字如金,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稍微哪句不对就触到他禁区了,你看当年那些臭小子不老是跟他打架?——噢对,你不是送过他蛋糕,他不也没领情?”
经陈书言一提醒,楚徽宜记起来。
她好像是有送过他蛋糕,至于前因后果,年岁久远她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反正最后就是人家不领情,手臂一扬蛋糕掉在地上,而他阴沉着脸转身走了。
想到这些,楚徽宜垂着眼,指腹小幅度抹着杯壁,低声嘀咕,“...好像是挺不好惹的。”
“是吧?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你居然还给他买蛋糕我当时听到真惊呆了好吧...徽宜你就是太好心,可惜他油盐不进,跟谁都隔着一层厚障壁似的,”陈书言摇摇头,“本来以为他被贬去国外就不会回来了,谁能想到江氏这么多年没什么水花的国外市场竟然被他盘活了,如今回京市总部,他跟江衍景之间的关系肯定微妙...啧,能在异国他乡杀出条路,回国后没多久又抢走了江衍景势在必得的大项目,他如今的心思城府肯定比当年深多了。”
楚徽宜听着听着,有些出神。
思绪不自觉飘回十多年前,试图在记忆碎片里寻找那个少年的痕迹。
“听到没有?”
“嗯?”楚徽宜被陈书言拍了下肩,回过神来,“什么?”
“我说,他这人不好相处,心思又深,以后咱离他远点儿,”陈书言瞧着楚徽宜还有几分懵然的表情,无奈道:“今时不同往日,他不缺谁的可怜了。”
楚徽宜微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阵电话铃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她低头看了下手机屏幕,和陈书言说了句,急匆匆往露台走去。
“您好。”
“您好,请问是楚徽宜小姐吗?这里是首都国际音乐团,您的资料已经看过了,我们艺术总监特别欣赏您的履历,想和您见面具体聊聊——总监今晚要赶航班,所以今天下午您有时间吗?”
“有的,”楚徽宜回道,“您把具体时间、地点发我吧,嗯,好,再见。”
挂掉电话,楚徽宜深呼吸一口气,忍不住唇角微翘,露出浅浅的酒窝。
见面在下午两点,她现在需要回家一趟拆妆发换一套日常的衣服,最好把大提琴也带上,路上还需要一些时间...她应该不能留在这儿等爸爸他们一起吃午饭了。
思及此,她转身进了宴会厅,四处望了望,看见楚谦阔在台下,提裙走过去。
智宇的总负责人去接受采访了,楚谦阔正和江总江太太交谈,他老远就看见女儿往这边来,绽开温和的笑,语气里有掩盖不住的宠溺:“过来了小宜?在这儿待得开心吗?”
他了解女儿的性格,今天来的人多,他猜,小宜以前趴沙发上嘟囔着跟他比划过的“社交能量瓶”今天应该已经用光了,这时候来找他,大概率是寻个借口想提前回家了。
回家他猜对了,不过确实是因为有正事。
楚谦阔知道她为加入首都国际音乐团准备很久了,听完她讲话,即刻便答应:“好,我让司机来接你,乖宝你再坐十来分钟下去,记得穿外套,外面冷。”
楚徽宜点点头,打算再去和陈书言说声再见差不多就去等电梯,于是和面前几位长辈摆摆手告辞。
江太太挽着丈夫的手臂,笑着和楚徽宜说再见,目送年轻姑娘离开的背影,低头看了眼时间。
见快到吃饭的点儿,她退半步站在儿子身边,让他低头,在其耳边低语:“蓝恒那边的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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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人到了没?”
“在机场接到人了,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到,”江衍景回,“我刚已经让二楼餐厅的包间准备着了。”
蓝恒是江氏度假村项目的最大合作方,外企,先前约好了今天双方见面详谈,恰巧今上午江总一家在长明国际出席峰会,索性就将聚餐地点定在这儿。
江太太点头,想起另一个人,眸间闪过一丝不明情绪。
“江屹呢?”她淡声问。
江衍景滑动手机屏幕的指尖稍顿,很快神色如常,平和地回答,“在路上,也快到了。”
“不是让他处理完那边的事早点过来么,”江太太眉间已有不悦,“人蓝恒点名要见他,别到点儿了给我掉链子。”
提到南城度假村,江太太心里就有口气上不去下不来。这项目是江氏目前的重心,前期立项时就已耗费公司不少心血,考虑到未来会在国外延伸连锁项目,若是能和国际上文旅这块儿的行家蓝恒合作,许多事推进起来会事半功倍。蓝恒意向不错,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让江屹做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江屹在国外分部这几年,曾与蓝恒有过很愉快的合作。
蓝恒的可替性太小,另寻他家的风险和损失实在不划算。
可当初立项时,江太太绝没想过要给别人做嫁衣。
周围还有不少有头有脸的人,她收敛情绪,维持着面色平静,只甩了江衍景一句话,“催他快点儿。”
电话铃在车内突兀响起。
副驾驶位上的助理接通,和电话简单沟通两句,结束通话。
“小江总,”助理转过身,“是江总那边打来的,在催。”
车后座,一身笔挺西装的男人面容淡漠清冷,闻言抬眸,淡淡嗯了声。
助理看了眼导航,嘀咕,“还有三两分钟就到了,催什么催,明明是江太太把法务纠纷那事儿临时推给您,不然我们也不会现在才脱身...不想让您去,又怕您真的不去,她可真矛盾。”
江屹眼里没什么情绪,勾了下唇,很轻地笑了笑。
助理因小江总这一笑噤了声。
虽然知道这不是冲他,而且这笑短促得根本没泄露几分情绪,可还是让人体会到一种凌冽的冷感。
助理望着车窗外悄然呼出一口气。
也是,反正他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有的是能力应付。
汽车很快停在了长明国际门口。
待江屹下了车,助理跟在他身后半步,往门口走去。
刚好在这个时候助理收到公司那边纠纷顺利解决的消息。
“小江总,法务那边没问题了,就等您最终签个字,待会儿看这边要谈到什么,我先让秘书放您办公桌上了...小江总?”
助理走着走着,察觉到上司停了脚步。
他目光从手机移开,疑惑抬头,顺着江屹的目光望去。
十几米外,长明国际的旋转门旁站着一位十分漂亮的年轻姑娘。
她穿着浅紫色礼服,花苞头盘发,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修长的天鹅颈,耳垂缀着的两颗珍珠衬得更加温柔高贵。
这个天正倒春寒,即使她披了件外套,还是略微单薄。
楚徽宜回复着微信的消息,点了发送后,打了个小小的冷抖,裹紧毛绒外套。
是王叔说他还有两分钟到,她才出来的...要不,还是回大厅坐会儿吧。
她刚侧了个身,余光瞥见不远处似乎有人。
隔着料峭春风,楚徽宜和江屹对上目光。
男人身形挺拔,黑色西装放大了他周身沉郁的气质,让人产生一种冷冽疏离之感。
他、他的眉眼。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楚徽宜忽然想起了不久前和陈书言谈论的那个少年,而脑海里关于他模糊的五官,奇妙地和眼前这人嵌合,变得愈发清晰......
楚徽宜微微睁大眼。
她不是很确定自己的猜测,可如果真的是,她又想起陈书言的话。
——他不好相处,最好离他远点。
正在楚徽宜怔忡之际,助理也在纳闷儿,小江总怎么一动不动的,这样的状态实在少见。
他忽地一拍脑门,心想小江总刚从国外回来,京市这一圈子里的人肯定好多都不认识了,眼下一定是没认出这位小姐来。
“小江总,”他特庆幸自己提前对未来可能遇到的人际关系做了功课,“这位是明辉集团楚董的千金...”
江屹注视着眼前的人,打断:“我知道。”
隔得不远,楚徽宜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既然都面对面碰上了,打个招呼而已,也是基本的礼节。
正想着,她又听见那位助理似乎在和她说话:“楚小姐好,这是我们小江总...”
楚徽宜重新抬起头,望向江屹,轻轻点头,“小江总好。”
江屹漆黑眼底里的波动难察,只见喉头轻滚。
良久,他低低开口。
“楚小姐,幸会。”
沉澈的声线带着细微的颗粒感,随风溢入耳,莫名地,牵引着心脏也产生几分痒意。
他的目光深邃难测,如沉雪压枝头,楚徽宜望进他的眼,只觉分量愈重。这重量让细细的枝头折了,她也颤着睫移开视线,感受到簌簌落雪坠在了心弦。
这感觉很奇怪...是错觉吗。
他们明明没见过几面。
江屹捕捉到了她的不自然。
身侧的手微微收紧几分,他淡淡垂眼。
再抬头,黑眸里情绪已然收敛。
他迈腿往前走。
在进入旋转门的前一秒,他与她擦肩而过。
江屹刚闻到她身上雨打栀子似的清香,香味便飘远了。
是她往边上挪远一步。
2. 恬静身影
清晨。
御湖湾,楚家。
厨房里陈姨正在准备早餐,楚太太余淑茵走过去,说了声“我来吧”,接过陈姨手上的碗,盛好红枣小米粥,移步到餐厅。
“别坐着了老楚,”余淑茵将粥放到女儿常坐的餐位,“去看看小宜,催催她起床下来吃饭,饿着对胃不好。”
坐在沙发上看报的楚谦阔刚答应,便听见咚咚的下楼声。
“我已经起啦。”穿着兔耳朵睡袍的楚徽宜小跑着下来,她只简单洗漱过,素颜白白净净,唇角牵起浅浅的笑,眼睛亮亮的。
楚谦阔笑了,放下报纸起身,“今儿瞧着怎么这么开心?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
这话正好问到楚徽宜心头上。
“锵锵——”她举起手机给老爸展示,“录用通知!从今天起,我就是首都国际音乐团的大提琴手啦!”
“是嘛,让爸爸看看,”楚谦阔才扫了两行字,手机就被靠过来的余淑茵抢去,“诶,淑茵你——”
“真的诶,”余淑茵笑着看完,揽过女儿,亲亲她的脸,“恭喜啊,我们宝贝真棒。”
楚徽宜眉眼弯弯:“比想象中顺利好多,我以为还要再继续待业一段时间呢。”
“顺利是好事啊,”余淑茵牵着女儿到餐厅坐下,“我们小宜这么优秀,算他们有眼光。”
楚徽宜小时候学了不少兴趣班,有些学着学着陆陆续续就断了,只有大提琴一直坚持下来。因为当初选择的艺术生道路,高中毕业后她到国外进修音乐,如今硕士毕业,回国也才短短几个月时间。
“所以接下来什么流程?”楚谦阔也在餐桌旁坐下,拾起筷子,“签订工作合同?”
楚徽宜点点头,“签完合同后就是入职培训、和音乐团成员见面,然后慢慢开始一起排练一些曲目。”
“嗯,好,”楚谦阔应着,思虑两秒开口,“合同拟好之后发给爸爸一份,我让公司法务帮你过一过。”
楚徽宜低头喝了一小口粥,原本想说不用了,犹豫一小会儿,最终还是点点头。
关于音乐团的这份工作,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一个人筹备,这是她一开始就提出的诉求——她已经二十四了,早就应该自己独立解决问题,不能总像小时候那样什么事都让父母替自己处理好一切。
为了心仪的音乐团,楚徽宜事先做足了功课,当然也接受失败的可能——其实从内心深处来讲,她甚至乐意去体验一次挫折,这种经历对她而言其实是难得的。
不过如今一帆风顺,她自然也心满意足。
楚徽宜喝着热热的小米粥,忽然想起来什么,她扭头问楚谦阔:“爸爸,您这次没提前和音乐团的负责人打招呼吧?”
“没,爸爸不是答应你了吗,让你自己去试,”楚谦阔揉了下她的头,假装怨怪,“爸爸是那么不讲信用的人嘛?既然答应了,肯定就完全尊重你。”
听到这句话,楚徽宜放心了。
她咬着小笼包,情不自禁小声哼了两句,待再次望向爸爸时,撞见他温暖柔和的目光。
楚徽宜心里蓦地一下就软了。
其实在规划未来时,她曾犹豫过很多次...这会儿千言万语忽然涌上来,不知从那一句开头。
“爸爸,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点...不负责任?”她声音很小,“我只顾选自己喜欢的,没有为家里考虑...”
她深知优渥的家世不是人人都有,她享受了来自家庭二十多年的呵护,长大了却没选择为集团分忧。
“这是说的哪里话,”余淑茵嗔怪,“我们养你这么大,可不是为了要你回报。”
“是啊,爸爸妈妈希望家世可以成为你的底气,而不是束缚,”楚谦阔揉揉女儿的头,“至于集团,不是有你那几个堂哥顶着吗,以后让他们给你打工,你专心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可以了。”
心里头的纠结三言两语就被化解掉,楚徽宜眼眶有点发热。
“乖宝加油,”余淑茵给她打气,“你肯定能成为著名的大提琴手,到时候妈妈去看你的演奏会。”
楚徽宜喝着热粥,心里暖暖的。
她认真嗯了声,微微挺了挺腰坐直,“我一定会的。”
吃过早饭后没多久,楚徽宜接到了陈书言的电话。
“今晚聚餐?”
楚徽宜躺在床上,听闺蜜念着一长串要去的人,有点迟疑,才试着冒了句“要不我就不去了嘛”,就被陈书言给拒了。
“不行!姐妹我去国外度假整整一个月,一定让大伙儿给我来场接风宴,”她软了声调,“徽宜,小宜,我最最最亲爱的宝贝,我的接风宴要是没有你在场,那还有什么意思呢,旁的人你不想跟他们说话就不说,就当陪陪我好不好?”
好友都用这样的语气拜托拜托了,楚徽宜很难拒绝。
当晚六点,楚徽宜到达湘肴馆。
陈书言订了二楼的一个包厢,她向来善于交际,今日把在京市但凡相熟的朋友都请了过来,众人正好围了一大桌。
许多人楚徽宜都认识,有些是老熟人,都是在一个圈子里长大的,还有些只有几面之缘,没说过几次话。
“欸,徽宜我们有阵子没见面了吧?”薛家的双胞胎哥哥道,“平日总见不着,果然只有陈书言的局你才露脸。”
“那当然,也不看跟徽宜从小玩到大的人是谁,”陈书言颇为骄傲,“我和徽宜从小学到高中做了整整十二年同窗,这情谊没谁比得过。”
“喂陈书言,你这样讲我和我弟可就伤心了啊,”薛明渡瞪大眼,不平道,“是谁天天蹭我家车上下学啊,坐我家的车吃我的零食,偶尔有那么一两次我要搭你家的顺风车,你放学收拾书包时答应得好好的,转眼跟别人说话就忘了,害我和我弟在学校等到天黑。”
陈、薛两家都住玉岚别墅区,因为是邻居,小孩儿也读同一所学校,所以两家家长默契达成了一致,就让他仨坐一辆车上下学。
陈书言自小就是孩子王,薛家俩兄弟是她手下资历最长的跟班,小时候几乎是她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小跟班长大了也不像从前那样憨憨笨笨的了,如今还总跟她怼,怼赢了就有莫大的成就感。
“不就忘记过一两回嘛,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陈书言翻了个白眼,跟薛明舟说,“你看看你弟,人家老沉稳了,就你还记仇,整天上蹿下跳的跟以前一样幼稚。”
按常理讲,应该是哥哥沉稳,弟弟跳脱,可薛家这对双胞胎恰恰反了过来,从小到大都是哥哥闹事弟弟帮忙收拾烂摊子,就连做陈书言的跟班,也每每都是哥哥屁颠屁颠跟着小孩姐,弟弟薛明舟为了看着他所以不得不冷脸跟在最后。
“你俩从娘胎里抱出来的顺序确定没搞错?”陈书言蹙眉,不知多少次这样怀疑。
“你质疑我没个当哥的样儿?”薛明舟尊严受到挑衅,他捞起袖子欲图要辩上一辩,忽听包间从外面打开,他的拜把子兄弟李松上卫生间回来了。
“松儿,你回来得正好,我们...”
“猜我在隔壁包间看见谁了!”李松食指放在唇边,一脸神秘,“江屹!服务生进去上菜,我就随意瞟了眼,竟然看到了这位老熟人!”
江屹的名字一出,众人神色各异,默契地安静了一瞬。
在座各位几乎都出身世家,尤其是那些富家公子哥,自小心高气傲惯了,冷不丁听人提起江家那小子,面上流露出厌恶、不屑,甚至有人轻嗤一声。
“他还有脸回来啊,怎么,想争家产?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配不配。”
“杂.种还想硬融进咱们圈?以前挨揍没挨够是吧?”
薛明渡听着不对劲儿,“什么挨揍,我不是记得你们一群人去找他麻烦,结果吃瘪后就没敢去招惹他了吗...”
动手动不过,打那之后,他们嘴上功夫就越发厉害,翻来覆去就是那些词,仿佛骂得越脏越解气。
“今时不同往日,”李松坐下来,一副不得了的表情,“知道跟他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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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谁吗?远贸的王总!我就瞄到一眼,堂堂王总竟主动端着酒杯敬他!那满面笑容啊...嘶,王总多高傲一个人你们不是没听说过吧?真就不可思议。”
江屹回国不过月余,纵使不少人对他今昔非比的现状略有耳闻,却也大都不信,只当是人传人可笑至极的谣言,毕竟当年那小子遭万人排挤,连做江衍景的影子都不配。
但李松的话不像是假。
被瞧不起的人远远甩在后面,比吞了苍蝇还难受。
李松还在想碰巧遇见江屹这事,“欸,我听说他手上有酒店资源的人脉,魏波,咱要不请他过来坐坐,喝两杯小酒谈谈怎样?”
被喊魏波的瘦高个儿正是刚才骂“杂.种”那人,他一听这话,只觉荒唐:“开什么玩笑!你竟然想让他帮咱俩?!李松你脑子进水了吧?”
“那民宿这事儿你倒是给个解决办法啊,”李松也被他的态度激得有些急,“是你跟家里闹僵了非要拉着我干的吧?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你就应该想清楚,拉不下面子跟家里低头,出来单干那就得跟外人低头!”
“我自个儿的私房钱可都投进去了啊兄弟!”
魏波脸色十分难看。
他手握成拳,额头青筋隐隐浮现,半晌咬着牙憋出一句:“把他叫过来,你就不怕自取其辱?”
“哎呀,这要让我说,你俩还真得拉下脸请人家过来坐一坐,”薛明渡出声缓解气氛,“就算以前有过节,这都过了多少年了,今天笑脸盈盈跟人家喝两杯,说不定就能化年少的干戈为玉帛了。”
他话音刚落,陈书言就嘁了声,“话说得轻巧,江屹有这么大度?况且他也没必要吧。”
跟魏波一伙儿的几个公子哥满脸不赞成还在叽叽歪歪,李松没耐性了,喊了声闭嘴。
他见陈书言都没激烈反对,拿定了主意起身,拉开包厢门时又回头叮嘱,“待会儿注意态度啊,别给人脸色看。”
隔壁。
江屹跟远贸的人谈完了生意,没兴致久留,早早结束了这场饭局。
刚打开门,就见走廊上站着人,那人一见着他,笑脸迎着就走上前来。
“小江总,好久不见呐,还记得我吗?咱俩都是德阳中学毕业的,还是同一届,”李松语气亲热,“今儿真是碰巧了,竟在这儿遇见您。”
江屹静静注视着李松。
面前这人看着几分熟悉,只是当年和现在——他这些年似乎去进修了京剧变脸。
见江屹不说话,李松又继续道:“是这样小江总,我们这群朋友啊今儿就在隔壁,您要不也来坐坐?都是旧友...陈书言您有印象吧?今晚这局就是她组的。”
走廊的暖光打在江屹脸上,高挺鼻梁的阴影落下,将那张冷郁的俊脸衬得半明半暗,更显他身上的阴漠难测之感。
李松心里直犯怵,他只敢盯着江屹臂弯搭着的西装外套看,没注意当自己说出陈书言名字时,江屹意兴阑珊的态度不甚明显地停滞了下。
左侧包厢门半开着,江屹抬眸,没花多少功夫,果然寻到了那个恬静的身影。
“......小江总?”
李松见江屹始终不表态,内心忐忑,惴惴开口。
江屹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不知是不是李松的错觉,江屹冷冽的眉眼似乎变柔和了些许,而当他听到江屹真答应下来的那刻,幻觉感更强烈了。
“...那那小江总,您请。”李松回过神,把门推得大开,热络迎江屹进来,刚走两步才发现自己没提前留出空位,心里蓦地一紧。
他忙抬头张望,刚想唤人添把椅,突然注意到楚徽宜旁边空着位。
那里之前坐着一个女生,中途接到男朋友的电话,说要去出车站接人提前告辞了。
李松提紧的心又松下来,暗自庆幸着,把江屹引到那边去。
“小江总,”他帮忙拉开椅,笑说,“来,您坐楚小姐旁边,我让服务生上副新的碗筷,咱们好好叙叙旧。”
3. 黄昏小巷
看着江屹越走越近,楚徽宜迟钝地怔了会儿。
她承认自己先前在这场饭局里因为无聊而有些出神,只听见周围人不断提到“江屹”这个名字,思绪无意识受了影响,脑海里浮现那天在长明国际楼下与他的偶遇。
当时的画面来回复播,而此时再次对上那双黑眸,心弦落雪的感觉似乎又有几分重袭。
对视莫名超出了正常时间,楚徽宜回过神,收回目光。
她低头整理几下膝上的餐布,看见碗里有陈书言给她夹的菜,忙抬手拾起筷子。
余光看见江屹在旁边坐下,她探出葱白纤细的手,悄悄把不知何时“越界”的高脚杯挪回来。
一直以来她和异性相处的最大尺度就是同桌,即使这几年在两性相对开放的欧洲,她依然没能习惯闹闹哄哄的派对,除了和几个熟悉的女孩子聚一聚,更多时候她都喜欢听着曲子散散步,与自己相处会感到心境像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溪,安定又自在。
而此刻,身旁的男人受在场太多人关注,存在感太强,如落石砸进小溪,打破了静谧的节奏。
楚徽宜的状态微微紧绷起来。
倒酒的李松热情洋溢:“小江总,咱们应该有七八年没见了吧?高中毕业之后您就去国外深造了,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您这一别数年,果真是让我们望尘莫及啊。”
江屹平静无澜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他也没什么所谓,呵呵笑着,将斟好的酒递给抿唇一言不发的魏波,催促:“快起来,这么久没见,咱得好好敬一敬小江总——小江总,魏波您还有印象吧?高中时他跟我一样和您同一级的,欸波儿,你初中也在德阳是吧?是不是还跟小江总同班?”
李松拍拍兄弟肩膀,语气不掩艳羡:“瞧你运气多好,比我还早认识小江总三年。”
魏波本来就挺忍辱负重的,这会儿见李松舔江屹那样儿,平白无故让自己矮了一截,心里窝着的火越烧越旺。
他深吸一口气,偏开头,怪里怪气:“那又怎么样,我跟他可没什么情分。”
不但没情分,还结了一担子仇。
当初在小巷子里围堵江屹时,是他带的头,今天在座还有几个他的跟班,几人都臭着脸,仿佛能坐这儿跟江屹谈就已是给了李松天大的面儿。
这场面弄得李屹很尴尬,他暗戳戳怼了下魏波胳膊肘,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老魏的意思是,过了这么多年,怕您跟他生分了,”李松端酒笑着敬江屹,打圆场,“那小时候大家年纪都小,打打闹闹多正常,想必小江总早就没放心上了,咱现在顶着个校友的名头,也能勉强和您算朋友吧?”
他说完,自己也觉不太好意思,偏偏魏波这一行人靠不住。望着江屹眼底意味不明的淡笑,他局促感越来越强,视线一转,企图让旁边的楚徽宜帮忙暖暖场:“徽宜你也是德阳的,我记得当年有个什么活动你还和小江总一组来着,哎你看看,我们和你挺熟的吧,你和小江总有渊源,算来算去不都是朋友?”
楚徽宜突然被点名,意外地抬起懵懵的眼。
她扭头,迟疑朝江屹望去。
他视线并没有朝她看过来,只留一张侧脸。
那张侧脸线条利落分明,眼神淡漠,高挺的鼻梁往下,是不苟言笑的薄唇。
他身上还保留着许多年前那个少年孤僻阴郁的特质,此外还多了这些年所沉淀的凛然、不易接近的气息。
这认知让楚徽宜生出更远的距离感。
他看起来很冷淡,她其实能理解,毕竟李松一行人的意图她也看得很透彻了...曾经走哪儿都对他冷嘲热讽的一群人,长大后因有事相求,迅速换了一副嘴脸,一口一个“小江总”和“您”,听起来越是尊重,却越是让人反感。
想起来方才魏波骂的那句“杂.种”,楚徽宜垂眸想,在江屹眼里,他们这群所谓“出身高贵”的人,大概都唯利是从、见风使舵。
她不想帮李松说话,也不想被认为在有目的地攀交情。
“...我记不清了,”她抿抿唇,抬头,回以李松礼貌疏离的笑,“都是小时候的事,模模糊糊不太能想起来了。”
李松微愣,回过神来,干干笑了两声,结结巴巴去引另外的话题。
楚徽宜低头,轻轻松了一口气。
一点点算不上交集的交集,谁愿意被人抓住这些随岁月渐渐消散的记忆强行牵扯,套上“其实我和你有缘”这样自作多情的联系。
得体的点头之交,才是不显冒昧的归宿。
楚徽宜认为自己这样做应该不会像李松他们那样惹人厌,却没发现江屹握着酒杯紧了又松的手。
半小时后,饭局结束。
陈书言结完账,牵着楚徽宜坐电梯下楼,她们穿过大堂,停在马路边。
“司机说马上到,”陈书言晃着闺蜜的手,碰了碰她因半杯红酒而暖红的脸,“宝贝你酒量怎么还是这么小,算了,以后你就抿两口尝尝鲜得了,不然真喝醉了不安全...待会儿先送你回家,到家记得让阿姨给你兑杯蜂蜜水啊。”
楚徽宜想抗议,她只是容易上脸根本没醉,现在清醒得很呢。
还没等她开口,却听后面传来喧闹声。
是李松和魏波几人,他们勾肩搭背从大堂里走出来。
“江屹那孙子不知好歹,还真敢端着架子跟我说话,啊?”魏波席间心情不好喝了许多闷酒,这会儿大着舌头发泄不满,“怎么,手里盘了几个项目就当自己是人上人了?我魏家虽没江家势大,那好歹我也是家里独子,他个来路不明的野.种算什么?敢骑到我头上,皮痒是不是?当、当初我若打断他一只手,如今他也不敢这么嘚瑟。”
“是啊,李松你今天真不仗义,”小跟班附和道,“我们魏哥什么身份,怎么还要去跟那小子说好话!”
“好了好了,”李松扛着魏波,安抚,“我知道你今天受了委屈,抱怨归抱怨,但还是小点儿声,让别人听去咱今晚不就白低头了吗,好歹江屹给了周总的电话,也不算亏。”
“一个电话就把你给打发了?”魏波嗤了声,“区区一个电话号码我找谁打听不到?他摆明了是在应付咱!真有心要帮爷,态度、资金、人脉,他给了吗?!不识好歹,浪费老子时间!”
餐厅外面人多嘴杂,李松捂住魏波的嘴,快步往前走,抬头就看见陈书言和楚徽宜。
“哟,你们还没走啊,”李松看着她俩,笑笑,“不好意思啊书言,今儿临时起意借了你的场子,下次我回请。两位要回去了吧?不如搭我们的顺风车?”
“不用了,”陈书言想也没想就拒绝,她看了眼神志不清的魏波,皱眉,“我们司机马上到,你们快走吧。”
李松哦哦两声,跟兄弟们转身往另一头去了。
“我真脑子被驴踢了才会答应这些臭烘烘的男人过来吃饭,”陈书言以手作扇呼吸新鲜空气,嘀咕,“看来这社交圈也不能太广,否则随便什么人都能叫到一堆,连跟别人攀交情都不会,演技拙劣得我脚趾扣地。”
楚徽宜望着喧嚣的车水马龙,想起方才江屹和他助理离开的背影,缓慢眨了一下睫,喃喃:“他们对江屹太不礼貌了。”
不是态度恭敬就能称之为礼貌,把曾经带给人的侮辱和嘲讽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为追求利益戴上甜言蜜语的面具,人走之后又原形毕露,真是一群自傲又无能的家伙。
陈书言闻言,歪着身子打量楚徽宜的神情,“不是你怎么还帮江屹说起话来了?”
“我没有,”楚徽宜睁大眼,组织了下语言,温声细语解释,“我没有帮谁说话,只是觉得李松和魏波做得不太对。”
做得不太对?
陈书言摸着下巴,思索道:“虽然李松他们伎俩的确令人发笑,但其实生意场上这些现象也都正常,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江屹他不也争名夺利?真用标准道德观评判,很多事很难说谁好谁坏...哎呀,管他们这些干嘛,咱过好自己的不就行了。”
正说着,黑色宾利打着左闪靠过来,陈书言拉着楚徽宜,小跑两步打开车门:“快快,你先进去,外面冷死了。”
夜晚的京市富丽繁华。
迈凯伦平稳行驶在公路上,路口经过红绿灯左转,缓缓进入别墅区。
车库里,江屹瞥见旁边车位停满了,便知今晚回来的不止他一人。
果然,到了一楼,电梯打开,他看见餐厅坐着的江衍景。
江衍景面朝客厅坐着,也是一眼便看见他。
“瞧瞧谁回来了?”江衍景缓缓勾起唇,擦擦手,望了眼墙上的钟,“这么晚才结束,看来你和远贸的王总相谈甚欢?”
江屹换鞋,没提被李松拉去的第二场。
“稀奇啊,平日不都住公寓么,今天怎么想着回家了?”江衍景站起身,端着咖啡杯,踱步到江屹身边,“我要是没记错,这是你回国后第一次来江宅。”
江屹抬头,对上这位同父异母兄长的目光。
江衍景虽年长两岁,但身高体格却已不似青春期时占据优势。他记得江屹第一天被带进江家时,自己俯视并抚摸着新弟弟的头,而如今弟弟已比他还高两公分。
但江衍景脸上的笑一如当年,温柔和煦,如沐春风。
江屹眸底漆黑一片,语气低冷寡淡,“父亲有事找我一趟。”
江衍景盯着他,微眯了下眼,转瞬即逝的。
他开口欲说什么,在厨房准备明日早餐的阿姨恰巧走了出来,“江总,桌上剩下的不吃了?——欸,小江总回来了啊。”
江屹视线挪开,低低嗯了声。
“不吃了,李姨,收拾了吧。”江衍景也回头,说了声。
“太太知道您要回来,亲自下的厨,这还没吃多少呢,”李姨一边收拾一边嘀咕,她想起什么,又扭头问,“小江总,您今晚住这边吗?住的话我去收拾房间。”
她说这话时其实捏了把汗,这位二少爷可能还不知道,他住过的房间如今早已变成了杂物间,其他空的客房也都没还没布置,若真要留下来——
“不用,我谈完事就走。”江屹说。
李姨松了口气,回头继续收拾餐桌。
江衍景侧倚着墙,注视着江屹,当两人的目光再次撞上,他静了两秒,露出谦和的笑。
“空闲的话回家多待几天吧,老是一个人住外面,父亲该不放心了,”当着旁人的面,他亲昵拍拍弟弟的肩,温和道,“如今你回来了,父亲对你也重视,集团总部的担子,日后也需我们兄弟俩一起扛——不管是生活还是工作,有难处尽管和我说,我这个当哥哥的,能帮的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江屹闻言,唇角轻扯。
“好说。”他嗓音低淡,好似江衍景开了个玩笑,而他并未放在心上。
江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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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出他语气里的一丝淡嘲,挑了挑眉,“我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怎么,弟弟不信我?”
——我是真想对你好,弟弟怎么不信我?
怎么没信过。
在江屹十三岁被接到江家时,他第一个相信的人就是江衍景。
和别人不一样,这位哥哥对他极尽温柔,体谅他丧母不久孤苦无依,照顾他初来乍到很多方面还没适应,甚至在讥讽他的同学面前保护他——
“小屹是我弟弟,我们都是江家人,没什么不一样,请你们尊重他。”
江衍景太细致温柔了,温柔到江屹终于慢慢卸下了防御,收敛满身的刺试着去踏出灰暗世界的第一步。
可惜他判断错了。
以心墙做护盾,哪怕万箭齐发尚可不在乎;但袒露真心让人狙击,只有鲜血淋漓一个后果。
当江屹皮肤冒起一块块红斑、呼吸困难却还要抵抗五六个同龄人的围攻时,他仿佛又回到了童年被人围困在巷子里的时候。
“继续打啊,你平时不是挺屌的吗?在学校里咱兄弟跟你开玩笑而已,你冷眉冷眼瞪人干嘛?还不搭话,怎么你个来路不明的架子还这么大啊?”
“早看你不顺眼了,咱们德阳现在怎么什么人都能进啊,”魏波蹲下身,抬手,拍江屹的脸颊,“别以为你被江家认回来就摇身变少爷了,你和你妈一样,这辈子就是低.贱的命,真当自己是江衍景是亲弟弟了?”
魏波嗤笑,从跟班手里夺过江屹的水杯,在他面前嚣张晃了晃,“多亏了你的好哥哥,我和兄弟们才知道你对芒果过敏,怎么样,这水的味道是不是和平时不一样啊?”
那天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江屹运动结束正渴,拿起水杯就喝,根本没设防。等反应过来不对劲时,身上已经有症状了。
他们连时间都挑得刚刚好,将提前准备的芒果汁兑进了水杯。
夕阳照进窄而潮湿的巷子里,江屹喘着气,胸口起伏。
他盯着眼前几人,目光沉郁,一字一句:“骂我可以,但如果羞辱我母亲,这笔账我会另算。”
“哟,你还挺倔,”几人哄笑,“谁在意你妈啊,不过是臭水沟里的虫子罢了,被我们提一句应该感到荣幸,装什么孤高——”
江屹用拳头,将剩下的话打碎了让他们咽进肚子里。
打斗咒骂声越发激烈,江屹捏紧拳发了狠,他眼神里的阴戾愈来愈浓,似乎将身上一直以来被泼的谩骂讥笑全数奉还。
一挑五的私斗最终以魏波等人捂着肚皮和脸仓皇逃离结尾。
江屹倚着墙,缓缓坐下去。
这会儿只剩一个人,他才感到心率明显失常,呼吸困难,胸腔里的氧气异常稀薄。
江衍景...
好一个借刀杀人。
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他肯定不会承认,况且有那张清润儒雅的面具,谁都会为这位出身正统的江少爷辩护。
巷子里只有寂静,最后一抹未被地平线吞没的夕阳斜斜映在江屹自嘲一笑的嘴角。
不要再轻信别人。
不能再相信别人。
他闭着眼,调整呼吸,让潮湿空气里的阴冷淌过心间。
不想听来自外界任何谩骂的杂音,宁愿心境化作无波的枯井。一滴清水没有也没关系,常年开裂的荒土已不需要滋润。
他靠着墙,不知过了多久。
“...你、你还好吗?”
一声温软的、小女孩的声音。
滴答。
江屹眉间微皱,他睁开眼,扭头。
浓密的睫毛长而卷,包裹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是他从未见过的晶莹剔透。
“我本来在马路边等我朋友,发现巷子里有人,就、就过来看看,”可能是他太脏了,她看起来有点害怕,吞了吞口水,“那个,你怎么靠在这儿一动不动啊,你身上有伤,要不要去医院?”
她蹲在他面前,鹅蛋脸上的五官精致漂亮,轻轻拧起的眉流露担忧。
江屹移开视线,望着墙角的青苔,冷声,“不用。”
这个粉雕玉琢的小白球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小姐,突然闯到他面前,呆呆懵懵释放自以为是的好意。
江屹不看她,“离开这里,别多管闲事。”
楚徽宜望着少年冷硬的下颌线,贝齿轻轻咬住下唇。
爸爸妈妈说过,不要随便和不熟的人说话...
她犹豫半刻,从肩上卸下书包,翻翻找找。
“呐,这个给你,”她将装着蛋糕的盒子递给他,试着安慰,“你不认识我,对我有提防心很正常,但我真的不是坏人...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要不吃点甜食吧,甜食会让人开心,你要是吃完心情变好一点,就去医院好不好?”
带点肉肉的小手递过来一块小蛋糕。
而花边奶油中间,缀满了芒果。
江屹脸色刹那阴沉。
他一扬手,盒子掉落在地,精致的蛋糕滚出来,与青苔脏水混在一起,变得泥泞不堪。
男生的力道不小,楚徽宜没蹲稳,一屁墩跌在地上。
江屹原本不为所动,却在看到她琥珀眸子里受伤的情绪时顿了下。
这令他想起自己曾经在施暴者面前的模样。
最终,他别过头,将已到唇边的“滚”字撤回,冷冷丢下一句。
“走开。”
4. 风信子花
说来也巧,若不是江衍景、魏波等人将他置于那么狼狈的处境,那天他也不会遇见楚徽宜。
他给了她一个粗暴无礼的初见。
许多年后的江屹每每想起,总希望时光能够重来一遍。
……
无意和江衍景多谈,江屹敛眸,迈腿上了二楼。
江董江谨腾在书房等候多时。
“来了?”他听见门口的动静,摘下鼻梁上的眼睛,拿起一份文件往沙发走,“过来坐。”
江屹在他身侧边沙发落座。
“远贸的王总方才打电话过来,说他对这次合作十分期待,无论江氏提什么条件他都尽量满足,”江谨腾侧头看着小儿子,眼里有不着痕迹的打量,“这次办得很不错。”
江屹平静道:“是父亲指点得当。”
“不必如此自谦,这事你若没费心,怕是还要和王麟那老狐狸磨上一磨,”他拍拍江屹肩膀,几分感叹,“看来这些年在芝加哥,你果真成长了不少。”
江氏的重心一直偏向国内,国外产业几乎都是交给远房旁支打理,正所谓越能瞧见利益的地方纷争越多,而从国外分部这些年鲜少有风吹草动来看,那些远房亲戚不过是在坐吃山空。
随着这几年江氏在美、欧两洲的市场份额不断扩大,江谨腾这才想起八年前送走的小儿子。
良马登高程,集团总部正是用人之际,于是江谨腾不顾妻子反对,把江屹调了回来。
“你过得不容易,爸都知道,”江谨腾叹了口气,语气柔缓起来,“如今你回来了,就待在爸身边好好干。你哥他从小就特别照顾你,以后啊,你俩就是爸的左膀右臂,爸希望你们能齐心协力,江氏的未来需要你们一起扛。”
江屹眉眼淡淡,应下。
话谈到最后,江谨腾将文件递到江屹手里,简单说了下情况,让他去奉城出差一趟。
事情说完,江屹告辞离开。
书房门打开那刻,他刚好撞上沏好茶过来的江太太。
“江屹啊,”柳菁悠愣了下,很快绽开笑,“今天怎么回来了?这么晚是要走了吗,坐下再喝杯茶吧。”
“不用了,你们聊。”江屹谢绝,微微点下头,下楼。
柳菁悠看见江屹的身影从楼梯口消失,回过头来,进了屋。
“大老远把人喊回来,谈什么呢?”她将冒着热气的茶盏递给丈夫,状似不经意问。
“没什么,”江谨腾轻呷两口碧螺春,“奉城有点事,我让江屹去处理。”
“他去出差?”柳菁悠问,这样说这几日江屹不会待在京市。
既如此。
“老江,这两天找个时间请楚董他们一家吃饭吧,”柳菁悠为他添茶,柔声说,“明辉将生物科技专利授权给江氏,以后的合作领域会扩大,生意上互惠互利,私下里咱们两家的感情也该多多联络。”
这话说得在理,江谨腾点点头,“明日我联系楚董,等过几天,两家人都齐了一块儿聚聚。”
“老江,”柳菁悠语气怨怪,她放下茶壶,即使周围无人,还是压低了声音,“越是重要的场合,越要注重体面,江屹在像什么话?有衍景陪着你不就行了吗?”
他们这个圈子里从不缺风流韵事,偶尔不小心造出个人命来,也没什么稀奇。但不管是慷慨给生活费还是不闻不问的,这些大家族总保持着一种相同的默契:承认孩子存在是一回事,但挑谁上桌又是另一回事。
江谨腾面露难色。
他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没跟妻子犟,“行,就听你的吧。”
-
“去江家吃饭?”
楚徽宜原本趴在床上翻杂志,闻言抬头,“这么突然啊?”
“昨天就说好了,你不是去和新同事们聚餐了吗,看你回来时太困,我就忘了说,”余淑茵说,“不是多严肃的场合,就私底下聚聚,随便聊聊天。乖乖愿意去吗?不想去的话我让陈姨给你准备午饭。”
通常来讲,这种邀请是希望对方一家都能到场,既然应了邀,基本的尊重楚徽宜还是懂的。
“那妈妈你等我一下,”她关上杂志,从床上起来,“我换件衣服,很快下楼。”
抵达江宅时,江谨腾和江衍景站在庭院里,看见来车,他们迎了过来。
“楚董,楚太太,有失远迎。”
楚徽宜站在父母身旁,见他们和人握手寒暄,礼貌问好:“江伯伯好,江总好。”
“叫什么江总,多见外啊,”江谨腾微笑看着她,“衍景比你大不了几岁,叫他衍景哥就好。”
楚徽宜抬眸,对上江衍景的视线,浅浅弯了下唇角,客气点头。
“菁悠呢?”一行人往屋里走,余淑茵问,“怎么没见她人?”
“在厨房忙呢,”江谨腾笑答,“她的拿手好菜我许久没尝到了,今儿多亏你们,我才能沾沾福。”
几人进了餐厅,正好柳菁悠隔着湿布将餐盘端出来,李姨不大放心在她身后跟着,一瞧客人都来了,望着江谨腾一筹莫展地笑了笑,“我怕太太烫着,但劝不动,太太执意要自己来。”
“主要是想表达一番心意,”柳菁悠将餐盘放好,湿布交给李姨,看着楚家人笑说,“我厨艺不精,味道比不上外面的,你们不嫌弃就好。”
余淑茵道哪里哪里,俩人说了些许客套话,柳菁悠又拉着楚徽宜的手,无限感叹。
“印象里小宜还只有一丁点儿大呢,留学几年回来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笑眯眯看着楚徽宜,“上次在峰会只匆匆见了你一面,今天不赶时间,小宜陪伯母聊聊天怎么样?”
楚徽宜微微一笑,余光往四周打量。
没有其他人了。
“人齐了,开饭吧。”东道主一家招呼着,楚徽宜只能收了视线,安安静静坐下。
饭桌上,长辈们闲谈着,楚徽宜吃了些菜,偶尔应答他们的对话,而同为集团实际领导人的江谨腾、楚谦阔两人,虽餐前说好不谈生意,聊着聊着却还是聊到了工作。
这些年,楚江陈薛四家底蕴深厚,在外齐名,各家老一辈自年少便认识。江谨腾和楚谦阔当初同在英国留学,回国后又分别接手家业,几十年来,外界媒体始终对江、楚两人津津乐道,自行脑补他们之间的许多较量,评价两人伯仲难分,又感叹既生瑜,何生亮。
但更在乎输赢的人往往是败家。江谨腾扪心自问,为了维持表面的平齐,他无疑使力更多。楚谦阔人如其名,为人谦逊,气度开阔,正是他的高瞻远瞩,明辉集团才一直蒸蒸日上,而江谨腾如今也不得不礼让他三分。
产自法国的西夫拉姆葡萄酒,口感醇厚,江谨腾一面为自己和楚谦阔斟上,一面说:“明辉旗下的生物科技这两年发展迅猛,江氏这边的供应链明年考虑扩大规模,稍后我和助理说一声,让他督促生产部将初拟的合同发到明辉对应的工作邮箱......”
话音刚落,李姨从客厅过来,说周助理来访,就在门口。
江谨腾放下酒杯,“让他进来。”
作为助理,上司的每日行程是烂熟于心的,明知今天中午江董和楚董一家共用午餐,那么在此刻打扰,应该是有要紧事。
“江董,”助理走进来,手里递过来文件,“这是小江总让我给您的,奉城那边的合同,不过据他说过程中出现一些小变动需要和您商榷,他落地机场就先去公司了,很快就过来,大概十分钟。”
柳菁悠笑容微敛。
江屹竟提前回来了?
“小江总,江董的小儿子?”楚谦阔扭头,通情达理地笑,“我就说,今天怎么少了个人,原来是能者多劳不得闲——回来得正好,还能吃上碗热饭。”
江谨腾笑了两声,点头说是。
工作事急,助理起先没想那么多,但当他察觉到江太太几分警告的眼神时,愣怔住,再看看眼前这场景,其中的弯弯绕绕大概有了猜测。
幸而江董没说什么,他顶着一身冷汗,鞠了一躬后离开。
江屹到的时候,没料到有客人在。
如今的江宅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汇报工作的地方,关于江家人请谁做客、与谁宴欢,本就与他无关。
但众目睽睽,面子总要做好,他还什么都没说,江衍景便笑着邀他入座。
“李姨,给小屹盛一碗饭,”柳菁悠朝厨房里吩咐,回过头来,和余淑茵相视笑着,“小屹这孩子啊,就是太不着家,今儿要不是他让助理带话,我们都不知道他回来。”
余淑茵微笑,顺着话,“孩子大了,整天忙着自己的事去了,也能理解。”
楚徽宜看了眼对面的江屹,他正和长辈们碰杯,唇边淡淡勾着笑,态度谦卑,却又不见惶恐讨好,看似把自己放在一个晚辈的姿态,举止中又是游刃有余的闲适。
透明高脚杯里的暗红色葡萄酒,将他骨节分明的手衬得如不敢沾染的白玉。
楚徽宜收回目光,低头小小扒了一口饭。
她曾听别人说,江家两个儿子,哥哥是温柔的陌上公子,而弟弟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最不易打交道。可她今日所见,却觉相比时刻露出温和笑容、专注为长辈捧场的哥哥,话少松弛的弟弟更有一种不矜不伐的淡然。
但这份淡然在此刻让楚徽宜觉得有一点奇怪——他和江家其他人好像隔着一层薄膜,说话客气得礼,丝毫不见家人该有的亲切随意。
不过联想今天吃饭这事,她似乎不小心窥见江家内部某些复杂的内情,心里又浮现几分了然。
长辈们的话还在继续,楚徽宜听见妈妈说:“这三个孩子当时都在德阳上学吧?这么说也算是自小就认识,只是毕业后各自在异地留学,这么些年不见,都生疏了。”
“这几年的确见得不多,”柳菁悠笑,“但好歹是中学校友,学校组织活动什么的,总是打过照面的吧?衍景,你不会不记得徽宜妹妹吧?”
“怎么会,”江衍景微笑望向楚徽宜,“徽宜一直很优秀,我记得那年校庆晚会你的大提琴演奏,令人惊艳,让我至今印象深刻。”
柳菁悠像是突然想起来,说对对,那年校庆衍景还是主持人呢,说不定徽宜表演前的报幕人就是衍景,哎呦,这么一说这俩小孩还真是有缘呐。
话题越说越拖沓,楚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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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的注意力不知不觉散了,盯着碗边发呆。在江伯母忆完往事,扭头问她还有没有印象时,她回过神来,抱歉一笑,“过去好久了,我记不太清了。”
柳菁悠愣了半刻,摆摆手笑说没事没事,伯母就随便说说。
楚徽宜弯弯唇,打算这话题就过了,她伸手拿酒杯,却没想忽然对上江屹那辨不分明的深邃目光。
他好像看她有一会儿了。
意识到这点,楚徽宜指尖颤了下,但她恢复若无其事,唇抵上杯沿,抿了两小口饮料。
江谨腾在问江屹事情,他扭头,回了这几天的工作行程。正说着,江屹的电话响了,大概是很重要的工作,他说了声失陪,起身离开餐厅。
周遭交谈声不断,楚徽宜一下一下地夹着米饭粒,托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小心筷子没拿稳,碗里一块凉菜掉落,弄脏了她杏色的针织裙。
余淑茵和柳菁悠同时望过来,“怎么了?”
楚徽宜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愧疚,她嘴里说着没事没事,抽了张纸巾,俯身拾起地上的残余。
“我去一下洗手间。”她和长辈们打了声招呼,站起身来。
江宅很大,李姨怕她找不着方向帮忙引路,穿过客厅,楚徽宜朝她感激一笑,推门进了卫生间。
裙子上的污渍沾染不久,没花太多功夫就洗干净了。
楚徽宜推门出来,发现客厅的玻璃门外,有一个漂亮的庭中小院。
小院平时应该有人专门打理,正逢早春,花圃里的簇簇风信子开得正好,微风吹过,花瓣在轻颤,灿灿漫漫,满园生机。
楚徽宜被这景色吸引,迈步往门边去。她没有忘记还有未结束的午餐,也顾忌着这是别人家,所以穿过推拉门后,她只站在廊下,俯身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粉嫩的花瓣。
“...嗯,加大市场投放比,跟他们先耗着,拉锯战要耐得住,什么时候那边开始急了,便走下一步棋。”
听到低沉的男声,楚徽宜心里一惊,转过头去,这才发现几米之外的走廊上站着一个窄腰长腿的男人。
正是不久前离席的江屹。
江屹将手机抵在耳边,大概是对面在说话,他鼻息透出一声嗯,与此同时眼风扫过来,看了楚徽宜一眼,又挪开去。
楚徽宜拿不准他什么情绪,几丝误闯别人地盘的无措攀爬上来。
她也无心赏花了,左腿悄然挪动,在想要不要开溜。
还没想好,江屹已经挂了电话,朝她这边走来。
楚徽宜望着他,手心有点湿热,“...不好意思小江总,我不知道你在这儿,无意间听到你打电话,抱歉抱歉。”
明明没什么心虚的,可她就是声音越说越小。江屹听到最后四个字,莫名联想到猫咪做了亏心事合着两只前爪怯生生望着人的样子。
他的心也像是爪子被挠了一下。
“不用道歉,”他喉结轻微滚了下,低声,“一个电话而已,没什么要紧的。”
听他说不介意,楚徽宜放松下来,缓缓抬眸,望向他,微微牵起笑。
她穿一身杏色针织裙,搭同色系法式披肩,气质慵懒高雅,丸子头落下几缕碎发,白净的脸颊在阳光下能看见一点点小绒毛。
江屹眼神停滞一秒。
这么多年过去,她琥珀色的眼睛依然晶莹剔透,笑起来眉眼弯弯,他找不到什么形容词能配得上她这样的生动。
——“原来你就是江伯伯家的新哥哥,你的名字叫江屹吗?我记住啦。”
许多年前的声音仿佛仍萦绕在耳边,那时她还能脆生生喊他的名字,可到了如今,只是客客气气称呼一句小江总。
楚徽宜不知道江屹在想什么,她只是觉得他脸庞的线条太利落,五官带有的攻击性太不容忽视,仅仅是注视着他那双穿透力极强的黑眸,就会产生一种被猎豹盯上的心悸。
江屹发现楚徽宜身侧的手无意识抓着衣服,目光开始躲闪。
这是在...怕他?
想到这个解释,江屹微愣,随后低头轻笑。
怪他,和别的人冷眉冷眼打交道惯了,都没想想和她说话时要多注意些。
“别紧张,”他眉眼恢复了些许温度,声线也放缓,“好歹我们也算认识,偶尔碰到了,聊两句不过分吧?”
楚徽宜懵了一下,迟缓地点点头。
“不、不过,我们要不要换个时间,”她虽不知道江屹要跟她聊什么,但至少没忘记自己今天来这儿是干什么的,“离席太久是不是不太好...”
“回去听江太太替你和江衍景忆往事?”他虽眸光沉柔,语气却无波无澜,让人捉摸不透,“楚小姐既然都记不清了,还回去做什么。”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楚徽宜不禁想起几天前陈书言组局那次,她好像...也说了类似的话。
“伯母说的一些事我不记得,但江衍景和我同校我记得,”她看了他一眼,垂下睫,小声,“你,我也记得。”
江屹漆黑的眼底略微闪烁。
片刻后,他勾了下唇。
“还记得什么?”
5. 风吹梦铃
还记得什么?
楚徽宜怔了下。
他眼底如漫长晦暗的夜,让她生出一种应在这夜风中抓住些什么的错觉。
“...小江总指的是什么?”
满园花香引来了宽边黄粉蝶,徐徐清风又将花香送入廊下,发丝随风轻动,呼吸间,心跳随暗香一同沉浮。
望着她清润的眼眸,江屹忽然觉得,所谓往事可追忆,本就是主观的一厢情愿。在岁月长河里,人人各拾各自的回忆,一个人眼中的水纹彩石,在其他人看来也许只是一捧早晚流逝的沙。
每人都有一个储存记忆的琉璃袋,但总不会是同样的内容。
“没什么,”江屹噙着淡淡的笑,好像方才只是顺着话逗逗她,“随口一提,别放心上。”
楚徽宜眨了一下眼,脑袋里还有一团没想明白的疑惑。
“回去吧,”他说,“再晚有人出来找了。”
楚徽宜回到餐厅时,碗里有不少妈妈新添的菜,她拾筷,酝酿了下,还是觉得自己吃不下了。
和余淑茵说几句话的功夫,江屹从外面进来。
他此次碰巧原本是打算和江谨腾商榷奉城的事,但因有客人,只能另寻时间。现下他还有事,所以向在座诸位告辞。
“李姨,送送小屹,”柳菁悠招呼人,转头又问关切地问江屹,“前些日子你爸从澳洲带了些特产,带点儿回去吧?你一个人住外面,我们总是不放心。”
当着众人,还是要做做表面功夫。江屹点点头,平声道谢。
江屹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中离开。
楚徽宜望着他的背影,有片刻怔忪。
她总感觉今天在江家看到的不是那么真实。
今天聚餐刚开始时,明明江屹没有来,为什么他们会笑着举杯,说人都到齐了;为什么江伯伯的助理说江屹很快回来时,沉默下去的那一瞬气氛会那么奇怪;如果他们一直对江屹都像她看到的这么好,他又怎么会被旁人说成江衍景的影子呢。
江屹,江衍景。
江家这一辈是“衍”字辈,江衍景的堂兄弟们,名字几乎都是衍川、衍铭、衍既。
唯独他,单单一个屹字。
此名如其人,一座孤山,独自挺立。
直到余淑茵唤了自己一声,她才堪堪回神。可思绪还未完全抽回,楚徽宜没太注意听妈妈说了什么,胡乱应了声,跟着和大家碰杯。
没有拿着酒杯的另一只手不由自主攥了下衣角,她忽然意识到——
在刚才那瞬间,自己心间涌现出一种为他而感的酸涩。
-
早春天气多变,昨日暖阳还欢快地在往地上洒碎金子,今天一个变脸躲到乌云后偷偷掉起了眼泪。
正是这淅淅沥沥的阵雨,让楚徽宜不小心着了凉。
一整天脑袋昏昏沉沉的,精神头儿也不好,她练了快一个小时的琴,实在不在状态,只好暂时作罢。
余淑茵让陈姨做了热乎乎的雪梨姜汤,晚饭时又不停给女儿碗里添菜,楚徽宜看着眼前越堆越高的小山,苦恼:“妈妈,我吃不了这么多,真塞下去会全变成脂肪的,堆在腰上的那种。”
“体质这么弱还不多补补,减肥对身体不好,”余淑茵嗔怪着,捏捏她的脸,“都这么苗条漂亮了,怎么还想着节食。”
“妈妈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超绝敏感肌,”楚徽宜戳着碗里的一块牛肉,嘟嘟囔囔,“我们年轻人只要一说担心长胖,你们就条件反射开始列举减肥的坏处。”
“我只是想适量摄入,身材保持现状就好了,没说要负增长,”她仰头,眼巴巴望着余淑茵,“您真的忍心我喂成胖猪呀?”
余淑茵被她逗笑,揉揉她的头,微微叹气,“能吃多少吃多少,不勉强,妈妈只是担心你的身体,想多补补营养。”
楚谦阔回到家的时候,楚徽宜已经很饱了,等爸爸坐下,她趁余淑茵不注意,将最后一块肥肉转移进他碗里,“爸爸工作辛苦了,快补补。”
楚谦阔瞧她做贼心虚的样子,笑,“多大人了,还跟你妈妈在饭桌上斗智斗勇。”
余淑茵从厨房出来,跟丈夫说女儿感冒的事,“你说说,我们就这么一个宝贝,从小精心养着护着,怎么体质跟个小林黛玉似的呢,到底哪里疏漏了?”
“是啊,”楚谦阔扭头看女儿,“小黛玉,要不要找中医开几副药调理调理?”
楚徽宜放下碗,连连摆手说不用。
“只是一个小感冒啦,爸妈你们不要太担心,过两天就好了。”
陈姨切了餐后水果,楚徽宜觉得饱腹,就说自己不吃,先上楼了。
“真不吃?”余淑茵端着水果盘,“你姑姑出去旅游带回来的贵妃芒可甜了,不尝尝?”
芒果?
楚徽宜回头,这才看见果盘里切成一个个小方块的芒果。
她思绪顿了顿,不由停了脚步。直到余淑茵叫她,她才回过神来。
“...噢,你们吃吧,”她往楼梯处走,“我饿了的时候再尝,现在先回房间了。”
大脑对于记忆的存储容量往往出人意料,原本以为已经忘掉的,殊不知只是处于休眠状态,一旦出现关联物,连串的画面都复苏过来。
——“诶,诶,我打听清楚了,昨天在巷子里被打的那个人是江屹,欺负他的就是魏波那伙人,”薛明渡从小就爱八卦,小时候什么一手消息都是他率先打听到,“江屹就是江家新来的那个,比咱大两级,就在我们隔壁德阳念初中!”
“原来是他啊!”陈书言惊讶,“他们为什么打架?”
“这能有什么原因,单纯看不惯呗,”薛明渡说,“不过他们也忒狠了,知道江屹对芒果过敏还故意整他,听说今天江屹去医院了,都没上课。”
陈书言听完唏嘘,不过她很快又扭头哼了声,“魏波他们确实缺德,但江屹也不是什么好人!昨天徽宜等我们的时候不是看到他了吗,好心好意跟他说话,不领情就算了,竟然还推徽宜!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他是不是要连徽宜也一起揍了?”
陈书言越想越气,一巴掌拍在桌上,“漂漂亮亮的蛋糕在泥水里滚了一圈,黑乎乎的面目全非!他可真会践踏别人的真心!”
“徽宜,”她勾过好姐妹的肩膀,“我昨天没细看,你痛失的是哪款小蛋糕?今天放学我再给你买一个!”
刚刚知晓真相的楚徽宜正低着头,握笔在草稿本上无意识地涂鸦。
她藏着心事,小小声说,不用了。末了又补一句,他没欺负我,你们别怪他。
因天气降温,屋内又开了暖气。楚徽宜躺在床上,脸颊有点热热的。
也许是才吃了药,大脑昏昏沉沉,眼皮也重重的往下耷拉,但回忆一直如涨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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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海水涌来,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回到了十三年前。
那天是灿烂的晴天,她借口说放学有事,陈书言就和薛明渡俩兄弟去公园晃悠了,她一个人背着书包,往隔壁学校跑去。
德阳中学和德阳附小挨得很近,大半学生都是富家子弟。由于楚家给德阳捐赠过图书馆和一批教学设备机器,德阳的保安认得楚徽宜,什么也没问就放她进去了。
从薛明渡那儿套出了江屹在初二一班,楚徽宜按着每个教室的标牌,跑了几层楼,终于找到了。
初中放学晚,等她喘着气到达教室门口,刚好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了。
她托人帮忙把江屹喊出来,等待的时候,手心里不断冒汗。
不到两分钟,江屹从里面走出来。
看见是她,他冷着的一张脸微怔,些许松动。
“是你?”他靠在墙边,望着走廊外的银杏树,淡声,“找我做什么?”
楚徽宜本来打好了一肚子的草稿,但在看到他脸上未散的淤青时,皱起眉头,不由问道:“欺负你的那几个人被老师惩罚了吗?他们有没有向你道歉?”
江屹闻言,垂下眸。
可能是她的表情太认真,又或许带了一点点严肃,他瞧了两秒后,挪开视线,轻嗤了声。
“你想太多了,小法官,”他唇角勾着,语气懒散又无所谓,“他们可不听别人如何宣判对与错。”
楚徽宜咬咬唇,不知怎么生起一股气。
“刚才听见有人找,还以为又是哪位爷来约架,”他目光停在她脸上,淡嘲的笑意,“找我约架,小朋友?”
“不是。”楚徽宜用力摇头,抬头看着他的眼。
“我来道歉。”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对芒果过敏,”她说,“我那天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想像他们那样故意伤害你。”
江屹看着她,匪夷所思,“就为这,专程跑一趟?”
楚徽宜点点头,想起什么,又赶紧说不是。
她把肩上的书包卸下来,拉开拉链,拿出一个小蛋糕。
一切就像那天的重演。
“我昨天听朋友说了才知道你的一些事,虽然那天我不是有意的,但肯定还是让你觉得不舒服了,”她双手捧着蛋糕盒,“这个是巧克力的哦,巧克力你应该能吃吧?”
“这是蛋糕店里我最喜欢的一款,希望你也能喜欢。”
江屹看了看,没立刻接。
“不知者无罪,你不必给我道歉。”
“那你就别把这个当成道歉,”楚徽宜塞进他怀里,笑吟吟,“就当是我们正式认识的见面礼。”
“我叫楚徽宜,现在在德阳附小念书,明年升学就会来这边啦。”
“前天见面的时候没认出来,原来你就是江伯伯家的哥哥,江屹,屹立的屹对吗?我记住啦。”
我记住啦。
屋里温度稍高,楚徽宜躺在被窝里,背后冒出一层薄薄的汗。思绪从朦胧渐渐清明,一阵风吹来,窗纱微扬,捕梦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楚徽宜睁开眼,缓缓坐起身。
窗户忘了关,月亮在飞扬的窗纱外若隐若现,清辉零零落落洒进房间。
她望着夜空中那轮清冷的月,怔忡。
捕梦铃还在叮叮响。
原来这就是她要抓住的那一缕夜风。
6. 椰林飘香
京市这几天一直阴雨绵绵。
单薄的针织衫抵御不了春寒,出门时,楚徽宜重新穿上了白色长款羽绒服。
首都国际音乐团新一年的全国巡演还有三个月就开始了,场地、行程安排、活动宣传以及门票售卖等一些列进程进行得如火如荼,这些事有各方的工作人员联络商榷,而作为乐团成员,首要任务是紧锣密鼓地排练准备。
楚徽宜是乐团新成员,为了和其他成员尽快培养默契,每次排练她都不错过,和同事们见的面多了,大家也都渐渐熟悉起来。
四个小时的联排结束,总监过来和大家说了会儿话,告知了后续的工作安排。
“从六月底开始,我们将陆续前往九个城市巡演,巡演周期持续两个多月,这将会是一场令观众难忘、令我们自己也印象深刻的浪漫旅程,”总监站在指挥旁边,双手交叠,望着众人,“当然,巡演也是一件辛苦的事,我能为大家做的就是将行程、酒店、饮食等等安排好,让大家少受一些周折劳顿,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希望大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前年那次世界巡演大家都还记得吧?要想带着我们的音乐走得更远,我们就要把脚下的每一步走好,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一定再次将我们的音乐走出国门。”
大家鼓着掌,总监笑着挥挥手,“加油啊,伟大的音乐家们!”
待他走后,楚徽宜身边的几位大提琴手开始收琴谱,见徽宜仿佛还在想总监的话,笑着推推她的肩,“发什么呆呢?老李的话听听就得了,这鸡汤每次巡演前他都要喂一遍,比起漂亮话,他要是真把行程安排好不整什么幺蛾子,我们自然会把工作做好。”
“就是,团里时间没规划好,搞得现在联排又紧又累,老李是听到大家有怨言了今天才过来哄哄,不过话术还是那一套,”吹长笛的戴眼镜女生模仿总监的表情和语气,“加油啊伟大的音乐家们,不拿出百分百呕心沥血的忘我精神怎么对得起我给你们戴这么高一顶帽子呀!”
几人没忍住笑,其他正在收拾琴谱乐器的人望了过来,其中还包括团里德高望重的指挥。
指挥已经年近六旬了,在团里很受尊敬,刚还在蛐蛐领导的几人像做坏事被抓了包,收敛表情,正襟危坐。
看见指挥背手踱步过来,楚徽宜心里一惊,握着琴弓的手收紧,她悄悄往左右瞅了瞅旁边几人,大家都不太敢说话。
好像...要被训了。
“年轻人,就是要记住一句话,”头发花白的指挥开了口,语气深沉,“不要听领导忽悠脸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
被点名的几个年轻人抬起头,眼睛眨巴眨巴。
“没被花言巧语迷昏头脑,不错,”可爱的老人点点头,竖起大拇指,“继续保持清醒。”
大家全都松了口气,相互对视,又笑了起来。
“是,谨听前辈教诲!”
从排练厅出来,楚徽宜听同事说起,按照惯例,在正式巡演一两个月前团里会放一个小长假,目的是让大家养精蓄锐,毕竟后面忙起来就顾不上休息和家庭了。
“小长假好啊,正好我想去欧洲滑雪,”当楚徽宜将这个事讲给陈书言听时,陈书言几乎立刻就想好了去处,“北欧高海拔的一些地方,还有阿尔卑斯山,终年积雪的地方都可以去,而且四五月淡季,人少,体验更好。”
“徽宜你一共放几天啊?”陈书言眼里满是期待,她托着下巴感叹,“我们很久没出去玩了,以前读书就是各忙各的,现在你有乐团的事要忙,以后假期更少了,哎,以后不会就我一个人无所事事,只能来这酒吧打发时间吧?”
“什么?来酒吧打发时间委屈你了?”老远就听见薛明渡的声音,楚徽宜转头一看,就见他气鼓鼓地走来,站定在卡座面前叉腰,“陈书言,今天是我和我弟的生日,我诚心诚意邀请你来玩,你还觉得勉强是吧?”
“人家徽宜这么忙都没说什么呢,我中午给她打电话,人家一听就答应,说下午练完曲子就过来,”薛明渡居高临下,一副算账的模样,“陈书言,你要给我个解释。”
薛明渡性子里的这点傲娇就是从小养成的,做为双胎里体质较弱的那个,自生下来起他就是爸妈宠,爷爷奶奶宠,外公外婆宠,大家生怕他磕着碰着,可偏偏他性格跳脱,常常在学校里跟人一起闹得鸡飞狗跳,于是弟弟薛明舟也不得不管着他,替他收拾烂摊子,久而久之,弟弟成了兄长,哥哥性子里的稚气一直保存到现在。
陈书言翻了个白眼,想着今天是人家生日,又耐下性子解释,说没针对你,我们刚在说出去玩儿呢。
薛明渡一听就来劲儿:“出去玩儿?算我一个!”
陈书言还没说什么,他又想起来,“哦对,叫上我弟!”
今天薛氏兄弟包了整个酒吧,大厅里都是应邀前来的好友,三三两两聚在卡座、吧台,台上歌手在唱爵士,幻光球缓慢旋转,室内光线昏昏暗暗。
“老弟!”薛明渡眼神不好,膝盖跪在卡座的沙发上,四处寻视,“老弟,快出来,有事找!”
陈书言一脸无奈,扭头和楚徽宜对视,撇嘴摇摇头,饮了口血腥玛丽,正巧这时候有几个女生过来,她招招手,跟楚徽宜一起挪了挪位置。
这几个女生和她们是高中同学,自然有许多话聊,工作人员拿着酒品单递过去。
除了陈书言,其他人来酒吧来得少,脑袋凑在一起纠结喝什么,陈书言一个个推荐,不忘在楚徽宜耳旁小声说:“你的还是老样子哈?我给你选了。”
楚徽宜点点头,答应着,扭头往四周看了看,发现薛明渡收了腿,垂着头坐回卡座。
“怎么了,”她问,“找到你弟弟了吗?”
“那边,”薛明渡剥了两颗花生扔进嘴里,抬手指向某个方向,“跟江屹坐一块儿,在谈事儿吧应该,我只能待会儿再找他说滑雪的事了。”
楚徽宜愣了下,扭头望去。
光线不清明,那个人的侧脸在幻灯光里若隐若现。她第一次见他穿休闲服,身上清冷沉郁的气质似乎轻轻敛去几分。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亦或是刚拾起来的回忆,楚徽宜觉得自己好像离他近了一点。
“我弟从今年开始接手家业,本来人就老成,现在更老成了,”薛明渡在旁边喋喋不休,“我觉得他现在大概把江屹当成自己榜样了,前几天打高尔夫他俩就在聊,只剩我一个人认真打球。哎,事业批真可怕,这过生日呢,还聊工作。”
楚徽宜望着江屹,思绪好像游离了,直到他抬眸看过来,她心里一惊,赶在视线对上的前一秒回过头。
呼,好险好险。
“徽宜,徽宜?”坐在一起的一个女生喊了喊她,指着她面前的果酒,“我可以尝一下你的这个吗?”
楚徽宜刚刚从偷看别人的心虚中缓过来,慢半拍抬头,“哦,当然可以。”
女生朝她笑笑,接过杯子,尝了一小口。
“这个好清甜,酒精浓度也不高,”女生惊喜,“陈书言,你怎么不给我推荐这个?”
“你刚不是说要挑战吗,”陈书言抱臂靠在椅背,懒洋洋的,“谁知道你变卦这么快,我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啊。”
“哼,你偏心,知道你和徽宜关系最好,所以给她点的都是最好喝的!”
大家的本意只是说几句玩笑话,但楚徽宜见陈书言眉头皱了下,不想她们接下去拌嘴不愉快,于是道:“舒悦,你要是不介意就把我的拿去吧,我待会儿想喝再点就是。”
舒悦眉眼弯弯,甜甜地说了声谢谢徽宜。
另一边,薛明舟还在继续说项目的事,讲到要紧处,他打开手机找一份文件。
“你看,就是这儿...”他找到条约第二点,想让江屹看,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目光已不在此处。
薛明舟顺着望过去,看见陈书言一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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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还有窝在卡座里玩手机的哥哥。
没等他开口,江屹收拢思绪,回头和他说了声抱歉。
“我去洗手间,失陪一下。”
推开洗手间的门,萦绕耳边的爵士音被隔绝在外,周遭一瞬间安静许多。
江屹关掉水龙头,用纸擦了擦手上残留的水珠。
他知道,楚徽宜最喜欢喝的那款鸡尾酒叫椰林飘香。
细究起来也不能说最喜欢,只是这款度数低,口感不错,而她恰巧在这个领域没有什么探索兴趣,于是它便成了她来酒吧的固定搭配。
即使这么多年没见,她依旧这么简单,就连这种谈不上喜好的习惯,也一直没变。
而这个习惯的起点,至今他还记得。
那是他高三的时候。彼时江衍景已上了大学,作为相识朋友中最先脱离中学苦海的大哥哥,不少人在他回国后的假期里找他玩耍,听他讲述自由灿烂的大学生活。
未成年人总是对自己不能做的事尤为向往,大概是江衍景无意间的言论挑起了弟弟妹妹们的好奇心,一群人吵吵嚷嚷缠着他,他这个好哥哥没办法,打算好人做到底,不能带一帮孩子去酒吧,他就请了位调酒师来家里。
孩子们美其名曰放学后找江哥哥探讨学习,实则蓄谋已久想做点坏事。楚徽宜就是被陈书言和薛明渡哄骗来的,她是乖学生,心里有底线,坚持自己只看看,绝对不喝。
调酒师娴熟的手法让各种液体在杯中奇迹般变化颜色,几个小孩儿手抓在岛台边缘,眼睛大睁,哇声一片。
“跟化学实验一样神奇诶!”
“化学试剂可不能喝啊,但这个味道很棒,”调酒师笑笑,“怎么样,想不想试试?”
楚徽宜跟自己内心作斗争的过程江屹不知道,因为当时他不在现场——房间门莫名打不开,等客人都走了,江衍景上楼来,笑说这门锁出故障了,改天让人换一个。
所以他下楼时,楼下只有一个在清洗杯子的调酒师。
“刚才的两个妹妹啊,一个胆大,一个规矩,”调酒师说,“胆大的那个什么都要尝一口,规规矩矩的那个小妹妹呢,大家怂恿了半天,她就只抿了一小口。”
“就这个,”调酒师回头,下巴朝岛台上还未清理的几个杯子点了点,“从左边数第一和第二杯是同一款,配比不同,第二杯椰奶更多,看来小妹妹比起鸡尾酒,还是更喜欢偏甜的饮品。”
江屹回头,盯着玻璃杯看了好一会儿。
“它叫什么名字?”
调酒师微讶,前头一直是他自说自话,没想到这个沉默的少年忽然出声。
话少内敛,大概也喜静,怪不得刚才不肯下来玩。
他随和笑笑,答道:“椰林飘香。”
朗姆酒,马利宝,椰浆,菠萝汁,按适当比例调和,便是一杯普遍女生都会喜爱的鸡尾酒。
所以别人浅尝之后也青睐,并不奇怪。
江屹知道,她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讨好二字,仅仅因为她有一颗干净剔透的心,所以对谁都充满善意。
不知不觉走回大厅,江屹没有立刻回到原位,而是去了一边的调酒台。
“你好,请问需要点什么?”
江屹要了一杯酒,并让调酒师调整原料比例,少朗姆酒,多椰奶。
“请送给六号卡座左数第二位女士,”他说,“她若问起,就说是消费赠礼。”
调酒师见过不少给女性示好的男士,但眼前这位着实令人出乎意料。
“先生为什么匿名?”他惊讶,“这样怎么能追到女孩子啊?”
江屹看了眼远处安静的身影。
复古舒缓的乐声盈满每个角落,昏绚的灯光也微醺了,光晕落在她身上,一切都显得梦幻。
他出声,语气似乎也被吧台打下的暖光晕染,低柔温磁,像是不愿惊扰佳人。
“起哄会让她尴尬。”
7. 奶油猫咪
当服务员将新的一杯椰奶飘香送过来时,不只是楚徽宜,其他女生都很意外。
“...给我的吗?”楚徽宜指指自己。
服务员笑着点点头,“因为你们的点单金额达到活动要求,所以特地赠送一杯,请慢享用。”
这杯赠品似乎比其他人的更精致。
杯沿插了一片菠萝,薄荷叶上还放了两颗小樱桃。
就连味道也不同,酒味淡淡的,椰奶和菠萝的味道更浓,更像一杯果酒了。
楚徽宜讶然。
以前虽然也偶尔来酒吧,可因为她对喝的不讲究,所以也不会要求特调比例。而眼前这杯...刚好都是她喜欢的点。
怎么这么巧。
“这真是送的?”陈书言俯过来,盯了半晌,“怎么之前没听过这儿有什么活动?”
“不会是哪位男生送的吧,”有女生说,“刚才服务员直接就送到徽宜面前了,这不就是有人指定的意思吗?”
“哇有道理诶,是谁是谁!怎么还玩匿名这一套!”
八卦永远令人兴奋,几个女生四周张望,开始分析猜测。
在座都是薛家俩兄弟的朋友,大家多多少少都互相认识,可要想猜出个所以然,却没有那么简单——
爱慕徽宜这件事太常见了,她身份尊贵,温柔漂亮,又有才华,从小就有男生往她课桌里塞情书,更别提现在,任何一位青年才俊对楚小姐抱有好感,都是一件毫不令人惊讶的事。
周围男生不少,其实很难排除。
“哎,很难说到底是谁,”女生们转头坐回来,“当事人不现身,大概是想做个安静的暗恋者吧。”
或顾虑太多,或份量太重,故心意难言。
楚徽宜原本心存疑惑,可听她们七言八语越说越远,又觉得太戏剧。
女生们的话题仍围绕着在场男士,不过重点变了。舒悦注意到当年班上一个男同学,悄悄问旁边的人,说他现在在哪儿高就。
“怎么,动小心思了?”朋友打趣,“我记得读书时你不是还吐槽他吗,什么整天就知道刷题,情商低说话超损的。”
“哎呀那都过多久了,”舒悦怨嗔地打了下朋友,托腮望着不远处的男生,歪头,越看越满意,“是今天这灯光的原因吗,突然觉得他现在长开了,蛮好看的,就是一种,怎么说呢,清清冷冷的感觉,五官又这么立体深邃,看起来很不好惹但就是让人心痒痒想撩,我超吃这一挂的。”
朋友听她这么一描述,脱口而出:“这不是江屹吗,要说冷脸帅哥,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比他更带劲儿的。”
“江屹?”舒悦愣了下,随即朝旁边人翻了个白眼,“他是长得好看啊,可我敢惹吗。”
“玩暧昧游戏我至少还是得找个稍微有点把握的吧,”她说着,手掌抚了抚发凉的手臂,“江屹这人太冷了,上学时就不好惹,现在就更别提了吧,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说起江屹,她们不由窃窃私语,开始讲关于他这些年的经历。
大部分内容楚徽宜都已听过。
她发现,比起同龄男性,女生之间对江屹的敌意没有那么强,虽然在某些方面大家依然会有心照不宣的缄默,但从她们望向江屹的眼神里,楚徽宜看见了不甚明显、却还是泄露出来的几分欣赏和仰慕。
楚徽宜知道,这些都完全源自于他靠着自己的成长和变化。
她唇角微翘,替他开心。
蛋糕送来之后,薛明渡张罗着大家聚在一块儿,“别聊了别聊了,快过来,今天这蛋糕是我专门定制的,够大,等我和我弟吹完蜡烛后,人人都有份儿啊!”
薛明渡喜欢热闹,欢欢喜喜把蛋糕拆了封,左右张望了下,把薛明舟拉到中间来,一边说话一边把皇冠戴到他头上,“今天你是主角诶,站人堆里干嘛,快,兜里有打火机没?我们点蜡烛!”
众人唱着生日歌,等蜡烛吹灭,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抓了把奶油糊在寿星脸上,只听一声怪叫,薛明渡手忙脚乱反击,奈何敌众我寡,他落了下风,喊半天老弟老弟也不帮忙,他气急,把薛明舟的脸狠狠涂花,拉他一起下水。
楚徽宜在躁乱中无辜躺枪,脸上也被人糊了,等吃完一小块蛋糕,她往人少的大圆卡走去,打算擦擦脸。
有少数没一块儿闹的人坐在这里,其中就有江屹。
楚徽宜和他对视一眼,点点头当做打招呼,在圆卡边上坐下。
没有镜子,她抽了张纸巾,打开手机摄像头。
陈书言好可恶...把手指上沾的奶油全划在她脸上,两边脸都遭殃了。
她气鼓鼓的样子,像一只低头擦掉胡须的猫咪——两边脸颊各三条横杠,实在可爱。
当有人送来两盘水果时,江屹收回视线,伸手接过,从弧形桌中央取了几个一次性塑料叉。
楚徽宜就是在这时候擦完脸抬头。
她看见果盘里的围成一圈的芒果片,再看看江屹,他正在拆塑料叉的包装。
“你不能吃这个,”她庆幸自己反应不算慢,按住他的手,“你怎么忘啦?”
人对自己忌口应该不会不记得,楚徽宜想,是不是江屹工作太累,又或许是在想事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江屹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举动。
他没忘,只是以为她会喜欢。
掌间传来凉凉的触感,是江屹的手表。意识到自己手掌裹着他的手背,楚徽宜心跳空了一拍,赶紧收手。
“不,不好意思。”她小声说,睫毛颤了两下,躲避的视线落在弧形桌另一边时,停顿了一会儿。
她和江屹说了声“你等我一下”,随即端起果盘起身。
另外一边的几个人相谈甚欢,楚徽宜一句“抱歉,打扰一下”,然后指了指桌上没动的果盘,询问是否可以交换。
她想着江屹的忌口越少人知道越安全,情急之下,临时想到的理由脱口而出,“我朋友比较喜欢这里面的青提。”
几人互相对视,唇边浮起微笑。
“很少见楚小姐这么关心一个人,”他们调侃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什么朋友啊?”
其中几人扭头朝旁边往去,了然地噢一声,“原来是小江总,没想到啊,楚小姐和小江总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人家中学是校友,情谊肯定不是我们能比的好吧,哎呀,那我们坐在这儿叽叽喳喳的会不会打扰你们啊楚小姐?”
楚徽宜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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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显然没想到他们这样调侃,更何况另一个调侃对象应该也听到了,这就令她更加无措。
江屹应该不会喜欢这种玩笑吧。
所幸几人并未为难她,说笑归说笑,答应得倒是很爽快,“没事,你都拿去。”
待楚徽宜回到原位时,不敢看江屹的眼睛。
但江屹看起来好像有什么话要问她,楚徽宜坐立难安,正好陈书言在喊她过去玩桌游,她抬头应了声,很快溜走。
认真玩起狼人杀来,其实很费脑子。
楚徽宜玩了几轮,因为缺氧脸有点红,于是让出位置,到室外透气。
手机里有妈妈的未接电话,她看了眼时间,竟然快十二点了。
下午的时候她已和家里说过,今晚朋友生日会晚些到家,这个点大概父母已经睡了,她在微信里回复说自己很快回来后,熄灭手机,转身。
推拉门从里面打开,出来的人是江屹。
楚徽宜望着他,停住脚步。
他好像...是出来找她的。
江屹合上门,视线落在她身上,低声,“在这里吹风冷不冷?”
“还好,”楚徽宜说,“里面太闷了,这里挺好的。”
江屹见她套着自己的羽绒服,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楚徽宜玩着衣服上的拉链,偶尔抬头看他一眼。
刚才那些人开玩笑,不知道他听见了多少,有没有介意...她要不要和他简单解释几句。
“那个...”
“想问你一件事。”
两人同时出声。
他要问一件事,楚徽宜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果然,人家向来独来独往,从没有和哪个女生走得近,搞不好以为她在自作多情,让他觉得困扰了。
她听别人说,江屹挺不好说话的,眼下心里就有点没底。
“他们乱说的,”晚风吹不散她脸上的红晕,她小声抱歉,“我没有那个意思...”
江屹眸底微漾,轻声打断,“记起来了吗。”
“什么?”
楚徽宜怔了会儿,反应过来他们讲的好像不是一件事。
“你是说...”她脑海里出现以前的画面,明白了他问的是忌口,“嗯,记起来了。”
原来是自己多想了,楚徽宜松了口气,这才道:“我记性不是很好,十几年前的事一时没想起来。”
她端详着江屹的神色,心里揣摩着,曾经认识的人特意提及从前,会是什么意思呢。
总不会是做陌生人的意思吧。
“那我们现在,”她思考着,试图在想一个定义,“算是有些渊源的...新朋友吗?”
江屹深邃的眉眼微滞,随即缓缓舒展,唇角勾了下,点头。
“楚小姐说是,那便是。”
“往后打交道,还请楚小姐多多指教。”
楚徽宜弯眸笑,“叫我名字就好啦。”
江屹盯着她,唇边噙着淡笑,嗯了声。
他见她将围巾绕在脖子上,猜到她可能要回家了。
于是问她是否介意让他送她回去。
楚徽宜清润的眼睛眨了眨。
“那就麻烦你啦。”
8. 格施塔德
那天是三月底的深夜,汽车驶进御湖湾,停在楚家别墅门前。
楚徽宜裹紧外套,从车上下来。
“谢谢你今天送我回家,”她朝车窗里的江屹道谢,“时候不早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爸妈已经睡了,但没有忘记在玄关处为女儿留一盏暖灯。
楚徽宜打着呵欠,回房洗漱完毕,穿着绵软的睡衣钻进温暖的被窝。
之后的日子她忙着乐团排练,每天早出晚归几乎没有空闲的时间,也就没有再和江屹碰上面。
只有陈书言没什么事,她耐不住闲,就把去瑞士滑雪的行程机票通通定好,等楚徽宜开始放假,她们就直飞格施塔德。
这趟旅程原本计划的是闺蜜行,但奈何那天被薛明渡听了去,这小子吵吵嚷嚷要跟着来,还把自家老弟也拉上一起。
“你最近不忙啊,竟然有时间休假,”酒店的餐厅里,陈书言喝着果汁,跟对面的薛明舟说,“你哥总抱怨你最近成了工作狂,基本都不陪他。”
“可不是,”薛明渡下巴抵着手背,趴桌上等着上菜,“他从小就无趣,现在又爱上了整天闷在办公室,要不是有我替他解闷儿,他迟早要憋坏。”
“拜托,如今是你弟在扛你们薛家的大梁,”陈书言支手托腮,朝薛明渡一扬下巴,“瞧瞧你,不帮你弟分忧就算了,还埋怨人家不搭理你,怎么,还得和以前一样整天帮你收拾烂摊子?能不能有个当哥哥的样儿。”
“我怎么没有了,我不是正搞我的艺术吗,人各有志,各自的任务各自划分好,能促进兄弟和睦,”薛明渡扭头看了眼老弟,在桌下踢了他一脚,“是吧?我说的对吧?”
薛明舟手里的热茶洒了几滴在桌上,他平静地扫了眼兄长,面无表情,“是。”
薛明渡也发现了水渍,嘿嘿笑着,抽了张纸擦擦桌,再擦擦老弟握茶杯的手,热络地关怀,真挚地找补,“我这个当哥哥的虽然总粗心大意,但对你的好可是真心实意的呀,这不是担心你工作太累带你出来玩玩儿吗,怎么样,这里风景美吧,来一趟不亏吧?”
薛明舟意思意思地看了看窗外的雪山,回眸间,目光不经意在陈书言脸上停了一瞬。他低眸,饮了口茶,喉结上下滚动。
“不亏。”
酒店里的餐食不错,种类丰富,色香味俱全。壁炉安静燃烧着,酒红色的绒布窗帘系在两边,落地窗外落雪纷纷,四人一边赏雪景,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餐后甜点环节,陈书言和楚徽宜共享一块提拉米苏,薛明渡拿出相机调好滤镜,对着窗外拍了几张后,镜头转向两位女生,咔咔按快门,说这张超好看。
薛明舟接到一个电话,放下餐具,滑过接听键。
似乎是生意上的事,他声音低缓,时不时应答。
餐厅里人比较少,四周安静得似乎能听见窗外落雪的声音,而电话那头的声音自然也就进了楚徽宜的耳里。
口腔里的提拉米苏融化,甜意四溢,她抬头看薛明舟,有些不太确定地问:“对面是不是江屹啊?”
薛明舟微讶,点头,“是。”
“他最近两周在伯尔尼,”大概是在等对面找文件,薛明舟轻捂手机,向同伴们解释,“先前有时差不太方便,趁这几天我们都在瑞士,想把一些事情谈好。”
认真捣腾相机的薛明渡不可思议抬头,“说好的出来放松,怎么又在工作,搞半天来这边就是方便你同步时差是吧?薛明舟,你真是没救了你。”
薛明舟懒得管聒噪的兄长,想着楚徽宜既然问了一声,以为她有事要和江屹说,于是问她需不需要和他通电。
楚徽宜怔住,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单纯想打扰老弟工作的薛明渡抢话道:“对!快让徽宜接电话,万一人家也有要紧事呢。”
“江屹,江屹!”他不等薛明舟拒绝,抢过手机对着那头讲了句,“徽宜要和你说话!”
然后就把手机塞到楚徽宜手里。
屏幕上显示正在通话,楚徽宜没料到事态竟会如此发展,呆住。
她此刻的感受就像是上课忽然被老师点名,坐在大礼堂里开始忽然被通知上台演讲,或者是忽然被父母推到德高望重的前辈面前要求落落大方交流学习心得。
手里握着的像是个烫手山芋,她看看对面俩兄弟,张张唇,一个字也说不出。
“徽宜?”
电波将江屹的嗓音渲染得更加磁性低沉,楚徽宜心跳一顿,紧接着,像被温柔地摩挲了一下。
他第一次这样叫她。
缓缓将手机抵在耳边,她垂着眸,轻轻嗯了一声。
有许久没见到他了,两人也没熟稔到无话不谈的程度,楚徽宜手指揉捏着衣角,不知该是象征性问几句好,还是简单解释后就把手机归还回去。
但江屹似乎已经料到这段通话出自旁人捉弄,他鼻息透出一声轻笑,先于她开口,再自然不过的闲谈,“在哪儿呢,怎么和薛明舟在一块儿?”
“在格施塔德,”她老老实实回答,“最近放假,我和书言,还有薛明渡薛明舟一起来这边玩几天。”
“滑雪?”
“是的。”楚徽宜点头。
“听薛明舟讲,你在伯尔尼吗?”她过了两秒问。
江屹肯定的答案刚在耳边响起,薛明渡咋咋呼呼的声音就荡开:“诶,徽宜你问他这两天忙不忙,既然都在瑞士就过来聚聚嘛,人多热闹。”
薛明舟难得赞同兄长的提议,“对,我还有些事,与他当面谈比较好。”
薛明渡白了弟弟一眼,说去你的吧,谁家好人邀请朋友来度假胜地谈工作啊。
薛明渡觉得自己简直为情商低的弟弟操碎了心,隔着餐桌对电话那头喊,江屹啊我弟不是那个意思,你出差也挺辛苦的,我们是说你要抽得出时间可以过来,当放个周末轻松轻松。
他聒噪地吧啦吧啦,楚徽宜手臂动了动,在想要不要把手机拿给他慢慢说,电话那头溢出一声淡淡的低笑,随意慵懒的嗓音再度传来:“你觉得呢?”
楚徽宜愣了下,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她。
...问她吗。
搁在甜品盘边缘的银叉没放稳,掉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楚徽宜思绪跟着收回,为自己方才的胡乱解读感到羞愧。
“我没意见,看你工作会不会太忙,”她抬头望着窗外远处的皑皑雪山,“这里风景很美,...也可以过来看看。”
后续手机回到了薛明舟手里,他起身到一边继续通话,待其余三人解决完最后的食物,大家一起离开了餐厅。
到达格施塔德的第一天,他们没急着去雪场,而是在距离其不远的住处休息整顿。
两个女生共住一间套房,房内铺着厚厚的地毯,壁炉里燃着温暖的火焰,客厅外是露台,一眼便能望见层层峦峦的雪山。
陈书言脱下厚厚的外套,摘掉毛线帽,呼出一口气,理了理头发,“这间房不错,我喜欢,不枉我忽悠着那两个姓薛的去了南边那间,那间露台外面的景色没这里好,但面积稍微大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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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男生住绰绰有余。”
说起这个,陈书言抬头,直勾勾盯着楚徽宜,“今天好奇怪,他俩最近跟江屹走得近就算了,你跟江屹又是怎么回事儿?你和他什么时候变成能寒暄近况的关系了?”
楚徽宜正蹲在地上拿行李,脖颈上的围巾还没取,她半张脸埋在里面,声音嗡嗡的,“也没有...就是先前碰到过几次,我想着小时候大家都认识,那也算是朋友啊。”
“朋友?”陈书言品了品这个词,皱眉疑惑,“我以前怎么没见你有交新朋友的热情,那江屹也是,冷冰冰的一个人,怎么就跟你有话讲了?哎,我怎么觉得他有点儿居心叵测啊,他接近你不会有目的吧?”
“我有什么好图的?”楚徽宜回过头,摊了摊手,“我的手只能握琴弓,又没有握什么资源,没办法跟他喝酒谈生意。”
陈书言噎了下,无奈,“宝贝,你怎么想得这么简单。”
“我总觉得他的心思深不可测,你别忘了他的身份,旁人对他颇有微词的还少吗,你和他走那么近百害无一利。”
“书言,”一向好脾气的徽宜此刻蹙了蹙眉,语气不急不缓,却立场清晰,“身世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不管上一辈发生什么事,至少他没有作恶。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人说他生来就有罪孽,可他年少时所受的不公待遇已经足够与之抵消了吧,为什么不能一视同仁地看待他呢?”
关于他一路走来的遭遇,仅仅是她知道的、还记得的寥寥几件,就已经让人胸口酸胀。
楚徽宜调整了下呼吸,继续道:“我很佩服他凭自己的努力走到现在,而且他为人知分寸,有风度,我觉得没有其他人说的那么差。”
“书言,你实在不喜欢他也没关系,但不要再这么说他了,好不好?”
“好好,”陈书言走过来,抱抱她,“抱歉宝贝,我可能确实受了别人的影响,刚才的话说得有些高高在上,我收回!以后我一定注意,绝不做和李松魏波一类的人。”
一点小摩擦顺利化解,在浴室洗漱的时候,楚徽宜回想起方才自己的语气,有点懊悔,她几乎从来没有和书言说过重话。
她知道书言出发点是好的,书言只是怕她受到伤害。
于是在夜晚,楚徽宜和陈书言躺在同一个被窝里,抱着她,两个姑娘聊了好久的天,最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翌日,酒店工作人员将早餐送至房间,她们搞定好一切之后,到大厅和其他人汇合。
到了大厅休息区,楚徽宜四处张望,陈书言摇摇她手臂,指了个方向:“那儿,薛明舟。”
楚徽宜顺着望过去,果然见薛明舟坐在沙发上喝咖啡,而他对面的却不是薛明渡。
就这一小段走过去的路程,她认出了穿黑色大衣的男人。
“早上好,”陈书言在薛明舟旁边坐下,打了个呵欠,“你哥呢?”
“还在收拾,他说还有两分钟,那应该就是十分钟。”
两人说着,默契一笑,接着讨论待会儿换装、联系教练的事。
楚徽宜在另一边坐下,看着侧脸沐浴晨光里的江屹,浅浅一笑,“什么时候到的?”
“今早,”他语气温沉,“昨晚休息得还好吗?”
她点点头,忽然觉得这话应该是她问他。
“赶早班机很累吧,”她说,“怎么没有买晚一点的航班?”
江屹低眸,注视着楚徽宜明亮的眼,眼神如远山上渐渐融化的雪。
“你说这里风景不错,想尽早过来看看。”
9. 浪漫私语
楚徽宜望向他的眼底,乌黑卷翘的睫毛眨了一下,唇角牵起浅浅的弧度。
“那现在亲眼见到了,”她瞧了眼室外的景色,“有没有让你失望?”
江屹鼻息透出一声轻笑。
“早就听闻过格施塔德的雪景,”他嗓音低缓,藏有一丝隐晦的意有所指,“雪意涔涔,堆银砌玉,很难令人失望。”
楚徽宜还未来得及细细咀嚼,薛明渡从远及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久等久等了各位,”他跑着过来,停在众人面前,喘着气看向江屹,“诶江屹你到了啊,房间开了吗,行李要不要先放我们那屋啊?”
“前台已经处理好了,和我们一层楼,”薛明舟站起身来,“人齐了,我们走吧,去坐缆车。”
今年春天来得晚,堆积的雪层依然很厚,踩在脚下松松软软,还会听到轻轻的咯吱声。
换好装备,领完雪具,几人踏入雪场。
络腮胡子男人是雪场工作人员,他用英语和陈书言解释情况,神情充满歉意。
“我们原本预约了一位教练,但他临时有事来不了,”陈书言跟他们商量,“等其他教练空出时间的话,大概需要一个小时。”
“那先滑呗,反正大家都会,”薛明渡已经跃跃欲试,“陈书言,你之前不是要跟我比比坡面障碍吗,敢不敢一较高下?”
“谁不敢了,秒你只需一分钟。”
“别只顾着说大话,”薛明渡雪杖一撑,身影已经远去,“待会儿输了别耍赖!”
陈书言冷哼了声,紧随而去。
薛明舟看了看江屹和楚徽宜,留下一句“你们慢慢来”,也跟着离开。
楚徽宜望着远去的三人,回头看江屹,干巴巴笑了下,“他们是这样的,一提到比赛,总是气势汹汹。”
江屹弯了下唇,目光下移,落到楚徽宜的单板上,“怎么样,适应吗。”
“噢,还好,”楚徽宜没想到短短几步路,他竟然能细致地观察到她的情况,“我以前学的双板,单板不太熟,但想试一试。”
江屹点点头,想起方才陈书言说的话,欲开口问楚徽宜是否需要等教练,忽然看见有人即将从她身后飞速滑过。
他眼疾手快,侧身揽过楚徽宜,将其护在怀里。
细碎的雪粒飞扬,那人回头喊了句“sorry”,眨眼就滑出老远。
江屹抬起头,望了眼冒失的那人,神色冷淡。
黑色滑雪服材质擦过脸颊,痒痒的,刚才发生得太快,楚徽宜还有点惊魂未定。
江屹的怀抱如高山巍峨,她探头,瞅瞅四周是否已归平静。
小脑袋扭来扭去,江屹垂眸瞧了瞧,几秒后,他适时松开手臂。
“好险,如果撞到肯定要受伤了,”楚徽宜呼出一口气,仰头,“谢谢你啊,你没事吧?”
江屹摇头,“没事。”
楚徽宜说没事就好,这里离入场口很近,周围人渐渐多起来,她俯身松开固定器的绑带,捞起滑雪板往前走,“江屹,快来快来,我们去远一点的地方。”
一路上,她先是小声谴责那个差点闯祸的人,奈何她字典里搜不到什么脏话,蛐蛐几句作罢,转而开始思考自己要怎么练单板。
“先不找书言他们了吧,我要练自己的,”她张望了一下,“找一个坡度小一点的地方,最好人也少一点,不然想着可能会撞到人,我就老紧张。”
雪地难走,滑雪靴也不算轻,她走得笨笨重重的,也许是累着了,也许是怕摔着,她戴着粉红手套的手握住他手臂的衣服,像是一种无意识的依赖。
今日有暖阳,雪山高挺,天地广阔,她心情也跟着轻快,吭哧吭哧走着,即使喘着气也不停地问江屹,你会落叶飘吗,会C弯换刃、后刃J弯和S弯吗?
头盔和滑雪面罩掩去了她大半张脸,江屹对上她问问题时亮晶晶的眼,其他什么都忘记想了,随着她的话轻轻点头,看见她眼里越来越浓的崇拜。
“那你教教我好不好,”她温软的嗓子带着小鼻音,“我们就不要教练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楚徽宜望着他深沉隐晦的眼眸,想了想,又改了提议:“要不我们去找书言他们吧,你滑雪也很厉害,和他们比赛一定很有趣。”
江屹回过神来,看着她关怀的神情,笑笑,“不用。”
“让他们好好玩,”他说,“当教练也很有趣,我陪你。”
他感受到楚徽宜小小的雀跃,低笑,看她愉快地将滑雪板上的固定器重新绑好。
单板难度稍大,好在楚徽宜有点基础,也足够聪颖,许多动作要领尝试了几次,慢慢就上道了。
不过当然也避免不了失去平衡的情况,为保她的安全,江屹握着她双手手腕,一点点带着她滑行,教她换刃。
被他扶着,总有一种不会摔倒的安定感,楚徽宜慢慢放松,开始好奇他的事,“你什么时候学的滑雪啊?”
“读大学时体验过一两次,”他说,“真正熟练是在两三年前,那时候需要谈下一个项目,对方老板喜欢滑雪,为了增加见面机会,我便选择投其所好。”
楚徽宜了然。谈生意不仅在会议室里,更多在酒桌、牌桌或是高尔夫球场,江屹所说的也是一个道理,投其所好能更易开启话题,话题聊开了,双方的第一层壁垒才能打破。
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京市里整日花天酒地的公子哥不在少数,而他已在异国他乡独自拼搏。
“那你学这个,是喜欢更多,还是任务感更多?”她问。
江屹挑了下眉,似乎第一次思考这样的问题,“这个重要吗?”
“当然,”楚徽宜认真点头,“留点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不然连休闲运动都是为了陪合作伙伴,你把自己的需求放哪儿去了呀?不要这么委屈自己。”
江屹漆黑的眼眸静止一瞬。
说话分了心,楚徽宜换刃时踉跄了一下,她哎呀一声,抓在他腕上的手一紧,停了下来。
“还是有点不熟悉,需要多练练,”她站稳后,移开护目镜,朝他笑笑,“教练教练,你累不累啊?要不我们先休息一下吧?”
她的手还没松开,说话间小幅度地晃着他的手。
江屹低眸看了眼,神色不明,柔声应了句“好。”
他们歇了会儿,又练了一轮,后来薛明舟一行人滑过来找他们了,听说比赛难分伯仲,陈书言和薛明渡一路拌嘴不停,进了酒店还在怼。
酒店的餐厅旁有一个小bar,意式风格,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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棕色调,扑面而来的中欧复古气息,尤其到了夜晚,每桌中央的一盏烛火与壁灯交相辉映,人们的低声谈笑弥漫其中,仿佛静谧雪山里的浪漫私语。
晚上闲来无事,楚徽宜和朋友们坐在这里,点了一些喝的和小吃。
“我们来玩儿这个怎么样?”薛明渡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签筒,搁在桌上。
陈书言打开筒盖,里面是一根根签条,“真心话啊,你小子怎么把这个都带上了?”
“谁让小爷我考虑周到,事事都能准备齐全,”薛明渡嘚瑟,他调整了下坐姿,握住筒身开始摇,“来吧来吧,咱玩一会儿。”
薛明渡喜欢这个游戏不奇怪,毕竟他从小就爱八卦,也乐于抓住任何一个挖料的机会。
“你觉得自己身上最让异性喜欢的一点是什么?”薛明渡想都没想,“潇洒,帅气,多金,哎这太多了,非要挑一点也太难了吧。”
陈书言瞥了他一眼,一言难尽,“清醒点儿行吗,真像你说的那样,怎么这么多年你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
“我那是不愿将就,”薛明渡把签条放回去,又嗒嗒嗒摇起来,“如果只是随便谈谈恋爱,我能愁找不到人吗——该你了。”
陈书言随便抽了一根。
“能接受多年好友其实一直喜欢你这种事吗?”
“不太能,”她将签放在桌上,靠着椅背,细品这句话,觉得别扭,“都已经是多年好友了,彼此身上都没什么荷尔蒙吸引力了吧,我还是比较相信一见钟情。”
影影绰绰的烛光里,薛明舟平静地望着她,又不留痕迹地移开视线。
下一个是江屹,他抽到的问题是,高中和异性做过最出格的事是什么?
看完题目,他淡淡答了声,没有。
“没有?”薛明渡惊讶,“不是哥们儿,高中诶,少男少女诶,你难道都没有和女生暧昧过吗,咱不说什么最出格吧,就那种暗戳戳的视线交接,或者传传纸条什么的,这种纯情的呢?”
江屹再次给了否定答案。
“你出家啊。”薛明渡觉得匪夷所思,不过转念一想,江屹这冷冰冰的性子,好像出家也不是不可能。
“行吧,那咱们下一个。”
接下来的一轮,大家依次抽签作答,再次轮到江屹的时候,题目是:有没有偷偷为别人做过一件事,当事人到现在还不知道?
“哎,这个,”因为是江屹,薛明渡挥挥手,觉得直接失去了悬念,“那肯定是没有喽。”
但江屹的回答再次让他大跌眼镜。
“有的,”江屹开口,望着桌上摇曳的烛火,低声,“不止一件,都没有告诉过她。”
薛明渡看了看陈书言,再看了看自家老弟,觉得这信息可大了。
但这前后怎么这么矛盾呢?
连楚徽宜也抑制不住好奇心,凑近,看着他的脸,“你悄悄替谁做过什么啊?”
江屹侧头,对上她的视线。
昏昏沉沉的光线里,映着烛光的眼眸是一口深潭,表面晕染着温和,却也可以藏匿许多情绪。
他用目光描摹她的轮廓,喉结微不可察一滚。须臾,又轻轻勾了下唇。
“你猜。”他嗓音低淡,带着轻微的磨砺感,意味深长。
10. 秘密宝囊
没料到他这样回答,楚徽宜微愣,继而认真眨了几下睫,好像真的在思考。
“江屹,你小子身上全是秘密啊,”薛明渡手撑着桌面,俯身,讳莫如深地盯着他,“让我想想,高中时哪个女生跟你走得比较近呢...”
他报了一连串人的名字,都被否了。
“不是,咱俩不是同一届,你们年级的我就知道这么些人,班花级花都不是,”薛明渡手指点了点额头,恍然,“诶,不会不是其他年级的吧?”
“难不成是我们这届?”
江屹唇边弧度浅淡,并不作声。
“给个提示啊兄弟,”薛明渡捞起袖子,感觉快要接近真相,“是不是我们这届的?你就回答是或不是。”
“哎,行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陈书言开口打断,她瞧了一眼江屹,不紧不慢地说,“人家已经回答了签上的问题,你这已经超出范围了,留点悬念行吗,游戏还玩不玩了?”
“玩玩,”薛明渡内心纠结了好几下,不甘心地抱憾而归,“行吧行吧,希望游戏之神显灵,下轮就让我把真相挖出来。”
楚徽宜听得津津有味,谁料盘问戛然而止。
她好奇心还高高悬挂着,没怎么听进去新一轮游戏在问谁、问什么问题。
陈书言和薛明渡不知怎么说激动起来,楚徽宜望着烛台上摇来摆去的火苗,心神也跟着摇晃。
她在喧嚣与昏暗里扭头,悄悄注视江屹深邃利落的侧脸。
他饮了一口伏特加,喉结吞咽的动作莫名性感。暖光削弱了五官线条的冷硬感,楚徽宜觉得曾经那池不敢触碰的雪水在慢慢变热,咕噜咕噜冒着小泡。
忽然,他似有所感地回头。
她的目光就这样猝不及防与他对上。
江屹沉黑的眼眸微微闪烁,低声,“在想什么?”
楚徽宜望着他的眉眼,原想将不合时宜的好奇心按下,却还是耐不住心痒,“在想你刚才的回答。”
“到底是谁啊,”她眼睛清清亮亮盛满求知欲,压低声音问,“你悄悄告诉我好不好?”
江屹垂眸,看着她的小表情,很轻地笑了下。
他勾了下手指,“那你过来听。”
酒浸过的嗓音带着一丝哑,还有几分迷人的慵懒。
楚徽宜顿了下,最后还是像抵不住诱惑的兔子,挪动身子凑到他跟前,乌溜溜的眼睛期待地瞧住他。
江屹莫名被她这副模样可爱到,唇边弧度不经意加深,“就这么想知道?”
楚徽宜小鸡啄米式地点头,末了又意识到自己这样似乎有点过界。
于是她躲开目光,收敛了一下,“...也没有,只是有点好奇,因为我觉得按你的性格,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
他挑了下眉,“为什么不会?”
“因为,”楚徽宜思考着,微微低着头,“感觉如果你不是特别喜欢,怎么会做那么多事不让她知道呢。”
她说着说着,语气越来越低。
江屹微顿,注意到她浓密睫毛投下的安静的阴影。
“那实话告诉你,”他开口,看见她仰起头,笑了下,学她放低声音,“我刚才说的人,是朋友。”
“不是异性。”
楚徽宜反应了一会儿,恍然噢了一声。
这样就解释得通了,毕竟第一个问题江屹就说了,高中时他和异性几乎没有交集,连传纸条这种事都没有过。
她思路理通,觉得很有道理地点点头。
江屹低声一笑,“信了?”
“当然,”楚徽宜眉眼舒展,她想说你看起来应该很难喜欢上一个人,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你对理想型的标准应该很高。”
江屹眼里蕴着淡淡笑意,定定看着她,没出声,也没否认。
“理想型。”他缓慢重复这三个字,视线没从她脸上离开。
“你有吗?”
楚徽宜原本在琢磨他的事,没想到话题一下子转移到自己身上。
她微怔,但转念想想,先前一直是自己在问他,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秘密是要交换的。
于是她就把自己的秘密宝囊打开一个小口。
“我的话,好像一直都没有太具体的,”楚徽宜托着腮,想着想着,忽然又觉得能说出点儿什么,“应该会比较慕强?如果我欣赏对方,就很容易产生好感。”
“性格呢,”江屹看似漫不经心,“温柔的,喜欢吗?”
楚徽宜认真琢磨,点点头,又摇了一下。
“肯定不能对我很凶,”她小声说,“但太温柔了好像也...就比如有时候我会生气,说话会口是心非,如果我说不想见面他真的春风和煦地答应了,那我会更加生气。”
“温温润润的其实也行,”她脑袋里试着描绘出这样一个形象,思来想去,叹了口气,“但总感觉像白开水...”
还是缺了点儿什么。
身旁传来一声低沉的笑,楚徽宜耳朵一热,扭头,半是羞半是恼,“你笑什么?”
虽然她自己的性格也没什么浓墨重彩,有时候还闷闷的,但她就是、就是希望伴侣能跟自己不一样嘛,这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怕她不高兴,江屹敛了笑,轻轻一点头,“你说的我都知道了。”
一下子说得有点多,楚徽宜默默系紧宝囊袋子,心想,这应该不奇怪吧,陈书言有时候也会对薛明渡说这些的。
她忍了忍,忽然又凑过去,刚想说什么,薛明渡把他俩喝住了,“小话还没讲完啊,我们这边每人都抽完一轮了,集体活动开小差,楚徽宜,你偷偷讲什么呢,让我们也听听?”
楚徽宜心里一跳,摆摆手,说不用不用。
游戏还在继续,她老实安静了一会儿,终于在薛明渡再一次嗒嗒嗒摇签的时候钻了空子,手掩在唇边,在江屹耳边飞快道:“我刚刚跟你说的,不要告诉别人。”
江屹含笑看着她,低声保证。
“放心。”
-
因为是临时抽时间来格施塔德,江屹只能待两天,次日上午大家刚汇合,商量着今天怎么过,薛明渡举起手机,洋洋得意:“看我发现了什么!吃早饭的时候我随便刷了刷滑雪场官网,竟发现他们举办了定点滑雪赛,就在今天!难怪昨天看见雪场里有工作人员布置道具。”
“获得前三名的有奖品,”他接着刷海报,“滑雪板,滑雪镜...都是Burton这个牌子的,主办方出手挺阔绰啊。”
“怎么,跃跃欲试了?”陈书言饮一口卡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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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诺,“太晚了吧,今天就开始了。”
“不晚不晚,娱乐赛而已,没那么严谨,主办方的初衷也是希望更多人参与,今天中午才截止报名,”薛明渡放下手机,微笑看着大家,"我已经替咱填好资料了,朋友们,准备准备吧,下午迎接挑战。"
他的先斩后奏令每个人都震惊。
“你有病啊薛明渡,”陈书言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做决定之前能不能跟我们商量一下?”
“可我就想吓你们一跳,”他转着手机,语气欠揍,“怕什么啊,娱乐赛玩玩而已啊,昨天你跟我比不还气势汹汹的吗,跟别人比难道还怕了?”
陈书言咬牙,捶他好几拳,直到薛明舟握住她的手臂劝阻,说算了算了。
其实还没想再吐槽两句,但看在薛明舟的面子上,陈书言还是不甘心地作罢,窝进沙发里,嘟囔,“你倒是偏袒你哥。”
薛明舟闻言,沉默了一瞬,最终只是抽了张纸递给她,示意擦擦唇边的奶泡。
既然已经报了名,什么还没干就退出也太怂了,于是几人再仔细读了遍规则,发现成人组每支团队只能有四名成员。
于是五人决定抽签。
结果很戏剧,最兴致冲冲的薛明渡被踢出了局。
陈书言捂着肚子笑得东倒西歪,她看着薛明渡痛心疾首的表情,幸灾乐祸,“待会儿我们四个人去,你就眼巴巴当观众吧,哦不对,啦啦队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现在任命你为啦啦队队长,薛队你的身后空无一人,所以一定要记得喊破喉咙啊哈哈哈...”
薛明渡气死了,耍赖要重新抽签,这次没人哄着他了,大家中午吃了顿饱餐,适当休息后,就往雪场去。
定点滑雪赛,顾名思义,是团队接力,在标记点打卡,共同完成规定的路程,最先到达终点者胜。
出发点已经围满了人,检录处志愿者举着喇叭念号码,参赛队员登记后穿上印有号码的马甲,检查整理自己的装备。
江屹把红色马甲分给陈书言和薛明舟后,回头,看见楚徽宜已经穿好,在弄头盔。
考虑到今天是比赛,楚徽宜选择了自己更擅长一点的双板,为了穿马甲,她先头盔取下来,可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回事,搭扣怎么也扣不上。
她鼓着劲儿还在试,没注意江屹已经走到了身边。
“需要帮忙吗?”
“没事,我再研究一下...”
话音未落,手里的下颌绑带已经被接过去,江屹微微俯身,清冷俊朗的眉眼进入她的视线。
他先调了下绑带长短,确保松紧合适,然后再系搭扣。
修长的手指隔着手套,偶尔扫到楚徽宜的脸侧和下巴,她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立体五官,呼吸都变得收敛。
他抬眸时,她直直撞入他漆黑的眼底。
这下连呼吸都忘了。
江屹看着她频繁眨动的长睫,低眸,很轻地笑了下,咔嗒一声系好了头盔。
“别紧张。”
他站直了身,冷空气又席卷到楚徽宜面前,吹散了她脸上的热意。
她心存一丝倔强,抬头瞪住他的眼,“...我,我没紧张。”
江屹瞧着她的神色,眼底笑意不明。
“我是说比赛。”
11. 年少画卷
什、什么。
比赛?
楚徽宜望着江屹,一会儿又躲开视线,眼里的疑惑、窘迫、假装若无其事先后浮现。
“...我,我知道啊,”她垂下睫,感觉到胸腔里那股暗自打气的倔强一下子戳破泄掉,察觉到自己的心虚,她有意不让声音低下去,抬起头,握着雪杖的手勉强叉住腰,“我说的也是这个。”
她迎上他的目光,眼底闪了闪,须臾又扭头望向远处的雪山。
江屹瞧着她这副模样,勾了勾唇。
“当然,”他没有继续逗她,顺着她的话,语气几分宠溺,托举她小小不开心的傲娇,“我知道,你自然指的是这个。”
听他这么说,楚徽宜唇角翘了下。
她低着头,身子小幅度地左右晃动,鼻息似有若无地透出一声还算满意的哼。
准备工作完毕,比赛很快开始。
成年组每队四人,主办方在初、中、高级雪道均设有打卡点,分值逐次升高,比赛结果根据规定时间内打卡点的总分值排序。而团队内的分工可按自身情况选择分开或一起行动。
“这样吧,我们兵分两路,”陈书言分析着地图,“全部一起走太浪费时间了,单人行动万一遇到麻烦没有帮手。我和徽宜一起,薛明舟你跟江屹走,有没有问题?”
薛明舟看了看路线,“有些雪道比较耗费体力,你们两个女生一起会不会有些困难?”
他提议,“换一下吧,我们俩一队,徽宜和江屹一队。”
“啊?”陈书言回头,看见乖巧站着的闺蜜,和她身边高出一个头的江屹。
“...不了吧。”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本能想把徽宜带在身边,可时间紧迫,薛明舟不容她继续犹豫,规划好路线,带着她直接出发。
楚徽宜看看江屹,“我们也走吧?”
江屹点点头。
风雪正盛,即使戴着面罩,依旧觉得脸颊有些僵冷。雪场里不少参赛队员撑着雪杖滑过,清晰地朝着目的打卡点去。
陈书言虽然骂薛明渡报名没打声招呼,但都已经到这儿了,她的胜负欲不允许自己懈怠。
连续拿下三个打卡点,她喘着气停在薛明舟身旁,一起看了看地图。
“接下来先去这儿吧,”陈书言抬头望了望,指指图上的一个山坡,“另外一边交给徽宜他们了,我们抓紧时间,去这几个点。”
薛明舟目光并未落在地图上,他见陈书言似乎体力消耗过大,问要不先缓缓。
“缓什么啊,比赛呢,”陈书言转身出发,“卷起来啊薛明舟,你工作不挺废寝忘食的吗,怎么跟我一起比赛就佛系了?”
“快点儿跟上,再溜达我生气了啊。”
陈书言所指的下一个打卡点位于高级雪道,坡度很陡,虽然得分很高,但比较危险,来这边的人明显少很多。
临近打卡点,薛明舟想让陈书言在原地休息一会儿,最后一个雪坡他去就好了。
陈书言谢过他的绅士,但她说,自己想亲手拿到这分。
终于,指卡贴在打卡器上,滴的一声,这一路的辛勤化为成绩被记录下。
陈书言舒了一口气,转过身,朝不远处的薛明舟挥挥手,握紧雪杖,准备离开。
意外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也许是紧绷的神经暂时松懈,也许是撑了这么久体力实在耗尽,陈书言有瞬间觉得头晕,一个没留神,身体失去平衡——
她在雪坡上跌倒。
小小的身影摔在雪里,随着惯性和重力从半坡一路滚落,薛明舟心口悬紧,喊着陈书言的名字,立刻赶了过去。
“书言,陈书言!”他把手里的东西丢一边,揽起摔在雪地上的陈书言,“受伤了吗?哪里疼?”
他从她的头部开始,仔细检查有无伤痕血迹。
“哎,”陈书言按着自己的腰,嘶了声,坐起来,拿开他的手,“别一惊一乍的,脑袋没破,就是身上有点儿疼,你等我缓缓。”
她从他怀里坐起来,靠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揉了揉手臂和腰,估摸着肯定有淤青了。
薛明舟看着她挽起滑雪裤,止不住颤的手握成拳头,他抿紧唇,想上前帮她,却还是隐忍着没靠近。
“其他没什么大问题,”她试着转转脚踝,发现有些困难,“可能就是脚崴了...”
薛明舟闻言,立马上前。
他将她的脚放在自己腿上,低下头。
隔着一层袜还是看得出脚踝肿了,他轻轻碰了一下,她就忍不住缩腿。
外面温度低,没一会儿,他一言不发地替她穿好鞋。
“...对不起。”
陈书言四处张望着找雪杖,冷不丁听他冒出这么一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她觉得有些莫名,“你道歉做什么?”
薛明舟看着她的脚,一直没抬头。
“刚才不应该让你上去的。”
陈书言一愣,反应过来后,哎呀一声,大大咧咧拍了下他的肩,“是我自己提的要求,跟你又没什么关系,你不会有愧疚感吧?别啊,学学你哥,凡事别放心上。”
薛明舟还是一言不发。
陈书言看他沉默的样子,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把腿收回来,试着转移话题,“那个,时间不多了,咱先离开这儿吧,还有好几个点等着打卡呢。”
薛明舟皱着眉抬头,“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比赛?”
“因为还没有结束啊,”陈书言摊开手,理所当然地回道,“徽宜他们都还在继续,我们若是一直坐这儿,不就拖累队友了吗。”
她站起身,简单试了试,发现自己可能滑起来有些困难。
“要不这样,”她为难地挠挠头,“剩下的几个点你去,我慢慢滑着回去...”
“不行,”薛明舟想也没想否定,“我跟你一起。”
“再说,你这个样子还怎么滑?”
“实在不行我让工作人员来接呗,”陈书言说着说着,自嘲笑了下,“他们不会拿担子床来抬我吧,天呐,真是太丢人了。”
薛明舟没接她这话,眼看她站着都勉强,他让她重新坐下,不容置疑地告诉她自己的决定:“我用对讲机让工作人员现在就过来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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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不清楚你究竟伤得怎么样,还有身上各处。所以等到了医疗站要进行全面检查,看看韧带是否伤到、有没有骨折。”
“比赛是次要的,我陪你一起去。”
陈书言错愕,但看他态度严肃,她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讪讪闭嘴。
在等待的时间里,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
陈书言觉得有些不自在,动了动身子,随便找了个话题,“你好像,一直挺会照顾人的。”
她记得初中的时候,薛明渡玩单杠不小心摔下来,把右手摔骨折了。正是学业繁重的阶段,右手不能动就意味着很长一段时间薛明渡都不能正常学习。
按道理讲,这应该是一件令人焦虑且沮丧的事,可薛明渡面上苦兮兮,实际却开心坏了,毕竟是一个正大光明偷懒的理由,他想想几个月不用做作业就觉得生活美好。
于是他上课翘着二郎腿,心情好时就听上两句,心情不好就呼呼大睡,作业隔三差五交一次,以此表明自己身残志坚的心。因为他的家境和他的伤,老师拿他没办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段时间里,他课本上的笔记都是薛明舟帮忙写的,怕他荒废太久跟不上,薛明舟会在周末给他补课,每天中午在食堂,也是薛明舟帮他打饭,给他拿勺。
陈书言现在都还记得,只要薛明渡皱皱眉不开心了,薛明舟就会去替他解决问题。
往事太多,陈书言只是随便一回想,脑海就能浮现很多很多的画面。
这也正常,毕竟她、徽宜,薛氏俩兄弟,几乎从小一起长大,童年和青春的画卷里,处处充满着彼此的身影。
想到这儿,陈书言歪着头,静静看着守在身边的男生。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他。
因为是异卵双胞胎,所以兄弟俩很好分辨。薛明渡在宠爱里长出一副乐相,而薛明舟内敛沉稳,五官更英挺,眉目间成熟感更重。
这么多年来,陈书言总是和薛明渡斗嘴互怼,而薛明舟总是沉默寡言。他始终充当着调和者、照顾者的角色,以至于陈书言常常在和薛明渡浓墨重彩的交互中,忽略了身旁波澜不惊、却又包容万度的守护者。
陈书言突然觉得,对于发小,自己其实很偏心。
偏心已经获得足够多爱的薛明渡,却总把更需要关心的弟弟当陪衬。
她抿着唇,握着雪杖,漫无目的地在雪里画了只小猪。
“以前听你说过,这么多年照顾你哥也习惯了。那你就没有想过偶尔把担子卸下闹闹脾气吗,”她不解,想想薛明渡那欠揍的样儿,替他打抱不平,“明明你才是弟弟,凭什么做这么多啊,是我真的要生气了。”
薛明舟望着她在雪地里画的那只小猪,这会儿雪大,飘飘扬扬的新雪填进它的眼睛、嘴巴,慢慢脸就变模糊了。
“就差几分钟而已,”他低声说,“谁是兄长,也不是那么重要。”
“何况,在母体里若不是有我和他争抢营养,他体质也不会那么差,”他想起小时候家人在病床前愁眉难展的模样,再看看她神情复杂的脸,笑笑,“所以现在多让让也没什么。”
12. 梦境与雪
阿尔卑斯山脉迎来暖阳。
雪渐渐小了,在薛明舟的陪同下,陈书言被接走,提前退出了比赛。
于是团队里只剩下楚徽宜和江屹。
得知陈书言受伤,楚徽宜很是着急,想想还在继续的比赛,思量之后,她决定和江屹坚持到最后。
于是两人开始分开行动,江屹让她去一些安全平缓的地方,剩下的留给自己。
半小时后,比赛结束。
楚徽宜脱下雪具,赶紧往医疗站跑。
“书言!”她进了门,看见陈书言坐在单人床上,快步走过去,“你没事儿吧?伤哪儿了?”
“身上有淤青,主要是脚崴伤了,其他无大碍,”薛明舟在陈书言开口之间就已交代清楚,“医生方才检查过了,开了点涂抹的药,幸好没伤到骨头,休养几天应该会慢慢好转。”
楚徽宜听完,松了口气。
她在陈书言身边坐下,牵着她的手碎碎念,说你吓死我了,娱乐赛而已嘛怎么那么拼,名次远远没有安全重要,你这胜负欲怎么二十多年一点都没变。
不一会儿,得知消息的薛明渡也赶过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儿,啊?”他见陈书言略显苍白的脸色,不可置信,“你你怎么摔了?昨天坡面障碍跳上跳下都好好的,今天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我也不想啊,”陈书言塌着肩,没好气道,“又不是故意的。”
了解到没大碍后,他舒了口气,摆摆手,“那还好,没伤筋动骨。害,听说你被抬着回来,我还心想糟了,结果也没什么大事嘛,小问题小问题。”
陈书言没什么所谓地点点头,而站在一旁的薛明舟脸色冷了几分。
偏偏薛明渡毫无察觉,还对着自家弟弟开始数落:“你说你也是,既然跟书言一组,怎么没照看好她呢?”
“没有,是我执拗非要自己去,下坡时又不小心,”陈书言在兄弟俩之间伸出一只手,劝,“不关明舟的事啊,薛明渡,你少说他。”
大概是很少看见弟弟拿这样一副冷淡的样子看着自己,薛明渡不服气,瞪着眼睛盯回去,为了不显下风,他连眨都不眨一下,还把陈书言的手推回去。
手臂上的淤青被按到,陈书言没忍住嘶了一声,薛明舟回过思绪,赶紧俯身,托着她的手,“怎么了?很疼?”
“没没...”看他要挽袖子,陈书言说不用不用,但还是拗不过,只能作罢。
无意犯错的薛明渡,无措地挠了挠头,“没事儿吧,我不知道...”
“你闭嘴。”
薛明舟这一声,让房里其他三人都惊呆了。陈书言愣愣看着他,好半天想起解释,“没,没事,其实这还好...”
“还好,好什么好,”薛明舟将她的袖子重新放下,抬起头来看兄长,“书言不想我们担心,自己说还好也就算了,你进门问完就满不在乎地说小问题,是不是太云淡风轻了?”
薛明渡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我,说什么呢你!我刚才那么说是让书言减轻下心理负担,又没有别的意思!薛明舟你今天怎么回事儿啊火气这么大,我做什么了我,比赛全程我就一安静的观众,怎么就被你给莫名其妙训了真是...”
“真要从头说起,你也不算无辜,”薛明舟平静道,“没有你的心血来潮,有后面这些事吗?”
薛明渡再次睁大眼,手指着弟弟,想说什么气得都说不出来。
他气笑了,叉着腰,说行,行,见两个女生想劝,他一个手势打住。
“他今天脑子有问题,”薛明渡拿手指点了点太阳穴,冷笑,“我不跟智障讲道理,真的,多讲一句都浪费我口水。”
薛明渡骂骂咧咧地走了。
楚徽宜和陈书言两个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兄弟俩怎么就闹不愉快了。
薛明舟不语,他拿出医生刚给的药酒,说给陈书言涂一下。
楚徽宜说要不我来吧,薛明舟说他可以。陈书言瞥了眼手机里亮起来的新消息,“徽宜,江屹说雪场那边在颁奖了,我们得名次了诶,你要不要也过去看看?”
方才江屹跟着楚徽宜一同过来,短暂待了会儿就回了雪场。楚徽宜觉得,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待在那边也不好,她看着陈书言,欲言又止。
“放心,我上完药再坐一会儿就回酒店休息,”陈书言催促她,“快去吧,我和薛明舟好歹也献了一份力,你代替我们扬眉吐气地把奖牌拿回来!”
楚徽宜嘱咐她几句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薛明舟和陈书言两人。
药酒的气味弥漫房间,脚踝处被薛明舟揉着,他力度掌握得很好,不会痛,动作仔仔细细,极具耐心。
陈书言有点不自在,缩了缩脚,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薛明舟抬头,看了眼她的神情,又低下头,手上动作没停。
似乎猜到她的情绪,他平和地说:“没关系,我以前也帮薛明渡上过药,知道手法。”
提到薛明渡,陈书言觉得奇怪,“不久前你还说多让让他没什么,那刚刚是怎么了?为什么说着说着就生气了?”
薛明舟手上顿了顿,垂着眸,说没什么。
“你说谎,”一听就知道他没说实话,因为他蹲着,她瞧不见他表情,叹口气心里有点没底,“我受伤是自己不小心,你们要是因为这个怪来怪去闹矛盾,我心里过意不去。”
薛明舟上好药,将床边的盖子拿起,将药瓶拧紧。
“我和他偶尔拌两句很正常,小事,”他说,“而且他刚才说话语气有些轻飘飘,我听着不舒服,所以不得不输出几句。”
“其实也不用的,你知道他大大咧咧惯了,我也没怎么在意的。”
“你没放心上,不代表他的表述方式就完全没问题。”薛明舟说完,发现自己也有点较真。
他微微低着头,还保持蹲在她面前的姿势,盯着手里药瓶上的说明文字,语气轻轻的。
“我就是想说,我没有偏袒他。”
陈书言微怔。
上午她无意间的一句话,他竟然还真记在心头了。
窗外,暖阳照在雪山上。
雪场边,颁奖台周围的人群熙熙攘攘。
楚徽宜一路借过,终于找到了江屹。
“江屹,”她喊着他的名字,跑过去,看见他手里的奖品盒,愣了下,“我来晚了?对不起啊...”
江屹勾了下唇,“道歉做什么,一点儿也没晚。”
“怎么没陪陈书言?”
“有薛明舟在的,”楚徽宜说,她抬头,望着他笑,“热热闹闹的颁奖环节,我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儿啊。”
她刚才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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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上看到了,他们竟然拿到了季军,第三名。
这已经是非常出乎意料的好成绩了,毕竟后半程陈书言和薛明舟退出,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其实严格来讲,后面大多数分都是江屹拿的,他体力好,方向感也好,选择的打卡点难度大,得分也高。
“没有你,我们肯定没有这么高的名次,”楚徽宜视线落在他黑色的滑雪服上,想起他在雪里滑行时衣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挺拔劲瘦的身姿被勾勒出来的模样,忍不住赞叹,“江屹,你好厉害啊。”
她眼睛亮亮地望着他,盈盈笑意快要溢出来。
“这个奖品是什么?”她重新看向他手里拿着的盒子,指了指,“我想看看可以吗?”
楚徽宜伸手接盒子,江屹这才注意到她没有戴手套,温度这么低,她手指都冻红了。
“手套呢?”
“嗯?”楚徽宜低头看了看手,“哦,好像放在书言那儿了,刚才给她接热水,手套戴着不方便我就脱下来,结果走的时候忘记拿了。”
江屹没说什么,将自己的黑色手套脱下来,“戴上。”
楚徽宜愣愣的,“啊?”
“不用不用,”她摆手,“就一会儿,也不怎么冷的,你不要...”
她忘记接下来自己想说什么,因为江屹二话不说,已经低头替她戴上。
“一会儿也别冷着。”他说。
男女生的手原来也有这么明显的差异,楚徽宜看着自己像偷戴了大人手套的两只手,觉得有点好笑。
而掌间源源不断有融化掉凉意的热度,她知道,是他留下来的温度。
虽然尺寸不对,但她却觉得比自己那副还要暖。
她脸上热热的,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去拆盒子的包装。
看出来她动作不便,江屹替她解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滑雪镜。
“哇,挺好看的诶,”楚徽宜拿起来,左右打量,“和海报上的图片还要更漂亮一点,不错不错,这个奖品很实用。”
她欣赏完,将其放回盒子里,再把盒子推进江屹怀里。
“给你,”她说,“你是我们团队的功臣,它应该属于你。”
江屹笑了下,摇摇头,“我不用,你拿着吧。”
“你贡献最大,应该是你的。”
江屹望着她坚定的脸,低声说,“那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了。”
能为她赢得一些什么,这趟来得也不算亏。
沉缓的嗓音掠过耳边,心跳跟着漏了一拍。
楚徽宜看看他,低头想了片刻,终于点头。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谢谢啦,”她接过盒子,朝他浅浅一笑,“你放心,别人送给我的礼物,我都会好好保存的。”
如果这算他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会不会略显草率。
他没将这句话说出口,只是看着她,淡淡一笑,嗯了声。
光照偏移,已近黄昏。
飞往伯尔尼的航班越来越逼近。
江屹注视着楚徽宜精致小巧的五官,不想让时间过得太快。
注意到她浓密睫毛上的雪粒,他本能地抬起手臂,却在她察觉之前,克制地收回。
格施塔德的这两天,像是上天回馈他十几年枯守无望的一个梦境,他怕一伸手,这梦境就和雪一样融化消失。
13. 翡玉公馆
日暮时分,飞机离开地面,朝最后一抹未被地平线吞没的夕阳飞去,机身慢慢变成一个小点。
格施塔德的夜晚重新归于宁静。
雪山里的酒吧依旧,翻过一页又一页夜晚,浪漫私语已由新的访客撰写,但独有的秘密藏在书的某一角落,加密语言只有两个人能读懂。
夜幕里,机身闪烁的航行灯划过天际,从窗外往下望,是灯光繁华的京市。
楚徽宜于凌晨到了家。
太困了,她简单洗漱后倒头就睡,第二天清晨,当她睁开眼,在将醒未醒中望见熟悉的捕梦铃和窗外的玉兰树时,陷入后知后觉的怔忡里。
噢,原来燃烧的壁炉、帘外的雪景,都已经是结束的梦境了。
桃花源的入口不知下次能否还能找到,回程的舟桨不等答案,落地的生活需要继续。
休息一天后,楚徽宜恢复工作,为音乐团的巡演做最后准备。
随着和同事们越来越多的接触,楚徽宜发现大家其实都很可爱,比如吹长笛的眼睛女生喜欢在总监灌鸡汤画大饼时嘀嘀咕咕,他说一句她悄悄怼一句,当事人听没听见不重要,好歹自己解了气,就是楚徽宜憋笑憋得有些辛苦;
吹萨克斯的朋友们会在休息时间比肺活量,有胜负欲强的朋友较了真,第二天不服气地带了测仪器和一次性吹口,把自己吹得满脸通红后,昂着头骄傲展示结果数字;
当然,还有老指挥,剥开严肃的外壳,会发现他内里其实装着一颗童心——当大提琴手们在比谁的茧大时,手堆里忽然窜出来一个格格不入的皱巴巴的老手,顺着胳膊往上看,指挥他老人家笑眯眯,说只有我的手没有茧哦,看来我的手最嫩!
时间就这样飞速往前。一晃,楚徽宜已经回来快半月了。
这天,演练结束后,同事邀请聚餐,楚徽宜微笑婉拒,说今晚有事。
“什么事儿啊?该不会是和男朋友约会吧?”
怎么大家都喜欢这样打趣。楚徽宜笑笑摇头,说是另有活动。
几然杂志的主编举办创刊周年庆,给业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发了邀请函。这位主编是个很有魄力的女强人,早些年在晚云财经摸爬滚打一路晋升,风头正盛时,却选择在不惑之年递上辞职信。她人虽离开了晚云,但这些年积攒的人脉仍握在手里,也正靠着这些,她创办的几然在短短一年时间内迅速成长。
楚谦阔先前一篇专访便出自这位主编,笔力深厚,言语间很有见地,所以这次周年庆,楚家不吝颜面,空出时间前来参加。
这次楚徽宜的礼裙是余淑茵帮忙选的。她忙着演练,在手机上翻了翻妈妈发过来的几张照片,最后选定了一件淡雅刺绣抹胸裙,上身系轻纱笼罩。
夜晚,翡玉公馆,宾客纷纷而至。
楚徽宜和父母下了车一同进场,从礼宾处到露天草坪,不断有人和他们打招呼,余淑茵挽着丈夫点头问好,不时侧头看看女儿,跟她介绍这位是哪家王总、那位是哪家李总。
和见面不多的长辈没什么两样,他们见到徽宜,不由都赞叹楚总爱女亭亭玉立,端庄漂亮...楚徽宜全程微笑回应,最后脸已笑僵,思绪在千篇一律的奉承赞赏中飘到其他地方去了。
堂哥楚序城的到来让她眼前一亮。
“大伯,大伯母。”他先是向楚谦阔余淑茵问好,听他们介绍对面的朋友,然后举杯轻碰,客套里掺一丝真挚,举止娴熟得体。
“小徽宜,今天舍得出来了?”敬完酒,楚序城回身,在妹妹面前挥了下手,“最近忙什么呢,见你一面不容易啊。”
“当然是忙我的大事业啊,”楚徽宜拿开他的手,哼了哼,“你工作忙晕头了吧,怎么连我进了音乐团的事都不知道。”
“知道啊,我怎么不知道,你入职那会儿我不是还给你发了红包,用我辛苦劳动的血汗钱诶,不记得了?”楚序城笑着去揉她的头,被楚徽宜埋怨别把发型弄乱了。
“大哥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楚徽宜理了理鬓边的乌发,左右望了下。
“他被你爸派去出差了,枫州的一个大项目呢,”楚序城假装叹了口气,“怎么办,小徽宜,我怎么也追赶不上大哥,以后他扛家业我做辅助血包,日子恐怕是要如履薄冰哟。”
“少来,”楚徽宜不再上他的当,“这套话术你还想骗我多久。”
小时候就是这样,两个哥哥常常带着她玩,有时候兄弟俩说话拌拌嘴,楚序城就抱起玩玩具的妹妹在她耳边告状,说大哥不讲道理欺负他,他说得声情并茂,情到深处还擦把假眼泪,说看来这兄弟是做不下去了,小徽宜你可要跟二哥站在一边给二哥撑腰啊。
小时候的徽宜会真信,也真会跑到大哥面前,委屈巴巴又满腔正义地质问,大哥你为什么要欺负二哥,你快道歉快道歉,不然的话我告诉二叔二叔母,还有我爸爸妈妈。
天真的小徽宜义愤填膺,却看不见二哥在自己身后朝大哥做得逞的鬼脸。
“我现在不会偏心了,”楚徽宜说,“你可别想再拿我当傻子骗。”
“哎呦喂,干嘛说自己是傻子,”楚序城笑嘻嘻,见妹妹瞪了自己一眼,他打了下自己的嘴,“好妹妹,我错了错了,别生气。”
楚徽宜知道他嘴贫,懒得计较,不过能赚的便宜还是要赚的,“二哥既然说自己错了,那就拿出点诚意出来吧——替我在这里陪陪爸妈啊。”
她一下子钻到他身后把他推到前面,楚序城哎了两声,见长辈们都往这边看,他抱歉笑笑,转头低声跟楚徽宜说:“干嘛啊你,听他们念经本来是你的活儿,我就过来打个招呼的,怎么还被绑着走不了了?”
“我想去洗手间,你替我站会儿嘛,”楚徽宜两根手指在唇角比划,“听人念经不要发呆,要互动,还要记得微笑哦。”
说完,她朝众人点点头,然后在楚序城咬牙低声“你二哥的命就不是命了”中乐滋滋逃之夭夭。
虽然小小坑了二哥一把,但她也是真想上洗手间。
翡玉公馆占地面积不小,前后草坪今天都精心布置了,别墅里也有小型酒会桌,西装革履的人们举着香槟相谈甚欢,楚徽宜按侍者的指示往二楼洗手间去。
到了楼梯口,她刚准备提裙上阶梯,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说话。
“小江总,城北的那个项目我们智科是真的诚心想参加,您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是江屹。
抬起的高跟鞋重新收回,楚徽宜放下裙摆,探头,往声源方望去。
那是在回廊的一角。江屹站在拱形窗前,靠着背后的墙,他瞧了眼窗外,随后轻懒垂眸,看着站在跟前满脸堆笑的啤酒肚男人。
“诚心,”他淡淡开口,“每个来找我的人都这么说。”
“统一话术了?”
男人噎了下,随即笑道,“怎么会,小江总,统一这个对我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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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处...我们家和其他人不一样,真的,只要您给我一个机会,我肯定能证明给您看。”
江屹不语,而男人在生意场混了这么多年,机敏劲儿还是有的。他瞧见江屹指间夹着根烟,料想是方才某位宾客递的。
“小江总,我给您把烟点上吧?”
江屹的眼神清冷寡淡,只是这样漫不经心地盯着他,就能让人感觉到一阵后背冒汗的压迫感。
举着打火机的手慢慢酸了,但小江总不发话,他也不敢放下,只能讪讪笑着。
江屹瞧他半晌,极淡地勾了下唇,手指点了点烟身,闲散递到唇边。
男人忙踮起身,以手挡风,为他点烟。
“那小江总,城北项目...”
“昨天跟江总吃饭,他没承诺你?”
“哦,他是说...等等,”男人猛然抬头,眼里的讶然渐渐变为恐惧,“没,不是,小江总,您听我说...”
“同一座庙拜两座佛,段总确实有诚心,”江屹笑意泛着凉,“段总是想两头吃,还是揣着对别人的诚心来我这儿演戏?”
不是,昨天江衍景明明说过,城北这个项目里有人掩护着,他混进去应该没问题啊...怎么什么都被江屹挖出来了。
男人腿在微微颤抖,“小江总,您听我说,这不是我的本意,是江总他...”
江屹没耐心听他讲废话,神色冷下来,吐出一个字,“滚。”
男人逃跑的身影实在有些狼狈。
拱形窗外的草坪上,众人宴欢。
江屹缓慢收回视线,低眸,往烟灰缸里弹掉焚为灰烬的一截烟头。
楚徽宜刚想上前,又听见自走廊另一边飘近的女声。
“小江总,”三两个女生暗戳戳互相推搡着,话里含笑又带怯,“我们找了你好久啊,还是周周眼尖,见你往这边走,我们就跟过来了。”
江屹笑意不达眼底,“跟过来做什么?”
“哎呀,就是想和您说几句话嘛,”被推到最前面的女生挽了挽耳边的头发,声音甜甜嗲嗲的,“刚才看你和别人聊工作,我们想着不好打扰,在那边等了好久呢。”
江屹看她们一眼,没接话,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烟送到唇边。
烟雾缭绕着淡漠深邃的五官,更有一种欲盖弥彰的吸引力,几个姑娘被蛊得五迷三道,胆子也更大了,“小江总,跟我们过去喝一杯,我们一起聊聊嘛。”
他嗓音低淡,“想跟我聊什么?”
“聊什么都行,小江总喜欢的话也可以聊生意,”女生笑说,“我们才不会和刚刚那人一样惹你不快。”
江屹将烟头摁灭,轻轻一嗤。
“抱歉,”他抬眸,依旧是散漫靠着墙,“如果是谈生意,恕我直言,结果应该比刚才那人好不到哪里去。”
“若是谈其他的,还是劝你们尽早换个目标。”
总有人说江屹不好靠近,也总有人不甘心想试试自己是不是那个例外。
很少听见这样不留情面的话,女生们干干扯了扯嘴角,实在笑不出来,焉焉地垂头走了。
应付了好些人,江屹心头生出一股倦怠。
他站直身打算离开,忽然听见有高跟鞋的声响。
“谁?”他语气低冷。
“...是我,”楚徽宜从拐角的墙后面露出个头,朝他抱歉一笑,“不好意思啊,刚才听了你许久的墙角。”
14. 联系方式
看清来人,江屹的思绪有片刻停滞。
随后他想起来,在今天这样的场合遇见她,本来就没什么奇怪。
“江屹?”楚徽宜望着他,歪身,试探着问,“真打扰到你啦?”
江屹回过神。
“没,”他注意到她眼里的几丝不安,嗓音放缓,眉眼也不自觉柔和,“说的哪里话。”
看见她指尖轻轻揉捻裙角,他低声问:“刚刚吓到你了?”
“没有,”楚徽宜否认,仰脸,浅浅一笑,“只是没想到小江总这么受女孩子欢迎,今天一下子就撞见好几个。”
她凑近了一点儿,嗔怨里含着小俏皮,“刚刚那么凶,是不是以为又有哪个姑娘过来缠着你要联系方式啊?”
她靠得很近,浅淡的栀子香味潜入他的鼻息,侵袭他的神思。
他压下黑沉沉的暗涌,安静地看着她,半晌,勾唇轻笑。
“那你还真是高估我了,”他语气恢复了慵懒随意的腔调,说出的话却又意有所指,“就说楚小姐的联系方式,江某不是也没有。”
楚徽宜微愣,回过味来,有点小恼,偏偏唇角控制不住上扬。
明明是她在开他的玩笑,怎么,怎么话头又被他调过来了。
“这有什么,我不一样,我很大方的,”她傲娇地朝他伸出一只手,“手机。”
江屹盯着她,唇边带笑,听话将手机递上。
在格施塔德的时候,他们只互关了ins,这会儿楚徽宜搜了自己的微信号,点击添加好友,再切换页面,存下自己的电话号码。
“你应该早点跟我说的,”她把手机还给江屹,说,“我有时候会有点钝钝的,过这么久都没想起我们还没加好友。”
“现在也不晚。”江屹说。
楚徽宜抿唇笑。
这段时间她一直是家里乐团两点一线,今天遇见江屹,才忽然想起来,他们已经半个月没见了。
“你什么时候从伯尔尼回来的啊?”
“一周前,”他顿了顿,觉得自己的工作没什么不好讲的,“江氏在瑞士设立的欧洲总部成立不久,我过去主要处理和梵斯合作的具体条约。梵斯的高端珠宝系列做得不错,京市后天就有他们品牌的珠宝展,我与梵斯老总有旧,他邀请届时...”
“那你会去吗?”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满怀期待地打断,江屹望着她清亮的眼,心想他猜得没错,她果然喜欢。
“应该会。”他和她对视着,很轻地抬了下眉。
按理说,这种私人高定展不会向大众开放,但凭楚家的背景,楚徽宜自然也有办法去,只是既然眼前就有人脉,那她干嘛还另花心思联系别人。
于是楚徽宜又像个禁不住诱的小兔子往前凑,“那要不我和你...”
“一起去”的这三个字还未说出口,不远处传来楚序城的声音,“徽宜!”
楚徽宜思路被打断,她回过头,微讶,“二哥?”
“你怎么过来啦?”
“来找你啊,手机也不带在身上,”楚序城站定在她身边,曲指在妹妹额头上敲了下,“翡玉公馆这么大,可让我好找。”
“待这边干什么呢,”他扭头,目光在江屹身上停住,“和人聊天啊?”
“啊,是呀。”楚徽宜跟着看了看江屹,回头时,发现自家哥哥表情不太友善。
“哥,他是江伯伯的二儿子江屹,”她忙解释,“你们以前应该见过,不记得了吗?”
“我知道,”楚序城语气有几分冷淡,教养让他对江屹简单点了下头,随后回头跟妹妹说,“大伯和大伯母在找你,纪家的人今天也来了,他们让我叫你过去一同见见人。”
他说完,握住她的胳膊转身要走,楚徽宜还没反应过来,扭头,“江屹...”
“小江总贵人事多,快去忙吧,”楚序城抢先开口,疏离客气,“我妹妹不懂事,围着你叨叨半天,打扰了。”
楚徽宜被楚序城拉着离开,憋了一肚子气,终于在踏入室外草坪的那一刻,她挣开哥哥的手,“楚序城,你干嘛啊?”
豁,都叫他大名了。
“我干嘛?”楚序城抵抵后槽牙,回过身,往别墅里扬扬下巴,“我还倒想问问他想干嘛,你跟他向来没什么交集,他缠着你干什么啊?”
“谁缠着谁了,”楚徽宜觉得不可理喻,“我们是朋友,朋友聊几句天怎么了?”
“二哥你刚才好奇怪,怎么能那么没礼貌?”
“我没礼貌?”楚序城气笑,看着单纯的妹妹,又舍不得发火,“你俩谁提的做朋友?嗯?你朋友那么多缺他这么一个吗?现在口口声声说是朋友,改天是不是就要牵着小手到我面前笑眯眯说二哥这其实是我男朋友?”
楚徽宜觉得今天二哥发神经了,她皱着眉,“”二哥你冷静点,不要胡说。”
眼见妹妹渐渐站在自己对立面,楚序城觉得自己脑壳疼,“好妹妹,用你聪明的小脑瓜想一想,一个在生意场上手段狠戾、凡事很难给人留情面的人,怎么就乐意跟你好言好语交往了?”
“他对你肯定有所图啊!你以前那堆不像样的追求者不也是这样?你一直挺清醒的,怎么这次听不进去道理?”楚序城越说越着急,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他深呼吸调整了一会儿,最后柔声说,“小徽宜乖啊,若他再来,哥哥跟往常一样把这些杂碎打发了。江屹一个出身不明的私生子,绝对不能沾染我们楚家的金枝玉叶。”
闹了半天,原来二哥也是在意江屹的出身。
楚徽宜忽然觉得很难过。
她知道外面有很多人揪着江屹最脆弱的点以各种方式攻击,可她没想到,就连她的家人也这样说。
有好多替他辩解的话想说,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她又觉得有些无力。
偏见往往带有强烈的主观情绪,致使人们只听自己想听的,只信自己想信的,如果一种观念根深蒂固,很难被旁人的三言两语消除。
而且在这个场合不适合和二哥吵架。
楚徽宜静默了片刻,迈腿往前。
“走吧,别让那么多人等太久。”
楚序城跟上来,和她并肩走。楚徽宜沉默想地把胸腔那口气憋回去,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小声但口齿清晰地说了句,“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以后一定会知道的。”
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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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爸妈身边,发现他们对面站着纪家夫妇。
“小宜回来了,”楚谦阔朝她招招手,“快来,你纪叔叔和宁阿姨还记得不?快跟他们打个招呼。”
“这是小宜啊,都长这么大了,”宁阿姨气质优雅,面容温柔,她挽住徽宜的手,目光在小辈脸上流连,“小时候就知道小宜是美人胚子,现在出落得比想象中还要漂亮。还是京市的风水养人,瞧我家那小子,这些年越养越糙了。”
宁阿姨和余淑茵是闺中密友,楚、纪两家也一直常来往,只是十几年前纪家生意的重心移到了国外,一家人搬去了纽约,这些年见面的次数也就寥寥无几了。
说到这个,余淑茵问宁阿姨,“怎么没见你家纪子礼,他今晚没来吗?”
“他还在太平洋另一边,”纪叔叔说起儿子就来气,挥挥手,“本来说好一家人一起回国,这小子非说自己还有事没交代完,过两天才回。他整天不务正业搞什么策展,也不知道都结交些什么狐朋狗友,践行宴践了好几轮还没践完。”
长辈们笑着,说年轻人朋友多是好事,反正你们如今也回来了,以后见面机会多的是。
“是啊,”纪叔叔沉思着点点头,“现在我没那么忙了,得好好管管这小子,让他多跟你们家序城学学。”
两家人就这样寒暄着,周围人来人往,都是京市的权贵。有人觉得看纪怀风几分眼熟,很快记起来他是谁。
“纪总?果然是您,哎呦这么多年没见了,您风度还是不减当年...现在是回国定居不走了吗,最近在忙什么项目啊...”
名利场上向来如此,哪怕是对方十几年没见,只要叫得上名字,都能握手言笑,如此,什么生意什么合作都能有缝隙能抓住。
“...连锁度假村?这个我知道啊,江氏最近也在搞这个,规模可大了,诶,他们这个项目是小江总在负责,他今天也来了,纪总您等等啊,我让人把小江总请过来...”
约莫十分钟,那人的助理恭恭敬敬把江屹带了过来。
“小江总,这位是纪氏的纪总,企业遍布海外,不知你们以前有没有打过交道...是这样,纪总想了解一下您这边的度假村项目...”
于是他们聊了起来。
这里是社交应酬的地方,一时找不到坐下来详谈的安静地方,简单交流之后,纪怀风颇为满意,望向江屹的眼里尽是欣赏。
“这是我的名片,之后我们找时间细聊,”他将烫金名片递给江屹,再次细细打量这位小辈,“江谨腾家的?没想到谨腾不仅有个事事体贴的长子,还有这样一个毫不逊色的小儿子。”
他转头问楚谦阔,“你们之前应该打过照面的吧?”
“是,”楚谦阔回,“小江总的确优秀,替他的父亲分了不少忧。”
如此,楚家人也被扯进了话题。方才一过来就和纪怀风谈起事,只和其他人草草点了下头。
江屹向几位长辈补了问候,而后目光移到楚序城和楚徽宜这两位同辈上。
对上他目光的那一刻,楚徽宜眉眼弯弯,刚想喊他一声“江屹”,却见他面色平静,疏离地开口。
“楚小姐好。”
15. 黄粱一梦
楚徽宜刚刚绽开的笑意停滞住。
直到看见江屹紧接着和楚序城点头致意,她才慢慢缓过思绪。
是因为此刻周围有太多人,所以他才如此的吗。
她悄悄朝身边的二哥投去一眼,低头,指腹摩挲着盛着香槟的玻璃杯。
她想,江屹心思何等通透,肯定察觉出了二哥的态度。
而他们现在身边有太多“二哥”。
心脏像是泡在冷涩的海水里,海水咸得发苦,楚徽宜感觉很不是滋味。
她默默将情绪藏好,旁人毫无察觉,毕竟楚小姐一向安静少言,只以为这种状态再正常不过。
所以他们延续着方才的话题,谈论生意上的事。
“我也是最近才回国,纪氏如今在国内的许多产业还需慢慢经营,”纪怀风做事一向干脆利落,想着既然有意与江屹详谈,不如就趁现在定好时间,“小江总,索性这两日就安排一下在贵公司正式见面吧,我想想...后天我档期有空,不知你有没有时间?”
后天?楚徽宜抬头。
刚才急匆匆被楚序城拉走,她都还没来得及和江屹约好梵斯的珠宝展。
而珠宝展也是在后天。
江屹闻言,微微笑了下,目光没有朝她这边偏移,语气里有对长辈的尊敬,也有不卑不亢,“抱歉纪总,我现在可能不能给您确定的回复,待回头我与助理对好工作表,一定尽早回复您准确的时间。”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愣了下。要知道纪家虽然这些年没在国内,但其企业在国际上的影响力不容小觑,这橄榄枝抛得如此明显,换个人早就摇着尾巴,巴巴地答应了。
纪怀风也怔了会儿,随即开怀大笑。
“行,没问题,”他拍拍江屹的肩膀,越发觉得这孩子冷静从容,不是攀炎附势之辈,“那回去好好安排安排,我等你消息。”
草坪中央铺有一个简单的小舞台,先前一直有乐队在奏乐,这会儿音乐停止,今晚的女主人登场。
不少人注意到动静,扭头看,鼓掌欢迎着。
“谢谢大家,”几然主编接过工作人员的话筒,笑着说,“今天是几然创刊一周年,非常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参加今晚的庆宴,短短一年时间,几然走过了许多风风雨雨,若是没有在座许多朋友的帮助,我大概也不能带领几然走到今天...”
一向穿干练西装的主编,今日换了身素雅的白色晚礼裙,即使样式朴素点缀不多,却依然被她穿出了高贵娴雅的韵味。
她的致辞流畅真挚,大家都听得很认真,也很动容。
致辞完毕后,大家鼓掌,有人好奇几然后续的专访档期,有人在分寸之内调侃主编的近期绯闻,主编落落大方,微笑着游刃有余地回答,于是现场进入简单的互动问答流程。
身边的长辈们含笑望着台上,偶尔有旁边的人来找他们搭话,原先凑在一堆的阵营就慢慢散了。
楚徽宜从路过侍者的托盘里换了一杯酒。
因为她也在听主编讲话,所以拿酒时分了神,直到举杯轻轻抿了一口,才发觉这酒的味道实在怪异。
有点辣,还有忽略不掉的杜松子气味,她艰难地咽下去,打量杯中液体,皱皱眉。
“喝不惯就换一杯吧。”
话音刚落,她手中的高脚杯被人拿走,取而代之一杯温和的香槟。
楚徽宜扭头,发现是一直站在旁边不远的江屹。
直到对上他的视线,看到他眼里熟悉的温度,她方才胸口处隐隐的淤堵才舒缓了一些。
她接过香槟,小声说了谢谢。
“不过你怎么知道刚才那酒不好喝?”
“因为看见你的表情,”他黑眸含着淡淡笑意,语气柔和,“脸都皱成一团了。”
楚徽宜下意识回想自己刚刚的样子会不会不好看。
觉察到这点,她自己都愣了下,再抬头看了眼江屹,在他迷人的笑意里热了脸颊。
“其实我也能喝,”她也不知道在不服气什么,带几丝倔强嘟囔着,“说不定再试几口,我就适应了。”
“金酒有点烈,”他看着她,轻声说,“你现在的脸已经红了。”
他不说还好,被这么毫不遮掩地点出来,楚徽宜只觉脸上温度更烫。
“不是因为这个,”她急呼呼地小声地辩解,可否定之后又能说什么呢,总不能暴露难以启齿的真实原因,“我,我只是因为...”
她着急的模样有种说不出的生动,夜晚的风轻轻拂,将她身上的清新香味再度送入鼻息,江屹感受到自己的心被轻柔地捏了下,紧接着,微妙地融化。
他用了很强的意志力,才克制住捏捏她脸颊的冲动。
“刚才过来的时候,人太多,”他低声开口,解释不久前的冷漠,“怕他们因为我对你颇多揣测,所以故意客气了些。”
“如果让你不舒服了,我很抱歉,”他顿了顿,“别生我的气。”
楚徽宜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
“没有不舒服,”她摇头,为他的言语感到暖心,同时也为避嫌的背后原因感到难受,“怎么会,我不会生气的。”
她想了想,抿抿唇,决定和他好好说一说。
“江屹...”
她刚开口,忽然看见上完洗手间的楚序城朝返回,朝这边越走越近。
只是愣了一瞬,余光里的江屹已经退开,她身侧只留下抓不住的空气。
楚徽宜回头,刚和他对上目光,情绪还在眸中未说尽——
“小徽宜!”
楚序城已经走了过来。
“看什么。”他站在她身边,回头也看了一眼,怎么会没发现旁边那桌站着江屹和其他几人。
“走了,”楚序城拉着妹妹,“伯父伯母都在前面去了,你怎么一个人待在这儿。”
楚徽宜被带回父母身边,不一会儿主编从台上下来,看到楚董和楚太太,笑着过来寒暄。
心不在焉,眼神四处找寻,她产生一种无法抑制的浮躁。
她还有话想和江屹说。
终于等他们和主编讲完话,楚徽宜久等地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爸爸妈妈,我可不可以去那边走走?”
她手指了指另外一边,余淑茵和楚谦阔顺着望了下,“去那边做什么,宝贝?有你认识的朋友吗?”
“没,陈家那丫头今天没来,”楚序城抢话道,“那边都是些世家花花公子,只知道喝酒开些诨玩笑,徽宜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子过去做什么。”
一听侄子这话,夫妇二人看着女儿,“是啊,宝贝还是少和那些人交往——是找谁有要紧事吗,跟我们说说?”
楚徽宜幽怨地看着楚序城。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其实她大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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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碰硬,偏说自己去找江屹。可她真这样做了,又怕二哥之后会找江屹麻烦。而且,她该怎么和爸妈说她去找江屹?只怕楚序城在旁边煽风点火,越说越混。
心里乱糟糟的,无解。楚徽宜垂眸,无声叹了口气,焉焉儿地说,没什么事,我不去了。
她没有想到会有这种处境的,为什么有别人在,他们就不能好好说话。
身在盘根错杂的人际关系里,身份、地位、目光、舆论...这些东西丝丝缕缕的攀附上来,将一段单纯的关系染上各种各样的标签,莫名在她和他之间添上许多阻碍。
好像在公众面前,她和他偷偷说几句只有他们知道的悄悄话成了一件不应该的事,似乎客气的点头之交,就已经是他们被规定的最近距离。
她忽然怀念起半月前在格施塔德的时光,那时他们一点儿也不用顾忌这些。
他教她滑雪,他们一起玩游戏,互相交换秘密,还有一起比赛...原本以为那只是平凡无奇的故事开头,却没想到是得来不易的黄粱一梦,在她什么都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从指间溜走。
楚徽宜心头浮现一种怅然若失的戒断感。
这天晚上,她没来得及和江屹告别,就跟父母和哥哥一起离开了。
音乐团的巡演进入最后倒计时,楚徽宜白天的时间几乎都待在演练室。
中午的时候,同事们简单收拾下东西,三三两两起身。
“徽宜,要跟我们一起去吃午饭吗?”
楚徽宜抬头,友好笑笑,“今天不用了,你们去吧。”
“你家阿姨又来送饭啊,真羡慕,”她们边说边往外走,声音越来越远,“有爸妈疼的孩子就是幸福啊...”
因为短暂的午休后下午要接着排练,所以楚徽宜中午不回家。爸妈担心外面的东西不健康不合女儿的胃口,于是让陈姨照常给徽宜做一份,让司机送过来。
楚徽宜知道爸妈出于关心,但同时也会觉得和同事一起约饭其实也是一种必要的社交,完全杜绝的话未免太过封闭,商量之下,爸妈答应两天送一次,楚徽宜也退让一步,接受这甜蜜的负担。
她看见司机发的消息,起身前往剧院门口。
手机屏幕上方忽然又弹出一条消息,楚徽宜看清备注,愣了下。
是江屹。
昨天在翡玉公馆加了好友后,两人还没有聊过天。
楚徽宜指尖轻触,点进对话框。
原来他是问梵斯的珠宝展。
昨天她没来得及和他约好,但他知道她想去,所以主动提了出来。
楚徽宜感叹他的心细。
可是她没忘记纪叔叔和江屹约定的工作。
虽然不知道当时江屹说的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考虑到她这边的因素才迂回回话,但即便是后者,楚徽宜也不希望因为自己而耽误他的工作。
珠宝展还有下次,他好不容易拥有现在的一切,珍贵的机会不能说丢就丢。
于是,她咬了下唇,打字。
【音乐团排练很紧,明天可能抽不出时间了,不好意思啊,下次机会合适我们再一起去好不好?】
另一边,一直盯着手机的江屹看到了回复。
彼时他正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摊开一本文件。
站在对面的助理见他看着手机许久未动作,战战兢兢,不安开口,“小江总,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