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降临后玄学风靡全球》 1、第一章 周四21:33,深港金融中心。 几个通勤装扮的白领凑在一起,周围一小片草坪被圈起来,摆放着简单的桌椅。 这是公司为加班到21点以后的员工提供的夜宵摊,每人有50元的额度。 而抓住这些社畜眼球的,是摆在中间的平板。 屏幕中是黑夜,乡间小路上,一辆破旧的中巴从远方驶来,车身上斑驳的广告画已经辨认不清。 这辆老爷车明显严重超速,而且喝醉酒一样东倒西歪。两盏耀目的大灯像是野兽的眼睛,横冲直撞地划破黑暗,路两边泥土飞溅,看上去随时都会翻车。 突然之间,一道极细长的黑影从天而降,正正插在道路中间。 那是一把细长的剑,一把和庞大的车身比起来,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的剑。 可极为诡异的,老爷车刹车不及,直直朝剑上撞过去,却不像大家想象中轻松碾过,而是好像撞上了一道隐形的墙,车头瞬间变形,车尾高高翘起,轮胎在空中高速疯转,车灯也灭了。 然而,画面并未随之变暗,几个面目狰狞的壮汉从车里凶猛地扑出来,他们看上去简直不像是人类,虬结的肌肉要把t恤撑破,速度快得几乎留下残影。 但更高等级的猎手出现了,一道戴兜帽的修长黑影从画面之外出现,相比对手们,他的动作可以说是缓慢,带着不该有的优雅,插在地上的长剑飞向他手中,淡银色的光芒喷薄而出,他挟那样的风雷之势高高跃起,长剑飞舞,依次刺穿几名壮汉的心脏。 …… “这真的是无人机拍到的真实录像,被上传在暗网上的!” 拿着平板的年轻人看看同事们明显关爱弱智的表情,崩溃道:“你们相信我!” “可人怎么会发光呢,亲。还有,”接话的女孩拿手比了一下,“他弹跳到有三层楼那么高。” 另一个男生摊手:“这次剿灭大型拐卖团伙的现场照片确实……比较诡异,但官方辟谣中午就发了,禁止在网络传播封建迷信哦。” “你管一辆载满被拐儿童的中巴把自己撞得稀巴烂,被开瓢的人贩子像圣诞小铃铛一样挂满车身,而里头20多名受害者连根头发都没掉的这个现场,叫做‘比较’诡异?” “但你这个也太扯了,”另一个人说,“特效制作水平都不能算a级,高速行驶的车辆撞上坚硬的条状物,再怎么也该是被劈成两瓣,而不是好像迎面撞上一辆卡车吧?” 他转头向一直没说话的最后一个同事寻找佐证:“苏祠,你是特效组的,有学过初中物理的客户做出这种无理要求吗?” 苏祠坐在一边,正拿着手机看小说,没有参与讨论,被问到头上才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在人群中极为惊艳的脸,五官轮廓清俊,偏偏线条又锋利,秀丽中透出一种冷肃,包裹在西服中的身材清瘦挺拔,双腿格外修长。 苏祠转过头,自然而然接上同事的话: “确实禁不住推敲。” 他的语调正常,可声音冷淡动听,像是这夏夜里的一杯冰茶。 几个年轻人都看向他,不禁心旌摇曳了一瞬间。 他们不知道,刚才平板之中,被几乎公认为“特效”的录像,里面的主角,就是面前这个看上去俊秀冷淡的年轻人。 苏祠隶属于超自然现象安全管理局,是执行部的王牌专员,这是一个负责管理国境内所有超自然现象的秘密部门,所涉业务包括但不限于咒灵厉鬼、妖魔异兽、超度作法……以及各种衍生的规则怪谈等等特殊环境。 两个月前,他在追捕一只专门拐卖妇女儿童,用作大型献祭的咒灵时,由于现场情况紧急,不小心被一台偶然路过的无人机拍了下来。 再加上那只咒灵等级很高,最后的决战战况激烈,倒霉的793国道烂得像被炮弹轰过,天价战损加上媒体公关费用,让后勤部长唐晏楼险些现场化身喷火龙。 啊,现在这位唐部长就在跟他耳麦连线,喋喋不休、骂骂咧咧,怒气冲天地勒令苏祠马上上交一万字以上检讨书。 苏祠不为所动,权当没听见,又看向面前地标性的大楼。 这一次的任务目标,眼下就藏在这座深港地标建筑的58楼。 为了查清作乱的鬼祟,布下诱饵,苏祠已经在大厦21层的“金树文化传媒有限公司”任职了一周,旁边不明真相的年轻人们,都是他在金树的同事。 今晚,是收网的时候。 苏祠若无其事地转向同事们,用闲聊的语气问:“58层还没复工吗?” “没有呢,”刚才的女孩压低了声音,“毕竟出了那么大的事,死者家属天天上政府门口闹……别说了,还好咱们公司在21层,高层的同志们说,每天坐电梯经过58楼,都感觉阴森森的。” 三个月之前,坐落在深港cbd的金融中心大厦,发生了一桩骇人听闻的惨案。 位于58层的一家it公司,内部7个员工在子夜相约自杀,在洗手间一起割腕,血水蔓延出半个走廊,险些把凌晨来打扫的保洁阿姨送走。 这件事非常荒谬:金融中心每晚十点准时清场熄灯,每一层都覆盖了严密的24小时监控。 这男女老少不同的7个人是怎么藏到午夜,在实施自杀行动时又是怎么利用到所有死角,以及在保洁阿姨上班之前,不断出热水的水管、淹过走廊的血水……这反常的一切如果都推脱给巧合,似乎有点太不负责任。 更不要说,群体自杀其实是非常罕见的行为。人数足足达到7个,这其中没有一个人在漫长的计划过程中泄密,没有一个人临阵燃起求生的渴望,简直像都市传说一样离奇怪诞。 这显然不是一般刑事案件的范畴,案子被层层报批,最后落在超管局手里,局里经过研究,定为a级任务,刚好苏祠正在深港度假,便就近把他派了过来。 只是一种杀鸡用牛刀的资源浪费行为,对此,后勤部长唐晏楼尤其有话要说。 苏祠隐蔽的耳机里,唐晏楼的声音瞬间从气急败坏转为恳求: “5·13大型咒灵献祭案就算了,但这次这个,算我求你,师弟,大神,我叫你哥哥——这是深港最高的地标建筑,寸土寸金的金融cbd,不是昆仑无人区,咱们前期勘察人员为了掩人耳目,甚至去学了通下水管……求你别搞出不能收场的大新闻,我的防秃洗发水都快用完了!” 就在这时,秒针指向22:00,金融中心大厦准时熄灯,围坐在夜宵区的人们周遭一暗。 “……散了散了,”金树的几个员工里,年纪最长的老大哥摆摆手,“大半夜的不回家,班还没加够啊?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们是长在红旗下的唯物主义战士,不搞那些有的没的懂不懂?” 时间确实不早了,大家都耸耸肩,各自拿好自己的东西,挥手告别,融入四散穿行的人群之中。 苏祠落在最后面,慢吞吞地收拾桌上的东西。 他身处普通人的世界,周围人声鼎沸、灯火辉煌,可他周身的气场,却像被冻住了,与普罗众生隔了一层薄而坚固的膜。 “哎,苏祠,你还不走啊?落东西了?” 清亮的女声响起,苏祠一愣,抬起头来,刚才的女孩子正有些关切地望着他。 女孩儿注意到苏祠手边斜靠着桌子的,长长的运动背包:“你这是,下班以后还要去练高尔夫啊?” 这是个玩笑,苏祠淡淡地嗯了一声:“是礼物,拿去送人。” 女孩的笑容有点勉强起来:“送女朋友啊?” 苏祠点点头。 今天过后,金树的试用期员工苏祠会递交辞职信,后勤部负责给他收尾,会让他从这个普通人的世界蒸发得干干净净。 不要留下牵扯。 女生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摆手告别,苏祠一皱眉,又叫住了她。 “等等……芊葳,”苏祠的眼神在桌子上扫视了一圈,拿起一枚啤酒瓶盖,递给女生,“你带着这个。” 现在,许芊葳看他的眼神彻底变成了“你没事儿吧”。 苏祠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我……家里人会看相,你今晚面相不好,随身带着这种金属,能化解一些灾厄。” 这自然是胡言乱语,那瓶盖能顶用,是因为苏祠快速在上面画了一道平安符。 不过,许芊葳也确实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 有那枚平安符在,只要不是碰上难缠的厉鬼,都可保她化险为夷。 全凭良好的教养,许芊葳才没有当场翻出一个白眼,她挤出一个微笑,随手把瓶盖塞进包里,冲苏祠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开了。 本以为是个清爽帅哥,没想到不正常在这里…… 唐晏楼马上在耳机里发出嘲笑的声音。 “苏天师,你虽然比较能打,但就这个口才,就算去天桥底下摆摊儿,也要被当作江湖骗子的。” 周围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苏祠拎起运动背包,朝黑漆漆矗立在月光下的大厦走去。 不会,我有这张脸。 苏祠面无表情,暗搓搓在心底回击聒噪的唐晏楼。 作为重度社恐,这话打死苏祠都说不出口,可多年来遍阅狗血小说,内心戏却丰富得很。 苏祠和唐晏楼,其实算是发小,互相认识十八年之久,可关系实在称不上友好。 同在玄学世家的圈子里,在其他的二代心中,苏祠一直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天才到令人发指,年纪轻轻就取得“天师”的称号,是爹妈赞不绝口的领军人物。 唐晏楼家里尤其严重。 由于唐家和苏家走得近,苏祠小时候父母意外去世,便时常在唐家住着,唐晏楼从小生活在这妖孽的阴影之下,简直得了一种听到苏祠的名字,就浑身发痒的病。 后来他们一同从“超管学院”毕业,进入超管局执行部,两个人更是互相别苗头,以至于唐晏楼后来转去后勤部发展,虽然反而混得风生水起,甚至成为最年轻的部长,可心里始终结下了仇。 而那之后,唐晏楼单方面,跟苏祠就更不对付了。 作为执行部的老妈子,后勤部本来就看那群战斗疯子不顺眼,而苏祠更是其中之翘楚,战斗场面十分宏大,战斗风格十分暴力,善后金额十分庞大,清除影响十分困难。 当然,这也和苏祠身为特级专员,总被派去处理最艰难的任务有关。 但总而言之,他们两个的关系差到局里众人皆知,两个人只要待在同一个空间,周围都会被迅速清空,以防被大打出手的大佬殃及池鱼。 苏祠干脆关掉了耳麦,提着球包起身。 没有人注意到,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人就像是融进了夜色,在保安关闭底部大门时将身一侧,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保安对此视而不见,啪地落了锁,又检查了一遍,哼着歌离开了。 苏祠乘着电梯上楼,好在大楼只是关灯,没有彻底断电,他可不想自己爬58楼。 电梯上行的过程中极为安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随着“叮”的一声,鲜红的“58”闪烁着,轿厢门打开了。 “喂?喂喂喂??” 耳麦另一头,被屏蔽掉的唐晏楼更是火冒三丈:“姓苏的不需要后勤是吗?谁给他的权力在任务中中断通讯!” 周围的技术员们噤若寒蝉,没人敢大声喘气。 唐晏楼猛地把耳麦一摔,在操作台前转了几圈,终究不敢扭头就走,憋着气道:“给我接新线路!” 上个月击退昌都鬼潮,领衔的苏祠被修罗将军临死前的诅咒击中,局里高度重视,可经过三轮长老会诊,愣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特级专员的珍贵性不言而喻,借唐晏楼三个胆子,他也不敢给任务中的苏祠中断后援,只能深吸一口气,默念“世界如此美好”…… 信号终于又连上了,战控室的所有人,经由高清摄像头同步传回,都透过苏祠的眼睛,看到了月光下的58楼。 空气陡然一滞,正憋着气准备输出的唐晏楼一愣,张大了嘴:“见鬼……” 电梯门外,似乎被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天师惊动,从风格简约、却透着一股子破败的办公室中,四面八方黑紫色的咒怨之气迅速凝聚起来,化生出血肉,组成一头如山般庞大的巨兽,脆弱的墙壁与桌椅被挤压得碎了一地,巨兽如蛇一般盘踞在楼层正中,长满紫色鳞片的身体上挂着稠厚的黏液,它张开巨口,露出森冷的长牙,腥臭之气扑面而来。 唐晏楼喊破了音。 “……怎么会是龙蛇!” 在耳机中的惊呼传来之前,苏祠已如电般抽出背包中的长剑,冷冽剑光溅出,带着肃杀森冷之气高高挥起。 青年右手持剑,左手掐出复杂的法诀,并指点在额上,磅礴的银色冷光蒸腾扩散,他面容依然平静,双眼与发色却皆变为银白,气势节节攀升,整个人如同化作湛然剑光,堪称骇人的力量涌出人类的躯壳,居高临下地与怪物分庭抗礼,在龙蛇的怒吼之中,直刺它双眼之间而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第二章 唐晏楼疾步穿过一群拿着罗盘的道士、几个念诵佛号的高僧,以及穿polo衫焦头烂额的领导若干。 他相貌俊美温润,戴着副斯斯文文的金边眼镜,看上去是那种很好说话的文化人。 然而唐大部长衣摆过处,后勤们纷纷立正行注目礼,束手缩脚,生怕呼吸声高了被老大抓去喂鬼。 唐晏楼痛心疾首,怒不可遏。 “这里,这里还没定损吗!” “外宣部的去跟媒体联系了吗,早八之前我要那些跟风造谣的水军全部消失!” 秘书满头大汗地跟在一边速记,又见老大沉默两秒,摸出手机,变脸一样挤出一个春风和煦的笑容来。 “喂李哥啊,你好你好……哎我知道你的难处,谁不是呢,我这一宿都没敢合眼……金融中心真得停工一天,你看万一出个事不还是影响你们深港招商引资……哎对对对,我回头肯定好好跟他说……您就别为难我了,明年财政预算就那么多,大伙都盯着咬,再怎么特事特办也批不给你们发改啊,不过倒是听说要动新政策……嗯好好好,我攒个局啊,今晚咱哥几个好好聊聊……” 挂了电话,唐晏楼重重抹了把脸,再看看周围的一片狼藉,感觉自己又要减寿好几年。 干什么后勤,干什么后勤!当年他一定是被苏祠蹂躏出了神经病,才弃武从政,离开执行部,来搞这什么天杀的后勤! “老大……” 秘书怯生生地开口:“整栋楼都扫过一遍,没有残留能量,休眠的龙蛇已经运送回总部了,目前周边地动数据正常,基本可以排除引发地震的风险。” 这一次金融大厦的任务,严格来说是严重的策划失误。 根据前期调查,策划部错误地将58楼判定为怨灵作怪,只需派出a级专员进行清扫。 谁能想到居然是至少s级的血祭龙蛇。 要不是苏祠刚好在休养观察期,人又在深港,便随手接了这个任务…… 任何一个a级专员碰到能够引发地震的龙蛇,恐怕都只有送菜的份。 秘书更小声地说:“损失虽然比较大,但和震中在深港cbd的6级地震比起来……” 他又把话尾吞了下去,后果再怎么严重,那是民政和公\安部门的事,可是现在,出于保密条例,所有的善后任务就都砸在了他们超管局头上。 唐晏楼瞪了秘书一眼,终于挤过沙丁鱼罐头似的一群人,深吸一口气,一脚踹开唯一幸存的隔间门。 苏祠正在里头休息,他打完龙蛇损耗严重,没等善后部队到,就找个沙发躺下调息,后面几个小时58楼整层闹得沸反盈天,也没让他睁开一次眼。 看着那张双目微阖、千年不动的冰块脸,忙到脑壳痛的唐晏楼恶向胆边生,头脑一热就扑了上去。 “你特么是不是故意的!” 苏祠虽在调息,却也时刻留意着外界的动静,耳闻劲风袭来,抬手便是一掌,同时打出符咒、扭腰背摔、用膝盖坚硬处猛击偷袭者下颌等动作一气呵成。 唐晏楼:“……” 他是一时忘了双方实力差距,心里警钟响的时候,已经被一整套反击行云流水地按在地上摩擦,脑中嗡嗡震响,口中血腥蔓延,差点没一下厥过去。 肉|体的疼痛混杂着毫无还手之力的心酸,唐部长不由悲从中来。 正在这时,死死压制住他的力量,却突然莫名一松。 唐晏楼来不及思索,本能地猛一翻身,他怎么说也曾是执行部的天之骄子,对手无意反抗时,很容易便被逆转形势,反倒被他压在身下。 苏祠那双向来沉稳冷淡的眼睛,竟透出些奇妙的茫然。 唐晏楼正在气头上,哪会细看,他抓着苏祠的肩膀,语气幽怨得像被抛弃的怨妇。 “到底……到底为什么……!” 那双眼睛微微转动,定定地对上了双眼发红、满含泪光的唐晏楼。 苏祠睁开眼,突然忘了他是谁,他在哪,他要干嘛。 他刚恢复意识,便一阵天旋地转,被人压在身下,一个俊美男人双目赤红,有力的双臂禁锢着他的肩膀,神情执拗又痛苦。 “到底,为什么。” “……” 苏祠本能觉得怪诞,他隐约记得自己闭眼前还没有失忆,可再怎么想,现在脑中也是一片空白。 ……也不能算完全空白,这个男人给他的感觉如此熟悉,就好像,潜意识里他就觉得,对对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啊。 好像有一只灯泡在苏祠脑中亮了起来,他迅速而熟练地构建起了剧情。 这场景,这感情,这对白,还能是什么? 苏祠呼吸微微一轻,他垂下眼睛,似乎是不敢与唐晏楼对视,片刻之后,难过而深情凝望进唐晏楼的眼睛。 “对不起……但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唐晏楼:“?????” 刚才还仿佛一只喷火暴龙的斯文男人像是见了鬼,维持着僵硬的动作,连眼珠子都不动了。 苏祠困惑了一秒,他自信——就是自信,自己处理这种情感纠纷的经验非常丰富,基本上不可能存在判断错误的情况。 他无疑是正处于狗血小说中最经典的,追妻火葬场情节,只是若再细分,不知具体是哪一种火葬场。 是霸道总裁强取豪夺,强制变真爱的传统型火葬场呢? 还是渣攻贱受互相折磨,原来我早爱上了你的浪子回头型火葬场呢? 见男人还是不动,苏祠决定主动出击,抬起手来,似乎想去碰碰唐晏楼的脸。 唐晏楼“噌”地跳起来,几乎是惊恐地退到一边。 苏祠的手失落地垂下去,他也随之起身,抿了抿唇,似乎被唐晏楼的抗拒伤到,又自嘲地笑了笑。 “我知道,你不愿意原谅我。” 毕竟是给一群暴力疯子当奶妈的唐大部长,尽管眼下的情形如此荒谬,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唐晏楼还是迅速冷静下来。 他只是,突然有点不敢看苏祠的眼睛,感觉脸颊热得发烫。 他认识苏祠这么久,从来没见他露出过今天这样的表情。 唐晏楼不能承认,总自认为沉稳的内心,因为这简单的一句话有些慌乱起来。 苏祠……喜欢他? 怎么可能呢? 可认识苏祠十八年,这个人总是冰冷孤傲的,像是他轻易不出鞘的长剑。 唐晏楼还从没有见过,苏祠露出这样丰富……而堪称脆弱的表情。 他得多喜欢我啊。 唐晏楼不是滋味地想:而我一直这么讨厌他,他那个性子,得憋成什么样子,爱成什么样子,才会终于忍不住把话说开。 “开什么玩笑,”唐晏楼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发呆,虚弱地回过神来说,“我是来跟你讨论战损情况的。” 后勤部长踹开休息室的门时,那种要把苏专员剁成两百块儿的气势悄悄不见了。 啊。 又有一只灯泡在苏祠脑中亮起来:表白没有使冲突升级,反而缓和了气氛, 看来是渣攻贱受型火葬场! 狗血小说诚不欺我,苏祠喜滋滋地想:遇事不决,表白辨别。 很不错,不是全无希望,这可怜人明明还是爱我的。 朴素的责任感涌上心头,苏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伤害过对方,但从此刻开始,他一定会负起责任来,好好履行渣攻义务,把爱人重新追回来! 但不能操之过急,经验丰富的苏祠非常自信。 过度的热情只会把人吓跑,现在他就顺势被拉开话题,先从要讨论的工作入手好了。 “都听你的,”苏祠温柔地说,“但是相信我,会让你看到我改变的决心的。” 唐晏楼深吸一口气,终于招架不住,窜出门外,把可怜的秘书抓起来扔进去,试图落荒而逃。 “你跟他报战损!”唐部长顿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夹带一点私货,“让他签个下次任务尽量降低影响的保证书。” 秘书:“啊?” 我我我哪有那本事。 唐部长深沉地说:“去吧,就说是我最大的希望——他会同意的。” 利用别人的喜欢这种事,让唐晏楼狡诈商人的良心一痛,可看到战损单上的天价数字,他还是逼自己狠下心来。 作为回报,他会试着、试着在拒绝的时候,不太伤到那颗充满拳拳爱意的心的。 *** 现场善后其实没有苏祠什么事,他跟唐晏楼的秘书聊完,认真签下保证书,很快被几个略秃的领导客客气气送出大门。 此时是清晨7:30,苏祠走出金融大厦,抬头看去,大厦表面光洁如镜,反射着蓝天白云,一点都看不出内部的一片狼藉。 只是一楼大门紧闭,“今日不开放”的通知被潦草打印在a4纸上,无情地拦截了还没来得及收到居家办公通知的上班族。 “搞什么啊,这么突然,害我白跑一趟。” “整栋大楼都封了?见鬼,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连58楼那次都只封了上下三层啊……” 时间还早,但早高峰已隐现雏形,苏祠穿过议论纷纷的人群,cbd附近的马路开始稍显拥堵,附近零星的商铺也开始营业。 苏祠拐了个弯,走进一家瑞幸。 渣攻买瑞幸似乎略有损格调,但谁叫目之所及,只有这一家咖啡馆开门。 苏祠拿着咖啡,一边走一边思索,怎么让唐晏楼原谅他。 他已经知道唐晏楼叫唐晏楼了,这次失忆真的很奇怪,随着与周围人的交谈,一些基本信息不必思考,就又回到他脑子里,一点不影响沟通。 只是思维方式被奇妙地转变了,比如说,眼下苏祠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情况需要赶紧上报治疗,他只是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个设定,然后尽力演下去,还被顺便治好了社恐。 像进入了一场有洗脑功能的剧本杀游戏。 “苏祠!” 惊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苏祠转过身,看到一个马尾辫姑娘,看着自己眼睛一亮,毫不淑女地飞快奔跑过来。 许芊葳喘着粗气,一把抓住苏祠的袖子,生怕他跑了似的。 “终于蹲到你了!” …… 事情还要从昨晚说起。 许芊葳租住的地方,距离公司要坐半个多小时的地铁,走到小区的时候,已经快接近十一点了。 那是个老小区,住的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晚上从来没什么人,而路灯虽然没坏,但灯光黯淡,显出几分荒凉。 许芊葳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环境,可或许是“血光之灾”多少让她发毛,总感觉今天晚上阴沉沉的,连风都比平时凉些。 她拉紧衣服,加快了脚步。 不知怎么,总感觉今天走的路比以往更长。 终于看到老旧的单元门时,许芊葳刚松了一口气,突然感觉身后一阵阴风,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一只手重重捂上嘴巴,腰间怼上一把小刀。 “不想死就别出声。” 刚出社会的小姑娘哪见过这种阵仗,腿都吓软了,那人在她耳边嘿嘿一笑,笑声黏腻恶心,或许是见她不敢反抗,手也不老实起来。 许芊葳差点哭出来,可事到临头,她反而冷静下来,感到对方渐渐放松警惕,小刀也不知何时撇开了点,她一咬牙,趁机猛地踩了一脚,挣脱身来,摸出防狼喷雾一阵狂喷,转身就跑。 许芊葳自己独居,她是谨慎的性子,装备齐全,在逃跑的同时就按响了包包上的警报器,刺耳的警报声顿时划破夜空。 虽然是老小区,但也配备了保安,而且这么大的动静,楼上的邻居也会帮忙报警。 许芊葳这样想着,稍稍放心了一点,她根本不敢回头看,只顾闷头往前跑。 可越跑越觉得不对,四周万籁俱寂,只有她的警报器和慌乱的脚步声,没有人追上来或逃跑的声音,连风吹树叶的声音都没了,好像世上万物都死了一般。 许芊葳浑身发冷,无意间扫过腕间的电子表,登时像被一盆冰水泼下。 22:41,她刚踏进小区时,挂了和朋友的语音,那时瞄见的时间,就是22:41! “有人吗!救命……救命啊!!” 许芊葳快要崩溃了,她几乎承受不住巨大的恐惧,只是出于本能还在奔跑,可突然之间,眼前一黑,一个高大而面目狰狞的男人,突然凭空出现在她面前,许芊葳差点撞在他身上。 男人狞笑着,手里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短刀。 “啊啊啊啊啊!” 许芊葳终于崩溃地尖叫起来,抡起链条小包,劈头盖脸地打过去。 她没指望这种攻击能产生什么有效伤害,只是出于绝望中的本能反应,男人嘲讽地一笑,连抵挡的意思都没有。 可就在此时,从小包侧兜里,突然发射出一枚小小的圆形物,上头金光大盛,许芊葳根本没看清那是什么,就见男人惊恐地睁大眼睛,被圆形物正中眉心,连躲避都来不及,直直向后倒了下去。 ……诶? 电光火石之间,好像有一层热水似的薄膜,从前至后,从许芊葳身上冲刷而过。 她脑中一晕,腿软地坐倒在地,刺耳的警报声还在呜哇哇地响,这一次,急促的脚步迅速传了过来。 “小姑娘?小姑娘怎么……哎呦呦,快报警!” 几个中年保安团团围过来,看见昏迷在地的持刀男子,立马有人用长长的叉子把他插住,还有人护着许芊葳站起来。 现场一片属于人间的忙乱,许芊葳愣愣地被一个大爷扶着,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 她还紧紧攥着小包的链条,就在兵荒马乱之间,她看到一枚掉在持刀男子脑袋边的啤酒瓶盖,上面光泽一闪,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而男子被重击的眉心,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 “大师!您是那种隐世的化外高人吧!” 许芊葳的表情简直是狂热,拽住苏祠的袖子不松手,恨不得把他供起来。 “我从六点半就在这等,生怕您收到今天放假的短信不来了……” 苏祠关于这位年轻女孩儿的记忆一片空白,他还没反应过来,耳边便传来刺耳的刹车声,是一辆造型低调奢华的跑车,正正停在他们两个旁边。 车窗降下,露出唐晏楼斯斯文文的脸。 “!” 苏祠脑中顿时拉响了警报,作为花心海王款渣攻,这也是他熟悉的、在火葬场阶段会引起误会的经典情节! 许芊葳看出他对自己的陌生:“苏祠,我是许芊葳啊!” “不好意思,”苏祠客客气气地,用两根手指,把许芊葳的手拽开,怪担心地看了一眼唐晏楼,“我不认识什么许芊葳。” 很好,男德满分。 许芊葳:“……” 唐晏楼:“……” “你来找我了,”苏祠看向唐晏楼,唐晏楼硬生生地,从那张冰块脸上看出高高兴兴的意思,“我给你买了咖啡,你不是每天早上都要喝一杯咖啡吗?” 很好。 唐晏楼看着被递到眼前的蓝色小鹿包装袋,看着脑袋在他和苏祠之间来回转的女孩子,冷静地想到。 这个世界终于疯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第三章 “是无糖的,”苏祠表功似的介绍他的咖啡,“还加了双倍的奶。” 唐晏楼看着他认认真真的表情,心里突然有点酸。 没想到,苏祠居然连这种微小的细节都记得。 许芊葳特别有眼色,很快察觉到现场淡淡的修罗场气息。 原来不是女朋友,是男朋友啊。 难怪送高尔夫球杆。 许芊葳瞟到苏祠还背着长长的球包,又看唐晏楼复杂的脸色,突然福至心灵。 闹矛盾了?还是还没追到手?一晚上过去,礼物还没送出去吗? 尽管真诚地觉得,不该有人能对苏祠那张脸狠下心,但为表忠心,也为了把自己马上从这奇怪的氛围里摘出去,许芊葳眼睛转了转,状似不经意地小声助攻道。 “大师,您就是想把这个礼物,送给这位的吧?” 天杀的,就算她曾经对这位新同事,有过那么一点点点微乎其微的、人类对于美好事物都会油然而生的,那么一丁点儿色心,在昨晚之后,也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现在对于苏大师,只有一腔真诚的仰慕,啊不是,孺慕之情。 唐晏楼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跟着那女孩子的话,落在苏祠背着的长条状物上。 他的呼吸猛地一滞。 古剑松泠。 昨晚透过耳机,唐晏楼也听到了苏祠与这姑娘的对话,可……可笑他当时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他们在开玩笑。 可苏祠,他又哪里是开玩笑的性子,当时居然没有否认,不言不语之间,就透露了最幽微的真心。 难道,他是真的有意把这从不离身的佩剑送给我? 唐晏楼一时有点喘不过气,他知道这把剑对苏祠的意义,也更为这份诚挚的爱意心软。 他、他真的好爱我。 可心意是心意,唐晏楼奸商归奸商,这么重的礼物却当然不敢收。 不等苏祠出声,唐晏楼就迅速截断道:“我不会收的。说正事,苏祠,我妈叫我带你回去吃饭。” 唐女士从小就特别喜欢苏祠。 只是苏祠平时都驻守帝都,或满世界去做任务,这次好容易来到深港,唐女士早上听说这事,立刻撵着回家休息的儿子叫人来家。 唐晏楼一如既往反抗无能,只能怀着微妙的心情又回来找苏祠。 许芊葳的眼睛稍稍睁大。 原来已经是见家长的关系了呀! 苏祠很轻微地偏偏头。 他其实正准备否认,尽管他可能真的很对不起唐晏楼,但这把松泠,也是真的不能给他。 记忆虽然若隐若现,可只是本能,苏祠都知道,这把剑和他的性命一般重要。 决不会送给任何人。 但唐晏楼自己拒绝了,苏祠就从善如流地保持沉默。 听到唐晏楼的邀请,他又高兴起来。 没想到,自己似乎和唐晏楼的家人感情不错——这是最好的局面,他们俩闹归闹,家长面前还是得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苏祠点点头,回头去看助攻了一把的许芊葳:“你还有什么事吗?” 说这两句话的时间,他感觉到了,这姑娘身上有一丝淡淡的,属于自己的法力痕迹。 确实应该是认识的人。 唐晏楼也转过头,目光犀利地落在许芊葳身上。 他昨晚就感到一丝不对头。 苏祠“卧底”期间,身上带了虚身咒,会让周围的人都不自觉无视、遗忘他的存在,达成不引人注目的效果。 可这个叫许芊葳的姑娘,最后居然还记得跟苏祠道别。 这一点微小的反常,让苏祠多看了她一眼,也救了她自己一命。 许芊葳被唐晏楼看得皮紧。 苏祠的这个男朋友,也太精英范儿,眼神跟内审部主任似的,看得她心虚。 “我我我,”许芊葳努力克服心理压力,抓住机会,语速飞快地把昨天的事说了一遍,“大师,真的太感谢您了……就是、就是那个符消失了,我能不能再跟您请一个,价格随您开。” 许芊葳说得小心翼翼,她妈跟她说,这种级别的大师做事随心,一般不随便出手,提钱说不定还会生气。 可她实在被昨天的事吓破了胆,坚持了二十几年的唯物主义信念骤然崩塌,想要苟住小命,只好厚着脸皮来问一问。 苏祠倒是没有生气,尽管失忆他也记得,保护人民群众不受邪祟侵扰,这是他的工作。 只是…… 苏祠端详了一下许芊葳的脸,皱起眉头。 唐晏楼也不解道:“你阳火虚衰,这是接触鬼怪的正常反应,可按你的说法,随身带着苏祠给的明光符,一般在人间混久了的邪祟有眼色,根本不敢近你的身,怎么会……?” “而且,能在上身的同时操控领域,”苏祠说,“是一只b级大鬼。” 这不正常,深港市依山靠海,经济繁荣,是属于阳气很旺的城市,通常少有鬼祟作乱。 可这短短的时间内,又是能引发地动的上古龙蛇,又是b级的鬼怪到处乱窜,再加上两个月前伪装成人贩子的咒灵献祭案,还有一个月前爆发阴兵鬼潮的昌都。 总感觉事情不简单。 苏祠果断说:“你家在哪个片区?我要去看看那个袭击你的人。” 许芊葳听得直晕,一直到昨天晚上之前,她还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斗士,最多转转锦鲤拜拜山,求求一夜暴富……总之,她的生活离这些听起来就玄乎的东西很远。 什么“有眼色”的邪祟……听起来怪荒诞的。 这么想着,许芊葳还是连忙报上自己的住址。 苏祠左右看看,拉过唐晏楼的手腕,把他手中那杯瑞幸上的小票扯下来,凌空点了个符。 “你带着这个,”苏祠对许芊葳说,“劫数已经过去了,不过你近期命火轻些,容易倒霉,过段时间就好。” “……” 许芊葳瞪着那张沾了冰水的小票,连忙恭恭敬敬接过来,小心翼翼放进口袋。 潦草是潦草了点,但她一定好好带着。 “那那那,”许芊葳讷讷道,“您这怎么收费……” 苏祠摆摆手,拉开唐晏楼的车门。 唐晏楼对许芊葳点点头,便一踩油门,跑车顺滑地启动,扬长而去。 唉,许芊葳留在原地,懊恼地想,大师看起来并不稀罕她这点钱。 太可惜了,要是能买,她还想帮爸妈也求个平安符呢。 …… “苏天师,”唐晏楼一边开车,一边挑眉道,“难得见你这么热心肠。” 苏祠一凛,很警觉地说:“只是为人民服务。” 唐晏楼一噎,沉默了片刻,点开了车载音响。 他一直喜欢没事呛苏祠两句,和苏祠针锋相对……可在苏祠“吐露心声”的现在,一切都变得微妙起来。 我是不是应该尽快明确地拒绝他? 唐部长在悠扬缠绵的情歌中冥思苦想。 可那样会不会太无情了。 况且中午还要带苏祠回家吃饭,万一他伤心了不去,还不知道要被老妈埋怨多久。 而在苦恼之间,唐晏楼发现,不可否认,他还是感觉到一点很隐秘的、有点不上台面的得意。 那可是苏祠啊,压在他们这一代风水师头上的,永远那么优秀又强大,好像不可超越的苏祠。 苏祠居然,这么喜欢我。 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跑车在看守所前停下来时,唐晏楼的嘴角还不自觉勾着。 在来的路上,协同办案的公函已经批了下来,苏祠和唐晏楼亮明证件,很快被带到审讯室。 一个身材高大,却气质猥琐的小混混被拷在椅子上,臊眉耷眼的,一看到他们进来,立刻精神了起来。 “领导,两位领导!我真是冤啊……拦路抢劫这种事儿我哪敢干呢,这、这真的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我真不是故意的……” “老实点儿,”随同民警瞪了他一眼,“被抓现行还敢喊冤。” “什么现行啊,”小混混咕哝道,“我脑袋现在还疼呢,我都不记得,说不定是那大姐暴起伤人呢。” 民警眉毛一竖,正要开口斥责,被唐晏楼拦了下来。 “你先去休息吧,”唐晏楼客客气气的,“这件案子转到我们局了,根据保密条例,还请把这里的监控设施都关一下。” 民警点点头,心想什么部门这么神秘。 但不该问的不问,他干脆地开门出去,还不忘提醒。 “这小子不老实,还有点邪性,你们多当心。” 唐晏楼微笑:“知道了。” 审讯室的门关上,苏祠自然地在主审位置上坐下。 唐晏楼坐在他旁边,抬头环视一圈。 “确认监控设施全部关闭。” 随着这句话音落下,就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对面还在试图扯闲篇的小混混,突然就变了。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浓郁的黑气蔓延到整个房间,严肃简洁的审讯室化作一片虚空,小混混像是脊椎被折断似的,脑袋重重垂落。 缥缈的虚影就从他后颈处嗖然窜起,渐渐凝实,唐晏楼早有准备,可看到那恶心的东西,还是有些牙酸。 那东西大体是人形,可不同于人类光滑干燥的皮肤,它全身长满粗黑的毛发,却又像两栖动物一样,带着湿哒哒的黏液。 这东西四肢无比粗壮,细细看去,分明是由无数纤细的肢体扭曲在一起,绞缠成“手臂”和“腿”。 粉紫色的烟雾萦绕在这怪物周身,使那些扭曲的肢体若隐若现,显得更为诡异丑陋。 这是一只经过判官审理,打入过油锅地狱的淫|欲鬼,且吞噬过不少同类,比普通的鬼怪级别更高。 那种粉紫色的烟雾,若是普通人吸入,则如同陷入粉红迷障,如痴如狂,永无满足,而这鬼便会等到猎物被吸干到极点之时,将之吞吃,壮大自身。 欲鬼嘻嘻一笑,身体扭曲,发出虚无缥缈的声音。 “是通灵之人呢,果然比那些凡夫俗子,更香些。” 它说着,张大了嘴,那嘴张大到极限,更多破碎扭曲的肢体在其中翻搅,唐晏楼没忍住一哕,偏过头去。 他、他好久没出外勤了,战斗力什么的不说,抗恶心能力实在有点低。 “别想反抗,”欲鬼的声音变作指甲摩擦似的尖锐,“好容易等到你们,刚好补补昨夜损失的精……” 它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发出极痛苦的嘶吼。 万道银光凭空爆射而出,交织成一道极为细密的网,欲鬼拼命想要挣扎,可那网将它整个覆盖住,他身上翻搅的血肉只是稍一碰到,便纷纷如同冰雪消融。 转瞬之间,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怪物,就被削成粉紫色的球状魂体,光线密密麻麻地穿过,将它变作一只被钉在蛛网上的小小飞虫。 同一时间,苏祠左手两指并起,点在额上,再睁眼时,整个人骤然一变。 那不仅是气质的改变,仿佛是电影特效般,他原本清爽的短发飞快变长,披散在肩头,双眼与长发同时变作冷冷的银色,如霜似雪,不肖真人。 唐晏楼轻轻“啧”了一声:“对付这种小鬼,还至于开大招嘛。” 苏祠没有出声,唐晏楼知道,苏祠开启这个状态的时候,根本不会有跟“凡人”对话的兴趣。 可是,唐晏楼又是唾弃自己,又是有些患得患失地想起来。 他喜欢我啊,难道,我不应该是特别的吗? 审讯室内静了一瞬。 “它太恶心了,”银发银眸的苏祠冷淡道,“可你还没吃早餐。”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第四章 唐晏楼一愣,心脏重重跳动起来。 “松泠”没有出鞘,苏祠说完那句话,也没再看他,只是维持着那个状态,将右手并作剑指,朝虚空中一划。 顿时,仿佛滚热的刀切进黄油,黑雾布成的虚空颤抖起来,若有若无的“咔”一声过后,化作千万个玻璃似的碎片。 那个由淫|欲鬼张开的领域碎掉了,房顶的白炽灯重新亮起,臊眉耷眼的小混混被手铐铐住,他的脖子恢复成正常人的样子,只是还昏迷着,耳边悬着一个银丝挂着的小球。 那是被打压到极致的欲鬼,相比起刚才能让人呕出隔夜饭的尊容,它现在看起来像一只粉紫色的悠悠球。 “是是是是你……” 细小的声音从悠悠球上传来,也不飘忽了,带着尖细的恐惧。 “审、审判天师,你你、您怎么会在这里!” 审判天师? 唐晏楼被这些鬼怪的取名能力震了一下,他知道苏祠可能在鬼怪界也很有名,只是没想到这么酷炫又中二的代称,听上去像少年热血漫里的大反派。 欲鬼瑟瑟试图把自己缩得更小,内心后悔了一万遍。 早知道审判天师是在深港,他是疯了才选择这里作案! 虽然从没见过,但很少有孤魂野鬼没听过这位的威名。 超管局顶尖的大拿,砍鬼如切菜,传说中穷凶极恶,十分难顶。 苏祠面容不动,他本来就少有表情,此时更是像个冰雕的人,声音都带着丝丝冷气。 “你是怎么到阳间的?” “我我我,”唐晏楼都能听见悠悠球拼命思考的声音,“我也不知道……天师老爷明鉴,我才刚过来,啥都没来得及干,喔喔喔,昨晚那娘们儿、那女侠身上是您的符吧,难怪这个宝相庄严,不可逼视,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不要转移话题。”苏祠手指微动,那根银光构成的丝线一勒,在悠悠球的惨叫中,几乎把它勒成两半。 “入境时间,地点,从哪个渡口,谁撑的船?” 阴阳两界之间的屏障坚不可破,正常来说,在阳间作乱的,多是些精怪妖兽,和无常锁魂的漏网之鱼,他们是超管局的主要管理对象。 只有很偶尔,才会有一两个极为强大的鬼怪,从忘川偷渡上阳间,这种属于穷凶极恶的界际通缉犯,超管局会与阴差短暂合作,联合缉拿。 眼前这个只有b级的淫|欲鬼,按理说没这样的本事。 “真没有!真没有!”悠悠球恨不得再生出八百张嘴为自己抗辩,“天师老爷,我真不知道……昨晚上睁眼就到了阳界,根本没看见忘川,当时看见西北鬼气弥漫,我怕被抓回去,只想跑得越远越好,就、就才来到这地界的。” 唐晏楼看了认真审问的苏祠一眼,忍住没吭声。 原来是昨晚才来,难怪那么没眼色。 只是……西北鬼气弥漫? 那个方向,应当是昌都,可一个月前,他们已将昌都鬼潮镇压,重新封印,怎么还会残留这么重的痕迹? 苏祠思索了一下,认为淫|欲鬼确实没有说谎。 既问不出什么来,这个鬼魂就没有用了。 苏祠用力一握,那悠悠球连求饶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化作一缕青烟。 苏祠收回手,收起领域,他身上那些异变在同时恢复正常,不似生人的冷意也不见了。 唐晏楼问:“这家伙怎么办?” 小混混还在昏迷,苏祠说:“还是交还公|安部门吧。” 他想了想,贴心地多解释一句:“恶鬼都喜欢挑和自己气场相近的人上身,驱散恶鬼之后,这个人身上混淆指纹、血液、面部识别的气场也会消失,让警|察好好查查,他身上肯定有案底。” “我知道,我也上过《鬼怪基础通识》。”唐晏楼神情复杂地说,“可惜没问出什么来。” “多少得到了一些信息,”苏祠说,“晚点我会向总部提交详细报告的。” 又来了,又来了。 唐晏楼暗暗咬牙,这就是学霸令人讨厌之处,你才写了个解费力理解题干,人家已经整理出三种解法,准备交卷了。 “走吧,”苏祠站起来,“阿姨不是叫我们去吃饭吗?” 唐晏楼这才想起来,他拿起手机,跟相关部门领导交流了几句,跟着苏祠走出审讯室。 那个热心的警|察在大厅坐着,见他们出来,探头探脑地问:“那家伙招了吗?” 唐晏楼说:“我们的事已经问完了,犯人马上交还——提醒一下,这个人之前用了手段,你们可以重新查一下他的身份。” “喔喔喔,”民警恍然大悟,“你们是搞高科技的兄弟部门吧,厉害啊,这么会功夫就有这么大的进展!” 唐晏楼微笑,没有认同,也没有自谦。 反正看苏祠的样子,他确实是有进展。 在回家的路上,唐晏楼一边开车,一边总是忍不住,从后视镜里去瞟苏祠。 瞟得苏祠终于从窗外转过头来:“有什么事吗?” 唐晏楼很多余地清清嗓子:“……咖啡,挺好喝的。” “哦,”苏祠眨眨眼,“是这周新出的口味,你喜欢的话,明天早上再给你买。” “……”唐晏楼感到自己的脚趾在抓地,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直接问道,“你刚才,为什么要费神展开‘领域’?” 得到“天师”称号的风水师,虽然擅长的方向可能各不相同,却有一个普适性的评判标准。 那就是“领域”。 所谓领域,和强大的鬼怪们会造出的幻境一样,像是独立于此间之外的平行空间。 主控者可以在领域中制定规则,力量越强大,规则也就越牢不可破。 最普通的领域,就是普通人也一知半解的“鬼打墙”,蕴含着无限循环的规则,但规则之力很浅,精于此道者不需修为,借助糯米、黑狗血等外物都能破除。 展开领域时,便是天师们的最强形态,由于沟通阴阳,他们的外表也会随之变化。 可维持领域是很费神的事,就苏祠的战斗力,别说一只b级的淫|欲鬼,就算面对a+级的鬼怪,也只需浅浅借力,根本无需完全展开。 苏祠说:“可它让你很恶心。” “就因为这个?”唐晏楼更不自在了,这点之前苏祠就说过,他却有些无法相信。 “还有……”苏祠很自然地说,“我签了保证书,在领域里如果需要战斗,对现实环境造成的影响会降到最低。” 唐晏楼猛地一打方向盘,把车停在路边,半晌没有说话。 “你、你真的签了,”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可是你知道,我根本没有资格这么要求,按照超管部的条例,执行人员的自身安全,永远在最高优先级。” 苏祠似乎先是有些不解,随即又深情款款地看向他说: “可是我喜欢你啊。” 唐晏楼不敢看他。 苏祠温柔地说:“你就是我的优先级。” “嘶……” 唐晏楼感觉自己都要精神分裂了,听到苏祠这么说,一部分的他在狂笑:咩哈哈哈姓苏的你也有今天!一部分的他又在愧疚,毕竟如此深情,他一个直男真的无以为报。 还有很小一部分,完全不被承认的,他又有那么一点点,真的只是一点点,近乎感到心动。 唐晏楼深吸一口气,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仍然不敢看苏祠的眼睛,却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冷酷无情。 “可我……可我,咳咳咳,”能言善道的唐部长,头一次体会到有口难言的苦楚,眼一闭,心一横,终于说出口,“可是苏祠,我不喜欢你。” 他冷硬地侧过头,可又控制不住地用余光去看,旁边的青年听到他的话,垂下眼睛,似乎有些难过,又有些自嘲。 “我知道,”苏祠说,“很抱歉,从前是我不对。但是能允许我,继续喜欢你吗?” “……” 唐晏楼听着那堪称小心翼翼的语气,眼前一黑。 他一边想着我魅力之大,真是罪孽深重,一边逼自己快刀斩乱麻,了断苏天师这段无望的感情。 唐晏楼狠心说:“苏祠,我绝不会爱上你,别妄想了。” 他注意到,苏祠咬住了嘴唇,他的唇色有些发白。 “嗯,”苏祠轻轻地说,“知道了,我会尽量,不对你造成困扰的。” 唐晏楼几乎要把他的方向盘捏断。 “开车吧,”还是苏祠打断了沉默,“阿姨还在等我们。”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会露出破绽,让她担心。” 他的脸色好像也有点苍白了。 唐晏楼重新启动车子的时候,控制不住地这样想。 他昨天才和ss级龙蛇激战,只休息了一小会儿,今天又开了领域,即使是苏祠,会不会也有承受不住的时候? 我不该在这时挑明的。 唐晏楼懊恼地想,应该让他先好好吃饭,再好好睡一觉,我明明能选一个更合适的时间,平心静气地跟他谈。 被宿敌暗恋的得意洋洋逐渐冲淡,唐晏楼通过后视镜,看着苏祠闭目养神,心尖不由微微一痛。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第五章 “哎呀,快多吃一点,你太瘦了。” 唐女士慈爱地摸摸苏祠的头,给他碗里的小山上,又添了一块肉。 苏祠确实正有点不大舒服,当然不是因为什么追爱被拒,只是昨晚熬了一夜,精神萎靡。 天师当然也是要睡觉的。 苏祠天性使然,尤其需要睡眠,曾经创下过0点入睡0点还没醒的壮举。 唐女士狠劲揉了两把,把面无表情的青年天师揉成鸟窝,苏祠非常乖巧,毫不反抗,他早就放弃反抗了。 大抵冷脸又漂亮的小孩子,是所有阿姨最喜欢蹂躏的对象。 苏祠小时候在唐家住过一段时间,每天被唐女士的闺蜜们搓圆捏扁,结果没能锻炼成海王,反而把社恐性格养成了雏形。。 现在虽然失忆了,但骨子里对天敌的敬畏还在,苏祠乖乖低头喝粥,给对面憋笑的唐晏楼一个毛绒绒的发顶。 “你看看你,”唐晏楼也逃不过,唐女士回头就数落他,“一天天的,哪有小祠听话,我听说小祠都来深港一周了,也不知道叫人来家吃饭。” 唐晏楼冤枉:“这一周他在执行卧底任务嘛。” 可他说不过他妈:“不就是假扮实习生嘛,怎么了,是我们家小孩不配去金融中心上班吗?” 唐晏楼:“……” 闭嘴,吃饭。 苏祠连忙救场:“阿姨,是我最近太忙,怕打扰您清净,这不就来了。” 按照他如今深信不疑的渣攻火葬场剧本,他是努力拿出讨好丈母娘的态度,来对待唐女士。 当然,这建立的基础是,唐女士不知道他“渣”了她儿子。 唐女士转向苏祠,脸上的嫌弃又变成笑眯眯。 “知道啦,小祠真乖,你不用替他说话,这些年都总是你在照顾他。” 唐晏楼沉默而悲痛欲绝。 亲,到底是谁在给谁当老妈子啊! 一家人“其乐融融”,很快吃完饭,唐女士又拉着两人陪她看电影。 是最近新出的片子,好像刚获了什么很权威的大奖,画面精美,故事流畅,只是对于两位习惯出生入死的风水师来说,还是有些缺乏刺激。 唐晏楼直打瞌睡,他偷眼看向苏祠,却发现他似乎神采奕奕,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仍然很挺拔。 唐女士时不时跟他聊剧情,他也微笑着回应,手上甚至还在削苹果。 削苹果!唐晏楼看着那双骨节修长漂亮的手,想起那手握着长而细的松泠,对恶鬼妖物砍瓜切菜的场景。 “这个小伙子,我最近好喜欢呢,”唐女士津津有味地吃苹果,像少女一样,对大屏幕上的明星露出星星眼,“叫做林涧溯,好英俊好会演,我好多姐妹都是他的粉丝。” 苏祠看了一眼:“嗯,挺不错的。” 看上去还有点眼熟。苏祠仔细辨认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相关回忆。他想了想,可能自己以前也喜欢看这位林涧溯的电影。 什么嘛,唐晏楼从沙发上揪出一个线头,也就那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恐怕f级的鬼怪就能把他吓死。 唐女士踹了儿子一脚:“哎,你们不是经常跟娱乐圈的人也有接触吗?什么时候跟小林有业务往来,别忘了要几张签名照。” “……”唐晏楼谨慎地说,“您要是真喜欢他的话呢,最好希望他别跟我们部门有‘业务往来’。” 这部电影终究没能看完,刚演到精彩的时候,苏祠和唐晏楼同时感到身上一热,传讯符自动跳出来,在他们面前展开。 【驰援桂溪,速】 两个人都站起来,脸色微变。 这种会强制出现的传讯符,通常只有在最危急的情况下使用,言简意赅,只有一行小小的坐标跟在文字后面,连具体情况介绍都没有。 唐女士也看到传讯,眼神严肃起来:“直升机就停在后院。” “我来开,”苏祠说,“你去打申请确定航线。” 唐晏楼没有二话,迅速摸出手机开始操作。 他们平时执行任务,并不会这么高调,可这一次,连他这个后勤部长都接到了驰援要求,桂溪的情况紧急程度可想而知。 唐家宅子的后院里,有一块宽大的停机坪,苏祠和唐晏楼登了上去,很快,报批的航线就传回了唐晏楼的手机,他连接上控制系统,苏祠看了一眼,有条不紊地按下按钮,拉起操纵杆。 “等一下,”唐晏楼说,“组里说,南岸也在深港,我们带上他。” 南岸。 这又是个陌生而熟悉的名字,苏祠没有费神多想,按照唐晏楼的指引,拐了个弯,朝指定的位置飞去。 直升机在傍晚的夕阳下划破天空,不一会儿,停在了……停在了一所大学的房顶上。 几乎是在他们挺稳的同时,一个学生打扮的男孩气喘吁吁跑上房顶,二话没说,便拉开舱门坐了进来。 “哥哥,”男生声音柔柔地跟苏祠打招呼,又对唐晏楼点点头,突然公事公办,“唐部长。” 哥哥?苏祠暗中思索,是我弟弟吗,可他怎么姓南? 唐晏楼撇了下嘴:“任务资料传过来了吗?” “传来了,”南岸长相清秀,一双桃花眼斜斜挑着,无端显出几分媚气。他从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迅速调出报告,语调干脆,“是一处很强大的鬼蜮,三个月以来,附近县市上报的失踪、以及意外死亡事件明显增多,案子日前被转到超管局,总部先后派出三组专员,目前都已经失去联络。最近的一组进入是在今天中午12点整,约定每三小时发出信号,现在一次都没有收到。” 唐晏楼看了眼表,现在是下午16:23,已延后将近一个半小时。 而这,除了最开始调查勘探的那一组外,已经是派入的第二拨救援人员。 “具有a级以上作战能力的专员中,我们三个距离桂溪最近,”南岸说,“当然唐部长您现在不是专员,但情况紧急。” 唐晏楼没有搭理他暗中的挑衅:“我们对这鬼蜮有什么了解吗?” 南岸打开另一个页面:“所知情况不多,只有第一组最初传回了浅层资料,鬼蜮表现形式为一列行驶中的火车,削弱方向是符咒法术,对身体力量影响不大。” “只有这些?” “只有这些。” 唐晏楼沉默了一下,感觉到这个任务的棘手。 鬼蜮和天师领域是相似的东西,一旦主动进入,就几乎只能听从对方的领域规则摆布,除非实力相差极大,否则很难使用暴力拆迁。 而能吞噬三组专员的鬼蜮,操控者一定非常强大,即使是苏祠,恐怕也很难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在鬼蜮中,那些变幻莫测、暗藏玄机的规则是最危险的,提前了解的越多,能针对做的准备也就越多。而南岸刚才说的那两条,挖掘度太浅,可信度存疑,用处不大。 唐晏楼接过电脑,自己迅速浏览了一遍资料,南岸概括得很全面,他也看不出更多的内容了。 南岸翻了个白眼,凑到苏祠身边。 “哥哥,我听说了昨晚的事——那可是龙蛇,你越来越厉害了。” 苏祠根本不记得,只能:“嗯。” 南岸还想说话,又听见唐晏楼冷不丁问:“你怎么会在深港?” 南岸眼睛转了转:“我们导师和深港有个合作项目,派我来学习两周。” “哦?”唐晏楼讽刺道,“不是为了偷偷跟踪苏总队长吗?” 超管局的能人异士大多集中的执行部,苏祠是第一总队队长,南岸是他的队员。 南岸漂亮狡黠的脸上露出惴惴来,连忙转向苏祠:“哥哥,你别听他乱说,我真的是因为学术项目……” 哦豁。 失去记忆的苏祠旁听他俩夹枪带棒,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唐晏楼他真的好爱,难道一直在吃小叔子的醋吗? 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义正辞严地表明立场,给这可怜人吃一颗定心丸。 可是,苏祠又马上想到,他还在火葬场呢,白天刚被唐晏楼严词拒绝过,这时候再腻歪,像是宣示主权,说不定反倒会惹唐晏楼不高兴。 况且,南岸对于现在的苏祠来说,几乎是一个陌生人,当着陌生人高调示爱,未免太为难社恐了。 从深港飞到桂溪,需要大约两个小时,三人组落地的时候,已经过了第三批专员约定的第二次报告时间。 可进入鬼蜮的专员就像石子被丢进大海,还是没有一点音讯。 目的地坐落在郊外,是一处废弃的车站,长满荒草的站台上,内勤人员正举着仪器,满头大汗地勘测,联络员远远看见他们三个,激动得像老乡盼来解放军。 “苏总队,唐部长,还有这位专员,”联络员抹掉手心的汗:“你们可算来了。” 唐晏楼问:“进去的人生命信号还在吗?” “在的,在的,”联络员连忙说,“我们这次使用了最新研发的生命辅助系统,虽然还是会受到一些干扰,但至少不会完全断联。目前第一拨2人,第二拨3人,第三拨3人,共8人的生命信号都还未消失。” “好,”苏祠点头,“资料我们已经了解过,让你的人小心,我们这就进入。” “好好好,你们千万注意安全。” 苏祠递过一块u盘:“还有,我这里有一份任务报告需要提交,先帮我报上去,具体情况等我们出来再行说明。” “哦哦哦,好的。” 联络员接过u盘,心想这次来的似乎真的很厉害,看着沉稳自信的样子,一点都不担心出不来。 这位外包人员不知道的是,如果面前这三人真的也出不来,眼前这处鬼蜮,就会升级为另一个层面的麻烦了。 三个人佩戴好生命辅助系统,站在被清空的站台上。 唐晏楼从侧后方定定看着苏祠,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可刚才在飞机上,苏祠始终不发一言,后来还通过口述,让南岸编辑了一份任务报告——关于他们今天审讯的淫|欲鬼,以及联系近几个月的案子,做出的几点推断。 苏祠为什么让我去休息,而让南岸帮他写报告? 是今天拒绝得太过无情,他生气了吗? 也对,唐晏楼心中暗叹,苏祠当然是骄傲的人,被那样不留情面地拒绝……当然会受伤。 就在这时,苏祠就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回过头来,与唐晏楼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不要担心,”苏祠轻声道,“只要我活着,一定护你平安。” 在被刺眼的光淹没的瞬间,唐晏楼听到自己的心跳,鼓噪喧嚣,连聋子都会听到。 砰砰砰。 砰砰砰。 *** 刺耳的汽笛声,小贩的叫卖,孩子的尖叫嬉笑,混杂的声浪在一瞬间灌入耳膜,苏祠睁开眼睛,他正身处一个拥挤的月台,唐晏楼和南岸都不见了。 甜美的播报带着音乐响起。 “亲爱的各位乘客,欢迎乘坐000号,由桂溪开往深港方向的列车,祝您旅途愉快。” 左前方有一个巨大的告示牌,苏祠走过去,告示牌造型古早,白色铁皮底上端端正正写着红色小字。 【000号列车乘车守则】 为了各位乘客的生命安全,请仔细阅读并牢记本守则内容,违者后果自负。 一、请务必严格遵守乘车守则,当与乘务员的要求产生冲突时,以守则内容为准。 二、本次列车为精神文明号专车,在行车过程中,请勿大声喧哗,请勿使用违反核心价值观的武器进行攻击。 三、本次列车为短程,不设餐车,如有需要,可在列车停靠站台时进行购买。 四、任何情况下,请无条件相信乘务员。 五、在乘车过程中如因心脏病、高血压、外伤流血等情况需要就医,请不要随意走动,在自己的座位上按响服务铃,我们的乘务员将竭诚为您服务。 六、任何人都可使用洗手间,但不得进入显示为“使用中”的洗手间。 七、请小心扒手,保管好您的车票,在深港站检票下车。 八、注意,发车时间过后,请绝对不要留在站台。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第六章 苏祠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从里面摸出一张薄薄的纸质车票。 【车票信息】 姓名:苏祠 等级:???(佩戴称号:无) 始发站:桂溪 终到站:桂溪东 发车时间:12:47 苏祠刚刚读完,随着隆隆的声音,就看见一辆崭新的火车由远至近,驶进车站。 这种类型的火车现在应该已经被淘汰了。 苏祠没有急着上车,他又环视了一圈这个热闹的车站,发现在远处的入口岗亭,悬着一只挂钟。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个距离很难看得清楚钟上的时间,至少要再往过走五十米——他们甚至很难在这么远看清楚那是钟表。 但苏祠精确地读出了上面的数字,十二点四十五分,五十七秒。 眼前这趟列车,还有一分钟的时间就要开了。 可整个站台上,没有任何人有上车的意思,好像所有人的时间都很充足,父母们还在为孩子购买小摊上的玩具,还有拖着大行李箱的旅人,一节一节寻找自己的车厢。 与此相对,在列车停稳之后,洞开的车门中,也没有走出任何一位旅客,连列车员都没有露面,就好像,这是一趟空无一人的幽灵列车。 十二点四十六分,十二秒。 苏祠果断走向一个卖早餐的小贩,对方面前摆着三个铁桶,上面蒙着厚厚的棉被,什么都看不出来。 “东西怎么卖?” 那小贩热情的一笑:“我这儿有红薯、玉米、茶叶蛋,玉米的价格是红薯的两倍,茶叶蛋的价格是玉米的三倍,您要第几个?” 苏祠:“要两根玉米,多少钱。” 小贩的笑容丝毫不变,那表情就像黏贴在他脸上。 “玉米的价格是红薯的两倍,茶叶蛋的价格是玉米的三倍,您要第几个?” 十二点四十六分,二十八秒。 苏祠一顿,指向最右边那个桶:“第三个。” “交易成立!”小贩脸上的笑容扩大了,嘴巴咧得更开,他掀起棉被,那是满满一桶蒸熟的红薯。 小贩拿出一块交给苏祠,连塑料袋都没有。 “卖您一块红薯,由于您没有现金,收取【任意贴身物品】一件,期待您下次惠顾哟!” 苏祠感到身上一凉。 他在唐晏楼家换了简单的卫衣,里面还套了一件背心,而现在,背心不见了。 以苏祠的实力,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无声无息地取走他的贴身之物,这鬼蜮的主人,级别绝不普通。 十二点四十六分,五十一秒。 苏祠扔掉球袋,将松泠握在手里,另一手拿着红薯,在车门关闭的最后一秒,闪身切进了隔着两个车厢以外的门。 他的动作毫无预兆,在极静和极动之间转换极快,即使站台上有观察着他的人,也绝没有机会跟在他后面上车,甚至可能只是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站台上那些“人”,没有一个上车,在车门关闭的刹那,苏祠分明听到了遗憾的叹息。 还好,苏祠看着空荡荡的车厢,随便找了位置坐下,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还好,虽然失忆,但以往的工作经验和思维方式,几乎成为了本能反应,让他不至于太过被动。 这样看似平和,实则暗藏玄机的规则类怪谈,如果不能暴力破除,便是很难对付的一类鬼蜮,你永远不知道,会在不经意间走进怎样的陷阱。 苏祠选择的这个车厢空无一人,座椅通道却都很整洁,他细细搜寻了一遍,在车厢连接处发现了经停站表,上面显示这条线共有六个站,分别是桂溪,桂溪东,云柳,彰州,深港西,深港。 苏祠想了想,什么都没做,快步走向下一个车厢。 他们三人这次进入鬼蜮,可不是为了陪孤魂野鬼过家家的,除了先前的8位专员,苏祠也没忘在来的路上,南岸提到的,“附近县市失踪人员”。 方才在站台上,苏祠便已感受到了生魂的气息。 被拉进鬼蜮的,不仅是他们超管局的人,普通人在这样的环境中尤为脆弱,生魂若是消散,便会化作滋养鬼蜮的养分,而失去魂体的肉身,也会以各种不同的理由“意外死亡”。 按专业分,在全国各地的鬼蜮营救生魂,是执行部第三总队的分管内容。 不过,唐晏楼一个后勤部长,现在都被拉来出任务了,第一总队的两位专员更不会说什么。 苏祠一个车厢接一个车厢找,一直没有碰到人。 不过,在仔细而专业的搜查中,他先后找到了一只女士钱包(里面有两百元现金),一枚不起眼的素圈戒指,还有一张似乎是被丢弃的车票。 那上面写着: 【车票信息】 姓名:许芊葳 等级:f(佩戴称号:【万里挑一的倒霉蛋(可移除)】) 始发站:桂溪 终到站:彰州 发车时间:12:47 *** 许芊葳觉得,她最近一定是犯了什么太岁。 前一天晚上刚刚撞鬼,还去警察局做了笔录,结果第二天非但没能休假,还因为办公室封禁,被派了去桂溪出差! 万恶的资本家,签了卖身契的劳工也不能这么使唤啊。 许芊葳内心无声地嘶喊,但怂,只能乖巧地:“好的张总,没问题张总”,老老实实买了下午开往桂溪的高铁。 桂溪东是桂溪的前一站,许芊葳饿得受不了,但对车上的高价盒饭很是肉痛,便跑下车买了根玉米。 她再回到车上时,刚一踏进列车连接处,便浑身一哆嗦。 那种熟悉的、一脚踏进鬼门关的悲催预感,又出现了。 刚才爆满的车厢中,只剩下二十来个陌生人面面相觑,随着悦耳的音乐,甜蜜的声音从广播中传了出来。 “亲爱的各位玩家,被选中参与我们的游戏,随机抽取的新手副本为:《开往天国的列车》,评级为a级。 “作为游戏新手,第一次就抽到a级副本,你因此幸运地获得称号:【万里挑一的倒霉蛋】,佩戴可增幅闪避频率,级别可提升。 “祝你顺利抵达深港,下面,请享受你们的旅程吧。” 许芊葳:“???” 别搞我。她绝望地想,喜欢看无限流小说是什么罪孽吗,我只是一个柔弱的小画师,这种荒诞的文学设定为什么会真的落在我头上。 而且哪部小说的主角,会面临第一个副本就a级,这种十死无生的局面……这一看就是炮灰啊啊啊! 好了咯,昨天撞鬼,今天无限,明天是不是就要挑战克苏鲁了? 想到撞鬼,许芊葳突然福至心灵,手忙脚乱地试图找到大佬给她的平安符,她一直贴身带着。 可找来找去,一无所获,那东西就像凭空蒸发了,不仅如此,同时消失的,还有她的一条手链。 连口袋里的车票也完全变了,不再是许芊葳熟悉的蓝色高铁票,而变成了薄薄的粉色纸张,始发地和目的地变成“桂溪”和“彰州”,还无情揭露了她只有f级的事实。 许芊葳看到了车厢中贴的经停站表,共有六站,可她手里的车票,只能到第四站彰州。 她脑子一片混乱,如果是要乘坐到深港,才能算完成游戏,她该怎么才能换票,找乘务员吗? 列车行驶了二十分钟,再次打开车门,还没来得及犹豫,许芊葳就和一部分玩家被无形的力量驱赶下车,在站台上看到了【乘车须知】。 他们想要回去,却被告知,这一站是桂溪东站,想要回到火车,需要重新检票。 许芊葳分明记得,自己的车票能坐到彰州,可她的车票竟然不见了。 她急得团团转,跟着大家跑到售票厅,里面的售票员带着甜美的笑,不管焦虑的乘客怎么嘶吼、哀求,都只机械性地重复一句话。 “请使用食物兑换车票。” 好在许芊葳还有一根玉米,除她之外,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生拥有一块红薯,他们幸运地换到车票,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列车。 而剩余的人,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些人绝望地在车窗外拍打着,像是被关进野生动物园的游客。 车上的玩家沉默地缩在座位里,发车时间一到,列车缓缓启动,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外面的人动作停下来,脸上整齐划一地,露出了诡异而热情的微笑。 在那之后,列车上的幸存者继续踏上他们绝望的旅程。 桂溪东的下一站是云柳,列车停靠在云柳时需要换乘,在所有玩家中,只有两个人幸运地拥有去彰州的车票。 云柳站上,绝望的玩家们爆发了第一次暴力抢夺,许芊葳小心地藏着自己的车票,她知道那个男生的车票只到云柳,而或许是因为玉米比红薯值钱,她换到的车票,终点站是彰州。 但是,她已经来不及悄悄跑去另一趟火车——人们几乎陷入疯狂,许芊葳有一点小聪明:她的体力不占优势,这里至少七成的人如果想抢她的票,她都抵挡不住。 与其被抢走票,不如赌一把,在规定时间里,他们还能回去从桂溪东开往云柳的那辆火车,情况或许没那么糟。 许芊葳这样想着,跟着剩余的人,蜂拥去购买食品。 早点摊前已经排起大队,抢在第一个的人急匆匆选择了一个铁桶,随即,在一阵惊恐的尖叫声中,他的眼球爆裂,口中喷涌出鲜血。 小贩带着热情的笑容,亲切地把一根玉米塞进惨叫的顾客手里。 “卖您一根玉米,由于您没有现金,收取【身体的一小部分】两件,期待您下次惠顾哟!”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第七章 许芊葳躲在洗手间里,满头是汗,她紧张地绞着手指,聚精会神地听着外面的声音。 这里没有钟表,不知还要过多久,才能再次回到“云柳”站台。 这一次,就算冒着被抢票的风险,她也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跑去下一趟换乘列车。 洗手间门外,厮杀和惨叫的声音不断传来,金属穿透血肉之躯的撕裂声、重物击打人颅骨的闷响,只是听着,便能想象出血肉横飞的场面。 疯了……都疯了。 云柳站血腥的食品兑换,终究只有少部分人愿意尝试,他们有人比较“幸运”,可能只是失去了耳朵或手指,可有人非常不幸——小贩的三个铁桶每揭开一次都会变幻,你永远不知道自己选择的,是什么价格的食物。 许芊葳亲眼看到,有人不幸选到茶叶蛋,被拿走了“身体的六小部分”。 其中有一部分,是他的咽喉。 那个人的脖子当场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喷涌而出,他就那么死在站台上,手里的茶叶蛋布满裂缝,渗进鲜红粘稠的血。 后来,那颗茶叶蛋在混战之中,不知被谁拿走了。 具有冒险精神的人终究是少数,在连续的视觉刺激下,剩下的大部分乘客,还是护好自己的车票,回到了原来的列车。 可是,在列车再次启动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你能想象,在空荡荡的车厢里,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挤满了密密麻麻的、沉默地注视着你的“人”的感觉吗? 原本干净整洁的车厢开始出现断裂的钢筋、血迹,以及更多的,血肉模糊的尸体,那些“人”似乎经过力量巨大的撞击,肢体破碎,不成人形,可他们或站或坐,都睁着眼睛,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没能换乘的旅客。 列车进入平稳运行之后,一部分尸体,突然间“活”了。 那些像影片里丧尸一样的东西,对新鲜的血肉露出癫狂的渴求,开始无差别地袭击乘客。它们力大无穷,受到攻击也没有反应,只充满对进食的渴望。 混乱之中,许芊葳幸运地发现一个开门的洗手间,她闪念间想起【乘车须知】上的话,心一横躲了进去,把门锁扭成“使用中”。 洗手间薄薄的门板,只要用力就能踹开,可好像在被什么无形的规则所保护,许芊葳把自己锁进去之后,竟然真的没有丧尸再试图追击她了! 作为一个生长在和平世界的姑娘,即使暂时处在安全区,许芊葳也吓得直哆嗦,她把车票放在口袋里,不敢用手接触,只能隔着布料牢牢攥着,闭眼喃喃祈祷。 在最开始的“桂溪”站,她和那个男生购买了食物,她失去了贴身的护身符和一条手链,那男生失去了上衣。 许芊葳大胆地猜测,在那一站,用来交换的,可能只是买家的贴身物品。 早知道当时就多买几个了,她懊恼地想,和小命比起来,把自己扒光又算什么。 “滴——” 长长的汽笛声终于再次传来,许芊葳迫不及待地直起身,等列车进站停稳,她听着外面的动静,确定丧尸都跟着四散奔逃的旅客下了车,才抓准机会,猛一拧把手冲了出去! 很幸运,许芊葳一路上没有遇到阻碍,可当她冲上站台,脸上刚要出现的笑容,却突然之间凝固了。 “桂溪东”三个大字,端端正正地悬挂在一片喧嚷的车站里。 这居然是一趟在两个车站之间往返的列车! 站台上挤满了人,面带笑容和生活气息的乘客仍然像之前一样,在站台上排队、打闹、嬉笑,而奋力在他们之间奔逃的玩家、追杀玩家的丧尸,好像是一出血腥暴力的荒诞剧。 许芊葳注意到,人群中分明有几个熟面孔——是上一次在桂溪东站,没能买到票上车的玩家! 不,他们此时也不是玩家了。 强烈的恐惧感攫住许芊葳的心脏,那几个熟面孔,此时也面带笑容,和那些背景故事似的乘客们一样,在排队买早餐、售票厅换票,甚至有人买到了玩具摊上的泡泡枪,打出一连串虚幻的、五彩缤纷的泡泡。 这就是,错过列车的下场吗? 一个丧尸注意到僵直的许芊葳,带着血腥气朝她冲来,女孩尖叫一声,撒腿就跑,可她哪里跑得过丧尸,尽管不敢回头,可腥风几乎已在耳边。 余光中银光一闪,有人从她头顶上如风般跃过,“刷”的一声。 许芊葳一个踉跄,身后紧迫的追击感突然不见了,她颤颤巍巍地回头,在看清的一瞬间,激动的泪水几乎喷涌出来。 苏、苏祠! 是苏大师! 苏祠刚刚收剑,他手中长而窄的剑身将那只丧尸的脑袋搅碎成血雾,剑身却纤尘不染,许芊葳只来得及看清他的脸,就见对方以极快的、根本不似人类的速度冲上站台。 青年几乎化成了一道黑影,许芊葳呆呆地看着他在人群中穿梭,极为精准地一剑一个,收割着那些丧尸的脑袋,对于普通人来说无法战胜、需要几人合力才能勉强对抗的丧尸,在苏祠的剑下就像是笨拙的木偶,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站台在极短的时间内肃清,险死还生的玩家们惊恐而茫然,他们大多人甚至没看清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只知道迫在眉睫的生命危险,突然间没了。 苏祠抽空看了一眼售票厅处的挂钟,喝道:“我是华国中央特殊伤害管理队救援人员,所有人,回车上去!” “哄”的一下,这句话产生了非同凡响的效果,没有任何人犹豫,所有玩家争先恐后、连滚带爬地冲回了列车。 苏祠数着秒,来到买早餐的小贩前,对方仍然热情地招呼着:“我这儿有红薯、玉米……” “同、同志,”有在车上的玩家大着胆子朝苏祠喊,“这东西好像、得用一部分血肉交换!” 苏祠朝后面摆摆手,打断小贩:“第三个,要两百块钱的。” 小贩僵了一下,像是很不情不愿地维持着笑容,掀开了铁桶上的棉被。 “卖您六块红薯,收取您现金200元,找您20。” 这次连“期待您下次惠顾”都不说了,看来,比起交换,小贩很不愿意收取现金。 苏祠想着,趁他还没把棉被盖上,迅速说:“再来一块。” 小贩猛然抬头,他的嘴巴又大大咧开,笑得阳光灿烂: “卖您一块红薯,由于您现金不足,收取【可再生的身体部分】一件,期待您下次惠顾哟!” 苏祠的手指猛然一痛,他低下头,看见右手的一枚指甲盖完全消失了,露出下面鲜红的嫩肉,血珠一滴滴涌出来。 他接过那七块红薯,在挂钟秒针归零的瞬间,飞快地登上了火车。 车上,死里逃生的玩家们看到苏祠平安归来,明显共同松了一口气。 苏祠的视线环视一圈,在场的有14个普通人,他将有过“一面之缘”的许芊葳挑出来:“把你们之前经历的所有事,能记得的,都告诉我。” *** “就是、就是这样……” 许芊葳绞尽脑汁,在周围其他玩家的查漏补缺下,尽量完整地复述了他们的遭遇。 尽管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很可怕,现场剩下的人数,甚至只有最开始的一半,可她一看见苏祠,就会立刻觉得安下心来。 其他人也多是如此,哪怕他们从前没见过苏祠,可“官方部队”的身份,和这大佬刚才刀丧尸的英姿,都很令人信服。 “我知道了,”苏祠说,“你们有多少人换到了食物和车票。”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出声。 尽管有苏祠在,可这种关乎身家性命的东西,一时没人能放心说出来。 许芊葳咬了咬牙,率先道:“我的车票可以坐到彰州。” 苏祠点点头。 “到云柳之后,你先不要换乘,我们要先想办法,给所有人兑换去往彰州的车票。” 许芊葳咬着嘴唇:“可是,怎么能做到呢,兑换食物的代价太大了。” 她回想着之前的人喉咙爆开的场景,仍然心有余悸。 “任何‘游戏’,都不会完全无解,”苏祠安静地说,“这是最底层的规则,无论多强大的存在都不能违背。” 这一处鬼蜮,确实设置得很精妙,可再怎么精妙,普通人通关的可能性再怎么无限趋近于零,理论上,这个概率也不能是零。 列车距离到达云柳站,还有二十多分钟的时间,这趟列车上的丧尸已经被清理干净,趁着这难得的清净,苏祠把自己大致拼凑出的框架,讲述给所有的玩家,让他们心里有个底。 “你们应该能猜到,自己正身处一列在桂溪东站和云柳站之间,无限循环的列车——循环这个概念,通常与八苦之中求不得的怨念相关,反射到主控鬼蜮的冤魂,便是生前所欲不得,死后所求被困,不入轮回,不得往生。” 玩家们:“……” 苏祠很快意识到,跟这些普通人说专业术语,相当于对牛弹琴,他很少接触三总队的救援业务,一时间忘了这茬。 学霸想了想,换了通俗易懂的说法讲题。 “这个副本里的npc,最大的弱点是‘饥饿’,玩家想要逃脱循环,就必须满足npc的进食欲望。在第一站桂溪,换取食物的筹码是【任意贴身物品】,第二站桂溪东,筹码变成了【可再生的身体部分】,到了第三站云柳,则是【身体的一小部分】,显然,这‘一小部分’不可再生。 “这就是说,随着向深港行驶,换取食物的代价在不断增加,交换之后死亡的概率越来越高,我们可以推测,到第四站彰州,就是【身体的一大部分】,第五站深港西,代价可能会直接索取生命。 “如果不能赶上下一趟列车,玩家就只能在上一趟旅程中无限循环,每两站之间的循环,都是互不干涉的平行空间,而随着循环次数的增加,列车中的危险肯定也会上升,你们如果再多坐一圈,要面临的可能就不止是丧尸了。” “即使你的运气好到逆天,在云柳换到三站的车票,或在彰州换到两站的车票,想必这时候,你的自保能力也已经无限削弱,车上的乘务员和扒手,随时可能会让你的努力付诸东流。” “可是,”许芊葳颤颤巍巍地举手,“乘车须知上说,我们可以无条件相信乘务员。” “我不信,”苏祠干脆道,“那是鬼怪写下的规则,不是逃亡说明书。” “况且,这样的好运气几率很低,在车程的前四站,每一站的价格是一块红薯,之后一定会涨价,因为游戏不可能容忍玩家在第一站换到茶叶蛋,直接坐车通关的可能性。” 有脑子转的快的人提出来:“这样的话,桂溪已经回不去了,但我们能不能多去几趟桂溪东,尽量在那多储备一点食物?” 苏祠摇头:“我想不行,这个漏洞太浅显,就像你们每经过一次循环,在车上面临的危险都会更高,那么,每一次循环回到的站台,易物标准自然也会发生变化。我刚才能触发【可再生的身体部分】,那是因为我是第一次到达桂溪东。”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第八章 车厢中完全沉默了下来。 许芊葳现在理解,苏祠为什么不让她单独去往彰州了。 如果她在彰州换不到前往下一站的车票,就会被困在云柳和彰州之间循环的列车上,没有苏祠的保护,她必死无疑。 其他人也都理解到这一点,沉默了一会儿,又有几个人犹豫地举起了手,拿出了藏在身上的食物。 有些人是上一轮在云柳兑换到,还没来得及换成车票,有些人则和许芊葳一样,幸运地在最开始的桂溪买了东西。 苏祠一共收到三块红薯,甚至还有一根玉米,他把那些东西放在一起,抬头淡然道。 “瞧,现在我们的第一个问题解决了。” “我们一共有十块红薯,两根玉米,可以在云柳兑换十四张前往彰州的车票,以及——”苏祠拿出被藏在桂溪与桂溪东之间的循环列车的,许芊葳被“偷走”的那张票,票在他手里,上面的文字已经发生了改变。 【车票信息】 姓名:苏祠 等级:???(佩戴称号:无) 始发站:桂溪东 终到站:彰州 发车时间:13:20 半小时后,列车再次抵达车程的第三站,云柳站。 和前两站桂溪、桂溪东不同,云柳站的站台上除了“工作人员”,并没有那么多背景板一样候车的旅客,许芊葳他们上次来的时候,整个展台也都空空荡荡、干干净净的。 许芊葳想到在桂溪东站,那几个完美融入npc的前玩家,心里暗暗发凉。 这是不是因为,从第三站开始,即使没有兑换到车票的乘客,也能回到上一路段的循环列车上,不再有人因为没票而被留在站台,错过发车时间呢? 如果她的推断正确,那么在前两个车站,挤满站台的候车旅客就是…… 不知道多少轮游戏之中,被永远留在站台的玩家。 尽管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个游戏的节奏,许芊葳想到这里,还是感觉手脚发麻。 她根本不敢去想,游戏没有通关的后果。那些被永远留在这个世界的乘客,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又会怎么样? 列车进站,与上次来时相比,云柳站也发生了变化。 与第二次循环的列车一样,站台上也出现了大量血迹,以及损毁的建材,此外,在上一轮中倒霉被割喉的玩家、在抢夺车票中不幸丧命的玩家,也都静静躺在原地。 苏祠开口:“所有人跟着我,下车。” 一群人如同惊弓之鸟,恨不得都贴在带路的苏祠身上,只是,云柳站静的可怕,他们一直顺利走到售票厅,苏祠去换票,也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这时,许芊葳身边有个高中样貌的男生凑上来,压低声音问:“小姐姐,你之前认得这位,这位……这位大佬?” 许芊葳小心地摇摇头:“不算认得,他救过我一次命。” 下意识的,她觉得不能随便透露苏祠的信息。 “哦……”那男生恍然大悟,“这么说,他真是专门救人的人咯。” 许芊葳皱眉,很不想再和他说话了。 这人的语气给她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说不上是浮夸还是轻佻,总之,本能告诉她要敬而远之。 苏祠很快换好车票,刚好每人一张,许芊葳帮忙分发下去,现在,他们所有人都能前往下一关卡了。 登上火车的时候,许芊葳注意到,苏祠在入口处稍稍停顿了一下。 他本就停在门口,等着所有人上车,因此这个停顿并不明显。可好歹曾经当过一周的同事,那时候,虽然许芊葳的其他同事总会很奇怪地忽视苏祠,可她不会,她的工位在苏祠正对面,在上班摸鱼的时候,发现了大佬不少小动作。 这位大佬脸上虽然总是冷冰冰的,也不喜欢说话,但似乎并不是高深莫测那一挂。许芊葳作为动漫画师,每天研究各种动捕和脸谱动作,自认为对人类表情体察比较敏锐。 比如,刚才她就发现,苏祠在上车时,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但等许芊葳自己上了车,却发现,云柳到彰州的这列火车,实在与“令人松口气”相距甚远。 在之前的旅途中,即使隐藏着多少危险,但至少在第一轮上车的时候,车厢看起来都是正常地车厢。 可这一次,干净的座位上,却坐满了干瘪的尸体。 玩家中响起抽气的声音,许芊葳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看着苏祠走过去,认真检查了一会儿尸体:“他们是饿死的。” 毋庸赘言,那些尸体极度消瘦的身材、干瘪到看不出肉的皮肤,已经无声地昭示了这一点,而经过苏祠的检查,他们身上也完全没有外伤,没有互相撕打的痕迹,甚至有些人脸上还带着浅浅的微笑,就像所有人都只是坐在那,平静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除此之外,车厢里没有一个活人。 许芊葳颤颤巍巍地举手:“大、大师,这些人里……没有之前成功换乘的玩家。” 她在上一轮来到云柳时,同行的玩家中有两名直接拥有换乘车票,还有几人成功活着换到了食物,虽然在爆发的争夺战中,最后上车的不一定是原来的人,但许芊葳对他们这一批二十多个玩家,都能做到脸熟。 可这说不通,难道在他们往返云柳-桂溪东这一次循环中,那些人已经在彰州换票成功,登上彰州-深港西的火车了? 许芊葳不认为普通人有这样的本事。 “嗯,”苏祠说,“他们应该是碰上了我的同事们,已经换乘了。” 活人乘客全部下车,列车循环次数便会归零,回到最初的状态。 你的同事? 苏祠却没有多说,他仔细搜寻了一遍车厢,没发现危险,这才让玩家都入座,同时递给许芊葳一张新找到的乘车须知,让她念给大家听。 【000号列车乘车守则-补充条目】 一、请务必严格遵守补充条目,当与原守则产生冲突时,以补充条目为准。 二、不要乱动车上的玩偶,那是乘务员的收藏,他很讨厌染上陌生人的味道。 三、在列车经过隧道时,可能会发生短暂停车,请不要随便走动。 四、如果感到很痛,请及时呼叫乘务员,或使用乘务室中的急救包,诚挚地恳求其他乘客的帮助。 五、餐车设在第三节车厢,请在有需要时前往,祝您用餐愉快。 许芊葳读完之后,所有人面面相觑。 这份补充条目让人背后发寒,乘务员的玩偶,和明确在第一份乘车守则中提到的,不存在的餐车…… 当补充条目和原始条目冲突时,究竟应该听信哪一份? 还是就如苏祠所说,这些“规则”绝不是逃生指南,哪一份都不要信? 苏祠让大家绝不要碰到那些尸体,尽量围坐在靠近的座位上,他自己坐在最中间的过道,好应对突发情况。 列车在一片沉寂中启动了,许芊葳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厚着脸皮开口:“大师……” 青年薄唇微抿,“还是叫我苏祠就好。” “哦哦,”许芊葳硬着头皮,“那个,您之前给我的护身符,在第一站被换走了。” “难怪,”苏祠说,“你在第一程中就丢了车票。” 许芊葳尴尬地摸摸脸,她完全没有察觉到车票是什么时候被偷走的,要不是运气好,她可能早在遇到苏祠之前,就变成第二站站台上的npc了。 苏祠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现在我用不了符咒,等出去之后,再给你补一个吧。” “您现在用不了符咒?”许芊葳一惊,“那岂不是……呃,岂不是很被动。” 苏祠坦然点头:“这是鬼蜮主人设下的自我保护规则,防止暴力破坏——你还记得乘车守则第二条吗?站台上那个。” 许芊葳想起来了:“请勿使用违反核心价值观的武器进行攻击。” “对,”苏祠说,“所以我现在,只能使用比较基本的体术。” 许芊葳想起他在上一站杀丧尸的英姿,沉默了。 看起来,和“比较基本”不太沾边呢。 不过,苏祠就这样把这个,姑且算是弱点吧,这么毫无保留地说出来,许芊葳又觉得,大佬委实缺少一些戒心。 “那您觉得,”许芊葳压低声音,“这两份守则中都提到的‘乘务员’,能够相信吗?” 在第一份守则中,乘务员似乎是站在乘客一边,帮他们解决麻烦的角色,可到了第二份守则,却怎么看怎么像是大反派。 苏祠几乎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当然不能,这个鬼蜮中的任何东西,都不能相信。” 许芊葳弱弱地想,可之前关于洗手间的那条规则,确实是救了她一命。 “每一次短暂的恩惠,都可能在接下来变成陷阱。” 苏祠看上去,确实不是那种很会讲题的学霸,他最后告诫了许芊葳一句,便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在养神,还是思索破局的方法。 许芊葳又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补充条目”,看得眼都花了,实在是没什么头绪。 她呆呆地看着窗外,心里想着,反正,有苏祠在这里,肯定是能平安回家的吧。 如果真的能回去,她这辈子都不要坐火车了。 这时候,苏祠突然对所有人开口。 “火车快要经过隧道了,”他的声音中像是带了某种力量,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脑子,“记住,在通过隧道时,不论发生任何事,绝对不要离开座位,不要触碰干尸,在亮起来之前,什么都不要做。” “唰”的一声。 许芊葳眼前一黑,列车开进隧道,仿佛驶进了一片无声无息的虚空。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第九章 列车在一片黑暗中停了下来。 许芊葳僵直地坐在位置上,眼前一片黑暗,连一丝光都没有,就像被埋进了上百米深的地下,她甚至连空气的流动都感觉不到。 周围没有一点声音,本应存在车厢里的呼吸声、有人瑟瑟发抖的声音、座椅不时的咯吱,这些都不见了。 就好像、就好像其他人都走了,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许芊葳抿着唇,尽量不让恐惧侵蚀自己的内心。 这时候,有人拍了拍她的椅背。 “芊葳,”是苏祠的声音,“让我过去一下,那边情况不对。” 许芊葳心头猛地一松,在无边的黑暗里,苏祠就好像发亮的定海神针,听到他的声音让她一下子感到安全。 她不知道情况怎么不对,但有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告诉她,只要跟着苏祠,她一定可以平安回家。 火车座位排间很窄,许芊葳看不到,尽量把自己缩得小一点,好给苏祠让开道来。 “不行,”许芊葳感觉到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动作,“空间不够。” 她连忙说:“要不您从我身上踩过去吧,没关系的。” “……”大佬诡异地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往左边站起来,贴着座位。” “好好。”许芊葳正要按照指示行动,脑海中却突然一清,好像被风油精扎了一下。 她突然想起在桂溪东站,苏祠像一阵风,从她头顶上跃过,将身后追击的丧尸搅成血雾。 “在亮起来之前,什么都不要做。” 进入隧道前,苏祠说的话,突然像震耳欲聋的钟声在许芊葳耳边响起,她动作一顿,冷汗唰地冒了出来。 许芊葳突然意识到:苏祠从来是做快于说的行动派,他如果真要查看情况,直接“飞”过去就是,跟她在这费什么话。 而且,从最开始,对方似乎都在极力避免碰到她。 许芊葳紧紧贴住座位,简直想用胶水把自己的屁股粘上去。 “快点,”那个声音催促,“它要过来了。” “您踩着我过去好了,”许芊葳大着胆子缩着头,“踩脑袋都行!” 一阵安静,片刻之后,许芊葳周身一冷,气氛陡然之间变了。 “苏祠”的声音不再响起,人类的体温也随之消失,有什么凉滑黏腻的东西游走在许芊葳身周,她都能感觉到那上面嘶嘶冒出的寒气。 “你不跟上他们吗,”阴冷的声音带着蛇一般的诱惑,“你的同伴发现了重启列车的方法,他们把你遗弃在这里了。” “他们商量着,要用你献祭这处鬼蜮,因为你最没用,跑得最慢。” “你再不跟上,就来不及了。” 许芊葳缩着腿,把自己缩成座位上的一小团,闭上眼睛堵住耳朵,打定主意坐死在这里。 那个声音一直在她耳边,换着法子,一时恐吓,一时诱惑,一时又装作求救的哭泣,或者逼真的撕打,可时间久了,许芊葳反倒胆子大起来,好像在听广播剧,颇为津津有味地等着它的下一个花招。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见许芊葳实在油盐不进,那声音终于消失了。 许芊葳重新陷入一片虚无的黑暗,她就维持着自我保护的坐姿,即使腰酸背痛了也不乱动一点。 终于,漆黑一片的车窗外面,隐约亮起了一点点微弱的光。 “好了,”苏祠的声音在左边响起,“起来吧,没事了。” 许芊葳几乎虚脱,她一下子松了力,朝那面起身。 电光火石之间,有坚硬的东西在她肩膀上重重一拍,许芊葳顿时被拍回座椅,一时间痛得眼冒金星。 天光在此时骤然大盛,不知在什么时候恢复运转的列车重新亮起来,许芊葳顶着刺眼的光睁开眼,心脏顿时差点停跳。 在她的左边,近在咫尺之处,一具带着诡异笑容的干尸正站在那里,它殷切地向前弯着腰,向探头等待主人抚摸的小狗,干瘪的脸几乎贴在许芊葳脸上。 只要许芊葳的屁股离开座位那么一点,马上就能和这位老兄来个贴面礼。 啊啊啊啊啊。 许芊葳内心疯狂呐喊,这是什么胜利前的大绝杀啊,一种陷阱来两回,有没有人性啊! “啊啊啊啊啊——!” 刺耳的尖叫声响起,许芊葳脸色发白地看过去,浓烈的血色冲入眼帘。 是那个之前向她打探苏祠身份的男生,他的双手被什么东西齐根折断,鲜血喷涌而出,叫得像杀猪一样惨烈。 “救命、救命……啊啊啊救救我——!” 苏祠在列车最前方转身,手里拿着归鞘的松泠,刚才,他就是用这把剑鞘,把包括许芊葳在内的好几个人拍回了座位。他在黑暗中似乎也能视物,从车尾拍到车头,路上没有碰到一具干尸。 苏祠只是看着那个惨叫求救的男生,一时却并没有动作。 “这位大哥,同志、同志……” 男生精准地转向苏祠,跌跌撞撞、涕泪横流地向他走去:“求你救救我,我不是、不是故意的,那东西骗我……” 啊,许芊葳明白过来,这个人一定是在刚才的隧道中,触碰了旁边的干尸。 不过,他为什么是双手被砍掉了?双手作为第一接触点,难道他是想给干尸来个拥抱? 苏祠让噤若寒蝉的其他玩家都在原地别动,转身去了列车连接处。 他很快回到车厢,手里还拿着一个医药箱。 那男生失血太多,此时脸色惨白得像死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苏祠半跪下来,打开医药箱,从里面找了两个止血贴,往他的两只手腕上一贴。 这、这能顶用吗? 许芊葳鼓起勇气凑过去,她学过些急救知识,想看看用不用帮忙。 可她定睛一看,却愣住了。 止血贴好像带有魔力,在贴在男人伤口上的同时,流淌的鲜血便被奇迹般止住了,那人的惨叫也一下子减弱,连惨白的脸都似乎多了点血色。 许芊葳激动地回头,可他惊讶地发现,反倒是苏祠的唇色更苍白了一点,一直很挺拔的身姿甚至晃了晃。 许芊葳吓了一跳,可她再细看,刚才又似乎是错觉,大佬还是那么沉稳、高冷、坚不可摧的样子。 危机暂时解除,玩家们七手八脚地,把受伤的人抬回座位,苏祠还是坐在最中间,抱着他的剑,闭目养神。 许芊葳不敢打扰,乖巧地坐在一边,她身边坐着另一个女孩子,看上去是那种比较活泼的性格,比她好一点,但也吓得不轻。 她们简单聊了聊,许芊葳得知那女孩是在校大学生,小学期提前开学,从桂溪老家去深港上学的。 她们默契地没有互通姓名——脱险之后再试着能否成为朋友的期待,似乎让当下的恐惧稍微减小了一点点。 难得的一点平静,却又被痛苦的叫声打破了。 又是那个失去双手的人,他一直在大声叫痛,此时终于忍不住了,想去按呼叫铃。 苏祠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那人的手还没伸出去,手腕上便挡了一把通体漆黑的剑鞘。 “不行,”苏祠说,“乘务员不知是敌是友,你把它叫过来,说不定反倒会有危险。” 那人讨好道:“可实在是太痛了,再说,这不是有你保护我们嘛,那怪物躲躲藏藏不敢见人,肯定是没有大佬你厉害的。” 苏祠无动于衷:“即使不是物理攻击,它在让你免于疼痛的同时,肯定也会侵蚀你的精神。”他指了指车上那些带着诡异的轻松表情饿死的干尸,“你也想变成这个样子吗?” 男生眼睛转了转,梗着脖子:“我现在就感觉要死了,还不如死得舒服点,或者……要不您再帮帮我?那个急救包里,一定有能镇痛的药。” 其他玩家们也顺着他的话,看向苏祠座位旁边的急救包。 刚才他们都看到了那两个止血贴的神奇。 【补充条目】写着:如果感到很痛,请及时呼叫乘务员,或使用乘务室中的急救包,诚挚地恳求其他乘客的帮助。 苏祠的语气还是很平静:“不行,我已经换给你一升鲜血,而且我的主要攻击方式是剑,如果再兑换你双手的疼痛,会让我失去部分战斗力。” 什么! 许芊葳一惊。 难怪,条目中说“‘诚挚地恳求’其他乘客的帮助”。这是一个以施救者为牺牲品,换取被救者生存机会的陷阱! 许芊葳看向他们强大的拯救者,心想,难怪他刚才仿佛受了伤。 她还以为得知了这个,那个受伤的男生至少会消停一会儿,可那人连脸色变都没变,只是继续央求道: “可我要痛死了,真的要痛死了,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吧!” 这下有很多人看不过去了,许芊葳旁边的女孩气道:“你不要无理取闹,我是学医的,这种单纯的疼痛死不了人!” “那你来试试啊,”那人对她怒目而视,振振有词“这不是他的工作吗?我们纳税人每年交那么多年,养着他们这些人,不是应该以我们的生命安全为先吗?” “你……” 那男生继续叫嚣:“我们会倒霉地来到这种地方,还不是因为相关部门监管不力,这次出去,我一定举——”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苏祠面无表情地放下刀鞘,好像把人打晕的不是他一样。 “……” 极度吵闹的车厢陡然安静下来,苏祠若无其事地走到一具干尸面前,对所有人说:“还有行动力的人,用自己的衣服隔着,帮我把这些东西拖到餐车。”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没有多余衣物的人不要动手,一定不能用裸|露的皮肤接触干尸。” 大家看上去仍有些茫然,但好在听话,几个男性都脱下上衣,自告奋勇地拖起尸体,跟着苏祠往餐车走。 好在那些干尸干成了一副骨架子,一点都不重。 许芊葳旁边的女孩带着书包,里面也装着些换洗衣物,她俩便也用衣服包起手,跟着一起帮忙。 餐车里赫然站着一个乘务员,许芊葳他们缩在苏祠身后,有些心有余悸,但也不算太害怕了。 苏祠把一具干尸甩上吧台,对乘务员道:“买饭。” 乘务员带着热情温柔的笑容,拿出三个塑料筐,里面装满紧紧盖着的饭盒:“盖浇饭的价格是鸡蛋面的两倍,牛肉饭的价格是盖浇饭的三倍,您要第几个?” 苏祠:“第三个。” “交易成立!”乘务员笑容不变,拿出一个饭盒递给苏祠,“卖您一盒牛肉饭,由于您持有货币【玩偶】,收取【身体的一大部分】六件,期待您下次惠顾哟!” “啪啪啪啪啪啪” 六声气球破裂一般的爆响,许芊葳他们眼睁睁看着,吧台上的干尸从左臂开始,左臂、右臂、左腿、右腿、躯干、头颅,依次爆开成一片粉尘。 这、这要是血肉之躯的人…… 苏祠面不改色,他让玩家们不断往餐车运送干尸,把它们全部兑换成了盒饭。 许芊葳一点都不难看出来,乘务员的笑容越来越勉强,脸色越来越阴沉起来。 最后,苏祠甚至拿走了乘务员的一个筐,把换到的盒饭在里面塞得满满当当。 “……”乘务员在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阴恻恻地问,“换完了吗?” “等等,”苏祠指挥着许芊葳他们,把筐送回乘坐的车厢,并让他们关好门,才把最后一具干尸甩上吧台,“这是最后一份。” 许芊葳隔着玻璃头,看到原本带着甜美笑容的乘务员,在尖锐的啸叫声中,嘴巴猛然张到最大,无数密密麻麻的粗壮触手从它口中涌出,以遮天蔽日的气势,塞满了整个餐车。 整列火车都在沉重的闷响中震动起来。 玩家们抱着盒饭,缩在一起瑟瑟发抖,过了十多分钟,列车的震动终于停下,他们胆战心惊地注视着车厢连接处的门。 过了一会儿,门从那一边打开了。 穿着卫衣的青年推门走进车厢,手中抱着漆黑的剑鞘,除了衣服和发型看上去有些凌乱,他甚至没有蹭脏指尖。 苏祠简单地吩咐道:“待会儿到彰州,来两个力气大的抬饭盒,我们尽快去换车票,列车在每一站的停靠时间,似乎在越缩越短。”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第十章 苏祠的感觉没错,在漳州站换到的前往深港西站的车票,上面写的发车时间是14:26,而他们到达彰州的时间,是14:23。 换乘时间总共只有三分钟,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两分钟了。 根据商定的计划,大多数玩家在列车一到站时,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换乘点,由苏祠和另外两个体能最好的玩家抬着盒饭,去售票厅换票。 这是游戏另外一个阴险之处,虽然每个站台上,只要玩家不起内讧,就不会遇到外来攻击,可售票厅总建得极远,唯一的挂钟也在售票厅处,在停站时间越来越短的情况下,玩家们很难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购买食物、换票、换乘等一系列动作。 苏祠计算了一下那两名玩家的步速,说了句“把票拿好”,便一手提起一个,往新列车的方向跑去。 许芊葳拖着那个昏迷不醒的断手男生,在崭新的列车旁翘首以盼,车门处站着一个乘务员,制服笔挺,神情温和,正带着笑容,彬彬有礼地重复说道。 “前往深港西站的列车即将出发,请尽快检票上车。” “前往深港西站的列车即将出发,请尽快检票上车。” “我发现,这个副本里的怪都是属复读机的呀,”女大学生在许芊葳旁边吐槽,“好像智商不高。” 许芊葳看看她:“你不怕吗?” “开始是很怕的,快吓尿了,”女大学生吐吐舌头,“后来不是跟了大佬嘛,这种一看就是主角,而且是那种这里救救、那里救救的圣父类型,有光环的,我等路人甲在他身边只要不太作死,应该都能保住小命。” 在这么紧张的情况下,许芊葳居然被她逗得有点想笑。 “像那种,”女大学生鄙夷地点点断手男生那方向,继续说,“那种就是恶毒小炮灰,掀不起什么风浪,纯恶心人,唉,我都希望大佬别上赶着救他了。” 许芊葳没有跟着点头,可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心底也有这种隐秘的想法。 这种极端的环境,似乎会将人类的自私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许芊葳自认是个守序善良的人,从前她会觉得,在生死的威胁面前,即使是穷凶极恶的人,能救似乎也该救一救,大不了之后让法律审判他。 可是现在,即使那个大约还未成年男生并未直接侵犯到她头上,她也会觉得,他是破坏团队和谐的不稳定因素,甚至可能会对苏祠形成掣肘,也会影响他们这些人的求生率。 她只是,真的很想很想活下去。 两个女孩子说了几句话,便看见苏祠以极快的速度,带着另外两个玩家飞奔而来,那两人也很有眼色,不等停稳就飞快地把车票发给每个人,他们人手一张票,终于在发车前的最后一刻登上了火车。 “呜呜”的声音中,火车再次启动了。 一道惊喜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苏祠?” 一个面容英俊、看着斯斯文文的男人正站在车厢门口。 许芊葳看过去:是大佬的男朋友! 苏祠也看过去:是我的火葬场对象! 苏祠是有点惊喜的,自从进入鬼蜮以来,他一直在暗暗忧心唐晏楼和南岸的行踪。 那两个人战斗力看着都不太行,这地方又不能使用符咒,实在让人担心。 好在,在上一趟云柳-彰州的火车上,他就隐隐嗅到了唐晏楼的残留痕迹,那是天师们之间很玄妙的感应,苏祠失忆以来,与唐晏楼相处最多,自然对他身上的气息辨认最清。 至少唐晏楼也在这个鬼蜮里,没有被鬼怪耍手段弄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苏祠多少松了一口气。 现在当面见到人,看着也完完整整,好端端的,他总算放下心来。 苏祠问:“你们有和之前的小组接上头吗?” 唐晏楼点头:“进来说吧。” 他把苏祠一行十五人都让进车厢,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比起前几趟列车的空荡,这趟简直是春运级别的了。 见到苏祠,有几个人顿时弹射起来,都是年轻人,看着很干练,身上带着一种纪律队伍特有的气息。 “苏总队!” “总队,真的是您亲自来了!” “苏总队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学院89届毕业生,当时实习的时候跟您……” “总队!” “总队……” “行了行了,”唐晏楼无语地双手下压,“这是粉丝见面会吗?我们还在鬼蜮里呢。” 与此同时,那些被圈起来保护的幸存者玩家们,更是呆若木鸡。 他们无端被卷进这个可怕的“游戏”,跟死亡几次擦肩而过,直到幸运地碰到救援队员,才像找到了组织,保下了一条小命。 在他们心里,这些救援队员简直是暗夜之光! 可是,之前在他们面前表现得无所不能、沉稳冷静的职业选手,居然突然变得像见到了偶像的小学生,就差掏出笔记本冲上去求签名了。 ——如果是在外界,这些组员还真可能这么干,运气好的话,还能合个影,拿回去至少能吹个两三年。 桂溪的这项紧急任务,只是运气好,摇到的距离最近的a级以上战斗人员,就是苏祠他们,而之前进去的三个小组,都只是b级靠后的等级。 况且,论战斗力和传奇性来说,就算他们的中央最高管理部门三总队,也没法和苏祠的一总队相提并论。 这年头超管局的,尤其是学院上下三届毕业的师兄弟姐妹们,谁没把苏祠当过男神啊。 苏祠带来的那些最后抵达的玩家们,莫名其妙地与有荣焉。 看,即使是在救援大家的大佬里,他们大佬也是最酷的大佬! 不过,好歹都是专业人员,队员们很快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向苏祠报告了情况。 这是唐晏楼他们上车以后,在彰州-深港西的车次上循环的第三圈,而对于更早进入的三个小组,这个圈数就更多了。 “我和……唐部长进入鬼蜮之后,都是直接在彰州的站台。” 南岸委委屈屈地蹭到苏祠身边:“哥哥,我担心死了,还好你没事。” 苏祠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发现手感果然不错。 “这么说,每个人进来之后,始发站是随机的,初始车票也是随机的,”苏祠思索着,又问一名探查小组成员:“你们不是一共进来八个人吗?怎么少了一个?” 难道已经发生了战斗减员? 对方眼神一黯:“我们进来以后,发现鬼蜮中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且暗含很高级的时间规则,我们如果想与外界取得联系,就必须在里外时间达成一致,且为整点时才能成功。” 苏祠很快明白过来。 难怪外界一直没有收到探查小组的讯号。 鬼蜮列车总共经过六个站,每个站半小时左右,可在列车上循环的时间,对鬼蜮来说,是重复的时段,对外界来说,却是连续不断流动的时间。 打个比方,第三小组在外界时间12:00进入鬼蜮,如果的始发站都是桂溪,又一次循环都没有重复,顺利过关,那么到达深港站时应该是鬼蜮时间15:50,外界却只过了三小时三分钟,为15:03。 而如果他们在过程中经历了一次时长半小时的循环,到达深港站时时间依然是15:50,外界却已经过了三小时三十三分,是15:33。 只要这个时间不能同步,他们就什么讯息都发不出去。 “我们发现这个规律也是偶然,”探查组员苦笑,“第一组刚刚进入时,正好与外界时间同步,便回传过一次基本讯息,那之后,就很难再链接上了。” “第三组进来之后,我们也是在这趟列车上成功汇合,唯一传出讯息的机会,就只剩下15:00一个整点,而要想鬼蜮时间达到15:00,就必须登上下一趟列车。”组员接着道,“由于救下的被困群众太多,最后一趟列车又可想而知的凶险,我们不敢贸然全员换乘,便决定由一名战斗力最高的组员前去尝试,剩下的人一同在这里固守待援。” 那么…… 苏祠叹了口气。 外界在今日15:00,并未收到传出的任何讯息。 看来那名孤胆英雄失败了,只是不知道,他如今是否还活着。 除此之外,苏祠也简单了解了这整个鬼蜮的运行情况。 在上一趟,云柳-彰州的列车之中,玩家要面临的主要是精神攻击,在经过隧道时不能离开座位只是最基本的考验,如果循环到第二圈,玩家将会感到难以忍受的饥饿,这时候,他们要么自己去餐车买饭,要么使用干尸作为货币。 可一旦动用干尸,又会触怒乘务员,那时,暴怒的乘务员将指挥着所有还完整的干尸,与玩家上演一场追逐战。 “我们都在那时受了伤,”探查组员老老实实道,“发怒的乘务员战力非常可怕,它造成的伤害会带来难以忍受的疼痛,而只要按铃让它治疗一次,就会渐渐丧失神智,永远坐在座位上,直到饿成真正的干尸。” 苏祠点了点头。 而在这一趟,彰州-深港西的列车中,玩家要面临的就主要是物理攻击了。 这趟车没有新手保护期,只要一登车,成群结队的丧尸、干尸、乘务员便会一股脑冲上来,被丧尸抓伤会感染病毒,□□尸触碰,接触部位会爆成血雾,被乘务员注射,则会丧失神智。 每过一轮循环,这些东西便会刷新出更多。 要不是机缘巧合,一二三组几乎是同时登上这趟车,他们还真未必应付得来。 即使如此,在要保护普通人的情况下,组员们也应对得很是狼狈,直到唐晏楼与南岸出现,才把局面控制下来,赢得一点喘息之机。 苏祠掌握了所有情况,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手指轻点,思索片刻。 “这样,”苏祠很快做好了计划,“你们保护好这些人,依然在这趟列车等待,一会儿到达深港西,只给我一个人换张下一程的车票。” “鬼蜮操控者被超度,整个鬼蜮便会自动关闭。这种围猎型鬼蜮,是为了给自己挑选出最好的祭品——操控者会藏在最后一关的,我去会一会它。” “我跟你去!”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来,是唐晏楼和南岸,他们两个说完,对视一眼,唐晏楼温和一笑,南岸则直接拉起苏祠的手臂,撒娇道:“哥哥,咱们配合最默契,你就带我去吧~” “不用,”苏祠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剑,淡道,“我更喜欢一个人战斗。” 南岸悻悻收回了手。 他很了解苏祠的,在被这样直截了当拒绝时,再怎么纠缠,都不会有不同的答案。 “苏祠,”唐晏楼在苏祠面前,认真地看着他,“注意安全。” 唐晏楼拼命压抑着自己,他很想说出来,关于今天早些时候那件事,或许、或许我不是不能试着去……去好好想一想。 他很想说,你一定要平安归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苏祠在众目睽睽之下,握住了唐晏楼的手,那说不清是属于战友的紧握,还是属于恋人的掌心贴合。 “等我回来,”苏祠说,“我有话对你说。”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第十一章 苏祠一个人坐在飞速行驶的列车上。 他没有见到先一步登上最终列车的组员,也没有见到任何一个试图攻击的鬼怪,甚至从头到尾搜索了一遍,连规则中的“乘务室”都没有。 这就像是一列被遗弃在世界之外的,通往死亡的列车。 但苏祠毫不在意,他只是安静坐在那里,松泠放在手边,有淡淡的光映照在他脸上,勾勒出认真而庄重的眉眼。 有柔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在干什么?” 是唐晏楼的声音,苏祠分神想到,但有气无力的,好像在凹什么奇怪的人设,以至于像是肾虚。 苏祠在对方来到身边前站起来转身,把手机放回口袋,没好意思说他在看狗血小说。 真神奇,手机在这个鬼蜮还能正常运转,除了不能打电话不能上网。 苏祠转过身去,看见唐晏楼的脸。 “苏祠……”对方又用那种轻柔的声音唤他,“到我这边来。” 这实在是个演技不怎么样的鬼,也不会揣摩剧本儿,不管是唐晏楼本人的性格,还是他和苏祠之间的相处方式,与它的表演都相去甚远。 稍微有点ooc可以理解,纯纯演成oc就有点过分了吧? 苏祠抽出剑,雪亮的剑光在昏暗的车厢中溅了出来,森寒透彻,他提着剑,双膝下蹲,是猛兽扑击前准备的姿势。 “唐晏楼”脸色一变,在“噗”的轻响中,消失不见了。 苏祠顿了一下,收起剑势,他重新站直,出鞘的松泠负在身后,微微低着头,脊背挺拔,像一根劲节的竹子。 “你不再爱我了吗?”唐晏楼的声音飘忽着,从四面八方传来,“苏祠,你说过的,会一直爱我,保护我的,你都忘了吗。” 这琼瑶式的质问没有得到一丁点回应,如果说戏瘾正浓的鬼怪像老掉牙的戏文评弹,苏祠就像是一台接触信号不良的收音机,面对如泣如诉的曲调,只能接收到滋滋啦啦的杂音。 他身前重新凝聚出人形,仍是唐晏楼的模样。 “英雄别打,别打,”人形不演了,愁眉苦脸道,“鄙人这座小庙不知怎的请来您这尊大佛,求您就当个屁,把我给放了吧。” 苏祠二话不说,挥剑刺过去,这次连起手式的时间都不留,鬼魂吱呀惨叫了一声,抱头鼠窜,一招一式都不想跟他过。 你好歹过两招呢。 苏祠嘴上不说话,心里纳闷,这不是常有的套路啊,这种炮灰难道不是送上来给主角打脸,要在挨揍前趾高气扬地嚣张一番吗? “啊啊啊天师大人!”鬼还很话痨,简直要涕泪横流,“小的不知道那都是您罩着的人呢——啊,之前过来的那位英雄也还活着,您要的话赶紧把他接走、接走!” 苏祠停下来,他已经将鬼怪逼到列车角落,对方委委屈屈地缩成一小团,双手抱头,很怂地表情在唐晏楼那张脸上,很有几分滑稽。 “那之前的人呢?”苏祠像是要给他一个机会,“桂溪周围县市出现大量人员失踪、死亡,三月已久,你的鬼蜮之中,到处塞满被撕碎的魂魄,那些人也还都活着?” “这、这……” 鬼想说那些普通人算个屁啊,我都不好意思当做人质要挟你。 可对危险的本能预感阻止了它,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鬼怪眼睛一转,避而不谈,转而谄媚道:“小的道行不在战斗上,但善使魅惑,小的斗胆,这一路看下来,大人若对这位……”鬼在自己脸上点了点,扯出一个媚笑,“求不得,嗯?您想他怎么样,都使得。” 凡此人类,总要有自己的弱点,酒色财气,莫不如是,这鬼在地下被关了几百年,刚偷渡到凡界,思想做派过时了点,但道理还是那么个道理。 “可不是小的吹牛,”鬼怪探头探脑,“大人是修出了剑心,不为我所动,那位却没有,您且饶我一命,他带着小的鬼蜮的印记,待出去后,小的慢慢消磨,保准叫他真真儿的爱您如痴如狂……啊啊啊啊啊——!” 苏祠简直听不下去,松泠如电般斩出,将那一团若虚若实的人形搅得溃散。 “我爱谁,是我的事,并不强求于他的回应。” 好,说得真好,太酷了。 苏祠对自己符合人设的举止很满意,他看过那么多狗血小说,哪有身处火葬场的渣攻还想不择手段强取豪夺?那是要被判无妻徒刑的! 即使唐晏楼不在这里,人设也不能崩。 不过…… 淡淡的疑惑一闪而过,苏祠总觉得,自己心里似乎总少了点什么。 是什么呢? 他却无暇细想,那鬼怪约莫终于发现,这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大佬简直是一棵铁树,走曲意逢迎的路是没前途了。 随着一声尖啸,撕破脸皮的鬼怪不装了,浓郁的黑气一瞬间布满了整个车厢——不,那不再是车厢! 苏祠身形飞快地闪动,在狭小的空间里辗转腾挪,他面前缠绕着一坨又一坨黏答答的触手,像是起伏的丘陵,狭长的空间转动扭曲起来,坚硬的钢铁变得柔软而有弹性,可那些泛着绿光的黏液,具有比浓硫酸还要强的腐蚀效果! 这是……苏祠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鬼怪,这是一只未知名的妖兽,而他们,竟身处在那妖物的胃肠之中! 青年面容冷肃,刺出一剑,被命中的肉壁一阵痉挛,黏液被甩动得到处都是,如同细雨落下,苏祠闪避着后退,松泠舞得密不透风,水泼不进。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其实此时已经可以强行展开自己的领域,至少冲破此间规则的束缚,与操控者硬碰硬。 可困在上一关的唐晏楼他们,以及这一关的那个“还活着”的组员,就像是人质,苏祠如果贸然展开领域,撑碎此方空间,他们很可能会随之一起消散! 松泠被舞成了一团银亮的水光,苏祠周围的空间形成了可怕的真空绞肉机,在怪物的惨叫嘶喊中,那些坚固到能抗人类热武器轰击的血肉横飞。 在现实空间里,无形的巨型妖兽在天地之间痛苦地翻滚,乌云被撕扯聚散,毫无征兆地,桂溪地区开始落下经年未见的特大暴雨。 *** “呼叫总部,呼叫总部。” 三小时前苏祠他们曾到达的荒废站台上,此时已由中央精锐部|队接管,总指挥披着雨衣,暴雨从他花白的眉毛和眼角沟壑中淌过,他声音急切。 “战斗影响范围超出预期,第四小组目前仍未传出有效讯息,但检测到苏总队长的灵力波动,他在竭力控制,但对手在有意引他展开领域,要绷不住了!” “不可能!”通讯的另一头传来沉凝的女声,“苏祠的等级很高,他在对战龙蛇时都未竟全力,一头a级妖兽,还不够格。” “我不知道……”总指挥喃喃道,“但经验告诉我,桂溪的情况不对,那确实只是一只a级妖兽,但它的背后……潜藏着巨大而挥之不去的,阴影。” “……是祂吗?”女声沉默许久,轻轻地开口,“我看了苏祠的报告,昌都鬼潮,东南龙蛇,万鬼泅渡,凶兽破山……是祂,要回来了?” 所有人抬起头,望着天空,漆黑的天幕仿佛被化开一道口子,汹涌的雨水像是决堤的洪流一般落下,可天空诡异的安静,没有一道闪电,也没有雷声。 这不是战斗波动造成的自然天象,这是——一只区区a级的妖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引动的…… 五行无常劫! *** 苏祠在周身的空间缩进到无法容身之前,带着最后一趟列车里,那个半昏迷状态的年轻组员,飒然破封而出! 他又看到了唐晏楼他们。 此时,所谓的站台、列车、售票厅都不见了,唐晏楼等人站在一朵半透明的泡泡里,浮在半空中,他们显然也能看见苏祠,南岸分离拍打着无形的壁障,似乎在说什么,却传不到苏祠耳中来。 “唔……”被短暂震晕的组员苏醒过来,看见苏祠的脸,“苏总队长……” 苏祠执剑而立,没有分给他眼神:“站在我身后。” “……是,是长官!” 组员迅速回过神,尽量把自己全缩在苏祠背后的阴影里。 他也看到了那个半空中的泡泡,看见其中的唐晏楼,尽管在如此危急的时刻,想到刚才被迫围观的现场直播,也不禁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呜呜呜太感人了……没想到苏总队和唐部长,他们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情。 听听苏总队说的话吧,多么深情,多么隐忍,多么感人至深……等回去了一定要告诉唐部长听! 你怎么忍心让他求而不得的!那可是苏总队啊! 苏祠盯着虚空中一处墨色稍黑的地方,他能感觉得到,布置此方鬼蜮的妖兽气息已经迅速淡去,几近破碎,可有另一股无比强大而醇厚的鬼气,破空而出,接续在了苟延残喘的妖兽身上。 这只妖兽背后,还有人? 不对,还有鬼? 须臾之间,那处似乎闪过一只巨大的眼睛,针刺似的精神攻击猛然袭来,如果说,方才妖兽的垂死挣扎像是一条溪流,那么这一次,这一道凝练至极的攻击就像磅礴的大海。 苏祠闷哼一声,以剑拄地,分毫未退。 神秘而亮眼的银色丝丝缕缕,在他漆黑的瞳孔中挣扎着要跳出来,清爽的短发似乎也在变长,发梢不时闪过秘银的光泽。 不、不行…… 苏祠咬着牙,咽下喷薄欲出的灵力,他绝不能在这里展开领域! 此时他已经可以确定,那只妖兽身后,定然有幕后操控者,这一切仿佛是专门针对他的陷阱,让他陷在这方随时会破碎,却又堪堪支撑着的鬼蜮之中,投鼠忌器。 可是不对。 苏祠的头脑依然清醒,很快察觉到这推理之中的漏洞。 若说陷阱是冲他而来,此时大好的机会,为什么对方竟都没有趁人之危,直接攻上来,试图杀了他?即使是刚才那道精神力,比起杀戮,更像是要突破他的精神壁垒,让他不得不释放出全力。 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苏祠来不及多想,妖兽的攻击再次袭来,像是准备逃窜,他神色一凝,执剑跃起,追着身形缩小了不少的妖物,剑剑致命。 即使在外来鬼气的支援下,妖物的身影也肉眼可见地愈发淡,它在两股无法承受的力量夹持之中,连灵魂都几乎要支离破碎。 苏祠轻轻提气,挽出一个剑花,正准备一招致命,余光中却突然看见一缕粗壮的鬼气,趁他露出空档,往他身后而去。 不好! 对方的目标是人质所在的泡泡! 苏祠一咬牙,劲瘦的腰猛然一拧,身体在半空之中,以几乎违反常识的角度,硬生生逆转攻击方向,折返而来。 时间似乎被拉长了,苏祠能看见泡泡之中,唐晏楼目眦欲裂的模样,看见普通人一张张惊恐的脸,他极力催发自己的速度,后发先至,以身躯迎上,硬生生将那攻击扛了下来! “噗——” “苏祠!!!” 那道代表着鬼蜮的泡泡猛然间破了,苏祠被鬼气冲得去势未减,重重撞上身后护过来的唐晏楼,温暖治愈的符咒在一瞬间贴上他的后背,唐晏楼甚至来不及稳住身形,他们滚在一起,唐晏楼双臂完全展开,将苏祠护在怀中,急切地查看他的情况。 “你怎么样,你疯了——” 他的声音顿住了,躺在他怀中的青年猛然睁眼,双目中银光湛然,一头银色长发无风自动,“嗖”地一声,远处的松泠迅速飞来,苏祠凭空浮起,强大到恐怖的气场从他身上汹涌而出。 ……鬼蜮破了。 唐晏楼愣愣的,突然意识到,方才他情急中本能地使用符咒,竟没再遭到规则的阻拦。 苏祠在飞身给他们挡住那道鬼气的时,手中松泠同时飞射而出,将仓皇逃窜的妖兽扎了对穿,在千钧一发之际破掉了鬼蜮。 现在,没什么能再牵制于他了。 万道银芒似乎从天穹降下,如同漆黑的夜空中盛开的璀璨烟花,苏祠手中掐诀,如同炮弹一般射向半空,携着那密织的光芒,毫无花俏地,朝虚空中闪现巨目之处直直撞了上去! 然而,预计之中震天撼地的剧烈撞击,却没有发生。 方才的一切就好像是幻觉,巨目消失得干干净净,密不透风的乌云次序散开,苏祠有些茫然地浮在半空,银芒在他身后消失,他抬头望向天际,新生的朝阳像是巨大的鸭蛋黄,从群山之后砰得跳了出来。 然后他脑中突然一晕,被强行压制的暗伤猛地爆发,所有人都看到,那道清瘦而有力的身影晃了一晃,突然如同折翼的鸟儿,从天上掉了下来。 唐晏楼本能地冲上前,抢在南岸前面,把苏祠接在怀里。 那个人愣愣地看着他,眼神有些迷茫,顿了一会儿,竟突然笑了。 唐晏楼愣在原地,他发现,好像是头一次看见苏祠露出这种笑容。 如同冰消雪融,莺飞草长,而他在这短暂的笑中甚至注意到,以高岭之花著称的苏天师,笑起来时,居然还有两个可爱的酒窝。 …… 唐部长感受着自己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想到。 真是,要命。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第十二章 苏祠缓缓睁开眼睛。 他闻到很新鲜的柑橘类水果的味道,足够清新,让他胃口里不断翻涌的恶心缓解了一点。 一双修长的手在他面前,认真地剥一只葡萄柚。 苏祠没有动,他被那只葡萄柚吸引了注意力,想起在网上看到过,如果有人帮你手剥葡萄柚那就嫁了吧,你们可以在事前或事后的浴室里分享这只汁水丰沛的水果,就像热带雨林里两只缠绵的吗喽。 他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 “你醒了!” 唐晏楼惊喜地说,那张熟悉的斯文面孔在苏祠面前晃起来,取代了葡萄柚。 唐晏楼抽出湿巾擦了擦手,关切地摸摸苏祠的额头。 “真吓人,”他说,“打a级怪打到昏过去,太丢人了吧苏天师。” 苏祠坐起来,他身上没有感觉受伤,只是脑子还有些痛,伴随一点点恶心。 “轻微脑震荡,”唐晏楼适时解释道,“这感觉是不是很稀奇?你上一次脑震荡是什么时候,婴幼儿时期?” “你没事,”苏祠认真地看着他说,“太好了。” 唐晏楼喋喋不休的嘴皮子顿时闭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又低下头,继续与那只难剥的水果作对。 “我当然没什么事,除了险些被南岸谋杀,如果不是秦芮部长说他这学期已经累计逃课27次,把他强制遣送回学院了的话。” 秦芮。 苏祠很快想起来,南岸在直升机上帮他草拟任务报告之后,就询问过是不是直接发送给秦芮——执行部部长,苏祠的顶头上司。 秦芮部长也是相当具有传奇性的天师。 苏祠他们还在超管学院的时候,秦芮是他们当时的教导主任,治学严谨,积威甚深,以酷爱开组会的行为模式,轻轻拿捏了一众心高气傲的小青年。 传说中,能让秦主任给点好脸色的学生,只有两个。 一个是苏祠——那是很正常的事,超管学院几乎没有老师不喜欢苏祠。 还有一个是秦主任的爱徒,唐晏楼——那种执行纪律一丝不苟的,风纪委员类型的学生。 唐晏楼把完美剥好的葡萄柚放进果盘,以妙到毫颤的力道切成小块,没浪费一点汁水。 “吃点吧,医生说能缓解恶心。” 苏祠乖乖地叉了一块,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果汁在舌尖爆开,果真带来一阵舒适。 他很愉快地想:真是贤惠。 唐晏楼好像是忍了忍,没忍住。 “你是怎么想的,”他几乎是叹息地问苏祠,“最后出现的那次攻击来源不明,威力莫测,你怎么敢直接撞上去挡的?” 苏祠:“我想松泠可以先把那只妖兽杀死。” 唐晏楼咬了咬牙,几乎有些咄咄逼人了:“你想?你能确定吗?时机只在毫秒之间,万一在你能展开领域之前,那道鬼气已经落在你身上了呢?” 苏祠想了想,只好实话实说:“不是特别确定。” 可当时,如果他都接不住那道攻击,被困在鬼蜮中的唐晏楼他们,就更必死无疑。 唐晏楼的声音在颤抖:“你逞什么英雄,万一你……你死了呢?” 苏祠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小心开口,听上去多少有点委屈。 “可我答应过你,”苏祠小声说,“我会保护你。” 唐晏楼猛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你知道吗?”唐晏楼带着一点颤抖,把脸埋在双手中,虚弱道,“你昏迷了52个小时。” 苏祠一怔,他感觉自己根本没受什么伤,怎么会失去意识这么久? “这52个小时里,我一直在想,如果你真的出意外怎么办,我在想你先前跟我说的话,想我对你的回答——我在后悔。苏祠,我唐晏楼从不后悔。” 苏祠有一点手足无措了。 “你别……”他实在是不擅长安慰人,“你别后悔。” 唐晏楼笑出了声,他看着苏祠,努力想要摆出严肃的表情,可总是破功,眼睛里都是暖暖的光。 “真是的,”男人笑道,“你怎么可以这样。” 扰乱了我的心,却那么理直气壮,擅自决定当个无畏的英雄,都不考虑我会受伤。 唐晏楼握住苏祠的手,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苏祠,你畏惧死亡吗?” 我畏惧死亡吗? 苏祠不由垂下眼睛,他的心脏随着这个问题跳了跳,生怕被看出眼底的倦怠。 “我当然不想死,”苏祠凝视着病床上简单的纹路,“只是有时候,会忘记考虑那么多。” 有一只手抬起了他的下巴。 午后安静的病房里,阳光透过干净的窗子照进来,把窗台上的几盆绿植映得鲜嫩可爱,监测身体数据的仪器“滴——滴——”地缓慢响着,没有一丝异常起伏。 苏祠平静地顺着唐晏楼的力道,与他对视,眼中也没有一丝波澜。 “你不是‘忘记考虑那么多’,顶级战士总是必须考虑全局,不然你根本走不到现在。” 唐晏楼看着他,反倒显出一点烦躁。 “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总是想保护所有人,因为永远是所有人中最强的那一个,所以如果有人丧命,你会觉得那都是你的过失。” 苏祠的瞳孔收缩了一下,没有吭声。 “但是你知道吗?这种思维的底层逻辑是自毁,”唐晏楼的握住的力道更大了,“老师早就私下与我说过,就是因为这种心理,她不敢安排你去三总队。当年我们出实习任务的时候,她就私下说服了三总队的教官,降低了你的评分。” 苏祠皱眉:“为什么?” 他总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当然理应负统领全局的责任。 “因为你不适合救人,甚至不适合有队友,”唐晏楼一字一句地说,“我们自然当与袍泽亲如手足,视受困人员安危为首位,但这不意味着我们永远要优先牺牲自己的生命,我们的命不比任何人轻。” 苏祠与他对视,那种偶然露出的柔软的感觉消失了,他坐在病床上,手里仍拿着叉葡萄柚的叉子,可唇线绷直,面容冷硬。 “但如果有人丧命,”苏祠说,“就是我的过失。” 唐晏楼的鼻翼翕动了一下,他看上去很像摔碎什么东西,可很快自己控制下来,只是放开了握住苏祠的手。 “你去最后一趟火车之前,”唐晏楼生硬地问,“说有话对我说。你想说什么?” 苏祠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呃,我只是感觉,今天——我是说三天前,对你的喜欢,好像会对你造成困扰,其实你不用在意,也不用总想着、想着要回应我。” 苦情戏结束,他们又回到狗血火葬场关系的正轨上来。 不知道为什么,苏祠自认为自己这话是为唐晏楼考虑,可他总感觉,对方在听到之后更生气了。 “这对你来说是无所谓的事情吗?”唐晏楼简直咄咄逼人,“对别人说喜欢,不要求有回应——真是情圣啊苏天师。” 苏祠有些困惑,他平时看小说的时候,这种“隐忍温柔的爱”明明是加分项。 唐晏楼猛地站了起来:“你根本就不懂。” “什么?” “我不相信你懂得什么是爱,”唐晏楼咬牙道,“苏祠,这52个小时中我一直在想,你说你喜欢我,你这个自大又傲慢的……以为这么说我就会相信吗?” 啊。不相信也可以理解。 苏祠宽容地想:被渣过的人总是会竖起厚厚的心墙,没关系,我可以一点一点感动你。 “况且我想我们不合适,”唐晏楼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抱歉,我刚才、以及三天前说的话有点重。但是苏祠,或许我很卑劣,但我的爱人,不会是个总想着救所有人的大英雄。” “你在想明白这件事之前,不要再对我说喜欢。” 苏祠愣了一下,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帘。 不待他有什么反应,病房的门,突然被小心地敲响了。 唐晏楼一顿,调整了一下表情,又回到了风度翩翩的唐部长模式。 他沉声道:“进来。” 门被礼貌地推开,许芊葳小心翼翼地探进一个脑袋,看见苏祠好端端坐着,不由露出高兴的表情。 唐晏楼皱眉:“怎么了?” “啊,是是秦部长的电话,她说苏、苏天师被投诉了,”许芊葳明显还有些不大熟悉这些称谓,“不是什么大事,让您看着自己处理。” “……投诉?” 唐晏楼怪异地重复这个词,超管局不是普通的对外业务部门,基本不和普通人接触,就算是专业负责救援的第三总队,在任务结束之后,也会有专业人员找到被救群众,对他们进行记忆消除。 苏祠倒是很快反应过来。 “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苏祠说,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差点忘了,还没跟秦老师汇报,那个最后出现的神秘厉鬼,可能拿到了我的血。” 唐晏楼猛地扭头:“什么!?” 对于他们的主业风水玄学来说,人身上的血脉精气,是最为本源而强大的东西,许多诅咒阵法都与血有关。 每一个风水师都会全力保护自己的任何生物信息,尤其是血液。 “是因为列车上急救包的置换法则,”苏祠说,“有人伤得很重,那是个‘淘金伥’,我本来不想救他,不过……” 他看了眉头越皱越紧的唐晏楼一眼,没把“我签了你的协议”说出来。 但即使苏祠不说,以唐部长的智商,也迅速猜出他的未竟之意。 他的眉头拧的死紧,发现那个在冲击之下,“趁人之危”让苏祠签下的协议,真是个烂招。 苏祠的作战风格是比较暴力,但以他处理的任务难度,本来就不可能苛求遵守规章制度。 那种无礼的要求,会让他陷入危险之中。 相比于有数的善后资金,像这个等级的专员,是超管局更重要得多的资产。 唐晏楼满脸的风雨欲来,扔下一句“以后忘了那玩意儿”,率先气势汹汹地走出病房,去找举报人的麻烦了。 许芊葳满脸好奇,忍不住问慢条斯理的苏祠。 “‘淘金伥’是什么?” “品行卑劣的人被老虎吃掉,身死成鬼,会设法引诱其他人来,让老虎吃。为虎作伥,我们把这种鬼称为伥鬼。” 苏祠注意到这姑娘“707实习社工”的胸卡,“707局”是超管局的对外编号,而本身具有玄学天赋,又经非正常渠道接触到超管局,被吸纳进预备队的编外人员,就是实习社工。 实习社工如果能通过考试,是有机会拥有正式编制的。 苏祠继续解释:“通常,普通人都是被动被召唤进入鬼蜮——也就是你们之前接触的‘游戏’。你应该有注意到,这个‘游戏’有不同的‘副本’,还有评级,这是因为进入过鬼蜮的人,身上会带有印记,如果没有被局里的专业人员消除,今后会更容易被召唤进鬼蜮之中。” 许芊葳不禁打了个哆嗦:“这也太倒霉了吧。” 苏祠却摇摇头:“有些人不这么想,。经历过更多‘副本’的灵魂会更加美味,鬼蜮主人们为了吸引这些人,会在‘副本’中布置一些好处,让他们获得常人难以企及的能量,甚至带进现实当中。” 常看无限流小说的许芊葳很快理解,就是让玩家提升等级、捡装备嘛。 “有一些人,会主动利用这种规则,到鬼蜮中‘淘金’,”苏祠说道,“而他们如果能给鬼蜮‘拉客’,就能在接下来的一场游戏中,获得某种先机。” 许芊葳倒吸一口凉气。 苏祠带着她,走到另一间病房门口,唐晏楼已经进去了,苏祠也平静地走进去,对许芊葳说道: “那就是淘金伥——幸好他还在这里,没有跑掉,根据《管理条例》,这种卑劣地出卖同类灵魂的伥鬼,会被收押受审。” 病床上的男生,赫然就是在列车通过隧道时,失去双手的那人,他正满脸惊恐地对唐晏楼说着什么。 而唐晏楼指尖夹着符咒,往他身上一贴,他便像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不能动不能言,只有眼睛在慌乱地转动。 “不好意思,”唐部长文质彬彬道,“《未成年人保护法》,不适用于超管局。”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第十三章 “所以当时,”许芊葳恍然大悟,“在过隧道的时候,他是故意去碰干尸的。” “没错,”唐晏楼阴沉道,“他在赌,苏祠作为救援人员,不会放任他去死——对于经验老到的玩家,不难看出,那一关的干尸是炼制傀儡的好材料。” 桂溪当地的超管局工作人员这时才赶来,唐晏楼按照程序,把刚刚抓获的淘金伥提交给负责人,第一次产生了触犯《条例》的冲动。 他现在就想把这小子就地正法。 许芊葳目送那些专员把吱哇乱叫的男生拽走,忍不住问道:“他会有什么下场?” “首先是要审讯,”唐晏楼捏捏眉心,“看他到底糟害过多少无辜的人,以及那些人还有没有获救的可能,然后大概率会关到死。” 哦豁。 许芊葳差点鼓掌叫好。 “这是比故意谋杀更严重的事,”唐晏楼道,“所以不适用于任何减刑法律,或者什么豁免保护法——我们通常认为,为鬼做伥者,灵魂已经异化,根本不配转生为人。” 许芊葳大力点头,立正鼓掌。 这次被卷入鬼蜮里,亲眼见识到那对于普通人来说,如同绞肉机一样的地方,她都不敢想,如果不是好运碰到超管局的救援队,一百个玩家里能不能有一个成功通关。 为了自己的一点好处,就把别人弄进那种地方,简直丧心病狂! “我会时刻留意关于那只神秘鬼怪的消息的,”唐晏楼解释完,又公事公办地对苏祠说,“这段时间你小心一点,最好回总部一趟,帝都的安全屋措施严密,至少能让你不要半夜被鬼抓走。” 许芊葳敏锐地察觉他俩间氛围不太对,但大佬们的八卦岂是菜鸟可随意探听的,她明智地缩缩脖子,假装自己是一盆富贵竹。 苏祠:“好。” 唐晏楼又开始喋喋不休。 “还有,最近别轻易召唤法相了,你的身体很不对劲,昌都的那个诅咒还没研究出结果,这次又莫名其妙昏迷这么久,老师和我都认为,你短时间内不适合持续战斗。” “可是,”苏祠试图反抗,“近来局势很不明朗,这种时候我怎么能退居二线……” “你怎么不能,”唐晏楼反问,“‘处于未明诅咒中,可能在战斗中因不可抗力因素造成计划外损伤的,暂停一切行动。’《条例》第二章第四十三条,你没背过?” 许芊葳开始试图把自己缩进墙里。 苏祠咬了一下嘴唇,避开唐晏楼的视线:“嗯。” 反正唐晏楼是后勤部的,说服他有什么用,还是得快回总部。 秦部长是讲道理的人。 唐晏楼气得“哈”一声:“你不用想暗度陈仓了,这件事已经过会,局党委十八个领导全部审批通过,好好歇着吧你。” 苏祠:“……” 唐晏楼往墙角瞪了一眼,正尽量削减存在感的许芊葳被目光点名,万千不愿地冒死出了声。 “秦秦、秦部长刚让我给您定了返京的机票,就在今天下午。” 苏祠:“……你呢,你回去吗?” 他是在问唐晏楼,得到了一个摇头。 “我先留在深港,还有一些后续要处理的杂务。” 苏祠看着唐晏楼,他或许是不太擅长社交,但并非不够敏锐,他感觉得到,唐晏楼是在刻意躲着自己。 “好,”苏祠说,“听你的。” *** 疼痛、血腥、浓郁到令人浑身发抖的鬼气。 苏祠踉踉跄跄地走着,他控制不好自己的身体,有人遮住了他的眼睛,他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鲜血涌出身体的感觉是真实的,热气随着生命一点点从伤口流逝,疼痛鲜明到令人想要尖叫。 “唰” 又是无声的攻击袭来,从身后护住自己的身体一颤,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苏祠想要停下来,却被推着向前走。 他早就走不动了,却不被允许停。 爸爸,熟悉又陌生的词飘在嘴边,妈妈…… 他看不到,但天生的灵视中,森森鬼气如同一团团雾,影影憧憧的黑影立在两边,那些虚无的面孔低下来,用不存在的眼睛看着,看凡人的鲜血染红泥土,用祭品的生命迎来王的复苏。 不…… 身体凌空而起,被勒得生疼,可那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不适——刺耳的尖笑、蒸汽便能造成大片烫伤的血海,还有那双隐于浓雾中的、幽绿色的眼睛! 苏祠脑中猛然一阵针刺似的疼痛,他喘不过气来,好像陷入了厚密的泥沼,粘稠肮脏的污泥涌入气管、耳道,像是用过多的水溺死一只蝉。 “别看……”有人在他耳边喘息着告诫,“小祠……别听。” 身后猛然传来一股大力,苏祠拼命挣扎,试图扭身,可他微小的力量相比之下微不足道,无人束缚的眼睛终于张开了。 他看到幽深到望不到尽头的路,看到汹涌狰狞的血池,看到烧尽天地的烈火……看到那两张熟悉的面孔,在最后一闪而逝。 “——不要!” 苏祠骤然睁眼,呼地坐起来。 米白色的纱帘半挡着外面浓郁的夜色,又被显示着26c的空调吹得微微荡起,墙上挂着一只可爱的狐狸卡通表,秒针顺滑地绕着圈子,再往下的木柜上摆了一簇铃兰,白色小铃铛似的花微微荡着,鲜嫩得要滴出水来。 “哥哥,怎么又做噩梦了?” 南岸推门进来,迅速放下手里的杯子,把空调又调低两度,很顺手地要用袖子擦苏祠额上的汗。 苏祠反射性地一躲,那只手停在半空,南岸脸上却看不出半点尴尬的意思,仍笑吟吟的,把手放下了。 “知道你不喜欢人碰,但是看看,出了那么多汗。” 苏祠直勾勾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张开嘴,发现喉咙有些干涩。 “你怎么在这里?” “哥哥你出了那么大的事,连局里都惊动了,老妖婆又不让我留在深港,我一听说你回帝都,当然马上跑过来了呀。” 南岸说着,观察着苏祠的脸色,吐了吐舌头:“啊,忘了你不喜欢我那么叫她,那我不说了。” 乱糟糟的记忆碎片在苏祠脑子里形成一个漩涡,他没忘了自己还在失忆,可这会儿像是有点要想起来,却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想得脑仁儿疼,可关于刚才梦的记忆像是指缝中的水,每一秒都在流失更多,只得停下来,按了按太阳穴。 “又?”苏祠问,“我时常做噩梦吗?” “最近几年少多了。”南岸把杯子重新端起来,递给苏祠,是一杯颜色淡淡的柠檬水,被暴力击打、碾压出汁的柠檬漂出碎碎的果肉,在造型精致的杯子里缓慢旋转。 “口渴吗?先喝点水。” 苏祠闭上眼,用柠檬水的酸甜压下去一点心头的焦躁,他不是纠结的人,暂时想不起来,便不想了。 他理智回笼,有关于今天的记忆也逐渐归位——他是乘坐下午的班机回到帝都,又去了一趟局里,莫名困得厉害,一回家就睡下了。 幸好他本能还记得家在哪里。 “我没事,”苏祠一口一口喝着水,“是局里太小题大做,今天他们又给我做了一次身体检查,没有一项指标超出预期。” 南岸很认真地听他说话,同时点头以示肯定。 苏祠说:“所以你赶紧回学校去。” 南岸委屈地撇了撇嘴:“明天就星期五啦,我没有课,周末本来也是要回来住的,还是说,哥哥你嫌我烦了,要赶我走?” 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那我都没有地方去。” “……” 苏祠拿他没办法,而且这样看起来,本来失忆前他们就是住在一起的。 他便放下水杯,打算去重新洗个澡。 其实,虽然仪器检查不出什么来,局里那些德高望重的长老们也检查不出什么来,可苏祠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身体,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唐晏楼总是提起的,上个月的昌都鬼潮? 好像并不是,苏祠想,他目前的记忆只到对唐晏楼告白的那天早上,可直到那时候,他感觉自己还正常得很。 可如果说是因为桂溪的鬼蜮之中,最后遇到的那只神秘的厉鬼,苏祠又觉得有哪里不对。 ……太弱了。 尽管当时,那只厉鬼表现得那么神秘莫测,似乎随手打出的攻击甚至让他昏迷两日还多,可本能告诉苏祠,“它”还是太弱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笃定的想法? “那哥哥好好休息,”南岸乖巧地拿着喝空的杯子,跟苏祠说晚安,“明天还要去局里吗?我跟你一起去?” 苏祠点点头。 他还是有点在意,唐晏楼所说的,南岸“一学期旷课27次”这件事。 既然最近闲下来,那也是时候,管教一下这个无法无天的“弟弟”了。 房间里重又恢复安静,苏祠想了想,去到床边,把厚重的窗帘也拉了起来。 他不知道,窗外乌云密布的深黑虚空里,正张着一双幽深绿色的、窥探的眼睛。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第十四章 “哎哟,您就放心吧,咱们这小区里,住得可都是本本分分的文化人,学区虽然不是最好的,但就单咱们这栋楼——看见对面儿没有,那一家兄弟两个,可都是帝都大学的高材生呢!” “那是,小伙子特别优秀,长得还好看——哎小南啊,真不好意思,大早上的吵着你了吧?今儿不上课啊?” 苏祠睁开眼睛,不甚隔音的墙壁外面,正有人说着话,其实声音也并没多大,却被他异常敏感的听力听得一字不差。 “没有没有,周奶奶,上一户租客搬走了吗?” “可不是呢,小姑娘考上五中啦,他们想搬得离学校近点。” “哎呀,那可真不容易,说起来,她是超常发挥了吧?啧啧,我们在这住这么多年,奶奶您家这户租的,十有八九考运都顺,莫不是文曲星护着呢。” “你这孩子,还高材生的,说这些封建迷信做什么,”老太太嘴上埋怨,声音听着却笑得合不拢嘴,“都是孩子们自己努力。” “那确实是,”南岸乖乖巧巧地顺着感叹,“可怜现在的小孩儿,学习压力那么大,一天天起早贪黑的,可真不容易。” 苏祠皱皱眉。 当然不是嫌吵,他只是很诧异,自己是睡得有多熟,才会在邻居的对话中醒来。 就算此刻,他仍感觉困倦,一边快速洗漱,一边打了个哈欠。 我以前是这样的吗? 失忆人士有点茫然。 虽然苏祠的这种失忆,通常情况下不影响他的生活,可总会在某些时候,让他生出隐隐的怪异感。 就像此刻。 比起睡懒觉,苏祠总觉得,他原本,明明应该是一个时间表精确到分钟的人。 南岸拎着早餐进门时还挂着笑,看见苏祠,那笑就更真诚了几分。 苏祠看着他把糖油饼、油条、馅饼、老豆腐、茶叶蛋……分门别类放上餐桌,终于抽空打量起自己的“家”来。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温馨的三居室,温馨而平凡,平凡得简直有点过头了。 素色的墙壁、实木地板、线条圆润发亮的家具、电视和整整齐齐套着罩子的冰箱,窗台上摆了几盆绿植,橱柜中码着咖啡和茶叶。 房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但日照很好,阳光暖融融的——站在这里时,会觉得他们平时所处的是极为荒诞的世界。 住在这种地方的人,怎么可能精通风水易术、奇门八卦,总是游离在暗夜里,背着一把冷兵器去斩妖除魔呢? 明明应该过着枯燥又幸福的日子,因为优秀的成绩和长相成为小区“公敌”,大学毕业以后找一份薪水不错、稳定体面的工作,每天被熟面孔的长辈催婚,人生最大的烦恼是怎么向家人出柜。 苏祠这样想着,甚至真的恍惚了一瞬。 可他很快看见电视柜上摆着的松泠,剑鞘已掩尽锋芒,仍然与此地格格不入。 “甜的?”南岸晃晃手里的油饼,“还是要咸的?” 苏祠拿走了甜甜的糖油饼,他感觉自己正需要补充一些糖分。 “有新的租客吗?” “嗯!”南岸看起来心情不错,“对面周奶奶那个房子,他们肯定会租的……谢天谢地,终于不用忍受之前那家人了。” 看苏祠不置可否,他趁机诉苦道:“你是不知道,之前那家大人跟疯子似的,每天晚上写着写着作业,就疯了一样大声骂他家女儿,小孩子怪可怜的,每天熬到半夜,精气神也不好。” 南岸又露出甜蜜的笑容:“不像哥哥,以前你辅导我功课,总是又耐心,讲得又透彻。” 苏祠:“那房子风水没什么问题吧?” 南岸一笑:“哥哥你就忘啦?上次我跟你说,你还专门去看过一次,回来说难怪恶鬼怕恶人。” 他叹了口气:“唉,有些人类,真是不配做父母。” 苏祠和南岸吃完早餐出去的时候,对面也正好开门,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笑眯眯的,手里拿着签好的合同,正送一家人出来。 这种老式的楼房,每一层都有三户,苏祠他们住在五楼右边那户,周奶奶自己住在中间,左边那户留着出租。 那看上去是很标准的、幸福的三口之家,父母都有些书卷气,看上去脾气不错,穿着也整洁,领着五六岁的小女孩,面上也带着笑容。 小姑娘长得蛮讨喜,头发被精心编成小辫子,扎在一起,可看上去心情不大好,噘着嘴,低着头,边走边踢,好像在踢不存在的小石子儿。 苏祠停住脚步。 “啊哟,好巧,你们哥俩也出门呐。” 周奶奶见着苏祠,露出亲切的笑容:“好些时候没见小祠呢,最近又总出差? “是啊,”苏祠礼貌回应道,“公司的事情比较忙。” 相比他的不善言辞,南岸就更嘴甜些,顺势又攀谈了几句,被周奶奶作为“邻居家自强不息的优质青年”,热情地反复向那对夫妻推销。 话题甚至很快就进展到,“小伙子这么优秀都没有对象以后多多给我们介绍一下”的地步。 苏祠没有在听,他看着那个始终低着头的小姑娘,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气息。 “糖糖,”母亲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叫哥哥呀。” 女孩的头却更低了,脚尖使劲地在地上撵来撵去,好像要把什么东西彻底踩碎。 父亲无奈道:“这孩子认生,等以后常见面就好了。” “没事,没事,我小时候也可认生呢,我哥说我刚见他时,头两年一句话都没说,他还以为我是个哑巴。” 南岸笑眯眯地解围,旁边周奶奶很惊讶地笑道:“你们搬过来那会儿,头天下午你就‘奶奶,奶奶’地追着我跑呢,我还和老伴儿说,你们兄弟两个性格差别那么大,以后指不定怎么闹腾。” “那会儿大了嘛,”南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我哥教得好。” “拉倒,”周奶奶嘲笑地点点苏祠,“我看,你就是个皮猴子,小祠才是真文静——文静点好,”她回头跟那对年轻父母说,“又沉稳,又有出息,我要是有闺女,就想要个这样的女婿。” 南岸故作委屈:“那奶奶是瞧不上我了,唉,您从小就偏爱我哥。” “你也好,你也好,行了吧,”周奶奶笑骂,“小心眼子的。” 南岸嬉皮笑脸地跟她撒娇,一行人在楼下分开时,周奶奶还叫他俩记得中午回来吃饺子。 苏祠观察到,这位周奶奶,与他们俩有着远超邻居的熟稔,想来是从小看着他们长大的。 按照南岸的说法,他们两个有些年纪了才认识,可能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也可能是各自跟随分开的父母——后者可能性小一点,南岸言语之间,一次都没有出现过父母的痕迹。 他们……是去世了吗? 苏祠的心好像被一只有力的手攥了一下,虽然记忆仍然不见踪影,但直觉告诉他,这大概就是真相。 想到“父母”这个词时,有一种灵魂都沉入水底般的窒息。 苏祠不禁又想起昨晚,那个只有片段残留的噩梦。 “那个小女孩,有什么特别吗?” 南岸开着车,余光注视着副驾上坐得笔直的苏祠,状似不经意开口。 “她身上,缠绕着我曾见过的因果,虽然只剩下很淡的一点。” 苏祠从窗外的车流说转回视线:“她的未来是一团迷雾……那对夫妇也有些问题,需要再观察一下。” 南岸有些意外:“以哥哥的道行,居然都不能一眼看穿吗?” 苏祠:“嗯。” 南岸显然很习惯他的表达方式,丝毫没有被冷落的尴尬。 “哥哥,你好不容易才休假一次,我也跟学院请个假吧,咱们要不要出去玩几天?” 苏祠皱眉:“唐晏楼说,你这学期已经有27次缺课了。” 南岸暗骂一声傻波一,讨好地冲苏祠摇尾巴。 “那是理论课太无聊了嘛,哥哥你知道的,最后一学年是在帝都大学跟学基础研究专业课,这是什么傻……我是说,我们学那些根本没有用啊,反正最后结业考能及格就好咯。” 那些他早就谙熟的知识,哪有哥哥重要,好不容易有一点空闲,南岸恨不得整天粘在他哥身上。 苏祠很不赞同:“不要小看现代数理化的重要性,你以后进入执行部,会发现在很多场景中,这些基础知识会发挥重要的作用。” 南岸精神一震:“说起来,下学期我们就能到执行部实习了,哥哥哥哥,让我去一总队跟着你吧,我可是我们这届专业前三哦。” “……这要秦老师安排。” “别欺负我不懂哦,虽然我不是哥哥你那样的风云人物,可也蝉联两届学生会长的,我们去哪个总队不都是各队长挑人吗?” 超管学院的学生会,和普通大学那种松散组织完全没有可比性——这主要是因为特殊人才的稀少,连地方超管局都常年缺人,学院里就更缺,甚至无法满足日常行政管理的需求。 所以学生会的权力很大,南岸如果是学生会长,在毕业之后进入局里,连起始行政级别都会比同期高半级。 苏祠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这个弟弟不太着调。 “我会考虑,”最后苏祠说,“你好好准备学期末分组考核。” 南岸得到这么一句,就露出非常满足的笑容,见好就收,又兴致勃勃地跟苏祠讨论起其他话题。 苏祠有一搭没一搭应着,与这种健谈又会调节气氛的人交谈让他很放松,你可以让苏总队去单枪匹马猎杀恶鬼,但要他主导一次谈话,就太为难他了。 车子驶入超管局大院,还没停稳,就见一辆通体漆黑,上面印着低调“707”字样的车,“嗖”地开了出去。 “出什么事了,”南岸张望了一下,“好像是第五总队的人,这年头还有鬼敢在总局眼皮子底下作乱?” 苏祠迅速匹配信息:第五总队,是执行部“玄学相关重大刑事案件侦察队”,通常负责处理风水杀阵和术士杀人,以及跟公[安部门合作,跟进当地多年无法破除的重大悬案。 帝都是总局所在地,最为精锐的第五总队震慑下,很少有不懂事的术士和鬼怪敢于犯禁,但这也意味着,能让这个相对清闲的部门行动起来的,必定不是普通的案件。 当然,也有可能是…… 想到近来尤其不安分,又初来乍到很没有眼力见的鬼怪们,苏祠不由来了兴趣。 近期不让他出大任务,那他给五总打打工总行吧? “走,”苏祠重新系起安全带,“跟去看看。”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第十五章 “幸福福利院”的大门敞开,几辆看不出所属部门的黑色车辆停在院子里,穿着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在周边拉起隔离线,一个个身材挺拔,戴着墨镜,看上去气质高冷,非常不近人情。 不过这地方很偏僻,在寸土寸金的首都郊区占了一小块不起眼的地,旁边是大型垃圾填埋场,还有一个火化场,平时也少有人来。 一辆银白色的私家车跟着开过来,墨镜哥们有些警惕,戒备着上前正要盘查,却见副驾驶的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年轻俊美的脸。 “!” 苏祠正要说话,就见两个小伙子“啪”一下立得板正,带着崇敬而有些狂热的神情,目送毫不减速的南岸开了过去。 南岸笑道:“哥哥的脸就是那么好用。” 他们长驱直入。 五总队的人集中在院长室,正在了解情况。 “……闹鬼的传言已经传了很久,但我们也没当回事,这种程度的鬼故事在福利院里,只能说很平常……” 院长神情不安,两手神经质地转着手机,手指很用力,苍白的脸上有两团不太正常的红晕。 “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那三个孩子失踪的。” “前、前天晚上,”院长说,“我们有在午餐前和就寝前有两次点名,中午人还在,晚上就不见了,当时还以为小孩子不懂事,溜出去玩,就没有报警。可第二天中午,一整个寝室,其余五个孩子也都没有出勤,老师发现他们还睡在床上,怎么叫都叫不醒。” 助理在pad上刷刷做记录,幸福福利院的管理明显存在很大的漏洞,但整顿教育是另外的责任,作为专职部门,这种事与他们关系不大。 警[察是在昨天下午的报案后来的,一直到晚上,现场勘查都没有找出任何疑点,医务人员也没弄明白,剩下的孩子为什么会昏睡。 事情到此已经很离谱了,辖区把案子转到区里,区里又转到市里,警[察在周边广泛撒网搜索,试图找到失踪孩子的踪迹。 苏祠走进院长室,没有惊动正在问话的专员,只问助理要了一份案件材料,仔细看起来。 致使案件转移到超管局的事,发生在今天凌晨。 最早失踪的那三个孩子当中,有一个在半夜重新回到福利院,奇迹般没有惊动任何人,直到早上警[察来查看进展,才发现被封锁的寝室当中,孩子又多了一个。 他缩在床上,谁问都不说话,满身冷汗——这尚算正常,直到一个老师试图抚慰,摸到他的脸。 那些潮湿的水汽像是有生命,沿着赤|裸的皮肤相触的地方,蜿蜒爬上老师的手臂,其他老师和警|察眼睁睁看见,那名老师一开始露出惊恐的神色,却很快眉目舒展,脸上浮现出幸福而诡异的微笑。 一个小时以后,那位老师身上也开始不断渗出水汽。 乳白色的絮状物像霜一样结在他肌肤表面,他低着头,双手抱膝,与那孩子姿势完全相同。 像是母体中的胎儿,又像湿漉漉的、尚未孵化的蛹。 这种描述……苏祠想,有点像是寄生胎——它们就像蝉,喜土喜湿,要在潮湿的环境中才能孵化。 但那种“絮状物”又是什么?寄生胎可并不会结蛹。 “我们去现场看看,”问话的专员看了一眼助理的记录,没有轻易下结论,“别太担心,至少人还活着……苏老板!” 专员一转头,就看见悄没声儿站在自己身后的苏祠,一时间差点跳起来:“您您您,您怎么在这儿?” 搞玄学的,从来都不是一群纪律性很强的人,即使从大学开始训练,再收进超管局集中管理,其中桀骜不驯者、阴郁寡言者、故作神秘者……等等,也比比皆是。 再加上许多流派众传承,和真正的师门相比起来,大学四年根本不算什么。 因此,虽然局里有上下分明的等级制度,可大家通常都按着自己喜好相互称呼。 五总队这位专员姓胡,被招安前师承某出马仙,做自己的私人侦探社,为人很江湖,遇到官大自己又服气的,到处叫老板。 “去局里遇上你们出勤,来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南岸也打招呼:“胡总,终于来活啦?” “嘿,你小子也在,”胡承义一见他就笑开颜,比起对苏祠的尊重敬畏,他明显跟南岸更熟稔,“你tmd又逃课,看我回去不告诉秦主任的。” “别别别,”南岸笑着连连摆手,“您老手下留情,回头请您喝酒。” 胡承义拿指头点他:“敢耍赖我住你家去啊。” 南岸若有若无地瞟了苏祠一眼,憋笑:“嗯呢。” 尽管来,不吓到倒着爬出去我跟你姓。 南岸和苏祠之间的关系,只在亲近的小范围内才有流传,苏祠自是不会到处去说,南岸出于某种心思,也不想让外界对他的看法,固定成“苏天师的弟弟”。 临时封起来的隔离室,就是那个出事的寝室,里头原本住了8个孩子,现在还剩下6个,以及一位被“传染”的老师。 这就是不专业的做法,胡承义脸色不好看,他们现在还不知道,那个作乱的鬼怪究竟是什么,症状的传染又是否只有触摸一种媒介。 把两种受害者隔离在同一间房,是极不妥当的。 但他也没多说,这个福利院条件实在穷酸老旧,或许也腾不出更多的隔离间了。 胡承义进去之前,没忘了先请示一下苏祠。 “苏老板?” “你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苏祠摆摆手,“我只是跟着看看。” 寝室十分狭小,光线也很暗,两边放着高低床,长而窄的过道尽头,则是只有两个成人脑袋那么大小的窗户。 胡承义先去查看了那位老师的情况,他身上出现了孩子没有的絮状物,这或许是破局的关键。 苏祠不想打扰他,便去看其他几个孩子。 案件记录中没有错,那些孩子就好像睡着了一样,准确的说,像是陷入了梦魇,但他们神情却并不惊恐,反倒十分舒展,似乎在梦里很幸福。 而那个失踪以后回来的孩子,过多的水汽已经在他身上聚成液滴,连皮肤都被泡得微微涨起来,像某种两栖动物。 苏祠闭上眼,凌空画一个符,片刻之后,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低头想去摸那孩子的脸。 “哥哥小心!” 南岸一把拉住苏祠:“触碰会传染的。” “不会,”苏祠给他看自己的手,上面覆盖了薄薄一层浅银色光晕,“我会小心。” 南岸咬唇:“可你现在的身体……” 苏祠摇摇头,半蹲下去,手轻轻放在孩子的头顶。 那种蛇一样会攀爬的水雾又出现了,故技重施,想要缠绕到苏祠手上,可在碰到那层雾一般的银光后,却好像被烫了一下,嗖地缩了回去。 苏祠站起身:“你们先出去。” “啊?”胡承义刚准备动手试试驱邪,摸不着头脑地停了下来。 “我知道这是什么了,”苏祠说,“胡承义,你去西城区大槐树下,带阴金系法器,待日正时,我会破坏那鬼怪的巢穴,你凝神看着,将它捉住。” “巢穴?”胡承义挠挠后脑勺,“您跟我一起去?还是就在这?” 苏祠看了他一眼:“我在这里。” 胡承义也意识到自己问了傻话,苏祠若也去那怪物可能逃出来的地方等着,还吩咐他做什么。 苏祠又指指南岸:“你与他一起去。” “……不要,”南岸急了,“我哪儿都不去,我要跟你在这。” 胡承义一把抓住他的后脖领子:“怎么还娘们唧唧的,老板怎么吩咐咱怎么干,你知道要干嘛么你就在这。” 苏祠的眼神有些严厉,南岸对上他的视线,像被训斥了的小狗一样突然蔫了,很不情愿道:“那抓住鬼东西之后,我再回来找你。” 房间里的人终于清空了,苏祠眼神有些沉,他去把门关上,想了想,又找到一块挡板,把小小的窗子也挡了起来。 虽然超管局已经对福利院进行过清场,连院长都被带走了,可还是小心一些为妙。 这东西的力量,可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寝室中陷入一片黑暗,苏祠双臂展开,隐约的银光在他指尖缠绕,他很好地控制着那股力量,将光束聚成一支笔的形状,在空气中细致地勾勒起来。 光线似乎变成了实体,苏祠每画过一笔,那一抹光便老老实实地停留在轨迹上,片刻之间,繁杂的法阵已初现端倪。 房间中的水汽静悄悄地更浓了,现在,连墙壁上都开始滴下一缕缕水渍,围绕着苏祠身边,甚至开始下一场小型的“雨”。 突然之间,那个一直抱膝而坐、整个身体蜷缩起来的老师,睁开了眼睛。 瞳孔幽绿,如同暗夜中的鬼火。 苏祠站得笔直,一寸一寸地,拔出了松泠。 他感觉得果然没有错。 从金融大厦的龙蛇、许芊葳家小区里的□□鬼,到桂溪的鬼蜮列车,再到如今这个,专门饲养绝望来吃的“欢喜蝉”。 这些没眼色的鬼怪背后,都站着同一个,有着他极为熟悉的气息的背影。 那些与他父母相关的,不知是被漫长的时间还是人为侵蚀的记忆,还有当年无声湮灭的线索,他都要一点一点地,全部找回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第十六章 老师眨眨眼,眼中那种幽异的绿色消失了。 他现在看起来是个模样普通的男人,但全身浮肿,面目扭曲,连皮肤都绷得透亮,身上破破烂烂的作战服上满是鲜血,阴狠地注视着面无表情的苏祠。 “苏天师,”男人的声音充满怨毒,“你为什么,还不来救我?” “我好痛,痛得快要死了。” “我那么信任你,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你,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 “雨曦刚刚怀孕,我就要当爸爸了……我不想死,为什么死的人是我!” 苏祠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他的脸色,似乎变得苍白了一点。 仿佛打开记忆深处的一扇门,相关的回忆如同潮水般涌出来。 那是苏祠还在学校的时候,曾经辅助执行部完成的一个任务。 任务地点在某处深海,卫星在海底探测到一处秘境,里面蕴藏着极为强大而阴寒的能量。 执行部派出了两位a级专员,是一对夫妻,可临行之前,妻子查出有孕,出于保护原则,临时需要换人。 当时苏祠虽然还没有进入实习期,可因为强大的力量评级,以及优异的在校成绩,很早就被局里注意到,也出过不少辅助任务,只是还很少接触到a级以上。 那是他作为主力专员,接到的第一个a级任务。 然而,海底秘境远比预计中更加危险,苏祠和那位专员在海底失散了,分别掉入不同的鬼蜮,鬼怪们把火力更多地集中在了经验老到的专员身上,等苏祠破除障碍赶到时,那位专员已经被鬼气彻底侵染,神智完全丧失。 两位任务者之间爆发了计划外的战斗,苏祠尝试过唤醒,可为时已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身上鬼气爆发,死在自己面前。 专员在死前短暂恢复了神智,苏祠回忆起他的眼神,那双眼睛如此深刻,在多年后的现在,也鲜明得宛若眼前。 他郑重地拜托苏祠,有可能的话,帮忙照顾一下他的妻子,如果她不想留下未出世的孩子,也不要让别人阻拦她。 …… “你为什么不能早点来,”男人站起来,一步一步逼近苏祠,“如果你早来十分钟,不、哪怕五分钟,就可以救下我了。” “我们是互相交付后背的队友,你就让我一个人……面对暴走的鬼怪吗?” “在我在绝望和窒息之中,泯灭最后的人性时,你又在哪里?” “了不起的苏天师,苏总队!何必在意一个炮灰的性命,是不是?” 他毫无阻碍地穿过悬浮在半空中的银色法阵,湿漉漉的手就要握到苏祠的手腕上来。 “苏祠,”即将碰到时,男人的脸色又转为哀戚,“求你,救救我——” 苏祠面容如同被冰封住,他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剑柄,垂在身侧,一动不动,就在对方的脸上几乎流露出狂喜时,突然,“锵——”的一声。 寒刃瞬息出鞘,狭长的松泠飞舞而出,没有任何花俏,在两人身旁绕过圆弧,从那人背后,直直穿胸而出! “……”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男人一震,在此时才反应过来,艰难地低下头。 他胸前冒出短短一截银光闪闪的剑尖,却没有流出一滴血液,相反,那些附着在体表、连衣服都湿透了都浓稠的液体,却从受伤的地方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迅速干燥起来。 松泠无声后退,抽身回到苏祠手上,安静地散发着淡淡的银光,将阴暗的室内照亮了一小块。 可是,房里的潮气却没有随着男人恢复正常而消失,反倒是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猛然间暴涨起来。 那些浓到快要液化的气雾围绕着中央的苏祠,飞快旋转,几乎形成一个漩涡,而苏祠只是静止不动,一手按剑,任由被模拟出的回忆纷至沓来。 是诛杀的第一个“鬼侍”。那是个曾经热爱生活、品学兼优的姑娘,与恶鬼交换,是为了救多年相依为命、病重垂危的母亲。 超管局抓到她时,恶鬼的怨气已将她完全侵蚀,她在暗夜中埋伏,献祭给恶魔七个无辜的路人; 是记忆中曾破除鬼障的山村。那是个与世隔绝的落后地方,不通水电,村民穷得盖不起砖房,恶鬼在无声无息间将整个村子屠杀殆尽,只为炼化戾气,扎根阳世,不入幽冥。 苏祠最后超度那只鬼,她尖笑着双目流出血泪,说二十年来,38条婴儿的性命,5个终不得魂归故里的怨灵,杀身之仇,自当以血还之; 是迷途找不到归路的魂魄——索命者为骨肉至亲、逞凶者逍遥法外安享太平、生命结束在尚未盛开的年华,这些魂魄充满怨恨,却无足够的力量化为恶鬼,他们生前的冤屈,在死后也无法抚平。 还有…… 苏祠闭着眼,纹风不动的面容终于出现一点裂痕。 他还看到了,在噩梦中一次次循环、却永远无法救下的双亲。 在污浊的鲜血与憧憧冤魂铺就的地狱里,那个站在血海中央的男人,身上缚着漆黑中带有点点银芒的锁链,长发披散,他穿过悠远褪色的记忆与漫长的时间,向此时的苏祠抬起头。 幽绿色的眼睛、惨白如同积雪的皮肤、滴血一般鲜红的唇。 “好久不见,”极其强大的威势从男人身上升腾而起,森森鬼气在他手中如同听话的灵蛇,他把玩着,露出妖异的笑容,“等着我。” …… 苏祠猛然睁开眼,可浓郁的银色还未染尽他的瞳孔,耳边便传来一声极惊恐的惨叫。 苏祠有意放任欢喜蝉侵入他的意识,构建出一幕幕曾经感到绝望的瞬间,不是他拿这个鬼没办法,而是要诱其深入,好找回某些缺失的重要记忆。 可是现在,他的计划似乎被那只幕后的神秘厉鬼注意到了,对方果断出手,直接便要击杀面前的欢喜蝉,一丝情面不留! 周身层层叠叠的幻境像积雪遇到烈阳般骤然崩溃,悬浮在空气中的绝望失去培育的土壤,只稍稍坚持片刻,就像被打碎的玻璃一样,崩碎到连渣都不剩。 苏祠瞳孔骤缩,咬破指尖,迅捷如电地点入先前所画符阵当中,那符阵一时之间光芒大盛,像一只在捕猎时由极静转向极动的猎豹,大张开利齿,朝一击即退的神秘力量猛咬过去! 有那么千分之一秒,苏祠的头脑陷入一片空白的恍惚,他操纵着符阵,分明能够感觉到,在神秘力量彻底消失的一瞬间,他成功撕咬下来一块极细微的能量。 “……真不乖。” 叹息一般的声音像是幻觉,尾音飘飘荡荡在渺远的空气之中,转瞬便消失了,而在同时被击碎的符阵中央,有一滴翠绿色的血,凭空掉了下来。 苏祠摸出一张画好的符纸,赶在血滴落地之前,飞快地朝它一点。 符纸变成一只小小的玉瓶,完好无损地将那滴翠绿的血装了进去。 玉瓶飞回到苏祠手中,他仔细地端详,玉质细腻的小瓶中,鲜血如同活物,不断地冲撞、飞舞,好像想逃脱囚笼的束缚。 苏祠又加了一道封印,准备把血拿回总部去,给研究人员看看。 他现在可以确定,自己的失忆绝不是巧合,之前昌都鬼潮之中,落在他身上的诅咒,显然是有特殊的目的。 这一切的一切,恐怕就指向近来一系列事件中,那只隐藏在幕后的神秘厉鬼。 可他记忆中究竟有什么,需要被如此费尽心机地祛除呢? 苏祠想着,随手结了印,欢喜蝉已死,在他的驱散下,郁结在宿舍中的鬼气很快就都消失了。 那位老师倒在地上,仍在昏迷之中。 其他孩子们的脸色倒是好了许多,只有之前失踪过的那个,仍是脸色青白,身上瑟瑟发抖。 他们经历过鬼上身,阳气自然弱些,不过,只要好好休养几天,多吃些补血补气的食物,也就养回来了。 只是,还有两个失踪的孩子呢?他们去哪儿了? 苏祠打开宿舍门,外面还留着几个超管局的人,他简单交代了情况,才想起来被自己打发到西城区去的南岸和胡承义。 原本是想利用阵法,在这里捉住欢喜蝉藏在孩子身上的分身,把真身逼出老巢,也好检查老巢那边有没有更多受害者。 可是现在,那幕后的鬼一出手,不由分说便将欢喜蝉打了个形神俱灭,留在巢穴的真身自然也就消散了。 苏祠想着,给南岸打了个电话。 “喂,哥哥,”南岸接得超快,“我们到西城区啦。” 苏祠:“那边有什么异常吗?” “没看出来啊,”南岸的声音听起来正在认真搜索,“今天大晴天,这边阳光普照的,老树周边也没有新鬼的痕迹,我们再等等到日正?” 日正就是一天中的正午,十二点整,苏祠看看表,才刚刚十一点二十。 “你们等等我,”苏祠说,“出了点意外,欢喜蝉已经死了,我过去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能找到它的老巢。” “欢喜蝉!??” 南岸的声音却猛然拔高了:“哥哥,你没事吗?你现在怎么样??刚才怎么不说这妖物是欢喜蝉……不行,你别动,我立刻去找你!” “?” 苏祠迷惑地看了下手机,南岸没有挂断,他能听到他已经在万分火急地要车准备往回赶,好像骑士要去拯救一个快被恶龙抓走的柔弱公主。 “不用,”苏祠很清晰地说,“我没有任何事,别浪费时间,等我过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第十七章 苏祠把神秘厉鬼掉落的血装好,让留在现场的专员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送去西城区。 那些被鬼怪掳走的生人或者魂魄,但凡鬼怪消散,他们非但不能获得自由,如果没有及时得救的话,很可能会在鬼怪的巢穴中,被吸尽阳气而死。 现在时间很紧。 超管局的专车可以亮警灯、走专用车道,风驰电掣般把苏祠送到现场。 南岸早就翘首以盼,一见车停稳,就飞快窜了过来。 “哥哥,真的没有事吗?” 南岸大惊小怪地把苏祠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受伤,也没有被鬼气侵染,终于仿佛松了口气。 “太好了——哥哥,你怎么能一个人留下对付那种幻术类鬼怪?不是答应过校长吗,遇到那种鬼怪,至少得有一个辅助人员在身边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祠敷衍了两句,心中却记下了这件事。 他在失去记忆之前,对“幻术类鬼怪”存在软肋? 可刚才在经历幻阵的时候,虽然心神稍有波动,却并无应付不来的力不从心。 苏祠想,他的记忆之中,果然有很特殊的东西。 “不过,今天真是闷热,”南岸没有多说,只看了眼手机,“天气预报说晚上会有特大雷雨呢。” “那我们要动作快些了。” 眼下救人要紧,苏祠暂时放下记忆的事,来到大槐树旁边,把手放上树干。 槐树又叫鬼树,阴气极盛,却对人体无害。 是自然界木属性的生物之中,最适合与阴阳沟通的存在,尤其是这种上了年代的老槐树。 有这样一棵老槐树镇守在城市中,虽然没有什么攻击效果,但加上超管局在周围布下的阵法,凡是有等级较高的鬼怪在附近活动,多多少少都会留下痕迹。 “我们检查了附近的阵法,没有被新的鬼怪惊动过。” 胡承义这时也赶过来,擦了一把汗,对苏祠汇报他们的工作。 “最近天特别热,连那些长居此地的阴灵都不怎么出来走动,老槐树周边阳气都被养盛了,”胡承义笑道,“苏总,您说这次作乱的是一只欢喜蝉吗?” 刚才南岸收到电话,胡承义也在旁边听着,只是刚听到苏祠说欢喜蝉已经伏法,就见南岸大惊失色,捂着手机跑到一边去了。 胡承义虽然有些好奇,但他从前私家侦探做久了,最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不过,这样看起来,南岸这小兔崽子,跟一总队长的关系,比他所知的更不同寻常啊。 苏祠点头:“是一只有五百年以上修为的蝉鬼。” 胡承义咋舌,五百年,那时候清军都还没入关,这老东西修行多年,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痴男怨女。 欢喜蝉是一种很特殊的鬼怪,以吞噬绝望为生,从这点来说,与食噩梦的梦貘有点像,可如果说梦貘是益兽,欢喜蝉便是板上钉钉的害虫。 因为人的绝望,是很有波动性的东西,有些人可能今天绝望得想死,喝一顿大酒睡下之后,第二天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而有的人可能天天笑容满面,内心却早已被绝望侵蚀出填不满的深渊。 而欢喜蝉需要的,是不掺一点欢乐、喜悦、希望这类积极向上的东西的,最为纯净的绝望。 想要得到这种最高端的食材,就必须以人体为培养皿,将绝望一点点“养”出来。 让受害者一遍遍经历最为绝望的瞬间,让时刻滋生的绝望一点点吞噬所有其他情绪,最后成为一具完美的空壳,里面装满欢喜蝉最喜欢的、盛放绝望的汁液。 在被吸食殆尽之后,就会变成一具听凭鬼主操控的、没有自我意识的干尸。 蝉这种生物,幼虫被埋在土壤里,可能要度过不见天日的十七年,才能得到羽化的机会。因为这种习性,在传统文化中,通常对蝉的意象,会赋予复活与永生的含义。 而欢喜蝉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正是因为它们以灭绝欢喜杀人,又以“干尸”的形态将人“复活”,让这些鬼侍孵化后代幼虫,从另一种意义上,也可以称之为“永生”。 这是一类相当难缠的鬼,胡承义刚刚紧急上内部网查了资料,看到这些内容,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话说回来,苏大老板眨眼之间,便使这样一只大鬼伏诛,而所谓“出了意外”的后果,居然是不小心把鬼形神俱灭了……难顶。 这得有多高深莫测的修为啊。 苏祠不知道胡承义这些丰富的内心戏,他触摸着百年老槐树粗糙的树干,将神识一点点沉了进去。 不是不信任胡承义他们,只是感触鬼气这种事,本来就和修为相关,修为越高,能感受到的细枝末节也就越多。 高明的术士其实就像外科医生,要习惯在复杂而精密的血肉神经之中,抽丝剥茧,找出最幽微的病因,再加以切除。 苏祠的神识蔓延过层层叠叠的复杂信息,就像一台超级计算机,庞杂的信息流被有条不紊地过筛,在围观了不计其数的东家鬼压床,西家鬼打墙之后,终于捕捉到了一点隐藏极深的痕迹。 是欢喜蝉! 苏祠睁开眼睛,右手仍放在树干上,左手却做牵引状用力,一点点地、从树干中被缓缓拔出一条蛛丝般纤细的鬼气。 胡承义瞪大眼睛:“真的有!” 他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刚才苏祠要再检查一遍的时候,胡承义还有些不以为然,他的修为虽然没有苏总高,但好歹也是第五总队三组组长,多年钻研信息提取技术,堂口还供奉着清风鬼主,在这方面还是极有信心的! 在苏祠过来之前,胡承义已经仔仔细细地把老槐上的“最新消息记录”翻了好几遍,愣是没翻出一点有用的鬼气。 话又说回来,这么细的鬼气,就算此时放在他面前,他灵感都断断续续的。 苏祠把鬼气系了个结,这种脱离鬼怪身上的微弱气息,大多已经没有灵智,比较容易掌控,指引方向时很好用。 鬼气结在苏祠掌中扭动了几下,见没什么逃出生天的机会,很快乖顺下来,苏祠在上面一点,柔软的鬼气顿时像被通了电,砰的一下拉得笔直,形成一个小小的箭头。 苏祠一手托着鬼气,就像托着三维指南针。 “跟我来。” 虽然只能指明大致方向,但已经是难得的线索,超管局专员们立刻进入状态,重新开始在仔细搜索。 胡承义蹭到苏祠身边,有些期期艾艾道:“苏总,您是怎么判断作乱的鬼怪是欢喜蝉的?唔,这种鬼怪一般不喜欢用小孩子的啊。” 这还是胡承义刚从内网搜到的信息,小孩子经历世事少,心思相对单纯,即使有过很惨烈的遭遇,但在人生初始时期,他们的生命之火与希望之火同样旺盛,非常难以打压消磨殆尽。 值得一提的是,与之相反,如果是幼年惨死的孩子,尤其是婴孩,却更容易化生成厉鬼,这种小鬼的恨意与怨气非常纯粹,杀伤力比普通成年鬼大很多。 苏祠看了他一眼。 “你资料没有看全,欢喜蝉不喜用未成年人做培养皿,但对于正在培育中的食物,他们是很好的养料。” 胡承义一愣,有种被学霸指出漏看知识点的错觉。 “想想孤儿院那个孩子,他身上并未结出白絮,而是在传播‘种子’,老师是在碰到他之后,才成为了新的培养皿。” 胡承义恍然大悟。 “老胡,就别在苏师兄面前卖弄了,”南岸笑道,“咱们内网里大多数鬼怪攻略,都是苏师兄梳理总结的呢。” 苏祠突然停下脚步:“到了。” 他们停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下。这种老楼在帝都已经不是很常见了,城市规划的脚步覆盖了大部分城区。 不过近年来,拆迁费用越来越高,政府开始倾向于“保留城市原始风貌”,便留下一批不幸运的“漏网之鱼”。 大凡年代久远的物件,通灵性都要比新东西强些,西城区之所以成为阴灵最爱来往之地,除了贪图那棵大槐树的阴气滋养,也有辖区内老物件众多的缘故。 其实,逗留阳间的大多数阴灵既无伤人之心,也没那能力,只是心中执念重些罢了。 对于这一类阴灵,超管局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算为地府缓解一点安置压力。 狭窄的街道里不时窜过速度飞快的外卖电瓶车,快递员们在路过时,看到一大群气质铁血、孔武有力的墨镜哥,为首的青年隐约还拿着一把长长的管制刀具……大家都忍不住心虚地放慢了一点速度。 “走走走,”胡承义跟在苏祠身后,跟那些组员招呼,“赶紧的,先进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拍□□电影呢。” 南岸赞同:“确实,我一直觉得,比起公务人员,咱局更像江湖帮派多一点。” “哎哟,这就咱局上了,”胡承义揽住南岸的肩膀,越了解苏祠的能力,越觉得跟在大佬身后,今天的任务没有一点紧张的必要,“你下学期要实习了吧,怎么样,五总有没有趣儿?要不要来跟哥玩?” 南岸脸上挂着笑,眼睛却像粘在前方苏祠的背影上,拒绝得毫不留情。 “哪怕为了我的审美观着想,我也更想去一总,每天看苏师兄的脸,而不是……” 他尾音轻轻,勾留地拐了个弯,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胡承义“嘿”一声,作势要踹小兔崽子的屁股,却被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拦住了。 苏祠看上去,明明根本没注意他们说什么,只是指了指前方破旧的防盗门,简洁吩咐道: “踹门。”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8、第十八章 胡承义非常听话又好用,不由分说就对着老旧的防盗门一个大脚,“轰隆”一声,铁门应声而倒,激起一片扬尘。 「这么简单粗暴?」他一边收脚一边想,「苏总看上去,明明是那种冷静优雅有素质的酷哥,勘察鬼巢破门什么的,难道不该随手一指举重若轻的吗?」 苏祠不知道,也不在意身后跟着的吐槽役,他一马当先,凌空托着小小的指南针,进了屋。 大家一进去,就知道这个地方找对了。 民居内,是与福利院的小宿舍如出一辙的阴冷潮湿——只是湿度要更高许多倍,墙壁上到处都是被水流冲刷出的灰黑色痕迹,在这个常年干燥的北方城市,居然长满了一片片霉菌。 屋子大概只有六十多平,空荡荡的,什么家具都没有,专员们一拥而入,根本不用费力寻找,就在主卧发现两个昏迷不醒的孩子。 “苏、苏总队,胡组长……” 专员的声音有些不稳,苏祠快步走过去,拥挤在主卧的专员给他挤开一条路。 与空无一物的客厅不同,主卧里拥挤得像是热带丛林,只是,取代那些生机勃勃的灌木藤蔓的,是无数狰狞可怖、长长的口器。 地板正中央,躺着两个面色惨白的孩子,密密麻麻的口器连接在他们身上,像是狭长透明的吸管,另一头延伸到天花板,上头竖着悬挂着裹得密不透风的蛹。 苏祠蹲下身,试了一下孩子的脉搏,发现还有一点微弱的呼吸。 虽然欢喜蝉已经死了,但他留下的这套培养系统,却不能贸然使用暴力破坏。 这一整套系统之中,从养料、土壤,到营养液、培养基,都是以生人的血肉精神做成,受害者们既被吸取着生命里,同时却也是因着微妙的平衡,才始终吊着一点生气。 一旦供应链被直接切断,所有人都会死。 胡承义忽然意识到自己大张着嘴,连忙闭上,他这些年也算见多识广,可层出不穷的妖物鬼怪,恶性程度总是能再创新高。 “苏总,我打电话叫医疗部的人来辅助?” 超管局的医疗部,除了负责治疗负伤的专员,其最大的一项业务,就是帮助各种事件中的普通人受害者恢复正常。 当然,必要的时候,也会帮助后勤部,兼职一些记忆清洗的工作。 “来不及了,”苏祠说,“他们的意识已经在里世界迷失,很快就会彻底消散——你们两个给我护法,我进去找。” “什么?”南岸下意识想要阻拦,“可是你正在停……” 他顿住了,苏祠转过头来看他,南岸突然记起,苏祠身体有恙,暂时停止任务这件事,按理说是等级很高的机密,不能轻易泄露。 “只是欢喜蝉死后留下的里世界,”苏祠说,“放心。” 这真是不公平。南岸想,他似乎与哥哥一同长大,最是亲近,但在这么多年以来,面对的层出不穷的危险中,他能得到的,最多也不过就是这样惜字如金的安抚,却没有哪怕一次,能够改变哥哥做下的决定。 他似乎就永远只能等在原地,焦急地祈祷哥哥不要受伤、很快回来。再为他的平安欣喜若狂,为他的伤痕忧心如焚。 然后,就又是下一次、下下次,永恒不变的轮回。 胡承义紧张地说:“好的好的,您快去快回,一定小心。” 苏祠点点头,席地而坐,左手并剑指点在眉心,右手捏着一张剪出来的小纸人,往空中一甩。 便见那纸人迎风而长,转眼间便化作身形颀长的青年,面目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见与苏祠极为相像。 胡承义咋舌:“苏总这纸扎真精巧啊,这要是大晚上放出去,别说监控摄像头,连像素低一点的单反都拍不出假来。” 南岸咬着嘴唇,这次却没有跟着附和,他定定地盯着双目紧闭,已经由纸人傀儡,潜入里世界的苏祠,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胡承义挠挠头:“你这么担心做什么,以苏总的实力,小小里世界根本不在话下嘛。” 南岸瞪他一眼:“你懂什么,大老粗。” 胡承义:“?” 这么感觉气氛有点怪怪地? 外面的热闹不提,苏祠意识一沉,已进入一处完全不同的世界。 从环境上看,他似乎在原地没动,还是那个破旧的房屋,还是满墙的青苔,只不过,满屋子的超管局专员不见了,房间里的两个孩子、数个悬挂在上的蛹也不见了。 除此之外,就是色彩上的变化,如果是在电影里,阳世的此处便是加了一层暖光滤镜,里世界的则打上了惨白的冷光。 所谓里世界,其实是处在阳间和阴间的夹缝里的,一个平行空间。 不像鬼蜮对施术者的要求极高,得有一定功力,才能塑造出一个自己制定规则的领域。 里世界有自己原本的规则,对于鬼怪来说,这里就像是歇脚的“客栈”,所有阴灵在这里,都能享受阴气滋养,削减阳气的不利影响。 鬼怪们想要控制生人,最常用的方法,就是将人拖入里世界。 在这里,虽然它们不像在鬼蜮中无所不能,但相对来说也在主场,里世界的阴气对鬼怪是大补,对生人却是侵害,此消彼长之下,鬼怪能发挥出的威力就更大了。 苏祠在整个屋子绕了一圈,发现一枚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生魂。 那是个面容陌生的成年人,苏祠猜想,是房中悬挂的“蛹”之一,便随手将之收入口袋,推门往外走去。 这一整间屋子,都是欢喜蝉在里世界这间“客栈”中,定下的房间,它将房间布置得与现实世界中一模一样。而房门之外,便与现实世界没有关系了。 门外是一片黑漆漆的虚空,苏祠一脚踏上去,如同踩进一池平静的水,水波纹一圈圈荡漾,摇摇晃晃地变幻出新的场景。 * 是一栋逼仄阴暗的写字楼,走廊的灯滋滋直闪,空气中弥漫着厕所的臭味,苏祠随手打开一扇门,门把手都几乎脱落下来,门上“宏强法律咨询中心”的牌子,八个黑字中,三个都爬满了锈点。 “那件骗保案的相关资料准备好了吗?” “怎么这么慢,让我们所有人都等着你一个?” “今天下班之前,把这份资料影印十五份,装订成册,明天会上要用。” “什么?到下班时间了?你看这里的人有人走吗,大家都在勤勤恳恳的工作,你好意思说这个?” “对了,八点先去西环帮我接下孩子,送到家再回来,然后赶紧的弄资料。” “你是什么眼神?这么大个人了,整天哭丧个脸摆给谁看呢。” “能干就干,不能干趁早给我滚。” 苏祠静静地站在门口,看见一个胖乎乎的身影站在小格子里,低着脑袋接受训斥,他对面是无数面目不清的鬼影,不断地发出刻薄的咒骂和嘲笑。 小格子里的办公桌上,除了堆积如山的文件之外,还有几个小小的相框,里面只有几个模糊得看不清脸的人影,脏污的黑水从相纸一角蔓延,已经浸透了90%,很快就要彻底泡烂。 站在桌前的人衣角也在滴水,手指神经质地揉搓着裤缝,空气中无形的潮水都在朝他的身体中涌去。 苏祠又拈出一个小纸人,默念了两句咒语,道了声:“去。” 小人带着闪闪的银光,欢欣地跃入生魂的身体里,浅淡的黑影就像被鸠占鹊巢的土匪踹了一脚似的,跌跌撞撞地掉出来,跌在地上摸不着头脑,满脸茫然。 苏祠拿起一个相框,手掌拂过,相框里腥臭的黑水不见了,重新恢复干爽鲜亮,里面是看上去很幸福的一家三口,小孩子朝镜头做鬼脸,逗得父母捧腹大笑。 苏祠拍拍生魂,把相框塞过去: “走,回家了。” * 空间变成夜幕下的城市,在狭窄崎岖的小巷里,路灯很暗,甚至照不清井盖,一辆电瓶车硌楞硌楞地飞快开过,不知在哪里卡了一下,猛然失去平衡,摇摇欲坠地倒下去,后座保温箱里的外卖撒了一地。 旧旧的背包被拉开一道大口子,露出白天正职工作时,没做完的文件一角。 外卖员摘下头盔,嘶嘶吸着凉气,掀起裤腿,露出被刮掉一大片皮的小腿,淋漓的鲜血里蹭满砂石颗粒。 她小口小口喘着气,把包抱进怀里兜着,用手机电筒照着找到甩出去的皮筋,把散乱的头发重新绑起来,明明已经在尽力忍着,可泪水还是大颗大颗地掉了出来。 天空开始下雨,那些雨水仿佛有强腐蚀性,除了外卖员身边的那小小一圈干燥,剩下的世界正一点一点被腐蚀殆尽,水汽飞快地向中心蔓延。 有人拍拍她的肩,让她向上看。 破旧的居民楼上,在一次次经过时愈来愈暗、愈来愈模糊的窗子,重新亮起暖黄的灯光,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窗前,虚弱而慈祥地向她招手。 * 场景又变成不断响起父母尖利谩骂的房间、变成起早贪黑但总做不出成果的实验室、变成被诈骗犯卷走一辈子身家的孤寡老人、变成被酒驾的汽车撞飞的无辜孩子、变成充满消毒水味的冰冷的医院走廊、变成夺走一切的熊熊烈火…… 在各种各样泥沼一般的绝望里,一个个被折磨得渐趋黯淡、几乎透明的魂魄,都突然被拍了拍肩。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9、第十九章 人其实总是,只怀揣着那么一点美好的甜味,就能继续坚强地活下去。 苏祠摸摸口袋,这任务比他预计的还要简单,只需要唤醒那些生魂被消磨的记忆,再用纸傀儡略施障眼法,便能将他们全都收回来。 欢喜蝉老巢中的十八只蛹,已经全部找齐,接下来,就剩下那两个福利院的小孩子了。 作为“养料”,孩子们被拉入了里世界最深的地方,苏祠又往深处走了许久,才终于豁然开朗。 他看着眼前的青山绿水、阳光明媚,一时间有些晃神。 刚刚经历过十八个成年人的绝望,都是逼仄而压抑的环境——环境能够最大程度放大人的不良情绪,这是毫无疑问的。 等等,帝都附近,有这样的景色吗? “……让你跪下,你敢违抗我?” 殴打和求饶的声音从树丛后面传来,苏祠眉头微皱,拨开茂盛的枝叶走了过去。 他马上看到那两个孩子,他们居然在一起,两人穿着短裤短袖,身上露出的地方都是青紫,连脸上都像是开了染坊,看上去惨不忍睹。 一股怒火窜上来,他们都还没到十岁! 一个身量应当是少年的男生背对着苏祠,和两个幼小的孩子比起来,他简直人高马大。 男生一脚踹在一个孩子心口,那小孩连叫都没叫出来,躺在地上直咳嗽。 苏祠神情冰冷,抬手便要施法,可时他惊讶地发现,不同于之前成年人们的场景中,自己能轻松地进行干扰,眼下,他的力量却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封印住了。 要破除封印不难,可是……需要时间。 “男男呢?”男生厉声问道,“那小妮子藏到哪儿去了?” 没被踹的小孩瑟缩在一边,窃窃道:“她、她被领养走——啊!” 话没说完,他也发出一声被压低的惨叫,男生一脚踩在他手上,甚至用力碾了几下。 “你们以为能逃离我吗,”男生的声音中带有一种得意的恫吓,“那小妮子,以为逃离桂溪就没事了?想得美……” 正集中精力破除封印的苏祠神色一动。 桂溪? 桂溪只是个县级市,偏远又贫穷,当地几乎没有支柱产业,人口流失严重。 就这么个小地方,先是出现a级鬼蜮,现在,连欢喜蝉重点选择的养料也与之相关…… 这会是巧合吗? “你们多久没上供了,”男生还在趾高气扬地威逼,“竟敢偷懒这么久,想死吗?” “不是、不是,”咳嗽的孩子好容易喘匀气,哭着哀求道,“力哥,阿宝死了……他真的死了!求求你,能不能放过我们,爸爸妈妈回来如果看不到我,他们会伤心——” 被称作力哥的男生蹲下来,用力捏捏孩子的脸:“说他娘什么屁话,你爹妈早不要你了,那疯老婆子一死,明天你就得跟这小子一起住学校孤儿院。” 孩子脸色一白,哭得更凶了。 “所以,”对方很惬意地掐住小孩的脖子,一边用力,一边威胁道,“你们只能跟着我。副本对儿童的难度会有降低,没那么容易死——再不乖乖去‘淘金’来,老子倒有的是法子弄死你们,懂吗?” “……” 那小孩被掐得直翻白眼,另一个怕得抖得更厉害了,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扑上去掰着男生的手哀求:“知道了,知道了力哥,饶、饶命,你、你要掐死他了……!” 男生还想逞凶:“滚一边——” 这次,他这一脚没能踹出去,一直骨节温润的手捏住他的脚踝,用力一掀,男生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就感到一股让他生不如死的疼痛,大腿根被生生掰断了似的,整个人像垃圾一样被抡了出去。 苏祠冷冷地看那鬼气凝成的人一眼,确认过他的面孔,便微一震袖,将之彻底击碎。 被掐脖子的小孩几乎昏迷过去,另一个居然也没跑,手忙脚乱地拍着他的胸口,苏祠回过头,见那小孩看到自己更吓得要死,脚下一停,试图调动脸上的肌肉,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他其实好些年没有笑过——但感谢这次失忆,在虚假情绪最上头时,对着唐晏楼突破了自我,现在想再笑起来,就没有那么艰难了。 苏祠自己都不知道,他笑起来时会有酒窝,整个人冷厉的气质一下就淡了,那个快抖成鹌鹑的小孩,顿时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苏祠想了想,半跪下去,尽量和小孩视线平齐。 “别怕,你们永远都不会再看到他了。” 小孩看着他,像快要淹死的人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拼命点亮希望的光:“哥、哥哥,你是来救我们的神仙吗?” 苏祠摇摇头,正要说话,脑中却突然好像被针刺了一下,闪回过一个辨认不清的画面。 【“神仙哥哥,”似乎是一个满脸泥污的、脏兮兮的小孩,“你是来救我的吗?”】 记忆在牢固的囚笼中呼之欲出,可只泄露出来这么一丁点儿,便又吝啬地严丝合缝起来,苏祠努力去抓,却什么都没抓到。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定定神,摸上两个孩子的发顶。 “对,”苏祠说,“我来带你们回家。” 小孩小声说:“可是,我爸爸妈妈早就去世了。” 苏祠温柔地告诉他:“是一个让你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全新的家。” *** 超管局总部大楼里,一阵鸡飞狗跳。 传说中的苏总队好久不出现,一出现便气势汹汹,先去医疗部扔下十八个生魂,和包得密密实实、得下大力气分解的蛹,接着把三个昏迷不醒的孩子扔去“后备人才教育”办公室,最后风卷残云地奔去审判部监审室,一言不发地闯了进去。 “哎苏队,苏队!”审判部监审秘书咬着手帕在外面锤门,“别冲动,别冲动,你让我进去,私自接见未审定的犯人是违反《条例》的!” 南岸紧跟在后面赶到,拍拍监审秘书,让他不必白费力气了。 “苏师兄来的路上说,就当他在桂溪失手把那只淘金伥捏死了,随便贵司记过。” 监审秘书:“……” 秘书简直欲哭无泪:“这这、这不符合程序啊……苏队大好前程,何必跟一个小鬼置气,原本他也不可能活着走出审判庭……” “但他也可能作为样本案例被留下来,不是吗?”南岸耸耸肩,“即使余生失去自由,可能在内部监狱好好待着,有吃有喝,定时放风,感觉还挺滋润的?” 秘书:“……” 他虚弱地想要嘤嘤嘤,说再怎么这也算违纪,得上报给审判部长、执行部长、后勤部长……保不准还得往局长那里报。 南岸巍然不动,和颜悦色:“请便。” 秘书秀才遇上兵,嘤嘤嘤地跑走了,差点撞上也哼哧哼哧赶来的胡承义。 “哎呀,”胡承义两眼放光,猥琐地冲南岸竖起大拇指,“苏老大是这个呀。” 里世界发生了什么,在回来的路上,苏祠都简单地给他们介绍过。 幸福福利院那两个——不,加上被欢喜蝉刻意放回去播种的那个,那三个孩子,都不是帝都本地人,他们几天前在长途汽车站被民|警救下,没有身份证明,一问三不知,只是暂时被移交到了幸福福利院。 根据苏祠掌握的线索,他们都是桂溪人。 桂溪多山,十万大山中有不知道多少贫穷落后的村庄,年轻人能跑的都跑了,只留下一群老弱病残。 附近十几个村和几个小镇共用一所学校,同时兼具孤儿院的资格,收留了几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那三个孩子,还有一个叫“男男”的小女孩,都是学校的学生,其中“男男”和把苏祠当做神仙的“阿青”都是孤儿,另外两个孩子叫做平安和永安,是一对兄弟,父母说是进城务工,多年不见踪影,只留下他们和患有精神疾病的奶奶。 这些孩子在学校,是弱势群体中的弱势群体。 那个淘金伥陈贵,现年十七岁,在县里上到高中,因为实在劣迹斑斑被学校劝退,回到镇子上游手好闲。 偶然被卷入鬼蜮后,陈贵发现这个刺激的“游戏”,可以得到意想不到的好处,很快开始淘金,并诱拐附近的学生,威逼利诱他们参与游戏,给自己上供。 在阿青他们四个之前,陈贵已经不知道暗中害死了多少孩子——反正都是些没人管的野孩子,父母未必记得他们的存在,也没人为他们伸冤。 “呸,”胡承义听到这里,当即啐道,“这个畜生,他还敢用‘上供’,一个伥鬼,真当自己是仙家。” 阿青他们三个小孩子算是能耐,被陈贵逼得急了,又实在不敢再进鬼蜮,前几天随便混上一辆火车,逃到了帝都。 陈贵发觉之后,便去车站追赶,偏巧赶上了鬼蜮开启,被卷入其中,还碰上了前来支援的苏祠。 也算是报应不爽。 监审室里传来拳拳到肉的殴打声,胡承义侧耳倾听,表情又怪又爽。 “没想到苏老大是这个风格,嗯,人不可貌相啊。” 南岸没理他,他正埋头给对外协调部的内勤发消息。 对外协调部和后勤部的职能有些相像,只是服务对象不同。 唐晏楼领衔的后勤部,主要是给执行部专员提供帮助和善后服务,而对外协调部,则主要负责被牵涉进鬼怪事件的普通人员后续安置。 比如说这一次,那些欢喜蝉老巢中救出来的“培养皿”们。 他们所遭遇的绝望,相对来说虽然平常,但能被欢喜蝉盯上,也是累积到了很深的程度。 这其中牵涉到的违法乱纪、坑蒙拐骗、霸凌暴力、医疗纠纷……等林林总总,都要报给相关部门登记,苏祠让南岸稍后编辑一份报告,申请有司彻查整顿。 超管局提出这种要求的时候,就说明某个领域的怨念,已经累积到了不得不整治的地步,经过对外协调部的研究整理,有关部门会尽量做有针对性的改善。 监审室内,苏祠掐着奄奄一息的陈贵的脖子,手指缓缓用力。 厚重的铁门突然被破开了,秦芮部长夺门而入:“等等,苏祠,未经审判你不能——” 苏祠眨了下眼睛,两根手指一错,“咔哒”一声。 “抱歉,长官,”他淡淡地说,“我执行任务失责,愿意接受处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0、第二十章 “你太冲动了,”秦芮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他本来就是你抓来的,总不可能有好下场,只不过还没有排到审判。” 他们正坐在局长办公室里,这是一间进深很深的房间,整体呈长条状,两边都是层层叠叠的、装满了书的书架,最末端是一个高台,上面分门别类摆着些不同的法器,还有一张非常宽大的办公桌。 局长暂时不在,苏祠和秦芮坐在小沙发上等着。 执行部长翻看着手中厚厚的材料,嘴上喋喋不休地数落。 “杀也就杀了,我们能怎么样,还能真把你开除不成?唉,你小子是不是算准了,本来也要让你休息一段时间,这停职倒是名正言顺。” 苏祠坐在那,姿态乖巧,低头挨训,没有一点悔过之色。 “只是你打散他的魂魄做什么,不至于吧,留着万一今后有用呢?” “虽然我认为他罪有应得,”苏祠说,“但陈贵的魂魄,不是我打散的。” 他终于说话了,秦芮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口气,紧接着,这口气就又高高提起来。 “什么意思,不是你?” 苏祠:“我只来得及……咳,我是说,我只是不小心捏断了他的喉骨,但在他气息断绝之前,就有某个法阵突然启动,把他的魂魄传送走了。” “你确定,是法阵?” 苏祠想了想,点头。 “有一丝法阵的波动,虽然微弱,但我不会认错。那个法阵应当是很早以前,就深深地埋进陈贵的魂魄,满足条件就可以触发。” 秦芮咬牙:“你怎么不早说?” “……我想说的,”苏祠很无辜,“您没有给我机会。” 秦芮:“……” 苏祠:“不过,我对于布下这个法阵的人……鬼,有些猜想。” 他拿出那个装着翠绿色血液的玉质小瓶,给秦芮看。 “最近几起比较大的事件里,我都有感受到相似的气息,那些明面上作案的鬼怪或妖物,背后应该都有同一个指使者。” 秦芮脸色凝重起来:“我看了你之前的报告……” 这时候,局长办公室的门发出一声雄浑的狮吼,音量震耳欲聋,秦芮手一抖,连忙捏紧苏祠递给她的小瓶。 “您就不能换个门铃吗!再说进自己的办公室按什么门铃啊!” 气质高雅的女人两条眉毛都要倒竖起来,对刚进门的白胡子老头怒目而视。 老头——局长——当今狮吼天师掌门人林耀,摇头晃脑道:“换什么换,多么悦耳的声音,多么阳刚的享受,你居然不懂得欣赏它的美,真是没品。” 秦芮深吸一口气,强压住以上犯上的冲动,头更痛了。 苏祠站起来,老实叫道:“局长好。” “叫伯伯嘛,叫伯伯,”林局笑眯眯地走过来,想摸摸苏祠的头,没够着,转而拍了拍他的肩,“小祠又长高了,可真是俊,有我当年的风范。” 秦芮没好气道:“苏祠长得像苏师兄,自然俊,和你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哎呀小师妹,这么多年了,你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品味。” 林局往办公桌后面一坐,顿时,有两条长长的藤蔓从天花板垂下来,轻柔地落在林局肩颈,给他按摩起来。 “小祠啊,”林局接过秦芮手里的材料,和蔼道,“听说你杀了一个淘金伥?” 苏祠点头。不等他说话,林局就扔下材料,一拍桌子:“杀得好嘛,老子早就看审判部那些书呆子不顺眼,走流程,走个屁的流程,你帮他们省事了,他们是不是得谢谢你。” 苏祠:“……嗯。” 秦芮翻了个白眼,没有继续怼这个不着调的局长,直接把苏祠的小玉瓶递给他。 “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了,”秦芮神情严肃,“你看看这个。我从上面感受到了……祂的气息。” 林局一挑眉,把小瓶接过来,谨慎地没有打开盖子,仔细端详着又在里面横冲直撞的血液。 他又施了几个复杂的法诀,将鼻子凑近去,打开一条小缝闻了闻。 “是祂,”林局很快斩钉截铁地确定了,“这股难闻的血腥味,只有这个家伙能让我恶心。” 苏祠有些茫然,这两个人表现得对幕后的鬼怪太熟悉了,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也该这么熟悉。 或许,现在是一个表明自己失忆情况的好机会? 秦芮一瞬间握紧了拳,她转向苏祠,双手抓住他的肩,很用力,用力到苏祠甚至感到疼痛。 “这件事情很大,你不要急,我先——让晏楼最晚明早就位,还有局里现在所有副部及以上领导,我们先开个小会。然后……然后我们还要尽快召开全国宗门代表大会,今天是——” 林局插嘴:“7月8号星期五。” 秦芮:“对,7月8号而已,距离今年阴历七月十四还有一个半月时间,我们有足够时间筹备。再说,鬼王的异动,也未必就是能真身出世的征兆。” 鬼王? 苏祠一愣,他觉得,虽然秦芮嘴上说着叫他别急,但还是她自己看起来比较急。 不过,唐晏楼要回来了? 苏祠想了想,又把说明自己失忆情况的话头吞回了肚子。 这件事,当然也得告诉唐晏楼知道——明明以他们的关系,应该最先告诉唐晏楼才对,在深港时他竟然没有想到。 可这定然会带来长篇大论的解释与叙述,和写书面报告可不一样,苏祠社恐的本能又蠢蠢欲动,想到就犯怵。 反正跟唐晏楼,他是一定要亲自说的——不如等他回京,再一起告诉所有人知道。 “今年阴气流动确实有些不同寻常,”林局说,“从年初开始,各地偷渡到阳界的鬼魂就在不断增多,世界屏障好像也变薄了,好多原本没有阴阳眼的普通人都报案说见了鬼,我们与相关部门的阴差联系过,他们不肯多说,但鬼界肯定是出了些问题。” “这些事急不得,都得慢慢解决。至于你……”林局的声音中,油腔滑调消失了很多,他斟酌地打量苏祠,“秦芮之前有跟你说,最近最好不要再出任务了,是不是?” 苏祠默默点头。 “那正好,”林局大手一挥,“虽然我个人很赞同你啦,但你违反了《条例》,如果什么事都没有,二总那些人又要吵着说我偏心,对外就说暂时停职反省吧。” 苏祠:“好。” 秦芮叹口气:“你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毕业这么多年,一次年假都没休过吧。” “休什么年假啊,年轻人,就是要能拼善赢嘛,”林局抢过话头,正事说完,满脸又堆叠起笑容来,“小苏啊,我有一个好建议,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去学院带两天课吧?” 秦芮怒道:“你又要拉人头。” “怎么是拉人头嘛,那么难听,”林局撇嘴,“这明明是组织交付的重要任务,是培育未来花朵的光荣使命!不要因为你自己不喜欢教书育人就贬低这个崇高的职业……” 秦芮:“你就是因为入学季快到了,又想用小祠的脸打招生广告吧。” “那不是,物尽其用,作为学院重金培养的优秀人才,在恰当的时候回馈一下母校怎么了,怎么了!” “而且,今年驻外国际术法交流与合作司打出了重量级的牌,我见过一次,那小子帅得,老子看了都迷糊……我们可不能输啊!” 林局痛心疾首:“本来现在人才就不多,那些国际合作学校还想跟我们抢人!真不知道留学有什么好的,那些洋鬼子的玩意儿,啧啧啧,现在的小年轻,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不固步自封挺好的,”秦芮习惯性地唱了一句反调,却也看着苏祠,话锋一转,“那,那就还是辛苦一下你吧,这是组织交代的光荣任务,要好好给学弟学妹们做个榜样啊。” 苏祠:“……好的。” 他倒是无所谓,闲着也是闲着,不能做任务,去教教书也不是不行。 反正在超管学院,教师的身份与普通学校不大相同,他如果是担任实战带队老师,一整节课不说话也没什么的。 况且,苏祠想想自己最近的几次任务,发现传授知识这种单向输出,还是比与人交流容易些。 “好!”林局很振奋,“不管他们从哪里找到那么个明星似的华裔做招牌,我们小苏是绝不会输的!” 秦芮:“不过你要注意,在这段时间,你的执法权被暂时封存,在外面要收敛一点,不要随便杀人杀鬼。” 苏祠点点头。 我原本是什么杀人魔的形象吗? “去吧,”林局说,“我和小秦再聊聊别的事,你好好休息,明天开完小会,就尽早去昆仑报道。” 苏祠离开局长办公室,给南岸打了个电话,对方还陷在对外协调部的一堆琐事里,暂时脱不开身。 苏祠又有些困倦,便决定把车留给南岸,自己打车先回去。 门口刚好停着一辆出租车,有乘客下来,走进超管局大院,苏祠很顺利地接上去,躬身坐进后座。 “乘客您好,请问去哪里?” 苏祠回忆了一下:“海金区滨州南路25号。” 出租车很平稳地启动,很快驶入闹市,苏祠靠在柔软的后座上,努力让自己不要在车上就睡过去,放松心神看着窗外。 前面的商场好像正在举行活动,大幅的精修海报挂满了广场,那男明星看起来有些眼熟,苏祠在经过时想起来,这好像是唐女士最近喜欢的那个明星,应该是叫林涧溯。 “等一下,”苏祠突然想到,在这里说不定可以为唐女士要到她想要的签名,“麻烦停这里稍等片刻,计价器开着就好。” 司机却好像没有听见。 好像有一滴水滴进平静的湖水,苏祠因为困倦而放松的神经突然起了涟漪,他感觉到温度的不对劲,天色似乎也比这点钟该有的更暗。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轰的一下,整辆出租车好像纸壳做的一样,瞬间被扯开成两半,苏祠余光中寒芒一闪,他颈间猛然感觉到极其锋锐的杀意,那杀意凝成利刃,如惊雷般直冲他的要害而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1、第二十一章 苏祠反应飞快,他的身体早已淬炼出本能的战斗反应,几乎是在感受到杀气的瞬间,便将身一矮,手中松泠出鞘半寸,往袭来的攻击直直迎上去。 “镪——”一声,兵刃相击的声音短促而轻微,对方是职业杀手,一击不中,毫不留恋,转身便逃。 苏祠神色一冷,不由分说追了上去。 这是一场针对他策划的精妙刺杀,对方显然知道一部分他的身体状况,知道他在总局的动向,甚至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放松心神—— 有内鬼! 色调昏暗的里世界中,失去施术者维持,那些装作与正常世界一样的街景、人流和灯光就都不见了。 清冷月光下,一片阴森寂静的山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以正常人类无法企及的速度,相互追逐着闪了过去。 前方奔逃的人影速度很快,而且熟于闪避,路线毫无规律可言,如同鬼影般忽隐忽现,苏祠一时看不清他的身形,但他确定,这不是鬼怪,而是活人! 超管局的敌人确实不只有鬼怪,但与那些秘密势力交恶的,却大多是二总队和五总队的人。 到底是谁要杀他? 杀手一边逃,一边向后抛出一张符纸,符纸遇风则燃,瞬间烧成一大片熊熊火海。 苏祠岿然不避,也低声念诵法咒,将纸人暂代身外化身,“呼”的一下,只见那片火瞬间全往纸人身上牵引过去。 苏祠又掐避火决,从火海中完好无损地冲出,连追击的速度都没被影响半点。 就在这时,天空中蓦然闪过一道刺目的闪电,伴随“轰隆”一声惊雷,毫无预兆的瓢泼大雨瞬间降了下来。 苏祠在这时突然闪念,想起下午在老槐树那里,南岸跟他提起过,天气预报说今晚会有特大雷雨。 这个莫名而起的念头很快滑了过去,苏祠没太在意,再次提升了速度。 那杀手犹不死心,又不知使了什么术法,苏祠蓦然间感到浓重的鬼气,周围的孤魂野鬼竟全都被招了过来! 他们正身处里世界,此地鬼魂众多,一时间竟全被那杀手控制,不拘人形,什么飞禽走兽、蛇虫鼠蚁,浩浩荡荡,如同一支大军。 苏祠心中不由有些愕然。 倒不是他怕了,只是,今天这个杀手,从刺杀布局,到时机选择,再到临危不乱地果断逃跑,以及逃跑中使出的冷门咒术……如果不是立场敌对,苏祠还真想赞对方一句人才。 况且,这人虽是刺客,身上却没有缠绕生死因果,显然并未杀过生人。种种迹象也表明,他并不嗜杀。 ——设局将苏祠引入里世界,固然有利用不明地形乱他心神的目的,但其实如果刺杀发生在现实世界,苏祠作为超管局的公务人员,还要兼顾维护群众安全、尽量不破坏保密条例,掣肘是更大的。 这杀手,是不想伤及无辜吗?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苏祠没有跟那些连神智都没有的杂魂去打的意思,他叹了口气,摸出一个小小的金狮子来。 “吼——” 那小狮子通体顿时发出耀眼金光,将头一甩,雄浑的吼叫响彻四周,如有震天动地之效, 金色波动以苏祠为圆心,飞速扩散出去,那些叽哩哇啦的孤魂野鬼都被一震,仿佛破旧的玩具被卸了电池,登时都僵在原地。 他们只僵了那么一秒,马上就像见了猫的老鼠,一个个发出惊恐的尖叫,倒反而好像苏祠是鬼似的,一个个避之唯恐不及地转身,夺命奔逃,转瞬就没了踪影。 杀手:“……” 苏祠手一扬,入鞘的松泠像一道漆黑的箭,朝前疾射而出,毫不留情地击在杀手后心,对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还待再爬起来时,便被赶来的苏祠一掌按在背上。 杀手“噗”的一下,被按进湿漉漉的、厚厚的草丛里,动不了了。 苏祠控住杀手,强迫他抬起头来。 杀手戴着将整个脑袋遮的严严实实的面具,还想反抗,被一刮拍在后脑勺,晕头晕脑的,被苏祠拉下了面罩。 果然和做派一样,是个很年轻的少年。 说是少年,其实介于青年之间,不过肯定没超过二十岁,一头小卷毛,带着种野性的帅气。身量倒是很高,苏祠目测一下,感觉比自己还要高小半个头。 唉,年轻人,干什么不好,干这种买卖。 “是谁叫你来杀我?” 杀手一脸视死如归的冷色,闻言哼了一声,雨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落,流进抿进的唇线,根本不搭茬。 苏祠看着他,却奇异地想起了秦芮养的那只卷毛小狗。 他没指望这么简单便问出来,但也不想把人带回去,交给局里审查。 在可以确定内部有鬼的情况下,那栋号称铜墙铁壁的大楼,很可能还没自己和南岸的小区房安全。 苏祠随手施了避水的法术,突然问:“你师承何处?” 他是真有点动了惜才的心思。 这小杀手年纪不大,掌握的术法却很多,能看出来虽然所学驳杂了点,但每一门掌握得都很有自己的想法。 算是相当有灵气,苏祠想,至少胡承义在他这个年纪,肯定是不如他的。 被无情拉踩的老胡,在遥远的家中打了个喷嚏。 杀手冷道:“这才是第六次,你就等不及了?” 嗯?苏祠一愣,什么意思? “抓到我第七次再说吧,”杀手说,“我承诺过,会答应你一件事——在那之前,就算杀了我,也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 看来,他们之前就见过,还有过什么约定。 对方这样一说,苏祠便被唤起了一点隐隐约约的回忆,看这小年轻也面熟起来。 苏祠故意道:“既然已经是第六次了,你的信心还真是充足。” 杀手咬牙:“你不可能永远都保持十分的警惕,这一次,我差点就要成功了!” “是啊,”苏祠半真半假道,“既然我们的约定是‘抓到你’七次,你便答应我一件事。那么即使你下次再刺杀失败,只要能成功逃跑,就不算满足条件。” “当然了,”杀手警惕地看着他,“你不会想反悔吧?” 看来猜对了。 苏辞说:“不会,很期待你的表现。” 这小孩,看上去聪明冷酷,怎么总感觉有点傻傻的。 作为杀手,随便和刺杀对象产生这样的约定,还这么容易被套话,职业素养很不到位啊。 杀手说:“当时本来就是你求着我,我才答应的,你不要想仗着自己的实力乱改规则——还有,为免你忘了,到时候不能问我背后的金主,也不能让我回去反杀。” 苏祠:“……好的。” 有意思,嘴上说着有信心,但已经开始很认真地考虑赌输以后的事了。 他放开了按着对方的手,杀手坐起来,却没急着跑走,反倒沉默了一下,竟然显得有些扭捏。 “那个,”少年用余光看着苏祠,努力掩饰自己的好奇,“你每次都会回答我一个问题的。” 我可……真是在努力对可造之材做慈善啊。 “能不能告诉我,这只小狮子是什么法器,为什么鬼魂们那么怕它?” 虽然还是别扭地嘴角向下、眼神闪烁,但提问的时候,冷冷的脸居然显得有些乖巧起来。 更像一只湿漉漉的小狗了。 苏祠祭出小狮子以后,那小东西就一直坐在他肩膀上,一时半会儿还没收了神通,耀武扬威地昂着脑袋。 这时好像听见杀手在问它,顿时又显摆地大吼了一声。 苏祠及时给自己的耳朵施了静音法咒,猝不及防的小杀手就没那么好运,一下捂住耳朵,露出后悔不迭的神色。 “这不是什么法器,”苏祠解释,“是我们超管局专员的身份证明,你可以理解为带有警笛功能的警徽。” 杀手:“……” “帝都附近,是超管局管制最严的辖区啊,”苏祠有点想笑,“皇城脚下,哪个不长眼的鬼怪没被敲打过。你又没能招来敢和官方对着干的,b级以上的厉鬼。” 这些小虾米,看着数量众多,但在没有领头的前提下,肯定是不敢和执法人员当面硬碰硬的。 再说,苏祠常驻帝都,凶名在外,十个常在道上混的鬼里,就得有八个认得他的脸。 杀手反应过来,俊脸一僵,看来也被自己蠢到了。 “好吧,”看得出很勉强,但他居然还是礼貌地说了句,“谢谢。” 说完这个,好像丢了什么大脸似的,杀手恶狠狠地重新套回自己的头罩,见苏祠不再阻拦,迅速脚下抹油,转眼溜得无影无踪。 苏祠失笑,左右看了看,他今天一时不察,被拉进里世界的鬼车,不知不觉脱离了市区,被带到这片荒郊野岭,这会儿司机跑了,他还得自己打车回去。 好在苏天师虽然失忆,但还是熟练掌握现代社会生存技能,打开了打车软件。 在不断加价之后,总算有司机愿意在这样的大雨夜跑一趟远的,但即使如此,苏祠回到他和南岸的家时,也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不等苏祠拿出钥匙,门就呼地一下,从里面猛然打开了。 南岸在门里看着他,这个总是很活泼的小年轻脸上,是难得的阴沉,与一点显而易见的狼狈。 苏祠愣了一下:“怎么了?” “哥哥,”南岸紧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你的记忆,出问题了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