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鉴》 风华鉴第一章 六月飞雪天 宣化十年,六月飞雪。 温宛穿着单薄衣裳坐在桌边,缓缓把手伸向窗外。 昨晚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大周朝自开国以来地位最为显赫,没有之一的御南侯府办喜事,权臣苏玄璟前来道贺。 贺礼,是满门抄斩的圣旨。 一时间喜事变丧事,御南侯府老侯爷温御及府中嫡系三十七口遭闭门诛杀,亲朋无一幸免。 整个御南侯府,血流成河…… 雪花团团簇簇落在掌心,融化成水掬在温宛手里,入骨的凉。 梦境重现,她四肢皆断,满身是血趴在地上,有一绝色女子狠狠扯拽她长发,头皮撕裂一样的疼。 ‘姐姐恨我?’ 她怒! ‘太子弑君夺权,苏玄璟助纣为虐想要对御南侯府不利,你为何不去传信!’ 未及女子开口,房门骤启。 已入六月的大周皇城竟然下起了雪,她艰难抬头看到苏玄璟提剑站在面前,眉目冷冽中透着厌弃的愠凉。 女子跪趴过去,泪落如雨,‘姐姐一向待弦儿不薄,玄璟你纵是不能保姐姐万全,可否留下姐姐一样东西好让弦儿时时系念?’ ‘何物?’ ‘一双眼睛……’ 水滴顺着掌纹坠落,与紫檀窗棂撞击发出滴水的声音。 温宛回神时隐隐听到远处院门有人争吵,片刻后丫鬟银蝶从外面兴高采烈跑进来,边跑还边嚷着。 “大姑娘,天大的喜事!” 银蝶重在名字里的‘蝶’字,肌肤嫩白,长相娇俏,头上虽是惯常梳的双髻,绑在发髻上的绸子却十分新鲜,衣着也比寻常丫鬟招摇。 墨园是整个御南侯府最奢华的地方,花园锦簇,水榭游廊,哪怕老侯爷居住的锦堂都不似这般无一不备。 此时温宛已抽回玉腕,低首垂眸,用帕子拭过掌间清水。 “大姑娘!” 银蝶气喘吁吁绕过蜀绣孔雀蓝羽的富贵屏风跑进屋里,眼角眉梢皆是欢喜,“大姑娘可知这会儿谁在前庭?” 温宛停下手里动作,一双生得极美的眼睛望向银蝶。 那双眼当真极美,仿佛是银河里闪烁不息的碎裂星辰,好看的让人想一直盯着。 “是苏公子!苏公子当真来提亲了!眼下正在前庭跟老侯爷求娶大姑娘!”银蝶欢喜道,声音里还带着些喜不自持的哭腔。 窗外风雪渐急,雪花打着旋儿的从窗棂飘进来,落在桌上。 “银蝶。” 温宛眼睛生的美,五官亦毫不逊色,此刻面色却是冷淡,“你刚刚那么大声,惊到本姑娘了。” 银蝶茫然,惊诧,未及生出别的情绪时温宛忽然笑出声,那笑容如新月生辉,又似春风拂面般让人眼前一亮,“不过没关系,谁让本姑娘宠你呢。” 银蝶狠狠吁出一口气,双手直拍胸脯,“大姑娘你可吓坏奴婢了!” “你看清了,真是苏玄璟?”温宛起身,脚踩莲步绕过蓝羽屏风,缓步而行。 墨园虽大,可自正厅到院门也不过百步距离。 这一百步,温宛却走完了她的一生。 苏玄璟,你还是来了…… 温宛知道,那不是梦。 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发生在十二年后也就是宣化二十二年的大周皇城,御南侯府满门抄斩那日也是六月,天上也飘着雪。 重生到十二年前的温宛一直在想,倘若当初苏玄璟那一剑直接杀了她。 那她的恨,也会干脆些。 然而没有,苏玄璟将她关在一个地窖里,又将割断舌头的紫玉扔进来照顾她。 那时她已经瞎了,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那个她曾经一哭二闹三上吊追着赶着要嫁的少年郎,终究剜掉了她一双眼睛。 紫玉跟银蝶一样,都是墨园的丫鬟,只是平日里她更喜欢银蝶,以致于后来出嫁她只将银蝶带到夫家,而将紫玉留在御南侯府。 知道是紫玉的时候,她发疯一样扭动身躯,哪怕断肢扭曲,痛入骨髓她都不理,她想要答案,想要知道御南侯府的消息,哪怕一点点! 掌心传来触感,她忽然停下来。 紫玉用手指告诉她一切…… 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她让紫玉一遍一遍在掌心划过一场场鲜血淋漓的画面,喜宴酒水有毒,面对锋利刀剑御南侯阖府上下无一人有还击之力。 祖父与弟弟被乱刀砍死,二叔一家抱团被利箭戳成刺猬,还有她的侄女温朵,刚刚满月的孩子被苏玄璟活活扔进水缸…… 紫玉每划一次,那恨便深入骨髓一般在温宛身体如奔腾的岩浆,灼烧过她每一根神经,终成恨海,绵延不绝。 后来苏玄璟当着她的面,把紫玉的手指一根一根砸成烂泥。 紫玉被拖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又过了些时日,苏玄璟来到她面前,丢下一句话。 ‘他终究,还是因你而死……’ 那一年,皇城西市靖坊突生大火,火势凶猛连烧几座旧宅。 大火过后,人们在废墟里寻出七副被烧焦的枯骨。 其中有一副枯骨,四肢皆断…… 砰- 温宛撞到院门,额头吃痛。 银蝶忙不迭跑过来将她扶稳,着急又心疼,“大姑娘小心!” 温宛蹙眉以手抚额时,院门忽的被人从外面拉开。 一张干净稚气的小脸儿赫然映入眼帘,表情十分紧张。 “好啊,又是你!净天毛毛躁躁这回还伤了大姑娘,你是不是不想干了?”银蝶看向站在院门外面的丫鬟,翻过去两个白眼,“还不站到一边儿去!” 被银蝶训斥的丫鬟眼中惶恐,忙后退时却被垮过门槛的温宛拉住。 干瘦粗糙的小手,手背上清晰可见冻疮留下的暗红痕迹。 就是这双手,在她掌心划了一遍又一遍,陪她度过最绝望又悔恨的三个月,“紫玉,一起过来。” 银蝶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姑娘,她还有衣裳没洗……” 温宛没有理会银蝶,转身行向前庭。 飞雪漫天淹没前尘往事,却将恨留在温宛骨血里。 永世,挥之不去! 小云发新书啦~期待大家多多支持我的新书《风华鉴》! 第二章 霸气拒亲 前庭热闹。 御南侯府老侯爷温御已是花甲之年,银发如霜,稳居主位。 大周朝重武轻文,温御又是先帝驾前第一猛将,尊威无匹。 座下温谨儒乃府中二房老爷,在翰林院当职。 温谨儒原是老侯爷妾氏所生,那妾氏命薄,生下温谨儒后血崩而逝。 侯爷夫人见其可怜便收到自己房下养着,温谨儒也算因祸得福承了嫡系一脉,仕途未受庶出牵连,一路升至翰林院。 “苏公子的大名我早有耳闻,坊间相传苏公子满腹经纶,博古通今,这皇城里但凡未出阁的姑娘们皆心仪公子,宛儿若是能嫁与公子为妻那可是真是天赐的……” “咳!” 温御没来由咳嗽一声,吓的温谨儒硬是将‘良缘’二字咽回去。 有丫鬟奉茶,温御面无表情端着茶杯,手指捏住茶盖拨动浮在水面的嫩叶,茶盖不时撞击杯缘发出声响。 寂静前厅,这声响格外清脆。 厅前,苏玄璟一袭白衣,墨发以玉冠束的整整齐齐,腰间别一折扇,扇坠以金丝绒线攒成的流苏上,系着一枚紫色玉珠。 此刻苏玄璟意会,不浓不淡的眉峰下,那双眼流泄出潋滟笑意。 “温侯明鉴,玄璟与宛儿偶识于花间楼,谈笑中发觉宛儿姑娘胸藏文墨,腹有诗书,多次相交便越发觉得与宛儿姑娘情投意合,还请温侯成全。” 苏玄璟的确称得起是这大周朝一等一的公子,眉目如画,衣冠胜雪,连声音都出奇的好听,似檐下滴水,又似雨落青瓷。 只是这话说出来让温御听着,不舒服。 花间楼那是大周皇城最大的烟柳之地,虽说自家孙女扮作男装去了几回,可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这种场合把此事拿到桌面上说,可不像是夸人。 温谨儒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李氏刚想说话,便被自家夫君搥了一下。 李氏瞪眼过去,但瞧着座上老爷子表情不对,只得撇撇嘴。 整个大周皇城谁不知道,御南侯府那位长房嫡女爱慕名满皇城的第一公子苏玄璟,简直到了魔怔的地步。 人家去哪儿她跟着去哪儿,人家喜欢什么她就学什么,倒是让她习得一手好字,偏生她仿着苏玄璟的笔迹给自己写情诗,还闹出笑话惹的整个御南侯府蒙羞。 眼下苏玄璟肯来求娶那位小祖宗,算是给了御南侯府老大面子,也不知道老爷子在等什么! 温御没等什么,他就是看眼前这个小白脸儿不靠谱。 孩子都是自家的好,女婿都是别人家的好。 自温宛父母于三年前那场瘟疫中离世,温御深觉对不起自己这个嫡孙女,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府上别人可以没有,墨园必须有! 正厅内气氛有些沉闷,苏玄璟再次拱手,“温侯放心,待宛儿嫁入苏府,玄璟必会……” “苏公子慎言!” 清冽声音自厅外传来,众人寻声望去便见温宛着一身浅紫色银纹绣牡丹的翠烟裳走进来,腰间束金丝玉带,鬓发斜插碧玺鎏金簪,簪间点点翠玉。 温宛跨步走进正厅,长裙落雪,满身清贵。 再见苏玄璟,已为两世人。 “本姑娘尚未答应嫁给苏公子,公子所谓必会怎样可以先放一放。” 前世之恨错在她有眼无珠,温宛余光扫过苏玄璟,只盼此生与此人再无瓜葛,但若苏玄璟敢再动御南侯府哪怕一草一木。 这一世,她宁把坏人做到底! “宛儿给祖父请安,给二叔,婶婶请安。”温宛恭敬施礼后,扬起笑脸走到温御旁边,贴身而立,甚是乖巧,“宛儿听银蝶说前庭有热闹,还真挺热闹的。” 温御闻声,皱眉看向随温宛一并入厅等在角落的银蝶。 银蝶自是感受到那份威压,身子越发缩起来,慌张不已。 她哪里说热闹了? 再者往常她就算说热闹,大姑娘也不会这样把她摆在明面儿上! “什么热闹,这是正经事。” 温御视线回落到温婉身上,眉眼皆是慈爱,“是苏公子前来提亲,你也来的正好,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到底是你要嫁人,若你真是喜欢……” “祖父说笑,宛儿还小,哪里舍得离开祖父!”温宛撒娇一样拽起温御袖子,“莫不是祖父闲我太吵,想我快点儿嫁出去?” “胡说!祖父巴不得你再多吵我几年。”温御宠溺开口。 厅前,苏玄璟脸色微变。 温谨儒跟李氏脸色变的更为夸张。 “这丫头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如今苏公子过来提亲她还不想嫁?情诗那事儿闹的满城风雨,她要不嫁苏玄璟,谁还娶她……” 李氏在那儿嘟囔时,温谨儒又搥了她一下。 “宛儿姑娘若是不想嫁……” 听到苏玄璟以退为进,温宛转身,眸间清冷,“是不想嫁。” 犹记得前世苏玄璟也是把话停在这里,那会儿她生怕苏玄璟反悔,点头如捣蒜一般自降身价,以为觅得如意郎君。 殊不知此‘狼’非彼‘郎’! 苏玄璟身形明显一顿,眼中笑意温和,“昨夜花间楼宛儿姑娘当众人面,承认那封情诗乃亲笔所写,女子皆重名节,玄璟不忍姑娘清白受损故来提亲,未曾想过,姑娘不愿。” “苏公子管沉默,叫承认?”温宛走向苏玄璟,身姿卓绝,步踩莲花。 苏玄璟稍稍提肩,笑容依旧,“沉默,不是承认?” “沉默也可以是不屑,可以是轻蔑。” 温宛迎上苏玄璟略有惊诧的目光,音色清冷,“苏公子当真看不出,本姑娘并不是保持沉默,而是不屑一顾,昨夜同席之人除了苏公子,那些人着实没资格品评本姑娘行事作派。” “所以,那封情诗并非姑娘所写?”苏玄璟笑容有些僵硬,却在尽力维持那份潇洒。 “谁给你的自信?”温宛看向苏玄璟,眸亮若星。 震惊跟意外交杂,苏玄璟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是谁给苏公子的自信,觉得本姑娘会给你写情诗?” 温宛音色略重,下颚轻扬,平日很少在人前显露的骄纵跟霸气赫然呈现,“本姑娘乃御南侯府长房嫡女,是皇上亲封的正二品县主,说的俗气些,论身份、地位,论钱财、人脉,苏公子若觉得有可比之处,这婚事倒也可以一谈。” 第三章 可她,不愿见你 正厅气氛诡异,苏玄璟面对温宛那双秋水冷眸,明显有了怒意。 只是这怒意,唯温宛瞧的出来。 十二载夫妻,她尽心尽力伺候,委曲求全讨好。 为了苏玄璟仕途,她脸都不要了,回娘家跪求祖父的次数她自己都数不清! 终于,她倾尽御南侯府所有将苏玄璟推到宰相之位,换来的却是血洗满门的回报! 眼睛,有些疼。 “宛儿姑娘……” “凡请苏公子尊称本姑娘一声温县主。” 温宛拉开二人距离,“至于婚事,本县主好意提醒苏公子,今日若宛儿答应公子提亲,坊间必会传公子为攀附御南侯府高枝而私下弄出所谓‘情诗’伎俩,欲擒故纵,这名声可不好听。” 苏玄璟有些绷不住,“温县主怀疑‘情诗’是我所为?” “本县主有这样说?”纵是疑问语气,却听的人甚觉扎心。 好在温宛也没冤枉了苏玄璟,那封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情诗的确非她所写,只是上辈子她在苏玄璟有意无意的暗示下默认,哪怕被人笑话嘲讽她也不理。 前尘旧事再想起来,温宛只觉得自己蠢的惊天动地。 “温县主,既是你无意,在下唐突。”苏玄璟纵身家差些,却也是朝中权贵眼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自有那份清高。 “本县主不怪苏公子唐突,怪只怪我平日里太过和蔼可亲,以致于随便谁都觉得可以从本县主身上捞到好处。” 温宛扬眉看向苏玄璟,笑容中带着几分冷讽,“你说是不是啊苏公子?” 苏玄璟脸色微红,勉强还以微笑。 “既不能成其好事,苏某叨扰,告辞。” 看着苏玄璟转身离去的背影,温宛知道自己已经触及到这个男人的逆鳞。 看似高傲,骨子里却卑微到极致的自尊心。 这个在世人眼中看似温润如玉,淡泊名利的苏玄璟内心有多阴暗,只有被阴过的人,才知道。 “宛儿。” 温御的声音将温宛从前世悲凉中拽回现实,她猛然想到什么,未来得及回头,匆匆迈出正厅,“来者是客,宛儿去送送苏公子。” 第四章 闲的发慌 急涌的人群里,温宛猛然止步。 她下意识回望,入目所见只是一个个慌乱逃窜的背影。 是幻觉吗? 她刚刚好像看到萧臣了。 萧臣是大周朝的七皇子,只是因为其母妃出身卑微,便也是最不受待见的皇子,偏偏这位皇子与小叔叔特别投缘,以致于后来弟弟与他的关系也是非同一般。 提起萧臣,温宛是有印象的。 应该是在她嫁给苏玄璟同年,萧臣提请兵部驻守朔城,一去就是十年。 十年朔城守将,获封绝地苍狼,那时她常听苏玄璟有意无意在自己面前说起,魏王萧臣在朔北一带极有威望,皇上很是伤神。 至于她与萧臣初识,应该是在小叔叔自朔城回来半个月之后。 而今日,便是小叔叔回来的日子。 为了给祖父惊喜,小叔叔自边陲返城之前没有寄回家书,所以御南侯府的人并不知道小叔叔今日会回来,更不知道小叔叔初回皇城,便管了件‘闲事’。 温宛只停顿片刻,复又启步。 前世苏玄璟最后跟她说的一句话,直到现在她都记忆犹心。 ‘他终究,还是因你而死……’ 温宛重生之后一直在想,苏玄璟口中那个‘他’到底是谁。 思来想去,除了小叔叔,她实在想不到别人。 她记得事发当日小叔叔并不在皇城,大抵为救自己,小叔叔只身犯险着了苏玄璟的道。 而她永远都不知道,宣化二十二年御南侯府满门抄斩那日,御南侯三子温初然自边陲返城参加喜宴途中遭遇劫杀,身首异处。 此刻朱雀大街往东,四五个蒙面大汉正手持砍刀,朝着身着华贵衣服的男子跟男子几个家仆狂砍不止。 鲜血迸溅,叫声凄惨。 温宛刚到便被旁边卖包子的胖婶拉过去,“小姑娘,快蹲过来躲躲!” 桌子底下,温宛认出那个男人,正是前世恶霸。 “大婶儿,我能问下这怎么回事吗?”温宛瞧向旁边胖婶,低声道。 “谁知道,这帮蒙面大汉凶的哟,说砍就砍,杀个把人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不过那李家刺儿头也不冤,刚刚差点儿在大街上欺负了一个姑娘,被砍也活该!”胖婶压低声音,解气道。 温宛没有再问,直到恶霸被人砍死,那几个蒙面大汉跑的无影无踪她才出来,不多时便有衙门的人过来收拾烂摊子。 听口风,很像是李家刺儿头得罪了更厉害的主儿,被人寻仇。 朱雀大街恢复秩序后,温宛没有立时回府,而是在临街茶馆寻了处视野较好的窗边坐下来,喝了整个下午的茶。 她没敢大意,直等到日落方才回府。 角落里,苏玄璟一袭白衣缓步踏出,深邃眼眸落向温宛。 旁边小厮凑过来,“公子,你说温大姑娘这是怎么了?平日里追撵着跟在公子身后,如今公子亲自登门提亲,她竟拒绝?” “很难说。” 苏玄璟抽出腰间折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掌心,眉目深幽,“多半欲擒故纵,总不会说不喜欢,便不喜欢。” “公子说的是。” 小厮面白,长脸,眼睛略小,长相实在普通,“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鸭子没煮熟,就再煮一煮。”苏玄璟薄唇抿笑,眼中闪过异彩,端的一派胸有成竹。 月朗星稀的夜,苍穹如盖。 繁星寂寥,偶有浮云掠过,掩没皎洁月光。 深夜,魏王府。 书房。 烛火莹白,在丹顶鹤的琉璃灯罩里时而跳动。 火光映衬下,男子一袭锦蓝色长袍,冰冷面容透着与他年纪极不相符的成熟,双目深沉,如无底深渊。 忽有人影闪过,恭敬立于案前。 “事情办妥了?” “主人放心,那群流寇已经连夜离开,想来也是怕李家报复。” 此刻立于案前者一袭黑色劲衣,额前碎发垂于两侧,墨发以蓝色绷带高高束起,腰间叩一软剑,面无表情。 卓幽,萧臣暗卫,自萧臣七岁便跟在他身边。 上一世萧臣万箭穿心,卓幽挡在面前二人共赴了黄泉。 “很好。”萧臣轻舒口气。 “属下不明白,主人为何要管这等闲事?” 昨夜,卓幽以李家长子李林惯用手段动了流寇的人且留下线索,那些流寇素来凶狠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如此,李林今日便遭了殃。 但在卓幽眼中,大周皇城百万人口,像李林这种级别的无赖着实不在少数,也着实不必自家主人如此费心。 萧臣身形靠于紫檀木椅,冷目深沉又颇显出几分无奈,“可能是最近闲的发慌。” 这个理由,卓幽以为无可挑剔。 “对了,属下听闻今日苏玄璟到御南侯府提亲,但是温大姑娘没有答应。”卓幽是这世上最了解萧臣的人,所以他知道自家主人心里在乎什么。 平日里但凡是温宛的消息,他都会特别留意。 心,抽痛。 萧臣搭在扶椅上的手抖了一下。 没有答应么? 他记得上一世温宛答应的分外痛快,当年那场大婚也是风光无匹。 “主人?” “从今以后关于御南侯府嫡长孙女的事,你不必留意亦无须报于本王知晓。” 前世之殇他不怪温宛,哪怕她被万人唾弃可他知道,温宛只是太爱苏玄璟,她本性不坏。 可有过那样的经历,他此生便真的不愿再与那个女人有任何瓜葛。 哪怕上辈子,也只是他一厢情愿,“明日入宫,你不必跟从。” “是。”卓幽见主人神色不对,未敢多问,闪身退去。 夜幕深深,灯火依然。 萧臣半张脸沐浴在月光下,勾勒出棱角分明的冷峻。 上一世他无所求,却一次次被陷害羞辱。 重活一世,总该还回去一些…… 御南侯府,墨园。 银蝶寻了温宛整个下午不见人影,这会儿偷偷从后门钻进来想看看主子回来没有,刚好碰到在后院浣洗池旁边晾衣服的紫玉。 银蝶本就嫌弃紫玉,加上找不到主子心急,一股无名业火拱起来,上前狠狠拽下晾在绳子上的衣服甩过去。 “笨手笨脚的贱婢,连衣服都洗不干净,滚去重洗!洗不完就不许睡觉!” 第五章 紫玉有爹有娘 紫玉被突然抛过来的衣服吓了一跳,见是银蝶,小心翼翼走过去。 “银蝶姐姐,大姑娘找到了吗?” 啪- 银蝶猛然甩过去一巴掌,“凭你这种低贱身份还敢来质问我?什么东西!” 紫玉挺着脸上火辣辣的疼,一双小手下意识抱紧怀里衣服,再不敢出声。 “也不知道大姑娘哪根筋没搭对,居然叫你到前庭露脸,凭你也想在老侯爷面前表现?你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的德行!没爹没娘的野崽子!” “紫玉有爹娘……”紫玉低头,小声反驳。 银蝶见紫玉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儿,嘴里也不知道嘟囔什么,当下过去把她手里衣服扯出来扔进池子。 不想‘呲’的一声,好好一件紫纱柔缎的衣裳硬是被扯破。 银蝶惊慌片刻,眼中骤然闪出凶狠,纵步过去将紫玉狠狠推倒,“不长眼睛的贱婢,这件衣裳可是大姑娘最喜欢的!你居然给洗破了?” “我没有……” 紫玉想要辩解时,银蝶冲过来抬脚跺在紫玉手上,“就是你这双烂手洗坏了大姑娘的衣裳!” 手背传来踩痛,紫玉痛的掉下眼泪,却忍住没有叫出声。 “警告你,今晚你没看到我,我也不知道你把衣服洗坏的事!敢多嘴,我保证让你滚出御南侯府!凭你这样的,到花间楼肯定不行,到土窑里当个窑姐儿也得看运气!”银蝶做贼心虚,又狠跺两下脚后,匆匆跑开,生怕被别人看到。 月光下,紫玉强忍着疼艰难爬起来,蜷坐在地上。 她顾不得手背磨破皮肉,将扯坏的衣服裹在怀里,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片刻,一双金丝绣鞋兀突撞视线,紫玉猛抬头,含泪眸子闪过一抹光彩,“大姑娘!” 温宛蹲下身,看着哭成泪人的紫玉,“她以前,也是这样欺负你?” 紫玉恍惚了一下,“没有人欺负我,大姑娘你可回来了,银蝶姐姐着急的紧……” 温宛眼眶微红,想到前世她从未这般认认真真看过紫玉,胸口窒息犹如倒灌进海水,连呼吸都觉得痛。 “你跟我来。”温宛拉起坐在地上的紫玉,转身时紫玉却没有迈步,手里紧紧攥着衣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看到紫玉这般,温宛美眸轻颤。 她走过去将那衣裳狠狠扔到地上,而后拉过紫玉手腕,走向主卧。 墨园虽大,可因为温宛喜静,所以整个墨园只有银蝶跟紫玉固定留在这里,剩下奴仆在做好自己的事后都会出去。 装潢华丽的房间,紫玉怯怯站在桌边,任由温宛替她将药水涂抹在手背上。 “很疼?”温宛感觉到紫玉小手抖一下,抬头问道。 紫玉急忙摇头,“不疼,一点儿都不疼……” 看着紫玉勉强扯出的笑容,温宛倏然低头,泪涌无声。 怎么会不疼! 十指连心! 锤子狠砸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她看不到,可她能听到紫玉拼命忍耐的呜咽。 “大姑娘?”紫玉感觉到温宛似乎不对劲儿,轻唤道。 温宛强自收敛心底悲愤,将白纱系紧,“包扎好了,记得不要碰水。” “奴婢记得,奴婢叩谢大姑娘!” 紫玉跪时,温宛伸手拦住,“西边耳房空着,被褥都是现成的,你今晚便住过去。” “大姑娘……” 紫玉瞪大眼睛看向温宛,一脸不可置信,“奴婢有自己的住处,那耳房是大丫鬟该住的地方。” “你且住着,明日穿的好看些与我一起入宫。” 温宛没给紫玉反驳的机会,些许倦意,“我困了。” 紫玉见温宛走向软榻,只得俯身恭敬退出内室。 厅门阖起,温宛转身,透过窗棂看向那抹瘦弱的身影走向耳房,眉目间溢出愧疚。 紫玉,前世今生你所有受过的罪,我都会替你讨回来…… 御南侯府西院,归燕阁。 李氏正在屋子里与养女温弦喋喋不休。 “你说那温宛神气什么?除了长房嫡女的身份她还有什么?苏玄璟那可是名满皇城的第一公子,她居然不要?”李氏虽说年约四旬,长的却有几分姿色,配绫罗锦缎,锦上添花。 温弦正用银拨子挑着烛灯,“母亲莫气,想来还是长姐觉得身份在那儿,苏玄璟配不上。” “苏玄璟都配不上她?那她想找谁配,找皇子皇孙啊?”温弦虽是李氏养女,但李氏视她如亲生,贴已的话从不避讳。 “也未尝不可,大姑姑在皇宫是宠妃,这种事儿只要有大姑姑牵线搭桥,没准儿能成。”温弦搁下银拨子时,丫鬟冬香沏茶进来。 “晚膳多荤腥,这普洱是女儿特意叫冬香准备的。”温弦端着茶杯,“长姐的事自有祖父照拂,母亲莫烦心。” 李氏接过茶杯,“哼!我哪有心思烦心她!倒是你,我与你父亲提过好几次,叫你大姑姑帮你物色,到现在也没个信儿!” 温弦听罢,莞尔一笑,“女儿不急。” “你不急我急!好歹养活你一次,怎么也要给你择个良婿!”李氏边喝茶边絮叨,在归燕阁里呆到酉时才走。 房间里,温弦端着茶杯,青葱玉指捏着茶壶,随意拨弄杯中嫩叶。 冬香回屋里关紧窗户,替温弦铺好锦被,“我看夫人对二姑娘极好,看样子是真将二姑娘的婚事搁心上了。” “我这般姿容,若不择个有权势的女婿替二房撑门面,二房还能在这御南侯府守多久。” 温弦懒散靠在椅背上,一双眸子落在泛起涟漪的清茶里。 若明,若暗…… 清晨的朱雀大街渐起喧嚣,朝阳瑰丽,铺洒在色彩明艳的楼阁飞檐,满是生机。 装潢华贵的马车在三三两两的人群中穿梭,徐徐缓缓。 黑色楠木车身以精致丝绸装裹,窗牖被浅色绉纱掩住,路人无从窥探内里景致,里面的人却可以清晰看到朱雀大街的繁华。 宽敞明亮的马车里,温宛凝眸望向窗外,昨日小叔叔为何没有回来? 或许是她的重生,令这一世生出了变数。 对面垫着绒布的横座上,银蝶一双眼睛恨不得能在紫玉身上剜下两块肉,不时还会偷偷动手在紫玉胳膊上狠拧两下解恨。 紫玉疼的不敢吭声,越是这般,银蝶就越放肆。 第六章 一只猫引发的悲剧 驾车的车夫是御南侯征战沙场时的副将徐福,瘸了一条腿。 这会儿徐福勒紧缰绳,马车稳稳当当停在皇宫永定门外,“大姑娘,到了。” 温宛闻声动了动身子,坐的久腿有些酸,银蝶立时过去搀扶,扭头不忘瞪一眼紫玉,“笨手笨脚的,还不过去揭帘子!” 紫玉匆忙起身先一步走出车厢,揭开厚重车帘,摆好登车凳。 温宛下车后,吩咐徐福留在外面候着,自己则由银蝶搀扶走向大周朝皇宫正东的永定门。 “大姑娘,奴婢昨个儿找您回来的时候子时都过了,进门儿才听李嬷嬷说姑娘回来了,想着太晚姑娘必是睡下就没敢打扰,若是姑娘觉得奴婢伺候的不周到,奴婢指定改到姑娘满意为止,或者姑娘觉得墨园人手不够,奴婢叫李嬷嬷派过来些,紫玉人是挺好,就是不通窍儿……” 温宛突然止步,银蝶吓了一跳,“大姑娘?” 见温宛看向正前方,银蝶眸子也跟着瞥过去。 “魏王?” 永定门外,萧臣一袭蓝缎锦袍站在那里,身形挺直,墨发以玉冠束起。 阳光落在那张俊冷刚毅的侧颜上,勾勒出近乎完美的脸部轮廓。 “魏王,不是小的们为难您,实在是您这腰牌看不清。”守门侍卫握着一块金制腰牌,面露难色。 巴掌大的腰牌,有一条极深剑痕划在‘通行’二字上。 “无妨,你们且去核对,本王候着便是。”萧臣面色无波,淡漠开口。 就在侍卫握着腰牌欲传过去叫人核对时,忽然被人喝住,“慢着!” 熟悉的声音,令萧臣身形陡震。 他未回头,看似镇定站在原地,手却不自觉的握成拳头。 心脏被穿透的感觉,如此深刻。 “属下叩见温县主!” 守门四人,见是温宛皆拱手叩拜,恭敬至极。 温宛自萧臣身边擦肩而过,直接走到侍卫面前,拿走那块腰牌,“通行两个字你们看不清?” 侍卫们闻声,面面相觑。 “本县主看得清。”温宛随意开口,而后递给刚刚的侍卫。 那侍卫犯难,又见温宛一直盯着他,于是走到萧臣面前,“叫魏王久等,既是温县主辨认的出,自是假不了。” 萧臣看着被侍卫举过来的腰牌,喜怒无形,接过腰牌后大步走入永定门。 温宛见萧臣进去,便也跟过去。 背后银蝶举过腰牌,“这是我们大姑娘的腰牌,官爷瞧仔细了?” “不敢不敢,我等不认得腰牌,还不认得温县主么!”侍卫们讨好道。 自永宁门入宫,眼前偌大一片宫殿群,红墙黄瓦,金碧辉煌。 温宛小跑跟上萧臣,“魏王,昨日你可去过朱雀大街?” “不曾。” 温宛再想开口时,萧臣身形已远。 温宛怔住,疑惑看向脚步突然加快的那抹身影。 这么明显的冷硬疏离,甚至还有一点点厌烦? 明明上辈子因为小叔叔的关系,他们之间也算是叫得上名字的朋友。 出场顺序不一样,影响真的很大。 “大姑娘,魏王怎么这样,您刚刚才帮过他,怎的一个笑脸都没有?”银蝶凑到温宛身边,瞥瞥嘴,“难怪宫里没人待见他。” 温宛敛眸,回头看了眼紫玉,“走吧。” 御南侯一女三子,其女温若萱乃是当朝四妃之一的宸贵妃,居于甘泉宫。 温宛闲来无事便会入宫陪这位大姑姑,有心事也会与姑姑说,同为女子又是至亲,加上母亲离世,温宛便将大姑姑看作是最贴心的人。 自永定门到甘泉宫需要经过御花园,温宛记得,上一世银蝶就是在这儿闯的祸。 “大姑娘,你看那儿有只猫!奴婢过去瞧瞧!”御花园的白玉拱桥上,银蝶看到远处花坛子里蹲着一只小狸猫,当下兴奋跑过去。 温宛冷漠站在拱桥上,眸落寒霜。 昨夜风雪尽,阳光正暖。 这个季节的御花园最是绝艳,佳木葱茏,百花争放。 银蝶奔到那处花坛时,小狸猫早就窜到不知哪里去了,她沮丧,回转身形一刻突然惊叫。 啊- 啊啊啊- “银蝶姐姐!” 温宛背后,紫玉看到银蝶受惊急忙冲过去,却被温宛握住手腕,“大姑娘?” 视线内,一身穿粉色宫装的宫女正跑向银蝶。 “你干什么!”那宫女狠狠推开银蝶,慌忙从地上捧起一条小青蛇。 只可惜,银蝶刚刚在地上玩儿命跺了好几脚,小青蛇早已魂归了西天,死状也是凄惨。 “你大胆!居然敢把淳贵人养的小青蛇给踩死了!”宫女捧着小青蛇,起身朝银蝶大吼。 银蝶被蛇吓的脸色铁青,怔住时余光瞄到温宛走过来,瞬间有了底气,“我家县主喜欢的小狸猫还被这条破蛇吓走了呢!再说我若不踩死它,它保不齐会咬死小狸猫!” 眼见温宛走过来,银蝶带着哭腔跑过去,委屈至极,“大姑娘!她欺负……” 啪- 这一巴掌,温宛可劲儿扇的,落掌时五根手指都在发麻。 “大……大姑娘?” 银蝶被打懵了。 她捂着脸,都不敢相信主子居然打她,“大姑娘,奴婢……” “跪下!”温宛寒声低喝,眸色无温。 身后,紫玉也愣住了,大姑娘一向最宠银蝶。 对面,那宫女认得温宛,但见银蝶被打,气消了些,“奴婢拜见温县主儿。” 温宛看了眼宫女手里捧的小青蛇,目露痛惜之色,“姑姑时常与本县主提到淳贵人,贵人一向与人为善,如今最宠的小青蛇却被这贱婢踩死,一命抵一命,本县主自会给淳贵人一个说法。” 银蝶猛跪在地上,震惊看向温宛,“大姑娘!大姑娘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温宛冷眸看向跪在她面前拼命磕头的银蝶,前世种种涌入脑海。 同样的事,上辈子她为维护银蝶在这御花园里跟淳贵人闹翻,惹的姑姑出面调停,她保住了银蝶,却没保住姑姑的名声。 身侧宫女见状,火气虽消可人死不死的事儿她作不得主,本是有理,若因小青蛇死了个丫鬟,恐对主子不利。 “县主儿大义,奴婢便在这儿替淳贵人讨个人情,饶了这丫头。” 第七章 悲喜穿肠走一遭 温宛侧目,这般谨慎冷静的性子在波云诡谲的后宫最是难得。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花扶。”宫女俯身,恭敬道。 温宛点头,“既是你求情,本县主便罚这贱婢跪在这里反省,你回去替本县主给淳贵人问好,今日之事错在本县主管教不严,淳贵人多担待。” “县主儿言重,奴婢自会据实回报。”花扶捧着小青蛇,眼中多出几分恭敬。 待花扶退下去,温宛瞧了眼银蝶,继而转身,“紫玉,随我去甘泉宫。” 眼见温宛离开,银蝶惊恐万状,“大姑娘……大姑娘!” 只是不管银蝶如何呼唤,温宛都没有回头。 远处,柳林周垂的御景亭内,一身着素色锦缎的中年女子缓声开口,“都说御南侯府的温大姑娘被老侯爷惯的不像样,这会儿看,倒是个明事理的。” 对面,萧臣冷漠收回视线,“这里风冷,儿臣扶母妃回去。” 中年女子是宫中贤妃程芷,风姿绰约,容色照人,纵年约三旬仍可称得美人。 彼时萧臣自永定门进来,原是想去昭纯宫,途经御花园时看到母妃在御景亭,便折转过来。 “前两日宸贵妃屈尊到我宫里,提到温大学士的养女温弦,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 贤妃瞧了眼自己儿子,见其不语又道,“虽说温弦不是御南侯府嫡系一脉,又是养女,可母妃打听过,那的确是个不错的姑娘,你若有心……” “儿臣无心。” 萧臣抬头,眸间恭敬,“儿臣之前与母妃提到,想让母妃以祈福为由到护国寺休养一段时间,皇后那边可准许了?” 听及此事,贤妃眸色微暗,“妃嫔出宫那是多大的事,再者母妃不想去。” 萧臣自幼养在昭纯宫,与程芷相依为命十数载。 他深知母妃看似柔弱,骨子里最是倔强。 只怕此事母妃都未曾与皇后提过。 “儿臣并无他意,只怕这宫中尔虞我诈,母妃应付不来。” 上一世贤妃是病死的,可为人子者萧臣知道,那病里带着多少阴谋跟算计,又有多少痴盼跟情殇。 贤妃笑了,“你莫操母妃的心,若你能娶一房媳妇回来再生个小皇孙,母妃便净天给你带孩子,哪还有空理会旁事。” 萧臣苦笑,“母妃为难儿臣了。” “你就没有个中意的?”贤妃不死心,身子故意朝前凑了凑,眼中透着期待。 “儿臣若有中意,必定第一时间告诉母妃。” 既是母妃不愿离宫,萧臣思忖着当尽快在宫中寻得可靠之人,纵不能替母妃挡灾,至少也可在危急关头报信之类。 只是花银子买消息容易,想寻个死忠,却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来日方长,他且慢慢算计…… 甘泉宫位于皇宫西南,宫殿华丽,院中奇花异草,更有一株百年紫藤树,灰褐色枝蔓如龙蛇蜿蜒,串串紫色花穗垂挂而落,铺天盖地灿如天边云霞。 紫玉入殿门便是一声惊叹。 见温宛看过来,紫玉顿时低头,紧张的身体有些发抖,“奴婢失礼……” 温宛拉过紫玉,“这是整个皇宫唯一一株紫藤树,近百年,你若喜欢就在外面瞧着,我进去找姑姑唠些家常。” 紫玉怯怯点头时,温宛拍了拍她肩膀,而后转身走去内殿。 看着自家姑娘的背影,紫玉就跟做梦一样。 昨日之前,她从不曾看到大姑娘朝她笑过。 她知道自己笨,蠢,好些事交到她手里她总是做不好,银蝶姐姐说她脑袋缺根弦儿。 她不知道缺了哪一根,只道要加倍努力,才不会被大姑娘嫌弃。 甘泉宫内,淡淡月麟香的味道迷漫在整个内殿,馥郁芬芳。 殿内贵妃榻上,女子着一身华贵缎袍,面容艳丽无比,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发间那支七宝珊瑚簪与院中紫藤树一般,皇宫里头再也找不到第二份儿。 “今天的风儿刮的低调啊!” 柔美的声音悠然响起,温宛看到座上女子,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宛儿给宸贵妃请安!” 座上温若萱瞧着自家侄女,凤眼间尽是宠溺,“低调到本宫都开始怀疑你是不是本宫那个嚣张又耿直的宛儿,过来让姑姑掐一掐!” “那姑姑轻点儿。”温宛走过去便被温若萱拉坐在贵妃榻上,榻前矮几摆着好些瓷盘,盘里装着温宛平日里喜欢吃的糕点,一看便知是精心准备。 温若萱当真捏起温宛脸蛋儿,“这次姑姑是真的要夸你。” “银蝶的事?”温宛拾起盘中一块桂花糕送进嘴里,之后倒在温若萱肩头。 久违的,熟悉的温暖,让她忽然很想哭。 “银蝶是小事,你处置不好自有姑姑在,但有些事纵姑姑磨破嘴皮子也帮不上你。”温若萱长舒口气,神色变得凝重些,“为女子者,一辈子要入两次生死局,嫁人,生子。” 温宛以前不懂姑姑说的这些话,总觉得人这一辈子自然要嫁喜欢的男人,才不枉活一次。 现在想来,喜欢的男人,未必都是男人。 “苏玄璟那个人姑姑一直放心不下,虽说是大齐第一公子,心性未必正直。”过往温若萱这样说,温宛必定跳起来顶到房顶与之理论。 现在,她只细细嚼着嘴里的桂花糕,很甜。 “姑姑不讨厌花间楼,便如这宫中女子一般,各有各的苦,姑姑也不讨厌花间楼的恩客,有卖就有买,这是生意,姑姑讨厌的是苏玄璟这种,明明是花间楼常客,偏偏一个铜板都没从指缝儿里露出去,足见他骗女人的功夫炉火纯青,说句不好听的,他跟吃软饭的小白脸儿有什么区别?” 温宛坐直身子,“还是有区别的,有他在的时候,花间楼常有女客,宛儿便是其中之一,足见他也是凭本事赚钱。” 温若萱慢动作扭头看向自家侄女,噎了噎喉咙,“姑姑怀疑你刚才好像……在说苏玄璟坏话?” “姑姑自信点儿,我就是在说他坏话。” 温宛深吸口气,转身端正且郑重看向温若萱,“宛儿以前鲁莽,不懂人心险恶,前夜大梦一场,悲喜穿肠的走了一遭,自我反省之后觉得做人还是听劝比较重要。” 第八章 逐渐起了杀心 温若萱惊讶看向自家侄女,半晌后反应过来,甚是欣慰。 “以后这种梦,你要多做一做。” 温宛忽然抱过去,脸颊紧紧贴在温若萱肩头,轻声道,“以后做梦的事宛儿都不会干,人活着总要干些正经事,宛儿想干一件惊天动地的正经事。” 温若萱拉开温宛,颇有些担忧,“什么正经事?” “好好活着。” 温若萱,“……” 这会儿宫女秋晴从外面走进来,十四五岁的年纪,机灵乖巧的样子甚得人喜欢,“启禀贵妃,淳贵人那边过来人,说是不过一条小青蛇,贵人不在意,也请温县主儿别在意。” “知道了。” 温若萱瞧向温宛,“你一向最宠银蝶,这回怎么舍得罚她?” “宛儿也舍不得,可事情关系到姑姑在宫里的名声,且叫她受些委屈,回去我再补给她。”温宛浅声开口,眸子落向殿外那抹瘦小的身影。 “刚才便瞧那丫头眼熟,是紫玉吧?”温若萱也跟着瞧过去。 温宛点头。 “秋晴,去把紫玉叫进来。” 温若萱扭头看向自家侄女,“照理说紫玉是墨园二等丫鬟,平日里不见你带她出来,这次怎么?” “她现在是墨园的大丫鬟。”温宛看似随意道,“姑姑,你上次给我的那盒鱼油膏还有吗?” “有啊,内务府那边前两日才送过来几盒,一会儿走时我叫秋晴给你拿两盒回去,一盒给你,另一盒你帮姑姑送过去给二房。” “宛儿记下了,谢姑姑。” 温宛浅笑时,紫玉跟着秋晴怯生生走进殿里。 见紫玉紧张到愣在那儿,秋晴低声提醒她,“快给贵妃娘娘请安。” “哦……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紫玉扑通跪地,谦卑至极。 温若萱叫紫玉起来,端的一派贵妃姿态,“不错的丫头,以后跟在县主身边好生伺候,不可怠慢。” “娘娘放心,奴婢定尽心尽力!”紫玉俯身回话,头也不敢抬一下。 与银蝶初入甘泉宫时同,温若萱着秋晴去拿一对玉镯赏给紫玉,之后退下二人与温宛唠起家常。 唠来唠去,多是小一辈的婚事。 温宛过往听之,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 唯独听到温若萱提及有意撮合魏王萧臣与温弦时,温宛忽然就起了高调,虽说言辞十分隐晦,但意思十分明显。 他们,不合适。 日薄西山,温宛足足在甘泉宫呆了整日方才离开。 途经御花园,银蝶仍跪在那里像是霜打的茄子。 白玉拱桥上,温宛着紫玉过去叫人,见银蝶一瘸一拐走过来,心中恨跟背叛的感觉并没有减轻半分。 此刻紫玉扶着银蝶行至近前,银蝶两只眼睛哭的红肿跟核桃一样,“大姑娘……” “有话回去说。”温宛目冷,转身走向永定门。 银蝶被温宛的眼神瞧的一哆嗦,心里越发没底。 “银蝶姐姐,我扶你。”紫玉心疼银蝶,欲伸手却被银蝶狠狠推开。 见银蝶瞪过来,紫玉没敢吭声,只得默默跟着。 温宛听到后面的小动作,装作不知。 缘分这种事真是妙不可言。 温宛来时遇到萧臣,离开时远远的又瞧见萧臣在自己前头。 想到甘泉宫时姑姑提起的那桩事,温宛总觉得作为小叔叔的朋友,她不能眼见萧臣朝火坑里跳。 于是便紧追几步。 可也巧,她走的越快,眼前那道影子偏离她越远。 萧臣知背后有人撵他,可他不想让那人撵到。 这辈子有没有情爱不重要,只要不再爱上她就可以。 永定门的侍卫们虽得了上面的意思,但也只敢在入宫时为难萧臣,出宫时他们不敢整那些个幺蛾子。 眼见萧臣顺当走出永定门,温宛越发快走几步。 离开永定门那刻,温宛脸上的表情,瞬间转凉。 晚云渐收,淡天琉璃。 苏玄璟挺立在永定门外百米处隔开皇宫与朱雀大街的牌坊前,朝她看过来。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样的美少年,让她逐渐起了杀心。 温宛移开视线,四处观望时不见萧臣,背后银蝶跟紫玉亦跟上来。 远处徐福驾车而至,“大姑娘,咱们去哪儿?” “回府。” 就在温宛欲上马车时,苏玄璟自牌坊处走过来,足间踏浪,仿若谪仙。 “苏某可否耽误温县主一点时间?”苏玄璟手执骨扇停在温宛面前,琼枝一树。 温宛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苏玄璟随后解释,“昨日唐突,苏某在花间楼摆下酒宴,希望县主能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 御南侯府被血洗时不见你道歉,剜我双目时不见你道歉,被我退亲,你道歉? 苏玄璟,你这一身皮囊里面包裹的,也不过是你看似厌弃的贱骨头。 “紫玉,你与银蝶先回府。” 温宛音落时,苏玄璟侧身,“请。” 两辆马车前后离开。 角落里,萧臣亲眼看到那抹纤细身影上了苏玄璟的马车。 直到马车消失在朱雀大街,他方转身而去…… 花间楼是整个大周皇城最大的风月场所,莺莺燕燕,美女如云。 马车歇止处,一座三层高的楼墙拔地而起,琉璃瓦顶,血雁飞檐,中间一块金丝楠木牌匾上‘花间楼’三个字,在两侧彩灯的映衬下分外闪亮。 酉时已至,街上行人稀少,整个朱雀大街唯花间楼内丝竹阵阵,欢声笑语。 温宛自马车上走下来时,苏玄璟又是恭敬侧身,尽显儒雅,“温县主里面请,姬娘做东,今日这宴设在仙瑶阁。” 相较于外面的富丽堂皇,花间楼里面更是奢华。 三层楼属内里镂空建筑,一楼大厅设有高台,台上有女子翩翩起舞供人赏玩,小官奏乐,附庸风雅。 温宛入花间楼后登上阶梯,朝三楼而去。 既是风月场所,自少不得当家花魁。 三楼仙瑶阁的主人便是花间楼首屈一指的美人,雪姬。 让温宛意外的是,仙瑶阁内虽有酒宴,却无往日与苏玄璟交好的那几位公子。 迎面,一身着霓裳羽衣的女子面带笑意走过来。 “姬娘拜见温县主儿,县主儿里面请。” 第九章 赌你没骨气 雪姬长的美,肌肤玉白,妩媚妖娆,羽衣薄而不透,行走间若隐若现最是诱人。 温宛犹豫时,苏玄璟跨步走进来,“有劳姬娘。” 房门阖起,温宛转身时雪姬识相离开,房门在外面被其带紧。 “这里没有旁人,温县主可放自在些。”苏玄璟温和开口时绕身走到翡翠玉桌前,十几道美味佳肴,更有醇香美酒。 温宛背对苏玄璟,心中多半料到他想要玩的把戏,不由转身,眼带笑意,“本县主多次见过皇上,皇上亦时常夸本县主颇有祖父之风,落落大方又透着些飒爽,苏公子且自在些,莫拘谨。” 身份的差距,是苏玄璟永远都不可能逾越的鸿沟。 苏玄璟眼底微暗,须臾如初,“玄璟斗胆,确实不知哪里得罪过宛儿姑娘,以致于你忽然之间对我有这般敌意,明明前日我们还在一起把酒言欢,且玄璟不是不懂风情的人,姑娘对我如何,我心里清楚,这里没有别人,姑娘又何必……” “何必矜持?”温宛挑眉。 “玄璟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道歉吗?”温宛截断苏玄璟,瞧了眼桌上酒杯。 苏玄璟一时尴尬,提起金丝琉璃玉壶为温宛斟满酒杯,而后自斟。 就在苏玄璟落壶时,温宛已然端起酒杯,起身离座。 苏玄璟愣住,未及反应,温宛竟踹开房门。 “楼下诸位!” 一声高喝,整个花间楼霎时无声。 “大家都听好了!今夜本县主请诸位吃酒,钱两不管多少,皆算在我温宛头上!”温宛一语,一楼大厅里,哪怕是二楼包厢的客人都跟着出来,大声欢呼。 待温宛抬手,众人沉寂,“在此之前,诸位听我温宛几句废话!” 哪怕是废话,也是特别值钱的废话,一二楼宾客无人插嘴。 “苏公子不出来与大家喝上一杯?”温宛回身,看向愣在仙瑶阁里的苏玄璟。 苏玄璟被叫到名字,不禁扬眉,但见温宛执意,只得端起酒杯走出去,与其一同站在檀木雕琢的栏杆前。 就在苏玄璟欲举杯时,温宛拦下他,继而转身面向花间楼百余人,“前段时间坊间传言本县主不知廉耻给苏公子暗写情诗,情诗内容腌臜龌龊,写尽女子思春丑态。” 音落之际,花间楼一时窃窃私语。 “本县主原未想计较,不想苏公子竟也当真,更当真到去御南侯府提亲,当然,本县主婉拒。”温宛声音清亮,眸间蕴出无比自信的光芒,“今夜苏公子在仙瑶阁摆下谢罪宴,但本县主以为该道歉之人并非苏公子,而是那个图谋不轨偷写情诗的人。” 温宛一席话,全场哗然。 哗然一,情诗居然不是温宛所写! 哗然二,温宛竟然拒绝苏玄璟提亲! 既是苏玄璟想道歉,温宛自然不会让他这歉道的不声不响。 栏杆处,苏玄璟握着白玉琉璃杯的手暗自收紧,俊逸容颜勉强保持那份儒雅,但眸底溢出的冷光却似幽暗深渊。 他很生气。 所谓谢罪宴无非是借口,他让雪姬在仙瑶阁摆下酒宴,也无非是想给予两人独处的机会,想让温宛把真心话都说出来。 昨日之前,温宛对自己的那份喜欢,瞎子都能看出来。 “苏公子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与本县主道歉,错不在你。”温宛转身高喝,端起手中酒杯。 看似不必道歉,她却是将苏玄璟逼到一条死胡同。 其实也未必无路可走,只要苏玄璟敢与她闹翻脸。 可她赌苏玄璟,没那个骨气! “苏某误信坊间传言,为保县主名声到御南侯府提亲,的确欠于礼数,这杯酒苏某先干为敬。” 看着苏玄璟仰头饮尽杯中纯酿,温宛摇了摇酒杯,亦喝了杯里的酒。 “大家随意!” 伴着一二楼的欢呼声,温宛走向苏玄璟,将酒杯递过去,“苏公子欠的不是礼数,而是那份……” 楼下喧嚣,可苏玄璟还是听清了温宛擦肩而过时留下的四个字。 自知之明。 温宛走下台阶,离开花间楼,留苏玄璟一人独自站在栏杆处。 羞辱不甘一时涌至肺腑,苏玄璟看着手中琉璃杯,眸底生寒。 这会儿,雪姬自角落里走过来,玉白容颜透着几分焦急,“苏公子,刚刚沛儿糊涂在温县主的酒里下了蒙汗药,眼下县主这一走……” 苏玄璟猛然抬眸,“你说什么?” “是沛儿说想帮公子,谁知道她胆子这么大……” 雪姬话未说完,苏玄璟已然将手里两只琉璃杯塞过来,转身急急走下台阶。 栏杆处,雪姬身姿摇曳朝前靠了靠,眸子扫过一二楼的姑娘们,暗自吁出一口气。 夜已深,原本明月当空的墨色苍穹渐渐浮笼铅云,如丝细雨从空中降落,雨点细密如帘,整个朱雀大街似被披上一层如同蝉翼的薄纱。 街上偶有路人,行色匆匆。 温宛大步走在雨幕中,任雨水打湿衣裳,却分外清醒。 当断则断不受其乱,当断不断必受其难。 她于众人面前给苏玄璟难堪,就是想让苏玄璟清清楚楚知道自己的态度。 我温宛这只凤凰,你苏玄璟高攀不起! 脚下虚软,温宛忽觉额头渐沉,她吃力向前,身体轻晃,眼前场景亦开始变得不那么清晰。 她忽然停下来,狠狠甩了一下脑袋,勉强继续前行。 视线越来越模糊,脚下的路都变得摇摆不定,温宛终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跪到地上。 雨水打湿脸颊,模糊的视线里温宛仿佛看到御南侯府血洗的场景。 眼泪跟雨水混合,她的身体终是倒了下去。 千钧一发,一道身影倏然而落。 温宛毫无预兆落进一抹坚实的臂弯,她看不清雨幕间那抹刚毅冰冷的轮廓,缓缓闭上眼睛。 看着怀里失去意识的温宛,一袭黑色斗篷的萧臣眉目温凉。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萧臣足下轻点,飞身而去。 苏玄璟一路急追,满身狼狈。 他望着眼前看不到边际的朱雀大街,哪里还有温宛的影子! 第十章 提前祭奠我 回到花间楼,苏玄璟重步踏上三楼。 推开门时,雪姬的巴掌正狠狠扇在丫鬟沛儿脸上,“谁叫你自作主张?” “姬娘饶命,奴婢昨日听苏公子与姬娘提起求亲不成的事,便想着苏公子必定伤心难过,又想着今晚这么难得的机会,只要生米煮成熟饭,那苏公子就能娶到温县主儿,奴婢只是想帮苏公子……” 雪姬听罢气到不行,狠狠踹过去,“苏公子的事岂容你一个贱婢算计!何时轮到你!” “苏公子平日待我们这些下人极好,奴婢只是想替苏公子分忧……”沛儿跪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你就是这样替本公子分忧的?”苏玄璟走进仙瑶阁,眼含戾气,“你把温宛当成什么人?把本公子当成什么人!” “苏公子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沛儿见苏玄璟走过来,登时转过去,拼命磕头。 苏玄璟行至桌边,未语。 雪姬看出苏玄璟的意思,“沛儿,你做错了事,这花间楼留不得你。” “不要……姬娘我求你不要赶我走!离开花间楼我就没有家了!苏公子,苏公子奴婢求您让姬娘把我留下来!” 不管沛儿如何乞求,终是被人带出仙瑶阁。 阁内,雪姬瞧着满桌膳食未动,不由起身倒杯酒水递过去,“我刚刚问过,她一直都是这个口风,没说有谁指使。” 苏玄璟接过琉璃杯,捏在手里,“指使沛儿的人是想毁了本公子。” 雪姬闻声,身姿摇曳走向窗口,藕臂微抬阖起半掩窗棂,“三皇子?” “十日前,太子派人到我府上,希望能召我为幕僚,我未决定但此事必是走漏风声。” 苏玄璟一口饮尽杯中纯酿含在嘴里,狠狠咽下去,“眼下太子因两件错事惹得龙颜不悦,三皇子趁机在皇上面前崭露头角,若说陷害我之人是三皇子也未尝不可。” 雪姬折纤腰而至,“三皇子这事儿办的未免过于急躁,但凡他是个肚大能容的,便该更加虔诚恭敬到府上求请公子,用这种龌龊手段着实叫人瞧不上眼。”雪姬坐下来,“公子打算如何?”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太子势劣,本公子入太子府为幕僚必能得到重用。”苏玄璟言辞间,并无丝毫犹豫。 雪姬以为然,“那为何公子当日没有答应太子?” “你说呢?”苏玄璟抬眸看向雪姬。 雪姬浅笑,“若叫我猜,一来公子即时答应太子显得虚浮,二来公子可用这几日试探太子政敌的伎俩跟城府,这不,三皇子的城府,也就这般。” 苏玄璟微微颌首,“知我者,莫若姬娘。” “呵。”雪姬掩唇浅笑,“那倒也未必,我便看不出苏公子对御南侯府的温县主,是个什么心思。” “温宛。”苏玄璟视线落向手中琉璃杯,耳畔回响彼时温宛的警告,清眸微眯。 自知之明? 见苏玄璟没开口,雪姬也不追问。 “时候不早,公子也该回府了。” 苏玄璟没有拒绝,他就算在花间楼逗留再晚,亦不会留宿…… 夜风潇潇,雨落成线。 御南侯府墨园,萧臣看着床榻上把自子蜷在被子里的温宛,不由的想到前世种种。 说到上一世他与温宛的缘分,可追溯到七岁那年。 作为皇宫里最不受宠的小皇子,他时常会被几位皇子合起来欺负,欺他最甚者便是三皇子萧尧。 有一次欺负的狠,他们把自己倒吊在树上拿柳条抽,下手才狠,即便是那样,他也没有开口求饶。 那时他清楚记得,只有四岁的温宛挡过来时还被那几个皇子无意抽了几下。 小温宛双手叉腰,气鼓鼓用稚气软儒的声音大声训斥那几位皇子。 ‘祖父说恃强凌弱不对!你们不许再打他!’ 皇宫里有谁不认得御南侯府的嫡长孙女呢。 那些皇子们怕惹事上身,呼啦跑开,温宛便转过来给自己解绑在腿上的麻绳。 四岁的小丫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硬是将那几个皇子费好大劲儿绑好的渔人结给解开,胖乎乎的小手被麻绳磨出两道血凛子。 ‘小哥哥你别怕,他们要再敢欺负你,我就打哭他们!’ ‘我可是很厉害的!弟弟总被我打哭……’ 直到现在,萧臣都还记得温宛说这句话时的模样,尤其是那双眼睛,就像是两粒黑葡萄,一眨一眨,可好看了。 从那时起,温宛便走进他视线里,他总是远远的瞧着,护着,喜欢着。 渐渐的,他眼里便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苏玄璟……” 喃喃呓语自床榻上传过来,萧臣骤然回神间发现温宛眼角有泪。 他下意识伸手,却在触及前一刻戛然而止。 “既是喜欢,又为何拒婚?” 萧臣终是抽回手,起身走向窗棂。 纵前世你对本王有恩,本王亦在前世还干净了。 窗棂微动,一丝凉意侵袭而入。 榻上那抹身影不禁抖了抖,“苏玄璟,你为何要灭我御南侯府满门……”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温宛睡的正熟,忽有一阵破锣声在耳边乍响! 咣当- 耳膜刺痛,温宛勉强睁开眼睛时分明看到一少年手里正提着锣鼓站在床头,咧开嘴,笑出两颗尖尖的洁白的小虎牙。 “臭小子……” 温宛习惯性抄起锦枕,骂到一半儿时眼眶瞬间湿润。 温少行,只小她一岁的亲弟弟,是整个御南侯府最护她的人。 那时谁若敢欺负她,温少行第一个跑过去拼命。 后来她嫁给苏玄璟,在苏玄璟的挑拨怂恿下与弟弟之间生了嫌隙。 现在想想,苏玄璟记恨自己弟弟的原因,无非是在出嫁那日,弟弟指着他鼻子警告他,若敢有负,叫他好看! 眼泪忽然就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如何都控制不住。 床榻前,一身雪青色蜀锦长衣的温少行懵在那里,手里锣鼓咣当掉在地上。 “阿姐,你在干什么?” 温宛不想哭,也不该哭,这个时候她若不把温少行拎过来捂在被子里狠揍一顿,那她都不正常。 可她正常不了。 想到弟弟被乱刀砍死,侄女被扔进水缸,温宛眼泪决堤,哭的难以自持。 “阿姐……你这是在提前祭奠我吗?” 温少行吓的脸色煞白,身体发抖,俊美五官有些扭曲,“开玩笑而已,你不会想要打死我吧?” 第十一章 我没钱 呜呜呜- 温宛听不得死! 她最受不得的就是这个字! “阿姐我错了!你别哭……” 温少行见温宛是真哭,当下凑过去,不想下一秒脑袋顿时被温宛揪住,锦枕落在头上看似砸的狠,却一点儿也不疼。 重生至今,哪怕见到苏玄璟时温宛都不觉得真实。 唯此刻,那种熟悉的感觉让她彻底泪崩,她是真的,活过来了。 温宛松手时,温少行顶着满头蓬乱跪坐在床榻旁边,长长吁出一口气,“这下舒服多了。” “你不在無逸斋,跑回来做什么?”温宛敛尽心中苦痛,自床角拽了件衣裳走下床榻。 “無逸斋这周的课业我提前修完,夫子就把我提前放回来了……” 这时银蝶自外面端了盆清水进来,满脸堆笑跟讨好,“大姑娘早,三少爷早,这水不冷不热,奴婢刚兑的。” 御南侯府大排行,虽说温少行是长房长子,可年纪比二房温弦小一岁,是以在御南侯府排到第三。 看到银蝶,温宛恍然想起昨夜她与苏玄璟去花间楼,回来路上淋了雨,她头晕。 再后来的事她便有些模糊。 “紫玉呢?”温宛浅淡开口,神情看不出喜怒。 银蝶搁下铜盆,“大姑娘……” “把紫玉叫过来。”温宛行至木架前掬捧清水净面。 银蝶见状,只得退出内室。 “阿姐,我最近听说两件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温少行凑到温宛身边,一对眼珠儿滴溜乱转。 温宛扯过紫檀木架上的拭巾,眉目无波,“是真的。” 她知道弟弟说的两件事,一件是她退了苏玄璟的亲,另一件是她在宫中罚了银蝶。 “那就是说,名满大周的金禧楼今日真的要在皇城开张,而且食神玉布衣也真的会在金禧楼里摆下九全宴,价高者尝?”温少行的眼睛,都在放光。 温宛慢动作扭头,“……” “阿姐,我想尝尝。”温少行眼巴巴看向温宛。 温宛则转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来,“那你去吧。” “我没钱。” 温少行紧跟在温宛身后,捏肩同时一双好看的眼睛朝铜镜里眨了眨,“阿姐,你怕不知道玉布衣是谁,那可是闻名天下的食神,能吃到他亲手做的九全宴,可长生!” “……”温宛,“给你机会,重新说。” 温少行捏肩动作停下来,仰头四十五度角,皱起眉头想了想,“阿姐,九全宴就好比天上掉的馅饼儿,你不用吃,你听着就香。” 温宛垂眸,抬手拉出抽屉,自里面拿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举到温少行面前,“照上面的银子吃,不许给我剩。” 温少行接过千两银票,脸上毫无惊喜,甚至还有点儿小失望,“阿姐,不够。” 温宛慢动作扭头,“……” 这会儿紫玉跟着银蝶走进屋里。 “你既回来,先去给祖父请安,回头儿在院子里等我。” 温宛支走弟弟,银蝶跟紫玉亦朝温少行俯身叩礼。 待其离开,温宛抬眼时银蝶本能凑过来,“大姑娘,紫玉在后院洗衣服,奴婢专门求的李嬷嬷找人代她,免得累坏了。” 紫玉闻声慌张摇头,“奴婢不累,那些衣服奴婢自己可以洗,洗的干净!” “那些衣服以后都不必你来洗。”温宛浅声开口,转尔看向银蝶,“也不必到李嬷嬷那儿借人,以后墨园所有二等丫鬟该做的事都由银蝶,你来做。” “大姑娘……” 银蝶脸色‘唰’的变白,扑通跪到地上,“大姑娘!奴婢知错了!以后再跟姑娘入宫奴婢一定老老实实,再也不给大姑娘惹祸,求大姑娘再给我一次机会!” “银蝶。” 温宛拉起跪在地上的银蝶,握着她的手,“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只是你在宫里得罪淳贵人这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我在皇宫罚了你,若回到府上继续宠你,叫外人瞧去岂不是会落个表里不一的名声?” “大姑娘……”银蝶哭丧着脸,“奴婢……” “你且先干着二等丫鬟的活儿,且等这件事彻底过去,本姑娘自会将你抬回一等丫鬟的身份,届时也自有补偿给你。” “可是……” 银蝶自入墨园就是一等丫鬟,再加上温宛宠她,哪怕侯府里管家都会让她三分,突然被降且要干粗活,银蝶在心里上接受不了。 “或者你不愿呆在墨园,本姑娘叫管家给你寻个好去处,钱自不会少你。” 温宛这句话足够厉害,在御南侯府莫说当二等丫鬟,就算当个粗使婆子都比外面一些看似门面大的世家待遇要好。 更何况温宛有保证,银蝶不是没有盼头儿,“奴婢生是大姑娘的人死是大姑娘的鬼,只要能留在大姑娘身边,银蝶不在乎做几等丫鬟!” 温宛看着银蝶眼中那份坚定,想到前世她对银蝶那样好,却依旧喂不熟这白眼狼,心里生出几分凉意。 以她的身份跟地位,想叫银蝶死易如反掌,不落人口实也很容易。 但她不想。 她不能叫银蝶这么容易就死了,自己受到的背叛跟紫玉受过的苦,银蝶要慢慢还。 再者,情诗之事银蝶曾明里暗里说服过自己承认,想来那件事银蝶必是受人贿赂。 她留着银蝶,就是想知道站在背后暗中算计她的人,到底是谁。 “很好。” 温宛微微颌首,“那你先下去吧,以后没有召见不要进来,至于你要干的活儿,稍后紫玉会告诉你。” 银蝶还想再争取一下,但见温宛不再瞧她,只得起身,倒退出蓝羽屏风。 “紫玉,从今天开始,你便是我墨园的大丫鬟,谁若敢欺负你哪怕动你一根手指,都不许给我让着,莫丢了墨园的脸面。” 紫玉震惊看向温宛,“大姑娘……奴婢……” “你过来。” 温宛自抽屉里拿出一盒鱼油膏,“姑姑赏的东西,早晚两遍用它擦手,冻疮很快就会消失,这两日别动水。” “大姑娘……”紫玉看着被温宛搁在手里的鱼油膏,眼泪簌簌掉下来。 蓝羽屏风外面,银蝶故意退的缓了些。 听到里面的声音,那双眼睛迸射出毫不掩饰的妒忌…… 第十二章 人来了,钱没带够 马车上,温少行带着温宛,温宛带着钱来到朱雀大街。 结果马车才到朱雀大街便被堵在东篱茶楼,徐福瞧着前面挤的水泄不通,于是禀报车内主子,怕是一时半晌过不去。 “阿姐,再晚吃不着了!”车厢里,温少行扯着温宛衣袖,眉毛上挂了鞭炮似的急在眼前。 温宛上辈子听说过金禧楼,亦听说过玉布衣,单纯讲,这个名字毫无亮点,但玉布衣也的确是大周朝富豪榜榜上有名的人物。 可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而且上辈子玉布衣并没有把金禧楼开到皇城,是以她也只是过往听之。 “一定要吃?” “一定要吃!” “下车。” 换作以前温宛未必会这般纵着温少行,可重活了一世,有什么比让弟弟吃上一顿饱饭更重要? 并没有。 温宛穿着惯常喜欢的浅紫色华裳,发间别一镏金簪,简单又不失奢华,温少行则是一身雪青色蜀锦长衣,二人长相自不必说,行走在人群里原该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但这会儿朱雀大街上比他们闪光的,大有人在。 谁都知道金禧楼今日开张,谁都知道玉布衣会亲自摆下九全宴价高者得,但凡有些财势又喜欢彰显的世家子弟,此刻已经遍布在朱雀大街。 温宛与温少行没走几步,遇着好些熟人。 这些熟人多出自侯府高宅,官宦世家,亦有几个平日里与苏玄璟走的很近的朋友,没事喝喝花酒,有事…… 似乎与他们相识,从不见他们有什么正经事。 “那不是温县主儿吗?” “是啊!你们听说没有,前日里苏兄到侯府提亲,被拒了!” “这会儿知道装清高了!也不知道是谁净天跟在苏兄后边儿装清纯,那情诗写的,啧啧……” 那几个,连富家公子都算不上的穷酸秀才受苏玄璟照拂,心思自是向着苏玄璟。 温宛没想惹事,她只想带着弟弟去吃饭,因为弟弟很急。 可温少行就算提着瘪肚子,也容不得有人这样贬低阿姐。 “你们几个,站住!”走在前面的温少行猛然回头,一声厉喝。 几个穷酸秀才不认得温少行,虽眼前少年穿的矜贵些,可他们背后有苏玄璟,倒也能硬气起来,“你是谁?” 走在最前面的男子叫薛非,宣化七年的秀才,这会儿看到温少行挡路,大跨步上前,视线不由的瞄向站在温少行后面的温宛。 温宛知道这些人的心思,多半寻思自己会在看苏玄璟的面子,叫她的人不要惹事。 “本大爷是御南侯府温少行!你们刚刚放的屁不是味儿熏着本大爷了!要么跪地上磕三个响头,要么让本大爷打一顿舒坦舒坦,这事儿就能过去。” 温宛瞧着自家弟弟举手投足间豪横的样子,心底划过一抹暖流。 薛非没见过温少行,但听过这个名字,脸色微变,“御南侯府管天管地,还管得着别人走路不成?再者,我们刚刚说什么了?什么也没说啊!” 薛非这是笃定温少行不敢把他们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毕竟丢脸是的温宛。 可惜呵。 在保护阿姐这件事上,温少行从来不讲道理。 阿姐就是对的,拳头就是道理! 砰- 眼见薛非被温少行一拳撂倒在地,背后几个秀子一起冲过来。 “他聋你们也聋是吗?” 温宛上前一步看过去,指着薛非,声色含厉,“他傻你们也傻?” 周遭围着一群瞧热闹的,温宛端身走到温少行旁边,瞧着弟弟的拳头,“祖父若知道你受伤,保不齐又要挥鞭子。” 这话听着不轻不重,可几个秀才不知道温少行是谁,还不知道温御是谁么! “花间楼也就罢了,你们几个倒也敢朝这金禧楼前凑合!不知道的还以为什么人都可以入这金禧楼,都能吃上九全宴。” 温宛点了周围几个眼熟的,“平宣侯府颖沫郡主、定国侯府羽诺郡主、还有清惠长公主府上的两位公子,琅琊颜氏的大姑娘……本县主儿尚不能在这些贵人面前嚣张,你们几个要往前凑合?” 温宛并非随意点出这几个人的名字,这几位世家子女后来都是搅动风云的关键人物。 偏在这时,金禧楼纯金打造的八扇门板同时打开,一股谗人的香气扑鼻而至。 所有围候在金禧楼外的达官贵人皆朝前挤了挤,唯独薛非那几个秀才胀红着脸灰溜溜甚至有些不敢被人认出来的模样湮没在人群里。 “阿姐!你快看!” 注定要搏击长空的人,又如何会将几只蝼蚁放在眼里,温少行当即拉着温宛朝里瞧,纵隔的远些,温宛依旧可以看到一张偌大纯金镶着翡翠玉石的八仙桌上,摆着九道华丽无匹的精致菜肴。 但这些菜并非叫不出名字。 佛跳墙、黄焖鱼翅、白果烧鸡、参蒸鳝段、菠饺鱼肚、川穹茶、首乌肝片、冬瓜燕、豆豉鱼。 九道菜,温宛全都能叫上名字。 毫不客气说,她都吃过。 “这就是九全宴?”温宛拉近温少行,“你叫我拿五千两银子出来,就为吃这个?” “阿姐,这九全宴看似普通……” 温宛瞥了眼温少行,“不,它们就是很普通。” “阿姐!你没尝过不要乱说。”温少行俯低凑到温宛耳边,“胜在味道,这九道菜的味道,是串开的,就是你吃佛跳墙的时候能吃出黄焖鱼翅的味道!” 温宛的确被温少行的解释惊到了,但她随即问出一个特别灵魂的问题,“你要想吃黄焖鱼翅的味道,为何不直接吃黄焖鱼翅?” 温少行觉得自家阿姐对于‘吃’的热情,着实没有挖掘的余地。 此时金禧楼内走出一位穿着华贵且长相富态的中年男子,“各位静一静,今日金禧楼落于皇城,玉老板为表达诚意,亲自设下九全宴,价高者尝!” “六千两!” “七千两!” “一万两……” 温宛听罢,后脑狂滴泠汗,扭头看向自家弟弟时,温少行也是一脸生无可恋。 人来了,钱没带够…… 第十三章 食神玉布衣 就在温少行欲哭无泪之际,站在金禧楼前的中年男子自袖兜里取出一张字笺。 “依玉老板之意,接下来念到名字的贵客可入天字号雅间尽兴品尝,平宣侯府颖沫郡主、定国侯府羽诺郡主、清惠长公主府上两位沈公子,琅琊颜氏颜大姑娘……御南侯府温少行公子。” 猝不及防的馅儿饼掉下来,温少行激动拽起温宛就要朝里走,却被其拉住。 “阿姐?” “名单上没有我的名字。”温宛说这话时,瞧了眼站在金禧楼前的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已然收起名单转身走进去了。 确确实实,没有她。 温少行恍然,“为什么没有阿姐的名字?我去问他!” 温宛哪能叫弟弟去问,叫到名字是礼遇,没叫到名字是生意。 想吃可以花钱,求着吃的味道哪怕是龙肉都不香。 “阿姐本也没想来吃,你且进去,阿姐到对面喝会儿花酒等你。”温宛不想让弟弟失望,“对面的酒菜我吃的惯,不串味儿!” “可是……” “快进去吧!”温宛推了下温少行,直看着弟弟犹犹豫豫走进金禧楼方才转身。 就在这时,原本进去的中年男子忽然跑出来。 “温县主留步……” 金禧楼亦是三层楼的建筑,相较于对面的花间楼奢华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说花间楼内外装潢秉承的是多样化多角度炫富,金禧楼在这方面做的就比较简单粗暴。 金! 整个金禧楼恨不得是拿金子砌成的,内内外外皆是闪光点。 一楼大厅分七七四十九个黄金隔断,二楼则有六六三十六间更为华丽的天字号雅间。 值得一提的是三楼,三楼就只有一间房,名曰金屋。 顾名思义且名符其实,金屋就是金子搭成的房屋,亦是玉布衣时尔会在的地方。 此刻,金屋。 一男子正从黄金窗棂透过明璃窗镜往下瞧,柔而不阴的声音带着些许疑惑,“你之前给我的名单里,为何没有温宛?” “这就是名满天下的食神,做出来的蛋炒饭?”金石桌几前,萧臣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焦糊焦糊的一坨,忽然就饱了。 “你可不要不知足哟,本食神亲自下厨做的蛋炒饭,别人做梦都吃不到。” 玉布衣,金禧楼的创始人,半年前大周富豪榜重新洗牌,多出十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玉布衣便是其中之一,且位列前三十,排名二十九。 金石桌前,一身灰褐色棉麻布料的玉布衣坐到萧臣对面,不过二十初头的样子,长相异常俊美,外表看起来放荡不羁,尤其是那双丹凤眼,唇红齿白,笑起来坏坏的样子。 “本王做梦都不想吃。”萧臣推开摆在眼前的蛋炒饭,“你穿这身衣裳,是为了彰显你视金钱如粪土?” “谁视金钱为粪土,我就视他为粪池。”玉布衣抖了抖棉麻粗布的衣裳,“我这是要时刻提醒自己,曾经穷过。” 见萧臣不语,玉布衣挑起眉梢,“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名单上本没有温宛的名字,这会儿你又叫她进来?” “一时疏忽。”萧臣淡漠抿唇,脸上看不出别的情绪。 “你是一时疏忽叫她进来了,还是一时疏忽忘了在名单上写下她的名字?” 玉布衣拖腮好奇,但见萧臣一双冷目扫过来,转了话题,“那名单上的人物,当真重要到值得本食神请他们吃这顿饭?皇城里鱼龙混杂,我便初来此处也知道刚刚那几位在这皇城地面上并不是一顶一的人物,尤其是那个温少行才多大,我能借到他什么力?” “废话真多。”萧臣瞧着桌上那坨黑乎乎的东西,“有时间想这些,不如练练厨艺,或许哪一日你真成了食神,便无须受本王威胁。” “人家就喜欢受你威胁。” 玉布衣习惯性用两根青葱玉指揪住左边耳垂,微侧脸斜睨向萧臣,“你不威胁我,我可能都活不下去。” 萧臣抬头,“拿正眼看本王。”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本食神其实……咳咳……凭的是智慧?”玉布衣把说话的技术,运用到了极致。 世人皆知食神玉布衣厨艺精湛,上天入地也找不到第二份,尤其是九全宴更是令人拍案叫绝,千金难求一口。 但这其中,另有玄机。 直到现在玉布衣都不搞不明白这个他死守三年的秘密,是怎么被萧臣知道的。 “对面花间楼的苏玄璟不日会来找你,你知道该怎么做。” 萧臣起身,“我先走了。” 眼见萧臣走向对面那幅水墨山水,玉布衣恍然想到,“饭都给你做了,饭钱你不给我?” 山水画卷缓慢移开,萧臣已然走入密道。 瞧着那幅山水画重新移回到原来位置,玉布衣俊美中带着些许放荡不羁的容颜微微沉下来,他扭头,透过明璃窗镜看向正对面的花间楼。 苏玄璟…… 对面窗户被雪姬关紧,即便如此,那束刺目亮光还是能透过窗棂耀人眼目。 翡翠玉桌旁边,雪姬不时瞥向窗棂,“能在皇城落脚生根,你猜玉布衣身后供的是哪尊神?” 苏玄璟一袭白衣,随意坐时身形自然而然挺直,正是风光霁月的年纪,举手投足都透着那份儒雅跟风流。 “皇城里哪有真的神,上一秒风光无限,下一秒就被打入无底深渊的大有人在。”苏玄璟端起桌上骨瓷茶杯,浅抿一口。 雪姬自窗棂处收回视线,“公子的意思是,玉布衣靠的是实力?” “花间楼靠的是什么?”苏玄璟不答反问。 雪姬笑了,“自是底气。” 茶间楼虽是风月场所,可也是整个皇城大小消息的汇聚地,真假不论,谁若想知道什么,来一趟花间楼总不致于空手而归。 花间楼背后无人,这些年靠的便是雪姬在那些达官贵人中间周旋慢慢建立起来的人脉。 “玉布衣虽然名声在外,可皇城水深,他未必趟的准。” 雪姬提壶,音色中带着轻讽,“你且瞧瞧刚刚被点到名字的那几位,倒也称得上人物,但那样的人物在皇城里一抓一大把。”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玉布衣将金禧楼开在花间楼对面,有几分刻意。” 第十四章 她只是一个养女 对于苏玄璟的担忧,雪姬不以为然。 “食、色,性也,我倒是觉得他挺会挑地方。” 苏玄璟笑了,“或许吧。” “昨个儿宫里传出消息,说是三皇子的母妃已经跟皇上提起要给三皇子娶亲的事,备选的名单上有定国侯府羽诺郡主跟靖宁王府的虞夕郡主,再有就是御南侯府的温县主儿……”雪姬瞧了眼苏玄璟,似笑非笑,“你的女人,怕是保不住了。” 苏玄璟眉宇冷淡,“就算三皇子不知天高地厚敢娶,御南侯也未必敢嫁。” 雪姬似瞧着好戏,“我只说是你的女人,可没说是温宛。” 苏玄璟抿唇,不失礼数端起茶杯,“让姬娘笑话了。” “如今这大周朝,御南侯在朝中地位跟威望首屈一指,可这未必就是好事,树大招风,功高震主,御南侯府嫁女自不敢选皇子,无论哪个皇子,都不可以。” “姬娘说的是,由此可见三皇子与德妃实在不是做大事的性子,这么早就把野心摆在台面儿上,注定走不长远。”苏玄璟落杯,“我现在担心的是……” 雪姬挑眉,“什么?” “三皇子不过是被人攥在手里的石子,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也不知道那人要拿三皇子这枚石子,激起怎样的浪花……” 雪姬闻声,美眸微凝。 大周朝的帝王已过知命之年,将近花甲,随着皇子们慢慢长大,旧去新来。 风起云涌的夺嫡之战早已悄然拉开序幕…… 天近暮色,朱雀大街上行人渐散。 回府的马车里,温少行终于得偿所愿,也终于跟自家阿姐说了实话。 無逸斋的课业他没有提前修完,夫子也没有提前把他放回来。 “再说一遍。” 车厢里,温宛那双美的跟星星一样的眼睛瞪的跟星星一样大,“你敢不敢说一遍!” “阿姐,我觉得……你可能已经听清楚了。” 温少行也不想这样,可他真心不能错过九全宴,人这一辈子能吃几次! 温宛死命顺气儿,扭过身不看温少行,手掌下意识搭在腿上抖动不止,“你怕是没遭过郁夫子的毒打,郁玺良下手才狠,你怎么办!” 作为御南侯府长房嫡女,温宛能从無逸斋里活着走出来,靠的就是皮厚。 当年她在無逸斋被打的最狠的一次,手掌皮开肉绽,祖父亲自去求情都没挡着郁玺良打她。 “阿姐……” 温少行凑到温宛旁边,揪着她衣袖,“你明早能不能过去一趟,替我求求情?” 温宛抬头,指着自己这张脸,气到想笑,“你觉得我这张脸比祖父那张脸还管用?” “你可千万别告诉祖父,我给祖父请安的时候连带把祖父也骗了,祖父要知道我逃学,保不齐能跟郁夫子一起打我!” 温宛当然知道这件事不能让祖父知道,“放心吧,明日我会过去,若是去好了便是晴天。” “那去不好呢?”温少行狐疑看向自家阿姐,低声问道。 “去不好就是西天!” 温宛实在忌讳这种丧气话,可只要想到再入無逸斋,再见郁夫子,她其实也很害怕。 无论如何,温宛首先要做的就是将弟弟送回無逸斋。 明日的事,明日再作思量…… 夜渐浓,繁星在鸦羽色的夜空中时隐时灭。 御南侯府西院,归燕阁。 李氏将白天紫玉送来的鱼油膏拿给温弦,“这是你姑姑托温宛从宫里带出来的玩意,娘舍不得用,给你。” 温弦接过鱼油膏,眼底一瞬间冷淡,不过在李氏面前还是表现出十分喜欢的样子,“这么贵重的东西,娘应该自已留着用的。” “娘那屋里还有一盒去年剩下的,能用。” 李氏拉着温弦坐到桌边,看着欢喜,“之前娘不是叫你父亲跟姑姑打过招呼,你姑姑那边回信儿了,说是如果你愿意,倒想把你跟魏王萧臣朝一起撮合撮合,你觉得呢?” 温弦握着鱼油膏的手下意识收紧,“萧臣?” 见温弦脸色不好,李氏缓了语气,“娘知道,这大周皇子里头属萧臣差了些,母族没什么势力,在皇上眼里也是不轻不重的位置,可母亲想过了,萧臣再不济也是皇子,你……” “女儿虽住在御南侯府,可终究只是二房养女,若能嫁给皇子也算是高攀。”温弦截过李氏的话,浅声细语道。 “不是!娘不是这个意思,娘的意思是……” 未及李氏解释,温弦微抬起头,面带笑容,“娘为弦儿的婚事这样操心,弦儿感激,想来娘说的对,萧臣再不济也是皇子,我若嫁过去顶的便是魏王妃的头衔,至少在外人眼里那也是鲤鱼跃了龙门,是讨都讨不来的好事。” “你这是答应了?”李氏欣喜看向温弦,试探道。 温弦略有娇羞点头,“弦儿求之不得。” “那这事儿就说定了,回头儿我给你姑姑回话,若能撮合成,我们也算欠她一个大恩。”李氏喜欢这个养女,哪怕后来与温谨儒生下儿子温君庭,也丝毫没有影响她对这个女儿的喜欢。 温弦起身,郑重朝李氏施礼,“有劳母亲。” “你看你还站起来做什么,你我母女还用得着这样!”李氏拉回温弦,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头也算着了地。 “对了,弦儿听说墨园的银蝶被长姐降到二等丫鬟?”温弦落座后,似是无意打探。 李氏点头只当聊八卦,“这事也怪银蝶平日里太嚣张,到皇宫里头跟人家贵人叫板,听说温宛罚她在皇宫里跪了一整天,回来直接就给降了。” “长姐平日里待银蝶极好,怎么舍得罚她?”温弦些许疑惑道。 “再好也要有个眼识,宫里的人是她能随便得罪的?这件事温宛也算办的体面,否则少不了给你姑姑添麻烦。”李氏素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没什么心眼儿,尤其在归燕阁说话从来不忌讳。 反而是温弦,哪怕与李氏这样的人相处,亦没有一刻越矩。 纵她还在襁褓时就被抱到御南侯府,可她由始至终都记得。 她只是一个养女…… 第十五章 北阎王郁玺良 大周朝的皇宫,白日里金碧辉煌,酉时起宫灯高悬随夜风摇曳,另有一番奢华美景。 玉芙宫位于皇宫东南,与平级贵人的居所相比,宫殿院落要大出两倍。 院中左侧竖着一架秋千,对面栽种好大一片木芙蓉。 正是花开旺盛的季节,木芙蓉的香气飘散满院,沁人心脾。 此时宫内,香熏暗浮,烛火明灭。 一身段纤细窈窕的女子正慵懒斜躺在贵妃椅上,玉臂高抬,一条通体血红的小蛇绕臂游移,吐着蛇芯。 楚离洛,玉芙宫的主子,封号淳贵人。 “主子,刚刚外面传来消息,说是德妃酉时去了宸贵妃的甘泉宫,呆好久才走。”花扶端着燕窝粥自宫外走进来,搁稳白瓷印花的粥盅,恭敬立于侧。 贵妃椅上,楚离洛瞧着绕臂的血蛇,鲜红唇角微微上扬,“白天才朝皇上递了份备选皇子妃的单子,夜里就朝甘泉宫钻,这德妃摆明就是看中御南侯府的温县主儿了。” 香娇玉嫩,秀靥如花。 二八芳华,正是女子最好的年纪。 “若是三皇子真娶了温县主儿,那背后靠着的可就是整个御南侯府,那……”花扶欲言又止,面露忧虑。 楚离洛玉指轻抬,血红小蛇仿佛接收到某种指令,‘咻’的窜进那抹雪羽纱的广袖里。 “想多了。” 楚离洛坐起身,打开粥盅时将玉石矮几上早就备好的一枚红色药丸搁进去,用汤匙搅匀,“萧尧想靠御南侯府,也要看御南侯府想不想让他靠。” “可德妃在甘泉宫里呆了好长时间,还是笑着出来的。”花扶担忧道。 楚离洛端起粥盅,舀一口送进嘴里。 苦,极苦。 “以温若萱的性子,谁到她宫里不笑着出来。” 有句话叫少年老成计越天,楚离洛就是这样一位女子,纵年纪轻轻,眼中却似藏着千般算计,精芒微闪,便是一个心思。 “主子的意思是,御南侯府不会把温县主儿嫁给三皇子?”花扶试探道。 “太子失势,夺嫡之争才刚刚开始,萧尧便争抢着在皇上面前讨好邀功,后宫里德妃又跃跃欲试……” 楚离洛舀一口粥,粥入唇齿间令她蹙了蹙眉,“本主不禁想问,他们的脑子呢?” 花扶了然,心妥妥的搁回去。 “花扶你知道吗,夺嫡之战这条漫长而又血腥的路,什么最重要?”楚离洛很快喝净盅里的燕窝粥,以拭巾抹过唇角。 花扶想了想,“谁跑在第一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稳稳当当走到最后。” 楚离洛重新靠在贵妃椅上,妖娆身姿在雪羽纱的衬托下一览无遗。 比起平级贵人,楚离洛没有娘家背景。 她能稳居玉芙宫,靠的就是这窈窕身段跟绝艳容颜。 大周朝的皇上不好色,楚离洛能有这般待遇,也着实证明她当真美的不可方物。 “最重要,是还未迈出的第一步。” 花扶恍然,越发对自家主子生出几分崇拜,“奴婢忽然在想,也不知道御南侯府的温县主儿到最后花落谁家。” “拒了苏玄璟的提亲……”楚离洛也很好奇,血红小蛇自雪羽纱的袖子底下探出头来,“若是她没有拒绝,御南侯府也不会这么早入局……” 情爱之事大抵讲究个命中注定,就在所有人都觉得温宛与苏玄璟缘分未到时,只有温宛知道,他们缘分已尽,而且尽的非常彻底。 在将自己弟弟送回無逸斋后,温宛回府。 她没走正门,从后门翻墙进去,经过柴房便是墨园二等丫鬟住的厢房。 一进一出的院落,并列有四间厢房,院墙不高,简简单单的院子里摆着一个石台,四个石凳。 院里还有一口水井,井前种着一片迎春花,瞧着赏心悦目。 温宛浅步行至院门处,听到里面有声音时停下脚步。 “大姑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枉我待她一片真心,她竟然为了一个小小贵人罚我,还打我?” 春末夏初,院中凉爽,银蝶揪着竹篮里的络子编结,浅粉色的蝴蝶结扣上缠着几条银丝,十分看好。 前段时间银蝶给自己买了一块缎面的布料,想着做件体面衣裳再钉上蝴蝶结扣,平日里随温宛出去的时候穿,若遇着哪家贵公子瞧上眼,自己就再也不用做丫鬟,给人家当牛做马。 “罚我也就算了,还叫紫玉当大丫鬟,那个贱婢也配住在耳房?没爹没娘的小贱种!”银蝶越想越气,狠狠甩了手里蝴蝶结扣,“别叫本姑娘出头,否则让你们好看!” 温宛静默站在院外,银蝶的抱怨,声声入耳。 蛇暖不热,狼喂不家,像银蝶这样的人就算对她再好也会被她觉得是理所当然,稍有怠慢,便会被发自内心的记恨。 很遗憾,我不再是以前的温宛,你也再不会有出头之日…… 翌日,久不上朝的温御得宣召入宫。 温宛趁机潜入锦堂偷走祖父珍藏五十年的竹叶青,带着紫玉匆匆赶去無逸斋。 無逸斋是大周朝皇家学府,王府侯爵的世家子弟亦可凭祖上荫封入学,不管是皇子还是世家子弟,但凡到了破蒙年纪且有资格送入無逸斋者,行入学礼,叩祭先圣,之后由管教嬷嬷带到后院舍馆住下。 凡入無逸斋者,每五日可离斋回府一日,前提须完成本周课业,否则禁止离斋。 譬如御南侯府二房的温君庭,自五岁入無逸斋至今十三岁,八年回御南侯府的次数不多不少,整百回。 有时候李氏想的紧,叫温谨儒想办法找人通融通融也不行,毕竟温君庭跟温少行一样,皆入了無逸斋的死亡组,管教教习秦应寒是無逸斋四大阎王之一,号称东阎王。 温少行的管教教习则是郁玺良,四大阎王中的北阎王。 温宛今日来找的就是她的昔日恩师。 北阎王,郁玺良…… 第十六章 早晚能喝死 無逸斋坐落在大周皇城北处,坐北朝南,占地百顷。 整个建筑群古朴厚重,充满底蕴。 斋前两侧林立十二座高直石碑,左右各六块,碑文所载皆是圣贤史记。 正中太学门,偌大朱漆木门,九行九列三百浮沤钉,钉钉赤金,门扣呈狮口形状,探出圆形门环。 朱漆木门顶端悬一牌匾,红酸枝的牌匾上‘無逸斋’三个字乃大周朝帝王亲笔提写,笔锋犀利,字势乾坤。 此时位于無逸斋西北的百川居内,一股飘香酒气溢满整个居室,令人闻之即醉。 萧臣盘膝端坐在矮桌前,瞧着眼前这位昔日恩师,话到嘴边却未开口。 “想劝为师少喝酒?” 对面,一袭青色宽袖教服的郁玺良单膝曲起,左臂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里握着酒壶,壶里美酒是至少尘封五十年的竹叶青。 郁玺良年过三旬,墨黑长发以木簪随意挽起,青丝垂落间,额前那绺银发尤其显眼。 “学生没说。”萧臣只是想过而已。 未知他人苦,莫劝人向善。 若非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又难以释怀的经历,谁又能叫当年大周朝三大名捕之一,素有黄金手之称的郁玺良,变成一个酒鬼。 “没事,为师只在中午喝酒。” 郁玺良喝酒无须下酒菜,酒入肺腑,灼烧的感觉一路向下流入心里,“因为早晚会喝死。” 萧臣不禁抿唇,“学生盼着师傅百年安好。” 严格说,郁玺良并没有收萧臣这个徒弟,但却把一身本事都教给眼前这位王爷了,原因无他,看着顺眼。 萧臣则是将郁玺良视作恩师,无人时称其为师傅,而非夫子。 值得一提的是,郁玺良在無逸斋所教为礼学。 当年郁玺良文考第一却入武行,曾经是坊间最热衷的话题,只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当年风云已淡,如今还有几人记得無逸斋的郁夫子,也曾是大周朝文武双全的奇才。 “说吧,为何要替温少行那臭小子求情?” 卯正,無逸斋早课钟声才敲响,萧臣便提着酒等在外面。 那会儿郁玺良刚对温少行下毒手,才踢了没两脚。 这会儿温少行还在经室与百川居中间的敬贤亭里趴着呢。 “学生在边陲历练时偶与御南侯府温初然相识,吾熟与同,引为知已,温少行是他侄儿,总觉得能帮,便帮一帮。” “温初然……” 郁玺良似有印象,仔细回想,“好像是你下一届的学生,出类拔萃,是个好苗子。” 萧臣认同,“此人对排兵布阵十分精通,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人才。” 话聊到此处,郁玺良忽然抬头,眉目深幽,“我听老秦说,兵部这一批派到边陲历练的名单上,没有你。” 萧臣恭敬点头,“学生不打算离开皇城。” “是非之地啊!”郁玺良瞧了眼自己的得意门生,片刻抬手又朝嘴里灌一口酒,“温少行的事……”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过来传话,说是御南侯府温县主前来拜望昔日恩师…… 無逸斋前,温宛得允许后带着紫玉走进太学门,匆匆绕过门前影壁,经东侧殿房到礼室又穿过两个井亭,就要临近百川居时,在敬贤亭内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大姑娘,那个……那个好像是三少爷,怎么趴到地上了?”紫玉不知来龙去脉,眼中尽是担忧。 温宛看到眼前场景,莫名竟有一种庆幸! 若是弟弟遭完罪,她就没有必要去见郁玺良,不用看其脸色也不用把祖父珍藏的纯酿送出去。 待二人走进凉亭,温少行果然趴在那里,姿势十分别扭。 “阿姐?”温少行战战兢兢趴在那儿,没等到回来的郁玺良,却看见果真来救他的温宛,一时热泪盈眶。 温宛蹲过去,狐疑开口,“打完了?” “才刚开始。”温少行指着自己屁股上两个大脚印,“阿姐,救命!” “郁夫子呢?”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既是没打完,温宛总不致于看着自己弟弟被打,只是想到再见郁玺良,她身子也忍不住有些发抖。 “在百川居,好像有人找他。”温少行边开口,边有模有样趴在那儿,尽量保持姿势。 “郁夫子都不在这儿,你倒是起来,地上凉!” 温宛正想拉起温少行时,被其拒绝,“郁夫子离开之前没叫我起来,再说我起来干嘛,一会儿夫子来了还不得把我踹到地上,同样的人生,我不想经历两次。” “……” 温宛,“你等我!” 离开敬贤亭,温宛靠着一股血性一路来到百川居,随后叫紫玉候在外面,她拎过紫玉手里那坛酒,径直而入。 “郁夫子可在?学生温宛拜望夫子。”房门前,温宛尽量把气喘匀,高声道。 隔着门板,萧臣仍然盘膝坐在矮桌对面,身姿挺直,呼吸没有一丝紊乱。 他刚刚想要离开,郁玺良没让。 “进来。” 听到里面有声音,温宛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恭敬推门。 房门开启,温宛入眼便见厅内还有一人,熟悉的衣着跟面容,不是萧臣又是哪个。 只是此刻温宛也顾不上与萧臣打招呼,浅步行至郁玺良身侧,“学生温宛,拜见夫子。” 温宛行过礼后将手中那坛竹叶青不动声色搁到矮桌上,推到郁玺良面前,“学生前几日偶得五十年的竹叶青,知道夫子喜欢,特来孝敬。” 瞧着被温宛推过来的酒坛,郁玺良搭眼扫过昔日高徒,抬手示其坐下来。 郁玺良教的是礼学,温宛便不敢在礼数上有丝毫怠慢,当即转身行至对面落座。 矮桌配矮凳,温宛依着礼数坐稳,与萧臣的距离不过半臂,“魏王也在?” 萧臣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温宛,神情看似镇定,可心里那份抗拒丝毫未减。 于是对于温宛主动打招呼这件事,他只抬手端起桌前茶杯,浅抿一口敷衍过去。 温宛发愣,在郁玺良面前居然敢用一只手端茶杯? 像这种有杯耳的茶杯,要一只手端,一只手托。 “咳……” 温宛生怕郁玺良会生气,当即伸手去握萧臣左腕,硬生把他左手拽到茶杯底端,“小心烫。” 第十七章 我都能解释 整个过程发生的太快,温宛松手时,萧臣方才恍然感受到那股停留在手腕的温度。 他震惊扭头,却见温宛正在朝他挤眼睛,且小声凑过来,“不用谢。” 他该谢吗? 他就算该谢,上辈子也谢的很彻底。 “酒是好酒,可惜郁某没这个口福,还请温县主拿回去。”郁玺良碰都没碰那酒壶,音色清冷道。 温宛立时堆笑讨好,“宝剑赠英雄,美酒赠恩师,夫子绝对有口福,要不夫子且尝尝?我给夫子倒……” “停!” 無逸斋育三千子弟,郁玺良也算桃李满天,但能让他记忆深刻的学生寥寥数人。 在这数人中,温宛绝对是其中一个。 当年温宛入無逸斋,并没有分在郁玺良手里,但礼学是郁玺良教的,且只教了最后一年。 问题就出在礼学上,就出在这最后一年。 想当年温宛在無逸斋口碑很好,又聪明,又好看,而且各门课业也都非常出色。 在所有教习眼里,温宛绝对不是调皮捣蛋的孩子。 可偏偏应了那句话,不是这种人,专干这种事! 温宛习字习的好,尤其临摹的技艺连书室秦应寒都赞不绝口。 所以坊间前段时间说温宛是因爱慕苏玄璟才习得一手好字并无考究。 就凭借这一手好字,温宛硬是帮着礼室二十名同窗改考卷! 一改就是一整年! 以致于郁玺良误以为自己教的很好,结果临门一脚,除了温宛集体翻车。 整个無逸斋教习全都在场的过堂考,当场批卷,发业旗。 郁玺良直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就像有人把他按在地上摩擦,摩擦生火,他整个人都在燃烧,到最后灰飞烟灭渣子都没剩下。 最气人的还不是这个,温宛这一整年只改了礼室考卷,其他课室都正常。 所以你是专门针对谁呢,少女! 眼见郁玺良叫停,温宛端着酒坛不上不下,很是尴尬。 萧臣静默坐在旁边,亦有些不自在。 “无事不登三宝殿,温县主先说事儿。”郁玺良扪心自问他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但温宛也着实在他漫长的教习生涯中,画了浓重的一笔。 “咳……” 温宛恭身搁回酒坛,“昨日学生得知金禧楼在皇城开张,玉布衣又亲手设下九全宴,于是一时头脑发热便把少行叫出去……此事,与少行无关。” 郁玺良就知道温宛能出现在这里,没有别的目的,“腿长在温少行身上,你说与他无关?” “少行一向不敢违背学生的意思,他是被逼的。”温宛决定背这黑锅最大的原因是,她已然离开無逸斋,郁玺良打不着她。 “温县主可还记得本教习当初打过你的事?”郁玺良抬眼,面色看不出喜怒。 温宛果断摇头,“不记得。” “那温县主可还记得本教习为何打你?”郁玺良再问。 温宛知道,点头摇头在这个时候一定要慎重,“记得。” 萧臣,“……” “当年温县主自是得了那些个小兔崽子的恳求,才会给他们改一年礼室考卷,本教习罚你可对?”郁玺良不是在挖坑,他是真忘不掉当年旧事。 温宛也很伤神。 就那件事,也不知道眼前这位郁夫子是不是一定要喝孟婆汤才能忘。 被打的都放下了,打人的却放不下…… “对。”温宛认真点头。 “既是温县主在别人怂恿下做了错事本夫子罚的对,温少行在你怂恿下做了错事,我就罚的不对?”不管对面坐着谁,只要在这百川居,郁玺良总能把主人身份拿捏的死死的。 温宛词穷,下意识瞧向坐在身边的萧臣,希望萧臣能打个圆场,“魏王以为呢?” 萧臣未曾想温宛会问他,却也平静出声,“夫子若无事,学生告退。” 郁玺良这次没有留人,点了点头。 萧臣又一次,过于冷漠从温宛身边擦肩而过。 如果之前在皇宫里温宛以为是错觉,此刻萧臣对她的那份不友善则十分明显。 “温县主没事也请起了尊驾,敬贤亭还有人在等本夫子过去。”郁玺良下了逐客令。 就在温宛还想再争取一下的时候,分明看到郁玺良握住她刚刚搁在桌上的酒坛,“这壶酒……” “夫子且忙,学生告退!” 温宛一阵风似的遛出门,她怕走晚了,郁玺良再松手…… 离开百川居,温宛远远看到萧臣身影于是追上去,紫玉瞧见,自是紧跟在后面。 “魏王!”温宛快走几步,那身影却越来越远。 与之前在皇宫时,如出一辙。 温宛知道萧臣是小叔叔最好的朋友,一起上过战场,那是被生死检验过的友情。 哪怕重生后很多事都有了变化,温宛却不能因为自己的关系而让小叔叔失去这样的朋友,有误会,就一定要解释清。 更何况,上辈子萧臣驻守朔城十年,在边陲威望极高,苏玄璟不止一次在自己面前提起这个人让他很不喜。 这大周朝能让苏玄璟放在眼里的人,并不多。 眼见萧臣身影淡出视线,温宛吩咐紫玉到無逸斋外面等她,她知道该怎么拦下萧臣。 到底也在無逸斋混了十年,温宛熟悉这里每一条小路。 终于,温宛走捷径,在东井亭旁边的假山处截下萧臣。 “魏王!” 当温宛有些气喘出现且拦住去路时,萧臣十分意外,“魏王,这个方向再往前走是死路,你怕不是迷路了!” 看着温宛抵在自己胸口的手,萧臣微微皱眉。 温宛这才注意到眼前男子的目光落处,于是抽手端身,“魏王,我想我们之间有误会。” 宛若桃花般的眼睛绽放出璀璨光芒,令周遭阳光都有些暗淡了。 萧臣记得这双眼睛,他曾经很多次,会想着这双眼睛入梦。 不是曾经,是上一世。 萧臣不由后退,与温宛拉开距离,“本王并不觉得。” “这还不是有误会?” 温宛指着萧臣退后的那一步,哭笑不得,“不管什么误会,只要王爷说出来,我都能解释。” 第十八章 我想去死 可是已经晚了。 萧臣礼貌又不失冷漠看向温宛,“温县主如果没事,可否让一让?” “前面是死路,王爷打算去哪儿,我可以……” “去死。” 还没等温宛说出‘带路’二字,萧臣已然脱口而出。 空气突然安静。 温宛也算牙尖嘴利,她若不想客气的时候说话从不落下风。 但现在,她当真不知道该如何接萧臣的话,这是人能接上的话么。 萧臣承认他刚刚没有控制住情绪,此刻冷静下来语气稍缓,“抱歉,本王今日心情不好想四处走走,若前面真是死路,本王自会转回来。” 温宛‘哦’了一声,气氛些许缓和。 见温宛没有让开的意思,萧臣微垂眸,静静看着她。 温宛感受到来自头顶的目光注视,原本的话噎在喉咙里,“那……我陪王爷走走?” 萧臣不语,目色无波。 温宛心领神会,侧身,“王爷慢走。” 萧臣迈步前行,与温宛擦肩而过。 瞧着头也不回的萧臣,温宛莫名生出几分怜惜。 纵未来这个男人风光无限,可现在他也只是个不受人待见的皇子,看不到前途跟命运,如何不叫他伤神。 没事的,没事的萧臣! 我会帮你。 待温宛迈步离开,走出很远的萧臣突然停下来,转回身,目光精准无误捕捉到那抹纤柔瘦小的身影。 曾经多少次深深浅浅的转身,是旁人看不懂的深情…… 皇宫,甘泉宫。 温御得皇上召见,离开御书房后又得皇上特准入后宫探望自己女儿。 甘泉宫内,温若萱吩咐秋晴备午膳,且唤了几个体已的宫女守在外面。 “父亲有大半年未入皇宫亦未上朝,皇上突然召见父亲,怕不是因为宛儿的婚事吧?”温若萱倒了杯清茶端到温御面前,低声问道。 温御接过茶杯,“你也知道?” “前日德妃到我宫里,说是看中咱们家宛儿,愿以重聘求娶。”温若萱是家中长女,素来稳重,自入宫至今明里暗里为整个御南侯府担了不少事。 温御无心喝茶,只端着茶杯,“皇上起初与老夫客套,说是前两日得知宛儿拒亲方才想到温家有女初长成,又说先帝在时礼重御南侯府,绕来绕去,是想给宛儿寻个夫家。” “皇上提起选谁了?”温若萱狐疑开口。 温御摇头,“若单独提谁还好说,皇上只道他有九位皇子,除了八皇子跟九皇子年纪尚幼,但凡宛儿看上谁,他便作主。” “皇上可真大方。”温若萱一时失态。 温御瞧向自己女儿,“慎言。” “外面的人都仔细着呢。” 温若萱眉目略缓,眼中却透着一抹凌厉,“莫说宛儿没看上皇家的龙子龙孙,就算看上也不能嫁。” “老夫看得出,皇上的意思……” “必须嫁?” “倒也不是必须,但这婚事要尽快定下来,眼下德妃为三皇子的事求到皇上,又找上你,你还不知道咋回事儿么。”温御入宫自要依规矩穿戴,紫衣蟒袍,头戴发冠,纵将军老矣亦有那份不怒自威的架势。 温若萱如何不知道,二八芳华入宫,如今十年过去了。 她纵天真无邪过,也已经被这皇宫的大染缸染上各种颜色,有时候她都恍惚忘了自己本来的颜色是什么。 “说好听点儿,皇上是怕一家女百家求,那几个皇子就算没看上咱们家宛儿也定会为得到御南侯府支持挖空心思求娶宛儿,指不定夺嫡之争还没开始,夺妻之争先热火朝天的演上了。” 温御知道女儿也只会在自己面前说这种没分寸的话,憋的太久,由她发泄。 “说难听点儿,皇上逼着父亲尽快给宛儿找夫家何尝不是在试探!这婚,宛儿嫁对了谈不上飞黄腾达,嫁错了必遭满门屠……” “若萱!” 父女二人对视数息,温御把手里茶杯递过来,重重靠在椅背上长叹口气,“谁说不是呢。” 温若萱接过茶杯,“反正女儿不同意宛儿嫁给皇子,哪个皇子都不可以!” “说起来,七个皇子里倒有一个……” “哪个都不行!”温若萱怒声低喝,“父亲且看看女儿,入宫十年连个孩子都不敢生,整日在这宫里姐妹长姐妹短的与她们周旋,明面上挨的刀子不说,背地里被踩了多少次都得咽回肚子里,那些得罪你的不怕你得罪,那些不敢得罪你的阴招又不断,女儿能在这皇宫里活到现在全靠烧香!” 温御听着心酸,“当年是为父一时糊涂……” “不是父亲糊涂,是女儿知道御南侯府必要出一个娘娘,这样皇上放心,御南侯府也能继续那份承袭下来的荣耀,牺牲我一个成全所有人,更何况这种牺牲是我自愿的,可我自愿,不代表我能接受宛儿步我的后尘,爹,二弟跟弟媳若泉下有知,如何舍得宛儿受苦!” 温若萱最清楚自己的父亲,看着挺凶,实际上最重情义。 父亲为守住对先帝的承诺,已经做到极致。 把长女嫁进宫里,大儿子不许入朝堂,二儿子只是大权碰都碰不到的翰林院学士,三儿子虽入武职却被他撵到边陲苦寒之地,远离皇城京师。 如今这御南侯府威望在,权势无! 可到底是先帝驾前最看中的老臣,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当年温御帐前先锋如今在朝中也都成了中流砥柱,巴结御南侯府这件事在众皇子眼里,值得做。 “为父也不想把宛儿嫁给皇子,说起这事都怪苏玄璟,若他不来提亲,哪里来的这些事。”温御忽似想到什么,不禁抬头看向自己女儿,“苏玄璟……” “苏玄璟不成!”温若萱果断摇头。 温御瞧着自己的女儿,不禁感慨,“你这性子,随了你娘。” 想温御发妻楚歆,当年也曾是大周朝众人追捧的风华女子,反倒是温御当时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 对于楚歆选来先去选中温御这件事,温御经常跟小辈们的解释是这样的。 ‘当年追你们祖母的人太多,她不知道怎么选就给剩下了,当年我又没人要,也给剩下了,然后她就选我了,你们说气人不!’ 小辈们也不敢说,他们倒是无所谓,就怕祖母能气活。 第十九章 得罪不起的金窝 甘泉宫里,温御等自家女儿脾气缓下来,方才开口说话。 “你与你母亲一样,就不能等为父把话说完,再下结论?” 温若萱呶呶嘴,“当然不能,母亲说过抢话不是为了图快,是想让父亲知道母亲的意思,趁早改口。” 温御这一生宠过的女人就那么一个,在楚歆面前他从来都没说过上半句。 “苏玄璟那小子老夫不喜,好像宛儿现在也不太喜欢,他是没戏,可七位皇子里有那么一位,可以考虑。”温御生怕女儿抢话,“萧臣。” 皇室九位皇子,除去册封太子的萧桓宇,便只有五皇子跟七皇子被早早封了王。 大周朝有个不成名的规矩,凡封王皇子便是与帝王之位无缘。 五皇子萧奕母妃为外族,且坊间传萧奕喜男色,自然不在考虑之内,那就只剩下萧臣。 温若萱恍然,眸子转了转,“父亲这样说我倒想起来,之前宛儿入宫时我曾提到想要撮合魏王跟温弦,宛儿似乎有些抗拒。” 温御颇为诧异,“他们认识?” “不知道……” 温若萱摇头,“不过之前谨儒叫我这个姐姐帮忙张罗温弦婚事时,我去找过贤妃。” “贤妃怎么说?”温御问道。 “贤妃的意思是魏王暂时没有这方面打算。”温若萱停顿一下,“又或者是魏王对温弦没有这方面的意思也不一定。” 温御终是深吸口气,“既然魏王与温弦没有缘分,你这个做姑姑的便撮合撮合他跟宛儿,若成还好,若不成啊,为父也不管皇上乐不乐意,当年为父没办法让你嫁的好已成遗憾,宛儿的婚事,为父定不能委屈她。” “父亲放心,女儿亦会仔细留意这件事,尽量办的周全。”之前温若萱也只是在父亲面前发发牢骚,她何尝不知道皇上召见父亲入宫这件事可大可小。 现在看,宛儿的婚事足以关系到御南侯府的将来…… 午时过后,阳光普洒下的朱雀大街热闹非凡,街上车马粼粼,行人不断。 温弦闲来无事,便带冬香自御南侯府出门,一路向西行至朱雀大街。 侯府二房有专用马车,温弦没坐多半是觉得阳光正暖,莫负春色。 她想到东篱茶楼买些当年的雨前龙井,这是温谨儒平日里最喜欢喝的茶。 每年温谨儒喝的第一口当年雨前龙井,都是由她买回去的。 东篱茶楼前,温弦刚要迈进去的时候忽听街上一阵骚动,她扭头看向人流急走的方向,视线不由锁住一抹人影。 “二姑娘,是苏公子。”温弦身侧,冬香低声道。 人群攒动中多半是待字闺中的少女,那些少女们眼睛里长了桃花,边走边羞涩,不时有女子佯装推搡欲靠近那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却总少了几分勇气。 不得不说,在苏玄璟面前,绝大多数女子都该有自知之明。 “你们说温县主眼睛是不是有问题,她看不到苏公子的好?” “她要看不到,净天跟着人家做什么!” “那为何要拒亲?” “装高贵呗!” 温弦听着旁边几个姑娘议论,美眸微沉,转身走过去,“几位姑娘在背地里嚼温县主舌根可不好。” 穿绿衣服的少女瞧向温弦,一脸敌意,“我们嚼她舌根关你什么事!你是谁啊!” 这会儿站在温弦背后的冬香冲上来,“我们家姑娘是御南侯府二姑娘,温谨儒温大人的长女!你们小心说话!” 皇城之地多权贵,谁也难说与你在大街上走照面儿的就不是个人物,巧在这几个姑娘里面有一位便是官家之后。 “我当是谁呢,不就是一个小小翰林院学士的女儿!”那女子冷讽时扯了下旁边绿衣少女的衣袖,“你们还不知道吧!御南侯府的二姑娘,温谨儒的长女……其实是个养女!” “没爹没娘才会被养吧?”绿衣少女刻意嚷的很大声,说话时斜瞥向温弦。 “你们放肆!”冬香当即冲过去想要掌嘴,不想却先被那位官家之女狠狠扇了一巴掌。 几个姑娘本来就是巴结那位官家之女的,这会儿见动手,一窝蜂的拥上去。 温弦由着其中一个姑娘推搡在地,视线不禁瞄向那辆刚刚驾过去的马车。 她知道,那马车里坐的,是三皇子萧尧府上客卿,渊荷。 待马车扬长而去,温弦方才从地上缓缓起身,走过去拉住那位绿衣少女,匕首自袖内闪过,精准无误在少女左臂划出一道血口。 “啊!” 几个姑娘被惨叫声惊了一下,皆愣。 “你们听着,我便是御南侯府里养的一条狗,住的也是你们家中得罪不起的金窝。” 温弦低头以锦帕抹过匕首上的血迹后藏于袖内,抬眼时眸底溢出冷蛰寒意。 几个姑娘也就是看着跋扈,见到血,脸色顿时惨白。 “还不快滚!”冬香顶着被揪乱的头发,大声吼道。 眼见那几个姑娘屁滚尿流消失在人群里,冬香急急跑到温弦旁边,“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温弦开口时,视线重新落向远处那抹白色身影。 这时的苏玄璟,已然走进金禧楼。 苏玄璟言明拜会玉布衣,掌柜殷荀亲自传话,回来时一脸恭敬将其领到三楼金屋。 初入金屋,哪怕从未将金钱放在眼里的苏玄璟也着实被闪到目眩。 想来就算是皇宫里的金銮殿,怕也弄不出这种效果。 金石方桌前,苏玄璟看到一身灰褐色棉麻布料的玉布衣时,微微愣住。 依他所想,玉布衣就算不是风光霁月的公子,也该是满身贵气的豪客,可眼前之人非但没有穿金戴银,那副长相里亦不存半分高贵雅致,纵有不可否认的英俊,可英俊里又似乎带着些痞气。 与他所想,截然不同。 “在下苏玄璟,拜见玉食神。”苏玄璟并没有怀疑玉布衣的身份,上前一步,恭敬施礼。 且在苏玄璟打量玉布衣的时候,玉布衣自然也没有放过苏玄璟入室后的每一个细节。 萧臣说此人精明睿智,果断狠绝,行事从不给人留有余地。 但凡不把苏玄璟放在眼里的人,最后都会消失在苏玄璟的视线里。 没有例外…… 第二十章 尴尬的是别人 玉布衣坐在金石方桌前,就那么静静看着苏玄璟,仿佛是要从苏玄璟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苏玄璟并没有因为此,而感到丝毫不适。 “唐突拜会,玉食神莫怪。”苏玄璟再次施礼,眉目温润,薄唇浅抿。 玉布衣缓身而起,同样拱手,微微眯起的眼睛带出笑意,“名满皇城的第一公子能入金禧楼,当真叫我这金禧楼,蓬荜生辉。” “是苏某,沾了金禧楼的贵气。” 苏玄璟抬头浅笑,“百闻不如一见,未曾想玉食神这样年轻有为。” “坐。”玉布衣抬手间,苏玄璟恭敬坐到金石方桌对面。 桌上有茶,苏玄璟自然不能等着玉布衣给他倒茶,不喝又觉尴尬,“刚刚入金屋便闻到一股茶香,食神不介意苏某品一品?” 玉布衣耸肩,“随意。” 苏玄璟随即提起茶壶,自斟一杯,动作如行云流水十分顺畅自然。 待其搁下茶壶,起杯轻抿,一股芬芳入口。 “如何?” “好茶。”苏玄璟对茶道颇有研究,他能尝出被他喝进嘴里的茶,是再普通不过的普洱。 不是普洱普通,是这茶壶里的普洱很普通。 除了‘好茶’,苏玄璟也找不出更为恰当的词用来敷衍。 “那看来苏公子对茶的要求不是很高啊,这就是我叫殷老从东篱茶楼买的二两一钱的普洱茶。”玉布衣心直口快道。 “没有期待,喝到什么都是惊喜。”面对突转的话锋,苏玄璟微笑,“身价千万,却能坚守这份淳朴,苏某佩服。” 玉布衣那双丹凤眼微微挑起,看来萧臣说的是真对。 眼前之人不卑不亢,自有那份镇定从容。 这种人,若要再有些本事要么成大事,就算做奸雄也能把坏事做到极致。 “苏某今日硬要,而非应邀拜访,其实是想与食神谈桩生意。”苏玄璟言归正传,眉目间依旧是温和善意。 玉布衣习惯性捏住耳垂,“我这金禧楼,似乎不是很缺生意。” “那些都是小生意,苏某与食神谈的,是大生意。” “有多大?” “食神只须亲手给苏某做一道菜,他朝金禧楼无论得罪何等权贵,苏某必会舍身助金禧楼化险为夷。”苏玄璟在说这句话时,面色肃然,那份自内散发出来的坚定决绝容不得人质疑。 只是苏玄璟的话,说的太有深意。 都是聪明人,玉布衣如何不知苏玄璟求的并非一道菜,而是从今以后的志同道合。 “给谁做?”玉布衣手指捏着耳垂,神色间略有疑惑。 苏玄璟沉默,静静看着眼前男子,显然没有开口的意思。 片刻,玉布衣笑了,“也罢,皇城权贵就像是天上的星星,数也数不过来,倒是让权贵们趋之若鹜的苏公子,就一个。” “价钱食神随便开。”苏玄璟眉梢微动。 玉布衣也没含糊,指了指苏玄璟腰间别的紫色折扇,嘴角一歪,“就它。” 苏玄璟微怔。 四目相视,苏玄璟直接抽出腰间折扇搁到桌上,“成交。” 没有过多解释,苏玄璟留下折扇后离开,临走之前告诉玉布衣,何时想要那道菜,他会提前半个时辰支会。 待苏玄璟走出金禧楼,金屋画卷微动,一抹锦蓝色身影从里面走出来。 玉布衣正站在窗边往下瞧,知道身后是谁,他好奇,“你猜苏玄璟这菜是给谁做的?” “以萧尧现在的势头,三日后宫中德妃千秋之宴,排场不会小。”萧臣行至窗前落目,熟悉的背影,是他上辈子闭眼之前的唯一一道风景。 凉薄,冷漠,又透着胜者的怜悯…… 玉布衣扭头,看向与他同站的萧臣,“这菜是苏玄璟投诚三皇子的一道敲门砖?” “不是三皇子,是太子。”萧臣望着苏玄璟的身影湮没在人群里,正要转身时,视线却本能定住,如何也移不开。 玉布衣亦有发现,“瞧见那辆马车没有,跟在它旁边那几个乞丐鬼鬼祟祟,有问题。” 明璃窗镜外面,徐福驾车穿梭在人群当中,距离马车不远处几个角度,分别跟着四五个乞丐,那些乞丐看似破衣烂衫,行动却极为敏捷。 他们与马车保持相对距离,且相互之间时尔会递传眼色。 “很明显,他们是在等待时机朝马车里面的人下手,也不知道马车里那个短命鬼到底得罪谁了,那几个乞丐的武功……” 砰- 玉布衣尚在那里幸灾乐祸时,背后被一股强劲力道推挤,整个人弹出窗外。 卧槽! 意外都是在瞬间发生,要不是背后站着萧臣,玉布衣也不知道自己能飞这么远,也得亏明璃窗镜是朝外开的。 此刻看着突然停下来的马车,看着马车周围悉数看过来的人,玉布衣站在马车顶棚上,稳如老狗。 他深信,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这位……” 就在徐福开口时,玉布衣当即从粗布衣袖里掏出七八个金锭子,倏然甩向马车后面两个乞丐。 阳光折射,十几根森寒银针破空射向马车,却被迎面砸过来的金锭子拦截。 “金禧楼玉布衣,请车内贵人上去坐坐,不知贵人可否赏个薄面!”玉布衣高喝时围绕在马车周围的乞丐突然发狠,齐齐举着利器冲过来。 能在繁华街道动手杀人,足见这些‘乞丐’都是死士。 嗤嗤数声剑响,乞丐们蜂拥围向马车。 玉布衣眼中冰冷,单手叩住系在腰间的暗灰色腰带,软剑弹起瞬间在空中划过一道绝艳弧度,剑意太快,众人未觉惊艳时,两股剑气猛然相冲发出沉闷震响。 车尾两个乞丐力有不逮被剑气划伤,玉布衣反手绝杀,剑气直指车前冲过来的乞丐。 磅礴剑意横卷,剑势恢宏,所到之处,两个乞丐陡然止步,全力抵挡。 “大姑娘别出来!外面危险!”徐福见此情景,低喝一声拔出车前坐板下的冷剑,半步不离马车。 原本温宛没想出来,徐福这一喊,她本能将怀抱的空酒坛递给紫玉,随即扭身钻出车厢。 金屋内,萧臣看到那抹纤瘦身影时,眸色骤暗,手间早已被他紧攥的银针倏然祭出! 第二十一章 果然是个穷人 噗- 银针射入眉心,一手持砍刀的乞丐硬生在距离马车数米之外轰然倒地。 周遭一片大乱,围观百姓四处乱窜,乞丐们见状即收利器,快速遁没。 马车棚顶,玉布衣眼中杀意消隐,转身便见站在车前的女子有些眼熟,“温县主儿?” 温宛也在直愣愣看着站在阳光底下的男人,这就是金禧楼的当家,天下第一食神。 玉布衣? 一阵神交之后,玉布衣拱手,重复刚刚说的话,“金禧楼玉布衣,请温县主儿上去小坐,不知县主儿可否赏个薄面!” 温宛虽然出来的迟,可马车旁边躺着死人,她都不用想也知道刚刚必有一场恶战,“承蒙食神抬爱,温宛恭敬不如从命。” 待温宛嘱咐徐福将马车驾到路边与紫玉稍作等候,自己便跟着玉布衣走进金禧楼。 朱雀大街一处暗角,苏玄璟缓慢露出半个身子,视线落向走进金禧楼的那抹背影,眉目间流转出一股让人难以捉摸的情愫,只怕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曾经以为唾手可得的女子,如今却成一众皇子争抢的对象,苏玄璟无法形容此间心境。 但总归,有些不舒服…… 虽说温宛之前与温少行一起受邀享用九全宴,但从始至终都没有见到玉布衣本人,更无甚机会走上三楼。 此刻由玉布衣引领步入金屋,温宛眼角肌肉猛的一抽,暗暗捂住胸口,默默淌了一把辛酸泪。 她果然是个穷鬼。 “温县主儿坐。”玉布衣先其一步坐到金石方桌前,丹凤眼扫过桌面,苏玄璟的那把紫色折扇已然不在。 当然,萧臣那个背后使阴招儿的家伙也跟着消失了。 温宛落座后,抬眼看向眼前男子,不失礼数打量,一身十分普通的棉麻褐色长衣,长相英俊潇洒,放荡不羁。 “敢问玉食神,刚刚外面那几个‘乞丐’为何要杀你?” 玉布衣震惊到静止,随后一张脸霎时生动起来。 杀他? “本县主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刚刚食神未向敌手报出御南侯府,所以我当是没帮上食神什么忙。”温宛看似歉疚开口。 可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与真相差多少啊! 那些乞丐明明是冲着马车去的,他是路见不平,被迫拔刀相助的那个,可眼前这位美丽大方的温县主显然不是这样想的。 听温宛的意思,很像是他遭人寻仇,想借御南侯府平事儿。 玉布衣无语瞧向窗外,现在应该下雪。 温宛见玉布衣不说话,心里亦有自己的算计。 人生在世,钱虽不是万能的,但却有九千九百九十九能,唯一不能,是不能感受到贫穷的痛苦。 俗语有云,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便做推磨鬼。 温宛不爱财,但她也实实在在缺一个有钱的朋友,缺一个像玉布衣这样特别有钱的朋友。 尤其重活一世,她若想护住想要护住的,用钱的地方还很多。 “玉食神……” “温县主不必自责,倒是玉某未经县主同意强行拽住御南侯府的马车,唐突了。”玉布衣一番心理建设之后,不打算解释。 要说萧臣对眼前这位温县主没有别的意思,他赌自己当场去世! 不是玩威胁么! 呵呵! 温宛听罢,暗自欣喜,“来日方长,玉食神且放心,日后但凡金禧楼有事,温宛愿尽全力。” 在遇到萧臣之前,玉布衣从来没有想过把金禧楼开到皇城,远离权力中心才能活的自在,奈何天不从人愿,如今他已入皇城,想要独善其身自不可能。 既然不可能,那他就陪萧臣玩把大的…… 月光如练,夜色清幽。 御南侯府二房,李氏在房间里的绣板上绣着飞凤图样,房门开启,温谨儒从外面走进来。 “老爷回来了!” 李氏搁下手里针线迎过去,温谨儒退下长袍,“嗯,回来了。” “宫里有信儿没,弦儿跟魏王的婚事她大姑姑给撮合的怎么样了?”李氏接过温谨儒官袍,转身挂到墙边木架上。 温谨儒则坐到桌边,面色略微难看,沉在那里不说话。 李氏与温谨儒过了二十载,看脸色便知事情不顺,“是她大姑姑那边没信儿?还是……” “之前我不是同你说过,她大姑姑去找了贤妃。”温谨儒抬头看向李氏,“只是贤妃那边没个准信儿。” “是啊,不过想来贤妃怎么都得给她大姑姑几分面子,再说魏王虽是龙子龙孙,可身份地位跟其他皇子比……” “小心说话。”温谨儒一向怕事,瞪了眼李氏。 李氏呶呶嘴,“又没有外人。” “贤妃前两日回了长姐,说是魏王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温谨儒叹了口气,“许是咱们家弦儿跟魏王无缘,与魏王不成也没什么,这皇城里大把公子少爷,咱们再给弦儿留意就是了。” “贤妃不答应?这……这面都还没见,谁晓得他们见面会不会生出那么点意思?直接就给拒绝了,可是没把你长姐放在眼里。” 李氏抱怨坐下来,“这事儿我都跟弦儿说了,弦儿也同意,现在不成,你叫我怎么跟弦儿解释!” “你嘴太快,这个毛病你得改改!”温谨儒看向李氏,“再说长姐之前也只是给问问,没说一定能成。” “她就是不上心!凭她宸贵妃的身份,叫弦儿跟萧臣见上一面有多难?她……” 就在李氏抱怨时,外面有人敲门。 听是温弦的声音,李氏瞪了眼温谨儒,起身出去。 片刻,温弦端着一壶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走进来,“爹,东篱茶楼昨日刚进的雨前龙井,弦儿特地买回来一些让爹品品。” 温弦十年如一日的孝顺亦是温谨儒跟李氏待她如亲生女儿的原因之一。 “咱们弦儿就是懂事!”待温弦把托盘搁到桌上,李氏拉她坐下来,视线不由看向温谨儒。 温谨儒明白李氏的意思,于是在温弦斟茶时犹豫开口,“弦儿,之前你母亲与你说的那个……你与魏王的婚事……” 温弦打断温谨儒,“成便成,不成也没什么,以爹的学识跟母亲的教养,弦儿不怕觅不到如意郎君。” 《风华鉴》正式连载啦,小云在这里欢迎所有新老朋友,尤其是《凤唳江山》的朋友们,新的征程,新的起点,各位再陪小云走一程!爱你们!企鹅群号:244239995,欢迎大家来找我,等你们~~ 第二十二章 不能嫁给别人 温弦轻描淡写将此事说过去,反而让温谨儒跟李氏心里有了疙瘩,总觉是委屈了自家女儿。 尤其在李氏眼里,女儿这般懂事,叫她心疼。 “爹娘也别总想着为弦儿操心,君庭再有一年便可从無逸斋得业旗入朝中历练,说是历练,可到哪里历练关系到君庭今后仕途,爹爹这会儿可得心里有数。” 温谨儒端着茶杯,微微颌首,“时间过的真快,转眼君庭已经在無逸斋学了九年。” 提到温君庭,李氏眼眶瞬间红了。 见李氏抹泪,温弦起身坐过去,“母亲必是想弟弟想的紧,再忍一年,以后弟弟就可以整天陪在母亲身边孝敬您。” “男子汉大丈夫,整天守在我身边有什么出息!娘盼着他能建功立业,为咱们二房光宗耀祖。”李氏越想越难受,“反正娘是看出来了,咱们二房的面子得靠咱们自己挣!” “你又在孩子面前胡说什么!”温谨儒皱皱眉。 李氏瞪向温谨儒,“我哪里是胡说!前两天锦堂那边传出消息,说是温少行自無逸斋拿到业旗就去兵部,打听来打听去也没说咱们君庭去哪儿!老爷子心里只有温少行,根本没有咱们君庭!” “你……” “母亲先别着急,还有一年时间,凭父亲也能给君庭找到好去处。”温弦点到即止,而后起身以天色过晚为由离开主卧,看着像是缓和她在的那份尴尬,实则她知道。 李氏记性差,她若不离开,话茬一转,兴许接下来又是一团和气。 她若离开,李氏揪着这个由头能与温谨儒吵到天亮。 夜色渐浓,温弦走在天青色理石铺砌的甬道上,每一步都迈的异常缓慢,她的眼睛静静望着前方,脑海里回想起自己白天说过的话,就算是御南侯府养的一条狗,住的也是金窝。 可谁想当狗…… 深夜魏王府,书房。 萧臣独自坐在木椅上,静默无声盯着桌案那把紫色折扇,眼波中冷光流动。 须臾,窗棂微启,卓幽现身。 “主人,属下打听到皇上宣御南侯入宫,为的是温宛姑娘的婚事。” 萧臣缓缓坐直身体,抬手握起桌上折扇,心念微颤。 上一世,温宛爱慕苏玄璟,是以苏玄璟只身入御南侯府提亲,纵礼数不全但温宛想要下嫁的心思谁也没拦住。 已为人妇的温宛自然不会成为众皇子眼中猎物。 可这一世温宛拒绝了苏玄璟提亲,加上德妃向皇上提请为三皇子赐婚的名单里有温宛的名字,直接导致温宛闯入到一众皇子妃嫔的视线里。 得温宛,便是得御南侯府支持。 “难怪有人要杀她。”萧臣似乎已经猜到想杀温宛的人是谁。 卓幽替自家主子着急,“主人,温宛姑娘可不能嫁给别人!” “为何不能?”萧臣抬头反问,眼中平静如斯。 卓幽被问的哑口无言,为什么不能您自己不知道吗? “她嫁谁与否都是造化,此事与本王无关,与你也无关。” 萧臣扔了手里折扇,自抽屉里取出一个紫色瓷瓶,“三日后德妃千秋之宴本王会带着母妃早就备好的织锦过去,待织锦离本王手,你找机会将瓶中粉末洒到织锦上面,别叫人发现了。” “主人放心,属下必能办妥。”卓幽接过瓷瓶,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 “温宛姑娘……” “出去。” 卓幽无语,带着瓷瓶闪身遁离。 书房里,萧臣无比冷静拿起桌边叠落在最上面的兵法集录,随意翻看。 他翻了一页又一页,直到合起书卷才发现书拿反了。 于是,萧臣狠狠朝桌腿踹了一脚…… 清晨,紫玉端清水走进内室的同时,带来一个让人不安的消息。 管家来报,说是老侯爷这会儿正在锦堂等大姑娘过去一起用早膳。 御南侯府分院不分家,原则上膳食随各院时间,各自用膳,实际上也是如此。 温宛屈指算起来,上次祖父叫她到锦堂陪用早膳还是去年。 毕竟作为一个能在饭桌上睡着的大姑娘,祖父心疼啊。 不过她倒是时常陪祖父用晚膳。 “紫玉,你说祖父是不是发现我把那两坛竹叶青给调包了?”温宛坐在梳妆台前,心里长满了荒草,随风飘摇,飘飘摇摇。 紫玉握着梳子的手停顿一下,“不会的,大姑娘不是从金禧楼灌了两壶竹叶青吗?按大姑娘原本的意思,要是什么都不灌才会被发现。” 听紫玉这么解释,温宛的心慌并没有好一点。 谁知道金禧楼的竹叶青够不够五十年! 祖父虽不嗜酒,可这辈子只喝竹叶青,也只存了那两坛五十年的竹叶青,多半能喝出来。 为了不让紫玉担心,温宛也没敢再念叨。 锦堂不比墨园,简简单单的院子里立着一排兵器架,架上那几件长枪短剑都是温御趁手的。 温宛知道祖父有每日晨起习武的习惯,纵年过花甲,这个习惯也没有扔下。 这会儿伺候在锦堂的管家钟岩看到温宛,当下过去,“大姑娘,老侯爷在里面等好一会儿了。” “知道了钟叔。”温宛心虚,不大想往里头迈。 可又不能让祖父等太久,于是就这般不情不愿的入了正厅。 厅内紫檀方桌上摆着几道小菜,一碗清粥,还有每顿固定两个咸鸭蛋,这是温御的早膳。 见孙女进来,温御当即吩咐钟管家到后院小厨房把搁在锅里热着的翡翠虾饺跟新做的珍珠鱼端上来。 “宛儿给祖父请安!”温宛俯身时,一眼瞄到桌上那个深紫色堆雕麒麟的酒坛,心里一时没缝儿。 “快过来坐。” 温御朝自家孙女招手,脸上笑开了褶儿,“还没睡醒?” 温宛顺势坐到其侧,眼睛盯着酒坛,“有点儿……祖父,要不我再回去睡一会儿?” “懒的你!”温御朝温宛鼻子上刮一下,“睡就别想,一会儿你陪祖父到羽林营走走。” 温宛抬头,清澈明眸满是疑惑,“去羽林营做什么?” “看你郑伯伯,祖父有许久没见他。”温御所言‘郑伯伯’曾是他麾下副将,现任羽林营主帅的郑钧。 第二十三章 女人和酒 这会儿管家将饭菜端上来,翡翠虾饺跟珍珠鱼是平日里温宛最喜欢吃的,可某位县主儿现在着实没什么胃口。 待管家退下,温宛扭头看向自家祖父,“祖父去见郑伯伯,宛儿去见谁?” “陪我这糟老头子走走,已经把你嫌弃成这样了?”温御瞪眼,倒没有多吓人,就是那副又生气又委屈的样子她受不了。 “宛儿也有很久没见郑伯伯了,呵呵呵。” 温宛低头瞬间,脸色转凝,“祖父,早上喝酒伤身!” 眼见温宛起身抱起酒坛,温御直接把酒坛拎过来,“小酒怡情,大酒才伤身。” “可是……” 温御这辈子唯好两样,女人跟酒。 女人唯楚歆,酒唯竹叶青。 可即便楚歆在世时,也没能挡着温御一天三遍喝。 在温御打开酒坛那一刻,温宛知道自己完了。 酒入樽杯,醇香扑鼻。 温宛为防止脸上表情太过复杂,直接拿起银筷端起碗朝嘴里扒饭,但余光却没放过自家祖父脸上任何细微表情。 果然,温御一脸震惊看向樽杯,又看向紫雕酒坛,在两者之间徘徊数次。 温宛端着饭碗的手下意识收紧,仍作低头吃饭状。 温御抖手捏起樽杯,抿一小口,稍稍品过之后大惊,“五十年的竹叶青!” 某县主闻声,悬在嗓子眼儿的心终于落下去。 玉布衣还真舍得给她倒两坛五十年的竹叶青,要知道,这种年份的竹叶青有市无价,十分珍贵。 所谓礼尚往来,玉布衣真心,她自然不会假意。 “怎么会是五十年的竹叶青,老夫这坛子里明明装的是五年的竹叶青!” 噗- 温宛喷饭。 面对温御,温宛那双眼睛睁的又圆又大,“祖父,你刚才说什么?” “这坛里的酒,明明是祖父上个月叫钟岩去广聚轩打回来的五年竹叶青,才一个月的时间,就……就变成五十年的竹叶青了!”温御刚刚尝过,不会错! 不是…… 温宛有些懵,“怎么会是五年的竹叶青?祖父不是说那架子上放的是五十年的竹叶青吗?你放了十几年,一直没舍得喝,就等我出嫁那日?” 彼时温宛偷了酒,之后买了两个酒坛,把紫雕酒坛里的酒倒出去,将那两坛酒送到百川居。 回来路上,她本没想朝原来的酒坛里倒酒,就想先空着拿回来,且等祖父发现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后的事。 这不刚好遇着玉布衣了! 温御老脸微微一红,佯装没听到自家孙女质疑,“快吃快吃,吃完去找你郑伯伯。” 男人的嘴啊,多老都一样。 就在温宛低头吃饭时,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两坛被她送进百川居的酒,岂不是五年的竹叶青? 弟,保重。 姐姐也只能帮(坑)你到这里了…… 御南侯府很大,前庭是会客正厅,左右两个弯月拱门,左为二房居住的西院,右为长房居住的东院,两院在府中合成后花园。 园中百花盛放,景色怡人,后花园仅左靠墙是府中大厨房,仅右是柴房,都是单进单出的院子。 后花园往后则是老侯爷居住的锦堂,跟三房温初然的榭水居。 这会儿温弦带着冬香从西院走向后花园,未穿过拱门便听到有人争吵。 “凭你也敢在我这儿显摆!不就是鱼油膏,谁没有!”银蝶从未干过粗活,两三日下来原本一双娇嫩小手变得粗糙,还生了茧子。 紫玉瞧见后便把温宛赏给她的鱼油膏拿过来,想给银蝶擦,“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小人得志,你别忘了大姑娘是怎么说的,且等那事儿过去,我还是墨园大丫鬟!把你这臭东西拿开!”银蝶狠狠抢过紫玉手里鱼油膏,朝地上猛摔。 淡白色的鱼油膏从铜盒里弹出来,摔成好些块,紫玉心疼蹲过去把那些捡到盒子里,眼泪簌簌掉下来。 银蝶冷哼,“有本事你就去告状,到大姑娘那儿说我欺负你!反正你就是靠这种不入流的下三烂手段上位的,要不是你告状,大姑娘根本不会罚我!” 紫玉拾起铜盒,小心翼翼收到袖兜里,转身面向银蝶,“大姑娘罚你,是因为你在宫里做错事,至于你有没有欺负我,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清楚,可有一样,我从来没在大姑娘面前说你一句坏话,既然你不需要,我拿走了。” 眼见紫玉跟她甩脸,银蝶越发气不过,“你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谁给你的胆子!” “大姑娘!”紫玉猛然回身,一改平日柔弱,肃声道。 银蝶不由愣住。 紫玉没再理她,转身离开。 在紫玉终于学会不卑不亢的时候,这份尊严落到银蝶眼里却成了莫大羞辱! “紫玉!你给我等着-” 弯月拱门里,温弦美眸微眯,折回归燕阁。 身后,冬香一时牢骚,“大姑娘也真狠,之前那么宠银蝶,这会儿说罚就罚,我要是银蝶……” “你若是银蝶,如何?”温弦止步,侧眸瞥向冬香。 “二姑娘明鉴,奴婢只是觉得大姑娘忒不尽人情,二姑娘对奴婢的好,奴婢一直铭记在心里!”冬香深知刚刚说错话,急忙解释。 温弦复又启步,“银蝶每月逢初一、十五会到天慈庵替温宛捐香火钱,这事儿繁琐,温宛不会叫紫玉去,你且到日子走一趟天慈庵。” 冬香不解,“奴婢去做什么?” “看人蒙难,自是当雪中送炭。” 冬香愣了一阵,见自家姑娘走远,急急的跟了过去…… 羽林军又称羽林卫,职责是守卫皇城,与皇城禁军的区别在于,皇城禁军由大周朝皇帝直接调派,羽林军则归属兵部。 巳时正,羽林营。 作为兵部派到羽林营暂任校尉一职的萧臣,此刻他正站在主帅郑钧身侧,静静看着他举弓。 又不射。 郑钧年约四旬,皮肤黝黑,一身威武。 既是羽林营主帅,武功根基深不可测。 平日里郑钧很少出现在校场,今日不同,他非但来,还硬要拉着萧臣一起射箭。 前面有靶,靶上几十支正中红心的箭矢皆出自萧臣。 郑钧一支都没射…… 第二十四章 箭矢齐发 与之前几十次同,郑钧举弓引箭,箭矢朝天。 萧臣鲜少好奇,但现在他也不得不顺着箭矢看过去,晴空万里,碧空如洗,连根鸟毛都没有。 郑钧煞有介事比划两下,之后将弓箭交给萧臣,粗犷的声音透着一丝为难,“这箭很普通啊。” “自是不比元帅的追星箭。”萧臣面色恭谦道。 郑钧威武,当年于守城城楼上一箭穿云,射中敌军首将,至此威名远播,他所用震天弓跟追星箭也被世人所熟知。 萧臣虽自愧不如,但也可做到百步射人,万无一失。 他实在不明白郑钧拉他过来练箭的意义何在。 既是弓箭在手,萧臣拉弓射箭,正中靶间红心。 “魏王箭术,不错。”郑钧的肯定跟认可,也从萧臣射出第一支箭时的诚心夸赞,到现在连眼神都透着敷衍。 就在萧臣准备提议回营帐的时候,远处出现两个黑点。 可来了! “轮到本帅!”郑钧开口,萧臣自是将弓箭一并递过去。 也就在这时,萧臣亦看到军营西北方向似有两个人影走过来,虽说那里的确有条小路,但知道的人不多,就算知道,军营重地,乱闯者死。 此刻,郑钧已然拉起长弓,箭在弦上。 萧臣看得出,那箭矢所指,正是远处身影。 未及萧臣开口,郑钧狠狠拉动弓弦,激弦发矢! 咻- 刺耳蜂鸣骤然响起,萧臣入目所见,那箭如疾风,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惊鸿弧度。 这样的距离,萧臣自认射不到对面之人。 但看此刻那箭的走向,郑钧当之无愧称得起是大周朝第一弓箭手。 “元帅……” 就在萧臣欲开口时,郑钧一把将弓箭塞到萧臣手里,“好好练!” 郑钧走了,扭身头也没回就走了。 萧臣,“……” 远处,温宛正想问自家祖父为何好好的正门他们不走,非要跋山涉水走小路的时候。 嗤- 一支箭矢毫无预兆,且精准无误射穿她左脚绣鞋。 时间静止,温宛脸上表情也跟着凝固。 旁侧,温御眼珠子差点儿没从眼眶里掉出来,心都提到嗓子眼儿。 郑钧那个王八羔子! “祖……祖父!”待温宛反应过来,脸色惨白,声音抖啊抖,身体也跟着抖啊抖。 温御急忙扶稳自家孙女,“脚疼不疼?疼不疼!” 温宛动了动左脚五根脚指头,没事,“不疼。” “那就好……走!” 温御音落,温宛冷汗都冒出来了,“祖父,你不觉得咱们应该退回去吗?!” 警告已经这样明显了好吧! “老夫就算要走,也得要你郑伯伯给个说法!”温御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架起自家孙女的胳膊,硬拽着朝对面那个人影走过去。 距离越近,彼此看的就越清晰。 眼见温御带着温宛朝自己走过来,且温宛左脚上还扎着一支箭,萧臣脑袋‘嗡’的一声。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弓,又扭头看了眼郑钧消失的方向。 且在他视线转回来的时候,温御已然行至近前,吹胡子瞪眼,“魏王在就正好!” 萧臣紧张,他想解释,箭不是他射的,可这种解释显得太过苍白无力,弓在他手里,周围又没有别人。 温宛也没想到朝她射箭的会是萧臣,于是伸手拽了拽祖父衣袖。 她想说自己又没伤到,不必追究。 不想下一秒,温御怒声再起,“敢问魏王,郑钧那个王八羔子在哪儿?” 萧臣愣住,下意识扭头朝营帐看过去。 温御二话没说,阔步就把孙女给扔了。 偌大校场,只有萧臣跟温宛临面而立,偶有风起,几片绿叶打着旋儿的飘过。 萧臣看着温宛脚上戳的那支箭,温宛瞧着萧臣手里那张弓,彼此都在想着让对方先开口。 只要萧臣道歉,温宛肯定不会追究! 萧臣则在等温宛质问,他实话实说,反正他真的不是很在乎眼前这个女人会不会相信,问心无愧就好。 片刻僵持,温宛开口,“魏王在练箭?” 萧臣未曾想温宛非但没有质问,还伸手拿走自己手里那张弓。 “宛儿在無逸斋时,武练里唯箭术还能看。”温宛大方走到萧臣前面,抬手用力拔起戳在她绣鞋上的那支箭,“来,宛儿给魏王献个丑!” 搭弓拉弦,箭矢疾飞。 呲- 之前扎在温宛绣鞋上的那支箭,锋刃笔直插进靶心旧箭,旧箭箭杆劈裂,箭头松动掉落瞬间,温宛的箭,不偏不倚,直戳靶心。 萧臣扭头看向箭靶,眼中闪过一抹惊骇。 未及开口,温宛自箭筒里连抽三根,三箭搭于弓弦。 咻、咻、咻- 三箭连发,旧箭换新。 那一刻的飒爽英姿,一度让萧臣怀疑温宛是来砸场子的。 所以说有时候跟你抢饭碗的,未必都是同行。 “魏王觉得宛儿箭术可还行?”温宛以为,萧臣之所以不待见她,是因为她弱。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萧臣能与小叔叔成为挚交好友,多半是因为小叔叔是个厉害的。 有时候做朋友也要讲究个旗鼓相当,志同道合。 她要让萧臣看到自己身上的闪光点,没有人生下来就能百步穿杨,箭矢连发,她也是一个一直都很努力,很努力在生活的少女! 只是上辈子遇到苏玄璟,已为人妇的她把所有心思都搁在自己夫君身上了。 阳光下,温宛扬起的脸上露出浅淡且自信的微笑。 萧臣凝视温宛,许久拽过握在温宛手里那张弓,“本王还有事,恕不奉陪。” 眼见萧臣转身,温宛小跑着跟在他旁边,“我没事。” 萧臣止步,狐疑看向温宛。 “你不是有事么,我可以帮你。”温宛对萧臣,那是一颗红心向明月。 只要能替小叔叔守住这个朋友,她心里的愧疚才会少一点。 萧臣,“本王要去解手。” 温宛怔怔看过去,恍然之后噎了噎喉咙,“哦。” 就在萧臣再欲起步一刻,视线不经意落在温宛被利箭穿透的绣鞋上。 他沉默,片刻看向温宛,“跟本王走。” 温宛闻声,面部表情变化的非常极端,“那什么,我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 在萧臣的强烈坚持下,温宛跟萧臣去了营帐。 换了双军靴。 虽然大,但是不漏风…… 第二十五章 五胆蛇酒 皇宫,云台殿。 德妃居住的云台殿,与其他宫殿相比并没有特别之处,若一定要找出特别,就是特别俗。 院中栽种的花品虽不单一,但花开颜色皆是正红。 殿内装潢与宫中四妃大同小异,各种摆件却十分繁复。 就好比殿内左墙上那些墨宝,单独悬挂哪一幅都是佳品上作,可把十几幅尺寸不一,风格迥异的墨宝挂满墙,着实需要勇气。 巧在这云台殿的主人,有的就是勇气。 此时正殿主位,身着水芙色华裳的德妃手里握着一张名单,单子上数来数去也不过十几个名字。 殿门微启,宫女初柳从外面进来,禀报说是三皇子就在门外了。 德妃闻声,当即撂下单子,欣喜不已,“那你愣着做什么,还不把本宫准备的如意糕端上来!” 作为四妃之一,德妃是兵家之女。 只是自小被保护的紧,刀枪剑戟是一样也没碰过。 她自小没受过罪,便也不想让自己皇儿受罪,是以哪怕娘家出将帅,三皇子萧尧身上却没有半分习武之人自有的刚毅跟硬朗。 殿门启,一身翠绿色锦衣的萧尧从外面走进来,“儿臣拜见母妃!” “尧儿你来的正好,过来!” 德妃长相并不出众,年轻时也只能以清丽秀雅形容,但胜在皮肤白,一白遮九丑,再配以发髻上的珠光宝气,颈间翡翠玉石,倒也衬的她十分雍容。 萧尧的白便随了德妃,纵是别人最撑不起的翠绿色,穿在萧尧身上也是无可挑剔。 “这是?” 萧尧行至主位时,德妃将刚刚撂在桌上的单子递过去,“两日之后母妃千秋之宴,这十几位名门闺秀都在本宫特邀之列,届时你好好瞧,看准了谁,就是谁!” 萧尧扫过名单,面色微凝,之后将单子递还给德妃,“儿臣就是为这件事来的,渊荷的意思是让母妃莫筹千秋宴,亦不收礼,最好……低调些。” “什么意思?母妃每年都是这样过的,今年怎么就成了高调?再说若无千秋宴,这些个名门闺秀母妃拿什么由头把她们聚到一起让你挑!”德妃眉直,皱眉或震惊时都会呈现很明显的高低眉。 “母妃莫急,渊荷的意思是让儿臣撒下心只求一家女。”萧尧不仅长的白,五官也周正,只是眉目间时尔流露出来的犹豫彷徨,显现出了他的性格。 自小到大,德妃在萧尧面前一直强势,虽说宠的紧,可也容不得萧尧不听话。 “一家女?”德妃蹙眉。 萧尧点头,“御南侯府,温宛。” 德妃瞧了眼手里单子,“这上面不是有她的名字么!既是渊荷说她行,你就多上上心,但也不能为求温宛,就把这些个名门闺秀都给否了。” “儿臣也觉得母妃说的对,可渊荷说想要求娶温宛总要拿出诚意,若母妃千秋宴请的名门闺秀太多,只怕御南侯未必会同意……” “母妃就算不请,御南侯就能同意?”德妃想到那日入甘泉宫,虽说宸贵妃面儿上笑呵呵,可自她离开后这事儿就没了下文。 说白了,就是没这个心思。 “渊荷说同不同意且后论,咱们要先拿出态度。”萧尧重复彼时渊荷与他说过的话,心里多半也觉得有理。 足见,萧尧是一个很容易被说服的人。 德妃不以为然,“态度拿出来,结果人家没同意怎么办?你到时候再去求娶别家姑娘,那就不一样了!” “可是……” “母妃的千秋宴,母妃说了算。” 殿门再启,初柳端着如意糕进来,德妃当即打断萧尧,“母妃吩咐人做的,你最喜欢吃!” 萧尧被德妃拉到翡翠玉桌前,待初柳退下,德妃伸手拿起一块糕点,“尝尝。” “谢母妃。”萧尧接过糕点,有些欲言又止。 德妃有多了解自己的儿子,叹了口气,“渊荷还说了什么?” “他想让儿臣问母妃,花间楼的沛儿……” 德妃闻声皱眉,面露怒意,“他在查本宫?” “真是母妃做的?”萧尧惊讶看向自己的母亲。 德妃也没藏着掖着,且理所当然,“苏玄璟是个人物,若叫太子招揽入东宫,咱们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说起这事儿,那温宛母妃根本没瞧上,若不是她会投胎,那种不自重的姑娘莫说嫁给你当皇子妃,就算给你当个洗脚丫鬟都不够资格!” 萧尧眉峰微拧,“渊荷说若这件事是母妃所为,才是真正把咱们之前的努力都给消耗的一干二净。” “他这么说的?”德妃愠声质问。 萧尧看出母妃动怒,缓声开口,“母妃,你以后要做什么事,可不可以先告诉儿臣?” “再由着你去告诉渊荷?”德妃嗤之以鼻,“那渊荷要不是你外祖父三拜九叩给你请来的,本宫早就不忍他了!” “母妃……” “好了好了!总之别的事母妃都可以由着他,但千秋宴,母妃说了算!” 萧尧看出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于是低头默默嚼起捏在手里的糕点。 不管是在渊荷面前,还是在母妃面前,萧尧很少提出自己的意愿或是要求,因为他知道,自己提出来的事一定会被否决。 就像他其实不想娶名单上任何一个女子,他想娶的女子,是一个很普通的姑娘。 普通到,他从来不敢与人说,包括那个姑娘…… 同在皇宫,玉芙宫里的主子正坐在藤蔓编织的秋千上轻轻荡足。 对面整片木芙蓉从初春的枝头嫩绿,生机盎然,到现在已是绿叶成荫,浓荫覆地。 浓荫之中那朵朵花团,大且色丽。 芙蓉三色,清晨由白入粉红,到午时则是深红颜色,故而亦作,三醉芙蓉。 秋千上,楚离洛一袭雪羽霓裳,荡足间霓裳飘荡如海浪拍击岸石激起的白色浪花。 浪花上的楚离洛仿佛乘浪的仙子,绝艳容颜在阳光的映衬下,妩媚妖娆。 秋千旁边,花扶恭敬站立,视线不时看向主子,总觉得这世间怕是没有比自家主子更好看的姑娘了。 “那坛要送到云台殿的五胆蛇酒,准备的如何?” “回主子,奴婢依着主子的意思,三胆有毒,两胆无毒,备好了。” 第二十六章 兄弟 秋千上,楚离洛十分满意点头,视线落向自木芙蓉里探出头来的小血蛇。 其实她并不是喜欢木芙蓉才会种了满院,只是因为木芙蓉枝叶浓荫,适合她的小蛇们在里盘息。 毫不夸张的说,此时此刻藏于眼前这片木芙蓉的各色花蛇足有百条。 而那些花蛇,也不过是眼前这条小血蛇的腹中餐。 “主子,其实您不必送那么好的蛇胆酒给德妃,她又不会喝。”花扶未入宫前便跟着楚离洛,而楚离洛之所以选中她的原因除了心思缜密,办事干净利落。 还因为,花扶是养蛇世家的庶女。 “酒是好酒,她不认得没关系,玉芙宫别失礼数。”楚离洛点足,秋千停下来,“知不知道德妃都请了谁?” “多半是之前她呈递给皇上那份名单里的世家小姐,还有就是宫中有权有势的妃嫔,单子里还有宸贵妃,嫔以下便看谁有心了。” 花扶停顿片刻,“主子,往年咱们都是送酒,这次……” “这次去凑凑热闹。”楚离洛双手握住秋千,复又起荡。 她喜欢荡秋千,忽高忽低便如这身在皇宫里的女子,人在高处时风光无限,人在低谷时暗淡荒然。 楚离洛习惯于将秋千荡在不高不低的位置,坐在半山看风景,比危巅谦,比低脚阔。 和而不同,总好过同而不和。 玉芙宫的主子,到底不是一般人…… 城北,無逸斋。 斋内各室午正放课,未正入堂,中间一个时辰的时间可自行调配。 此时無逸斋靠近东井亭旁边的假山,一叼着根毛毛草的少年正仰身躺在假山坡缓的地方晒太阳,双手叩于脑后,视线望向天空。 白云苍狗,青葱少年。 画面极美。 温少行单手提着长袍,一瘸一拐走过来。 “不孝,也不知道过来扶我一把。” 眼见温少行拖着残躯爬到自己身边趴下来,少年呶呶嘴,“北阎王又打你了?” “平白把我叫过去踢一顿,连个解释都没有!”温少行瞧了眼旁边少年,“你怎么回事?” 眼前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御南侯府二房温谨儒跟李氏的亲生子,温君庭。 “秦应寒那和尚又在本少爷耳朵旁边念经,本少爷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在他喝的枸杞水里加了一把巴豆粉,然后就被他罚到这里面壁思过了。” 且说温君庭的长相算是避开李氏跟温谨儒所有缺点,剑眉凤目,鼻正唇薄。 单独论长相,如果温少行是只暖萌犬,温君庭就是高冷猫。 当然,温君庭也不是对谁都高冷,“我倒是情愿秦和尚打我一顿,净天在我耳朵旁边像苍蝇一样嗡嗡嗡,我都快被他念叨死了。” 温少行屁股被踹了好几脚,疼的翻不了身,“你要是被郁玺良踹过,应该不会这样信誓旦旦。” 無逸斋四大阎王之一的秦应寒最擅长与学生讲道理,同样一个道理他翻着花儿的能从不同角度,运用不同论点,给你讲上三天三夜不重样。 南北阎王,一文一武。 “说正事,咱们的钱你藏哪儿了?”温少行所说的钱,是他与温君庭将入無逸斋以来御南侯府里给的零花钱,每个月五百两。 自三年前开始,温少行便与温君庭商量把这笔钱存起来,待他们从無逸斋拿到业旗,二人要离开皇城闯荡。 有句话说的好,大丈夫志在四方。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想的就是要到皇城以外,闯出属于自己的天地。 可是很久很久以后,不管是温少行还是温君庭终于明白,少年时的雄心壮志,总有一日,会被这个残酷的世界摧毁的连渣子都不剩。 他们也终究会被现实的世道磨平棱角,随波逐流。 “放心,那笔钱我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谁也找不着。”温君庭扭头看向温少行,无比认真道。 温少行丝毫没有犹豫,“先给我拿一千两。” “我说的话你听不明白吗?谁也找不着,我怎么能找着!”温君庭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看向自家兄长,思维逻辑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温少行眼睛瞬间瞠大,“我拿钱有急用!” “找不着呢!”温君庭一脸无辜看向只比他大半个月的兄长,“虽然没有钱,但我有办法!” 温少行眼睛重新恢复到正常大小,“啥办法?” “你先去找长姐借点儿,以后咱们有钱了,加倍还她!” 温君庭音落时,温少行一个大嘴巴乎过去。 奈何温君庭没受伤,闪个身就给躲过了,“反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我前几日才诓完阿姐,再管她借钱去金禧楼吃……” 温君庭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看着自家兄长。 温少行视线飘移,身体也开始慢慢往下滑,一下一下。 待其起身站定,单手捂着臀,一张脸微微下沉,“武室课业你是没办法再厉害了,文室课业你是没办法再不厉害了,想想问题出在哪里……” “出在金禧楼。”温君庭叼着毛毛草,一脸戏谑看向自家兄长,笑的好欠揍。 温少行狠狠吸气,转身一瘸一拐往回走,“孺子不可教!” 瞧着自家兄长离开的背影,温君庭那副高冷的容貌里渐渐显露出信仰跟崇拜。 从小到大,兄长文武皆出类拔萃,入無逸斋后文考从来都是第一,武考…… 武考第二。 因为第一是他。 说起问题所在,也很简单,就三个字。 不爱学…… 夜里,御南侯府墨园。 温宛呆呆坐在内室玉桌前发呆,丹顶鹤的灯罩里,烛火明亮却不刺眼。 自晚膳结束后,她便是这个表情。 紫玉端着参粥进来时,看到自家姑娘仍盯着桌上那双军靴发呆,不由的走过去,“大姑娘,这双军靴有什么奇怪地方吗?” 温宛摇头,“军靴不奇怪,奇怪的是送军靴的人。” “魏王?” 紫玉将参粥搁在温宛面前,“魏王怎么了?” “他让我把鞋子换下来我能想通,他顺手把我那双绣鞋撇出去老远是几个意思?” 亲们,求留言鼓励~~风华鉴好冷清~~呜呜~~~~ 第二十七章 渊荷 白天在军营,她跟着萧臣入营帐,转眼便见萧臣拿了一双崭新的军靴递给她,让她换上。 这个她能理解,箭矢一戳到地把绣鞋扎了个透心凉,她再穿难免会有危险,就算没有危险那也漏风,换双新的是对的。 再者,鞋子是萧臣扎的,他赔自己一双新鞋乃人之常情。 换鞋的过程也没问题,萧臣一直都是背对自己,十分懂得避嫌。 问题出在接下来,待自己起身弯腰想把绣鞋捡起来的时候,萧臣先他一步拎起那双可怜的绣鞋,然后走出帐门。 彼时温宛就站在他背后,那振臂一挥,足足挥出千军万马的气势。 然后,绣鞋就没有了。 “他是在生气吗?”温宛舀了口参粥,抬头看向紫玉。 紫玉皱皱眉,“不会吧,要生气也该是大姑娘生气,魏王为什么要生气?” “可我看他撇鞋的架势,就像是那双鞋曾踩过他们家祖坟……” “大姑娘!”紫玉惊声提醒。 温宛恍然,“咳……参粥挺好吃……” “对了,刚刚钟管家过来说,老侯爷今晚就住在羽林营,往后一段时间都要住在那里与郑元帅叙旧,老侯爷还让管家传话,叫大姑娘每日都要过去给他老人家请安。” 温宛慢动作抬头,一脸懵逼,“是锦堂的饭菜不好吃?还是那两壶竹叶青不可口?祖父为何要到羽林营住营房,吃火头饭?” 紫玉不知道,摇摇头。 男人的心思,海底的针。 一个两个都这样! 就在温宛喝粥时,忽然想起一件事,“明日十五?” 紫玉想了想,“是十五。” “哦。”温宛微微颌首,“银蝶这几日可还好?” 紫玉沉默片刻,“银蝶姐姐没干过粗活,这两日洗衣打水手上生了好几处冻疮……大姑娘,要是宫里那件事过去了,可不可以……” “一会儿我去找银蝶,放心吧。”温宛知道紫玉的性子,善良又认死理。 她认定银蝶是墨园的人,便认定那是亲人,对银蝶素来都是忍让。 可畜牲就是畜牲,你再如何忍让,他们不会良心发现,只会变本加厉。 苏玄璟如是,银蝶亦如是…… 皇宫,甘泉宫。 酉时的甘泉宫,院外悬着宫灯,昏黄灯火的映衬下,那一树紫藤花像是孕育出灵魂,闪着淡淡的紫色光芒。 宫内,温若萱接过秋晴刚沏好的玫瑰花茶,玉指拨动茶盖,红唇贴拂,吹散浮在上面的花瓣儿。 “主子,德妃千秋宴的贺礼已经备好,是蜀秀织锦,绣的一对鸳鸯。”秋晴恭敬立于贵妃椅侧,低声道。 温若萱浅抿清茶,芬芳入口,“德妃才去皇上那儿求三皇子的因缘,本宫送她一对鸳鸯,当是送到她心坎儿上了。” “那……咱们去吗?”秋晴狐疑问道。 温若萱闻声,视线不禁瞥向桌边那张请柬,“她还请了宛儿?” “除了大姑娘,还有十几位名门闺秀。”秋晴据实回禀。 温若萱轻舒口气,“你怎么看?” “德妃上次来时还说钟意大姑娘,愿以重聘求娶,转回头儿便将看得上眼的京城闺秀全都叫去她的千秋宴,显然是没将咱们大姑娘放在心上,那日求娶,怕也是敷衍。”秋晴声音里带着些怨气。 “敷衍才好。”温若萱漫不经心品茶,“她若认真,本宫反倒要在拒绝她这件事上动心思。” 秋晴微怔,“主子不希望大姑娘嫁给三皇子?” “宫外人不知,你还不知?萧尧就是个软弱性子,自小到大没主见,连吃什么都得听德妃的,德妃以为他儿子愿意吃如意糕啊!”温若萱嗤之以鼻,“那是她以为!” 秋晴未语,温若萱又道,“老爷子那边有什么信儿?” “回主子,老侯爷今晨带大姑娘去了羽林营,听说今晚不回,似乎要在羽林营住上一段时间。”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宫里宫外两重天,可温若萱自有法子与御南侯府日日传信。 不为别的,她入宫不就是为了互相有个照应么。 此刻听到秋晴回禀,温若萱身子一趔趄,茶水险些溅洒出来,“羽林营?” 温若萱知道啊,魏王萧臣现如今就在羽林营内任职,老爷子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只是这动作未免忒过迅速,比她这个姑姑还快! “主子?”秋晴见温若萱脸色异样,忧心唤道。 温若萱端身,坐稳,“贤妃往年可去过德妃的千秋宴?” “回主子,贤妃从未接过德妃的请柬,往年也都是叫魏王代为将贺礼送过去,毕竟德妃千秋宴,除了东宫太子,皇子们多半会过去贺寿。”秋晴回道。 温若萱思忖片刻,眉目舒展,“德妃的千秋宴,本宫不去,届时叫宛儿代本宫把贺礼送过去,你跟着。” 秋晴愣住。 “宛儿代本宫去,自不会与那些名门闺秀坐在一起像捡豆子似的被别人挑。”温若萱随后看向秋晴,“安排宛儿跟魏王坐在一起。” “主子这是……” “既是要嫁龙子龙孙,也要嫁最顺眼的那一个。” 温若萱重新端起茶杯,她自认父亲虽然老了,可看人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既是父亲看中萧臣。 那萧臣,必有过人之处…… 大周朝的皇城,一入夜便没了白天里的喧嚣。 尤其子夜过后,哪怕花间楼这种烟柳之地都要熄灯关门,里面热闹那是里面的事,大街上除了打更的不许任何人外出。 视为,宵禁。 西市靖坊的民宅里,打更的敲了几下梆子,高喝平安无事,意为子时。 相较于东市的高门大院,西市民宅十分规整,街巷交错纵横,高处俯瞰,如梯田错落有致。 巷尾处,民宅。 一四旬年纪的中年男子身着素布长衣,端坐在曲柳木的方桌前,身材精瘦,鬓角隐隐可见白发如霜。 房间里的摆设十分简单,有桌椅,有床,亦有满墙的书架。 架上书籍涉猎之广,天文地理兵法玄学,应有尽有。 灯罩里,烛火昏黄,照的桌面那张宣纸的字迹亦跟着忽明忽暗。 中年男子,名曰渊荷。 第二十八章 见面分一半 渊荷曾是方外之人,因受恩于宁远将军孔威入世,自三年前成为三皇子萧尧幕僚,期间筹谋算计多次,替萧尧挡灾挡难。 两个月前,他寻得时机让三皇子在帝王驾前立功,终将萧尧推进夺嫡大局,且抢占了先机。 门启,有小厮恭敬走进来,“居士,三皇子今晚未出皇宫。” 渊荷视线不离宣纸,略有凹陷的眼眶里,目光深邃锐利。 这个答案,在他意料之中。 小厮向前一步,颇为焦虑,“居士,小武只怕三皇子劝服不了德妃,若德妃当真设下千秋宴,那我们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 渊荷未语,指间缓慢盘动手里的金刚菩提珠串。 五十四粒八瓣金刚菩提,肉眼所见颜色皆同,光泽油润,纹理细腻,皆是极品。 “以三皇子的心性,自是劝服不住德妃。”渊荷嗓音低沉,眸深如海,“本居士无非是让三皇子行个过场,好与坏,我要让德妃自己体会。” 小武听罢,呶呶嘴,“居士这三年为扶植三皇子呕心沥血,可有好几次都因为德妃……” 看到渊荷手里动作停下来,小武再不敢往下说。 十三岁的小武长的不高,也瘦,但十分精神,尤其是眼睛很大,炯炯有神。 小武曾是乞丐,自被渊荷发现之后便给带在身边。 一晃也有八年过去了。 “德妃固然莽撞,可此番千秋宴若设,也并非全无益处。”渊荷双眉清粗,微微皱起时甚有威严,“一场千秋宴,可试人心百态。” “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是弊大于利,要是三皇子能凡事听居士的,境遇绝对不是现在这样。”小武视眼前男子如恩师,如慈父,打从心里想着为渊荷分忧。 听到小武抱怨,渊荷视线终从那张宣纸上移开,“若三皇子凡事听从于我,那便是我有负孔将军,本居士之所以随德妃行事,一来事后自有补救的办法,二来也是希望三皇子能从中领悟……路,终究是他一个人走。” 小武明白,就像居士经常与他说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居士一直想做的,是教会三皇子独立行走。 小武不说话,渊荷瞧了他一眼,“你去查查御南侯府的二姑娘,温弦。” “查她做什么?”小武不再纠结千秋宴,狐疑问道。 渊荷视线回落,宣纸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温宛。 想要促成三皇子与御南侯府大姑娘的婚事,他需要一个中间人…… 月中,十五。 每逢初一、十五,皇城里各处寺庙都会特别热闹,朝拜亦或赶庙会的人络绎不绝,最为热闹的两处分别是护国寺,跟天慈庵。 护国寺始建于旧年历,宣化四年得圣旨翻建,翻建之后护国寺被封国庙,每年冬至日的祭天盛典都会在护国寺举行,排场之大是大周朝最重要的盛会之一。 若非重要时日,官家或是权贵去护国寺不会讲究排场,与百姓同入三殿叩拜,同捐香火钱,没有不同。 相较于护国寺,天慈庵虽然没有护国寺的排场,但这里多受善人追捧,但凡想以钱财救助穷困百姓,亦或有钱却无闲暇时间行善者,皆会把钱财捐到天慈庵。 这里的庵主除了会在皇城内布善施粥,还会组织庵内尼姑定时到周围郡县行善,且在行善时会将写有施主姓名的精美纸笺一并发出去。 受过恩惠的穷苦人,多半会记住恩主姓名,就算不早晚为其祷告,也都会记在心里感激着。 当然,到天慈庵捐香火钱的并非都是善人,有一些做亏心事,亦或赚黑心钱的人也会把钱捐在这里,用来减轻内心里存的那份负罪感。 温宛昨日给了银蝶五百两一张的银票,嘱咐银蝶今日到天慈庵帮她捐香火钱。 银蝶勤快,天才刚亮便从府里出来,行至朱雀大街随便叫辆拉脚的马车朝城外去。 温宛同样叫了辆马车,徐徐缓缓的跟在后面,不远不近。 天慈庵位于城郊,出皇城东门往西,一柱香的时间。 幸而路上车水马龙,温宛的马车跟在银蝶后面也并不是很显眼。 一路无话。 天慈庵外,温宛看到银蝶随人流涌入庵堂时下车,给了车夫二两银子打发走,而后亦随人群跟进去。 天慈庵位于浮玉山脚下,庵内铺着大块拼接的石板,顺着幽幽的石板往上走,两侧开着各种野花,那一丛一簇在阳光下迎风怒放,阵阵花香让人沉醉,流连忘返。 走在石板上,往来香客不时可以听到啾啾鸟鸣,看到庵内树上跳来跳去的松鼠,眼前场景让人惬意非常。 温宛无心观赏美景,视线锁定的位置,银蝶竟然没有赶去供奉佛祖的前殿,直接绕向后殿。 看着那抹身影消失的方向,温宛挽纱遮面,随之而去。 天慈庵前殿殿内设有三座神龛,殿外设香炉。 一般来说,香客烧香拜神之后直接到殿内功德簿写下捐赠人的名字跟额度,再把钱塞到功德箱内即可。 后殿则设茶室、静室、斋室跟住室等,供香客享用斋饭及留宿。 银蝶未去前殿把五百两银子塞进功德箱,反而去了后殿,温宛不用想也知道这里面有见不得人的猫腻。 果然,她还未行至后殿,远远便瞧见银蝶与一个小尼姑藏在一棵参天古树的后面。 巧在古树旁边有一座经文碑,温宛不动声色走过去,刚好的距离,足够她听清银蝶与那小尼姑的对话。 “老规矩,见面分一半,你二百五十两,我二百五十两。”银蝶将怀揣的银票毫无顾忌交到对面法号慧觉的小尼姑手里。 小尼姑也没含糊,直接从素袍里拿出二百五十两银票递过来,“这次大姑娘又没来?” “她那么忙,哪有时间来!再说她就是想来我也不能叫她来呀!” 银蝶一口一个‘她’字,听的温宛心头寒凉。 “放心,就算大姑娘来了,要查功德簿也没问题,记账簿的老尼姑那儿我每次都给她五十两,这算起来啊,你拿的最多。” 慧觉收起银票,随手自素袍里取出一个护身符,“这护身符要是卖,还得二钱银子呢。” 第二十九章 你不难受么 银蝶接过护身符,随意揣进袖兜,冷笑两声。 “是能卖二钱银子,能卖二百两么!” 慧觉堆笑,“自是不能。” “一个月两天,你净赚四百两银子,还有什么比这更快的生意!”银蝶挺了挺身子,神色多出几分自以为的高贵,“这算起来,我们家大姑娘打从去年开始捐香火钱,这会儿足足一整年,你赚多少!” “我这还不是托银蝶姑娘的福。” 慧觉虽是天慈庵的小尼姑,可也是阅人无数,她瞧出银蝶眼底那份施舍跟嫌弃,微微一笑,“过往这天慈庵也不是没见过像银蝶姑娘这种私吞香火钱的丫鬟,可像姑娘这么大胆的就少见,这是叫贫尼给撞了大运,若当初姑娘找的是别人,怕早就被温县主给发现了呢。” 银蝶也不是傻子,脸上那股清冷贵气顿时消散,扯了扯唇,“这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儿,我既是找你,断不会再去找别人,肥水不流外人田。” “多谢银蝶姑娘!时候还早,姑娘且四处转转,贫尼就先过去忙了。”慧觉单掌竖起,施礼后转身离开。 银蝶也没太把慧觉搁在心上,她敢揭发自己,自己就敢揭发她,互有把柄,谁也别想坑谁。 眼见银蝶从参天古树的方向走过来,温宛侧身隐在碑文后面。 就在她想离开时,忽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之内。 温弦的丫鬟,冬香…… 前世银蝶给她下了软骨散,拉开她悲剧的序幕,后温弦带着家奴冲进来打断她四肢,那时她分明看到银蝶就站在温弦背后。 但亦有另外一种可能,银蝶是受了苏玄璟的示意。 不管是哪一种,都改变不了银蝶背叛自己的事实。 既是温弦先找上银蝶,那她便借着银蝶这条线,来试试温弦的底。 人群攒动,银蝶跟冬香很快消失在温宛的视线里。 为防在庵门遇着,温宛没有离开,而是选一僻静处坐下来。 人闲春意懒,浮生半日闲。 温宛摘下面纱坐在石凳上,听着前殿隐隐传来的诵经声,心情也跟着懒下来。 前世为了苏玄璟的仕途,她每日奔波在权贵里,替他打点,替他周旋,替他做了所有她能做的事,且不论结果,那个过程想起来已是疲惫不堪。 温宛慢慢闭上眼睛,整个人沉浸在九转十八弯的诵经声里,感受着照在身上的温暖阳光。 幸福,大抵如此。 奈何不幸来的太快,温宛脸上的温暖阳光瞬间成了阴影。 她睁开眼睛的刹那,熟悉的身形逆光站在眼前,就像是六月飞雪那日,他提着剑站在自己面前。 心,被人狠狠攥了一下。 “好巧,温县主也在。”苏玄璟一袭白衣,微笑间尽显翩翩公子的风度。 “你不难受吗?”温宛冷漠迎向眼前男子的目光,她真想问问苏玄璟,像他这样黑心的狗东西听到诵经声不难受吗? 苏玄璟没听清温宛的话,“什么?” “苏公子坐。”温宛瞬间梳理情绪,她觉得苏玄璟不会难受。 冷血无心,不会难受。 苏玄璟缓身落座,墨发垂于胸前,笑起来的样子绝世风流,“温县主来捐香火钱?” “来凑热闹。”温宛转眸看向不远处往来人群,漫不经心道。 “刚刚苏某在前殿看到温县主捐了五百银钱,县主菩萨心肠。”苏玄璟看出温宛爱答不理,仍笑意如春。 “菩萨心肠能换什么?” 温宛视线落向苏玄璟,“能换一世长安吗?” “大抵,可以。”苏玄璟认真回答。 温宛笑了,“苏公子这句话本县主记住了,这一世……” “这一世有苏某,县主必定长安。”苏玄璟勾搭女人的办法少说也有一箩筐。 他不想时女人尚且投怀送抱,他若想,谁又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看着眼前这个长相虽不比花间楼雪姬妖娆,可眼睛却像是天上星星一样好看的女子,苏玄璟忽然有了兴趣。 抛开兴趣,他娶温宛于太子有利。 太子已有太子妃,御南侯又不会嫁女为妾,太子若想得到御南侯府的支持,唯一的方法就是。 由他,来娶温宛。 多么讽刺的一句话,炸的温宛酣畅淋漓,“苏公子这个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 “是么……” 苏玄璟未从温宛脸上看到半分感动,瞬间敛去尴尬,言归正传,“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县主可想好一众皇子里,你选谁?” “苏公子这个玩笑,比上一个更糟糕。”温宛淡漠向苏玄璟,眉目渐生寒意。 苏玄璟纵脸上没有波澜,可心里着实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以致于温宛对他的态度急转直下。 倘若之前御南侯府求亲,温宛只是绷着。 可现在,苏玄璟能感受到那份不喜。 “不管怎样,县主总要选一个。”苏玄璟以为温宛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以及整个御南侯府的处境。 “我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还是苏公子以为本县主只有依附男人才能一世长安?”温宛不想动怒,可面对苏玄璟她也做不到细声细语。 “县主一定要这样与我说话吗?我若哪里做的不好,请告知。”苏玄璟声音略沉,片刻后长叹口气,“亦或者,县主从未拿玄璟当朋友。” 朋友? 苏玄璟玩暧昧,是真有一套! 温宛知道苏玄璟卑鄙,过早引为敌只会让自己陷入到危险境地。 而且,苏玄璟从来不说没用的话,“我为何一定要在众皇子里选一个?” 苏玄璟闻声,略惊,“县主不知?” 见温宛不说话,苏玄璟当即将自己知道的事,有选择且有指向性的告诉给温宛。 话里话外,她不管嫁给任何一位皇子,都是别人手中博弈的棋子。 整个过程,温宛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的婚事竟然成了眼下时局里的关键。 前世,她并没有这样的烦恼! 片刻后,温宛反应过来了。 前世,她嫁的早。 片刻感慨,温宛抬眸看向苏玄璟,无比认真,“苏公子想本县主嫁给谁?” “县主嫁给谁,玄璟都不会开心。” 第三十章 本食神怀疑你在骂我 这话倒是真的,温宛没有怀疑。 上辈子苏玄璟娶了自己之后平步青云,仕途一路飙升,若非她是他的妻,她见了都眼红,足见自己这个吉祥物当的还算称职。 这会儿到手的鸭子都能飞了,苏玄璟能高兴才怪。 “那便,谁也不嫁。”温宛这辈子没想过嫁人,她要留在御南侯府名正言顺守着祖父,护着弟弟,尽她所能保护侯府里每一个人,温弦是例外。 苏玄璟看得出温宛眼中坚定,捡回来几分自信,“这恐怕不容易。” “你有办法?”温宛挑眉。 苏玄璟正要开口时,温宛又道,“除了嫁给你之外。” “时候不早,玄璟可否请县主到花间楼小酌?”苏玄璟眼中漫起一抹苦涩,随即诚挚相邀。 温宛没有拒绝,一来她没有马车回去,二来她虽被迫入局,却要主动出击。 在这场你死我活的博弈中,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朱雀大街,金禧楼。 萧臣出现在金屋的时候,玉布衣直接管他要钱。 两壶五十年的竹叶青,市价三千两,他给萧臣打八折,萧臣讲到五折。 好在玉布衣也不是小气的人,同意。 然后,萧臣没给。 “不是,本食神特别不明白你这种人,你不给你跟我讲什么价?”金石玉桌前,玉布衣瞪眼看向萧臣,气到灵魂出窍。 “苏玄璟的紫玉折扇值多少银子?”萧臣将折扇摆在桌上,淡声问道。 玉布衣识货,那枚紫玉价值不菲,“五千两。” “三千五百两,你拿走,剩下一千五百两是本王顶竹叶青的钱。” 玉布衣反应一阵,觉得不对,“这是苏玄璟给本食神的折扇,你凭什么要钱?” “你给温宛的竹叶青,又为什么管本王要钱?”萧臣挑眉。 “因为你跟那个温县主的关系不一般,别否认,要不是这样,那天你搥我出去做什么!”玉布衣想到那日平白抛出去的几个金锭子,内心抽搐,刚刚忘了一并算。 萧臣眸色渐愠,声音冷硬,“本王跟温县主没有丝毫关系,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本王那日推你,是希望你能把握时机跟御南侯府搭上关系,那将是你今后的靠山。” 风华鉴第三十一章 狗上狗也行 那时听到周围人这样说,萧臣便刻意看了眼一身喜服的温宛,脚下那双金丝绣鞋。 好巧不巧的,昨日羽林营校场萧臣认出温宛穿的,就是那一双。 于是,他把那双绣鞋给扔了。 萧臣给自己的解释是,军营里不可以出现女子绣鞋,成何体统! 然后他没给温宛解释,直接叫温宛穿上他还未穿过的军靴走出营帐。 靴子太大,温宛就像走在泥里,样子十分滑稽。 “你说这温县主到底哪里好,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对她献殷勤?”玉布衣见苏玄璟拉着温宛走进花间楼,视线转向萧臣。 “本王找你办事,需要表示?” 萧臣突兀开口,玉布衣顿时想到之前那个话题。 就在他想委婉表达‘拿人钱财方能与人消灾’这句话所包含的人生哲理时,萧臣转身看向玉布衣,“凭你现在的本事,你现在这个位子不是你上你行,狗上狗也行。” 玉布衣瞬间感受到一万头草泥马在心头呼啸狂奔而过。 萧臣这是在赤果果的骂他! 然而萧臣没给他反驳的机会,大跨步走向密室,头也不回的离开。 隔着那幅通向密道的山水画,玉布衣宛若雕塑定在那里。 片刻后,雕塑慢慢松动。 玉布衣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放肆的微笑…… 城郊,羽林营。 主帅营帐内,温御左手握咸鸭蛋,右手握竹筷,整个人堵在帐门处,望眼欲穿。 帐内,郑钧见状起身过去,“侯爷莫急,该来的总会来。” 温御扭头,“什么时候来?” “这属下可说不准,您也知道萧臣是魏王,虽说在属下这里当职,可属下也就是睁只眼闭只眼,还真能去查魏王的岗?” 温御又看了眼帐外,“魏王不来,宛儿怎么也没来?” 郑钧无奈,恭敬伸手拉着温御走回到矮几前落座,把酒杯递过去,“属下斗胆问王爷一句,当真要撮合魏王跟温县主?” “不然老夫来你这里做什么,你这里有什么?”温御瞧了眼酒杯,“唯独这酒不错。” “属下知道侯爷只喝竹叶青。”郑钧在温御麾下当了十年先锋,五年副将,对温御的了解比对自己还透彻。 喝酒必喝竹叶青,配菜两颗咸鸭蛋。 “二十二年的竹叶青,不错。”温御端起酒杯,嘬一小口吧唧吧唧味道,醇绵爽口。 郑钧从不喝酒,“侯爷喜欢就好。” “喜欢,就好这一口!”温御十分满意。 郑钧思忖片刻,“侯爷,把温县主嫁给魏王这件事,您要三思。” 曾经生死与共过,温御信得过郑钧,不由苦笑,“眼下局势哪里容得老夫三思,皇上已经跟老夫说的那样明白,老夫还能装傻不成。” “就一定要嫁给皇子?”郑钧神色微凝,“虽说魏王不在夺嫡之列,恐防殃及。” 温御长叹口气,“皇上让老夫在七位皇子里选,老夫选到皇子以外,你觉得合适?” “话虽如此,若侯爷真不想趟这趟浑水……” “就萧臣。” 温御一口干了杯里竹叶青,皱皱眉,“待宛儿嫁给萧臣,老夫再求皇上赐封地,让他们远离是非。” 见温御心意已决,郑钧微微颌首,“既是侯爷之意,属下必尽其所能。” “老夫这辈子,得护住这个孙女……” 入夜,点点星辰在深邃的夜空中跳跃,闪耀如华。 自那日飞雪之后,大周朝一连几日晴天。 白天万里无云,夜里偶有浮云掠影,瞬息消散。 十五月圆,月光皎白如纱。 冬香依着自家主子吩咐,自天慈庵约银蝶出来乘马车回皇城进了东篱茶庄的雅间,给了银蝶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闲话没说,只道二姑娘觉得银蝶冤枉。 归燕阁内,温弦端着茶杯,轻轻拨动茶盖。 “二姑娘,你说咱们那一千两银子,会不会白给?”冬香站在温弦身侧,想着银蝶当时也没说什么投诚的话,心里些许顾虑。 温弦摇头吹了吹浮在茶水上的嫩叶,“她收钱没有?” “收了。”冬香点头。 “敢收,就不白给。” 温弦品过清茶,“要说墨园那两个丫鬟,银蝶也就是嘴好,鞍前马后的在长姐面前极尽奉承谄媚,偏生长姐也分不清好坏,就喜欢那样的便宠着,实际上真正做事的只有紫玉。” “那我们为何不收买紫玉?”冬香狐疑问道。 温弦笑了,“你说呢?” “平日里奴婢倒也与紫玉打过几次交道,是个榆木脑袋。”冬香想了想,“只怕她不识好歹。”冬香说着,自己就想通了。 墨园的如果有一个丫鬟能被收买,就是银蝶。 “二姑娘,银蝶这会儿遭大姑娘嫌弃,奴婢实在想不通,咱们收买她能有什么用。”冬香有些心疼钱。 “未雨绸缪,总好过临渴掘井。”温弦面露倦意,“你下去吧,本姑娘有些累了。” 冬香得令,转身退出房间。 房门阖起,温弦美眸渐渐肃凝。 她搁下茶杯,自袖兜里取出一张字笺。 ‘三日后酉时,东篱茶庄。’ 今日温弦出门,在朱雀大街上被个小乞丐撞到,之后手里便多了这张字笺。 纵然没有落款,温弦亦能猜出这字笺出自哪里。 所以那日,渊荷看到她了…… 清晨,紫玉将早膳备好之后走进内室,温宛正坐在梳妆台前静默不语。 德妃千秋宴,她早就接到请柬,原本不觉有异,毕竟被邀之列同时还有平宣侯府颖沫郡主、定国侯府羽诺郡主等好些个名门闺秀。 但昨日与苏玄璟聊过之后,她恍然所谓千秋宴,不过是德妃想给三皇子选亲。 上辈子她早早嫁了人,是以并没有资格参加当年德妃的千秋宴,可她听苏玄璟提起过,三皇子最终选定的是徽州项氏的项大姑娘。 德妃的父亲,也就是三皇子的外祖父是宁远将军孔威,钱权二字他们占了权字,少钱。 而徽州项氏的项庸乃是当时富豪榜前三的人物,膝下唯有一女,名曰项敏,爱护有佳。 至于三皇子萧尧与项敏的结局,她有幸在活着的时候见到了。 夺嫡之争残酷,不仅在于手足相残,更在于但凡涉足者,要么鸡犬升天。 要么,满门抄斩…… 今日三更毕~~~~ 第三十二章 一入赌门深似海 那是她嫁给苏玄璟的第七个年头,萧尧因密谋造反被匿名揭发,人证物证确凿。 圣旨下。 德妃被赐三尺白绫,萧尧跟项敏被赐毒酒,宁远将军府跟项氏满门被诛九族。 当年八月,涉案五百余人皆被砍了脑袋,湿气夹杂着血腥味道弥漫在整个皇城的空气里,堆叠的尸体俨然一座小山,血流成河。 “大姑娘?”温宛在紫玉的轻呼中回到现实。 她看向铜镜里的自己,当年的御南侯府,又何尝不是。 “大姑娘,刚刚宫里来信儿,宸贵妃想让大姑娘打扮的漂漂亮亮,早些入宫先到她那里。”紫玉得了管家的意思,如实传达。 “漂漂亮亮不必,惯常打扮就好。”温宛既知德妃之意,自然无须太过用心。 她不是会嫁人的,谁都不嫁。 “可是大姑娘今晚要参加德妃千秋宴,要是太平常会不会……让德妃觉得失礼数。”紫玉尽着自己的本分,小心翼翼提醒。 铜镜里,温宛笑了,“要的就是这份与众不同,珠玉在侧,咱们再打扮也就那样,既然做不成最明亮的那一颗,就做最特别的那一个。” 温宛诓紫玉的,她只是懒得为德妃的千秋宴打扮,又怕紫玉会担心。 紫玉信以为真,便依自家主子惯常妆容准备,一丝不苟。 半柱香后,温宛起身走向翡翠玉桌,且吩咐紫玉下去吃饭,再打扮的漂亮些,呆会儿与她一起入宫。 离开前,温宛让紫玉把银蝶唤进来。 等待的过程中温宛细算,她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朝天慈庵捐五百两,一个月就是一千两,银蝶私吞半数是五百两。 整一年,六千两! 纵是管家钟岩的工钱,一年到头也不会超过七百两。 而这七百两在皇城权贵世家里,也绝对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待遇。 这还不算之前温宛平日里给银蝶的赏钱。 房门轻启,银蝶装着谨小慎微的样子走进来,“大姑娘您找我?” 温宛抬头,眉目间敛去那抹冰冷,“过来一起用膳。” “大姑娘?” 银蝶惊讶看向温宛,好像她最得宠时,大姑娘也不曾让她同桌用膳! 见银蝶杵在那儿,温宛清澈无尘好似星闪的眸子看过去,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不自己过来坐,本姑娘可是要去扶你了。” “奴婢不敢!”银蝶当即走近,犹犹豫豫的坐下来,“大姑娘……” “昨日叫你办的差事,如何了?” 银蝶一直捏着手里的护身符没有交出来,就是在等这个机会。 这会儿被温宛一问,银蝶当即从怀里取出护身符,“奴婢该死,昨个儿奴婢特地在天慈庵给大姑娘求的护身符,还请大姑娘别嫌弃。” 温宛接过护身符,“你花的钱?” “这是奴婢的心意。” 若非当时温宛就在经文碑后面,她这儿怕是真要感动一下。 “银蝶,说起这墨园只有你跟紫玉两个丫鬟,紫玉……”温宛妥帖将护身符搁到怀里,“紫玉人是挺好,可就像你说的,不通窍儿。” “大姑娘,奴婢以前失言,紫玉她……”银蝶装成畏缩模样,就像是有人欺负过她。 温宛忽略掉银蝶的表演,“眼下有一桩事,我思来想去,唯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银蝶受宠若惊,“大姑娘放心,只要是大姑娘交代下来的差事,奴婢一定赴汤蹈火!” 听听,多忠心的奴仆! 温宛未语,自怀里取出一张三千两的银票,搁到桌上,又慢慢推给银蝶。 “大……大姑娘?” “你把这张银票交给伯乐坊的莫修,就说是本姑娘押在他那儿的筹码,赚了一人一半,赔了算本姑娘的。” 银蝶愕然,她知道伯乐坊,又名博乐坊,是皇城里专门赌钱的地方。 莫修是伯乐坊的代赌人。 所谓代赌人,就是拿着别人的钱去赌,赌赢了与雇主平分,输了算雇主的。 莫修自小混迹在伯乐坊,起初只是个打扫的小童,耳濡目染看出些门道,长大以后便直接在伯乐坊做了代赌人,渐渐的,也算是名声在外。 大周朝赌坊几十座,每个赌坊都有至少十个代赌人。 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那些不便出现在赌坊的名门世家子弟代赌。 或许在那些赌徒眼里,这种赌法毫无快感。 可选谁当代赌人,又何尝不是一场豪赌。 此刻看着桌面上的银票,银蝶惊的说不出话。 御南侯自有规矩,府上不管主仆,皆忌赌。 “大姑娘……” “这件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温宛将银票留在银蝶面前,抽回手端起饭菜,顿了顿,“你应该不会跟别人说吧?” 片刻踌躇,银蝶果断收起银票,信誓旦旦,“大姑娘放心,奴婢断不会与任何人说!” “吃饭吧。” 银蝶这顿吃的既欢喜,又忐忑。 欢喜的是大姑娘对她依旧信任,忐忑的是这到底是见不得光的勾当。 未理银蝶,温宛吃罢早膳便带紫玉去了皇宫。 马车里,温宛透过浅色绉纱望着朱雀大街的繁华,一路都没有开口。 紫玉便也跟着默默无声。 哪怕跟在温宛身边有几日,紫玉仍然不敢越矩,亦不敢多言。 有时候温宛很疑惑,她明明是喜静的人,上辈子怎么就把银蝶那种喋喋不休的奴婢宠在身边。 她不喜赌钱,那三千两,不过是她给银蝶铺的路。 一入赌门深似海…… 与温宛比起来,萧臣早半个时辰入宫。 这会儿已在昭纯宫陪贤妃程芷在院中修剪盆景。 相比其他妃嫔,昭纯宫没有花,尽是些大大小小的盆景,那些盆景井然有序摆在院中铜架上,盆重则直接摆在地面。 贤妃一生无所好,唯喜以盆栽怡情。 院中盆景百态,盘根错节,亭亭如盖,亦或悬崖倒佳,凌空欲飞,也不乏婀娜多姿,鲜果累累。 众多盆景间,贤妃正手执剪刀,修剪眼前一株杜鹃。 满盆杜鹃花开,呈伞状向四周延伸,贤妃端详一阵后减掉左面高出来的部分,将枝丫转身交给一直恭敬站在她背后的萧臣手里。 “昨日宸贵妃有来。” 第三十三章 送上门儿 萧臣闻声,并未多想。 贤妃继续修剪那盆杜鹃,“你可知道,宸贵妃来找母妃是为何事?” 萧臣想了片刻,“儿臣之前与母妃提过,对御南侯府二姑娘无心,想来母妃已在宸贵妃面前回绝了。” 贤妃修剪盆景时惯穿一件亚麻素袍,因为丝绸缎面很容易会被盆栽刮到,平白毁了一件衣裳。 “你既无心,母妃自是回绝,可宸贵妃这次来所提并非二姑娘温弦,而是御南侯府的大姑娘,温宛。” 萧臣闻声,握着杜鹃枝丫的手猛然收紧,心跳莫名少了两个节拍。 贤妃亦停下手里动作,片刻后转身,目色肃然,“这次母妃没有征求你的意见,直接回绝了宸贵妃。” 萧臣面色无波,“母妃知我。” “呵。” 贤妃苦涩抿唇,转回身继续修剪,“不是母妃知你,而是母妃知温宛的身份。” 院中没有外人,贤妃仍然刻意扫过,这才继续道,“温宛是御南侯府的嫡长孙女,老侯爷温御的掌上明珠,母妃就算大门不出也听说德妃曾到皇上那里为三皇子求娶温宛,那样的明珠,不是你我所求。” 萧臣知道,也懂得。 一个被皇上早早封王的皇子,单名赐‘臣’,就注定与太子之位再无关系,哪怕作为皇子他都活的小心翼翼。 前世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处境,他才会默默守了温宛十几年却从未在人前多看过去一眼。 重活一世,萧臣不再认命。 他知道委曲求全换不来那些人的心慈手软。 苏玄璟设计陷害他的原因,自是太子授意! 这一世,他断不会再给任何人伤害他的机会,亦不会再为温宛动心。 因为伤透过…… 见萧臣没有开口,贤妃不禁转身。 “儿臣暂无成亲之念,不管是温弦还是温宛,母妃都回绝的对。”萧臣将手里枝丫搁进身后竹桶,“德妃千秋宴的贺礼……” “母妃已经叫素兰将织锦摆到锦盒里,待酉时你便替母妃送过去。”贤妃继续修剪盆景,“你这段时间在羽林营可习惯?” “一切都好。”萧臣微微点头。 “都是母妃拖累你,要不是为了照顾母妃,你这会儿怕已经离开皇城去了边陲。”贤妃有些烦心,干脆搁下剪刀走向院中石台。 萧臣则跟在身后,他记得自己曾与母妃提过想要到边陲历练,原因无他,那段时间温宛与苏玄璟关系极好,好到即便在他眼里,温宛嫁给苏玄璟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是以在温宛当真嫁给苏玄璟的那一年,他也当真提起兵部,去了朔城。 想到这里,萧臣心中一直有个疑惑。 当年他决定离开皇城的时候,曾收到过一封箭羽传信。 信笺上的内容他直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逆水行舟,激流勇进,乃大丈夫。’ 自重生以来,萧臣一直在等当初给他传箭羽信的那个人出现,却始终没有等到。 “母妃知你在皇城过的辛苦,其实你不用顾及母妃,男儿志在四方。”贤妃拉住萧臣的手,压低声音,“尤其现在这个局势,你留下来母妃恐你不能万全。” 萧臣反手握住贤妃,脸上露出一抹坚定笑意,“母妃放心,儿臣知道该怎么做。” 见萧臣没有同意的意思,贤妃还想再劝,却被萧臣截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儿臣走的再远,也未必能逃离是非,反而留在皇城还能见机行事。” 贤妃见劝不住,也就作罢。 距离德妃千秋宴还有三个时辰,皇宫里愿去不愿去的妃嫔们都在思量利弊。 去,沾了云台殿的光,就得被皇后牢牢记在心里。 不去,则相反。 站错队这件事,往小了说自己死,往大了说全家死,祖坟都有可能保不住的那种。 正当宫中妃嫔犯难时,苏玄璟去了太子府。 彼时太子萧桓宇曾叫府中门客登门拜请苏玄璟,那时苏玄璟虽见,却未应。 眼下德妃千秋宴,萧桓宇正与府中门客商讨应对之策,管家入室来报,说是苏玄璟在外求见。 内室,主位萧桓宇不由看向左上位稳坐的老者。 老者一身儒袍,鹤发挽髻,面如白玉,正是萧桓宇的授业恩师,战幕。 若论这大周朝,能与战幕平起平坐之人,也唯有御南侯府的温御。 二人一文一武,乃是先帝左膀右臂。 先帝在时常调侃他们两个名字可能是搞错了,文者温,武者战。 偏生他们两个相反,文者战幕,武者温御。 “老师以为此人,吾可见否?”萧桓宇一向尊崇战幕,此前他亦是得战幕之意才会派人去请苏玄璟。 战幕六旬年纪,面虽白但肤色红润,脸上看不到多少皱纹,身材清瘦,稳坐时一副仙风道骨之姿,双眼看似平静如湖,内里却似无底深渊。 “抛开苏玄璟在大周皇城的名声,他在这个时候主动求见,绝对不是偶然。” 战幕手指捋过花白胡须,落在眼尾的白眉微微上挑,“太子且去相见,若老夫没猜错,他的主意怕是与老夫不谋而合。” 萧桓宇略惊,“老师如此看中他?” “你可知苏玄璟以皇城第一公子的美称,又为何要舍弃清雅高贵之名终日流连花间楼?”战幕此语,非但说给萧桓宇,内室尚有三位府中门客,皆为智者。 “花间楼只是烟柳之地?那是整个皇城的消息中心,上至王孙公侯下至贩夫走卒,你想知道谁的秘密,花间楼,都有答案。” 战幕的话,无非是想给苏玄璟在太子府的未来,垫下基石。 萧桓宇闻声起身,拱手,“那吾,便去见他。” 战幕微微点头,未再说话。 内室里,剩下三位门客亦未开口,彼此相视…… 苏玄璟料想自己不会在府外等太久。 果真,半盏茶时间不到,府门大敞,太子萧桓宇亲自相迎。 午时阳光正盛,萧桓宇一袭明黄蟒袍出现在苏玄璟的视线里。 金冠玉带,锦靴长袍,萧桓宇生得英俊,行走间自有一股清韵气质。 尤其是那双眼睛,微笑时让人觉得舒适。 但又无法忽略那双眼睛里,时尔迸射出来的精光…… 第三十四章 瓜子皮不要乱扔 这是温宛第二次带紫玉入皇宫。 她知道紫玉喜欢甘泉宫的那株紫藤树,亦知紫玉入厅内会觉得拘谨,便叫她在殿外欣赏紫藤花,且在甘泉宫里四处转转。 以后要经常来的地方,她想紫玉多熟悉。 此时殿内,温若萱正在贵妃椅上磕瓜子。 一般来说,但凡淑女大家闺秀,鲜少会在人前磕瓜子,不雅。 但温宛以为她的姑姑是例外。 只见贵妃椅上,温若萱盘膝而坐,膝上有两个精致的托盘,一个盘子里装的是黑白两色瓜子,另一个盘子里装的是瓜子皮。 值得一提就是瓜子皮,黑白瓜子皮非但分的清晰,且还被姑姑摆成图案。 待温宛走近看清那图案,是朵映日荷花,黑为叶,白为花。 “这是谁把姑姑惹的不高兴了?”温宛知道自家姑姑有个习惯,但凡有闹心事儿她就磕瓜子,摆瓜子皮。 摆的越精致就越闹心。 她还记得姑姑入宫前整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两天两夜,且用磕掉瓜子的瓜子皮摆了一尊千手观音。 就因为这件事,温宛对自己的姑姑佩服的那是五体投地。 温若萱没开口,抬头时把手里瓜子搁回托盘,眼睛就那么直勾勾盯着温宛不说话。 温宛朝左侧身,再朝右侧身,便见姑姑那双眼睛在眼眶里从右到左转了一个来回。 “我?”温宛愕然。 “一个两个的,送上门都不要,这种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她是怕砸死么?”温若萱也喜欢温弦,但显然跟温宛的喜欢是两回事。 贤妃婉拒温弦她亦觉在情理之中,可她宝贝侄女那是天上地下独有的一份儿,贤妃竟然连好好想想的过场都没走,直接拒绝。 宫里人传贤妃素来好说话,这会儿温若萱怀疑,程芷的好说话到底表现在哪里? “姑姑,谁送上门都不要?”温宛绕转矮几坐过来,狐疑问道。 你! 温若萱扭头看向自家侄女,眼皮一凛,“打扮成这样,你不知道你晚上要去参加德妃的千秋宴吗?” “知道。”温宛懵懂点头。 “知道你还打扮成这样?”温若萱二话没说,直接唤进秋晴,“你把温县主带到内室里好好捯饬捯饬,不漂亮不许出来给本宫见人!” 温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姑姑,你不是说我天生丽质吗?” “天生丽质也挡不过岁月摧残,你都多大了你自己不知道?秋晴,快把她拉进去!”温若萱还就不信了,自己侄女若真打扮起来那就是天仙,萧臣那小子扛得住? 秋晴能成为甘泉宫的一等宫女不是没有原因,除了心思好使,各方面手艺在宫里也是数一数二。 这会儿被带进内室,温宛坐在铜镜前,“秋晴,姑姑怎么了?” “奴婢也不知道,不过主子也是为县主好,德妃是好挑理的人,县主太过敷衍难免会被记恨上。”秋晴拿起檀木梳子,她懂得那种场合该梳什么发髻,配什么首饰。 该如何,才能耀眼而不庸俗。 温宛无奈耸肩,任由秋晴打扮…… 太子府,苏玄璟的确是为德妃千秋宴献计而来。 且他的计策,与战幕此前的算计不谋而合。 厅内,萧桓宇在听到苏玄璟的计策后,心中多出几分敬意,“是好计,只是本太子与金禧楼的玉布衣并无交情,只怕……” “太子殿下放心,苏某既是献计,必是已有万全准备。”苏玄璟端直坐在客位,眉目间自有那份坚定,足以让人信服。 萧桓宇看着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少年,笑时眼如弯月,肃时又似寒星。 短短相处,萧桓宇便能判断出,他与苏玄璟其实是一样的人。 宝剑磨砺,落笔惊风。 他们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依苏玄璟之计,德妃千秋宴萧桓宇不必筹谋,只须送上一份贺礼,以德妃素来作派,她必会拿贺礼做文章。 送菜,方便入口。 “苏某查到,德妃云台殿内室软榻的暗阁里有夹竹桃碾成的粉末,食之可中剧毒。” 苏玄璟见萧桓宇没有疑问,继续道,“好在金禧楼的那道‘鱼跃龙门’遇夹竹桃一个时辰内不会有任何异样,但在一个时辰后会散出恶臭。” 萧桓宇微微颌首,“一个时辰的时间,足够德妃把戏码演到最精彩处。” “太子殿下英明。”苏玄璟诚恳道。 “倘若,德妃不食……” “‘鱼跃龙门’这样有讽刺意义的菜,足够让德妃毫不犹豫吃下去。”苏玄璟连名都想的特别有深意。 对于苏玄璟提出来的计谋,萧桓宇最终认可。 翻盘与否,只看今晚德妃千秋宴…… 皇宫,云台殿。 梳妆台前,德妃瞧着铜镜里的自己,眼尾有了淡淡的细纹。 “初柳,你说本宫老了吗?”德妃抬手抚过细纹,自她入宫至今已有二十载。 这二十载她得到了什么。 荣华富贵?宁远将军府不缺这个。 恩爱夫妻?自古帝王皆无情,谁跟皇上讲情爱,谁就死的最快。 她无非得到一个皇子,跟这满脸皱纹。 容颜已逝,她唯一能争的,就是皇子! 她的儿子,要称帝! “娘娘没老,正是好看的时候。”初柳是德妃从府里带进宫的丫鬟,虽论不上高手,却也一身功夫。 德妃冷笑,“你说本宫白,我认,你说本宫好看……这皇宫里最好看的要数玉芙宫的小妖精,皇上每个月至少有五天呆在她那儿。” “依奴婢看,皇上也未必就宠淳贵人,要不淳贵人都入宫三年了,怎么还是淳贵人。”初柳分析道。 “那是楚离洛娘家没人。”德妃脸色渐凝,“晚上的千秋宴,你可准备妥当了?” 初柳听出德妃音色渐寒,当下将手里凤簪插稳,转到德妃身侧,“回娘娘,一切准备妥当,只是……太子那边真能送贺礼过来?” 德妃自信瞧着铜镜里那张妆点之后尚算美艳的容颜,“他若连这点气度都没有,那本宫也犯不着与他为难,皇上自会处处看他不顺眼。” 初柳点头,“只是,苦了娘娘。” “苦算什么,只要尧儿能成大事,本宫死都成。” “娘娘千万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德妃没觉得这话不吉利,只要自己皇儿能称帝。 她便是死,也吉利…… 第三十五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大周朝后宫妃嫔过千秋宴,经由御赐,有固定的设宴地点,葆中殿。 葆中殿位于皇宫西北,左右配殿各面阔五间,进深一间,黄琉璃瓦片的攒尖屋顶,十分气派。 内里多描金彩漆的装饰,富丽堂皇。 将近酉时,温宛带着温若萱给她准备的贺礼走出甘泉宫。 夜风拂面,月色如银。 温宛穿着一袭浅蓝色对振式的蜀绣长裙,裙裾拖摆至脚踝,三千青丝绾起简单大方的飞云髻,发髻上别一只红玉珊瑚簪,简单又不失尊贵。 红玉玛瑙的耳坠颤颤垂下,在鬓间摇曳生姿。 秋晴给温宛上的是梅花妆,施以粉色胭脂,使得那张本就倾城的容颜多出几分平日里从不曾有的妩媚动人。 温宛其实觉得不必,这般精心打扮也不知道给谁看。 这会儿温宛带着紫玉,在秋晴的引领下到了葆中殿。 殿内热闹,许多收到请柬的妃嫔跟名门闺秀早早到了这里,温宛入殿便见到平宣侯府颖沫郡主跟定国侯府羽诺郡主坐在一起,下意识走过去。 上辈子,这两位巾帼女子可是把大周朝的天都捅了个窟窿。 就在温宛转身时,秋晴快走一步拦住,“县主,今儿晚上您是代表我家娘娘来送贺礼,自当坐到我家娘娘该坐的位子。” 温宛愣住,视线顺着秋晴指向看过去,正对上萧臣的目光。 一瞬间对视,温宛跟萧臣都懵了。 温宛反应快,相比颖沫跟羽诺郡主,萧臣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不一样,于是她瞬间反应过来,朝萧臣递过去一个大大的笑脸。 萧臣却在温宛露出绝对善意的时候,面无表情扭头看向别处。 气氛那叫一个尴尬。 “县主?”秋晴见温宛发呆,低声唤道。 “嗯,好,我过去。”温宛对萧臣的态度习以为常,但好在她有足够耐心。 其实温宛并没有注意到,就在她入葆中殿的时候,殿内有些人的目光已经锁在她身上,五皇子萧奕是其一,淳贵人楚离洛亦是其一。 第三十六章 温宛以为,她能 无独有偶,定国侯府羽诺郡主送的也是首饰,白玉响铃簪。 接下来几位名门闺秀送的贺礼多半如此,其中有几位明显动过心思想要讨好,像是内阁大学士顾承的千金送的便是白玉嵌彩的一对金如意。 如意寓意佳偶天成,那顾大姑娘的想法也是昭然若揭。 相比之下,徽州项氏大姑娘项敏的贺礼简单粗暴,深海蓝霁夜明珠。 夜明珠本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蓝霁夜明珠更是世人少见的珍品! 德妃听到高喝,眼中顿时一亮,即命初柳把锦盒打开。 对面,项氏项敏闻声起身,“启禀德妃娘娘,打开锦盒前,还请娘娘将葆中殿灯火全部熄灭。” 温宛因为知道项敏的结局,视线不由扫过去。 二八芳华,正当破瓜。 项敏圆脸,弦月眉,长相里透着几分英气,端身而立的姿态则流露出些许高傲冷漠的性子。 看到项敏,温宛这才恍然三皇子萧尧竟然还没有出现。 “三皇子怎么没来?”温宛时时刻刻不忘坐在她身边的人是萧臣,且努力维持他们之间一厢情愿的关系。 萧臣脸色愈沉,德妃千秋宴的目的无疑是给萧尧选亲,温宛这般刻意打扮又是为的什么。 见萧臣不开口,温宛呶呶嘴。 此刻殿内灯火全熄,初柳随即打开锦盒。 霎时间,整个葆中殿被一抹幽蓝色的光芒覆盖,淡淡的光芒,仿佛月笼的轻纱,随着夜明珠里光纹隐动,蓝色幽光竟会随之呈现出海浪般的波纹,那种令人惊叹的视觉冲击,震撼人心,美而无言。 众人惊叹,皆视为至宝。 须臾,德妃命人将灯火复燃,初柳亦收起夜明珠。 “项大姑娘有心了。”德妃赞道,满眼欢喜。 项敏则拱手,“恭祝德妃娘娘千秋万福。” 接来下便是几位皇子的贺礼,坐在一等桌的几位皇子虽说比不得萧尧风头正劲,可也都是各有心思。 这其中德妃尤其不喜欢五皇子萧奕,虽说萧奕早早被封了王,可母族到底强大,以后什么势头还很难说。 剩下那几位皇子,她不担心。 待一等桌几位皇子的贺礼奉完之后,初柳转身来到左侧。 几位妃嫔的贺礼无甚出奇,也无非都是些首饰,既能来或是投诚,或是不想与之为敌,德妃自然不会在贺礼上挑刺儿。 偏偏! 在初柳端起萧臣桌前贺礼行至殿中高喝之后,德妃命其将锦盒打开。 初柳从命,自锦盒里拿出一块绣着鸳鸯的织锦。 鸳鸯戏水,栩栩如生。 宫里谁都知道贤妃那双手是得了老天爷偏爱,绣工纵然是宫中司制坊最厉害的绣娘也没得比。 如此一对鸳鸯在那织锦上就像是活了一般,织锦微动,鸳鸯便也似跟着游来游去,交颈戏水。 更令人惊奇的是,碧波水纹也会随鸳鸯隐隐暗涌,确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娘娘,这缎面似乎……”初柳是德妃的奴婢,自然明白德妃叫她把贤妃贺礼拿出来的意义。 主位上,德妃挑眉,“怎么?” “这缎面似乎是用柞蚕丝织成的。” 柞蚕丝也就是野生蚕丝,与桑蚕丝相比偏粗偏硬,颜色也会暗淡许多,“娘娘,您对柞残蚕丝过敏……” 此刻在萧臣眼里,眼前场景再熟悉不过。 每年德妃在千秋宴上都会当众人面‘嫌弃’母妃贺礼,也是因为此,自他立事之后便代母妃过来,争吵毫无意义,这等冷嘲热讽由他来受便是。 倒是旁边的温宛,若非她就坐在葆中殿,竟不知德妃如此拿贤妃不当回事儿。 但凡长眼睛都能看出那块织锦是上品,绝非柞蚕丝,可谁也都明白,这种场合只要萧臣不开口,谁能替贤妃出这个头! 温宛以为,她能。 就在德妃多少有些嫌弃吩咐初柳将那块织锦搁回锦盒里时,温宛站了起来。 “慢着!” 一语闭,所有人的视线皆落到温宛身上,包括萧臣。 德妃见过温宛,这会儿瞧过去,眼中颇有善意。 毕竟眼前这位姑娘可是如今炙手可热的人物,若是有可能,她倒也希望温宛能成为她的儿媳。 第三十七章 苏玄璟来了 温宛回到座位后,十分坦然。 德妃敢当着萧臣的面如此刻薄贤妃,萧臣是皇子又是男人,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与德妃斤斤计较,可心里必定难受至极,有谁能容忍自己母妃被人这样欺负。 作为朋友,温宛以为这个时候不两肋插刀,更待何时? 她不求萧臣谢她,只求萧臣能舒服一些。 温宛想着想着,下意识扭头去看萧臣,萧臣却没有看她。 随着萧尧走进葆中殿,彼时尴尬消于无形,不过温宛却也凭此举走入更多人的视线。 “儿臣恭祝母妃,千秋万福!” 萧尧今晚穿的正式,一身翠绿色锦缎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流云纹的滚边,腰间配白玉蛛纹带,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精神。 萧尧的贺礼是一幅百寿图,一百个不同形体的金漆‘寿’字,皆是萧尧亲笔所写,百寿图长丈余,笔力遒劲,展开一刻让人心生赞叹。 德妃看到百寿图时满眼欣慰,随即将萧尧叫到她旁边位置。 待殿前太监将作为压轴的百寿图收起来后,德妃故意延迟上菜跟起乐的时间,端身坐在那里等了一段时间,偶会跟身侧萧尧低语。 温宛不知其中缘由,可萧臣知道。 德妃这是在等太子贺礼,而且是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她在等太子贺礼 “魏王昨日看到我祖父了吗?”温宛很快忘记她刚刚替萧臣出头,且心里隐隐希望萧臣能先跟她说话的意愿,直接扭头。 萧臣抬手端起桌上茶杯,“没有。” “哦。”温宛瞧着萧臣,又问出一个问题,“魏王昨日去羽林营了吗?” “没有。” 温宛,“……” 感受到某位县主的目光注视,萧臣仿佛想到什么,原本搭在膝上的另一只手,托住杯底。 温宛没注意这个,只要离开郁玺良的视线范围,礼数就是浮云。 她在想萧臣,听说自小没有爱的孩子长大后性格就会冷沉,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 温宛记得上一世哪怕小叔叔跟萧臣再熟,眼前这个男人与自己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在一起说上三句话的时候都少。 温宛暗暗叹了一口气,扭回身。 乐起。 舞姬翩翩而入,整个葆中殿顿时歌舞升平。 主位上,初柳站在德妃身侧,俯身低喃,“娘娘,太子府那边无人传话过来……” 德妃笑对殿前舞姬,朱唇浅抿,“倒是本宫高看了那小子。” 就在这时,殿外传报,太子府派人奉上贺礼。 德妃闻声,立时抬手。 乐止,舞姬们受指示退到两侧。 众人视线齐齐望向殿门,只见一白衣男子步履轻缓而入,身姿如芝兰玉树,风度翩翩。 “草民苏玄璟代太子殿下恭祝德妃,千秋万福。” 苏玄璟行至殿前拱手,而后侧身,“这道‘鱼跃龙门’是太子殿下专程到金禧楼求得的玉布衣亲自烹饪而成,作为德妃千秋宴的贺礼,还请德妃娘娘笑纳。” 自苏玄璟入殿门一刻,殿内众人皆惊,谁也没想到名满皇城的第一公子苏玄璟,竟然成了太子府的门客。 温宛尤其吃惊。 上一世她嫁入苏府当年,苏玄璟参加科考,得状元入朝为官,十二年间借御南侯府平步青云,终成大周权相。 重生之后温宛一直在想,苏玄璟到底是何时与太子勾搭上的? 现在有了答案,在她未嫁之前! 玉石矮几后面,萧臣低头品茶,余光不自觉瞄向温宛。 他看到温宛脸上的震惊,眼睛里的光芒。 他看到温宛落在桌上的手都在颤抖,心里莫名有些涩。 果然那双绣鞋对她很重要…… 此刻那道叩在金盘里的‘鱼跃龙门’已然被太监端至德妃身前矮几,单听名字,德妃已是不喜,又在此处看到早早她便想除掉的苏玄璟出现在殿前,心里越发恼火。 “既是太子殿下的孝心,本宫收了。”德妃转眸轻唤,“初柳。” 初柳心领神会,当即打开金盅。 所谓‘鱼跃龙门’,其实就是用豆腐跟菜花雕成的塑形,一块豆腐雕鱼,另一块豆腐雕门,菜花则是托举着鱼的海浪。 菜品很一般,这种雕工御膳房的厨子各个都可以,架柴的小太监都能比划两下。 但胜在味道。 金盅揭开一刻,七种菜品的味道瞬间弥漫在整个葆中殿,众人闻之惊叹。 看着眼前菜品,德妃脸上虽保持优雅微笑,心底那股怒火已然窜到喉咙,那口气她是如何也咽不下去。 鱼跃龙门? 她的尧儿是龙种,何须跃龙门! 苏玄璟在看到德妃拿起汤匙时,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辨的光芒,恍惚中他似有所感,视线不禁转向对面。 入眼,温宛。 今夜温宛与在花间楼时的装扮截然不同,淡蓝色的装束配以红玉玛瑙的耳坠将温宛衬托的仿若明珠,光芒耀眼。 淡淡的梅花妆又让原本清丽绝尘的女子平添几分妩媚。 苏玄璟从未对哪个女子心动过,便是初见雪姬那样的绝色佳人亦不曾让他有半分占有的心思,唯此刻,他竟失神。 四目相视,温宛来不及收回视线,便也直直的迎上。 这一幕,刚好落在萧臣眼中…… 众人所见,德妃吃了太子送来的‘鱼跃龙门’,连吃了两口,两口分别是两种味道。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德妃与初柳设计的那出戏。 德妃用过的汤匙上抹有夹竹桃粉末,她用膳时那粉末一半被德妃服食,另一半留在‘鱼跃龙门’上。 半盏茶之后,德妃要太子再无翻身之日。 “来人,给苏公子赐座。” 德妃音落,自有太监将苏玄璟带到一等桌的位置。 那位置,与温宛遥遥相对。 既是彼此已经神交过,苏玄璟干脆朝温宛的方向点头微笑,毫不避嫌。 温宛想到此前苏玄璟与她提过,若不想嫁给皇子,唯一的方法就是‘心有所属’。 “魏王,你刚刚喝的茶跟我桌上的不一样,你尝尝我这壶里的茶。”温宛未及萧臣拒绝,直接提起自己身前紫砂镶玉的茶壶,给萧臣斟了一杯。 稍后有更~ 第三十八章 烫手 见萧臣不动,温宛干脆端起茶杯,一脸认真的看过去。 “尝尝。” 萧臣看着被温宛举过来的茶杯,皱皱眉。 “烫手。”温宛急了,若叫苏玄璟看到自己连杯茶都送不出去,着实难堪。 萧臣脑子还没想好,手却很诚实。 待接过茶杯,萧臣余光瞄到温宛托住杯底的手指微红,又是皱眉。 “喝。”温宛是真的很着急,一时间语气恢复到往常模样。 萧臣沉默,片刻抬手举杯,轻抿一口。 温宛见状,暗自吁出一口气,视线便不自觉的看向对面苏玄璟,显然,她是在告诉苏玄璟,‘心有所属’的方法她觉甚妙。 萧臣落杯一刻,便将眼前两人的含情脉脉尽收眼底。 “温县主的茶,的确是比本王那壶茶,好太多。” 沉冷的声音陡然响起,温宛不禁看向萧臣,心中疑惑。 那只是她刚刚骗萧臣喝茶的敷衍之词,一样的茶,哪有好坏。 但见萧臣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温宛恍然,当即将萧臣身前那壶茶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一口。 苦、涩! 该死的德妃! 温宛当真没想到德妃居然能把事情做到这种细节上! 此时此刻的尴尬,就像是温宛在刻意提醒萧臣,他被区别对待的简直不要太彻底。 对面,因为温宛的关系,苏玄璟第一次将萧臣放在眼里。 毕竟自出生便被赐名‘臣’字,又早早封了魏王的皇子,不值得他花心思。 萧臣如何能避开与苏玄璟的对视。 前世困城之上,苏玄璟的怜悯跟嘲讽直到现在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每一个眼神他都不曾忘记! 只是这一刻的对视,萧臣没有把那些积压在心底的仇恨爆发出来,他用略带一丝敬意,甚至是渴望的目光看向苏玄璟。 苏玄璟也很清楚接收到了萧臣示好。 他点头,一笑而过。 三人之中,苏玄璟跟萧臣总能看到精彩,温宛就只看到茶壶。 她担心,担心萧臣会承受不住,又想解释自己刚刚不是有意如此。 可这种解释跟掩饰有什么两样? 第三十九章 天黑了,本王送你回府 萧尧被骂的冤枉,可还是忍着。 “母妃明鉴,渊荷没有对千秋宴动任何心思,儿臣不知千秋宴出了什么问题,但儿臣可以保证不管出什么问题都与渊荷无关……” “闭嘴!你左一句渊荷右一句渊荷,你心里只有那个和尚,可知母妃为你都做了什么!”德妃越想越气,抬手怒甩,桌案上整套骨瓷茶杯悉数被甩到地上,迸溅起的碎瓷擦过萧尧手背,划出一道血痕。 萧尧忍痛,闭嘴。 初柳见势不妙,急忙过来,“娘娘息怒!” 德妃看到自己皇儿手背划痕,这才将心里怒火压了压,“你也累了一天,退下吧。” 萧尧忍住所有委屈,拱手,“儿臣告退。” 其实整场千秋宴,萧尧几乎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哪怕德妃曾叫他多去认识那些个名门闺秀,尤其是项敏,萧尧也没有从自己的位子上站起来。 待萧尧离开云台殿,德妃恨铁不成钢,“不争气的东西!” “娘娘,奴婢给您去找御医?”初柳惦记着德妃手臂上无故多出来的好几道血凛子,忧心开口。 德妃冷眼扫过去,“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初柳瞬间反应过来,“娘娘息怒……” 德妃低头,用手掀起柔缎广袖,只见玉白胳膊上那几道血凛子触目惊心。 “这像是过敏,大惊小怪的万一惊动皇上,再牵扯出什么来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德妃以前有过这样的症状,但没有这样严重,“明明吃的是夹竹桃,却只是过敏……想必那‘鱼跃龙门’里有猫腻,苏玄璟还真是厉害,他竟然能猜到本宫想借贺礼发难太子。” 初柳不解,“娘娘的意思是,那道‘鱼跃龙门’里……掺有夹竹桃的解药……” 未及德妃解释,初柳扑通跪到地上,“娘娘明鉴,奴婢从来没与任何说过夹竹桃的事,奴婢……” “起来!”德妃瞪了眼初柳,“本宫什么时候说夹竹桃的事泄露出去了?” “可是……” “这世上神医无数,弄些解毒药不算难事。”德妃有些后悔,发狠道,“早知就用无解的毒。” “娘娘万万使不得。”初柳心惊劝说。 德妃深深吁出一口气,“功亏一篑。” 事已至此,初柳也不好再惋惜,“幸而那些名门闺秀都在,娘娘若有看得上眼的姑娘,这千秋宴也算值得。” 提起名门闺秀,德妃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温宛 ,“你也看到了,那个温宛真是岂有此理!她可真敢说,那明明就是贤妃的手艺,居然说是宸贵妃的贺礼,这样的儿媳娶过来,本宫可是活到头儿了!” 初柳想到彼时葆中殿情景,心里也是一万个不喜,“奴婢也想不明白,温县主没道理要替贤妃出头的,莫不是……宸贵妃的主意?” 德妃冷哼,“那个不会下蛋的母鸡!” “可宸贵妃在皇宫里素来与人为善,跟谁都好又似与谁都没有深交,这会儿宸贵妃没道理想要得罪娘娘才是。”初柳尚清醒些。 德妃心烦,“不提她们姑侄,今晚那个项敏,你觉得如何?” 初柳很难对项敏没有印象,那颗夜明珠怕是整个千秋宴最贵重的贺礼 “奴婢听闻徽州项氏的项庸今年在富豪榜上排名是第三位,而且膝下唯有项敏一个女儿,自小便被捧在掌心里宠着。” 德妃微微颌首,“是个不错的人选……” “可是渊荷居士那边不是已经选定温宛了?”初柳虽不喜温宛,但知道渊荷的意见很重要。 听到渊荷,德妃眼睛都跟着喷火,“温宛谁愿娶谁娶,我们尧儿不要!” 见德妃动怒,初柳未敢再劝,“奴婢这就去给娘娘拿些脱敏的膏药擦一擦。” “那道‘鱼跃龙门’……” “娘娘放心,奴婢处理了。” 待初柳退下,德妃瞧着自己手臂上的红凛子,眼底划过一道阴狠。 苏玄璟那样的脑子不为她所用也就罢了,为太子所用就真的是。 罪该万死…… 千秋宴结束那会儿,德妃才起身,温宛便跟着萧臣前后脚离开葆中殿。 奈何萧臣走的太快,她原是想拉住萧臣解释刚刚的误会,结果人没跟住。 于是温宛便叫秋晴回去禀报,自己带着紫玉直接走去永定门。 秋晴没想什么,回去之后才知道宸贵妃已经让徐福驾车回御南侯府,她想把温宛留在甘泉宫里陪她住一晚…… 夜色迷人,星光璀璨。 永定门外,温宛带着紫玉站在角落里,不时看向城门方向。 紫玉没想到马车不在,担心之余提出自己回府去叫马车的主意,温宛当然不同意。 这个时辰已经宵禁,没有原因随意逛荡在大街上必要获罪。 “大姑娘,那我们……回宫里吧?”紫玉凑到温宛身侧,小声开口。 温宛摇头,“不回。” 她在千秋宴替萧臣出头这件事也不知道姑姑的态度,最好还是让姑姑冷静一晚再说。 “紫玉你别怕,看那边。”温宛知道紫玉担心,随即指向不远处的马车。 唯一一辆马车。 紫玉顺着温宛所指看过去,“那是……” “那是魏王府的马车,不然你以为我在这里等什么?”温宛算是较早离开皇宫的那一波,她出来之后不是没遇到相识的人,但凡她朝谁开口,载她回御南侯府都不是问题。 可温宛没有,她等在对面马车的主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温宛站在永定门外等了半个时辰之后,那抹熟悉的身影终于映入眼帘。 “紫玉,我们走!”温宛欣喜,拉着紫玉过去。 可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脚步急促的温宛越来越缓,最后停下来。 脸上的欣喜,也变得无比落寞。 那辆马车,走了。 在萧臣走进车厢之后扬长而去。 “大姑娘,你怎么不喊?魏……” 就在紫玉焦急欲喊时,温宛拉住她。 “大姑娘?” 温宛没有说话,她就紧紧拉住紫玉的手。 哪怕距离远些,可她确定萧臣出来那一刻朝她的方向看过来了。 萧臣不想载她。 没关系的,温宛不怪。 她知道刚刚在千秋宴时萧臣一定很受伤。 忽的,远去的马蹄声重新响起。 直到那辆马车退回到原来位置,温宛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天黑了,本王送你回府。” 四更毕,求留言鼓励~~~感谢感谢~臣臣跟宛宛,谁才是你的菜…… 第四十章 苏玄璟受侮 萧臣没有很受伤,也没有生温宛的气。 他只是在看到温宛的时候本能想要避开,连马车的速度都比平日快几分,可随即他便反应过来,他看到温宛,却没看到徐福的马车。 诚然这一世他不想与温宛有任何关系,更遑论同乘一辆马车,可他身为男人总不致将温宛扔在大街上不管,这非君子所为。 外面一声鞭响,车轮滚滚前行,挂在车檐四角的铃铛不时作响,打破深夜寂寥。 车厢里,哪怕自觉脑袋少根筋的紫玉都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她看看自家姑娘,又偷瞄一眼坐在车厢主位的萧臣,忽然觉得这会儿若坐在主子身边的是银蝶,必定有办法让气氛好些。 她不行。 萧臣的马车十分宽敞,金丝楠木车身,内里装潢简单大方,中间摆着一个矮桌,矮桌上放着两本书卷。 自温宛带着紫玉入车厢到现在,萧臣端坐如松,除了刚刚那句‘天黑了,本王送你回府’之外,再没多说一个字。 温宛想解释之前误会,可又怕再揭萧臣伤疤,加上紫玉在这里,她不拿紫玉当外人,但萧臣显然与紫玉不熟。 车内气氛,压抑的如同上坟。 “大姑娘,那两本书跟你常在书房里看的两本书一样。”紫玉小心翼翼凑到温宛身侧,刻意压低声音道。 温宛这方注意到矮桌上的两本书卷。 《淮西子》、《浮生记》。 “巧合。” 萧臣终于开口了。 但这不是巧合,是习惯。 上辈子萧臣有多在乎温宛,他会打听温宛常看的书,然后不管喜不喜欢,他都买来看。 这样就可以通过看一个人喜欢看的书,来了解这个人。 上辈子温宛最喜欢看的就是这两本,《淮西子》是本游记,记载中原各国各地风土人情,习俗跟禁忌。 《浮生记》则是话本子,讲述的是一段凄美悲怆的爱情故事。 那时他听温初然说过,自家那个不省心的侄女只要把眼珠子搭在《浮生记》上,泪疙瘩就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萧臣起初看时不觉怎样,越看越觉得故事里男的傻,女的痴,毫无可取之处。 而今已为两世人,萧臣再读《浮生记》,只叹初时不识书中意,再看已是书中人。 当然,萧臣唯独把这两本书搁在车厢里备着,不是因为还念旧情,真的只是习惯。 上辈子习惯看的书,这辈子依旧习惯。 只是上辈子喜欢的人,这辈子他不打算爱了。 “那必然是巧合。”温宛十分坚定相信这一点,且奉上笑脸,“魏王也觉得《浮生记》好看?” “不觉得。”萧臣扫过那本摆在上面的浮生记,视线回落在正前面的车帘上,冷漠道。 “……” 温宛上辈子喜欢浮生记,觉得爱一个人就要爱的轰轰烈烈,赴汤蹈火,最好如书中那般共赴了黄泉圆满,最后她把自己活成了书中女子,却独自走上黄泉路。 重生一世,她只道爱人不如爱狗,看的人越多就越喜欢狗。 所以自打重生之后她再也没看过浮生记,做人还是实际点比较好。 说起来,要不是参加千秋宴,她原本想带着紫玉到西市里买条小狗回来养。 “那魏王也应该不喜欢《淮西子》……”路还很长,温宛不想气氛太过尴尬。 “喜欢。”萧臣几乎脱口而出。 “魏王喜欢淮西子里记述的哪一段,刚好我也看过这本书!”终于聊到共同话题,温宛暗暗松了一口气。 萧臣终于没有了敷衍的心思,慢慢闭上眼睛。 温宛噎喉,扭头看向紫玉,“魏王累了,咱们别吵他。” 紫玉点点头。 静下来的车厢里,温宛想到了苏玄璟。 这一世苏玄璟没能娶到自己,便退而求其次走上幕僚门客这条路,他朝太子当真继承大统,苏玄璟自是平步青云。 可是她怎么能让太子得势啊! 血的教训让温宛彻彻底底明白,太子一旦夺权,对御南侯府的态度便是除之后快。 她想小叔叔快点回来。 温宛托腮,眼中溢满思念。 萧臣缓慢睁开眼睛时,看到温宛坐在那里发呆,眼睛里那抹光芒分明是在想念一个人。 苏玄璟…… 皇城,太子府。 苏玄璟一袭白衣走下马车,脸上再无往日那份意气风发。 他献计投诚,结果一败涂地。 此事落在别人身上,哪还有脸回来! 可苏玄璟不是别人。 府门本不该上门闩,这是萧桓宇之前给苏玄璟的承诺,待千秋宴那场大戏开锣后萧桓宇未必能在今晚平安回到太子府,但他已命府中管家给苏玄璟留门,且在西院一等厢房备好房间,衣食用度皆按照一等门客的标准厚待。 但此刻,太子府的府门在里面上了门闩。 苏玄璟独自站在台阶上,艰难抬手叩响府门。 他知道管家就站在门里,可在第一次敲门之后,门里没有传出声音。 第二下,第三下! 苏玄璟敲到第五下的时候,管家将门打开。 “苏公子,太子正在后宅画堂候着公子。” 苏玄璟未语,任由管家带路,一路行至后宅。 所谓画堂,实际是萧桓宇与众门客商议政事之处,画堂内装潢素朴,除了几幅泼墨山水再无别的装饰。 堂中左右各六把宽椅,设一主位,一副位。 此刻堂内灯火通明,苏玄璟挺身走进去的时候,左右十二把宽椅唯右六的位子上无人。 主位坐着萧桓宇,副位虽无人但苏玄璟知道那是谁的位子。 战幕。 “草民苏玄璟,拜见太子殿下。” 苏玄璟拱手时,坐在左三位的中年男子冷哼,“还真有脸回来!” 那声音不轻不重,却落进画堂每个人的耳朵里。 苏玄璟脸色未变,“千秋宴出了意外,但意外,不在苏某。” 那中年男子干脆站起来,横眉冷对,“苏玄璟,主意是你出的,金禧楼的菜品是你送过去的,整个过程我们连问都不敢问,现在出事了,你说意外没出在你身上?” 中年男子亦是太子府的门客,名曰袁硕。 宣化三年的进士,曾在陇西一带小有名气…… 第四十一章 苏玄璟的城府 袁硕三旬有余,狮眉鹤眼,眉毛有些杂乱,眼皮上下皆有皱纹,身材魁伟,一身的气势。 面对袁硕刁难,苏玄璟未与之理论,依旧恭敬站在萧桓宇面前。 萧桓宇抬头,却是看向袁硕,“袁先生且坐。” 袁硕自是要给萧桓宇面子,负气坐下来,余下那些门客虽未言语,但眼神已是不善。 同行是冤家,但凡智者多半觉得自己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 萧桓宇冷了苏玄璟一阵,方才开口,“今晚之事,苏公子如何看?” “回太子殿下,今晚之事草民献计无错,德妃亦中夹竹桃之毒……” “不是吧,我得到的消息怎么是德妃好端端的回了云台殿?”相比袁硕,此刻说话的智者二十出头,一袭青衣,五官端正,面露桃花,实实在在的俊俏。 司南卿,平日里对谁都笑呵呵,一副和蔼可亲模样,自来太子府献计不多,是以坐在右侧第五位。 “那是因为德妃同时在葆中殿服下解药。”苏玄璟并未看向司南卿,“计是好计,但今晚葆中殿内,有破计之人。” 萧桓宇微蹙眉,“苏公子可否说的详细些?” “回太子殿下,草民将‘鱼跃龙门’送入葆中殿,德妃若不想借金禧楼的菜嫁祸太子,便不会独自享用那道‘鱼跃龙门’,借花献佛更能显出她的气度,是以草民可以肯定德妃在食用‘鱼跃龙门’的时候,顺手将夹竹桃粉末一并掺杂进去,如此,她才不敢给在场宾客食用。” 萧桓宇听罢,并未反驳。 在座几位智者亦有思量。 苏玄璟继续道,“正如所有人看到的那样,德妃安然无恙走回云台殿,除了服用解药,还有更好的解释吗?” “德妃应该不会自己服用解药。”司南卿有一搭没一搭的附和着,坐姿慵懒,那一身青衣看上去十分飘逸。 “的确。”苏玄璟神色肃冷,“德妃不会自己服用解药,那便是有人与我等一般,猜到德妃会以此计陷害太子,亦得到消息云台殿内藏有夹竹桃,那人不想德妃此计得逞,便神不知鬼不觉给德妃服用了解药。” 苏玄璟的解释,得到了在座大部分智者的默认。 “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司南卿的语气虽是疑问,但从一开始就没有如袁硕那般,咄咄相逼。 “世间神医无数,夹竹桃亦非难解剧毒,手段之多我便无须在这里一一阐述。”苏玄璟隐约感觉到司南卿有解围之意,心中暗暗记下这个人的名字。 “这样说,那人目的何在?”司南卿原本左手托腮,现下换成右手,身子也跟着倚过去,如若无骨。 司南卿的坐姿在诸位智者眼里,已是见怪不怪。 未及苏玄璟解释,袁硕冷哼,“这还用问,那人既然知道夹竹桃,必是想帮太子解除危机,只是那人没想到太子其实有计中计。” 苏玄璟依旧未看袁硕,转而拱手面向萧桓宇,“这也是草民回来路上一直思量的问题,那人能将夹竹桃的解药于众目睽睽之下让德妃服下,城府跟心智必然极高,这样的人如何看不出今日之局,乃是局中局,所以草民断定,此人乃是太子之敌。” “苏玄璟,你什么意思?”袁硕之所以处处针对苏玄璟,是因为此前他有提起关于千秋宴的计谋,被战幕否决。 萧桓宇瞧向袁硕,袁硕一时不敢造次,憋着火气坐下来。 “苏公子今晚辛苦,且先坐过去,稍后管家会为公子安排住处。”萧桓宇没有指出具体位置,但除了右侧第六位,已无他选。 待苏玄璟走过去,司南卿朝起扬脸,微微一笑。 苏玄璟还以微笑。 主位上,萧桓宇看向画堂诸位智者,“今晚有劳各位与本太子一同守在这里,既是千秋宴出了意外,还请诸位多费心,再作筹谋。” “太子殿下放心,吾等必会尽力!”袁硕拱手喝道。 “时候不早,诸位且请回去休息。” 萧桓宇音落后,起身离开画堂,在座智者亦接连站起,袁硕自是不甘心,说了几句挑拨的话,好在大家都是明白人,无人接茬儿。 太子既是留下苏玄璟,便是对其认可,日后还要共事总不好现在就生出嫌隙。 众人在前,苏玄璟则与司南卿走在后头,“袁硕那个人凭着自己给太子立过一次大功,找不着北了,你别理他。” 苏玄璟低头浅笑,“此番的确是苏某,未思虑周全。”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司南卿抖了抖青衣广袖,朝着袁硕的方向瞄过去,“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来日方长嘛,你看我就不着急,这不是还在画堂里坐着呢么。” 市井有句俗语,铁打的太子府,流水的智者。 太子府门客永远都是十二位,但能在画堂坐满一年的人,并不多。 苏玄璟没有再开口,但他记下司南卿这个人了。 如苏玄璟所料,他没有被安排到一等厢房,而是被管家带到与司南卿隔着一道墙的三等厢房。 本该失落的苏玄璟并没有怨怼,不满。 他只安安静静坐在厢房的床榻上,看着房间周围的摆设,将这里每一个物件,包括桌上茶杯的颜色都一一记下。 这是他出征起航的地方。 从这一刻开始,他苏玄璟便正式踏上征途。 今日之败没有让苏玄璟气馁,反而令他兴奋不已。 他喜欢这样的较量,他知道未来道路上定是波云诡谲,血雨腥风。 可这,才是他想要的…… 夜幕笼垂,万籁俱寂 子时皇郊,羽林营的校场上有一抹身影在丛间若隐若现。 萧臣记得那日他撇的时候并没有多用力,按道理就该在附近,可他找了好几遍,都没找到那双绣鞋。 原本送温宛回御南侯府之后,萧臣该回魏王府,可只要想到温宛朝他要绣鞋时的眼神,他便鬼使神差过来了。 既是毫无在意,为何要扔那双绣鞋。 他要把绣鞋找回来,证明他是真的毫无在意…… 不得不说,苏玄璟是大佬…… 第四十二章 要不本王出去? 卓幽在魏王府里等到丑时未见萧臣,恐防皇宫生变,悄然折返。 丑时的葆中殿早已人去殿空,待他回来时一袭湛蓝锦缎的萧臣正坐在书房桌案前,凝眸沉思。 看到卓幽,萧臣方才抬眸,“你去哪里了?” 自重生后萧臣便不再派任何危险的任务给卓幽,因为舍不得。 他至今都记得万箭穿心时,卓幽义无反顾挡在自己面前。 ‘为王死,卓幽求仁得仁。’ 那句话至今想起,还是会让萧臣心疼。 面对主人质疑,卓幽也很想回问一句,但没敢,“回主人,属下见主人久未回,怕是葆中殿有异……” 彼时卓幽依照萧臣嘱咐,将白色粉末洒到贤妃的织锦上后便回了魏王府,自是不知接下来发生的事。 “所有事,都在意料之中。”萧臣对今晚的千秋宴,十分满意。 他猜到苏玄璟的计谋,便以玉布衣的‘鱼跃龙门’破计,可他同时猜到除了苏玄璟,殿中亦有人希望今晚事发。 所谓鹬蚌相争,渔人才会得利。 依照这个方向思考,便是他破了苏玄璟的计,德妃仍然会中夹竹桃粉末之毒,但那应该是假象。 换而言之,有人会向德妃投毒,中毒症状必与中夹竹桃之毒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德妃会死。 纵然苏玄璟能证明‘鱼跃龙门’本身并没有夹竹桃粉末,但他无法转祸给德妃,这样的悬案并不能让太子翻身,反而会让皇上对太子更加疑心。 毕竟,德妃死了。 如此结局,太子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三皇子失德妃护佑,未来道路也是艰难。 当然,这些都是萧臣的猜测。 但萧臣,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今晚他代母妃送过去的那块织锦上,原本就有解毒粉,经初柳那么一抖,粉末散布在整个葆中殿内,但凡吸入者皆服解药。 未中毒之人不会有任何不适,中毒者双臂会出现数道血凛子。 在葆中殿时,他注意到德妃与初柳眼神相交的细节,则断定德妃中毒。 有‘鱼跃龙门’里的解药,德妃不会中自己的夹竹桃,那她就一定是中了别人的毒。 所以,彼时葆中殿有人向德妃投毒,且成功了。 萧臣猜不到的是,那人是谁。 皇子?妃嫔?还是今晚被请到千秋宴上的名门闺秀! 毕竟想要看到鹬蚌相争的人,实在太多。 “主人的意思是,德妃中毒了?” 卓幽暗惊,“没想到今日殿内,亦有高手。” “那人知事败,必会揪出缘由,本王让你在织锦上洒的粉末,便是中和掉母妃织锦上的解毒粉,如此他们再怎么查,也查不到母妃头上。”萧臣淡漠开口,眸色寒凉。 卓幽恍然,“那他们会不会查到温县主头上?” “为什么?”萧臣抬头,微愕。 “属下在时,看到温县主替主人出头,事有异常必为妖,想必别人也会这样想。”卓幽据实开口。 萧臣愣住,他没这么想。 他知温宛性子,总喜欢强出头,小时候就是这样。 “她的事,与本王无关。”萧臣拒绝思考。 卓幽其实也很理解自家主人闹别扭的原因,这段时间温县主与苏玄璟走的着实近,近到苏玄璟都去提亲了,这事儿必是对主人打击极大。 可凡事不应该受到一点点挫折就放弃,卓幽以为主人应该奋起直追,“主人,温县主……” “出去。” 只要提及温宛,卓幽总会被无情对待。 卓幽拱手,正欲退时下意识看到左侧古架上摆着一双绣鞋。 绣鞋! 主人的书房里如果出现女子绣鞋,那这双绣鞋的原主只能是一个人。 萧臣抬眼时,分明看到卓幽目光落处,脸色胀红,“要么本王出去?” “属下告退!”卓幽音落,遁离。 书房里独剩萧臣一人,他不禁看向那双绣鞋,想到温宛。 如果有人查到温宛…… 如果温宛遇到危险自有苏玄璟在,他操的什么心! 萧臣明白卓幽那份皇上不急急太监的心思。 只是一厢情愿的等待终究比不过两情相悦的相守。 他上辈子,就已经有答案了…… 皇宫,玉芙宫。 丑时已过,玉芙宫里的主子却没有睡下的意思。 桌上丹顶鹤的灯罩里,烛火明亮却不刺眼,楚离洛倚在贵妃椅上,把玩着手里的血蛇。 那蛇吐着血红血红的芯子,楚离洛手臂回转,红唇微嘟,亲吻过去。 这条血蛇的名字随了它主子,叫小离。 殿门开启,小离咻的钻进雪羽纱,隐没无踪。 “事情办的怎么样?”楚离洛抬眼看向走进来的花扶,挑眉问道。 花扶走近,“回主子,奴婢放过去的小青蛇已经回来,云台殿的贺礼……没有问题。” 楚离洛眸子微微眯起,眼中流露出一丝危险气息,那气息像极了蛇。 冰冷,幽蛰。 “贺礼没有问题?那本主在德妃身上下的蛇毒,是谁给解的?怎么解的?” 意识到主子动怒,花扶拱手,“只怕当时殿内,有高手。” “那是自然!能解本主蛇毒的人,本事绝对不低,更何况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楚离洛魅色眼眸闪出一道冷光,“纵然,德妃未中本主蛇毒,她自己给自己准备的夹竹桃也没发作,到底怎么回事?” 花扶也觉得奇怪,“德妃计谋,许是苏玄璟破的。” “也未必!苏玄璟若只是破计,而非设的计中计,那他就不算个人物。” “今晚之事太过复杂,只怕一时半会儿也查不清,主子还是早些歇息,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花扶低声劝道。 楚离洛缓缓吁出一口气,“这才刚开始,对手的段位就已经到了让人望尘莫及的地步,花扶你说,咱们能走多远?” “主子也说这才刚开始,来日方长,好戏还在后头。”花扶坚信自家主子必能走到最后。 楚离洛抬手时,花扶伸手去搀。 “好戏是在后头,问题是你我,有没有命看到罢了。” 与花扶盲目崇拜不同,楚离洛更愿意居安思危…… 第四十三章 好歹是个女的 德妃的千秋宴,就这样‘平平安安’过去。 温宛暂闲下来方才想起那个还在羽林营忆苦思甜的祖父,于是第二日大清早便提着一筐咸鸭蛋跟府上两坛竹叶青过去慰问。 温御看到自家孙女当然高兴,高兴之余就不让温宛走了,说什么都要温宛吃完午饭再走。 午饭吃完之后,温御还想再留温宛吃晚饭,明天早上的早饭,甚至已经跟郑钧提出,在军营里腾出一个帐篷。 听到这个建议之后温宛吓的直接尿遁,虽然粗俗但有效果。 这会儿坐在马车里,温宛皱眉看向紫玉,“你说祖父怎么想的,我好歹也是个女的吧,祖父让我住在军营?” 紫玉也很奇怪,“老侯爷一向最疼大姑娘,怎么舍得大姑娘在军营里受苦?” 二女百思不解干脆放弃,逃都逃出来了,还费那个心思干嘛。 马车徐徐缓缓,入了西市。 大周朝坊市分离,坊为住宅,市为东西两市。 东市靠近皇宫,是以围绕在东市附近的皆是豪宅大院,在东市多见珍宝古玩这些奢侈之物,出入者亦多是权臣显贵。 与东市相比,西市商贾云集,邸店林立。 西市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东西交错,一条条笔直道路将西市分割成无数大大小小的集肆,集肆之间自然就是数不胜数的店家商铺。 温宛此行目的十分明确,靠近平雍坊的一处集肆。 那处集肆以卖活物为主,猫狗最为常见,龟鸟鱼猴亦不在少数,像是更为高贵一点的鹤跟梅花鹿则要到东市寻购。 昨日千秋宴,如果不是看到萧臣,又代表姑姑奉贺礼,温宛便会主动靠向平宣侯府的颖沫郡主,热络一下也好。 作为平宣侯戚肃的长女,戚沫曦也就是颖沫郡主是绝对的将才,一身武艺,威风凛凛。 上一世横水之战,戚肃被敌军困在龙潭谷,几次突围都以失败告终。 眼见戚肃与麾下三万军卒就要忠烈殉国,戚沫曦率三千精锐力破敌军盘龙阵。 一战成名! 上辈子温宛曾听苏玄璟念叨过,自戚沫曦入朝为官后很是嚣张,若非羽诺郡主从中斡旋,戚沫曦怕是把整个朝廷都得罪光了。 羽诺郡主沈宁则与戚沫曦刚好相反,上辈子在礼部任职,是实实在在的才女,城府跟智谋都在上乘。 她二人一向要好,也因此一并获罪。 御南侯府出事之前,温宛曾听银蝶提过一句,说是姐妹做成她们那样,也算有始有终。 想来,是遭了不测。 可即便是这样,温宛还是羡慕她们。 反观自己,上辈子除了苏玄璟,她没有别人了。 “原来是官家小姐!官家小姐怎么了?我一本本分分的老实人在这儿卖狗,一没犯法二没打劫,官家能把我怎样!” 温宛带着紫玉下车时,刚好看到集肆尽头围着一群人,隐约听到里面有人在吵。 “大婶,前面什么情况?”温宛走到一个卖肉摊的摊主旁边,低声问道。 “还不是那个卖狗的李老二,又讹上一份儿,见人家姑娘出手阔绰,就逼着人家高价把狗买了。” “哦。”温宛颌首,视线瞥过去,“非得买?” “不买就杀!你说缺不缺德!人家姑娘看中那条狗,能让他杀了?” “那姑娘是谁?” “没听太清,好像是平什么王府的……” 温宛微震,她来平雍坊,奔的就是戚沫曦。 戚沫曦爱狗,但平日里又不会到东市去买那些贵犬,温宛不知道原因,想来多半是出于同情。 她这会儿来也是想碰碰运气,若能与戚沫曦结识,自是好事。 “大婶,我打听一下,那李老二是什么人?” 这一次,搭话的大婶没开口,扭头举刀将案板上的猪肉剁成小块。 温宛转身从紫玉那儿拿过一个银锭子,搁到案板上,“那李老二是什么人?” 那大婶拿了钱,咧嘴道,“李老二是这一片儿有名的混子,平日就好个撵狗逗鸟不务正业,前段时间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一堆土狗,多半是偷的,刚刚那姑娘看中一条,李老二原是要三钱银子,姑娘二话没说就要给,李老二临时改口说要五钱,姑娘也没吭声,现在扯来扯去要到五两银子,那狗哪值五两!” “李老二不养狗?” “他能养狗?他能把自己养活都是奇迹!姑娘看到那笼子里的狗没有,好几天了都没人买,要是再卖不出去多半今晚就得被宰一只让李老二给炖吃下酒!”大婶剁了一整块肉交给温宛。 温宛没接,“剁碎了。” 见温宛递过来赏钱,大婶哪敢怠慢,叮咣几下将剁碎的猪肉装到袋子里,“姑娘您这剁碎了是要回去包馅儿?” “喂狗。” 温宛将肉交给紫玉,二人走向人群。 人群热闹,里三层外三层。 外围处,温宛透过缝隙朝里瞧,还真是戚沫曦。 除了戚沫曦,还有那个李老二,小眼睛,塌鼻梁。 那李老二一手拽狗,另一只手里握着匕首,梗起脖子嚷嚷,“姑娘你别不信,你敢迈步走,我立时就叫这狗头落地!” 戚沫曦一身男装打扮,拳头攥的咯咯响,手背青筋迸起,“你别太过分!” “大家伙都看看!都过来看看!官家小姐仗着祖上那点儿荫封在这儿摆官威,想欺负老百姓!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温宛注意到被李老二攥住的那条狗,是条大狼狗,黄色皮毛,眼睛怯怯。 “紫玉,一会儿我去开那笼子,笼子一开,你便把肉扔过去。”温宛看向李老二背后的狗笼子,里面还有几条土狗,皆堆趴在一起,看似饿了有些天。 “还是奴婢去开笼子,大姑娘过去太危险。”紫玉甚至没问为什么,只是照做。 温宛拍拍紫玉肩膀,笑道,“你家姑娘我这点本事还有。” “可是……” “放心。” 温宛给了紫玉一个安心的眼神,便悄然绕开人群,朝那笼子走过去。 人群后面临街处,是个挂着幌旗的饭庄。 萧臣正坐在饭庄二楼雅间,透过窗棂看向那抹身影,眸色深沉…… 第四十四章 你知道我是谁吗 李老二当着怂狗,叫着狠话,直气的戚沫曦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人群看热闹的有增无减,温宛蹑手蹑脚绕到狗笼子附近。 她试探一下,发现她足够接近的时候那些狗并没有太过激烈的反应,纵有叫声也抵不过李老二叫的欢实。 距离温宛不远处,紫玉也准备好了。 于是温宛便更近一步靠近狗笼,发现笼门被一根铁丝缠住,铁丝看起来很细。 温宛以为她可以。 所以说这个世上有多少悲剧的起源,就是这句‘我以为我可以’。 铁丝是看起来很细,可当温宛伸手去掰时,发现有难度。 确切说是纹丝未动。 “怎么回事?”温宛皱眉,索性蹲下来,使好大劲儿去拧那根缠在笼门上的铁丝,指腹被铁丝压出血色。 就在温宛把吃奶劲儿都用上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周围安静了,唯有狗笼晃动的声音显得格外清脆。 待她缓缓抬头,分明看到李老二正拎着手里的狗看过来,额头青筋鼓起,眼角肌肉在抽。 温宛忽然脱口冒出一句话,“那个……你知道我是谁吗?” 李老二愣住,“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温宛也就放心了。 此时非但李老二,戚沫曦的视线亦落在温宛身上。 戚沫曦与温宛有过几面之缘,是以她认得。 倏- 就在温宛觉得她可能要站起来活动下筋骨的时候,手里铁丝断了。 说时迟,那时快! 温宛在这一刻发自内心忽略掉李老二就要掉出眼眶的眼珠子,狠狠拽开笼门,“紫玉!” 紫玉得召唤,猛将手里那袋碎肉抛向人群,且将剩下的几块扔到笼子旁边。 笼里的狗都饿了好些天,闻到肉香疯狂冲出去。 七八条饿狗扑食,人群霎时大乱。 温宛起身一刻看向愣在那里的戚沫曦,戚沫曦意会,趁乱从李老二手里救下那条大狼狗,转身离开。 离开前,刻意看了眼温宛。 功成身退,温宛亦带着紫玉从人群里撤出来。 狗是她放的,她自不会一走了之。 这肆集里卖狗的贩夫甚多,温宛那会儿跟大婶打听过,不远处的李氏是养狗卖狗行家,平时若是见着无主的狗也都会带回自家狗场里养着,不似李老二能卖就卖,不能卖就吃。 于是温宛交代紫玉过去,送了些银两。 待紫玉回来,温宛便见李氏摊位上跑出去一条狗。 “大姑娘放心,李氏说她有法子把那些狗带出肆集。”紫玉站回至温宛身侧,低声道。 这时戚沫曦已然不见踪影,李老二则被封了穴道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温宛知道,李老二这般必是戚沫曦的手笔。 “我们回去。” 虽然没有与戚沫曦说上话,可温宛知道这条线她是搭上了。 饭庄二楼雅间,萧臣漠然收回视线,看向对面老妪,“你答应给本王的羽针,在哪里?” 老妪是一身极为普通的胡服打扮,上身蓝地印花的绢衣,领口与袖口皆是白绢,腰间束紧,下身着粗棉长裤,裤腿口缘以草绿色细绢绣出循环繁复的花草用作装饰。 “魏王莫不是在逗我老婆子,你刚刚替那小姑娘打断铁丝用的是什么?”老妪已过花甲,白发苍苍,身体微有些佝偻,脸上皱纹明显,脸色却是红润。 萧臣暗自恍然,彼时他从对面接过羽针,余光恰巧瞄到窗外温宛。 见温宛打不开狗笼,随手就是一抛。 玉布衣一道菜钱,没了。 所谓羽针,是用冰山雪莲丝制成,入人体刹那即逝,若羽针浸毒,则是非常绝妙的下毒手段,解毒亦是。 “那小姑娘,魏王认得?”老妪笑道,脸上的皱纹越发深了几分。 萧臣没想到温宛会出现在这里,又偏偏叫他看到。 若非头脑还清醒,他尚以为自己活在前世。 前世他时常会追随温宛身影,暗中保护她的安全,就像现在这样。 “那是平宣王府的颖沫郡主,其父戚肃是大周武将的佼佼者。”萧臣摒弃不该有的思绪,看向老妪,“羽针三枚。” 见萧臣推过来三张一千两的银票,老妪握在手里,玩味开口,“魏王应该知道,黄泉界素来不与官家打交道,尤其是你们皇家。” 老妪不是别人,正是大周皇城地下暗城黄泉界的阎王使,绮忘川。 而眼前这副老妪的形态,不过是易容的假象。 “忘川使者也应该知道,皇家乃至官家一直都知晓黄泉界的存在,他们不动,只是时机未到。”萧臣的话,正中绮忘川心思。 “若真撕破脸,大家谁都不好过。”绮忘川嘴硬。 “自然,黄泉界与江湖相关,乱黄泉则乱江湖,江湖乱则朝堂危,他们不会让黄泉界消失,他们只会让你们俯首称臣,成为皇家手中的棋子。”萧臣淡漠开口。 “谈何容易!”绮忘川冷哼。 “黄泉界里有多少回纥人?多少高昌人?忘川使者应该来自于阗国,大周朝文治武功,若真战起来,往好听了说叫开疆扩土。” 绮忘川默。 片刻,绮忘川拾起桌上凤头绢帽,走出雅间,“十日后,魏王来此处取针。” 佝偻的身影,步履蹒跚,绢帽后缀的两条蓝色绢带落在绮忘川肩头,显出几分落寞。 曾是于阗第一美人的绮忘川,心里终究还是惦记着那个让她遍体鳞伤的男人…… 萧臣没有离开,而是独自坐在窗边,转眸望向仍在原地站立不动的李老二。 “卓幽。” 黑影骤现,“属下在。” “打断那人一条腿,看他以后还能不能撵上狗。” 卓幽故意拱手,“其实温县主也没受多大委屈……” 萧臣抬目,微挑眉梢。 “是!”卓幽瞬息消失在雅间里。 听到外面一声惨叫,萧臣多少舒服些。 一千两银子买一条狗腿,他也算是替玉布衣出了一口恶气…… 苏玄璟虽是太子府的门客,平日里可出可进,行动自由。 昨日兴奋一夜未睡,苏玄璟清晨便离开太子府,去了金禧楼。 值得一提的是,住在三等厢房的门客,只能走侧门。 金禧楼里,玉布衣正在狂打喷嚏…… 第四十五章 苏玄璟做东 苏玄璟入金屋时玉布衣刚揉完鼻子,鼻头有些发红。 “苏公子坐。”玉布衣仍是惯常装束,灰褐色棉麻衣料穿在身上,丝毫不影响整体呈现出来的放荡不羁,尤其是那双丹凤眼,稍稍有些内双,开合间颇具神韵。 苏玄璟昨日以金禧楼的‘鱼跃龙门’当作贺礼,当晚却没有告诉玉布衣任何有关那道菜的去向。 眼下千秋宴结束,其中细节已被坊间津津乐道,自是瞒不住。 好在苏玄璟也没想隐瞒,“苏某今日来,是向玉兄道谢。” “我们不是已经成为朋友了吗?”玉布衣坐下来,好似很受伤,“难道我以为错了?” 苏玄璟微笑,“玉兄说的不错,既是朋友,无须‘谢’字。” “那倒也不是。” 玉布衣音落时苏玄璟脸色微变,紧接着便见其将自己那柄紫玉折扇拿出来,“既是朋友,总该有些诚意,这扇子在我手里暴殄天物,倒不如物归原主。” 眼见玉布衣咧开嘴,笑的坦荡,苏玄璟心中颇不是滋味儿。 这句话,得分两个意思听。 前半句是怪他没有诚意,后半句则是还扇。 “恭敬不如从命。”苏玄璟抬手接过折扇。 “昨日那道‘鱼跃龙门’,可有替太子殿下分忧?”玉布衣不会揣着明白装糊涂,哪怕敷衍,他也得把苏玄璟给敷衍的明明白白。 “算是。”苏玄璟握住折扇,“如今三皇子得势,德妃千秋宴太子尚能奉上精心准备的贺礼,足见气度。” 这话玉布衣若要有半分相信会不会显得他太傻逼了。 一道‘鱼跃龙门’,气度如何你自己心里没个数么! “能帮到太子殿下就好。”玉布衣皮笑肉不笑的看了眼苏玄璟,“就怕弄巧成拙,连累金禧楼没什么,若连累太子殿下遭人诟病,那可是玉某的过失。” 苏玄璟脸上有些挂不住,这件事个中细节他不便与玉布衣解释,而且在此之前,他以为玉布衣应该是有格局的人。 不问,才是大格局。 现在看来,显然不是! “玉兄放心,苏某之前说过的话,决不食言。”苏玄璟并不在乎玉布衣言语暗讽,他未成名之前受过的嘲讽哪一个都足够扎心。 他坚信,忍得了辱,才能成得了事。 “那就好。”玉布衣耸肩之后,再无下文。 苏玄璟暗自噎喉,起身,“苏某告辞。” 就在苏玄璟欲离开时,似是想起什么,“在金禧楼,一道玉食神亲手做的‘鱼跃龙门’多少银子?” 玉布衣扭头看过去,眼睛都没眨一下,“五千两。” 苏玄璟闻声,头也没回走出金屋。 有句话叫无巧不成书,苏玄璟下到二楼,正想点一道‘鱼跃龙门’,还了玉布衣那五千两银子的情份,视线之内,温宛带着紫玉出现在一楼大堂。 想到昨晚千秋宴,苏玄璟心中微动。 温宛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苏玄璟,又见其朝自己走过来,心里也是动了动。 诚然这一世重新来过,苏玄璟还没有对御南侯府下手。 可上一世的仇,她始终难忘。 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好巧,县主也来这里吃饭?”自上次苏玄璟乘载温宛从天慈庵回来,他以为自己与温宛的关系,当是近了一步。 温宛浅笑,“我是没这个资格吗?” “县主误会,若县主不弃,可否与玄璟一起?”苏玄璟诚心相邀。 温宛没有拒绝,“恭敬不如从命。” 得掌柜殷荀引上二楼,苏玄璟与温宛入了天字一号的雅间。 金禧楼的雅间,确实是俗不可耐的让人眼红。 要么金中镶玉,要么金中镶翡翠,玛瑙。 别人都是财不外露,玉布衣则是恨不得把‘老子有钱’这几个字刻在脸上。 不提金禧楼的风格,对于苏玄璟做东这件事,在温宛来说简直是百十年来不见的奇闻。 “县主想吃什么?”苏玄璟也大方,将金纸菜单交到温宛手里。 温宛其实特别想把菜单上的菜名照念一遍,好看看苏玄璟的反应。 鉴于那么做有些不地道,温宛勉强点了七道菜,外加两壶五十年的竹叶青。 苏玄璟脸色未变,可握着折扇的手却是紧了紧。 十二载夫妻,苏玄璟什么动作什么心情,温宛也算知己知彼。 “苏公子可别笑话我,金禧楼的菜吾弟少行喜欢吃,我想稍带几道给他送去無逸斋,这事儿又不能让祖父知道,我自己又没那么多银两……”温宛笑对苏玄璟,容颜与旧时同。 可这抹微笑落在苏玄璟眼中,却不似旧时那般平静淡然。 有时候,一眼万年,一眼就沦陷,未必指的是第一眼。 “无碍,若不够县主多点些。”苏玄璟明明心里很在意,脸上却表现的温润淡雅,风度翩翩。 肉疼吧? 温宛就是想让苏玄璟尝尝这个滋味儿,当初她扔在花间楼的钱,比这多。 除了温宛点的七道菜,苏玄璟又点了三道,且特别嘱咐店小二最后一道‘鱼跃龙门’不必上。 见温宛眼中诧异,苏玄璟笑着解释,“昨夜那道鱼跃龙门,便是玉食神不要银子,玄璟也不好欠这份人情。” 温宛恍然似的点点头,“昨夜那道‘鱼跃龙门’看着还挺好吃的。” 苏玄璟没有犹豫,又多点了一道‘鱼跃龙门’。 三楼金屋,画卷微动。 萧臣自平雍坊回来后直入密道,走进金屋便见玉布衣朝其咧嘴,“羽针呢?” “十日后,三枚羽针三千两。”萧臣迈步走到金石玉桌旁边,抬手斟茶。 玉布衣见萧臣没有别的动作,皱皱眉,“十日前你不是已经朝黄泉界买了一枚羽针,他们没卖给你?” 萧臣沉默一阵,“苏玄璟来找你了吗?” “找了。”玉布衣姿态慵懒坐到椅子上,挑动眉梢,“照你的意思,我跟他翻了脸。” “金禧楼想要在皇城立足,断不能与夺嫡之争沾上关系。”萧臣品茶,淡声道。 “那你还让我给苏玄璟做菜?” “开门做生意,来者是客,苏玄璟又没告诉你那道菜端去何处,现在你知道了,与他翻脸便是证明你不会与他为伍,没所谓。” 玉布衣听罢眯起丹凤眼,笑着看过来,“所以本食神是不是也该与你断了关系?” “可能不行。” 萧臣搁下茶杯,目色平静看过去,“本王手里有你把柄。” 玉布衣,“……” 今晚《凤唳江山》更新番外…… 第四十六章 他只可以自己付 玉布衣就想问萧臣,能不能换个理由。 萧臣表示这个理由好用,为什么要换? “你就说你想什么时候抛弃我?”玉布衣足够无赖,但面对萧臣那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萧臣难得懒懒的看过去,“本王对你,必不离不弃。” “那我必死无疑!”玉布衣冷哼,“对了,你还没回答我,你到平雍坊没拿到羽针?那他们退你银子了没?” 萧臣抬眼看着玉布衣,并不是很想告诉他真相。 “苏玄璟走时没说什么?”萧臣再次转移话题。 “他还没走。” 萧臣眸色骤冷! 玉布衣随后解释,“本食神还他折扇,他自觉要断就要断的干干净净,于是到二楼雅间吃饭,想用饭钱还了昨夜‘鱼跃龙门’的钱。” 萧臣了解,苏玄璟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他如此做,便是以后都不会再与金禧楼有任何瓜葛,陷害算计除外。 “得罪他,你以后的日子怕是过的艰难。” “萧臣,你还是人么!” 要不是萧臣,凭他玉布衣的奸诈圆滑能得罪谁! 就在这时,掌柜殷荀敲门进来。 大概意思是苏玄璟吃完了,饭钱怎么收? 殷荀是足够信任的人,是以萧臣无须回避。 “他都点了什么?”玉布衣随便问一嘴。 掌柜的自不会隐瞒,一道一道报上名字,总结起来是十道菜,两壶酒,外加一道没上的‘鱼跃龙门’。 “他点这么多?”玉布衣略有惊讶。 “除了苏公子还有温县主,这些是他们两个人吃的。”殷荀做了半辈子掌柜,别的不行,认人最准。 金石玉桌旁边,萧臣缓慢扭头看过去,“还有谁?” “温县主,许是约好的吧,苏公子下去时温县主刚好进来,他们就一起去了天字一号房。”殷荀这话忒不严谨,他啥也不知道,就说人家是约好的。 萧臣沉默,可自其身上骤然散出来的磅礴怒气连殷荀都本能的往后退了退。 “既是他想多付一份‘鱼跃龙门’的钱,那就让他付。”玉布衣无所谓,他还怕钱多咬手咋的。 眼见殷荀转身,萧臣冰冷出声,“你只须收苏玄璟那道‘鱼跃龙门’的钱,温县主吃的菜,本王来付。” 殷荀还没反应过来,玉布衣不同意,“萧臣你疯了?” “回魏王,苏公子的意思是他们一起付……” “他只可以自己付,不可以一起付。”萧臣重声开口。 玉布衣朝殷荀使了眼色,回眸时却见萧臣目光如刀。 所以这是造的什么孽! 玉布衣深吸了一口气,“就照魏王的意思做。” 待殷荀离开,玉布衣就瞅着萧臣不说话,他需要解释! “今日平雍坊,那枚羽针本王用在颖沫郡主身上,来日必有厚报。”萧臣给出解释。 所以说时机真的很重要,若萧臣刚刚解释,玉布衣必刨根问底儿。 但此刻,一千两银子的损失在万两面前不值一提! “苏玄璟想付你就让他付,现在好了,除了两道‘鱼跃龙门’……” “不是两道,是一道。”萧臣表示,苏玄璟只须付没有端上去的那道‘鱼跃龙门 ’。 玉布衣吐血成云,“你是跟钱有仇吗?” “你与苏玄璟撕破脸,他却要在你的地盘上宴请他人,明显是在挑衅,你不要这么怂。”萧臣压下心里莫名窜上来的火气,平静看向玉布衣。 玉布衣,“……” 是的,我怂…… 雅间里,殷荀亲自收钱,且照萧臣的吩咐只收苏玄璟五千两银子,剩下算是玉老板请温县主的。 如此刻意羞辱,苏玄璟当真是将玉布衣的名字,烙在心里。 温宛当时在场,她把这件事看的很开,那是苏玄璟跟玉布衣之间的事,她不要费脑子想太多。 当务之急,是把未吃的九道菜打包给弟弟送过去。 上次阴差阳错,她也算是把弟弟亲手推进火坑,这会儿也不知道弟弟爬出来没有。 待殷荀吩咐店小二将九道一口都没动过的菜食打包到食盒里,且随紫玉一起出去将九道菜跟两壶竹叶青放到车厢,温宛方与苏玄璟一起离开金禧楼。 “今日多谢苏公子款待。”温宛终于在那日退亲之后,给了苏玄璟一个特别善意的笑容。 苏玄璟心头微暖,还以微笑。 明璃窗镜里,萧臣身体绷直,低眸看着温宛那抹笑,难掩失落。 这一世,他经历的所有太多都偏移轨道。 唯独温宛爱苏玄璟这件事,没有一丝改变…… 朱雀大街,东篱茶庄。 若依那日密件上的时辰,温弦当在酉时出现。 可她选择午时过后便来这里相守,无非是想让约她之人觉得自己的城府,也就那样。 只是温弦没有想到,约她的那个人,比她来的还要早。 此时东篱茶庄二楼最里面的雅间,温弦被茶庄主人东方隐老先生领过去,“温二姑娘请,里面的人已候多时。” 温弦回礼,待东方隐离开后轻叩门板。 房间里传来声音,温弦敛去眼底锋芒,小心翼翼推开房门。 入目所见,整个雅间是暖阁装潢,通长的矮铺覆以锦缎,中间摆放紫檀茶桌,桌上煮茶用具十分细致。 古铜香炉,燃有沉香。 “温二姑娘,坐。” 温弦走进去,反手将房门带紧,身体有些拘谨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她看着眼前盘膝坐在茶桌上的中年男子,一身素布长衣,身材精瘦,鬓角隐约可见白发,那张脸五官端正,略有凹陷的眼眶里目色深炯却不犀利,就像是殿中供奉的菩萨,看上去安静祥和。 男子手里,盘着一串金刚菩提。 “你是谁?”温弦当然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谁,三皇子能有如今势头皆是得此人在背后运筹帷幄。 而他,亦是温弦绞尽脑汁想要靠近的人。 夺嫡这盘大局,她只有靠眼前这个男人,才能走进去。 “二姑娘莫怕,在下渊荷,想来二姑娘对在下陌生,但姑娘且相信,在下没有恶意。”渊荷抬手自紫檀雕花的茶盒里,取出茶饼,细细研磨。 温弦知道渊荷没有恶意,可她。 却是怀揣恶意而来…… 第四十七章 杳杳方外岂无玄机 见温弦坐下来,渊荷将茶饼研碎搁到旁侧待用。 “二姑娘懂茶,可知这是什么茶?” 温弦初时看到茶盒开启,观其形便知是普尔生茶,闻其茶香,“普洱茶的一种,主料为金瓜贡茶,又配有少许临海蟠毫压成茶饼,价格当在千两,故而又称千两茶。” 渊荷不禁抬头,正视眼前女子。 温弦身着翠烟衫,腰间以云带约束,眉若轻烟,桃腮带笑,生得一副倾国倾城的相貌,这只是平常人眼中的温弦。 渊荷的眼光总与常人不同,眼前女子眉清且细,平而阔秀而长,性乃聪明也,面色白皙,颧骨相连入耳,是大富大贵的命相。 清秀眉,顺过天仓,孔雀眼,门庭显赫。 单从面相上看,眼前女子的富贵绝不止于此。 渊荷收回视线,将山泉水置于釜中,燃炭。 “二姑娘果然是识茶的高手。”待釜中水沸,渊荷垂眸将茶末倒进去。 霎时间,满室清香更浓,叫人心神愉悦。 “你到底是谁?找我做什么?”温弦看向渊荷,眼中闪出一抹警觉,身体亦流露出紧张姿态。 茶汤已好,渊荷将第一杯茶双手端起,平稳搁到温弦面前,“在下渊荷,三皇子府中门客,找姑娘,是想给姑娘谋个前程。” 温弦蹙眉,“三皇子府中门客……渊荷……你是渊荷居士?” 渊荷自斟一杯,“姑娘听说过?” “之前听父亲提起过,一时忘了。”温弦暂缓神色,“居士刚刚说要给我谋个前程?” “姑娘是御南侯府二房养女,论身份自是比不过长房嫡长女温宛,更何况温谨儒尚育有一子,纵不偏心,对姑娘的前程也只能分一半的心思。” 温弦漠然看向渊荷,“如居士所言,我虽只是父亲养女,但父亲亦会为我分一半心思,足矣。” 渊荷抬手,示意温弦品茶。 温弦略带火气,端起茶杯。 见其眉宇间的怒意不似有假,渊荷微微一笑,“知足者常乐,难得二姑娘这份知足的心性,只是温谨儒对姑娘有养育之恩,姑娘就没想过回报?” 温弦双手握住茶杯,不由抬眸,停顿片刻后狠狠点头,“想过!” “以姑娘的资质,他朝若能嫁与王孙公侯,想来温谨儒的仕途应该可以更进一步。”渊荷善意提醒。 温弦想了想,自嘲道,“居士说笑,但凡王孙公侯想娶的并不是我这种身份的女子,我亦不会高攀。” “大周朝民风开放,女子亦可入朝为官,前有定国侯府的老太君,眼下朝中也不是没有女子持政,姑娘虽是御南侯府养女,可也别看轻了自己。”渊荷提壶斟茶,耐心引导。 温弦将茶杯搁回桌面,任由渊荷斟满。 “有时候,若是犹豫,若是踌躇,哪怕只是没有把握好,错过了便真的是错过了……” 温弦没有端起茶杯,而是起身朝渊荷深施一礼,“还请居士指条明路!” 这是渊荷想要的结果。 “姑娘是聪明人。”渊荷抬手示意温弦坐下来。 温弦态度恭敬,“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御南侯府二房光耀门楣?” 渊荷也不急,与温弦说了些当下时局的重点。 譬如太子失势,正想尽办法扳回一局,皇上近段时间多陪在年幼的九皇子身边,余下皇子谁也没见,再譬如御南侯府长房嫡女温宛的婚事。 温弦能插上嘴的,也只有这一件。 于是渊荷顺理成章提出,希望温弦能给三皇子萧尧跟温宛制造机会。 倘若萧尧可以娶到温宛,那时温弦便会成为三皇子府中门客。 但凡门客,只要主子得势,皆有入朝为官的机会。 哪怕不能入朝,身份自然尊贵。 那时的温弦,可不仅仅只是御南侯府二房的养女。 至于该如何制造这个机会,渊荷只道让温弦等消息。 离开东篱茶庄,温弦行至拐角时转身看向她刚刚离开的那个雅间,一直保持的恭敬姿态渐渐消失,眼中生出几分凉薄。 撮合温宛跟萧尧? 她很乐意…… 雅间里,茶香依旧。 东篱茶庄的主人东方隐未经允许坐到渊荷对面。 东方隐是位老者,花白胡须,银发以青玉簪子盘起,眉淡,整个人看起来干净舒服,连指甲都修剪的十分整齐。 茶水温着,东方隐提壶倒茶,“居士本可以跳出这阎浮乱世,又何必庸人自扰?” 渊荷与东方隐是忘年交,早在渊荷受孔威救命之恩前,他们已是谈得来的好友。 “受人滴水恩,自该涌泉相报。”渊荷抬手,品茶。 东方隐瞧了眼过去,“举心动念,到底是想报恩还是心有桃园,居士可得想清楚。” 渊荷闻声,指间微动,随即浅笑。 “冥冥中自有天意。” 听到渊荷这样解释,东方隐也只是一笑。 “也对,大千世界杳杳方外,又岂无玄机。” 二人品茶,再未言语…… 無逸斋有無逸斋的规矩,但凡学子未经允许不得离开,纵每五日可离斋回府一日,也要在完成课业的前提下。 明日便是回府的日子,只是菜不等人,温宛总不能把菜留到明天等温少行回来再吃。 那样温少行哪怕顶着有可能会被打死的风险,也会狠狠埋怨她几句。 当然,無逸斋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去的地方。 温宛这会儿能进去,是因为想要拜见恩师郁玺良,且得了恩师的允许。 又是郁玺良。 此刻温宛吩咐紫玉叫来人,将九道金禧楼的菜拎去后院温少行住的舍馆,自己则提着两壶五十年的竹叶青走去百川居。 只要想到上次送到百川居的竹叶青是五年纯酿,温宛便觉肾慌。 她都可以想象郁玺良见到她时的表情。 必定比鬼还难看…… 距离百川居越近,温宛心里就越没底,可是为了弟弟能吃上口好的,她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能豁出去。 竹门前,温宛准备整理情绪的时候,分明看到郁玺良正站在院中池塘旁边喂鱼。 身姿挺拔,一袭青色宽袖教服随风摇曳,墨发随意盘起。 额间那绺银发飘荡间,竟有几分仙风道骨…… 第四十八章 这等粗活,学生来 要说以前的郁玺良仙风道骨,温宛同意。 大周朝三大名捕之一,破案无数,来去无踪,坊间关于他的风流韵事传的神乎其神,那个时代的名门闺秀但凡听到郁玺良的名字,都能哇哇乱叫。 现在,但凡無逸斋的学生听到郁玺良的名字,也能哇哇乱叫。 温宛自觉已经把情绪调节到最卑微,而后推门而入,直朝那抹站立的身影走过去。 “学生温宛,拜见夫子。” 此刻行至池塘边,温宛将手里拎的两坛货真价实的竹叶青无比恭敬搁到郁玺良脚下,而后退后两步,双手握实,深施一礼。 这一礼,深得郁玺良教导的精髓,无可挑剔。 池塘旁边,郁玺良没看酒,也没看温宛,一把一把朝池塘里扔鱼食。 温宛噎喉,心里默默为池塘里的鱼默哀,想来鱼若有心,亦如是。 终于,郁玺良拍净手里鱼食,转过身直面温宛,声音略朝上挑,“温县主又来了?” “嗯,学生又来了。” 温宛抬起头,满脸堆笑,“学生前几日又偶得两坛五十年的竹叶青,知道夫子喜欢,特来孝敬。” 虽然是真话,温宛说着心虚。 郁玺良长的很帅,当年是三大名捕里最帅的,哪怕颓废了十几年,哪怕额间已熬出白发,仍然很帅。 但此时,温宛没在郁玺良的五官上看到帅,只看到扭曲。 “可巧了,本夫子今日忌酒,你说怎么办?”郁玺良一般不收礼,严格说上次那两坛竹叶青是温宛硬塞给他的。 他对温宛不满,也不是因为那两坛五年的竹叶青。 是他怀揣着打开五十年竹叶青的心思,结果喝进嘴里的味道整整差了四十五年。 这就好比当年他对礼室学生满怀信心,结果只有温宛一人拿到业旗,余下全部重修。 旧辱涌上心头,郁玺良未及温宛开口,直接拎起其中一坛朝池塘倾斜,然后义无反顾打开坛塞。 他以为,这两坛也一定是五年竹叶青。 咕嘟咕嘟…… 温宛震惊看向郁玺良,初时以为郁玺良所谓‘忌酒’是不相信坛里装的是五十年竹叶青说的气话,可酒已经倒了半坛,郁玺良当是闻出味儿,却丝毫没有及时止损的意思。 所以,是真忌。 郁玺良当然已经闻出被他倒掉的这坛是真酒,可他要在自己学生面前表现出痛心疾首的样子? 尤其是在温宛面前! 直待郁玺良忍痛倒净那坛酒,院中气氛又是一阵诡异。 温宛看向郁玺良,郁玺良也在看她。 郁玺良觉得温宛但凡识相,现在就走,扭头就走,这样谁都不尴尬。 可惜温宛讨好的心思太重,重到她直接走过去,拎起地上那坛酒,“酗酒伤身,夫子能有这等决心,学生佩服。” 温宛说着话,就把剩下那一坛也倒进池塘,“这等粗活,学生来。” 有那么一刻,郁玺良仿佛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温县主。”郁玺良低头看向已经把酒倒干净的温宛,由衷觉得自己老了。 温宛闻声起身,一脸虔诚,“夫子有何吩咐?” “慢走不送。”郁玺良甚至多看一眼都没有,直接转身朝屋里走。 温宛看出郁玺良似有疲惫,“学生扶夫子回屋?” “不用不用,你走。”郁玺良背对温宛,捂住胸口。 这等没有眼识的女娃,以后怕是找不到夫家啊! 直至目送郁玺良回到屋里,温宛方才狠狠吁出一口气,也亏得不是自己花钱买的酒,倒起来就是不心疼。 自百川居离开,温宛顺着东井门朝里走,直到后院舍馆。 路上遇到几位旧时恩师,一一施礼。 后院舍馆百余间,但凡学子每人一间,温少行住的舍馆刚好靠近院墙,十分素净。 这会儿温宛走进舍馆,便见温少行已然将九道菜式摊摆在桌上,紫玉在旁边帮忙。 “阿姐!”温少行看到温宛,立时咧嘴,两颗虎牙十分减龄,笑起来就像是个孩子。 但其实,他也仅仅是比温宛小了一岁而已。 温宛走进去,左右环视,“你没叫君庭过来?九道菜你要独享?你不怕撑死啊温少行!” “长姐。”清越声音自背后响起,温宛闻声回头,便见一少年站在门口。 少年俊白,五官精致,鼻正唇薄,配上一双斜飞剑眉,难以形容的傲娇霸气,跟年少轻狂的无所畏惧。 温宛的印象中,上辈子她与这个弟弟关系很淡,毕竟自温君庭入無逸斋后回御南侯府的次数屈指可数。 后来她嫁给苏玄璟,便再也没关注过这个弟弟。 然而那场灭门之灾,温君庭并没有幸免。 紫玉划在她掌心的那些话里有一段是这样说的,四少爷温君庭将温谨儒跟李氏护在后面,拼命格挡利箭,最后还是没有活下来。 “君庭。”温宛走到门口,情不自禁抬手握住温君庭肩膀,“长高了……” 温君庭身躯一凛,转眸看向温少行。 温少行耸肩,“阿姐最近比较多愁善感。” 饭菜摆好,三人坐下时温宛看向紫玉,“一起过来坐。” 紫玉哪敢,连忙摇头,“奴婢出去守着……” “有什么好守的,来了凭你守不住,不来你也是白守。”温宛还没开口,温君庭拿起竹筷,夹口菜搁进嘴里。 “就是,阿姐叫你坐,你就坐下来!”温少行附和道。 紫玉犹豫,但见温宛朝其点头,怯怯走到桌边坐稳。 彼时金禧楼,温宛只吃一道菜,余下九道碰都不碰一下,苏玄璟见状多半猜到原因,也就只吃那一道‘鱼跃龙门’,是以眼前九道菜,绝对不是吃剩的。 “阿姐,你是怎么进来的?”温少行对美食的感情,超越所有。 他觉得自家阿姐今天能进来,明天就能,后天也能,他就能每天都吃到金禧楼的菜。 “你阿姐我去给北阎王上了供……”温宛想到刚刚情景,十分感慨,“郁玺良竟然忌酒了。” 温少行想都没想,直接否定,“他能忌酒,我就能忌饭!” 温宛瞧了眼自家弟弟,“我是亲眼看到……” 同一时间,温宛跟温少行的目光双双投向温君庭。 第四十九章 七时姑娘 时间定格,房间里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温宛跟温少行,乃至紫玉皆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温君庭抽回给紫玉夹菜的竹筷,抬起头,“她自己不敢吃,我帮她夹有什么问题?” 温宛与温少行两两相视,把头摇成拨浪鼓。 紫玉瞧着碗里的菜,分毫没有多想,“多谢四少爷。” “紫玉,这里没有外人,你随便吃。”温宛笑着看向紫玉,刚刚是她疏忽。 鉴于温君庭有些时日没回御南侯府,温宛便时不时聊些二房的事,温少行则在旁边细细品尝九道菜,对每一道都赞不绝口。 “二叔仕途平稳,婶婶身体也很好,你只管放心。” 温宛音落时,温君庭稍稍停顿,“父亲跟母亲有二姐照顾,我放心。” 哪怕温宛不是很了解自己这个弟弟,但也能看出来温君庭说的是心里话。 温弦…… 温宛没有再说什么,可心里清楚,温弦对二房的好全部都是假象,她所有的孝敬、尊重、甚至是时常挂在嘴边的感恩都是假的! 她恨御南侯府,包括整个二房! 温宛看着身前两个弟弟,看着紫玉,重生到嫁给苏玄璟之前,夺嫡之争也才刚刚开始,有很多事已经偏离上一世的轨迹。 扑朔迷离的棋局里到底有几方势力,这盘棋局又是谁主沉浮,她要静静的观,静静的看。 小事出手,大事则要顺势而为。 哪怕御南侯府因为她的婚事已经陷入棋局,她也不会主动向各方表现出自己心之所向。 这场博弈争的不是朝夕,过早把聪明两个字写在脸上,下场必定不会如愿。 至刚易折,上善若水。 上辈子苏玄璟没与她提起这棋局中任何一个关键人物,她被蒙在鼓里任由苏玄璟指哪儿打哪儿。 这辈子她且先糊涂着,探探各方嘴脸。 反正谁赢,都不能苏玄璟赢。 谁赢,都不能是太子赢…… 苏玄璟投诚太子府,首战失利。 但这件事对于苏玄璟来说并没有多大影响,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不是关乎生死败局,总有扭转乾坤的机会。 花间楼内,雪姬便是瞧上苏玄璟这份能容能忍的气度跟经世之才,才会将宝押在他身上。 “千秋宴的事,公子以为是谁在暗中捣鬼?”仙瑶阁内,雪姬一身霓裳羽衣坐在桌边,提壶斟茶。 “不管是谁,目的是阻止太子殿下翻身。”苏玄璟接过茶杯,眸间深邃。 雪姬微微颌首,“不管是谁,能看出公子的计中计,定是高人。” 苏玄璟冷笑,“才刚开始,路还很长。” “那会儿我可瞧见公子与温县主一并从金禧楼出来,应该不是巧合。”雪姬玩味看向苏玄璟,“公子这是来真的?” “大事未成谈何儿女私情,我原是去找玉布衣,谁知他竟与我撕破脸,下楼时刚巧遇到温宛,想着这段时间皇上那边盯着温宛的婚事,我便请她在金禧楼用膳,顺便听听她的意思。”苏玄璟举杯抿茶。 “人算不如天算,我一直都觉得,温宛该是公子的囊中物。” 苏玄璟闻声,身形微顿。 他又何尝不是! “不瞒姬娘,那日我去御南侯府提亲,抱的就是娶温宛回府的心思,倘若那时娶得温宛,我便不会投诚世子府为门客。”苏玄璟搁下茶杯,“而是参加当年科考,入朝为官。” 雪姬沉默片刻,点头赞同,“有御南侯府站在背后,公子仕途必能平步青云。” “她没答应。” 苏玄璟浅声抿唇,那声音听起来,至今仍有几分惊诧。 雪姬蹙眉,眉目间带着些许疑惑,“总归觉得这事儿蹊跷,以温县主对公子的痴情,怎么说不爱就不爱了?” “千秋宴结束后,温宛便是盘中肉,任谁都想据为己有,只是……谁娶到温宛对太子来说都是威胁。”苏玄璟眸色愠冷,声音低戈。 “公子的意思是?” “温宛不能嫁。”苏玄璟眼中寒意渐浓。 雪姬没再开口,她素来点到即止。 苏玄璟既是不想温宛嫁人,自然有他的法子…… 午后的大周皇城,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西市靖坊最繁华地段,有一处极小的铺子,铺子虽然小但门面精致,曲柳雕花的框架,仅有一扇门板。 门板上面挂着牌匾,妆暖阁。 这间铺子的主人是个姑娘,叫七时。 七时是一个很随和的姑娘,很漂亮,脾气在整个靖坊出了名的好。 说起妆暖阁,是专门替人梳头打扮的地方,因为七时手艺好,所以生意一直不错。 这会儿已到申时三刻,排在妆暖阁待梳的姑娘至少还有四五个。 铺子里,一身麻布粗衣的七时正在给一位姑娘梳理头发,动作娴熟,脸上挂着微笑。 这靖坊里熟悉七时的人都知道,七时身世惨,父亲在她六岁那年身患恶疾,撒手人寰。 母亲因为受了刺激精神不好,有一次发疯跑出去,等七时找到母亲的时候,母亲双腿断了。 六岁的七时,从那个时候起便开始学会照顾自己跟母亲。 周围邻居见她可怜,多多少少都会帮她一些。 随着七时越来越大,便不想平白受邻居恩惠,于是想出给邻居梳头报答的法子。 七时的母亲原就是梳头娘,七时也算得其真传,再加上自己悟出的新点子,手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后来有邻居提议让七时出去接梳头的活,赚钱养家。 这么一来二去,妆暖阁在靖坊也就闯出来了。 阳光斜照,七时送出来一位姑娘,“依依姐下次再来,我给你画个梅花妆,保证让李公子看了眼睛也不眨一下!” 妆暖阁前,七时满头青丝只用一根木簪别起来,有几绺散落来下,显得无拘无束。 那张脸未施粉黛,笑容如春花一般灿烂。 角落里,停着一辆马车。 萧尧透过蓝色绉纱的车帘望过去,沉浸在那抹笑容里,一时忘了自己。 “三皇子,咱们该回去了,再晚怕是要出事。”车厢里,自小跟在萧尧身边的太监李淳小声提醒。 萧尧闻声,极是不舍收回视线,眼中闪过一抹苦涩。 “小李子,你说我这个皇子当的有什么意思……” “三皇子慎言,这话可不能乱说。” 李淳小心翼翼提醒,视线亦透过蓝色绉纱看过去,“七时姑娘虽好,可三皇子还是藏在心里罢,不管是渊荷居士还是德妃娘娘,断容不得三皇子娶这样的女子,哪怕是为妾……” 第五十章 出来混最重要的是什么 见萧尧瞪眼过来,李淳低头。 “她这样的女子,虽然没有显赫门楣,没有荣华富贵,甚至更惨,她连父亲都没有,母亲残废精神失常,可你也看到了,她有多坚强,她每天都在笑,她那张脸上的笑,本皇子从来没有过。” “三皇子,您这话若叫德妃听到,可是不得了的事……”李淳忧心抬头,眼中尽是担忧。 萧尧苦涩抿唇,“本皇子怎么可能会让母妃听到,若叫她听到,必定又是一顿数落,身在福中不知福,可这是福吗?” 萧尧扭头看向妆暖阁里的女子,“自小到大母妃要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她叫我欺负萧臣,狠狠欺负,我就得跟着那帮皇子一起把萧臣吊起来打!我打的最凶!因为我知道母妃有眼线,她在暗中盯着我,我若不听话,她不是哭天抹泪骂我不孝,就是讲那些所谓的大道理,让我明白只有按照她的意思做,才是对的。” 李淳心疼看向萧尧,“三皇子,熬出来就好了。” “熬出来,熬到什么时候?”萧尧收回视线,认真看向李淳。 “三皇子……” “走吧,我也只是想来看看她而已。” 车轮滚滚,轻尘微扬。 妆暖阁里,七时听到马蹄声,不由的扭头看向对面那辆马车。 直到马车驶离视线,七时眸子方才垂下来,落回到眼前被她盘起的飞云髻上。 在她印象中,那辆马车经常会出现在那个角落,一呆就是两三个时辰,也不知道里面坐的谁,要干什么,反正真的是很闲…… 皇宫,甘泉宫。 自德妃千秋宴之后,温若萱一直在宫里等,等了两天两夜,终于把人给等来了。 这会儿已过酉时,秋晴入殿禀报,贤妃在外求见。 温若萱自是让秋晴把人叫进来,再去准备些糕点跟茶水。 “臣妾拜见宸贵妃。”贤妃性子稳,声音也柔和,虽年长温若萱几岁,容貌上却没有太大差别,尤其是那份恬静淡雅,温若萱偶尔还会摔个杯,赌个气,逼急了也会骂骂娘。 贤妃从不曾。 “贤妃客气,快坐。” 此刻温若萱居于主位,贤妃恭敬坐在贵妃椅上,“臣妾此番来,是专程为德妃千秋宴之事,负荆请罪。” 一语闭,温若萱愣住。 为何是请罪,不是道谢? 那夜自家侄女做的事摆明是替贤妃出口恶气,前因后果她听秋晴学的明明白白,自认整个过程宛儿做的非常出色。 怼人怼的毫无瑕疵,堪称范例。 “何来负荆请罪之说,也是我们家宛儿看不惯德妃作威作福的样子罢了。”贤妃口径非之前预想,温若萱自然不会照着准备来。 “温县主大义,其实不瞒贵妃,臣妾料到德妃会有所刁难,之前嘱咐过臣儿,忍忍也就过去了。”贤妃浅声抿唇,态度恭谦。 温若萱也算在皇宫这口油锅里翻来覆去炸成了金黄色,听口风便能猜到贤妃此来用意,还真不是道谢。 “萧臣是皇子又是男人,那种场合自当忍,偏生宛儿那丫头自小长在御南侯府,不懂规矩,平白在千秋宴上就把德妃给得罪了,还挂了本宫的名。”温若萱没有很生气,但她得让贤妃明白,自家侄女可没在贤妃的织锦上与德妃争辩,只道那是甘泉宫的织锦。 这事儿德妃若追究,也落不到昭纯殿。 贤妃听罢,目露歉疚,“是臣妾连累贵妃了。” “没什么连累不连累,宛儿做的事或对或错,都有本宫给她担着,他日德妃不管把气撒到哪儿本宫都能截住她的火气,说起这事儿,也是宛儿唐突,若请罪也是我这个当姑姑的跟贤妃说句道歉的话,平白给贤妃惹了不少麻烦,你可别往心里去。” “宸贵妃言重,臣妾当是感谢温县主。” 温若萱是想撮合自家侄女跟萧臣,可贤妃今晚的态度,显然是不想领宛儿在千秋宴的那份情。 作为贵妃,也是温宛的姑姑,温若萱自然不会从一开始就摆低姿态。 缘分是好是坏另论,但至少,不该是求来的。 这会儿秋晴端着食盒进来,温若萱眼中带笑,“本宫刚叫秋晴准备的,贤妃若是不嫌弃便尝尝。” “多谢贵妃……” 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贤妃以夜深为由离开甘泉宫。 秋晴送走贤妃,回来时分明看到自家主子坐在那里,脸色不是很好看。 “娘娘,奴婢瞧着贤妃这趟过来,似乎不是感谢温县主的……” “她是专程过来划清界限的。”温若萱说话带着火气,“别人抢都抢不着的馅儿饼,到她那儿就成了烫手山芋。” “奴婢不明白,贤妃到底瞧不上咱们县主哪儿了?”秋晴不解。 “瞧不上咱们家大业大,怕把她的臣儿拉下水。” 温若萱叹了口气,“贤妃在宫里自来与世无争还不是处处受排挤,她怎么就想不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哪怕萧臣是封了王的皇子,那也是皇子,想要在局里抽身出来除非是死!活着就是罪!” 秋晴看出主子动怒,“那娘娘不打算撮合温县主跟萧臣了?” 温若萱扭头看向秋晴,“为什么?贤妃不求咱们家大业大那是她的事,咱们求的是萧臣沉稳持重!该撮合还得撮合,这门亲事,本宫是满意的。” 秋晴呶呶嘴,“可奴婢听说,魏王孝顺……” “孝顺是好事啊!”温若萱没有继续往下说,眼中闪过淡淡的光彩。 秋晴知道,但凡自家主子想办成什么事,总有办法……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管家钟岩急急忙忙跑到墨园,说是老侯爷在军营里身体不适,叫大姑娘快点儿过去。 温宛想着祖父虽为武将可到底年纪大了,于是饭也没吃,直接拽着紫玉赶去羽林营。 此时此刻,羽林营。 主帐。 温御正襟危坐在矮几前,背脊挺直,目光如炬,“郑钧,老夫问你,出来混最重要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郑钧知道,确切说但凡在御南侯手下当过兵的人都知道。 “是义气!” 温御摇头,深吸口气而后大怒,“是出来!出来混最重要的是出来!” 第五十一章 怕死就要拼命 温御站在营帐里,气的吹胡子瞪眼。 “老夫忍辱来到你的地盘上,为的就是撮合宛儿跟你的兵,结果你的兵到现在也没露面,老夫莫说看到人,连个人影都没摸着,这事儿你到底能不能解决?” 整个大周朝,敢与郑钧这么说话,郑钧却只能受着的,也唯有眼前这位老侯爷。 郑钧忧伤到头秃,“侯爷,萧臣那是我的兵?那是皇子。” “是不是你这里的校尉?”温御非但倚老卖老,还耍无赖。 郑钧无奈点头,“是。” “你说话好不好使?”温御今天就要郑钧一句话,“萧臣能不能来!” “能,侯爷放心,今天属下就算给萧臣磕长头,也能把他给磕来。”郑钧拿眼前这位曾带他一起出生入死的老侯爷,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就在温御再想开口时,外面传来自家孙女的声音。 “来了来了!”温御惊慌之余猛窜到帐内硬板木床上,郑钧亦十分配合为其盖好被子,手忙脚乱中盖的有点儿过,蒙住了头。 温御一把掀起被子,眉毛都跟着飞起来,“干什么,我还没死呢!” 温御是没死,郑钧都快哭了。 “祖父!” 温宛带着紫玉急急从营帐外面跑进来,入帐时一脸惊慌,“郑伯伯,祖父这是怎么了?” 郑钧给了温宛一个悲伤的表情,起身走到旁边。 你自己问吧! 万一说错,又是一通无理取闹。 “祖父?”温宛走近木床蹲下来,眼中尽是担忧。 “宛儿来了?”温御秒变脸,虚弱扭头,“你怎么才来?” 温宛,“……” 眼见温宛就要哭出来,温御调整口风,“祖父没事,就是人老了身子骨不行,稍稍跟你郑伯伯对招几十个回合就累到卧床。” 温宛闻声看向郑钧。 郑钧忍着委屈,与温宛相视半晌,狠狠点了下头,“嗯!” 我冤! 温宛丝毫没有责怪郑钧的意思,她知郑钧与祖父的感情,定不是故意。 “宛儿啊,祖父思来想去,你虽在無逸斋时学过些拳脚功夫,可那些都是花拳绣腿上不了台面儿,如今祖父又是这么个外强中干的身子骨,你若再不学些傍身的本事,我怕是死不瞑目啊!” 温宛着急,“祖父定能活到二百岁!” “那倒不用,一百九差不多了。”温御意识到自己差点儿跑偏,“祖父与你郑伯伯商量过,在这军营里专门给你找个校尉,你以后每日过来练练,也让祖父放心。” 温宛以为自己听错了,“祖父……这种事可不能拿来开玩笑……” 师傅?军营?嗯? “胡说!这种事祖父怎么可能开玩笑……咳咳咳……” 旁侧,郑钧一对眼珠子瞄向昔日旧帅,深深领悟到当时温御教导过他们的一段话。 为君上为黎民,要做到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但对敌则要做到三点。 什么都不缺但要缺德,什么都不怕但要怕死,什么都要,就是不能要脸! 乍听没道理,可被温御解读之后郑钧竟以为非常对。 你对敌军仁慈,能换来敌军仁慈? 怕死就要玩命活下来! 脸,脸是什么东西? 在战场上只要能弄死敌人,管你用什么招! 马革裹尸固然荣耀,可温御曾泣泪在百万军将面前说过。 ‘本帅,要带你们活着回去-’ 往事回忆起来,郑钧便觉自家主帅这会儿也没那么可恶了。 温御还在咳,只要温宛不答应他就没有打算停下来的意思…… “那祖父说如何,便如何罢。”温宛是一万个不乐意,可也不能眼看着祖父把肺给咳出来。 “郑钧,把宛儿带去校场。” 果不其然,温御瞬间扭回头躺在床上,阖目休息。 郑钧得令,立时走到温宛身边,“县主,请。” 就这样,温宛被郑钧送到校场临近北面的望台,让其稍候。 望台高丈余,呈阶梯递进一直延伸到校场。 这会儿温宛跟紫玉正坐在中间,朝下看着校场上一队士兵操练。 鉴于羽林营的职责跟使命,是以在操练上更注重打熬体力跟练习战技,操演阵形相对会弱于其他军营。 “紫玉你说祖父是怎么想的,要本姑娘拜师习武?”温宛坐在台阶上,愁眉不展。 她没那么多时间! “奴婢觉得这是好事,老侯爷也是关心大姑娘,若大姑娘以后出手能打死一头牛,就可以自保了。”紫玉要相对乐观。 温宛苦笑,“你觉得凭本姑娘的身份,我为什么要遇到一头牛?” 就在紫玉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背后高台,郑钧再次出现。 在他身边,多了一个人。 郑钧指着望台上那抹纤瘦身影,“魏王以后训练的主要对象在那里,你之前训练的五个营,本帅已经转到别的校尉手里,魏王不必担心。” 萧臣未语,静静看着那抹身影。 “如果没有什么问题,魏王且过去打个招呼?”郑钧试探道。 萧臣终是回眸,“元帅在开玩笑?” “显然不是。” 郑钧不能解释自己因公徇私,虽然事实如此,“温县主体弱,御南侯想把她送到这里操练也无错,魏王便是不看在本帅面子,也得给老侯爷几分薄面,而且鉴于县主身份,本帅也总不好找一般校尉过来,言语轻重都不妥,整个羽林营,只有魏王可以胜任。” “本王拒绝。”萧臣转身。 “那就叫司马瑜那小子……” 郑钧话音未落,萧臣去而折返,“本王的军饷是不是可以照付?” “一分不落。”郑钧点头。 看着萧臣走向温宛的背影,郑钧似乎嗅到一丝气息。 司马瑜是整个军营里出了名的花花肠子,家中妻妾三人,外面勾搭上的姘头少说也有六七个,最服的就是每个女人对他都死心塌地。 那个人的嘴,抹了蜜一样甜。 望台上,温宛正打算一会儿以县主身份压一压来的校尉,她便可以随时离开,只要能瞒的祖父开心就好,操练什么的真就不必。 有阴影笼罩过来,温宛正要回头时,分明听到头顶有声音飘落。 “温县主。” 第五十二章 魏王误会! 萧臣高大,阴影笼罩下来显得温宛小小的一只。 听到声音,温宛猛然仰头看向萧臣,四目相视,温宛雪白颈项跟颈项往下延伸的高耸一并撞进萧臣视线。 刹那窥视,萧臣忽的移开视线,陡然腾起的燥热直冲脸颊。 温宛做梦也没想到萧臣会出现在背后,当下起身转过去,“魏王……” 未及温宛说出第三个字,萧臣擦肩而过走向校场。 背对温宛,萧臣身体隐隐窜涌的燥热逐渐消失,“若温县主对郑元帅安排的校尉满意,便过来。” 温宛愣住,片刻恍然,“满意满意!” 温宛原是小跑着跟过去,但见紫玉懵在那里,当下拽着她一起跑到校场。 这会儿校场空荡荡,刚刚操练的那一队还没结束便得郑钧令,到另一个校场操练战技。 温宛叫紫玉坐在台阶上等她,自己则快步跟上萧臣的步子走到校场中央。 阳光正暖,微风不燥。 紫玉瞧着校场上两个相对而立的身影,衬着校场对面一片枫林,出奇的好看。 “魏王怎么会在这里?”温宛抬头看向萧臣,美眸弯弯,满眼善意。 与萧臣在一起时,温宛从来不介意谁先开口,对于缺爱的孩子她总是特别宽容。 萧臣则十分冷漠,“温县主怎么会在这里,本王就怎么会在这里。” 温宛想了想,“魏王也是被逼的?” 温宛这话没有任何可推敲的地方,她的确是被自家祖父逼到此处,被迫承受她这个年纪早已不该承受的忧伤。 萧臣皱了皱眉,“温县主是被逼,到本王手下操练?若是这般,本王寻别的校尉过来。” 呃…… 温宛是这个意思吗? 眼见萧臣转身,温宛一个大跨步抱住萧臣胳膊,“魏王误会!” 温宛是太怕萧臣误会了,之前在德妃千秋宴上的那杯茶,她到现在还怕这个男人心里有疙瘩。 肌肤之亲来的太快,萧臣低头去看温宛拽住自己胳膊的小手,玉指如青葱,白皙细长。 “宛儿愿意魏王当校尉,别人不行,谁都不行!”温宛的解释简单直白,最重要是易懂。 萧臣闷不作声,但也没动。 哪怕前世,他都不曾与温宛离的这样近,近到可以碰触。 萧臣比任何人都明白,他对温宛不是一见钟情的喜欢,亦不是因为柔弱而生出的怜悯,温宛很美,可他不是贪图美貌的人。 他对温宛的感情,是潜移默化中烙刻在心底的印记,是天长日久中逐渐镌刻的唯一。 只是所有的感情,也都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就像万箭穿心时,他想见温宛最后一面。 可她不愿…… 注意到萧臣视线落处,温宛缓缓松开萧臣胳膊,且十分乖巧在他褶皱的衣袖上掸两下,“魏王觉得,我们先从哪里开始?” “先绕校场跑十圈。”萧臣心头微凉,转身走向紫玉坐的地方。 温宛就这么被萧臣凉在校场上,她看了眼自己一身襦裙,又瞧了瞧脚踩的绣鞋,跑完十圈还能有个人样? 奈何是她把萧臣拉回来的,她就要说到做到。 对于萧臣,温宛的态度是你冰冻成河,我也要热情如火。 一切等到小叔叔回来就好了…… 望台前,萧臣盯着围跑在校场的那抹瘦小身影,终是叹息。 台阶上,看到萧臣就站在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原本坐着的紫玉悄悄缓缓的站起来,紧张到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那夜坐过萧臣马车之后,紫玉便从心里对眼前这个魏王打怵。 这是一个很冷又不容易接近的人,也难为自家大姑娘为了搭车回府与之聊了一整路。 那一路的尴尬,紫玉现在想起来鸡皮疙瘩还能往下掉。 萧臣慢慢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背后有人。 他回头,见是紫玉,“你来数圈,跑够十圈就可以休息。” 紫玉闻声怯怯,“哦……好……” 萧臣转身走去望台,离开前忽然想起一件事,“银蝶呢?” “什么?”紫玉太过紧张,没有听清。 萧臣未语,视线朝温宛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无喜悲…… 渊荷虽为萧尧幕僚,却未住在三皇子的府邸。 午时过后,萧尧乘坐的马车停在渊荷居住的院落前。 值得一提的是,渊荷住的地方跟妆暖阁皆在西市靖坊,距离两条长巷。 内室,萧尧着一身翠绿色锦衣恭敬而入,李淳留在外面,小武到后厨房沏茶。 萧尧进来时,渊荷正盘膝坐在通炕上,左手端着书卷,右手盘珠。 “萧尧拜见居士。” 在萧尧眼里,渊荷与一般幕僚不同,自三年前外祖父将此人带到自己面前,他便如恩师一般尊敬,从无越矩。 “三皇子坐。”渊荷将手中书卷搁放好,抬头看向萧尧。 萧尧落座,面露恭谦,“居士找我,有要事?” “德妃千秋宴已过,宴席上三皇子可有钟意之人?”渊荷五官看起来祥和,耳垂亦比平常人大些,唯独那双略有凹陷的眼眶里,目光过于深邃。 萧尧眼中无波,微垂首,“并无。” 似乎感受目光凝视,萧尧又道,“一切只听居士安排。” 渊荷沉默许久,“敢问三皇子,可有钟意之人?” “没有……” “我所问,并非局限于千秋宴。” 渊荷的话,令萧尧震了片刻。 但也只是片刻,萧尧拱手,“并无。” 渊荷轻吁口气,“三皇子既是没有喜欢的人,那便谁都可以,如今局势于三皇子而言并不算乐观,那夜千秋宴安然,可其间凶险犹未可知,为保证接下来的路走的顺畅,我希望三皇子,可以考虑自己的婚事。” 萧尧明白渊荷所言,“母妃似乎对御南侯府的温宛不太看好,倒是徽州项氏的大姑娘项敏,深得母妃钟意。” 渊荷听罢,细思一阵,“徽州项庸虽为富豪榜前三的人物,可项氏以经营银铁锡矿为主,经商之道在于知地取胜,择地生财,项庸弃泯山根基,举家迁至皇城已非明智之举,以本居士预料,三年内,项氏排名必跌出富豪榜前十。” 萧尧左右为难,“可是母妃……” “温宛,是三皇子必须要争取的人。” 第五十三章 跑了七圈 渊荷当然知道德妃的意思,但在这件事上他不能让步。 “德妃千秋宴,徽州项敏坐在哪里?” 萧尧想起那夜葆中殿座次,“当是在颖沫郡主之后。” “温宛坐在哪里?”渊荷又问。 “坐在宸贵妃的位置。” 高下立判! “徽州项氏只有钱,本居士承认钱很重要,但夺嫡之争最重要的不是钱,是权。”渊荷盘着金刚菩提珠的手略有收紧,“御南侯虽然到了颐养天年的寿数,可曾在他麾下血战的副将先锋有十余人皆是大周朝武将的基石,在朝堂,御南侯绝对是说得上话的人物。” 萧尧微微颌首,并未插言。 “在后宫,宸贵妃未必是最受宠的妃子,但在皇上心中的分量绝对不轻。” 依渊荷之意,温宛有那样的祖父跟姑姑,便是她身上最大的光环,那光环足以让项敏的夜明珠都失去光彩。 “居士觉得我该如何做?”萧尧没有反驳的余地,亦没有反驳的勇气。 渊荷看出萧尧为难,“德妃那边三皇子不必担心,本居士自有办法。” 像是德妃那种对于自己智慧有着无比自信的人,渊荷的办法就是找她爹。 萧尧没有担心,他只是,有些难受。 “明日御南侯府二姑娘温弦会约温县主到东市闲逛,本居士安排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三皇子且好好表现,虽然俗套,可大抵姑娘们都喜欢被保护。” 萧尧颌首,“那就照居士的意思做。” 夕阳斜照,落日余晖。 萧臣在军营忙完之后准备离开,出营门时猛然看到温宛的马车仍停在那里! 温宛没走? 萧臣以为他刚刚叫紫玉数圈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校尉不在,十圈哪怕温宛只跑上半圈都不会有人在意。 她该不会还在跑…… 萧臣这样想着,脚步不自觉走向校场,越走越快。 临近校场,萧臣便见一抹清瘦娇小的身影在那里绕圈,速度极慢,身体偶会踉跄。 萧臣皱眉,纵身而去。 温宛起初也没想跑足十圈,她跑一圈便有些吃不消,想当年在無逸斋上武课尚且要换身行头,这会儿她这襦裙绣鞋的着实迈不开腿。 可每次想要停下来,耳边总有一个声音告诉她。 ‘你跟萧臣的距离只差十圈,跑一圈,近一圈。’ 温宛是真的在乎萧臣,因为小叔叔上辈子就这一个朋友! 小叔叔那个人骨子里透着高傲,谁谁瞧不上,唯独瞧上萧臣。 校场旁边,紫玉边哭边数,“七圈……” “你在干什么!”低沉的声音陡然响起,温宛脑子停下来,身体不受支配猛撞过去。 大夏天,温宛那身襦裙早已被汗水挞湿紧贴在身上,发丝黏在两侧脸颊,整个人毫无预兆扑到萧臣怀里时像是磕在一块石头上,硌的慌。 萧臣身材高大,结实,温宛在他怀里便显得小小的,软软的一只。 “魏王回来了,我在跑圈,还有……” “紫玉!” 温宛抬头刹那,萧臣瞬间呆怔,又在瞬间脑袋‘嗡’的一片空白。 视线之内,柔若无骨的身子紧贴在他胸口,汗水从温宛精致倾城的容颜缓缓流淌到雪白颈项,又往下渗进衣襟。 居高临下的位置,萧臣隐隐可见颈项往下延伸的弧度! 一股难以自控的燥热仿佛千军万马碾压过身体。 紫玉得召唤急急跑过来,脸上带着心疼。 “把你家姑娘扶开。”萧臣喉咙干涩,声音沙哑。 温宛欲哭无泪,她也不想硌着,腿是真哆嗦! 待紫玉扶过温宛,萧臣如避瘟神般后退一步,心跳如鼓,“带她回去。” “我还没跑完……” “已经够了。”萧臣沉声喝道。 温宛看向紫玉,紫玉因为心疼自家主子眼角泪还未干,“还有三圈……” 紫玉就是这样不懂变通的人呵! 萧臣脸色变得很难看,“军营酉正禁出入,温县主今晚不想离开?” “想想想……”温宛死也不会住在军营,倒不是因为名声。 名声这玩意早在她入花间楼的时候就已经被败坏的不剩下什么,更何况顶着陪祖父的由头她留在军营也无可厚非。 问题是择床,换地方睡不着,再加上累一天她想泡个热水澡。 见萧臣转身,紫玉随即扶着温宛想要一并离开。 “呃……” “大姑娘!” 腿抽筋了…… 温宛只觉左边小腿肚里好像有一根筋疯狂拧劲儿,抽的她无比酸爽。 萧臣闻声回头,皱眉。 见温宛疼的五官扭曲,当下走过去蹲身抬手叩住温宛小腿,缓慢揉捏,“好些没?” 萧臣力道很轻,每揉捏一下,腿里那根筋就像是跟着那个力道转回来,温宛渐渐没了痛感,于是点头,“好了。” 萧臣起身,转身走出两步后干脆绕回来将温宛横抱入怀。 温宛,“……我自己可以走。” 她不想麻烦萧臣。 萧臣不语,大步走向营门。 紫玉在后面愣了片刻,小跑着追上…… 回程的马车里,温宛揉腿时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紫玉,你有喜欢的男人吗?” 紫玉脸颊骤红,“没有,奴婢没有!” “那無逸斋时君庭为什么要给你夹菜?”温宛早就想问紫玉,只是那会儿回来给忘了。 她记得上辈子温君庭一直没有娶亲,哪怕李氏以死相逼他也不娶,只道没有喜欢的,这辈子自己过多好。 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四少爷性子直,许是见我不敢夹菜就给我夹了。”紫玉对温君庭那日举动,十分感激。 温宛点点头,“或许吧。” 当是她想多了,以温君庭的性子,倒也不必非要喜欢才能做那样的事。 比起温少行有时候黏到不行,好似温君庭从来没有对谁撒过娇,李氏都不曾。 那般高冷的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没有喜欢的不急,男人这种东西一定要擦亮眼睛挑,不能三观跟着五官走,好看的男人有可能是衣冠禽兽,撕下那张脸皮连禽兽都不如。” 紫玉定定看着自家主子,好半晌挤出一句话,“大姑娘说的是魏王?” 温宛,“……” 明明是苏玄璟啊! 第五十四章 曾经爱过一个人 自苏玄璟提亲那日温宛在府门处见过温弦一次,之后这段时间便再也没有碰过面。 虽说在一个府里住着,想不见却有很多种办法。 温宛不是躲,只是她想让自己足够平静。 便如温宛带着紫玉回到墨园,看到温弦坐在前厅一刻,她的脸上都没再表现出来如那日府门的愤怒跟仇恨。 “长姐回来了!”温弦见温宛走进来,起身施礼,礼数周全又透着几分谦卑。 厅内,温宛瞧了眼院门,又瞧了眼温弦。 温弦察言观色,“是弦儿唐突,问过银蝶知长姐不在,便自作主张在这里候着长姐,长姐不会怪我私闯墨园吧?” “都是一家人,何来私闯之说。” 温宛让紫玉下去沏茶,迈步走向主位,“二妹找我有事?” “闲来无事想约长姐明日一起出去转转,前段时间天冷,恐长姐不喜出门故等天暖了才敢过来相约。”温弦长的很好看。 不单纯是五官好看,整个身段看起来妖娆妩媚,眉若轻烟,桃腮带笑。 在温宛眼里只要温弦足够妖魅,便是花间楼的雪姬也比不上。 所以上辈子苏玄璟能跟温弦勾搭上,她一点儿也不奇怪。 “二妹想去哪儿?”温宛挑眉,神色平淡,看不出喜怒。 比起对苏玄璟的恨,温宛愤怒的是眼前这个女人自小受御南侯府养育之恩,莫说二房叔婶对她视如己出,便是祖父跟姑姑亦给她留有嫁妆,整个御南侯府没有一个人把她当作养女。 不成想,大恩成仇! “东市如何,我知长姐常去东市逛。”温弦便如渊荷所指,提及东市。 温宛摇头,“我是常去东市,但知二妹惯去西市,明日我便陪二妹到西市走走。” 事有异常必为妖。 温弦突然过来墨园找她闲逛 ,若说这里没有猫腻,她是不信的。 既是温宛答应,温弦眉眼皆弯,露出笑脸,“西市也好,西市靖坊跟平雍坊都很热闹,那明早我便直接过来找长姐!” 看着温弦脸上的笑,温宛勾唇,“我等你。” 紫玉沏茶进来的时候,温弦已经离开。 “二姑娘走了?” 紫玉误以为是自己动作慢,心怀愧疚,“大姑娘,对不起……” “她走她的,我喝我的。” 温宛招呼紫玉把茶端到身边,“紫玉,明天我安排你做件事。” 她不聪明,可前世跟在苏玄璟身边耳濡目染也学了些东西。 但凡做事,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入夜,萧臣坐在书房里心不在焉。 脑海中回想温宛竟然在校场上跑了七圈,那会儿他抱时看到温宛绣鞋上满是土,襦裙灰突突的。 他怎么忘了,温宛原也是个倔强性子。 上辈子温宛还是無逸斋学生的时候,武课箭术倒数。 那真是实实在在的倒数,拉弓力气不够,箭矢戳不到靶心。 当时与温宛一样倒数的几个学生干脆抹掉箭术这一栏,换到对力量考验相对弱化的武室,唯独温宛留下来,顶着倒数第一的名次悄悄追赶。 有好几次,他夜里出来都能看到温宛偷偷跑去举石锁。 有一晚下着雨,当时只有七岁的小温宛也不知道是憋着哪股劲儿,双手直直提着石墩站在雨里,手臂抖个不停她都没有放下来。 那夜他在雨里站了很久,直至看着温宛的背影回到舍馆。 萧臣离开無逸斋那年,温宛武课箭术第一…… 卓幽现身,将萧臣拉回现实。 “属下查到太子府那边并无动作,反倒是三皇子萧尧频入渊荷府邸,当是渊荷有了主意。” 萧臣对卓幽打探的消息并无意外,“千秋宴过后,各方势力都会消停一段时间,毕竟在他们眼里敌暗我明,主动出击只会成为别人箭靶,出的不好很容易会被人扎成刺猬。” 卓幽深以为然,“属下以为千秋宴过后温县主的婚事怕要是被人拿出来作文章,毕竟皇上已经找过御南侯,这件事拖不了多久。” 温宛的婚事。 萧臣前世未经历这样的事,前世温宛早早嫁了人,他亦在温宛嫁人之后离开皇城,几位皇兄后来娶了谁他没在意,终究也与他无关。 谁成想重新活过来的这一世,温宛竟然没有嫁给苏玄璟,“卓幽,你觉得父皇会希望御南侯把温宛嫁给谁?” “属下以为,皇上应当希望温县主能嫁给未来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人,如此才能震慑诸位皇子存有异心,江山方能稳固。”卓幽猜测道。 萧臣嗤笑,“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外戚势强吧?以父皇的脑子,他若真这般想,必是心智出了什么问题。” 卓幽疑惑。 “不明白?”萧臣挑眉,“父皇若不得失心疯便不会让有可能继承大统之人靠上御南侯府,倒是像本王这种,一辈子都不必肖想皇位的人还有机会……” 卓幽很认真的想要往下听。 萧臣脸色微沉,“温县主最终不会落到风尖浪口,你不必为她担心。” 卓幽,“……” “下去吧。” 卓幽无语,他是差那点儿时间的人? 主人请把你的话说完…… 大清早,温宛吃罢早膳后没过多久便瞧见温弦入了墨园。 既是昨日相约,温宛则与其一起上了府中专派给温弦的马车。 她没带紫玉,是以车厢里有三个人。 温弦带了冬香。 马车徐徐缓缓驶向西市,“西市平雍坊跟靖坊都热闹,长姐想去哪个?” “靖坊。”温宛浅笑。 她在平雍坊干过偷狗的勾当,万一认出来不好收场。 温弦浅笑,“长姐说去哪里就去哪里。” 旁侧,冬香呶呶嘴,“二姑娘原本是想去平雍坊的……” 温宛瞧过去,眉目愠凉,“你家二姑娘昨晚到墨园找本县主,说是要随本县主一起逛东市,我知你家二姑娘喜欢逛西市,便随了她的心意,这会儿你家二姑娘问本县主想去哪里,一来她问我答,二来她若想去平雍坊,凭我们姐妹之情她自己会说,你一个丫鬟在那里嘀咕,是几个意思?亦或你家二姑娘早早与你说过,她想去平雍坊?” 车厢里,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第五十五章 小白兔 冬香说话一惯夹枪带棒,这种会让人陷入无比尴尬境地的习惯则是温弦一手培养的。 由冬香提出反驳意见先捅对方一刀,温弦再强装好人叫对方羞愧。 连疼带疚也不过是她们主仆几句话的事儿! 温宛以前受过这种委屈,那时她不觉得委屈,觉得是自己的身份委屈了眼前这位二妹,每每愧疚。 现在想想,笑脸给多了惯出来的都是贱人。 车厢里,温弦做梦都没想到眼前这位温县主竟然会与一个丫鬟计较,刚刚那番说词明着斥的是冬香,可落在她耳朵里听出的弦外音怕也有怀疑自己的意思。 “冬香,谁让你多嘴的?本姑娘想去哪个坊容得你胡诌!”温弦冷眼扫过去,怒声低喝。 冬香也没想到温宛会与她较真儿,一时低头,“二姑娘,奴婢错了……” “错了就要改,你到底也是御南侯府的丫鬟,又跟在二妹身边,行事谨慎些,莫让别人以为二妹被叔叔婶婶养的不好,平白辱没了御南侯府的名声。” 温宛视线转落向温弦,冷着脸,“二妹的丫鬟,怎么罚本县主不便多说。” 温弦有些茫然,在她印象中温宛哪有这样咄咄逼人。 “长姐教训的是,那就罚了这半年的工钱。”温弦浅声开口。 冬香一时委屈看向自家主子,温弦也只能回瞪一眼以示警告。 见温宛不再说话,温弦暗自缓了缓心神,视线不禁扫过去。 她实在弄不明白哪怕冬香越矩,温宛也不该自降身价与个丫鬟一般计较,这是怎么了? 马车很快穿过朱雀大街,到了西市靖坊。 车夫将登车凳摆好,温弦最先走下马车,回身扶温宛下来,冬香自是跟在两人身后,再没敢多说一句话。 靖坊很大,纵横交错,十分规整。 两侧街面多是些茶楼,酒铺,作坊之类,比起东市铺子的门面,靖坊里的铺子都不是很宽敞,三扇门板的极少,偶还能看到在街头撑着大伞的小商贩,卖个包子茶水。 街上车马粼粼,人头攒动,显得杂乱。 温宛随温弦游逛,不时也能看到些新鲜玩意。 这会儿她们正站在一个捏糖人的铺子前,卖家手艺好,十指连动转眼便捏出一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 温弦接过来递给温宛,“这个给长姐!” “我要一个小白兔!”温宛才接过糖人,便见温弦又朝卖家指选那只刚刚捏好的兔子。 二人走在前面,冬香则跟在后面付银子。 “长姐会不会觉得不习惯?”温弦边吃糖人,边似极贴心照顾着温宛的心情。 温宛知道今日不会这么安静,“第一次吃人。” “长姐说什么?”温弦惊住。 “说糖人啊!”温宛扭头朝温弦举了举糖人,笑靥如花。 温弦暗自吁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刚刚温宛话里有话,可看表情又不觉异样。 许是她想多了。 肆集热闹,两人东转转西转转倒也没什么目标。 这会儿有几个姑娘从她们身边匆匆过去。 “跟你们说,七时答应我今个儿给我梳个新发髻,她还帮我定了一个玉簪呢!” “那我们且瞧瞧你戴着好看不,若是好看,我们也叫七时帮着定!” “七时的眼光那还用说,保证好看!不过说好了,不许定跟我一模一样的!” 几个姑娘有说有笑,温宛听着,有些好奇,“七时?” 温弦摇头,“没听过,冬香。” 冬香心领神会,当下追上那几个姑娘,打听之后回来禀报,说七时是妆暖阁的梳头娘,在靖坊这一带很有名气。 “梳头娘?”温弦似是没什么兴趣,只‘哦’了一声。 温宛没搭话,继续往前走。 “再有名气的梳头娘也比不过宫里出来的样式,弦儿有好几次看到长姐从宫里回来,发髻都可好看呢。”温弦追上温宛,十分羡慕道。 温宛笑了笑,“哪日二妹随我入宫,我叫秋晴也给你梳个好看的发髻。” “谢长姐,这事儿弦儿记下了!”温弦欢喜道。 越往靖坊里面走,越是热闹。 这会儿日头上来,温宛有些口渴,正巧前面有家撑伞的茶摊,“我们过去喝杯茶?” “好。”温弦附和。 就在二人朝茶摊走的时候,忽然有个醉汉摇摇晃晃过来,经过温宛身侧时猛撞到她身上。 温宛猝不及防险些跌倒,幸有温弦搀扶。 “你这个人走路不长眼睛?撞到我们家姑娘了!” 未及温宛开口,冬香立时过去挡住醉汉去路,怒气冲冲大吼,引来不少围观的人。 “也不看看老子是谁,敢挡老子的路?”醉汉站不稳,在冬香面前晃荡时拿手指她,“滚开-” “你去给我们家姑娘道歉!”冬香厉声喝斥。 若没有之前车厢里一番‘教训’,温宛倒觉得冬香此举感人不感人另算,好歹能算正常。 为奴仆者若不护主,要来何用? 她虽不是温弦,但也是御南侯府的主子。 醉汉见冬香挡路,抬手就是一推。 冬香哪经得起这一推,整个人扑通倒在地上,手腕摩擦地面,渗出血迹。 温弦见状,立时冲过去,“大胆!” 醉汉扭头,虎眼里闪出凶光,“老子今天真是中了邪,居然敢有人在我申大爷面前摆威风!” 醉汉名叫申虎,是靖坊有名的地痞无赖,有武功底子,平日里混到谁家收收保护费,收的多了一高兴就去喝酒,喝的醉熏熏再去寻个乐。 眼见申虎摇晃着走过来,温弦展臂挡在温宛面前,“不许过来!” 温宛冷漠看着眼前一切,这明显是局。 只是不知道是个什么局。 “哟!这是哪家的小娘子,长的俏!”申虎见到温弦,凶目露淫,搓着手笑嘻嘻走过来就要摸温弦脸蛋儿。 温弦惊怒,猛的朝后退两步。 怎么回事? 眼前这个男人该是推开她冲向温宛! 申虎一向霸道惯了,他想要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小娘子别害羞啊!本大爷最懂得对女人温柔,越是漂亮的小娘子,本大爷就越温柔!”申虎一脸淫相扑向温弦。 温弦躲闪不及,一把被申虎捞了过去…… 第五十六章 萧尧救美 温弦吓的花容失色。 这会儿一直趴在地上的冬香也急了,惊窜起来去拽申虎。 申虎猛的推开冬香,张着血盆大口,伸出舌头朝着温弦脸蛋舔过去! “啊!不要-” 恶臭扑面而至,温弦羞怒大叫,推搡间整个人被申虎紧箍在怀里,她甚至感受到申虎跨下异样。 就在申虎几欲得逞之际,温宛纵步过去一巴掌甩在申虎脸上,“找死!” 哪怕温宛恨温弦,恨不得她去死,死的越惨越好,可她却容不得自己面对这样的事而袖手旁观。 温弦的死,当是由她自己造孽。 温宛那一巴掌甩在申虎耳朵上,直甩的申虎脑子里嗡嗡作响,温弦便趁机从其怀里挣扎出来跑到温宛背后,抽泣不止。 “是谁敢扫本大爷的兴!”申虎摇了下脑袋,愤怒低吼。 “我御南侯府的人,你也敢动?”温宛寒声看向申虎,心里笃定这是局,却也犹豫温弦何致做到这种地步。 “哟,又来一个小娘子!”酒壮怂人胆,更遑论申虎本就是个无赖。 温宛目冷,她虽女子,可也在無逸斋学过十年功夫。 眼见申虎扑过来,温宛左手攥拳,猛朝申虎右侧第三根肋骨往下章门穴用尽全力砸过去! 砰、砰、砰- 温宛疯狂狠砸,皆中章门穴。 哪怕拳头传来火辣痛感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申虎酗酒动作迟缓,数息意识到强烈痛感时大怒,抡起拳头砸向温宛面门。 咔嚓- 咔嚓- 温宛目色冷厉,毫不畏惧,最后一拳生生砸断申虎肋骨。 与此同时,一身翠绿色锦衣的萧尧忽闪而至,硬是掰断申虎砸向温宛面门的手腕。 申虎痛极后退,萧尧再向前,一脚踹在申虎胸口。 眼见申虎欲从地上爬起来,温宛纵步过去,手刃如电。 申虎只觉后颈陡痛立时昏厥,再无声息。 “温县主?”萧尧很白,俊逸非凡,配以翠绿色锦衣更显尊贵。 温宛了然,今日这局。 是桃花局。 “好巧,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三皇子,刚刚多谢三皇子,否则舍妹便叫这无赖欺负了。”温宛避重就轻,侧身将看向温弦。 温弦刚刚受了欺辱,这会儿被冬香搀扶着抽泣。 萧尧知情,原以为温宛会谢他,没想到现在面对的却是温弦。 好好一个局,自己受了这么大委屈,温弦哪怕强忍愤怒也要把场子圆回去,“温弦谢过三皇子。” “长姐,弦儿身体不适想回马车上歇息,可这靖坊如此乱,我实在担心长姐安危……” 萧尧适时转向温宛,“温县主若不嫌弃,本皇子今日无事,可陪县主走走。” 想着温弦如此用心良苦设的局,温宛不好辜负,“冬香,好生照顾你家姑娘。” 冬香得令,便扶着温弦转回来时路。 周遭瞧热闹的人群一哄而散,萧尧见温宛转身,便跟在其侧,“温县主平日里喜欢逛西市?” “三皇子平日里也喜欢逛西市?”温宛不答反问。 萧尧随温宛走在人群里,“渊荷居士在,本皇子便不喜欢逛也会常来,别的坊我或者不熟,靖坊还可以与温县主说道说道……” 温宛对萧尧的印象不多,只道他上辈子死的惨,心中生出几分同情,“我知道渊荷居士,是高人。” 萧尧低头笑了笑,“温县主知道的不少。” “整个大周朝没有不知道渊荷居士的吧。” 温宛意识到萧尧脚步渐缓,抬头时便见萧尧视线落向对面,于是看过去,“妆暖阁?” “是专门给姑娘们梳头的地方,这里的梳头娘手艺很好。”萧尧望着妆暖阁里忙碌不停的少女,面色无波,心中却是难以自持的失落。 “这里的梳头娘叫七时?”温宛狐疑猜测。 萧尧惊讶,“温县主知道?” “刚刚路上几个姑娘夸一位叫七时的梳头娘心灵手巧,我瞧里面那几位姑娘眼熟。”温宛收回视线,“葆中殿那晚我叫初柳难堪,德妃娘娘没生气吧?” 萧尧闻声敛尽眼底落寞,“初柳倚仗有母妃宠着,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那种场合便是贤妃真送柞蚕丝她也不该以下犯上。” 温宛止步,态度认真,“那不是贤妃娘娘送的。” 萧尧瞧了眼温宛,眼中闪过一道光彩,“迄今为止也只有你能让母妃哑巴吃黄连,不过也亏得是你,换作别人……” 萧尧停顿片刻,眸色微淡,“换作别人也不敢。” “三皇子这话可不像是在夸我。”温宛见瞒不住,也不瞒。 萧尧无比诚恳看向温宛,“是在夸你,自小到大,你这性子都叫人羡慕。” “自小?”温宛诧异。 萧尧指着前面,“那家茶摊在靖坊里最出名,说是沏的碧螺春比朱雀大街东篱茶庄的还好喝。” 温宛口渴,便与萧尧一同走过去,“三皇子尝过?” “那倒没有。” 音落之际,温宛总觉得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既然知道好喝,为何不去尝尝? 这大抵与自己的性子不同。 她若觉得好,必定去试。 可温宛想来她这性子也未必可取,上辈子觉得苏玄璟好,她撞破南墙也要去争取自己心之所向。 是叫她争取来了,结果怎样。 这般想,萧尧谨小慎微的性子其实也不错。 二人行至茶摊,萧尧叫摊主沏一壶普洱过来,“温县主以后可别乱逞强,刚刚那个申虎武功底子不弱,若不是喝醉酒,县主未必打得过。” 温宛承认若非萧尧及时出现,她少说也得挨上两拳,“三皇子放心,我带着腰牌呢。” 所谓腰牌,是温宛平时出入皇宫的那一块,上面有‘御赐’二字,哪怕有大胆的不认得她是谁,总归认得几个字。 萧尧瞧着温宛那副自信模样,忽然想到小时候。 记得有一次,他与几个皇子将萧臣吊在树上,用柳条抽,忽然不知从哪里跑过来一个小姑娘,他一时没收住手,柳条抽在那个小姑娘身上。 可那小姑娘就跟不知道疼一样挡在萧臣面前,说什么恃强凌弱不对。 小姑娘没有恃强,可小姑娘的身份恃了强。 谁不认得被御南侯捧在手心里当珍宝一样宠着的温县主呢…… 第五十七章 刺杀 萧尧回忆时,摊主拎过来一个腹大的陶壶跟两个茶碗。 茶入瓷碗,香气四溢。 “沏普洱若是用紫砂壶或许会好一些。”萧尧摒弃思绪,瞧向摊主。 摊主是位老者,白须白发,眉毛平长一双鸳眼,笑起来十分和蔼可亲,“这位公子说的是,只不过老朽这露天茶摊赚的是辛苦钱,若有哪位客官不小心手抖碎了一个紫砂壶,那我半个月的辛苦钱就没了,陶壶便宜。” 普洱以味道带动香气,温宛品了一下,顿觉茶香入口,浓郁深沉,“好茶。” 见温宛称赞,老者弯身谢过又从萧尧手里接过茶钱,转身去忙。 萧尧随即喝了一口茶,似乎十分惊喜,“真是不错。” 二人坐在茶摊上也算聊得来,至少不尴尬…… 车厢里,温弦越想越气,只要想到那个醉汉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便觉恶心,尤其刚刚那醉汉唾沫星子好像滴到自己脸上了! 温弦想到这儿,猛的抽出帕子狠狠搓脸。 砰- 许是动作过大,挽发的玉簪掉下来断成两截,青丝骤落。 温弦怒极,抬脚重重踩在玉簪上,可劲儿碾! 冬香心怯,“二姑娘……” “去妆暖阁。” 冬香不敢多问,转身走出车厢告诉车夫寻一处叫‘妆暖阁’的地方。 马车摇摇晃晃,很快来到妆暖阁对面。 冬香随即搀扶自家主子下了马车,朝那间门面不大的铺子走过去。 “七时,你当时是没瞧见那申虎有多不要脸,舌头都快舔到人家姑娘脸上了,要不是另有一位姑娘冲过去,申虎怕是要强来啊!” “就是,酒后失德,申虎可不是什么好人!” “要我说那个被申虎抱过去的姑娘也可怜,虽说是隔着衣服,可我瞧的真儿真儿的,该摸的地方都摸着了,哎呀,我要是那姑娘,死了算了!” 妆暖阁里几个妇人都是瞧了热闹才过来的,这会儿堆在一起,添油加醋聊的正欢。 梳妆台前,七时穿着一件棉麻碎花的襦裙,满头青丝只用一根木簪别紧,有几绺散落下来,显得无拘束。 七时手巧,此刻正为一位妇人梳理双刀髻。 双刀髻是现下皇城里大家都很喜欢的发髻,将青丝往上拢结于顶,再反绾成双刀欲展之势,配以珠翠首饰,大方又不失美感。 “我若是那姑娘,便想着被只疯狗缠几下,踢走那疯狗就是了,可不能朝心里去。”七时没看到热闹,但也觉得李夫人说寻死的话不妥,人家姑娘也是倒霉。 若真因这件事出什么意外,才不值得。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疯狗跟男人怎么能一样……” 李夫人话音未落,冬香突然从外面闯进来,怒气冲冲,“你们在说什么!” 众人看过去,立时认出冬香与她身后那位姑娘,一时脸红。 温弦随后而入,美眸扫过坐在椅子上的几个妇人,眼中愠冷。 “警告你们,再乱嚼舌根御南侯府断不会轻饶!” 民不与官斗,听到御南侯府字样那几个妇人互相使了眼色,皆灰溜溜离开妆暖阁。 这会儿正坐在梳妆台上的那位妇人也顾不得发髻还没挽好,亦跑了出去。 七时多聪明的姑娘,她猜也猜着眼前女子便是刚刚被申虎欺负的那位,“姑娘来梳头?” 冬香冷哼,“不梳头到你这里做什么!” 七时自小出来闯荡,见的人也多,尖酸刻薄的不乏少数,她总能从容应对,“那姑娘坐过来,喜欢什么样的发式?” 温弦身姿清冷落座,透过铜镜看向背后七时。 七时鹅蛋脸,眼珠灵动,眉毛清秀微弯。 在温弦看来,七时五官单拎出来都很普通,偏偏搁到一块就变得很舒服,十分耐看。 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就像一缕朝阳落在人身上,暖意融融。 “随意。”温弦淡声开口。 七时听罢,抬手拆掉温弦发髻上的珠钗,“姑娘长的好看,配什么发髻都是锦上添花。” “我们家姑娘当然美,整个大周朝皇城也不见得有谁能比上。”冬香见缝插针的习惯是温弦惯出来的。 无他,有对比才能显得作为主子,她的恬静淡雅,她的与世无争。 而她的好,她心里想说的话也需要有一张嘴,替她说出来。 “嗯,姑娘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开门做生意,七时最不吝啬的就是夸赞,只要心情好,看什么都好看。 温弦面色无波,亦未开口。 七时见温弦喜静,也不打扰,默默梳理手中长发。 不多时便为温弦梳成垂鬟分肖髻,这种发髻是她最喜欢也最拿手的,虽说过程繁复些,可配上温弦脸型,整体效果非常好看。 冬香看到效果时,脱口而出,“好漂亮!” “你只会这个?”铜镜前,温弦抬头看向镜中自己,淡漠抿唇。 看出温弦并不满意,七时脸上带笑,“姑娘若是不喜欢,我再换一个。” 温弦没出声,七时知是默许,于是拆开她刚刚梳好的分肖髻…… 另一厢,温宛与萧尧喝过茶继续往前走,于靖坊尽头时温宛借口有事便与萧尧分开。 萧尧原是想送温宛回府,温宛谢绝,只道徐福会来接她。 此时离开靖坊,温宛随意选了路边拉脚的马车,给钱上车回御南侯府。 自靖坊折回朱雀大街的路上,有一段极为僻静的拐角。 马车驶入拐角时,两道黑色身影倏然现于屋脊。 数支弩箭带着凌厉杀意从屋檐射向马车! 砰、砰、砰、砰- 密集且清脆的撞击声自半空响起,数支弩箭被银针拦截,无一射入车厢。 对面屋脊上,两名黑衣人猛然抬头,便见一抹湛蓝色身影映入眼帘。 二人相视,飞身跃向对面屋檐。 寒刃出鞘! 萧臣冷漠看向迎面冲过来的两个黑衣人,面色无波,翻手间握住袖内墨鲲短刃。 马蹄踢踏,车厢四角铃铛随车身摇晃发出清脆声响。 哪怕是坐在外面驾车的车夫都没听到车尾落下的箭羽。 车厢里温宛有些疲累,靠在左侧绉纱窗帘处阖目休息。 屋脊上,萧臣面对急速俯冲过来的黑影,身形迅如雷电迎上,手中墨鲲猛然划过一人脖颈。 猩红鲜血狂涌喷溅,随黑影落地。 斩除一人! 第五十八章 你的安好有人负重 另外一名黑衣人见状惊骇,却也不顾死去黑衣人,猛然举长剑,绝命击杀。 只是让萧臣没想到的是,那黑衣人只虚晃一招,竟沿屋脊直追马车。 他们的任务,是温宛! 咻- 弩箭连射,萧臣眼中骤冷,猛一抖手祭出墨鲲! 墨鲲破空而去,急剧飞向弩箭! 叮、叮、叮、叮- 又是一阵密集爆裂的声响,弩箭皆断,唯一支射在车尾。 眼见黑衣人再举弩弓,萧臣身体突进,快如流风般欺至黑衣人身侧,墨鲲回旋入手。 嗤的一声轻响! 黑衣人瞳孔骤然放大,他来不及低头,颈项陡凉如透风般洒出一蓬血浪。 萧臣抽回切在黑衣人颈项的墨鲲,抬头看向马车。 车厢里,温宛似有所感般掀起窗前绉纱张望,无风无浪,平静如常。 马车渐渐驶离拐角,那抹精致绝美的侧颜亦跟着消失在萧臣视线里。 随即消失的,还有萧臣眼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温和…… 这一整日过的漫长,温宛回到御南侯府时不见紫玉,倒是瞧见一直在墨园里刻意寻她的银蝶。 “大姑娘回来了?”房门外,银蝶看到温宛时讨好着迎过来。 温宛瞧见银蝶眼睛里的光芒,便知何事。 “屋里说。” 待银蝶随温宛走进内室,便有些迫不及待从怀里掏出银子。 此前温宛给银蝶三千两,命其将银子交给伯乐坊的莫修,如今银蝶搁到桌上的银票,是六千两。 温宛对钱没有概念,御南侯府不缺钱,她自小到大从未因钱束手。 上辈子但凡能用钱买来的尊严她从没丢过。 她所有的尊严,全都丢在苏玄璟那儿了。 此刻看到银票,温宛佯装惊喜,“这么多?” “不到十天,三千两变成六千两,大姑娘足足赚了三千两!”银蝶直到现在还不能平复心里的震撼,十天三千两,一天就是三百两的进账。 更重要的是,自家主子什么都没做,只是出了钱! 温宛拿起银票,十分满意点点头,“莫修还真是个值得信的。” “是啊!奴婢去伯乐坊打听过,莫修在那一片口碑极好,找他代赌的人最多!”银蝶眼睛迸出光彩,骨子里那股兴奋劲儿就要压不住了。 温宛将手里两张银票递还给银蝶,“全都给莫修。” 银蝶惊讶,“大小姐就不怕……” “怕什么,莫修口碑那么好,再说投的越多赚的越多,倘若之前本姑娘投了六千两,平均下来便是一天六百两的进账。” 温宛看似不经意的话落在银蝶心里,扎了根。 待银蝶兴奋退出内室,温宛便知银蝶很快就会上钩。 温宛没找莫修赌钱,彼时银蝶前脚离开她后脚便过去与莫修谈了桩生意,莫修起初不乐意,可谁让她是御南侯府的大姑娘呢! 日落西山,温宛在墨园里等了许久不见紫玉,一时心慌想要出去寻。 恰在温宛走出内室时,看到紫玉一身疲惫出现在府门。 此时内室,温宛拉紫玉坐到桌边,给她倒水,“你怎么回来的?” “奴婢走回来的……” 紫玉喝完水想要站起来,却被温宛拉住,“从靖坊?本姑娘给你的钱呢?” “钱在这儿!奴婢一分也没花!”紫玉打从怀里掏出碎银小心翼翼搁到桌上,“奴婢有力气可以走回来,省下这些钱还能干好多事!” 看着这样懂事的紫玉,温宛心里难受。 上辈子她最瞧不上紫玉的就是这点,认死理不知变通。 如今换个角度才能体会这份真情。 “以后我叫你花钱你就花钱,有时候钱可以买来时间。 ”温宛告诉紫玉,倘若紫玉坐车就能早些回来,还能省些力气做别的事。 紫玉懂事,温宛讲过之后她便明白些,“奴婢下次一定听大姑娘的话。” 眼见温宛提壶,紫玉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杯水是大姑娘倒给她的,“奴婢自己来!” 待紫玉休息的差不多,温宛谈到正事。 “你在靖坊的时候,温弦发现你没有?” 昨夜温弦入墨园相约,温宛自知有异,便叫紫玉早早收拾一下到靖坊守着。 是以白天她与温弦走下马车之后,紫玉其实一直跟在她们身后且隐藏的很好。 待她与萧尧离开之后,紫玉则在暗处观察温弦的一举一动。 依着紫玉的意思,温弦回到马车没多久,便叫马车驾去一个叫妆暖阁的铺子。 “奴婢瞧着二姑娘进去之后,妆暖阁里几个妇人都跑出来,整个下午二姑娘都坐在妆暖阁里梳头,不过奴婢瞧着二姑娘似乎不是很满意,叫那个梳头娘梳了拆拆了梳,有十几次。” 温宛蹙眉,“她去妆暖阁梳头?” “嗯,梳到最后二姑娘好像特别生气,非但没给钱还打了那个梳头娘一巴掌。”紫玉当时站的远,所以里面具体发生什么事她并不知道。 温宛沉默,依着她对温弦的了解,那该是个极有城府的人,怎么会突然跑去妆暖阁撒泼? “之后呢?” “之后二姑娘叫冬香把头发随便梳起来,驾车离开了。” 紫玉声音忽然变得很小,“其实奴婢远远瞧见那个梳头娘手艺很好,奴婢还打听过,那个梳头娘在靖坊很出名,不知道为什么二姑娘就是不喜欢,可就算不喜欢……” “就算不喜欢,也该给钱。”温宛接过紫玉的话,心中几番思量。 七时。 她这一整日听到这个名字,太多次。 西院,归燕阁。 温弦晚膳前回来,可直到酉时都没吃饭,她很生气。 萧尧既然出现,则说明那醉汉就是渊荷的计。 现在想来那醉汉怕是不知情,才会胡缠着她,而一直躲在暗处的萧尧哪怕看到自己受辱,也要等温宛动手之后再出现。 毕竟英雄救美,救的不是她这个美。 可今日之事若温宛没出手,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为了一个计,渊荷跟萧尧便将她的清白置之度外。 在他们眼里,自己不过是枚一文不值的棋子,纵毁在计里也无甚惋惜! 铜镜前,温弦美眸阴戾,紧攥双拳。 她不怪渊荷跟萧尧,只怪自己不过是别人生命中的垫脚石。 可抛,可踩,可弃…… 第五十九章 玉布衣的印章 西市平雍坊那间酒楼,是大周皇城地下暗城黄泉界的入口之一。 萧臣由酒楼掌柜引路,入黄泉界。 所谓黄泉界,其实就是黑市。 但凡上不了台面的生意,见不得光的勾当,任何需要在阳光底下偷偷摸摸,隐秘交易的操作,在黄泉界则变得稀松平常。 萧臣上辈子没入过黄泉界,这是第一次来。 眼前场景如他所想一般,宽敞且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理石地面,左右两侧分布大大小小的石室。 每间石室构造迥异,门前装饰不尽相同。 此刻萧臣经过的石室主人是个手艺极高的稳婆,一般来说,稳婆以替产妇接生为业,黄泉界里的稳婆则是以堕胎为生,即便接生,所接生的也并不是正常产妇诞生下的婴孩,多半是与人私通怀下的野种,亦或是风尘女子产下的无父婴儿。 除了堕胎跟接生,这里有些稳婆还操采生折割的勾当,恶毒至极。 黄泉界里不燃烛,唯一光亮来自镶嵌在石壁上的夜明珠。 夜明珠呈黄色,光芒微亮,隐隐可照前路。 萧臣随掌柜在黄泉界里绕了半个时辰,终至拐角一条密道尽头。 石门前,酒楼掌柜叩响暗号,三重三轻。 门启,有光芒从里面射出来,“魏王,请。” 掌柜的没有进去,待萧臣入室,石门闭阖。 初入石室,萧臣暗惊。 眼前石室非但宽敞且装潢精致,王府贵胄家的千金闺房也不过如此。 雕工精致的紫檀清瑕叠扇屏,往里走左侧摆有曲柳刷漆的书桌,桌上备有宣纸、端砚,玉石笔架悬吊红棕狼毫,右侧花几上栽种一株珍珠梅,花开正盛。 中间是一张翡翠玉桌,紫砂壶,白玉杯。 璎珞珠帘里摆着一张偌大软床。 自床顶垂落的幔帐有两层,外层粉色绸绫,内层薄纱。 此刻一身段妖娆的女子正坐在珠帘内的梳妆台前。 菱花铜镜里,女子美艳倾城,绝世无双。 “忘川记得与魏王说过,羽针要十日后才能制好。”女子站起,转身掀珠帘摇曳着走到桌前。 明艳的粉色罗衣搭在肩上,内着碧色抹胸长裙,清冽的锁骨下,胸前细白嫩滑的肌肤一直延伸到傲然挺立的丰盈处。 女子腰如细柳,长发以珠串绕起,散落青丝自额间直垂下来,“魏王坐。” 眼前女子,正是那日与萧臣一起出现在酒楼的老妪。 黄泉界的阎王使,绮忘川。 “皇城富商万春枝在黄泉界私买高昌锻造的‘宿铁’,这件事似乎于理法不合。” 绮忘川闻声抬头,眼波流动,“魏王说笑,这黄泉界里哪桩生意是在理法之内的?” “万春枝将买来的高昌‘宿铁’运往晋国,这件事直接威胁到大周朝,本王以为,可以停下来。”萧臣面容冷俊,神色无温。 绮忘川以为自己听到了笑话,“魏王的手,是不是伸的太长?” “有点儿。”萧臣并没有反驳。 “既是魏王觉得手伸的长,就缩回去一些,黄泉界自有人管,不劳烦魏王操心。”绮忘川明眸闪出一抹冷意,显然不满萧臣提出的要求。 “说起来,黄泉界不是素来不与官家皇家打交道么?”萧臣微抬下颚,质疑道。 绮忘川瞧了眼萧臣,“的确。” “万春枝是谁的人,想来黄泉界不会不知。”萧臣抬眼看向绮忘川,神色平静。 绮忘川怔住,萧臣所言,是黄泉界鲜少有人知道的秘辛。 “黄泉界表面上打着不与皇家来往的招牌,私底下竟然助五皇子萧奕朝晋国贩运‘宿铁’,这件事倘若被大周朝廷知道那就不是撕破脸的事,你们黄泉界,图谋不轨!” 萧臣的话过于重,绮忘川脸色微变,“魏王有证据?” “本王知道黄泉界图钱,这桩生意给万春枝是给,给玉布衣也是给。”萧臣缓和语气,“本王在万春枝原有价格上,加价百分之五。” 绮忘川神色略有缓和,“魏王何必与五皇子为难,眼下晋国内讧到了关键时刻,那批‘宿铁’不过是五皇子娘舅保命的筹码,若是被魏王截胡,那晋国内讧怕是要生变呵。” “本王就是针对萧奕。”萧臣大大方方承认。 绮忘川不解,“五皇子不在夺嫡之列,魏王何必呢!” 萧臣开口,神色沉稳平静,“他动了不该动的人。” 正如萧臣所言,黄泉界图的是钱,谁给的银子多,那批‘宿铁’他们就给谁。 “五皇子动了谁?” 绮忘川好奇,但见萧臣不语,莞尔浅笑,“魏王可以代表玉布衣?” “本王不可以,但这枚黄金印章可以。”萧臣有备而来,自怀中取出印章,“高昌这批‘宿铁’,玉布衣收了。” 绮忘川拿过黄金印章,细瞧一阵,“成交。” 黄泉界的规矩,货到即卖,早来者得,价高者得。 萧臣既是早来者,又是价高者。 绮忘川并未犹豫,起身到旁侧曲柳桌边提笔写下信条,转回身交到萧臣手里,“这批货是玉布衣的了,三日后黄泉界会到金禧楼收钱。” 所谓信条,是黄泉界取货凭证。 由买家说出指定地点,黄泉界派人将货送过去,见信条交货。 且在萧臣同时拿回玉布衣黄金印章想要离开时,绮忘川忽然有一个问题,“魏王有心太子之位?” “时世造人。” 石门开启,萧臣听到背后飘际过来的声音。 “到底时世造人,还是人造时世……” 萧臣没听到绮忘川最后几个字,但也明白其中深意。 曾几何时,他觉得天下大势只可顺,不可逆,诸世瞬息万变,稍有偏颇便跟预想截然不同,所以时世造人。 可重生伊始,他大敢。 想造一造这时世…… 夜,深。 仙瑶阁内,苏玄璟听着雪姬打探来的消息,萧尧与温宛在靖坊偶遇,又形影不离逛了小半天儿,看到的人都说他们之间有说有笑。 “渊荷的计谋,不过如此。”苏玄璟端起桌上茶杯,浅抿一口。 雪姬了然,“一看就是英雄救美的戏码,虽然俗,可对温县主那样的姑娘,应该受用。” “温宛当不会喜欢萧尧。”苏玄璟清眸微凛,心事重重。 第六十章 永世臣 雪姬瞧着端住茶杯默不作声的苏玄璟,眼底闪过微光。 她操持花间楼没有十年也有八载,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苏玄璟虽说是名满天下的才子,可才子也是男人,“苏公子若真喜欢温县主,可得早下手。” 喜欢? 苏玄璟心中一念,他对温宛从一开始便不是喜欢,是猎物。 若非提亲那日出了意外,他欲擒故纵守着的猎物早入囊中,娶了温宛就是娶了整个御南侯府,仕途自然顺畅。 纵然求亲不成,以当下局势温宛也不能嫁给别人。 只能,嫁给他。 “太子已有太子妃,便是失去争娶温宛的先机,可无论如何温宛也不能被三皇子娶到手,千秋宴失利,这一次我定要为太子分忧。”苏玄璟垂眸品茶,掩住眸间情绪。 雪姬呶呶嘴,便是看出什么也不戳破,“除了三皇子,温县主近段时间常去羽林营,听说跟七皇子萧臣走的也近……” “呵!” 雪姬话音未落听得苏玄璟一声嗤笑,不由扭头过去,“苏公子笑什么?” “萧臣不在考虑之列。”苏玄璟瞬间想到那晚千秋宴,萧臣就坐在温宛旁边。 他的确看到温宛主动给萧臣斟茶,可他也的的确确看到萧臣与他相视时那份主动讨好的笑容。 在这大周朝,萧臣的存在不过是个意外,不是世人眼中意外,是天子眼中的意外! 萧臣名中‘臣’字很好的诠释了这一点。 虽为皇家子,却为永世臣! “可据我得到的消息,近段时间御南侯搬去羽林营了,这举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雪姬点到即止。 “皇上前脚召见温御,温御后脚便给自家孙女选了一个最无用的夫君,无非是想向皇上表一表御南侯府的忠诚,姬娘信不信,那不过是御南侯做给人看的面子活儿,若温宛嫁给萧臣,御南侯第一个不乐意。”苏玄璟笃定开口。 雪姬耸肩,“萧臣当真这般不受待见?” “说来也奇怪,当年贤妃入宫时皇上对其宠爱有佳,可后来也不知道贤妃做了什么错事惹的龙颜大怒,自贤妃入宫第二年至今也有二十年,皇上再不曾踏进昭纯宫半步。” 雪姬听罢,不禁怅然,“一入侯门深似海,最是无情帝王家,想来那宫里富贵雍容的娘娘,倒还不如我这花间楼的姑娘们活的自在。” 苏玄璟未语,细细品茶。 他虽未将萧臣放在眼里,可萧尧设计靠近温宛这件事既是发生,他自不能坐以待毙…… 一夜无话,转眼天明。 晨起的靖坊一片喧嚣,朝阳洒在突兀横飞的屋檐上映射出夺目光芒,各家店铺悬挂的幌子在微风中轻轻摇罢,街上行人渐多,转眼已见繁华。 萧尧清晨便入渊荷府邸,将昨日之事悉数重复,包括他与温宛闲谈的内容,无一疏漏。 渊荷没说什么,抛开感情就事论事,萧尧已经做的很好。 待萧尧从渊荷府邸出来,辰时已过。 马车里,萧尧吩咐李淳将车停在妆暖阁对面。 那是一辆极为普通的马车,落在人群里毫不起眼。 这个时辰,靖坊所有的铺子都已经打开门做生意,妆暖阁也不例外。 昨日被温弦刁难,忙了整个下午非但没收到钱还被打了一巴掌,七时昨日心情的确有些失落,可这会儿已经忘了那委屈,勤勤恳恳打开铺子,满脸笑容。 自家中巨变之后,七时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笑,后来为维持生计做了梳头娘,她总不能对客人板着脸,起初假笑,笑的连她自己都觉得难看。 直到有一日,她坐在屋顶上落泪,看到朝阳一点点升起来,金色光辉慢慢落在她身上,她便发自内心露出一抹笑容。 只要太阳照常升起就还有希望,她还有母亲,她还用手艺! 她能凭自己双手活下去,还能活的很好! 从那以后,七时脸上的笑就变得无比灿烂。 “李淳,我交代你的事,办妥了吗?”车厢里,萧尧透过绉纱看向对面女子,眸间尽是温和。 “回三皇子……”李淳犹豫。 萧尧转眸,“怎么?” “时间过的太久,想要查当年是谁把七时母亲的腿打断……恐怕还需要些时日。” “不管查多久,定要把那个人揪出来。”萧尧声音很轻,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李淳拱手,“是。” 就在这时,萧尧看到有一身材高大的男子走进妆暖阁。 那人眼熟,萧尧恍然,是申虎。 “七时妹妹这几日生意不错啊!”申虎昨日被打晕在大街上,醒过来的时候已入夜。 他只道是自己喝醉了酒,完全不记得白天发生的事,摇摇晃晃就回去了。 要说申虎也是敬业,一大清早起来哪怕下肋隐隐作痛也没耽误他收保护费。 从靖坊入口开始,挨家挨户走。 申虎收的不多,各个商家选择破财消灾,多多少少都会意思些。 这会儿走近妆暖阁,申虎左瞧瞧右瞧瞧,那些个姑娘家的玩意看着好看,实际不值几个子儿。 “托申爷的福!”七时如往常一般,将几块碎银子装进袋子里交到申虎伸过来的掌心,“申爷好走。” 若按平时,申虎拿钱就走片刻不呆,时间就是银子,省下废话的时间还能多收一家银子。 可昨晚之后申虎发自内心觉得,他是不是该成个家,这样他丢了也有人找。 “七时妹妹这是做什么,我可不是来要银子的。”申虎将那袋银子交回到七时手里,手便也跟着不老实的握住七时手腕。 “申爷若是累了,坐下歇歇!”七时笑着将申虎推到靠墙的横排座椅上,“申爷先歇着,我且收拾收拾,一会儿该有客人来了。” 申虎平日眼里没七时,但凡男人谁不喜欢前凸后翘的,七时往大了说也才十四岁,又没有个风尘劲儿。 可申虎想过了,找个风尘的对谁都风尘,找个像七时这样的搁在家里能省心。 马车里,萧尧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在干什么?” 李淳知道自家主子在乎七时姑娘,平日里多会关注,他知道申虎时常会来妆暖阁,但收了银子就走,从不多待。 这件事他亦没有告诉主子,他怕主子会轻举妄动。 身份不同便不该有交集,哪怕一点点…… 风华鉴第六十一章 找人杀了申虎 这会儿妆暖阁里,申虎起身走到七时旁边,将刚刚收到的保护费一股脑儿堆到梳妆台前。 “往后,只要七时妹妹跟了我,便不须在这里抛头露面,我养你!” 七时看到银子,勉强挤出笑脸且将碎银捧起来塞回申虎手里,“申爷说笑,整个靖坊谁不知道申爷威风,想嫁给申爷的姑娘都能从街头排到街尾……” “可我只想娶你,今日这钱是聘礼,你现在就把妆暖阁关了,与我回府上当我申虎的娘子。”申虎重新把银子搁回梳妆台,伸手拉住七时便朝外走。 七时心慌,“申爷,铺子还开着我不能走……再说您这样强娶怕是犯了王法……” 申虎在这一片嚣张惯了,也不管七时挣扎,直接将她拽出妆暖阁。 “七时求申爷高抬贵手,以后妆暖阁赚的银子七时多半给申爷……” 眼见七时死命朝后拖拽,申虎一时恼羞成怒,忽将七时甩在地上,“七时,你别给脸不要脸!本大爷娶你那是给你面子,今日你是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马车里,萧尧杀气滚滚,猛然起身就要出去。 李淳一把拉住他,急急开口,“三皇子万万不可!这件事若传到德妃耳朵里,定要细查七时姑娘,届时七时姑娘下场可能更惨!” “那你就要本皇子眼睁睁看着她被别人欺负?” 萧尧怒声低吼,就要冲出去的一刻却见温宛身影闯进视线。 “是温县主!”李淳及时拦住萧尧。 妆暖阁外,申虎抬腿刹那,整个身子受到撞击猛一趔趄,扑通倒地。 刚刚情急,温宛拽过人群里一人手捧的花盆抡过去,不偏不倚,正砸在申虎左下肋骨。 “呃……这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 申虎忍痛起身时,温宛已然扶起地上略显狼狈的七时,面色清冷,“站到我后面。” “姑娘还是快跑吧,这个人你得罪不起!” 温宛闻声转眸,视线落在七时脸上。 明明自己吓到脸色惨白,眼睛里噙着泪,却还担心她的安危。 “别人不敢说,这个人我得罪得起。”温宛给紫玉使了眼色,紫玉虽也担心自家姑娘,却还是将七时扶到后面。 这会儿申虎站起来,目光凶狠,额头青筋暴凸,“你敢打老子?” “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温宛拽下腰间御牌,“凭这块牌子,本姑娘今日宰了你都行。” 申虎很生气,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申虎不识字。 此刻正在气头儿上的申虎二话不说,猛一拳袭向温宛面门。 千钧一发,连车厢里萧尧都替温宛捏一把汗。 倏然! 另有一块牌子被人举在申虎面前。 见玉牌,申虎眼睛顿时看向举牌之人,满脸凶相变得疑惑,震惊,到最后现出卑躬屈膝之态,“这位……” 扇面忽闪,申虎只觉眼角一凉,渗出血迹。 “申虎,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位是御南侯府嫡长孙女,皇上亲封的正二品县主,这块腰牌上写的是‘御赐’二字!你居然也敢动手?” 紫玉扇面阖起,苏玄璟一袭白衣迈步挡在温宛面前,“当真是活够了!” 申虎虽然不认字,但他认得靖坊里正的随身玉牌! 申虎能在靖坊一片嚣张跋扈,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的亲娘舅是靖坊里正手底下的红人,有些事里正不是不知,不过是看在身边人的面子对申虎睁只眼闭只眼。 再加上申虎收的那些‘保护费’多半被娘舅孝敬给了里正,他才敢胡作非为。 可眼前这个人居然有自家娘舅都没有的里正玉牌,明显不是善茬儿。 “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 申虎扑通跪下来的时候苏玄璟刻意退到温宛身边,手里依旧拎着那块玉牌。 申虎立时明白过来,哭丧着脸,“温县主饶命,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县主!还请县主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 温宛未理申虎,而是看向苏玄璟,“苏公子可否将这块玉牌赠与宛儿?” 苏玄璟眉目温润,十分乐意的将玉牌奉上。 温宛接过玉牌,转身走向七时,“从现在开始,这块玉牌就是你的。” 七时震惊看向眼前贵人,没敢伸手。 里正的玉牌,但凡在靖坊做生意的人都认得。 温宛笑着拉起七时,将玉牌搁在她手里,“如果哪一日这块玉牌不好用了,你且到御南侯府找我,我叫温宛。” “民女叩谢温县主!”七时扑通跪下去,眼中有泪。 温宛弯腰扶起七时,笑靥如花,“改日有时间,你能不能帮我梳个好看的发髻?” 七时愣了片刻,之后狠狠点头,尽是感激,“县主随时过来,民女一定给县主梳最好看的发髻!” 温宛叫七时拿着玉牌回妆暖阁,自己则转身走向苏玄璟,“好巧。” “应该不算是巧。”苏玄璟走到温宛身侧,“不知苏某可否与县主同行?” 温宛没有拒绝,就在二人离开时申虎下意识想要站起来,却在抬头一刻迎上温宛回眸间冰寒冷厉的目光。 申虎不敢动,乖乖跪回去。 马车里,萧尧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终是落下来,视线不禁看向温宛离开的方向。 “亏得有温县主,否则……” “那个人是苏玄璟?”萧尧在千秋冥上见过苏玄璟,是以有些印象。 李淳回道,“名满皇城的第一公子,现是太子府门客。” 萧尧暗自吁出一口气,视线回落到妆暖阁内。 七时明显余惊未消,坐在梳妆台前紧紧握着那块玉牌一动不动。 “找人杀了申虎……” “三皇子切勿冲动,既是有温县主出头七时姑娘暂时不会有危险,申虎的事且过段时间奴才必定的人不知鬼不觉。” 萧尧明白李淳的意思,眼中流露出淡淡苦涩。 他也算是个男人呵…… 沿街靖坊,温宛与苏玄璟无甚目的朝前走着,“申虎害怕里正的玉牌,却不认得御赐的银牌?” “大周皇城百万人口,像申虎这样的小人物若非机缘巧合,怕是这辈子也遇不着如县主这般尊贵的人物,反倒是在靖坊混,他若连里正的东西都不认得,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第六十二章 所谓洁身自好 温宛以为苏玄璟解释的很对,便想让他顺便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靖坊。 “苏公子经常来这里?” 听到温宛这样问,苏玄璟忽然停下脚步,眸间闪出光彩,“我不常来,但闻你来,便想过来碰碰运气,自上次天慈庵一别,县主倒是把苏某忘个干净。” 苏玄璟的眼睛也好看,上辈子每每对视都会让温宛觉得沉醉迷恋。 “嗯,苏公子不常来却能轻易得到靖坊里长的玉牌?”温宛笑着迎上那双眼睛,而今她只觉得那双眼睛里不再是璀璨星辰。 满眼,都是陷阱。 见温宛迈步,苏玄璟跟过去,“苏某确与靖坊的里长见过一面,若说熟,是薛非与他熟。” 温宛知道薛非,当日在金禧楼被少行揍的那一个。 其实温宛哪怕这辈子都不是很明白以苏玄璟的身份,何以整日沉迷花间楼,与那些看上去似乎一辈子也不会有大作为的人一起饮酒作乐,白白负了光阴。 但这一刻,她似乎明白了。 细品,那些人各有所长。 “敢问县主一句,有没有想过之前苏某给县主提过的建议?” 苏玄璟高出温宛一头,同行时目光落在温宛发髻上,偶见发间珠钗欲坠,于是轻轻握住温宛雪肩,“等等。” 瞬间厌恶,温宛突然避开苏玄璟的手,身体后退半步,眼中冰冷乍现却在须臾恢复如初,眸如清波且带着些无害,“苏公子要干什么?” 难以形容的感觉霎时在心尖萦绕,想他苏玄璟站在哪个女子面前为其扶钗,不得女子感恩戴德心花怒放朝他身上凑,温宛竟是避开? “县主发间珠钗就要掉下来,苏某只是想把它扶稳,绝无冒犯。”苏玄璟温雅浅笑,化解尴尬。 这时跟在后面的紫玉亦看到温宛发髻上摇摇欲坠的珠钗,急忙过去插好,“都怪奴婢疏忽!” 温宛自暗平息内心波动,朝紫玉笑笑,“没事。” 苏玄璟这才注意到,似乎这段时间跟在温宛身边的丫鬟,都是紫玉。 “银蝶呢?”苏玄璟好奇问一句。 温宛不禁抬头,原想反问,话到嘴边终是忍下来,“银蝶前几日在皇宫得罪过淳贵人,我若再带她招摇过市,恐防淳贵人再想起她,为难她,故而将其留在府里。” 苏玄璟恍然,他之前好像听说过有这么一回事。 “温县主有心了。”苏玄璟笑道。 温宛随之一笑,没说话。 她怕自己再开口,会无端让苏玄璟听出恨来…… 皇城西郊,羽林营。 午休之后,司马瑜带着三队兵将在校场上操练,一队练石锁,一队砸木桩,最后一队先跑上十圈,交替轮回,井然有序。 萧臣则坐在望台上,静默无声。 羽林营三大校场,萧臣此刻所在的校场,也是那日他操练温宛的校场,专用于打熬体力。 这会儿司马瑜安排好操练内容,便从校场走向萧臣。 要说司马瑜花心,也着实有花心的资本。 哪怕整日在校场上操练,皮肤也没有晒的黝黑,淡淡的小麦色在阳光的照耀下隐隐有光泽流动,萧臣也是听说,但凡司马瑜把上衣脱下来,总能引的女子尖叫。 “魏王在这儿等人?” 这会儿司马瑜走上望台,扭身坐到萧臣旁边,眼睛四处张望,“那位温县主还没来?” “本王没有等人。”萧臣淡漠开口。 司马瑜那张脸与他的身体有着强烈反差,高大的身躯,结实的双腿,强而有力的臂膀,胸肌健壮,那张脸却长的有几分可爱,尤其是眼睛笑起来的样子,弯弯的,像是悬在夜空的上弦月。 “魏王可别骗人,眼下整个羽林营谁不知道魏王接了份美差,给御南侯府的温县主当校尉,啧啧……你说咱们元帅怎么想的,为什么不把温县主安排给我?” 萧臣没说话,但若郑钧把温宛安排给司马瑜,那他才真要问一句元帅是怎么想的。 见萧臣看过来,司马瑜笑的特别无害,“魏王别多想,我可没有什么高攀县主的心思,就是觉得我司马瑜这辈子到现在,还没遇着身份高贵的女子,你说像县主那样身份高贵的女子喜欢什么样的。” “你不是没有高攀的心思么?”萧臣冷眼看向司马瑜。 “自然,我可没想着有朝一日能入赘到御南侯府,再说我也不稀罕,男女之间发于情,止于礼,魏王可知道,我司马瑜为何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萧臣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就想问问司马瑜,三妻四妾,外面还有七八姘头,这种也能叫做片叶不沾身? “那是因为我司马瑜洁身自好,与女子谈情讲究的是心动,神交,莫要有猥琐心思,天下女子之多,你占有得过来么!” 司马瑜在那儿夸夸其谈,萧臣脑袋疼。 “我也没有别的想法,就想着能与温县主之间来点儿小情动……”眼见萧臣起身,司马瑜惊讶,“魏王去哪儿?” 萧臣哪儿也不想去,但他知道自己再呆下去有可能会失手打死司马瑜。 转眼日落西山,萧臣乘马车离开羽林营,入皇城经朱雀大街回魏王府。 偏偏,马车经过花间楼的时候萧臣透过绉纱看到苏玄璟与温宛一起从里面走出来。 有时候,有些人有些事。 你越是不想看到,老天爷偏偏一次也不让你错过…… 以往入花间楼,温宛总要带很多银子,哪怕苏玄璟从来没有让她结账的意思,她却从来不会白吃,席间花销皆由她来付。 如今温宛想的透彻,能吃回来一顿是一顿,钱就一分不能花。 “温县主在看什么?” 刚刚一闪,温宛注意到萧臣马车经过,看方向是从城外回来。 “没看什么,今日多谢苏公子提点,如苏公子所言‘心有所属’确是解法,本县主也一直在努力寻找那个适合的人。”温宛瞧了眼紫玉手提的酒壶,“这坛竹叶青既是姬娘好意,我便收下。” “那个适合的人,可否是苏某?”苏玄璟忽然变得深情,敛尽玩味,目光中亦不再是过往敷衍跟欲擒故纵,无比真诚。 温宛‘嗤’的笑出来,“苏公子这是在毛遂自荐?” 看到温宛脸上笑容,苏玄璟暗自噎喉,他犹豫了。 他分辨不出那笑容里是真情还是假意,他忽然发现,似乎自御南侯府提亲被拒之后,他摸不透这个女人的心思。 “虽然有句话不受听,可我还是要好意提醒苏公子,男女之间长长久久的感情从来不是靠一时心动维系,也不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苏玄璟盯着温宛,半刻后失笑,“是门当户对。” 那日仙瑶阁外,他记着温宛与他说的那四个字。 温宛也记着,还以微笑,“苏公子不会在意本县主说话太过直白,对吧?” 苏玄璟眼中光芒微动,“县主所言,在理。” 温宛似无所谓,转身告辞。 看着扬长而去的马车,苏玄璟眸色深沉,咽下去的动作使得喉结深深滚动一下。 这会儿马车上,温宛觉得连吃带拿这种事虽然不雅,可她也不亏心。 过往她送去花间楼的银子,还够她拿一年。 第六十三章 歧王萧奕 入夜。 位于皇城东市往南怀德坊内的岐王府,灯火通明。 那夜德妃千秋宴,萧奕前去贺寿,寿礼是晋国特产的振灵香,清新淡雅,香气醇和。 此刻王府主卧,丝丝缕缕的振灵香自银螭珐琅的香炉里四溢,满室芬芳。 歧王萧奕懒散斜倚在偌大一张软床上,以手抚额,微微阖目。 旁侧有小倌跪在那里为其垂腿。 小倌长的好看,白白净净,眼大有神,那双手看着白皙,劲道十足。 外面传来脚步声,萧奕缓慢睁开眼睛,“你先下去。” “是。”小倌得令,毕恭毕敬退下软床,行至房门与来者相遇。 小倌急急俯身,“给万公子请安!” 来者,万春枝。 未理小倌,万春枝登堂入室,直接进了萧奕寝居。 居室里,萧奕已然坐起身,紫衣如魅,风华万千。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要说大周朝几位皇子的长相,把未成年的八皇子跟九皇子加在一起,也只有眼前这位最是让人移不开视线。 高挺的鼻骨,薄唇弯起的弧度如同含珠,尤其是那双细长的桃花眼,邪魅诱惑,仿佛承载着无尽潋滟动人的波光,乌黑墨染的长发亦十分写意的铺洒至腰际。 软榻上的萧奕,就像是一幅精致画卷,美的无可挑剔。 “这么晚过来找本王,有事?”萧奕的声音很好听,柔而不阴且透着王者贵气。 万春枝上前一步,拱手,“回王爷,黄泉界那批‘宿铁’出事了。” 萧奕依旧倚靠在宽大的锦枕上,好看的桃花眼渐染寒霜,“什么事?” “属下刚自黄泉界回来,绮忘川说那批货已经先一步被金禧楼的玉布衣,以高出百分之十的价钱买走了。”万春枝为女子,眼下却是一副女扮男装的打扮。 确切说,自万春枝出生至今,从未穿过女装。 她是晋国人,晋国富商万祯之女,鉴于万氏家业传男不传女,万祯又只得这么一个女儿,是以自小便当男孩养。 不成想三年前万氏家业受到威胁,几乎落得倾家荡产,万祯一病不起,整个万家便由万春枝担起。 不幸中的万幸,危机关头晋国汝襄王,也就是萧奕的娘舅暗中提携万春枝助其渡过难关,万春枝投桃报李,便成了汝襄王皇权之争的一枚利刃。 如今汝襄王在晋国已成困兽,万春枝于半年前来到大齐皇城,改在晋国时万子麟之名,用回本来的名字,万春枝。 短短半年,万春枝已是大周皇城里有名有号的富商,表面上经营米粮走陆运生意,实则却是在黄泉界私买‘宿铁’运回晋国,供汝襄王制造冷兵。 软榻上,萧奕缓缓坐起身,眼中现出冷意,“玉布衣买了那批‘宿铁’,他在替谁买?” “许是太子。”万春枝长的好看,白玉无暇的肌肤,五官如琼花碎玉,只是表情过于冷淡,哪怕萧奕都从来没见她笑过。 萧奕摇头,“那夜苏玄璟虽是端着金禧楼的菜前去贺寿,但也不代表金禧楼就是太子的人,若真是,玉布衣买下‘宿铁’的消息根本不会传出来。” 万春枝恍然想到什么,“绮忘川说过一句话,她说……王爷动了不该动的人。” 萧奕不语,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半晌后薄唇微动吐出一个名字。 “温宛。” 万春枝诧异,“御南侯府的温县主?” “本王的确派过两批杀手去杀温宛,第一次是被玉布衣给拦下来的,可那时本王以为玉布衣只是多管闲事……” “那第二次?”万春枝狐疑问道。 “第二次派去的人,没有回来。” 萧奕眼底溢出冰冷,“这是有人猜到是本王派人去杀温宛,故而找到黄泉界以‘宿铁’威胁。” 万春枝意识到问题严重,淡如烟雨的眉峰猛的蹙起,“有人知道王爷私运‘宿铁’?” “这没什么稀奇,既是那人留下线索,便是不想与本王为敌,若为敌便不会把玉布衣暴露出来。”萧奕轻抿薄唇,表情玩味,“那人不想与本王为敌,又以绝对手段警告本王不许再碰温宛……会是谁?” 万春枝暗自舒了口气,“王爷为何要杀温宛?” “因为御南侯。” 萧奕重新倚靠在宽大锦枕上,“眼下几个皇子的明争暗斗在本王眼里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无甚看头也不必担心,可若温御入局事情则会变得复杂,局势也会变得紧张,舅舅那边尚未从泥潭里拔出来,本王实在无甚精力过早入局夺嫡,所以只要杀了温宛,御南侯便不会入局。” 万春枝了然,眉目渐凝,“那批‘宿铁’必要运回晋国。” 萧奕抬眸,瞧了眼万春枝,“自然。” 见万春枝眼中疑惑,萧奕眼角微微上扬,音色无温,“不管玉布衣要多少,都给他。” “是。”万春枝拱手,退离。 偌大软榻上,萧奕身姿懒散,眸间生寒。 若是料想不错,千秋宴上的手笔亦是此人所为…… 隔天,萧臣自密道走进金屋时见金石梁柱悬下一条白绫,玉布衣脚踩方凳,脖颈挂在白绫上,见其入内叫住他。 “麻烦过来帮我踢下凳子,谢谢。” 萧臣一身湛蓝色长衣走过去,话也没说,倏然抬腿,“不谢。” “呃……” 卧槽- 玉布衣冷不防悬空,脖颈被白绫缠的死死,拼命挣扎好几下才把脖子拽出来,“萧臣你还真踢啊!” 这会儿萧臣已然坐到金石玉桌前,斟茶自饮。 玉布衣大步冲过来,没说话脸就开始扭曲了,“我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这辈子才会遇到你?” “也许是丧尽天良。”萧臣猜测道。 “半个时辰前,黄泉界派人从我这里拿走二十万两黄金,说是买了一批‘宿铁’,二十万两黄金换一堆废铁,你能明白我现在生无可恋的心情?” 玉布衣没给萧臣说话的机会,咬牙切齿,青筋暴凸,“我玉布衣一不偷二不抢,一穷二白拼到现在容易?你这么祸害我!” “萧臣,你这个小人!” 这是玉布衣最后得出的结论。 母亲节快乐~~~~ 第六十四章 往往都是小人得志 对于玉布衣的指责,萧臣承认。 上辈子当君子当的不如意,临死前方才领悟出一个道理。 这人世间大多时候都是小人得志。 “宿铁是制造冷兵的最好材质,这种东西握在手里你是怕卖不出去么?”萧臣淡漠瞧着玉布衣要死要活的样子,眉峰轻挑。 可在玉布衣看来,萧臣这是字字如刀,插在胸口刀刀见血,“宿铁是各国明令禁止私售的东西,这种东西握在我手里,他朝我入土为安烂在棺材里,它都不能烂你信不信!” “明令禁止私售,那本王是怎么买来的?” “黄泉界不在明令之列。”玉布衣忽似想到什么,“你的意思是,黄泉界还能把这些东西买回去?” “不能。” 玉布衣狠狠抛给萧臣一对白眼。 “不超过三日,自然会有人向你高价索求,到时候别谦虚。” 萧臣给玉布衣吃了一枚定心丸,玉布衣却是不信,“如果没有人买怎么办?” “没有如果。” 见萧臣起身,玉布衣下意识问一句,“回军营?” 萧臣没说话,忽然停下脚步,片刻转身坐回来,眸色浅淡,“本王饿了,去做饭。” “我不会做,你知道的!”玉布衣跳脚! 萧臣玩味抬起头,“就因为本王知道,所以……” 瞧萧臣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玉布衣搭下眼皮,“好的,我去做饭。” 待玉布衣离开金屋,萧臣神色渐渐沉默。 他刚刚,竟真的想去军营。 这会儿羽林营校场,紫玉陪着温宛在望台上已经发呆好久。 从巳时等到午时,与祖父吃过饭之后又跑回来,从午时等到未时,校场上打熬体力的兵将叫她送走一批又一批,她等的人还没有出现。 “大姑娘,魏王许是不会来了。”紫玉心疼自家姑娘被太阳晒的脸颊泛红,这会儿还是太阳最毒的时候。 她原是想拿把伞遮在温宛头顶,可主子不让。 温宛以为萧臣应该不会想看到她打着把伞坐在这里。 磨练就该有个磨练的样子。 昨日花间楼外她看到萧臣的马车了,尤其看到马车是从城外回来的时候有些心虚。 她怕萧臣以为自己是因为怕苦怕累,才只跑了一天就开小差,大大降低好感有木有! 今日她早早过来想要挽回一下。 “大姑娘,奴婢有个问题……” 温宛扭头。 “大姑娘还是喜欢苏公子的吧?” “怎么看出来的?”温宛笑着看向紫玉。 “苏公子请大姑娘吃饭,大姑娘一次都没有拒绝过,他要陪大姑娘逛街,还有他买给大姑娘的东西,大姑娘好像也都很喜欢。” 紫玉想了想,“可是大姑娘明明拒绝了苏公子提亲。” 温宛恨苏玄璟无疑,哪怕重生到十二年前,所有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苏玄璟也不知道自己未来有多么丧尽天良,可这恨在温宛骨血里从未消止。 当年苏玄璟戴着面具从她身上骗财势,骗权力,骗的御南侯府满门被诛,骗的她死不瞑目。 而今她为何不能戴着面具去骗苏玄璟? 硬磕? 她一个刚刚及笄的女子,哪怕身份高贵些又如何能磕得过已经是太子门客的苏玄璟? 论人脉才智,论城府心机,她跟苏玄璟比差远了! 尤其苏玄璟已然踏进太子府,成为夺嫡局里的中心人物。 她哪怕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一众皇子追逐的猎物还是苏玄璟告诉她的! 要跟苏玄璟划清界限? 有什么好处! “本姑娘不喜欢苏玄璟,可他当初吃我的喝我的,我总要吃回来一些。”温宛没与紫玉解释的太过透彻,阳光直射,温宛正想抬手挡一挡的时候,有阴影遮下来。 那一瞬间,温宛以为是萧臣,能替自己遮伞说明也没有很生气。 “魏……” “司马瑜拜见温县主。” 入目,是个长相十分讨喜且眼中充满善意的校尉。 “你是?” 温宛狐疑开口时司马瑜已然走下台阶,将伞递给紫玉,转手提壶过来,“臣见县主坐在这里太久,许是热的不行便做了一壶绿豆冰水给县主送过来。” “县主放心喝,军壶是新的,没人用过。”司马瑜将壶捧到温宛面前,眼睛弯弯的,闪烁夺目光彩。 温宛想了想,接过军壶,“多谢。” “县主客气,若是觉着不甜,臣便取些冰糖加在里面。”司马瑜献完殷勤之后没有离开,而是坐在稍下一个台阶,“县主若不介意臣坐在这里,这个位置挡风。” “司马校尉不用去忙吗?”温宛其实介意,她不想遮伞,不想喝冰水也不想谁帮她挡风。 她就想好好坐在这里,等萧臣。 “没有什么事比县主舒服些更重要,臣今日只听县主一个人差遣,任凭差遣。”司马瑜是万花丛中的高手,嘴里说的每一个字,脸上每一个表情,哪怕是身上每一根汗毛都散发出‘我想撩你’的信号。 温宛没说话,只是浅淡笑笑。 温宛是没话,司马瑜有,而且还很多。 要说司马瑜也是个能人,哪怕没人接茬儿他自己都能唠下去,还能从自己说的话里分析出温宛想听什么。 “魏王不经常过来,但若来必能呆上一整日,与我等同吃,鲜少有皇子能做到与军同乐,魏王当真是个受人爱戴的皇子。” 温宛自是想多了解萧臣,于是看过去。 司马瑜见有效果,唾沫星子飞开了,“魏王平日练兵十分严苛,但凡说出去的话如同板上钉钉,说一不二,而且喜欢超负荷打熬军将体力……咳咳咳……” 瞧司马瑜说的口干舌燥,温宛将一直没有打开的军壶递过去,“司马校尉喝点儿水。” 喝完继续说! 远处,那抹湛蓝色身影才入校场,便见望台一幕。 有那么一瞬间,萧臣习惯性想要转身离开。 如前世,只要看到温宛追着苏玄璟的背影跑,他便会默默消失。 但在下一秒,萧臣阔步而去。 司马瑜是什么好东西! 望台上,司马瑜见温宛把军壶递过来自然不会接,“这是臣给县主做的,县主一口都还没喝,臣就算渴死也不能……” 就在这时,这壶温宛没有送出去司马瑜也没有接过来的绿豆冰水忽然落在萧臣手里。 萧臣打开壶塞,一饮而尽。 那你就渴死吧…… 第六十五章 申虎死了 温宛看到萧臣,眼中转喜。 她是真心不在乎自己从卯时清晨等到几乎日落西山,她巴不得萧臣再晚来一些看到她的诚意,她也不求感动天感动地,能感动到萧臣就好。 “绿豆冰水不错。”萧臣喝尽之后将壶递给司马瑜,十分赞赏。 司马瑜接过空壶,笑了整个下午的脸渐渐龟裂,“魏王全喝了?” “全喝了,很好喝。”萧臣点点头。 司马瑜捧过军壶,好好一壶绿豆冰水,绿豆是好绿豆,冰也是好冰,就是喝的人差点儿意思。 台阶上,温宛站起来时阳光有些刺眼,于是拿手挡了挡,“魏王来的正好,我们今天从哪儿练起?” 听到声音,萧臣视线方才转落,脑海里一瞬间想到昨夜卓幽禀报。 ‘温县主无险,只是一整日都跟苏玄璟在一起。’ 见萧臣发愣,温宛眨眨眼,“魏王?” “本王今日没空,温县主以后若来,或是何时想来可提前支会本王,也免得耽误彼此时间。”萧臣看到温宛脸颊被太阳晒的泛红,说话时稍稍挪动身体,遮住光。 高大身影落下来,温宛整个人被笼罩在里面,抬头时眸间全都是眼前这个人的影子,“那我要到哪里找你?” 找到才能支会,逻辑无错。 看着温宛那双眼睛里迸射出来的光彩,萧臣心境刹那闪出几分凌乱。 哪里? 其实上辈子只要温宛抬起头看过来,他便在。 可惜…… “魏王府。”萧臣敛尽心绪,浅声开口。 一直站在二人旁边捧着军壶的司马瑜听出问题所在,“县主若到魏王府,魏王不在又怎么办?依臣之意,县主若想过来随时过来,魏王不在臣可代劳,若是……” 感受到来自萧臣眼中冰冷,司马瑜轻咳两声,“也可约定三日一来,这样总好过找来找去。” 温宛也觉得司马瑜的提议不错,“那就三……” “五日。” 萧臣音落,看向温宛,“时候不早,温县主也到了该离营的时候。” 温宛觉得天还早,但萧臣指不定是真的忙。 “那我先走了!”温宛很开心,因为她等到萧臣了。 眼见温宛带着紫玉离开,司马瑜本能想要跟过去送送。 萧臣拦住司马瑜,“刚刚那壶绿豆冰水好喝,你再去给本王做一壶。” 司马瑜就那么眼睁睁看着温宛的身影淡出视线,“近水楼台先得月,魏王你若没时间真的可以不用过来,臣自会将温县主伺候……” 见萧臣目光冷硬,司马瑜耸肩,“绿豆冰水里加多少糖?” “不加。”萧臣回道。 司马瑜悻悻走开,一步三回头,却是瞧着温宛离开的方向…… 靖坊,深巷。 日落西山,街上行人愈少,三三两两而行。 那日在妆暖阁直跪到天黑的申虎自觉最近点子背,于是收保护费的时候顺手从街头布衣神算李瞎子那儿要了张护身符。 这会儿再往前走拐个角便能到家。 “申爷。” 轻柔甜腻的声音自背后飘际过来,申虎闻声回头,分明看到一长相倾城的女子正朝他招手。 申虎扭头看向四处,用手指抵在自己胸口,“我?” “整个靖坊,还有第二个申爷?”女子浅笑,身姿摇曳着走过来。 申虎好色,喝不喝酒都好色。 眼下有女子投怀送抱,又恰逢是在这种幽静冷僻的深巷里,没人不说天还快黑了。 遇着这种天时地利人和,申虎根本不用客气,一脸淫笑走过去,“这是哪个店铺的小娘子,有什么困难尽管与本大爷说,但凡……” 噗- 腹间凉意骤袭,申虎还没来得及低头,腹间再次传来剧痛! 噗、噗、噗- 数刀穿插,申虎不可置信的眼睛瞪大到极点,正要反抗时一柄明晃匕首狠扎进心脏! 鲜血狂涌,喷在女子平静冰冷的容颜上,衬的那张脸仿若地狱恶鬼般恐怖骇人,尤其是女子唇角勾起的弧度,诡异阴森。 女子拔出匕首,鲜血漫天。 申虎身体轰然倒地,溅起轻尘。 女子缓缓蹲到申虎旁边,自袖兜里取出一条极为精致的手链,轻轻缓缓搁到申虎掌心。 “敢动本姑娘一根汗毛,你就要拿命赔。” 申虎还没有死,喉咙里发出咕噜声,那是鲜血堵塞喉咙的声音。 他死命盯住眼前女子,到最后一刻也没想起来这个女人是谁! 看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暗淡的眼眶里早已没了生息。 女子起身叩上毡帽,迈步走向拐角。 死寂的深巷,申虎胸口还在涌血…… 且说温宛自羽林营入城之后没有直接回御南侯府,而是去找了莫修。 伯乐坊是唯一一座位于东市的赌坊,三层楼高,装潢奢华,内里囊括大周朝现下最流行的赌博玩法,掷骰、行棋、打牌等等。 赌客非富即贵,一掷千金。 鉴于赌博是合法行当在大周朝又相当流行,渐渐便出现许多以此谋生的职业。 代赌人便是其中之一。 温宛只叫徐福将马车停在东市,自己则带着紫玉到了伯乐坊对面的一间茶馆。 入茶馆,温宛吩咐紫玉在一楼选茶,自己径直走向二楼天字号雅间。 雅间房门开启,里面坐着一人。 男子青布素衣,发髻以玉簪盘起,长相并没有多英俊但十分儒雅,长眉若柳,眼如银杏。 “莫修拜见温县主。” 温宛微微颌首,“莫公子坐。”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上一次温宛几乎是用威逼的手段与眼前男子谈成一桩生意,虽说气势上有些咄咄逼人,但却没让莫修吃亏。 “银蝶下注没有?”温宛坐在桌边,视线瞥向对面伯乐坊,奢华无匹的建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十赌九输,唯一稳赚的就是这伯乐坊的东家。 但凡对赌,伯乐坊会向赢家抽取一定比例的钱财当作‘头钱’,哪怕伯乐坊做庄家输给赌客,头钱照抽不误。 所谓赌钱不输方,就是这个意思。 “回温县主,银蝶下注五百两。” 莫修身材略显纤细羸弱,温宛上次便注意到。 他左手尾指,断一截…… 第六十六章 胜在不要脸 温宛知道莫修是个有故事的人。 不是左手尾指的故事,而是七年之后被苏玄璟伙同伯乐坊背后金主一起诬蔑利用骗术坑害雇主钱财,被雇主乱刀砍死的故事。 上辈子发生了那样的事后,温宛方才知道伯乐坊背后金主居然是她在無逸斋时的同窗,大周朝宰相魏重之女,魏沉央。 瞧瞧人家,小小年纪已经坐拥偌大伯乐坊,再瞧瞧自己,同样的年纪,还在那儿追求爱情! 都是人,她跟魏沉央的差距比人跟猪的差距都大。 “代赌人可有功成身退的?”温宛摒弃思绪,看向莫修。 许是没想到温宛会问这样的问题,莫修认真想了想,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没有。 “代赌人,十死九伤。”莫修浅淡抿唇,道出这个行当的悲凉。 代赌人也是人,他们不会永远都赢,输就要承担输的下场。 “有没有兴趣,自己开一间赌坊?” 温宛冷不防开口,惊的莫修猛然抬头。 见莫修似乎没有听清楚,温宛重复一遍,“我出钱,你出人。” “县主莫开玩笑,赌坊是何等地,并非谁都能开。”莫修打小在赌坊长大,自是明白想要开赌坊,钱财还是次要,重要的是背景跟人脉。 “我并非是谁,而是御南侯府的温县主。”温宛想开赌坊的心思早就有,当初让银蝶找莫修时就有。 虽然认识一个有钱的朋友很重要,但这世上终究还是自己有才是真的有。 “县主还是另请高明,草民没那么大的野心。”莫修从未想过另起炉灶,他只想好好做自己的代赌人,若幸运老天爷便叫他多赢两场。 “既是十死九伤,为何不为自己奔个好一点儿的前程。” 温宛没给莫修反驳的机会,“赚钱是为了活着,活着可不是为了赚钱,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想不想合作莫公子别着急回答本县主,下次再来,本县主要你明确答复。” 温宛带着紫玉走后,莫修没有立时离开雅间。 他坐在桌边,盯着自己左手尾指看了很久…… 自昨日萧臣离开金禧楼之后,玉布衣一直在等那个想买宿铁的人,空闲之余又想了想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萧臣。 后来玉布衣有把自己想在饭里下毒的想法告诉萧臣,萧臣则十分诚恳拍拍他肩膀。 你不用在饭里下毒,你的饭就是毒。 这时门启,殷荀进来禀报,说是有人找。 “谁?” “回主子,那位公子自称是万家货栈的万春枝,说有桩生意想与金禧楼谈。”殷荀回道。 玉布衣知道万春枝,确切说但凡在富豪排行榜上的人名他都知道,倒背如流。 万春枝应该是两年前入的富豪排行榜,名次在他之上,他二十九,万春枝二十八。 “请,快请!”玉布衣觉得这个万春枝就是他夜不成寐要等的人。 片刻,殷荀将万春枝带到金屋,恭敬退离。 玉布衣先入为主,要不是身份使然他都想给万春枝磕两个。 其实每次萧臣来玉布衣也想磕头,毕竟请财神跟送瘟神在礼数上没有区别。 “你是玉布衣?”万春枝一袭竹青色锦缎华衣,长身玉立,唯五官清冷,面无表情,眸间似乎还有几分愠意。 只要能把那批宿铁买走,玉布衣不在乎这些细节,眼中带笑,“正是。” 掌风疾袭,一股沛然力量直冲面门! 玉布衣惊骇之余竭力调动体内真气倏然后退。 万春枝并未收招,拍出的右掌迅即变化,三指微屈,食指跟中指并指为剑。 再刺! 这就过分了啊! 玉布衣目寒,以掌为刃,转守为攻。 而此时,万春枝招式已尽。 就在玉布衣掌风袭面之际,万春枝将一张银票举至半空。 强劲掌风终是以无比温柔的态势落在银票上,银票轻飘飘荡起,带起的微风拂过万春枝面颊,青丝浮动。 玉布衣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可面对眼前那张一百万两黄金的银票,他当真下不去手糟蹋。 “黄泉界那批宿铁,玉食神以二十万两购得,现在我以一百万两转买,玉食神当不会拒绝。”万春枝将银票拍到桌上,目色愠凉。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玉布衣但凡有丁点儿男子气概都不会去收那张银票。 玉布衣自己也是这样认为,但他收了。 是的。 他走过去拿起那张银票,辨别真伪之后看向万春枝,“成交。” 做生意胜在气概? 不,做生意胜在不要脸。 “货在哪里?”万春枝不喜讨价还价,她出一百万两便是她能承受的底线。 玉布衣爽快,“三日后,本食神自会将那批货送到万家货栈。” 万春枝目冷,未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开。 直到外面走下楼梯的脚步声渐渐淡出耳畔,玉布衣这才坐下来,将手里银票搁到桌上,忽然生出一定要好好赚钱的心思。 人这辈子,用钱维护自尊的时候太多了! 玉布衣的伤感一直持续到萧臣出现。 听罢玉布衣感慨,萧臣很不以为然。 脸都不要了,还要那虚无缥缈的自尊干什么…… 温宛听说七时出事是在午后,有从靖坊来的婶子来敲开御南侯府大门,把事情经过粗略讲了一遍。 申虎死了,捕快在申虎手里找到一条手链,那链子是七时的。 温宛听罢差人将传信的大婶送回靖坊,自己则带着紫玉赶去地牢。 大周朝分天牢,地牢。 天牢关押的多是些站错队的皇亲国戚跟朝廷官员,富商巨贾犯了罪也可关进天牢,但凡入天牢的犯人多为御审,几乎很少可以活着出来。 相较之下地牢关的则是普通百姓,环境恶劣,私刑泛滥,毕竟越是底层,越难受到律法约束。 唯一相通的,就是钱。 只要有钱财疏通,不管在天牢还是地牢,待遇都不会太差。 这会儿徐福驾车赶到地牢,温宛带着紫玉走下马车时,又见苏玄璟。 苏玄璟能这么快赶过来温宛以为正常,他与靖坊里长相熟,靖坊出事他自然知道。 “温县主。”苏玄璟见温宛过来,上前拦住。 温宛挑眉,“苏公子听到消息了?” “七时杀申虎这件事,我们帮不了她……” 第六十七章 栽赃 温宛猜到了。 来时路上,温宛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以她对苏玄璟朝夕相对十二年的了解,七时谋杀申虎的案子苏玄璟定要避开。 这是一个先来后道的事儿。 先有萧尧在靖坊打了申虎,苏玄璟之后于靖坊替她出头与申虎也有交集。 鉴于苏玄璟的身份,这个交集则成了三皇子与太子之间的交集。 倘若申虎没死,两件事不值一提。 现在申虎死了,温宛把内心放阴暗一些,是太子以自陷之法陷萧尧于劣境,还是萧尧杀申虎欲嫁祸太子,亦或有第三者想将两人搁到一块搅和谁也别想好。 三种情况对苏玄璟而言,都不如意。 最如意,便是不沾。 偏偏这沾与不沾,不在苏玄璟。 在她温宛。 面对苏玄璟眼中恳切,温宛平静抬眸,“不是我们,是苏公子帮不了她。” “温县主想帮?”苏玄璟皱眉。 温宛看着苏玄璟的眼睛,生出几分唾弃,“至少本县主要进去看看,七时若杀人自有律法,若没杀人,你我与她也算有些缘分,置之不理?” 苏玄璟受不得温宛眼中那份轻鄙,“县主不知眼下时局,不知人心险恶,倘若七时杀申虎这件事是阴谋,背后针对的很有可能……会是御南侯府,是县主你!苏某拦你,是护你。” 针对的明明就是萧尧跟太子,她便卷进去也不过是麻烦些。 换句话说,送死都没资格! 温宛没说话,沉默片刻后慢慢抬头看向苏玄璟,神色坚定。 “紫玉,你在这里等我。” 眼见温宛走向地牢,苏玄璟伸手去捞却被紫玉挡住,“苏公子心凉是苏公子的事,我家姑娘没那么冷血。” 其实这件事,只要苏玄璟不踏进地牢,想要把脏水泼到太子府门前也是艰难。 可温宛赌苏玄璟会跟进来。 他那骨子里极度自卑的自尊心,断容不得连紫玉都那样看他。 更遑论今日不跟,苏玄璟日后又有什么脸面出现在自己面前。 温宛从来不觉得苏玄璟离开自己不能活。 但当下这个节骨眼儿他可得把自己守紧了,若自己一不小心嫁给三皇子亦或哪个能与太子并驾齐驱的皇子。 太子会头疼,他也不会好过。 果真,在温宛给地牢守门狱卒使银子的时候,背后传来脚步声。 地牢,顾名思义,是从地下挖的牢房。 温宛与苏玄璟由着狱卒引领走下台阶,立时有股腌臜难闻的味道扑入鼻息。 若说天牢尚且留有天窗可以漏下一点点阳光,地牢则是真正意义上的暗无天日。 温宛与苏玄璟行至尽头时借壁烛萤火分明看到七时正蜷缩在牢房角落,青丝凌乱,脸上明显有伤! “本县主跟苏公子想保的人你们也敢动手?”温宛怒瞪衙役,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寒厉斥责。 衙役急忙弓身,吓的脸色发白,“之前有眼不识泰山,小的们这会儿记下了!” 背后苏玄璟跟上来,温宛点到即止,“把门打开!” 衙役得令,当即打开牢房铁锁且特别识相退下去。 “七时?”温宛钻进牢房,走向眼前这个把自己紧紧缩成一团,无助又弱小的姑娘。 那日靖坊初遇,她便知七时心善。 听到唤声,七时恍惚抬起头,眼眶红肿,嘴角血迹未干。 待七时认出来者,眼泪唰的涌落,跪爬过去,“民女给温县主磕头……” “七时,你杀了申虎?”温宛扶坐起跪在地上的七时,忧心问道。 苏玄璟则站在牢房外面,目光落在七时身上,若有所思。 “没有!温县主明鉴,民女没杀申虎,民女是冤枉的!”七时衣裳单薄,身子冷的有些发抖,身上冰凉凉的,有几处被鞭梢甩过的地方可以清晰看到血凛,她哭着跪求,“民女家里还有母亲没人照顾,求县主为民女伸冤!” “你别怕,我在。”温宛拉着七时坐回角落,“申虎……” “据仵作验尸,申虎死于昨日申时三刻,那个时候你在哪里?”苏玄璟一身白衣立在外面,轻声问道。 七时脸上泪水未干,忮怯看向苏玄璟,“申时……民女那个时候收到一个乞丐传过来的字条,说是靖坊靠东南方向的李夫人想要梳头,出了大价钱,我便收拾东西关了妆暖阁过去……” “你与李夫人在一起?”温宛追问。 七时扭头,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眸间恐惧愈深,“没有,李夫人早于一个月前搬出靖坊,那是座空宅……” 哪怕七时都意识到问题所在,温宛跟苏玄璟又如何猜不透其中门道。 栽赃。 “温县主,民女是不是会死……”七时绝望恸哭,匍匐在温宛脚下呜咽不止,“可是我不能死,母亲就只剩下我,我若死就没人管她了……” 温宛抱住七时,用尽全力给她温暖,“没事的,你没杀人就不会有事。” 苏玄璟看着眼前场景,以为不妙。 而今他能想到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七时认罪。 那这件事,便不会牵连到任何人。 没有在地牢呆很久,温宛安抚过七时之后便与苏玄璟一起离开。 地牢外面,温宛带着紫玉走向马车,被苏玄璟拦住,“温县主打算如何管这桩事?” “尽我所能。”温宛回答的十分干脆。 面对温宛眼中冰冷,苏玄璟终是苦笑,“县主一定要与苏某这样生疏?” “那苏公子又打算如何管这桩事?”温宛不答反问。 苏玄璟一时愣住,但见温宛眼中渐渐失去光彩,终是违心开口,“尽我所能。” 温宛对苏玄璟的回答很满意,脸上方才有了笑容,“以苏公子的睿智,本县主应该可以拭目以待。” 又一次,苏玄璟目送温宛的马车离开。 曾几何时,他才是被追逐的那一个。 直到苏玄璟亦乘车离开,角落里的身影方才缓慢走出来。 温弦看着温宛跟苏玄璟一起进了地牢,又看着他们一起出来,其实不必听他们说什么,只这一进一出。 她的计划就已经成功一半。 三皇子也好,太子也罢。 都不是她最终目标…… 第六十八章 一石击千浪 谁都没想到,靖坊杀人案竟然会在一夜之间发酵。 如星火燎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烧到太子府跟三皇子萧尧身上,火势之猛令人措手不及。 昨日夜里苏玄璟还在与雪姬商量,该如何利用七时母亲逼其认罪。 只要七时认罪,她的母亲就会得到很好的照顾。 没想到第二日整个靖坊都在传两件事。 第一件,三皇子萧尧爱慕七时,因妒生恨杀了申虎。 第二件,苏玄璟入地牢,力保七时。 御南侯府,墨园。 温宛听到紫玉打听来的消息,整个人都是懵的。 “萧尧爱慕七时?” 她怔怔看向紫玉,“怎么会……” 温宛没问第二件,因为第二件是她以非正常手段扩散出去的。 在所有人都知道苏玄璟会力保七时的情况下,但凡七时有事,苏玄璟便会跌落世人给他塑起的神坛。 他哪容得了这样的事发生! “萧尧爱慕的人不该是我?”温宛视线从紫玉身上移开,目色深沉。 她预料到各种阴谋,可在她所有的料想中自己才是围绕在萧尧跟太子中间的那个女人。 虽说她会麻烦些,可身份使然,她充其量落个红颜祸水的名声。 诨号那么多,她不在乎多加这一个。 整件事里七时怎么看都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里的池鱼,生死并不在多数人视线之内,救起来没那么艰难。 现在围绕在萧尧跟太子中间的那个人,变成七时了。 “大姑娘,如果三皇子爱慕七时,那七时是不是有救了?”紫玉觉得这两个都是好消息,三皇子喜欢七时,苏玄璟又力保七时,好人就是有好报! 温宛视线回落到紫玉脸上,眸间溢出苦涩,“显然不是。” 七时完了。 同在御南侯府,归燕阁里的温弦得到的是同样的消息。 铜镜前,温弦看着那张倾城无双的容颜,眼中略有诧异,“苏玄璟力保七时?” “回二姑娘,奴婢早早去靖坊,市井里的确都是这样传的。”冬香据实禀报。 温弦对着铜镜冷笑,“苏玄璟那么聪明的脑子怎么会力保七时,若本姑娘没猜错,他想杀七时才是真的。” “可市井……” “他被人算计了。”温弦搁下手中黛笔,“算计他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是二姑娘算计了苏公子?” “是温宛。”温弦想到昨日地牢,若不是温宛那个傻子硬把苏玄璟拽进去,渊荷也不会将计就计散布苏玄璟想要救七时的消息,借此将萧尧之祸分散出去。 “大姑娘不是喜欢苏公子吗?”冬香诧异。 “无心插柳的事,跟喜不喜欢没关系。”温弦青葱玉指缓缓拉开抽屉,一只凤鸾簪赫然落在眼底。 她抬手捏住那只凤鸾簪,对着铜镜将簪子一点点插进发间。 “二姑娘,奴婢斗胆想问,您是怎么知道三皇子爱慕七时的?”冬香无比好奇看过去,却在瞬间感受到铜镜里那道冰冷骇人的寒光,“奴婢失言,奴婢再也不敢多嘴了!” 温弦没开口,眸子落向铜镜里那只凤鸾簪顶端的鸡血石上…… 皇宫,云台殿。 这两日萧尧被德妃留在宫中,与徽州项氏的大姑娘项敏朝夕相对。 早膳十分,德妃刻意吩咐初柳叫后院小厨房做了项敏最喜欢吃的姜汁鱼片。 正殿中央,德妃与萧尧还有项敏坐在翡翠玉桌前,看似其乐融融。 项敏正是芳华年纪,樱桃嘴,弦月眉,再加上项庸养的好,肌肤嫩白,满身华贵自不必说,骨子里流露出的高贵德妃也极是欣赏。 她的皇儿,自该配这种人中龙凤。 “尧儿,项大姑娘最喜欢吃姜汁鱼片,你给她夹过去一些。”德妃端的一派慈母姿态,桌下不禁踢了萧尧一脚。 萧尧强颜欢笑夹起鱼片,“项大姑娘请。” “多谢三皇子。”项敏初时对萧尧无感,这两日相处印象则有些如意,白白净净性子又温温和和,是她的菜。 爹爹说了,这两日叫她万勿轻贱自己,她堂堂徽州项氏的大姑娘莫说皇子,就算配太子也绰绰有余。 但也叫她瞧仔细,若是萧尧不错,便把宝押在这里也不是没有胜算。 见萧尧不开口,德妃亦夹了块鱼肉送过去,眼带笑意,“项大姑娘若是喜欢,便多在本宫这云台殿住些时日……” 就在这时,初柳急急入内,神色慌张,“娘娘……” 德妃知初柳,若非急事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闯进来,“尧儿,你陪项大姑娘先吃。” 见德妃入内室,初柳立时跟了进去。 项敏没在意,投桃报李夹块冬笋朝向萧尧,“冬笋补气。” 萧尧原想举碗,余光却在此时瞄到殿门处探头瞧进来的李淳。 “项大姑娘慢用。”萧尧随即起身将瓷碗搁回到原来位置,走出殿门。 项敏一双筷子就那么停在半空,不上不下,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殿门外,萧尧被李淳拉到角落,“三皇子,大事不好了!” 李淳昨日便知七时入狱,可他没敢跟萧尧说,毕竟是在宫里,万一叫德妃看出端倪后果不堪设想。 可当下,事情瞒不住了。 待李淳将申虎之死,七时入狱连同市井谣言一并告知萧尧时,萧尧双眼血红,额头青筋迸起,“你为何不早说!” 李淳哪敢早说! “三皇子,您现在可千万不能轻举妄动,稍有差池只怕会引来大祸!”李淳苦口婆心,却根本阻止不了萧尧想要即刻见到七时的心情。 就在萧尧欲大步离开时,德妃从殿里走出来,“尧儿,你站住!” 萧尧停顿片刻,再欲向前时德妃怒喝,“来人!把宫门关起来,没有本宫命令谁也不许放三皇子出去半步!” “母妃!”萧尧怒极转身。 德妃冷目如潭,“不争气的东西!” 一石击起千层浪,苏玄璟作为占了半数谣言的关键人物,知道消息之后气到发抖。 他不惊讶市井所传他会力保七时的谣言,他震惊七时与萧尧的关系。 “萧尧与七时暧昧,为何之前一点端倪都没有!” 第六十九章 七时活的好辛苦 仙瑶阁内,苏玄璟气到尽失往日风采,五官稍显扭曲,单手攥杯,茶水荡出波纹。 雪姬自与苏玄璟相识,还未见其这般动怒,但也觉得靖坊之事着实是有人太过阴险。 尤其是那两个谣言,哪一条对苏玄璟都充满了恶意。 苏玄璟力保三皇子喜欢的贱籍。 往好听了说,那是给三皇子找不自在,难听点儿那就是在打德妃跟渊荷的脸。 还有德妃千秋宴上请的那些名门闺秀,该如何想此事? 皇上当如何想此事! “三皇子喜欢七时,应该不是真的?”雪姬抬眸看向苏玄璟,吐的是疑问语气。 “谣言与真相一纸之隔。”苏玄璟强自压制怒火,“捅破了谣言即是真相,三皇子定是与七时有什么,才会有这样的谣言传出来!” “当务之急?” “当务之急七时须尽快认罪,让第二条谣言不攻自破。”苏玄璟声音低沉,眉目如霜。 雪姬略有诧异,“可市井已经传开你会力保七时,若七时……” “她自己认罪我如何力保,眼下关键就在七时那张嘴。”苏玄璟深吁口气,“烦劳姬娘现在就派人将七时的母亲接过来!” 雪姬知事情紧要,当下起身,“我这就去办。” 待雪姬离开,苏玄璟眼中生寒。 到底是谁在背后算计他…… 朱雀大街,一辆正朝花间楼去的马车突然掉头赶去靖坊。 车厢里,紫玉不解,“大姑娘不是要去找苏公子吗?” 温宛初时是想找苏玄璟,想探探苏玄璟的口风,想来想去又觉不对,以她对苏玄璟的了解,事不关己时那厮时时装的像个君子,但凡关己那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保不齐他现在正想着怎么把自己摘干净! “我怕有人会对七时母亲不利,先去把人接过来。”温宛按着自己的想法,七时已在风尖浪口性命反倒暂时无舆,可作为七时唯一的亲人,周氏怕是要有危险。 紫玉不是很懂,但也狠狠点头。 金禧楼,三楼金屋。 萧臣听着玉布衣说起关于靖坊的命案跟突然流传在市井的谣言,面无表情。 “说说看,你怎么知道三皇子跟七时有奸情?”玉布衣顶着一张八卦脸暗搓搓在那儿勾唇,贱笑不已。 萧臣瞅过去,“本王不知。” “那个谣言不是你传出去的?”玉布衣以为不对,“那这次把能苏玄璟土埋半截的坑不是你挖的?” “不是。” 萧臣抬手端起茶杯,“这也并非是死局,苏玄璟但凡能让七时认罪,便能削减太子对他的不满,可他入地牢这件事却怎么也抹不掉。” “你猜是谁把他带进地牢的?”玉布衣朝萧臣坏坏一笑。 见萧臣不说话,玉布衣故意呶呶嘴,“温宛。” “她带苏玄璟到地牢,是因为相信苏玄璟会救七时。”萧臣猜到玉布衣在想什么,但是不可能。 温宛不在局中,亦不会明知是陷阱还把苏玄璟朝里推。 玉布衣自觉无趣,与萧臣一同喝茶。 茶水很难喝,跟潲水一样。 没办法,他真是一个铜板也不想往萧臣身上搭…… 皇宫里,德妃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萧尧,怒不可遏。 “你给本宫起来!” “儿臣求母妃放儿臣出去!”萧尧没有起身,再次乞求。 德妃原是不信萧尧会喜欢一个靖坊里给人家梳头的贱种,这会儿见萧尧执意想要出去,一时火大,“你与母妃说,你跟那个七时到底怎么回事?她是怎么用狐媚法子勾搭上你的?” “儿臣与七时姑娘只是几面之缘,并无越矩的地方,外面所传不实,儿臣出去也是想找渊荷平息此事。”萧尧叩首,“求母妃把宫门打开!” “你不说?”德妃尖酸挑眉,五官狰狞,“初柳,叫人把李淳抬进来!” 萧尧闻声震惊,“母妃?” 片刻,李淳被几个太监从外面抬到宫里,背后皮肉翻卷满是血迹。 “李淳!本宫叫你时时守在三皇子旁边,你是怎么守的?你怎么敢叫那等下贱胚子靠近三皇子?平白辱没三皇子名声!” “奴才有罪,求德妃娘娘开恩……”李淳稍动一下牵扯背后伤口,疼的满头大汗。 “想要本宫开恩,那你说,七时到底是用什么不要脸的法子勾搭上三皇子的?”德妃怒声喝斥。 李淳摇头,“德妃娘娘明鉴,外面那些都是谣传,三皇子与七时姑娘清清白白……” “来人!把李淳拖出去乱棍打死!”德妃闻声拍案,恨到咬牙。 萧尧哪能看着李淳被打死,“慢着!” 德妃转眸过来,“那你说。” “母妃让儿臣说什么?儿臣说的那些哪怕是李淳说的母后不信,偏信外面谣言,儿臣有什么好说?”萧尧因为激动,声音过于重。 德妃立时感受到那份叛逆,“你在吼什么?与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勾搭上你还有理了?” “七时并非不三不四,儿臣知她,但她不知儿臣。”萧尧抬起头,郑重看向德妃,“七时根本不认识儿臣,儿臣亦从未在她眼前出现,何来勾搭?” 德妃看向李淳,李淳狠狠点头,“三皇子句句属实,奴才敢以性命担保,这是有人故意陷害三皇子……” 知子莫若母,德妃瞧着萧尧模样也不像是在撒谎,火气降了降,“来人,把李淳抬下去好生养着。” 德妃说话时走到萧尧面前,“你这几日就呆在云台殿,该办的事母妃自会替你去办。” “母妃!”萧尧再欲乞求时德妃冷眼扫过来。 萧尧终究,没有再反抗。 德妃收回视线,转身走出正殿。 到了殿外,德妃将初柳唤到身侧,“你替本宫走一趟地牢。” 初柳不解,“娘娘的意思是?” “杀了那个叫七时的贱种,若非是她,吾儿哪能惹上这等祸事!”德妃眸间阴戾,恼恨开口。 初柳惊诧,“娘娘切勿着急,眼下外面皆传七时是三皇子相好,又得苏玄璟力保,如果这个节骨眼儿七时出事,岂不是被苏玄璟落下把柄?” 德妃沉默片刻,刚才也是气糊涂了,“那你说该如何?” 第七十章 大路朝天只有一边 初柳觉得这事儿其实也不难办。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奴婢以为苏玄璟力保七时,不过是想叫三皇子难堪,但若七时本就有罪苏玄璟却力保,那便是他倚仗太子之势胡作非为,换个角度,三皇子就算跟七时有暧昧,七时真犯罪三皇子也无能为力,国法大于天,谁也怪不得三皇子薄情。” 德妃侧目,颇为赞赏,“好计!” “奴婢以为,当务之急是得叫七时乖乖认罪。”初柳又道。 德妃深吁口气,“她若是不认?” “老将军在刑部不是有熟人么。”初柳小声提醒。 德妃恍然,“那你便替本宫回一趟将军府,将此事与父亲说明白,七时必须认罪。” “是!”初柳得令,转身离开。 这时,德妃忽然想到此刻正在御花园闲逛的项敏,事情闹这么大,暂且不管七时死活,她得先把准儿媳安抚住…… 金禧楼内,玉布衣不明白,萧臣都喝两壶潲水了,为啥还不走? 哪怕之前拜萧臣所赐,那批宿铁转手让他赚了八十万两黄金,但也把万家货栈得罪干净了啊! 先是苏玄璟,后是万春枝。 他来皇城没个把月已经得罪了两个大人物,多感人。 忽在这时,卓幽现身。 “主人,周氏被人接走了。” 萧臣闻声震惊,他得到消息第一时间便叫卓幽去护七时母亲周氏,竟被苏玄璟捷足先登? 玉布衣瞅向萧臣,“周氏是谁?” 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是温宛。 房间里卓幽闪身遁离,萧臣则入密道。 终于驱走瘟神,玉布衣十分开心,仿佛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直至看到温宛推着一个瘸腿老妇走进来,且在知道老妇身份之后,玉布衣无比沉痛承认。 驱走一个瘟神的,必定是另一个瘟神。 “温县主,你就不能有什么好事想着在下吗?”玉布衣已知靖坊杀人案,知七时成众矢之的。 现在温宛把众矢之的的母亲带到他这里,是嫌他得罪的人不够多?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温宛以为这是别人求都求不到的好事。”温宛初时接到周氏,原打算将周氏送回御南侯府。 可御南侯府里有个温弦,她不放心。 “还请温县主把人带走。”玉布衣拒绝留下周氏。 “恐怕不行。”温宛既然把人带来,在事情没有解决之前就没想过带走,“本县主当着很多人的面把周氏带入金禧楼,我若再带她出去,食神可能会得罪很多人。” “譬如?” “我。” 玉布衣真的很想反问温宛一句,本食神现在是得罪不起你咩? “可是温县主不把人带走,我一样会得罪很多人。” 对于玉布衣的顾虑,温宛给了他一个很好的解释,“食神别着急,等你把人都得罪了,那个时候你就没什么可以得罪的人了。” 玉布衣在温宛的建议中,慢慢僵成一座雕塑。 好特么有道理! 温宛将疯疯癫癫的周氏留给玉布衣之后,带着紫玉赶去皇宫。 不管真相如何,她总要见上萧尧一面。 原本靠着苏玄璟,她觉得七时有救,现在苏玄璟自身难保都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她得靠自己。 一路无话,马车停在永定门外,温宛将紫玉留在车里,疾步跑进皇宫。 两三日未见,温宛看到前面那抹身影,心中一念。 随后她便紧追两步。 这一次萧臣没有加快脚步,甚至刻意慢下来几个节拍。 “魏王,好巧 !”温宛心急但不急于这一时,她走在萧臣旁边,刻意将步伐调整到与萧臣一致,并肩而行。 “好巧。”萧臣只瞥过去一眼,淡声回道。 与苏玄璟并肩时,温宛只道离的越远越好,此刻走在萧臣身边,温宛下意识想要靠的近些,以彰显他们之间亲密无间的纯洁友谊。 温宛靠近,萧臣便会稍稍拉开一些保持半臂距离。 “魏王入宫去看贤妃?” “嗯。” “贤妃近日身体可好?” “嗯。” “魏王近日有没有打算去無逸斋探望郁夫子?” “没有……” 自永定门往里,宽敞笔直的理石地面上,温宛跟萧臣的背影偏移轨迹,越走越歪。 温宛不自知,萧臣也不自知。 直到萧臣一脚踩进阔道右侧的深坛。 皇宫不让栽树,深坛里是齐腰火棘。 火棘喜水,太监们每日巳时会朝深坛浇水。 这会儿水还没干。 看到萧臣右脚长靴踩进泥潭,温宛眼角一抽,神经轻轻一跳,身子也跟着朝后轻轻一跳,“魏王走路小心些。” 萧臣,“……” “你找郁夫子有事?” “我没说要找郁夫子啊!”温宛抬起头,清纯脸颊顶着一副‘你可能听错了’的表情。 萧臣用力拔起靴子带出泥,“明日亦或后日。” “什么?” 原谅温宛没注意听萧臣说话,她在考虑要不要弯腰过去替萧臣擦擦靴子,这么好的亲和机会。 反正她也是忘了好好一条宽敞大道萧臣是怎么踩到泥坛里的。 萧臣见温宛盯住自己长靴,亦觉得拖着这只靴子走路会脏了地面。 砰- 温宛双眼一闭,猛的捂住额头。 毫不夸张说,刚刚与萧臣头碰头那一撞,差点儿把她送走! “你没事吧?”萧臣下意识关心,他只想把靴子脱下来,可他不知温宛为何也弯腰。 温宛磕的眼泪直流,只摆手,“没事没事!” 萧臣噎喉,“那本王先走了?” “魏王先走,先走先走……” 直到萧臣走出很远,方才回头看向仍在原地捂着额头直跳脚的温宛,心里莫名一虚,越发加快脚步。 温宛打听到萧尧这几日都在皇宫,便想着不管外面传言如何,她总要见上萧尧一面。 好在她之前在千秋宴上得罪过德妃,这会儿大可以道歉之名堂而皇之走进云台殿。 前提是,她得找姑姑陪她。 温宛特别相信,如果没有姑姑的面子,她单枪匹马去闯云台殿,单是德妃那双眼睛都能把她虐的体无完肤。 所以,温宛先入甘泉宫。 “这是哪个王八羔子把我们家宛儿打成这样!” 第七十一章 南无阿弥陀佛 看着温宛额头肿起的红包,温若萱心疼拉过自家侄女,轻轻吹两下。 温宛那会儿疼的龇牙咧嘴,现在除了胀胀的有些难受,也没什么。 “宛儿出门不小心撞门框上了。”温宛敷衍了事。 温若萱扬眉,“嗯?” “姑姑,宛儿有件事想与姑姑商量。”温宛坐下来,怀抱温若萱胳膊,歪着脑袋蹭过去。 温若萱身上很暖,是她这一世特别珍惜跟贪恋的温度。 “说出来听听。”温若萱吩咐秋晴下去准备糕点,自己则等着温宛讲些关乎爱情的事,确切说是她与萧臣的进展,亦或纠结。 温若萱知父亲入羽林营多日,想必已有成效,且自弟妹离逝,温宛但凡有心事都会与她说。 “我想去云台殿给德妃娘娘认错。” 温宛音落,温若萱一副‘我把耳朵洗好了你就给我听这个’的表情看过去,“烧糊涂了?” “上次千秋宴的事宛儿回去之后仔细想想,无论如何我都不该当面与德妃娘娘难堪。”温宛拨开温若萱落在自己额头的手,认真道。 “她都好意思当萧臣的面给贤妃难堪,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给她难堪?”温若萱以为自家侄女做的非常对,贤妃不领情没关系,萧臣心里总归有数。 “可是……” “德妃那个性子也的确需要有人下下她的威风,四海皆她爹,谁都得让着她?”温若萱护短,更何况是她宠在心尖上的侄女。 温宛挠头,姑姑这也不按套路搭话啊! 温若萱忽似想到什么,扭头看向温宛,“你想见萧尧?” 看出自家侄女眼中震惊,温若萱长吁口气,“靖坊杀人案原本姑姑替你担心,前有萧尧英雄救美,后有苏玄璟给你撑腰,你又与那七时搭上关系,但凡有心之人想要祸害你,有的是由头,还好暴出萧尧喜欢七时,这件事你算是捡着了知道么?” “可七时遭殃了。”温宛就是知道,才会入宫。 温若萱颇为诧异,“别告诉姑姑你想救七时,这是死局,七时必死。” “我想试试。”温宛乞求般看向温若萱,“她是替我扛的灾,如果这件事换成是我,大不了损些名声,她殒的是命。” “宛儿,你这么想无疑是在这残酷的世界找死啊!这么乱的局换成别人避之唯恐不及。” “我想碾压残酷。” 温若萱愣住,她仿佛有些不认得自己的侄女,“之前你不是一直以求得如意郎君为已任,现在怎么了?” “南无阿弥陀佛。” 她看破红尘了。 同在后宫,昭纯殿里的贤妃亦注意到萧臣额间微微发红。 萧臣只道是被蚊子叮了一下。 贤妃未多想,“前几日母妃入甘泉宫见了宸贵妃,特意感谢温县主在千秋宴上替你解围。” 萧臣记得那晚,虽说诧异,但温宛举动确是善意无疑。 “宸贵妃责怪温县主了?”萧臣下意识问道。 “那倒没有,听宸贵妃的意思似乎没将此事当回事儿,而且……” 贤妃停顿片刻,有意抬头看过去,“而且宸贵妃像是很赞同温县主替你出头,臣儿,你与那温县主之间别是有什么母妃不知道的事。” “并无。”萧臣淡声开口。 贤妃微微颌首,“温县主是好,可终究与咱们不是同路人。” 萧臣懂得贤妃之意,但有那么一刻他很想问母妃一句,我们又是哪一路? 不争、不抢、不恨、不怨? 上一世他之所以离开皇城是因为母妃想他离开,是他一直坚持留下来,直到温宛嫁给苏玄璟。 事实证明,善良跟退缩并没有让他强大起来,恨可以。 萧臣终究没有流露出半分叛逆的情绪,“母妃放心,儿臣知道该如何做。” “那就好。”贤妃看着自己的孩子,“委屈你了。” “只要母妃安康,儿臣便无所求。” 贤妃随后叫宫女清茉找来驱蚊草制成的膏药给萧臣抹上,萧臣未动。 他此番入宫大抵与温宛意图一致。 外传萧尧喜欢七时,他入宫便是想见一见萧尧的反应。 纵然他不比温宛有办法能入云台殿,可宫里但凡有风吹草动,他总能得到消息。 此刻,云台殿。 温若萱拉着温宛被挡在紧闭殿门外,立时叫秋晴过去叫门。 内里有宫女听到声音并没有把门打开,而是急急跑回正殿禀报。 温若萱唤回秋晴,直直的站在那里,端的一派贵妃姿态。 “姑姑,一会儿……” “一会儿你且瞧姑姑的本事。”温若萱给了温宛一个放心的眼神,视线回落到眼前朱漆门板上。 片刻,殿门大敞。 德妃带着初柳快步迎出门外,“臣妾给宸贵妃请安,未曾远迎还请贵妃莫要怪罪!” 纵然德妃跋扈,可后宫里有那么几个刺儿头,她不想得罪也得罪不起。 温若萱清眸如水,笑的有几分勉强,“德妃说的哪里话,迎得迟了就要怪罪,那德妃迟这么久得是什么罪。” 温若萱说话时将手抬给秋晴,迈步的动作十分缓慢,似是站的久,腿没那么灵巧了。 德妃见状,心底生出几分警觉,“宸贵妃说的极是。” 待温若萱在秋晴的搀扶下走入正殿,自是坐到主位,转身时将温宛拉到身边,“那位是……” 温若萱所见,正是站在角落里的项敏。 项敏俯身,“民女项敏叩见宸贵妃!” “徽州项氏的大姑娘……” 温若萱恍然似的点点头,示意项敏起身时眸子落到德妃身上,“看来本宫来的不是时候。” 见德妃尴尬,项敏上前一步,“民女能在云台殿得见宸贵妃尊颜,实乃幸事!” “项大姑娘乖巧,本宫也很喜欢。” 温若萱自不会与项敏为难,主要是平白得罪项庸也没什么好处。 这会儿温宛瞅准时机走向德妃,“德妃娘娘在上,请受温宛一拜。” 德妃诧异,“县主这是做什么?” 眼见德妃欲扶温宛,温若萱适当开口缓了德妃动作。 “那日千秋宴,宛儿不知礼数冲撞了德妃,巧在前几日靖坊三皇子无意间出手救过宛儿,本宫想来想去,若不带宛儿给德妃磕这个头,实在是亏欠。” “宸贵妃言重!” 第七十二章 扒拉扒拉 待温宛起身,温若萱眸子略过正殿,似在寻找。 “三皇子不在宫里?” 德妃闻声,心中颇有顾忌。 温若萱想要见缝插针那真是一条缝隙也落不下,“哦!本宫明白,项大姑娘在呢。” 德妃哪是那个意思,眼下外面乱成一锅粥,她要把自己皇儿放出来还不知道要怎么胡言乱语。 “姑姑,我们走吧,许是今天来的不是时候……”温宛刚刚还热情洋溢的小脸蛋儿,顿时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下来。 温若萱心里喜欢,若说给她配戏,她这侄女当之无愧。 德妃自是看出温宛眼中失落,如此说今日宸贵妃带着温宛过来,摆明就是想见自己皇儿。 “不是时候也来了,来都来了……”温若萱话说到这里,眸子落向德妃,便没再打算移开。 德妃噎喉,半晌后看向旁侧初柳,“宸贵妃驾临,还不去把三皇子叫出来迎驾!” “迎什么驾,本宫又不是多矜贵的人物。”温若萱推了推温宛,眼中带出慈母般的微笑,“你跟初柳一起过去,多与三皇子聊聊天,姑姑不急。” 眼见温宛跟过来,初柳下意识看向德妃。 德妃能怎么办,还能当着温若萱的面拦下温宛不让见? “叫尧儿莫要怠慢县主。” 初柳领命,带着温宛走出正殿。 温若萱既是达到目的,便无须给德妃摆脸色,“德妃快坐,还有项大姑娘也坐。” 二人落座后,温若萱眉眼皆弯,“项大姑娘来云台殿几日了?” “回宸贵妃,三日。”项敏对萧尧有心,便不喜他与别的女子独处。 这会儿心里不痛快,可也不好表达出来。 德妃夹在中间也是难做,殿内气氛变得十分微妙。 殿外,温宛在初柳的引领下穿过弯月拱门,行至偏殿停下来。 萧尧被德妃关在偏殿,殿门上锁。 看着初柳解锁,温宛多半猜到外面传言是真的。 殿门开启,萧尧冲出来一刻,初柳上前拦下来,恭敬俯身,“传德妃话,叫三皇子莫要怠慢温县主。” 萧尧这才看到温宛居然在,“温县主?” “三皇子若有时间,可否陪宛儿到御花园走走?”温宛扬起眉梢,大方开口。 初柳一时心急,“县主不妨就在这屋里……” “男女授受不亲,你叫本县主与三皇子共处一室?”温宛冷眼扫过初柳,“那日千秋宴,你还记着仇呢吧?” 初柳立时跪地,“奴婢不敢!” 温宛未理初柳,瞧向萧尧。 萧尧了然,“温县主请。” 二人一前一后,堂而皇之走出云台殿。 这场景殿内德妃跟项敏看的真真的,只是温若萱坐在殿上,她们不好开口。 御花园内,温宛与萧尧并肩而行,初柳远远的跟在后面。 “温县主且替我挡一挡,我要离宫。”萧尧瞥了眼初柳,低声道。 “三皇子要去救七时?” 萧尧略惊,“你怎么知道?” “整个皇城都传开了,我不想知道也很难。”温宛低声回道。 萧尧沉默片刻,“是我害了她。” “七时犯的是命案,三皇子想要怎么救她?” “还没想好。”萧尧只想见到七时,剩下的事还未曾细想。 温宛未老先衰叹了一口气,“三皇子莽撞跑到地牢去见七时,又没想到救她之法,恕我直言,你怕是嫌七时死的不够快?” 萧尧皱眉,“七时不可能杀人!” “证据呢?”温宛也知道,她还知道若不是她出现,萧尧连云台殿都走不出去。 见萧尧不语,温宛继续道,“我见过七时,她很可怜,你若想救她就快点想办法,毕竟想弄死她的人也正在努力。” “渊荷!”萧尧猛拉住温宛,“我求温县主一件事!” 温宛见萧尧眼中急切,已是了然,“我见到渊荷之后要怎么说?” “县主替我转告渊荷,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救出七时。” “哪怕对你不利?”温宛挑眉。 “是!”萧尧重重点头。 温宛想救七时,抛开不想让苏玄璟好过,她是真的心疼那个姑娘。 萧尧最终没有选择离开皇宫,他怕母妃会因此震怒,结果只会更糟糕。 永定门前,温宛看了看徐福的马车,又看了看停在对面的马车。 于是在嘱咐徐福跟紫玉几句之后悄咪咪上了对面的马车。 温宛以县主之名骗了车夫,顺入车厢。 这是她第二次走进这个车厢,除了矮桌上摆放的书卷不同,里面没有任何变化。 温宛下意识拿起矮桌上那本《兵道》翻看,看着看着就困了,困着困着就睡着了。 不是姑娘心大,实在是这本书太过无趣。 彼时無逸斋求学时温宛最讨厌的学室就是兵室。 她能拿到兵室过堂考的业旗,纯粹是她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超群,跟理解透彻没有分毫关系。 那会儿兵室教习还夸她爱护书卷。 其实不然,她都没怎么翻过。 车帘掀起,温宛酣睡的身影猛然撞进萧臣眼底。 片刻诧异,萧臣不动声色走进车厢。 萧臣没说去哪里,马车未动。 车厢里,萧臣视线不由自主被那张脸吸引过去。 温宛睡姿与名门闺秀比起来,的确有些差别。 左脸侧贴在书卷上,双手直直耷拉在矮桌下面,脸被书卷挤压的有些扭曲,红唇微嘟。 萧臣静静看着那张脸,发现温宛睫毛很长,卷卷翘翘像两排小扇落下来。 不知不觉中,萧臣的手竟然伸向温宛的睫毛。 莫名的,他想扒拉扒拉。 温宛醒的时候,恍惚中看到两根手指就要戳到她眼睛里! 萧臣的手及时落到书卷上,“温县主弄脏了本王的书。” 温宛脸颊依旧贴着书卷,惺忪睡眼眨了眨,忽然清醒,猛的直起身子板板正正坐在那里,视线之内,兵道第一卷第一章上面,略有湿渍。 温宛悄悄抹过唇角。 完了。 萧臣拿过书卷,衣袖抹过书卷时,指尖微颤。 心未静,连带手都有些停不下来,唯独那张脸面无表情,“温县主怎么会在本王的马车里?” 温宛这方想到正事。 “魏王能不能送我到靖坊?” 风华鉴第一次求月票~~感谢走过路过的亲们举起你们的发财小手,轻轻点击投月票~~感谢感谢,今日加更求评论~~~感谢~~ 第七十三章 跟上那辆马车 车动。 车厢里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温宛直挺挺坐在那里,不时以余光瞄向萧臣。 萧臣正端着书卷,久也不见他翻页。 “怎么没见之前那两本书?”见萧臣抬眼看过来,虽无戾气却还是让温宛觉得尴尬,“其实我也就是一问,想看什么书是魏王的自由,这本《兵道》很好,非常精彩。” “那温县主刚才是怎么睡着的?”萧臣抬头,平静看向温宛的眼睛。 “这应该是两回事,我可能是刚好在想要睡觉的时候翻了这本书……”温宛说到一半,忽然觉得与人交当真实诚恳,“事实上我是看到这本书才想要睡觉的,这本书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有助睡眠是真的。” 许是未料温宛如此坦诚,萧臣竟是无语。 这会儿温宛像是想到什么,朝萧臣旁边凑了凑,没有矮桌遮掩,温宛看到萧臣足下新靴,“魏王换了靴子?” “嗯,母妃那里刚好留有一双。”萧臣对于温宛的靠近原是想避开,但在看到左手边其实也无甚地方,便忍住了。 “贤妃的手就是巧,这么好看金丝图样任谁也绣不出来。”温宛弯腰去看,十分赞许开口时马车突然颠簸一下。 眼见温宛整个身子跌向车窗,萧臣猛然伸手拉她回来。 手掌触及的温度让萧臣心绪微动。 “苏玄璟……” 熟悉的名字在耳畔响起,萧臣不禁抬头,分明看到温宛的视线正死死盯住车窗。 他顺着车窗的绉纱看过去,一辆马车正朝地牢方向疾行。 那是苏玄璟的马车。 “魏王,能不能跟上那辆马车?”温宛未曾注意萧臣的手,身子后退坐回到原来位置。 萧臣沉默片刻,吩咐车夫掉头去地牢。 马车里,温宛心绪复杂。 靖坊杀人案发酵到这个程度,外传苏玄璟力保七时摆明就是给三皇子难堪,苏玄璟若想破局,便该反其道而行。 换句话说,苏玄璟定要坑七时。 温宛太知道苏玄璟的手段,她亏得自己早早把七时母亲送去金禧楼。 苏玄璟既动不了周氏的主意,那就一定会从七时身上想办法! 萧臣不语,静声坐在马车里,深深看了温宛一眼。 在苏玄璟出现的地方,温宛的眼睛里便再也容不下别人。 萧臣早知如此,滑稽的是他前世只是目送温宛去追苏玄璟,这一世居然惨到陪着这个女人一起去追。 马车一前一后停在地牢,苏玄璟已经进去,温宛着急,只草草与萧臣说了句感谢便走下马车。 看着温宛的身影消失在地牢入口,萧臣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走吧。” 地牢内,狱卒带苏玄璟到了关押七时的牢房。 牢房门启,苏玄璟弯腰走进去。 之前雪姬派去的人没有接到周氏,苏玄璟便知有人插手,他想利用周氏逼七时认罪的法子行不通。 他来,是要在七时身上想办法。 因为外面那些传言加上温宛之前使了银子,七时身上没有新伤,可整个人看起来却越发憔悴。 “七时姑娘。” 苏玄璟半蹲下来,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的七时,脸色惨白,蓬头垢面,“你还好吗?” 七时脸上再也没有笑容,眼睛红肿看向苏玄璟,却下意识朝其身后望了望。 她在找温宛。 “不好……” 七时眼泪唰的掉下来,“我想我娘……” “姑娘放心,你母亲暂时无恙,可外面的情况很糟糕,有人传申虎并非姑娘所杀,而是三皇子。”苏玄璟善于攻心。 七时抬头,片刻惊喜,“那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外传三皇子与你珠胎暗结,申虎不识好歹调戏姑娘,三皇子一时气不过亲手杀了申虎。”苏玄璟目色凝重,“这件事闹大了。” 七时眼眸轻颤,带着迷茫,“可我不认识三皇子,我根本连三皇子是谁都不知道!”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姑娘若不认罪,有罪的便是三皇子,以宫中德妃的狠辣,只怕姑娘纵无罪也逃不过厄运,包括你的母亲。” 见七时把身子蜷的更紧,苏玄璟送上一句保险的话,“纵然我与温县主仍会尽力帮你,却难与德妃抗衡。” 就在苏玄璟再欲开口时,温宛出现。 “苏公子也在?”温宛钻进地牢时佯装惊讶,但见七时哭的那样伤心,多半猜到苏玄璟刚刚说了什么。 七时看到温宛,哭的越发绝望。 苏玄璟一瞬间心慌,却在须臾恢复,“我原是想与温县主一起过来,你不在御南侯府。” “我入宫了。”温宛掠过苏玄璟,蹲到七时身边,替她抹净眼泪,“别哭,我们没杀人谁都不能把我们怎样!” 苏玄璟看着温宛侧颜,昏暗萤火下那抹坚定的表情透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 他想告诉温宛其中利弊,可他知道温宛不会听。 过往只道眼前女子对他执拗,现在看来,温宛就是这般性子。 “可是德妃……”七时哭的声音沙哑,整个身体因为绝望跟恐惧而轻颤。 苏玄璟啊! 你这样凉薄的心性到底是随了哪个畜牲。 “德妃无惧,本县主的姑姑是当朝宸贵妃,苏公子现下又是太子府的门客,凭我们如何拼不过一个德妃?别担心,你的母亲已经被我接到金禧楼,我与苏公子守的紧,谁也别想动她!” 温宛恰逢时机转眸,眼中光芒闪闪,“苏公子说是不是?” 苏玄璟最忌讳,就是七时知道他是太子门客。 “温县主说的极是。”苏玄璟保持脸上优雅的微笑,看向七时,“我们会尽全力。” 七时不知道该信谁,可至少在这样绝望的时候,温宛给了她一丝希望,“如果七时大难不死,为奴为婢也会报答温县主!” “还有苏公子。”高光时刻,温宛定要拉上苏玄璟。 “七时一定会报答两位大恩!” 七时挣扎欲跪却被温宛扶住,“你且在这里安心呆着,我们出去想办法。” 自牢房里走出来,温宛能感受到身后七时用尽全力的那一拜。 渺小如沙,七时就只能抓住她跟苏玄璟这两根救命稻草。 却不知有一根,是伪装的毒蛇。 随时反咬…… 稍后加更~走过路过求个留言热闹热闹啊~~~~~~ 第七十四章 魏王再送我一程 离开地牢,温宛一眼看到萧臣的马车。 而在另一处,苏玄璟的马车停在旁边。 “苏公子去靖坊,还是回花间楼,我们一起?”温宛装作不认得萧臣的马车,转身看向苏玄璟。 正待苏玄璟犹豫时,萧臣拉起绉纱,“温县主,还不走?” “魏王?”苏玄璟诧异,那是一辆很普通的马车,毫无辨识度。 如此场景,温宛既心酸又感激。 她不想萧臣暴露在苏玄璟面前,像是姑姑说的,这么乱的局谁闯进来都得扒层皮。 感激的是,萧臣竟然没有走。 “既是有魏王相送,苏某先行一步。”苏玄璟收回视线,拱手看向温宛。 那个坐在马车里的男人,依旧不在他的视线里。 “七时的事,苏公子费心。”温宛浅声开口,之后转身走向马车。 车窗处,萧臣不免看向苏玄璟。 苏玄璟亦看过来,拱手微笑,眼中虽有恭敬,却存着别人看不懂的高不可攀。 温宛走进车厢后,萧臣落下绉纱。 直到萧臣与温宛驾车离开,苏玄璟方才走向自己的马车。 他没让温宛同坐,是因为车厢里另有一人。 见苏玄璟走进来,一袭青衣的司南卿正倚靠在车厢里,骨头像是被人抽光了一样,“你说温县主要是进来,我是叫她县主还是温大姑娘?哪个更亲切一点?” 苏玄璟淡漠看向司南卿,“她不会进来。” “也对。” 司南卿身子从左边倚蹭到右边,俊俏中透着那么丁点无所事事,“里面情况如何?” “并不乐观。” 人在绝望的时候,更愿意相信给她希望的人。 七时多半不会在意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 “战幕可是叫我传话了,这件事你自己摆平。”司南卿瞧了眼苏玄璟,“你咋这么倒霉呢?” 苏玄璟苦涩抿唇,何止是倒霉。 “去靖坊。” 司南卿十分不解,弯弯的眼睛眯过来,“去靖坊做什么?” “渊荷。” 萧臣的马车里气氛本来就很低,现在更是压抑。 温宛刚进来时试图打破这份压抑,多翻尝试之后觉得还是闭嘴比较好。 第七十五章 脑子里装了大海 这一路,温宛就只坐在车厢里,静静望着矮桌上那本兵道,身体麻木到毫无知觉,眼中是一种溃散的虚无。 萧臣坐在旁边,抬眼看她,却没有说话。 车角的铃铛声那样清脆,一阵一阵从车厢外面传进来,打破寂静却愈显寂静。 马车一路从靖坊驶回朱雀大街。 金禧楼前,马车停下来,温宛不动萧臣亦不催。 铃铛声止,温宛终于有了反应,她看向萧臣,眼中那抹倔强到现在都没有掉下来的莹光刺痛萧臣。 “金禧楼。”萧臣喉结滚动,咬了咬牙。 温宛低下头,空洞的目光四处无依,她起身,却在下一秒整个身体摇晃着几欲跌倒。 幸有萧臣。 萧臣扶稳她,“小心。” 温宛便由着萧臣搀扶走下马车。 她走向自己的马车,两步之后突然回身,朝萧臣深深施礼。 没有一句话,哪怕一个字都没有。 温宛转身离开。 直至看到紫玉将温宛扶上徐福的马车,萧臣才收回视线。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车启,朝御南侯府驶离。 车厢里,温宛再也压制不住心底那抹入骨的悲凉,身体止不住轻颤,如小兽一般的呜咽声从嘴里溢出来。 紫玉震惊看向自家主子,“大姑娘?” “让我哭一会儿,一会儿就好。”温宛突然抱住紫玉,当第一滴泪落在面颊,如洪水决堤的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 前世今生种种画面在温宛脑海里一幕幕闪过,令她悲恸的无以复加。 惨到极致反而想笑,温宛放肆落泪,似哭似笑,如癫如狂。 紫玉吓坏了…… 金禧楼内,玉布衣完全没有注意到萧臣那张被阴云笼罩的脸,无比严肃强调周氏不能留在他这里。 “你说那个温县主脑子里进水了吗?她凭什么以为本食神能保住周氏?我何德何能敢与三皇子跟太子叫板?” 玉布衣觉得这样说温宛有些不好,于是补充道,“她脑子里可能装着大海,全是水啊!” 萧臣冷漠无声,抬眼看过去。 “那周氏精神也不好,腿还是瘸的,说句不好听的,但凡有人过来行刺,我要带着她不是作死,就是在作死的路上狂奔!” “周氏若有闪失,你就给本王去死。” 听到萧臣开口,玉布衣脸上表情渐渐龟裂。 “不是……几个意思?” “本王会保七时。”萧臣想到马车里温宛绝望又悲伤的样子,终是下定决心。 在此之前,他想隔岸观火。 玉布衣很疑惑,也很费解,“现在与七时有奸情的是萧尧,用得着你萧臣在这儿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原谅玉布衣很生气,他不想得罪太子也不想得罪宫里那个德妃,谁不知道德妃他爹是宁远将军孔威! 所谓和气生财,他不想惹事儿! 最主要他没有惹事儿的资本啊! 诚然萧臣是皇上的儿子,可太子跟三皇子谁不是呢? 唯一不同的是,萧臣是最不受待见的那一个。 你说巧不巧! 见萧臣瞪眼过来,玉布衣挺起胸脯,“请把你的眼神收一收,在你之前,还没谁敢用这种眼神看我。” “你的印章在本王手里。”萧臣以为,像是玉布衣这种人威逼利诱总比谈感情来的有效果。 玉布衣立时缩回到座位上,像是忘了的样子,“我上次没有拿回来?” “你还指望本王到黄泉界给你买羽针怎么可能拿回去。”萧臣挑动眉梢,“羽针不买了?” 玉布衣下意识抬手捏住左侧耳垂,目光在金屋游移一圈之后回到萧臣身上,“本食神刚才……是不是有点儿嚣张了?” “没有,很好。”萧臣对于知错能改的人一向宽容。 玉布衣承认,他这辈子想要摆脱掉萧臣也只有去死了,“你打算怎么救七时?” “七时没有杀人,就一定有真凶。”萧臣冷静开口。 玉布衣也知道有真凶,“问题是谁能查出来。” “郁玺良。” 西市,靖坊。 渊荷对于苏玄璟的到来十分惊诧。 哪怕他自诩方外之人,气度跟胸襟不比常人亦没可能与敌为伍。 他亦不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会迈进太子府的门槛。 “晚辈苏玄璟拜见渊荷居士。” 翩翩少年,温润如玉。 苏玄璟进来时渊荷正盘膝坐在通炕上品茶,纵诧异,神色却是平静,“苏公子坐。” “一钱雀舌蕊,四万春树芽。” 苏玄璟坐到通炕矮桌前,眉眼间带着恭敬,“瑟瑟香尘瑟瑟泉,惊风骤雨起云烟,晚辈依杯缘茶烟推算,居士所饮应该是七十年往上的雀舌蕊。” 渊荷右手盘珠,左手提壶斟满茶杯推向苏玄璟,“苏公子好眼力。” 苏玄璟双手接过茶杯,“能饮居士一杯清茶,晚生此生无憾。” 渊荷打量苏玄璟的时候,苏玄璟亦看向眼前这位中年男子。 世人只道渊荷乃方外之人,超凡脱俗,拥有的是大智慧。 可若真能脱俗,又在这红尘里搅和什么。 “苏公子来,所为何事?”自苏玄璟入门时渊荷便为其看过面相,天庭宽广,地格圆润,又是这般神貌清朗。 是大富贵的面相,荣可位极人臣。 只是苏玄璟的面相中,隐隐有他参不透的玄机。 “居士既是问,晚辈便开门见山,靖坊案与太子府无关。”苏玄璟肃然看向渊荷,一字一句道。 渊荷多半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本居士亦觉得太子府的门客,不至如此下作。” “外界传三皇子与那七时关系非同一般,又道晚辈要力保七时,无非是想挑起你我两家矛盾,坐收渔利。” 对于苏玄璟的分析,渊荷以为然。 “晚辈斗胆,想与居士谋一个万全之策。”苏玄璟既是主动来找渊荷,话便该多说。 渊荷抬眼过去,“愿闻其详。” 依着苏玄璟的意思,七时认罪便是万全之策。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七时犯的是死罪,当斩。 只要七时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那么她与三皇子之间的风流韵事如过眼云烟,不足以让人记在心上。 过不了多久,世人就会忘记三皇子身上曾有过这样的污点…… 第七十六章 给我闭嘴! 苏玄璟的万全之策,便是渊荷心中所想的万全之策,是处理靖坊杀人案最好的办法。 他甚至已经派小武到宁远将军府支会孔威将军,刑部那边需要打点。 但在渊荷看来,这条计策并不是太子府的万全之策。 他若为太子府门客,换句话说他若为苏玄璟必会在开审之前结果七时性命。 如此便能给人一种假象,三皇子心虚,杀人灭口。 “晚辈愚钝,只能想到这里,若居士以为不妥,我们可以再做谋算。”苏玄璟谦谨道。 渊荷停下手里念珠,目色深沉,“我想问苏公子一句话,为何不杀七时?” “晚辈杀七时,居士会坐以待毙?”苏玄璟行事素来不会追逐眼前利益,亦不会在这等看起来就十分下作的事情上与渊荷较量。 渊荷沉默片刻,“七时母亲周氏在金禧楼,动不得。” 苏玄璟敢踏进这座府邸,便是有十成把握渊荷不会拒绝,“晚辈知道孔威将军与刑部尚书相熟,晚辈不才,认得刑部仵作,想要七时认罪无须周氏。” 不管在渊荷还是苏玄璟眼中,七时只是一枚本不该出现在局里的棋子。 出现,即为弃子。 谋天下之人,眼中生命皆蝼蚁。 却不知天下蝼蚁皆生命…… 适夜,归燕阁。 两日不曾离开府邸的温弦正坐在桌边喝着燕窝粥,听着冬香从外面打探的消息。 “奴婢打听到苏玄璟跟大姑娘今日又去地牢了,大姑娘去地牢之前还入皇宫见了三皇子。”冬香能打听到的,皆是大家看在眼里的消息。 温弦青葱玉指握着汤匙,轻轻搅拌时汤匙磕在瓷碗上发出清脆声响,“你说……咱们府上那个大姑娘有多自不量力,她明明已经从最艰难的困局里跳出来,不庆幸,居然又跳回去?” 冬香一头雾水,“二姑娘在说什么?” “说温宛蠢。” 温弦垂眸看着眼前那碗燕窝粥,“不过算了,她一直都是那个蠢样子,算起来靖坊杀人案足够苏玄璟跟渊荷忙活一阵,这几日你可去找银蝶了?” “回二姑娘,奴婢依您吩咐时不时会送些银钱过去,您上次嘱咐的那根簪子奴婢也一并给了她。”冬香据实禀报。 “只是……” “只是什么?” “奴婢瞧着东院那位似乎没有想把银蝶抬回大丫鬟的意思,倒是走哪儿都带着紫玉。” 温弦不以为意,“能不能抬回大丫鬟,她银蝶不都在墨园当差么。” “二姑娘说的是。” 在温弦眼里,冬香不是个聪明的。 她偏偏就喜欢这种不聪明的丫鬟,又蠢又听话。 夜空如盘,繁星如子。 偶有浮云掠过,星罗密布间暗藏玄机。 羽林营,主营帐。 温御披着单薄衣裳坐在木板床上摆着一副高冷表情,看向睡在床下地铺的郑钧。 看着看着,忽然拽起被子狠狠朝郑钧脸上甩过去,“给我闭嘴!” 郑钧猛然睁开眼睛坐起身,警觉看向四周,视线落处是他的军被。 “侯爷?” “郑钧啊,你再与本侯说说,靖坊杀人案怎么就跟宛儿有关,那会儿本侯听的十分糊涂。”温御脸上透出几分担忧,随手指了指被子,“你那被子认主还是咋,拿过来。” 郑钧顶着一双惺忪睡眼,起身将被子递给温御,“老侯爷,要不属下明儿再细细说?” “不是你的孙女你就不担心?宛儿好歹还管你叫声郑伯伯!” 见温御几欲动怒,郑钧只得站在床头,“事情是这样的……” 不想视线内,温御居然躺下来盖起被子,闭了眼。 “说吧,听着呢。” 嗯?还有几分不耐烦? “事情是这样的,靖坊……” “耳朵都有回声了。” 郑钧想了想,朝后退退,“事情……” “再退远一些。” 郑钧又退了退。 反反复复好几次,郑钧退到帐门口,“事情是这样的……” 呼———— 鼾声如雷。 一夜的时间,紫玉担心自家大姑娘几乎没睡。 天刚放亮她便端着铜盆小心翼翼走进厅里,轻轻凑到内室房门。 “紫玉。” 清冽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紫玉闻声当下推门走进去,“大姑娘,你醒了?” 温宛端坐在铜镜前,挺直的背脊落在紫玉眼里,“大姑娘……” “帮我梳个倾髻,一会儿通知徐福,早膳之后我们去平雍坊。”温宛与往日同,可在紫玉眼里又似乎觉得不一样,说不出来的感觉。 “是。” 紫玉拿起檀木雕花的木梳,将温宛如瀑长发拖在手里。 看着铜镜里的紫玉,温宛眸间闪出淡淡的光彩。 还好一切都来得及,还好一切都没有发生。 还好她经历死一样的痛过,却还活着。 她与姑姑说过。 这一世,她要好好活着。 “紫玉,你真好看。” 铜镜里,温宛忽然勾唇,眼睛里闪出的光芒仿佛是一千种琉璃的颜色,紫玉看痴了,“大姑娘才最好看!” 温宛知道时间紧迫,她要做的事还很多。 固然苏玄璟城府极深,固然他与渊荷勾结这件事极为可怕,但若细细想来,只要稳稳的走,她可以一搏。 或许在苏玄璟乃至渊荷眼里,七时什么都不是。 可在温宛眼里,七时是自己啊! 七时现在所承受的一切与她万念俱灰时有何不同? 救七时,亦是证明她的重生…… 平雍坊亦如往常热闹。 温宛带着紫玉过来时将近午时。 街道两侧偶有茶庄酒楼,也会有一些商铺里卖物种高贵些的活物,多半都是摆地摊。 来平雍坊闲逛的人,大多数都是为了买个猫狗之类回去养着玩。 所以说平雍坊是西市里较有针对性的集肆。 前面热闹,温宛与紫玉快走几步,如愿看到她想看到的人。 跟另一个她不是想特别看到,但看到也不是特别所谓的家伙。 围聚的人群里,戚沫曦仍是女扮男装打扮。 戚沫曦为将才,长相英气,光彩照人,一头墨发以青色飘带缠吊在后面,青色长衣配白色镶金腰带,下坠玉佩。 这会儿戚沫曦一条腿正被一个瘸子死死抱着…… 稍后加更~~求留言鼓励~~呜呜呜~~ 第七十七章 我帮你 有句话叫不是冤家不聚头。 作为平雍坊的常客,戚沫曦其实已经有再遇李老二的心理准备,她不搭理不问价也就是了。 平白无故李老二要敢找茬儿,戚沫曦自信能弄死他! 谁成想李老二非但不卖狗,腿还废了一条,就趴在肆集入口处要饭。 她刚入肆集就被李老二给缠住一条腿,拖拖拉拉走到这里一脸的生无可恋。 “大家都过来看看啊!这个官家小姐多歹毒!当日她买狗不成非但把我的狗都放跑,还叫人打断我一条腿!我李老二在这一片可是有名的老实人!官家小姐就这么欺负老实人?” 李老二腿瘸一条憋的嗓门儿越发大,再加上声情并茂喊的又欢实,以致于有不少人围在这里看热闹。 戚沫曦双拳紧攥,额头青筋一鼓一胀的跳。 碰到这样的赖皮狗,她自认倒霉,“你想要多少?” 李老二等的就是这句话,“十两……一百两银子!少一个子儿你都别想走!” 戚沫曦认栽! 随手自袖兜里掏出一百两的银票递过去,“马上滚!” 李老二见戚沫曦眼睛也没眨一下,顿时悔的肠子都青了,“三百两!” 这般伎俩与那日卖狗如出一辙。 围观百姓开始指指点点,李老二则雷打不动抱住戚沫曦的腿,十分淡定,“不给钱就别想走!今天谁欺负我这个老实人都不成!” 人群外面,温宛拉着紫玉走进去,且直接走向李老二。 未及戚沫曦开口,温宛半蹲下来将手掌摊在李老二面前随后攥起,又在他耳边轻飘飘说了几句话。 李老二闻声,忽的松开手。 “你这腿怎么瘸的?”温宛缓慢起身,显露出绝对威压。 李老二脸色明显不如刚刚红润,“回……回官小姐,是我自己偷狗被人打瘸的……” “听不到。”温宛皱皱眉。 “是我自己偷狗被人打瘸的!与这位官家小姐没有任何关系!是我李老二该死!还请两位官家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条贱命!” 眼见李老二态度大变,戚沫曦诧异看向温宛。 温宛刚好看过去,眉目皆柔。 李老二虽说瘸了一条腿,爬的速度不比跑慢,周围瞧热闹的百姓亦作鸟兽散。 戚沫曦扬眉,狐疑走过来,“御南侯府的温县主?” “正是,我与郡主不过几面之缘,没想到郡主还记得。”温宛浅笑。 戚沫曦性情豪爽,说话时直接拉住温宛胳膊,“怎么不记得!上次要不是你,小黄可能就没命了!” 温宛亦不显生疏,“小黄?” “那条狗啊!”戚沫曦拉着温宛,十分好奇,“我刚刚见你给李老二看了什么东西,还跟他说了话,他在怕什么?” 温宛被戚沫曦拉着往前走,紫玉恭敬跟在后面。 她知道,自家姑娘今天就是来找戚沫曦的。 既是戚沫曦问,温宛也不故弄玄虚,摊开手时掌心落着一块玉扳指儿。 “这是平雍坊里长时常戴在手里的扳指儿,李老二认得这扳指儿,我告诉他,以后再敢找你麻烦,就打断他另一条腿。” 戚沫曦颇为震惊,“里长的扳指儿?本郡主的腰牌他都不在乎!” “他不是不在乎,是不认得,再说他若还想在平雍坊混下去,敢得罪你这个郡主都不敢得罪里长。” 这是苏玄璟教她的。 早膳后温宛自御南侯府离开并没有直接入平雍坊,而是辗转去了平雍坊里长的家里。 比起市井小民,各坊里长眼界自然开阔。 连薛非那种货色都能拿到靖坊里长的玉牌,她堂堂御南侯府大姑娘想拿平雍坊里长手指上套的扳指儿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戚沫曦恍然大悟,“这样啊!” “说起来,要不是你刚巧经过,本郡主都不知道该拿那个李二狗怎么办!”戚沫曦武功上乘,比温宛大一岁的她想当初打遍無逸斋无敌手,男女皆算。 温宛未作隐瞒,“我不是刚巧经过,我是专程来找郡主。” 戚沫曦愣住,握着温宛的手下意识松开,“找我?” 温宛将戚沫曦请到路边酒楼,选中二楼雅间。 在雅间里,她将自己所求说的清清楚楚。 温宛得上一世记忆,知道孔威将军与刑部尚书有交情,亦知地牢规矩不比天牢,人多眼杂,若有人想对七时下手,防不胜防。 就算苏玄璟跟渊荷没想在升堂之前对七时不利,可想要让七时认罪也很容易。 相比之下,天牢在某种程度上讲要比地牢安全。 戚沫曦有个哥哥,任大理寺少卿,但凡涉及皇室案件不管初时在哪里受审都要移交至大理寺。 温宛来找戚沫曦,就是想让戚沫曦求现任大理寺少卿戚枫将七时的案子调出刑部。 那么七时便会由地牢转送入天牢。 任苏玄璟跟渊荷再厉害,天牢的犯人他们动不得。 “靖坊杀人案本郡主听说了,跟你有关系?”戚沫曦坐在桌边,狐疑看向温宛。 温宛摇头,“没有关系。” “七时与你相熟?”戚沫曦又问。 “并不相熟。” “那你别趟这趟浑水了吧,虽然本郡主不知道朝廷里的事儿,但沈宁与我提过,说是靖坊案怕难得善终。” 沈宁便是羽诺郡主,是大周朝难得的才女。 “我想问郡主一句,为何东市怀德坊有那么多名贵的狗,郡主偏要来平雍坊买狗?” 戚沫曦将温宛视做朋友,说话直接,“那些名贵的狗被谁买去都会宠着,纵着,可平雍坊里的狗若是被不一样的人买走,结果也会不一样。” 见温宛目色深深看过来,戚沫曦多少明白些,“你想改变七时的命运?” 温宛未语,起身走到戚沫曦面前,半蹲下来施以大礼,“靖坊案涉及三皇子,戚少卿将案子移到大理寺有凭有据,断然不会惹人非议,纵七时与我无亲无故,并无交情,可那终归是条人命。” 戚沫曦神色略有迟疑。 “万物有灵人亦如此,郡主若能相助,温宛跟七时都会记得郡主大恩。” 面对温宛这般诚心,戚沫曦沉默片刻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扶起温宛。 “我帮你。” 三更毕。 第七十八章 鲤鱼好吃 戚沫曦非但答应会帮温宛,还请她喝了酒。 温宛不是没喝过酒,但像戚沫曦那样豪爽的喝就真没有过。 单单凭着‘一曲清歌满樽酒,人生何处不相逢’这句话戚沫曦便空腹连干三杯女儿红。 起初温宛杯杯相陪,毕竟有求于人。 后来也是陪不动了。 好在戚沫曦也不逼她,只道能者多劳又一股脑儿连干好几杯。 后来温宛从羽诺郡主沈宁那里知道,戚沫曦喝酒每每都用这句诗开头,喝的尽兴了便在中断来一句‘酒逢知己千杯少’,要是不尽兴直接撂下一句‘话不投机半句多’就走了。 不尽兴自不必说,尽兴到最后还是会有两种结果。 要么她倒,要么别人倒。 無逸斋,百川居。 萧臣来的时候郁玺良正在小筑外清蒸鲤鱼。 他自己搭的简易灶台,灶膛生火,上面坐锅,锅里蒸鱼。 無逸斋有吃饭的地方但郁玺良已经十天没去了。 这十天郁玺良一天蒸一条,一条吃一天。 “你来的正是时候,再有半盏茶功夫鱼就可以出锅,叫你尝尝为师的手艺!”郁玺良坐在灶台前,左手朝灶膛里添火,右手打扇。 奈何今日无风,郁玺良被这烟熏火燎烤的脸色发红,且有些脏。 “师傅怎会有这等兴致?”萧臣印象中,自家师傅喝酒从来不要配菜。 鉴于郁玺良坐的矮,萧臣随意搬来一块石头,坐的更矮一些。 “你不懂。”郁玺良没解释,反正旁边池塘里的鱼一天少一条。 锅内水沸,有香气飘出来,萧臣隐隐闻到鱼香里掺着一股竹叶青的味儿。 “今日怎么有空到为师这里?”郁玺良守火时,抬头看向萧臣。 萧臣知道温宛清晨去了平雍坊,便料想她今日不会来百川居,于是他来,想事先求郁玺良那件事,待温宛再来便不会吃闭门羹。 “好了好了!”郁玺良蒸鱼蒸出经验,水沸后半盏茶时间将鱼端出来,肉质松软细嫩,鲜醇清香。 最主要的是再蒸一会儿酒气就没有了! 萧臣见郁玺良将刚刚蒸好的鱼搁到旁边石台上,于是起身过去。 “等我进去给你拿双筷子!”郁玺良转身入筑,萧臣走近时见那鲤鱼十分眼熟。 那颜色,那纹理,怎么觉得在哪儿见过? 就在郁玺良拿着两双筷子走出小筑时,视线下意识望向院门,虎躯一震。 萧臣顺着郁玺良的方向看过去,暗惊。 温宛来了。 这次温宛没带酒,她用酒,壮了怂人的胆。 彼时戚沫曦把自己喝到桌子底下之后,温宛与紫玉将她送回到平宣王府的马车里,随后吩咐徐福驾车来無逸斋。 她便是这样打算的,情势紧迫,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郁玺良就说,为啥打从早上起来他右眼皮就疯狂乱跳! “学生温宛,拜见夫子。”温宛在别人面前都可以摆出不卑不亢的姿态,唯独在郁玺良面前,绝对虔诚,绝对恭敬。 尤其她现在想请郁玺良出山,这绝对不是容易的事。 院门处,温宛双手握实高举,又深深弯腰鞠躬到底。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看着温宛撅在那里不起来,郁玺良莫名有种他已飞升的错觉。 郁玺良盯着温宛,踏下阶梯走到萧臣旁边,一脸懵逼,“她在干什么?” 默哀吗? 萧臣不知道。 就在萧臣想要走过去的时候,温宛突然起身,脸上放大出一个无比夸张的笑容,两排牙齿在阳光下宛如贝壳一样雪白。 郁玺良跟萧臣皆朝后耸肩! “魏王……”酒意上来,温宛走路略有轻晃。 她本意也想问候萧臣,可想到昨日已经把话挑的那么明白。 你既嫌弃,我便不惹你嫌弃了罢! “学生给夫子磕头!”温宛来时酒意还没有那么浓,她把来时想与郁玺良说的话来回来去背了两遍不止,可刚刚与戚沫曦喝的酒后劲太猛,醉意不知不觉攀升,如今已经攀到脑子。 哎我去! 郁玺良吓的慌张后退,幸而萧臣将其扶稳。 酒气入鼻,萧臣皱眉,“温县主喝酒了?” “少许……”温宛下意识避开萧臣,视线重新落在郁玺良身上,“学生知夫子忌酒,特意带了……鱼!夫子且尝尝这鱼味道如何!” 温宛恍惚中觉得石台上的鱼是她从酒楼打包带过来的。 见郁玺良没有坐过来,温宛上前去拉,“夫子坐。” 郁玺良没躲开,硬是被温宛拉到石凳上。 “夫子吃啊!”温宛十分虔诚道。 郁玺良没动,他就想问问温宛是顶着多厚的脸皮才敢说这鱼是她带来的! 萧臣则站在旁侧,默声凝视一身酒气的温宛,思绪翻涌。 该是多沉重的负担,才会让她借酒消愁。 萧臣有些心疼,直戳心窝的那种…… 温宛看到郁玺良手里攥的竹筷,一时情急拽过来,“学生给夫子夹一块!” 鱼肉被温宛夹起来的瞬间,香气扑鼻,尤其是其间夹杂的淡淡竹叶青的味道瞬间上头,温宛鬼使神差,竟然把本该送到郁玺良嘴里鱼肉,搁到自己嘴里。 香! 鲜醇细嫩,爽口不腻! 刚刚空腹饮酒,温宛胃里正灼的难受,这会儿鱼肉下腹顿时觉得舒服些。 视线之内,郁玺良一双眼死死盯住一口一口吃肉的温宛,名为理智的弦断了。 “好吃!”温宛边吃边赞,不时还会给郁玺良递上笑脸。 这般动作,使得郁玺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想到温宛那张脸,就如同做恶梦一般浑身难受。 萧臣知道温宛醉了,这般行为举止怕是她毫无意识。 本来就不是很大的一条鱼,去鳞、腮、内脏也就那么点儿鱼肉,温宛没几下就给吃个干净。 看着盘子里那条干干净净的鱼骨头,郁玺良恨不得当场吐血的样子看向萧臣,“把她给我拉走。” 郁玺良很生气,身子抖啊抖,手指也跟着抖啊抖。 萧臣心知不妙,当下扶起刚刚撂筷的温宛,“学生先送温县主回府。” 郁玺良狠狠挥手。 快点儿,最好马不停蹄! “夫子慢吃,学生告辞。” 萧臣扶起温宛时,温宛竟还记得给郁玺良恭身鞠躬。 嗯,又飞升一次…… 第七十九章 长姐掉湖里了 离开百川居,萧臣扶着摇摇晃晃的温宛走向东井亭,自东井亭往左便是無逸斋的院门。 不成想走到岔路口时,温宛直奔舍馆方向去,萧臣拦都拦不住。 见温宛欲倒,萧臣再次走过去扶稳,“路在左面,温县主走错了。” “魏王知道我想去哪里就说本县主走错了?”温宛醉意朦胧,扭头看向眼前男子。 太阳底下,那张脸颊泛红,惺忪醉眼闪着淡淡的迷离光彩。 萧臣片刻失神,须臾调整情绪,“温县主想去哪里?” 温宛忽然想到上一次她也是这样问萧臣,萧臣的回答是去死。 那时她没朝心里去,现在想想竟有些委屈。 可转念又觉得本来就是她主动示好,接受与不接受是人家的事。 罢了! “去找少行。”温宛由着萧臣搀扶走在甬道上,脚踩虚空般深浅不一。 自东井亭往里走有一片碧湖,碧湖不大,景色却十分耐看,微风吹皱湖面,波光粼粼。 碧湖再往前是一座假山,便是那座温少行与温君庭时常凑在一起憧憬未来的假山。 这会儿萧臣将神志并不是很清醒的温宛扶在身侧,左手握住胳膊,右手从后颈绕过叩在雪肩,身体保持距离。 “君庭……君庭我是不是眼花了?” 正值间休,温少行与温君庭在这里交流‘如何能让教习彻底忽略以及如何能在教习的魔爪下求生存’的经验时,温少行分明看到来时路上有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是他阿姐。 温君庭顺着温少行的视线看过去,不禁皱眉,“你没眼花。” 以萧臣的内力修为跟警觉性,他很快察觉到来自对面假山上的目光注视,于是抬眼看过去,正迎上温家两位少爷充满八卦色彩的目光。 一瞬间心虚令萧臣突兀松手,温宛的身子则因失去倚靠开始朝碧湖方向疯狂倾斜。 哗啦- 假山上,温少行看到眼前场景,不禁疑惑,“魏王为什么要松手?” “他是想淹死长姐吧?” 须臾,湖面再次溅起水花时温少行对温君庭的质疑给予否定,“他分明是想与长姐鸳鸯戏水。” 二人终在八卦完毕之后发现一个特别严重的问题。 他们长姐掉湖里了…… 哪怕是这样,温少行跟温君庭亦没有赶过去救温宛。 甚至在萧臣把温宛捞上来的时候,温家两位少爷消失了。 此刻回御南侯府的马车里,萧臣怀抱已经昏睡过去的温宛,心中疑惑。 怎么会这样,他明明记得温少行与温宛关系极好,虽说他对温君庭没有多少印象,可隐约也记得温君庭后来行走江湖,是个侠义之士。 对面,紫玉看着昏睡在萧臣怀里,浑身湿漉漉的温宛,总会趁萧臣不备时悄悄将手指置于温宛鼻息。 每每感受到自家主子有呼吸才稍稍放心。 紫玉的动作落在萧臣眼里,他不动声色,记忆不禁回到上一世。 他还记得,上一世紫玉出现在朔城时候的样子太过凄惨,舌头被人割断,十指皆碎软塌塌耷拉在手掌下面,她仿佛是赶了很久很久的路,双脚磨出血泡,膝盖上尽是血痂。 紫玉看到他时哭成泪人,她没有舌头不能说话,手指断了不能写字,于是她坐在地上,用脚趾夹住笔。 歪歪扭扭一行字,却用尽紫玉所有力气。 萧臣至今都记得紫玉写在纸上的每一个字。 ‘大姑娘被苏玄璟关在密室,双目被剜,四肢皆断,求魏王救救大姑娘。’ 紫玉写完这行字之后便跪在他面前,拼命磕头。 他拦下紫玉,答应她一定会去救温宛。 紫玉的生命,便在那一刻停止。 可惜那是一个局。 当真的不过是他跟紫玉…… 马车停下来,萧臣收回思绪,起身抱着温宛走出车厢,紫玉急急跟在后面,又在走下马车之后先一步叫开御南侯府的大门。 管家开门,看到眼前场景心中大骇,“大姑娘这是……” 萧臣未语,径直抱着温宛走向墨园,紫玉在后面与管家解释说大姑娘只是睡着了。 管家一头雾水。 这场景恰巧被想要出门的温弦看到。 弯月拱门处,温弦望着远去的背影,眼中一瞬间阴若寒潭。 “二姑娘,抱着大姑娘那个男的是谁?”冬香跟在温弦背后,狐疑问道。 “大周朝的七皇子,萧臣。” 冬香想了片刻,“萧臣?那不就是……之前夫人想给二姑娘撮合的魏王,他为什么抱着大姑娘?” 温弦面色渐渐恢复如初,“祖父在羽林营里住多久了?” “回二姑娘,算今晚整十日。”冬香回道。 温弦微微颌首,眼眸眯起,“据本姑娘所知,这魏王亦在羽林营当差,温宛想见祖父自然要去羽林营,如此萧臣为什么会抱着温宛也不难理解。” 冬香听罢,霎时疑惑,“老侯爷该不是想撮合大姑娘跟魏王吧?” “母亲瞧着魏王不错,可若这不错的东西在温宛眼里也不错,便也轮不到我这个养女了。”温弦音落时瞄了眼冬香,“走吧,去给母亲请安。” “二姑娘刚刚不是说要出去吗?”冬香诧异,马车都备好了。 温弦没有回答,只道这御南侯府里太静了些,也是时候该热闹热闹。 皇宫,甘泉宫。 那日温若萱带着温宛去云台殿‘负荆请罪’,温宛如意见到萧尧,她这个姑姑也算不辱使命。 这会儿贵妃椅上,温若萱正盘膝而坐磕瓜子,左膝盘子里装的是黑白两色瓜子,右膝盘子里则是用瓜子皮摆出来的两个字。 七时。 七为白,时为黑。 “娘娘,您在担心温县主?”秋晴知道自家主子,但凡有闹心事儿就摆瓜子皮,摆的越复杂就越闹心。 “这丫头长大了。”温若萱吁出一口气,身子靠在椅背上。 秋晴走过来,将温若萱膝上两个瓷盘端起来搁回到矮几上,“奴婢以为温县主其实不必掺和靖坊杀人案,那件事与县主并无关系。” “有没有关系本宫不知,本宫只知道宛儿是铁了心想救七时。” 秋晴倒了杯茶水恭敬递回来,“娘娘想帮温县主?” “她若想我这个姑姑帮她,上次来就会开口,她不说,便是希望能凭自己的本事把七时救出来。” 温若萱垂眸掀起茶盖,吹了吹,“且叫她去闯,闯出祸来自有我这个姑姑担着。” 第八十章 拉低智商 秋晴听出自家主子意思,但也觉得这件事多少存些危险。 “奴婢斗胆,此事牵扯太子跟三皇子,万一温县主没拿捏好分寸,只怕……” 温若萱浅抿茶杯,芬芳入口,抬眼时一股八面来风我自岿然的气势无形中流露,“本宫敢说,自是担得起。” 秋晴最是欣赏跟崇拜自家主子看似八面玲珑内心里却是棱角分明的心性跟气度,“娘娘想借此历练温县主?” 秋晴的问题,问到了温若萱心坎上。 她沉下气,面色转淡,“父亲年迈,本宫又无子嗣,御南侯府未来的荣耀还需要有人继承,本宫希望那个继承的人,是宛儿。” “不该是二少爷吗?”秋晴狐疑问道。 提起温少行,温若萱眼中亦有光彩,“本宫不是说少行不好,但他骨子里没有那股执拗劲儿,但凡成大事者,心里都该憋着一股劲儿,宛儿有。” 秋晴似懂非懂,“那四少爷呢?” 温若萱对秋晴不避讳,“君庭的心根本就不在御南侯府,本宫总觉得便是把他留在皇城都像是个笼子把他罩住了呢。” 秋晴没提温弦,温若萱提了,“温弦是个懂事的,但本宫私心重,御南侯府的荣耀自该由御南侯府的人担着,日后若有机会给温弦寻门适当的亲事,也算我们姑侄一场的缘分。” “娘娘说的是。” 秋晴接过温若萱手里茶杯,“时候不早,娘娘早些休息。” 温若萱是当真没把靖坊案放在眼里,纵然此事牵扯到太子跟三皇子,但她自信只要不是朝廷里实质发生的大事,皇上根本不会在乎这件事的结果。 所以她不怕温宛把这件事闹大。 成败都好。 她希望她的侄女能从这件事,开始成长…… 夜初静,苍穹好似晕不开的墨砚,繁星点缀其间,闪烁如莹。 萧臣赶来百川居时,里面亮着灯火。 郁玺良分明就是在等他。 入百川居,萧臣拱手,“学生拜见师傅。” 此刻的郁玺良与白天时面对温宛判若两人,“坐。” 萧臣恭敬坐到郁玺良对面,桌上燃有沉香,静心之用。 “学生今日前来,原是想求师傅一件事。”萧臣尊郁玺良为师,凡事自不会隐瞒,“学生想请师傅替靖坊案里的死者申虎,验尸。” 郁玺良猜到萧臣找他有事,但没想到是这件事。 作为当年大周朝三大名捕之一,素有黄金手之称的郁玺良除了武功高超,真正让他跻身名捕之列,是他的验尸技艺。 一双黄金手,可辨百鬼冤。 毫不夸张说,刑部与大理寺所有仵作加起来,无人敢与郁玺良叫板。 烛光映衬下,郁玺良五官清俊,额间那绺垂落的银发流转出淡淡的光彩,只是眼中沉如深渊,让人看不到底端。 “学生知此事为难师傅,只是……” “你既叫我一声师傅,我便问你,为何不离开皇城?”郁玺良抬头,冷肃看向萧臣。 萧臣面目宁静,神色无波,“学生想要争一争。” “争什么?” “争命。” 萧臣并没有对郁玺良隐瞒,“时局与我艰难,我就一定要退,要忍,要让所有人看到我的与世无争?那我想保护的人呢?当我想保护的人受到威胁,一味退让的我又要拿什么去保护他们?乞请,哀告,还是跪在那些人面前痛哭流涕求他们高抬贵手,放过您?” 郁玺良猛一抬头,这波师徒情谊晒的真是叫他猝不及防。 “如果已经预见到自己非死不能退出此局,学生便想争一争。”萧臣扪心自问上一世与苏玄璟并无仇怨,可苏玄璟还是想方设法要致自己于死地。 而他知道,苏玄璟哪怕前世为朝中权臣,却早已心向萧桓宇。 是萧桓宇,想他死。 纵然他远在朔城,最终依旧没有逃过夺嫡噩运。 “既然有些事注定无法置身事外,那便躬身入局,正视跟面对也好。”郁玺良赞同萧臣的想法,“为师在精神上支持你。” “师傅答应了?”萧臣前面所有铺垫,就是想让郁玺良点头。 郁玺良很疑惑,“你刚刚讲的那些,与靖坊案有什么关系?” “靖坊案涉及太子跟三皇子,自然与学生有关。”萧臣解释道。 郁玺良呵呵了,“那么烂的局,分明是有人暗中算计他们两个,你只要站的远远的看他们怎么倒霉就行了,插一脚进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萧臣以为郁玺良对自己的话可能有误解,他并没有想插一脚进去,他只是想让郁玺良插一脚进去。 严格来说,他一直都站的远远的。 片刻,郁玺良似乎出意识到这个问题,“你学坏了。” “还请师傅成全。”萧臣恳请道。 郁玺良抬头看向萧臣,“你应该知道为师早就金盆洗手,且发下毒誓不再出山。” 当年这件事轰动整个皇城,萧臣自然知道。 他还知道郁玺良之所以不再做捕快,是因为抓错一人。 “学生是想师傅以仵作的身份进入到靖坊案,并非捕快。”萧臣自觉解释的毫不牵强。 就这解释,哪怕拿到明面上都无可厚非。 郁玺良瞧了眼萧臣,“这事儿跟温宛有关系吗?” 萧臣理解郁玺良为何会这样问,靖坊案温宛本就在其内。 “没有任何关系。”萧臣‘坦荡’回道。 郁玺良狠狠舒了一口气,“不是为师背后说温宛坏话,那丫头可能脑子有点儿问题,少与她接触,拉低智商。” “学生知道。”萧臣垂首。 郁玺良又犹豫一段时间,最终答应萧臣请求,“你想靖坊案怎么结?” “师傅只须证明人非七时所杀即可。” 郁玺良抬头,“为师验出什么,便是什么。” “学生可以保证,申虎绝非死在七时手里。” 郁玺良颌首,之后抬头郑重看向萧臣,“整个大周皇城,唯有你开口为师才会再入衙门,我既认你为徒,便不会看着你有跪在别人面前苦苦哀求的一日。” “学生谨记。” 离开百川居,萧臣如释重负…… 三更毕。 第八十一章 温宛醒酒 夜里,御南侯府西院主卧。 温谨儒晚膳时候就发现自家媳妇脸色不对,往日吃饭也堵不住李氏的嘴,今晚却不见她说一句话。 “夫人在绣花?” 这会儿内室窗棂旁边,温谨儒走到撂下饭碗便跑来绣板前的李氏旁边,声音刻意放低了些。 李氏不说话,手捏绣针狠狠扎进锦缎布料。 虽说老夫老妻,温谨儒自来喜欢李氏,当初也是因为喜欢才娶的。 “晚膳吃的不合胃口?” 绣针自下往上穿出来,李氏用另一只手捏出绣针反手再扎进去,看着有模有样,却是错了两个针脚。 “是这府里的谁得罪……” 呃- 针尖刺痛指腹,李氏吃痛用嘴咬住手指,眼睛里溢出怨恨。 温谨儒心疼,“夫人怎么不小心些?” “怎么小心啊!针从下面穿上来我又看不见!”李氏突然站起来,绕过温谨儒走到桌边落座,呼吸间胸口起伏足见怒火。 温谨儒皱眉,“你这又是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还想问问你那个在皇宫里当贵妃的姐姐怎么了?”李氏转身对上温谨儒,眼里闪出戾气,“还有你那个突然跑到羽林营里吃糠咽菜的亲爹怎么了!” “住嘴!”温谨儒未曾想李氏如此口无遮拦,低声斥责。 “让我住嘴?我若再住嘴怕是要活活憋死!”李氏哼着气,扭头不看温谨儒。 温谨儒终是无奈,绕过方桌走到李氏对面,“你就算生气,也要让为夫知道你生的什么气,你且说,为夫在这里听。” 李氏斜睨温谨儒,半晌后直接扭身过来,“上次我不是叫你求着宫里那位给弦儿寻个门当户对的婆家?” “没错,长姐一直记着这件事,前几日才叫人传出话来说是在为弦儿物色。”温谨儒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问题。 “我呸!说的比唱的都好听!”李氏突然火冒三丈,“我算是看出来,这御南侯府看似一团和气,演的全是戏!” “到底怎么回事!”温谨儒声音渐重。 “上次宫里那位明明给出话,说是撮合咱们弦儿跟魏王,没两天,莫名其妙就说魏王没那心思,罢!若真是魏王没那心思,咱也不高攀,不求那皇亲国戚,可结果呢?结果未时那会儿魏王抱着温宛直接去了墨园!” 温谨儒神色微凝,“魏王抱着宛儿?” “两个人身上衣服都是湿着,谁知道他们这是去了哪儿!”李氏把话转回来,“还有父亲,平白无故为何要去羽林营住,还不是因为魏王在那儿当差!” “你到底想说什么?”温谨儒有些不耐烦。 “你傻啊!现在是宫里那位跟父亲觉得魏王好,便将魏王从咱们弦儿手里硬给截到墨园,哪有这么欺负人的!”李氏气不过,眼眶泛红。 温谨儒这才明白过来,舒了口气,“你怕是误会了。” “你怕是老糊涂了!这还是误会?这就是不拿咱们弦儿当回事!”李氏恨的跺脚。 温谨儒苦笑,“你啊,你当真不知道魏王是谁呀?那是皇上最不喜欢的皇子,以老爷子对宛儿的喜欢,他能将温宛嫁到魏王府?” 李氏瞪眼过来,没说话。 “莫说老爷子,我都觉得若温宛嫁到魏王府,委屈了。” 温谨儒心平气和解释非但没让李氏消气,反倒是点了一把火,“好啊,温宛嫁给魏王是委屈,咱们弦儿嫁过去就是福气?所以连你都觉得咱们弦儿低温宛一头?” 温谨儒哪成想李氏这么善变,“你别胡思乱想。” “现在是我胡思乱想还是你这个当爹的打从心里瞧不上弦儿!”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弦儿是咱们的女儿,我怎么可能瞧不上!” “弦儿是咱们女儿,可她不是你亲生的……” 不得不说,温谨儒跟李氏吵的太大声,以致于一直站在主卧院落外面的温弦听的清清楚楚。 她静默听着‘不是亲生’跟‘养女’的字眼从里面传出来,眼神慢慢变得冰冷无温。 如果不是日思夜念,又岂会脱口而出…… 自無逸斋离开后,萧臣没有直接回魏王府,而是鬼使神差转到御南侯府。 夜色清幽,月光如练。 萧臣无声坐在墨园屋顶的烟囱旁边,有烟囱遮掩,那个角度很难有人发现。 他能感觉到房瓦下面的人正在熟睡,匀称的呼吸声让他安心。 他不该来。 可既是来了,他便想多坐一会儿。 翌日清晨,温宛醒了。 紫玉端着托盘进来的时候温宛正坐在软榻上两只手狠揉太阳穴,身体也跟被几十辆马车碾压过一样,骨头皮带着肉一起疼。 “大姑娘你快把这个喝了!”紫玉将托盘搁到桌面,随手端起上面的瓷碗走到床边,急声道。 温宛扭头看过去,闻着味儿有些酸,“这是什么?” “醒酒汤,魏王说等你醒了一定要给你喝。” 温宛接过瓷碗,凝神片刻,“醒酒汤,魏王?” 于是紫玉将温宛昨日被魏王抱出無逸斋那段一字一句描绘,分毫不差。 事实上紫玉也就看到那段而已。 温宛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响。 她跟萧臣一起掉进湖里? 她不记得了! “大姑娘?”紫玉见温宛没喝,有些着急。 温宛暂且未想其他,一股脑儿喝净碗里汤水,把碗搁到床头木柜后拉过紫玉,“我昨天与谁喝酒了?” “大姑娘与颖沫郡主喝酒了。”紫玉答。 “我求她的事?” “她答应了!” “那我有没有去無逸斋,有没有见到郁夫子?”比起她怎么会掉进湖里,萧臣怎么会救她,温宛更在乎她昨天的事,办成没有。 紫玉恍然想到什么,“大姑娘昨日入無逸斋的时候忘了把礼室业旗一起拿进去,他们又不让奴婢送……” 温宛愣住,眼中渐生惶恐,“我没拿业旗进去?” 她原意是想郁玺良能看在当年她礼室修的最好的情分上,帮她这一次,可若她没拿业旗,那她拿什么了? 温宛越发头疼,仔细回想也是一片空白。 以后可是不能跟戚沫曦喝酒了! 误大事! 519网络文学读书日,请小可爱们pick风华鉴,开启粉色云朵徽章~~小云携臣臣和宛宛出来感谢所有小可爱!鞠躬~~~ 第八十二章 雄鸡一叫天下鸣 早膳时候,温宛在先去無逸斋找郁玺良还是先到羽林营找萧臣这两件事上徘徊很久。 其实她是不怎么太想见到萧臣了,抛开之前她在萧臣面前挑明自己招其嫌弃厌烦的事实,昨天她在人家面前也是失态。 至于有多失态,温宛以为自己一向良好的酒品,应该还能看。 但最终的决定,还是去羽林营。 她至少要了解一下昨天在無逸斋都发生了什么事,才好再见郁玺良。 求人这种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离开御南侯府,温宛一路都很沉默。 到了羽林营,她带着紫玉走进去,打听之后知道萧臣没来,便顺道儿去了主帅营帐。 营帐里,温御正在喝酒,对面坐着郑钧。 “宛儿给祖父请安,给郑伯伯请安!”温宛入内,佯装欢喜。 她虽闹心,可也不想祖父跟着她一起闹心。 看到自家孙女,温御高兴的从桌子底下踹了郑钧一脚,郑钧猛一抬头,眼神迷蒙,“宛儿问他郑伯伯好呢!” 郑钧这方扭头,正见温宛。 “我很好。”郑钧顶着一对黑眼圈看向温宛,嘴上在逞强,心里已投降。 他服了,真的。 现在如果有谁能把温御从他眼前带走,他有可能会管那人叫爹。 郑钧瞅了瞅温宛,娘也行。 “郑伯伯昨晚没睡好?”温宛走到矮桌前,狐疑看向郑钧。 温御抢在郑钧前头抱怨,“你郑伯伯还能睡不好?那呼噜声都能把营帐顶翻天!” 温宛见气氛有些尴尬转身去看郑钧,打趣道,“祖父也打呼噜吧?” 郑钧未语,看向温御。 温御来了脾气,“宛儿问你,你一个劲儿看我是怎么回事?” 郑钧呵呵了,我站在营帐外面都能感觉到地颤的节奏,现在哪里是打鼾不打鼾的问题,那真是雄鸡一叫天下鸣! “不打。” 对于郑钧的回答,温御很满意。 “宛儿,以后你来看祖父别拿东西,军营里什么都不缺。”温御慈祥开口,一时惊了两个人。 温宛来的仓促,没给自家祖父拿东西,紫玉手里捧的是她在路上临时买的书。 郑钧听到‘以后’二字就已经绝望了。 “宛儿下次来给祖父带金禧楼的竹叶青!”温宛十分巧妙化解尴尬。 温御到底是侯爷,当即明白温宛的意思,转尔看向郑钧,“魏王还没来?” “应该快了……” 就在郑钧音落时,有侍卫禀报说萧臣已入军营。 这是温御的主意,他要时刻关注萧臣来营次数跟时间,于是郑钧便专门找个侍卫每日过来禀报。 温宛听到后,佯装与温御闲聊几句,带着紫玉匆匆去了校场。 营帐里,看着自家孙女离开的背影,温御莫名生出几分感慨。 “女大不中留啊!看到没,听到萧臣的名字说走就走,完全不用顾及自己祖父的心情!” 郑钧随声附和,“侯爷莫惆怅……” “谁惆怅?天大的好事本侯为什么要惆怅?快去把你私藏的那壶竹叶青拿出来,老夫要畅饮!” 郑钧,“……” “愣什么,没睡醒咋!” 郑钧眼皮一搭,“属下这就去拿。” 让他买就说让他买! 私藏…… 远处校场,温宛一眼看到望台上与司马瑜坐在一处的萧臣。 锦蓝色长袍,身材伟岸。 不知道算不算是心有灵犀,温宛忽然注意到萧臣的目光朝她这边看过来。 “紫玉。”温宛随即转开视线,从紫玉手里拿过那本《兵道》。 上次在马车里不小心弄脏了萧臣的书,她觉得于情于理都该赔一本新的。 望台上,司马瑜顺着萧臣的视线刚好看到温宛。 “温县主终于来了!”司马瑜的声音略显兴奋。 萧臣下意识低头,脑海里尽是温宛昨日醉酒模样。 “这壶冰糖水可是我从早上开始熬的,甘甜爽口,保证县主喜欢。”司马瑜怀抱军壶,眼睛直直盯着自远处走过来的温宛。 “说起来,上次见过温县主,当晚县主就入我梦里……” 见萧臣看过来,司马瑜立时解释,“不是春梦。” 萧臣懒理司马瑜,他很紧张。 自靖坊温宛说过那样的话,他知道那份在温宛眼里的‘嫌弃’,不过是他想要避开的错觉。 该不该解释,又从何解释? 他不知道。 “来了来了!你说一会儿我把冰糖水举给温县主的时候,她会怎么说?”司马瑜心情愉悦起伏,兴奋全都写在脸上。 萧臣依旧没有抬头,亦未开口。 “温县主来的好早!” 眼见温宛停在萧臣面前,司马瑜立时起身,扬起笑脸,“这壶里是我刚熬好的糖水……” “这本《兵道》,送给魏王。”温宛与司马瑜几乎同时开口。 “县主要是渴的话……” “多谢。” 这次与司马瑜一起说话的是萧臣。 司马瑜绝对是察言观色的天才,尤其是对女人。 他一眼就看出温宛瞅向萧臣时脸上莫名其妙的小别扭,尤其他还注意到跟在温宛身边的紫玉远远的站在那边,并没有过来。 做人呢,不能不识趣。 司马瑜十分自然收回军壶,“魏王跟温县主先聊着,我还有事。” 司马瑜会失落吗? 并不会! 在司马瑜理解的男女关系里,没有嫁娶概念。 他是不会因为他看上的哪个女子已为人妇,或是被别的男人惦记着,亦或心里惦记着别的男人而退缩。 只要他喜欢,这些都不是问题。 这是一种什么精神! 望台上,萧臣接过《兵道》,“温县主其实不必破费。” 温宛觉得萧臣的气场与往日无差别,没有因为那日靖坊的话疏远,亦没有因为昨日醉酒而过分嫌弃。 瞬间,她恍然有感,所谓‘嫌弃’只是她过分‘讨好’的一种反差。 所谓君子交,当是平淡如水不尚虚华。 可每每萧臣出现,她都恨不得把‘我想对你好’的愿望发挥到极致,且希望你也能对我一样好。 结果她没有得到来自萧臣的示好,便觉那是嫌弃。 原来所有的问题不在萧臣,在于她。 一番深刻的自我剖析之后,温宛谦谨坐到距离萧臣半臂远的位置。 “昨日多谢魏王救我。” 第八十三章 郁玺良的恶梦 温宛虽然坐下来,但与之保持的半臂距离让萧臣心底微微颤动。 “举手之劳。” 见萧臣没有细说的意思,温宛噎了噎喉咙,脸色隐隐有些泛红,“若是魏王有时间,我想知道昨日在無逸斋发生了什么,当然,如果魏王不方便……” “昨日在無逸斋,你吃了郁夫子蒸的鲤鱼。”在温宛看来,萧臣与往日相同,但若换作往日,萧臣的回答多半是‘不方便’。 萧臣记得前世之殇,可这一世自己并没有因温宛而死,温宛也并没有为了苏玄璟欲置他于死地。 纵不会再爱,也不必拒人千里。 温宛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于是萧臣将昨日发生在百川居的事简明扼要讲述一遍,该讲的关键点一条也没落下。 简而言之一句话,萧臣告诉温宛,她以一种自己无法阻止的行为,彻底加深了郁玺良对她的印象。 萧臣没有隐瞒不是他有意想让温宛难堪,只是希望温宛能明白,倘若她再入百川居郁玺良拿刀劈她绝对不是没有原因的。 要不是当事人,温宛几乎能想象到敢在郁玺良面前放肆的可怜虫,至少有一千种死法可选。 现在,她完全不敢想象。 “郁夫子的鲤鱼是从哪里买的?”温宛抛却刚刚的冷静,目光恐惧连声音都在颤抖。 萧臣注意过那鱼的纹理跟颜色,“那条鱼应该是百川居池塘里的锦鲤。” 温宛惊诧,“锦鲤也能吃?” 关于这个问题,萧臣也很疑惑。 未及萧臣开口,温宛站起身,“魏王告辞……” 萧臣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温宛已然走下望台,过程中一脚踩空差点儿滚下去。 好巧不巧的,刚刚离开的司马瑜又回来了,手里捧着四五本崭新的兵书在望台前截住温宛,“温县主,你若有兴趣可以看看这几本……” 温宛没理司马瑜,整个人游魂一样与之擦肩而过。 见温宛神色不对,司马瑜快步登上望台,“县主怎么了?” 萧臣未语,视线落向司马瑜手里的兵书。 司马瑜倒不介意与萧臣分享,“魏王不懂女子,但凡女子送男子东西,多半挑选之物都是女子自己喜欢的,温县主刚刚送你兵书,这说明温县主甚爱兵书!我这叫投其所好!” 萧臣似有所悟点头时司马瑜特别自信抬抬下颚,弯如月牙的眼睛瞄过去,“猜对了吧?” “非常对。” 午时过后,雪姬得到消息。 靖坊杀人案由刑部移交给大理寺了。 听到消息的苏玄璟满目震惊,“怎么可能?” “大理寺少卿戚枫于半个时辰前亲自到地牢押送七时入天牢,这件事不会有假。”雪姬倒了杯茶递给苏玄璟,“这是有人想找你的麻烦。” 苏玄璟眉峰寒凛,咬紧牙关,“会是谁?” “不过大理寺既是能将七时带出地牢,必然有理有据,你与渊荷若还想让七时认罪,得再想办法。” “大理寺不比刑部,案件结审多会呈奏到御书房,倘若皇上一个不小心看出端倪后果不堪设想。” 雪姬挑眉,“不想七时认罪了?” “罪她必须认!”苏玄璟果断道,“只是行事要极为小心。” 雪姬呶呶嘴,“大理寺卿宋相言一向铁面无私,你们想从他眼皮子底下行事还真得谨小慎微,否则他可不管什么太子三皇子,只要有罪,他都敢斩。” 苏玄璟何尝没听过宋相言的狠名,身在朝廷,敢如宋相言那般软硬不吃的主儿大抵也没几个。 仅有的那么几个,背景皆深。 就拿宋相言来说,祖父镇国侯乃先帝旧部,与温御平起平坐,父亲是翰林院院令,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母亲是先帝第五个女儿,封号端荣公主,当朝皇帝的亲妹妹。 虽然人生而平等,但在别人有背景而你只有背影的时候,那种无力感会让很多人认清一个事实,投胎是门技术活。 “既然官不能动,那便从仵作身上想办法,隶属大理寺的仵作是谁?” 雪姬想了想,“有三个。” “我要这三个人的具体信息。” 苏玄璟知道,他不能在接下来的事情上再出任何差池…… 無逸斋,百川居。 温宛来的时候郁玺良不在。 于是某位县主便自作主张干了一件足以让她弥补昨日过失的事。 这会儿院门开启,一袭青色宽袖教服的郁玺良才从昨天的忧伤中走出去给学生上了一堂课,回来便见温宛正站在池塘旁边朝他微笑。 “学生温宛,拜见夫子!” 郁玺良连白眼都没舍得翻给温宛,直接转身准备离开。 然在下一秒,郁玺良忽然停下脚步,慢动作转回身看向温宛,眼中充满疑惑,“你在那里做什么?” “还请郁夫子过来一观!”温宛脸上的微笑仿佛若春花一般灿烂,象征所有美好。 郁玺良噎喉,眼神变得十分紧张,一步一步踏过去。 终于,在郁玺良走到池塘旁边时看到了鱼。 一大堆鱼。 只见池塘里,几十条锦鲤在里面欢腾跳跃,无比壮观! “郁夫子,卖鱼的老板说这些是他们那里最大的锦鲤!” 且说温宛自羽林营离开之后,即带紫玉去东市买了几十条锦鲤,马不停蹄运到無逸斋后她跟紫玉求着好几个人将这些锦鲤抬到百川居,一股脑儿倒进池塘。 昨天她既吃了郁玺良一条锦鲤,今日便几十倍偿还。 温宛以为郁玺良定能看在她一片诚心的情份上原谅她,结果某位夫子‘嗷’一声就倒下去了。 要不是温宛扶的及时,郁玺良怕是会跌的很惨。 “夫子你没事吧?” “我有事。”郁玺良双眼放空,一脸绝望。 他是在乎那一条锦鲤的人? 他在乎的是池塘里那几条喝了五十年竹叶青的锦鲤! 现在温宛把几十条锦鲤倒进池塘,他怎么能从几十鱼里挑出哪几条是喝过竹叶青的锦鲤? 人生如梦如幻,如雾如电,全都是幻觉! 郁玺良推开温宛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扭头踉跄走向小筑。 他想一个人静静…… 三更毕 第八十四章 我勒个去 郁玺良想一个人静静,但是某位县主没给他一个人静静的机会。 小筑里,郁玺良转身坐到矮桌后面的木椅上,抬头便见温宛的脸放大过来,“夫子,您这是中暑了,学生给你熬碗绿豆汤?” 郁玺良摆手,“我没中暑。” 我中了你的邪! 见郁玺良拒绝,温宛也没有想走的意思,直接坐下来,主动提壶为其倒水,“夫子喝茶。” 郁玺良不喝,他在用眼神告诉温宛,我想一个人静静! 温宛是不识相的人咩? 不是,但她只当自己瞎。 事情成与不成她首先要把事情说出来,不成再想办法。 “哦,对了!” 温宛恍然想到今日她来百川居带了最重要的东西,于是自袖兜里掏出她当年礼室结业的结旗,毕恭毕敬摆到郁玺良面前。 “学生每每想到在無逸斋的快乐时光,便忘不了夫子的谆谆教诲,若是没有夫子教学生做人的道理……” “这是什么?”郁玺良原是瘫坐在椅子上,这会儿看到温宛把业旗铺过来,眼睛直接落到上面,眼珠子差点儿没从眼眶里蹦出来。 温宛愣了愣,“这是学生当年礼学过堂考之后,您亲手发给学生的业旗啊!” 一股无名怒火烧至肺腑,郁玺良缓慢抬头,目光灼热。 他那是疑问句?他要温宛回答?他认不出来这张险些毁掉他教习生涯的结业旗? 那是反问啊少女! 他就想问问眼前这位温大县主,你今天来是专程想要把我气死的吧? 至于他当年为什么会亲手把业旗发给温宛,因为温宛第一个答毕,他要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朝着同归于尽的方向走也不能叫温宛拿到业旗。 “夫子你脸色好难看……” 郁玺良深呼吸良久,回瘫到椅子上,双目阖起,“县主没什么事,请回吧。” “学生想求夫子一件事……”前戏作足,温宛将那张业旗收回来,小心翼翼看向泰然安坐(半死不活)的郁玺良,“靖坊有一件杀人案,学生想请夫子替死者验尸。” 第八十五章 最懦弱的理由 皇宫,云台殿。 自上次宸贵妃带着温宛过来,德妃之后专程找项敏表达出自己心之所向。 依德妃之意,她心中三皇子妃的人选唯项敏一人,而且保证会尽快与皇上商量赐婚事宜。 事实上德妃也并没有多喜欢项敏,只是与温宛比起来,她更容易接受一个没有姑姑在后宫当权妃的儿媳妇。 再者比起权势,她私以为自己皇儿缺是的财力支撑。 此时云台殿正殿,德妃瞧着站在她面前的萧尧,轻轻吹过热茶,“你的婚事母妃已经定下来了,过两日母妃寻个机会便到你父皇那里,求一张赐婚的圣旨,你也收收心,外面那些野狐媚子,该断就断。” 萧尧被关多日,心中一直念着仍在地牢里的七时,“儿臣不喜欢项敏。” 砰- 茶杯重重落在桌面上,德妃满目阴戾看过去,“那你喜欢谁?” 萧尧不语,表情难得倔强。 “本宫告诉你,不管你喜不喜欢都得把项敏给本宫娶回来!这件事本宫已经在项敏面前保证过,容不得你质疑!”德妃恨声开口,“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还惦记那个七时?” “儿臣与七时清清白白……” “若是清清白白就最好,若不是,那个贱种就更该死!”德妃只要想到自己儿子竟然会对一个下等贱民动心,火气便越发压不住。 “儿臣不会娶项敏!” “你敢!” 就在德妃怒吼时,门外初柳急急走进来,随之一起进来的还有温若萱,后面跟着温宛。 自無逸斋离开之后,温宛一路奔向皇宫。 眼下七时已被押进天牢,郁玺良又答应给申虎验尸,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便是萧尧。 温宛之所以如此着急,没有一刻喘息,因为她知道苏玄璟一样不会喘息,亦不会给对手喘息的机会。 温若萱的出现,令德妃本就乌云密布的心情刹那间雷电交加。 德妃一瞬间压制住火气,起身走过去,“臣妾不知贵妃驾到,有失远迎……” “以本宫与德妃的关系,还须什么远迎!” 温若萱就当没听到刚入殿的争吵,一脸笑容扶起德妃时扭头看向萧尧,“刚好三皇子也在,你且陪宛儿出去转转,本宫也与你母妃聊些体己话。” 萧尧心知温宛来的用意,当下拱手退离。 温宛亦看似乖巧俯身,与萧尧一并离开正殿。 眼见萧尧与温宛走出去,德妃想叫又不能叫,一口气憋在那里不上不下,难受至极。 既是德妃没看中自家侄女,温若萱倒也不在意多说些自家侄女的好,一来你不要那是你的损失,二来当初是你求到甘泉宫,如今本宫主动送上门来你不要? 温若萱不在乎德妃心里那份亏欠,但必须要让她知道亏欠。 御花园里,温宛与萧尧寻了处相对僻静的临湖凉亭,且将跟在后面的初柳打发走。 亭内,萧尧满目焦急看向温宛,双手搭在石台上攥紧拳头,“七时怎么样?” “我没有去找渊荷。”温宛冷肃看向萧尧,沉声开口。 萧尧皱眉,“为什么?” “三皇子觉得渊荷会帮七时?”温宛起初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直到那日在渊荷府邸看到苏玄璟方才恍然,他们都是政客! 萧尧皱眉,片刻亦有所悟,“渊荷居士不会帮七时……” 若非如此,他便不会在渊荷要求他争取温宛的时候,没敢说出七时的名字。 “现在怎么办?”萧尧眼中透着绝望,他自觉无路可走。 “如果你想救七时,我能帮你。” 见萧尧眼中复染光彩,温宛又道,“前提是你要替七时出头,给她伸冤。” 一瞬间,萧尧眼中光芒骤然消失。 温宛,失望。 “三皇子不愿意?” 萧尧噎喉,“母妃不会让我出去。” 面对胆小懦弱如萧尧,温宛冷笑,“那就让七时自生自灭好了,害得太子与三皇子你险些失和这女人本也该死,就是不知道是怎么个死法。” “她是无辜的!”萧尧猛然抬头,怒声反驳。 “她是无辜的,可是因为你的喜欢,她必须死!”温宛神色嘲讽,字字如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萧尧不想七时死,这个愿望比他任何时候的任何愿望都要强烈。 温宛也不妨将自己的计划告诉萧尧,靖坊杀人案初时因申虎娘舅到刑部衙门报案,七时被抓进地牢成为嫌犯。 若非市井流言,这件案子当在刑部结案。 可现在因为流言的关系,大理寺将七时押入天牢待审,距离提审还有两日,如果没有人给七时作主,七时必死无疑。 “七时怎么会在天牢?”萧尧震惊不已。 “那一日,苏玄璟入了渊荷的府邸,三皇子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温宛不答反问,却也没有让萧尧回答,“孔威将军与刑部尚书是什么关系不需要我说,苏玄璟与刑部仵作私交深厚,如果七时在地牢,如果案子仍在刑部,你觉得七时还有什么希望?” 萧尧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犹豫片刻,“你想叫我怎么做?” “两日之后温宛希望三皇子能出现在大理寺外敲响法鼓,提请反诉,将七时从嫌犯变成苦主。” 面对温宛的请求,萧尧紧握着拳头,没有说话。 时间过了很久,温宛平静看向萧尧,清了清嗓子,“三皇子不必为难,你若不敢,我来。” “温县主?”萧尧眼中透着期待。 “可如果三皇子不出面,七时即便赢得官司,也保不住命!” 见萧尧疑惑,温宛便与他多说几句,“刚刚本县主与姑姑进去的时候听到德妃辱骂七时是贱种,可见德妃有多恨七时败了三皇子的名声,哪怕七时赢了官司能从大理寺活着走出来,她能逃得过德妃的毒手?” 萧尧皱紧眉头,“母妃应该不会……” “你自己的母妃,你自己最清楚!”温宛打断萧尧,一字一顿,“可以不爱,不该伤害!” “我没想伤害七时!” “但凡三皇子有半分担当,谣言伊始为何不站出来澄清?” “本皇子出不去!” “这是我所听到的,一个男人最懦弱的理由!” 第八十六章 强势的母亲 萧尧纵然懦弱,可也不喜从别人嘴里说出这样的话。 “就算我到大理寺击法鼓,告诉所有人我萧尧就是喜欢七时,我就一定能保住她?” 面对萧尧的质疑,温宛本想怒斥可话到嘴边忍住了。 她盯着眼前这位大周朝的三皇子,眼眸里的光从轻视到失望,又隐隐绰绰流露出一丝怜悯跟同情。 该是多强势的母亲,才会把孩子养成这般没有担当的软弱性子。 “你想说什么?”萧尧讨厌温宛的目光。 温宛忽然就什么也不想说了。 眼见温宛起身走的干净利落,连一句‘告辞’都没有,萧尧猛然起身,拳头狠狠砸在石台上,“你们全都要本皇子做这个做那个!有没有人真正问过本皇子到底要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 温宛走远,萧尧颓败坐下来,五官因为愤怒纠结变得扭曲。 砰、砰、砰- 萧尧再度举拳,疯狂连续狠砸石台,直到石台裂出缝隙,直到拳头被石台磨出几道血口才停下来。 他单臂抵住石台,整个身子靠过去,额头重重叩在手腕上。 他想哭…… 远处柳林,楚离洛瞧着凉亭里那抹身影,红唇微微上扬。 “也不晓得温县主与三皇子说了什么,竟能叫三皇子发那么大脾气。”跟在楚离洛身侧的花扶略有好奇。 楚离洛收回视线,玉臂抖动间血红色小蛇倏然隐于霓裳羽袖。 见主子不说话,花扶猜测,“前几日德妃将徽州项氏的大姑娘请到云台殿住了好久,后来听说宸贵妃带着温县主去了云台殿,奴婢觉着,怕是德妃喜欢项大姑娘,三皇子能与温县主争吵,想来也是因为此事。” 楚离洛身段窈窕,行走间摇曳生姿,倾城容貌,国色天香。 “你是觉得温宛在争风吃醋?”小血蛇又在淘气,楚离洛抖了抖羽袖。 花扶的确这样以为,“德妃先去甘泉宫求的温县主,这会儿又对徽州项大姑娘上心,哪怕温县主不喜欢三皇子也咽不下这口气吧?” “温宛去过地牢,三皇子与那个梳头娘的谣言又传的人尽皆知,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楚离洛只道过不了多久,必有一场大戏。 萧尧没有在凉亭里呆多久,回到云台殿时温若萱也已经离开。 这会儿德妃正坐在主位上,瞧着自己皇儿回来,又想到之前温若萱与她说的那些话,心里一时焦灼,“尧儿你过来。” 萧尧刚刚宣泄过情绪之后,整个人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温宛那丫头都与你说了什么?”比起七时那个微不足道的小贱种,德妃更怕温宛死皮赖脸缠着自己皇儿不放。 萧尧拱手,“没说什么。” “这里没有外人,你且与母妃说,她是不是叫你娶她?尧儿,你娶的人只能是项敏,母妃不喜温宛!”德妃毫不委婉道。 萧尧皱眉,“母妃误会,温宛没想嫁给儿臣。” “不想嫁你还三番两次过来找你?本宫没请她,她倒是会找人给本宫施压!这种不识相的女人便是娶回来也无甚用处!尧儿,你以后莫要再与温宛见面!” “那儿臣,该见谁?”萧尧突兀抬头,眼睛里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委屈跟不甘。 德妃微怔片刻,硬是以强势压制住萧尧隐隐表现出来的不满,“从现在开始,除了项敏你谁都不许见!本宫挖空心思在前面替你筹谋铺路,你只需要躲在本宫后面,剩下的事都不用你操心!” “母妃,儿臣已经长大了。”萧尧抬头,苦涩看向一直都是这样强势的母亲。 自小到大,每每他想反抗的时候母妃或卖惨或强势,都会让他觉得哪怕朝自己母亲说一句重话,都罪大恶极。 “若你真的长大,就该懂得母妃的用心良苦。”德妃一副‘天下我最苦’样子看向萧尧,“相信母妃,这个世上谁都可能离开你,唯有母妃不会。” 这样的话起初的确能让萧尧感动很长一段时间,而今听起来,却是无动于衷的麻木。 萧尧没有再与德妃争论,转身回到侧殿…… 还有一日,七时便要被大理寺公堂提审。 温宛没想到萧尧会退缩,但也没有手忙脚乱。 萧尧不敢,那她来。 此刻离开皇宫,温宛径直走向徐福的马车,却有所感般停下脚步,转身一刻分明看到牌坊下面那抹白色身影。 第八十七章 玉食神有钱吗 温宛应下苏玄璟,便吩咐徐福先回府里,转身与之一起赶去花间楼。 一路无话,马车停在花间楼前。 温宛下车一刻恍然想到什么,“苏公子先进去,我去看看七时的娘!” 苏玄璟未多想,目送温宛入金禧楼之后,转身先回仙瑶阁。 三楼,金屋。 玉布衣无意中看到温宛从苏玄璟马车里下来直奔金禧楼,瞬间就想从窗户跳下去。 只要速度足够快瘟神就追上不我! 可转念一想,万一这回是好事儿呢? 待温宛走进来,玉布衣端坐在金石玉桌前,“温县主……” “玉食神有钱吗?” 玉布衣,“……没有。” “先借三千两给我!”温宛很着急,她不能在金禧楼呆太久。 玉布衣瞪大眼睛看过去,心脏怦怦跳,“我怀疑温县主是在与本食神开玩笑……” 温宛听罢,认真回答,“你怀疑的不对。” 接下来温宛告诉玉布衣,务必要将那三千两银子即刻送到隶属天牢大理寺的三位仵作府邸,每人一千两,且以苏玄璟的名义送给府上当家主母,不声不响,不露痕迹。 “为什么?”玉布衣十分疑惑。 温宛没解释,“本县主可以相信玉食神吗?” “不可以!”玉布衣毛骨悚然看向起身站在自己面前的温宛,肾有些慌。 温宛摇头,“不,你可以。” “为什么?” 为什么我可以这件事,我自己不知道? “因为只有七时无罪,她才能到金禧楼接她的母亲回家,七时如果有罪就是死罪,到时候她的母亲就只能你来养,你很想养她的母亲吗?” 玉布衣把头摇成拨浪鼓。 温宛点头,“所以啊,本县主不会害你,记得把钱送过去,不声不响,不露痕迹。” 直至温宛推门离开,到萧臣从密道里走出来,玉布衣都沉浸在自己的疑惑里无法自拔。 所以到底是谁把七时母亲送到他这里的? 明璃窗镜前,萧臣一袭锦蓝色长衣立于窗边,视线落处是那抹娇小的身影急匆消失在花间楼,垂落的指间,微微颤了一下。 回坐到金石玉桌前,萧臣抬眼看向玉布衣,自怀里取出一张字笺递过去,“天牢三位仵作的详细信息都在上面,你于明早之前将三千两银子分别送到他们三人府邸,以苏玄璟之名。” 玉布衣慢动作抬头看向萧臣,一双眼瞪如铜铃,“你说的这些,刚才有人与我说过……” “我在里面听到了。” 萧臣没有隐瞒自己偷听的事实,“温县主所求虽与本王相同,目的却是南辕北辙。” 玉布衣摇头,表示不懂。 “本王查到苏玄璟曾找过字笺上三位仵作,大抵是想让他们在申虎身上拿出些佐证,证明七时杀人。” 萧臣神色漠然,“渊荷与苏玄璟既是合作,那三位仵作看在太子及孔威将军的面子上,自然会同意苏玄璟的提议,毕竟在这件事上,太子与三皇子两方的意思都是七时死,他们实在没必要为了维护一个贱民的正义而与太子跟三皇子结仇。” 玉布衣表示,说跟钱有关的事! “苏玄璟不会送钱给三位仵作,贿赂这种事最易留下把柄,所以这钱,本王替他送。”萧臣言简意赅表示,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以坑害苏玄璟的机会,哪怕卑鄙些。 “那温县主为什么也要给他们送钱?”玉布衣十分费解。 同样的事,还能有两种解释? “应该是苏玄璟诓她会找天牢仵作帮七时,苏玄璟一介布衣没什么银子,温宛不过是想背地里帮他用钱疏通运作。”萧臣对自己的解释毫不怀疑。 上一世他虽离开皇城,但因为与温初然跟温少行还有联系,是以多少会从他们嘴里听到有关温宛的消息。 那些消息大多是抱怨温宛眼里只有苏玄璟,连自己是御南侯府嫡出的长孙女都不记得了。 但凡苏玄璟有难处,温宛哪怕把自己出嫁时的嫁妆都当了也要凑钱给苏玄璟上下疏通,凑不够就借。 每次温宛从苏府回御南侯府不是错钱,就是求老侯爷替苏玄璟平事儿。 玉布衣听罢,不禁感慨,“好一个痴情女子,这件事本食神定要帮温县主达成心愿。” 萧臣抬眼过去,眉头一紧。 “只盼着事成之后,温县主记得还钱。” 玉布衣又不傻,这事儿他帮萧臣,三千两银子连打水漂都不够格,打水漂还能听个响儿。 但这事儿若算在温宛头上,他还有盼。 萧臣没理他,“羽针可有效果?” 提到羽针,玉布衣瞬间敛眸,神色与刚刚判若两人,“有些效果,但三枚远远不够。” “这个你放心,羽针的数量决定你的钱袋子,好好赚钱。” 玉布衣知道啊,他从小就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事都可以用钱解决。 如果解决不了,说明钱还不够多。 所以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拼命赚钱,但凡能赚钱,他什么都干…… 对面,仙瑶阁。 温宛走进来的时候雪姬自桌边起身,笑意盈盈走过来,在她面前施礼后离开。 “县主坐。”苏玄璟亦起身,“我已经与雪姬打过招呼,她现在就去想办法。” 温宛佯装紧张点点头,“七时能不能得救,靠你了。” 温宛是聪明的,之前在永定门的时候她意识到苏玄璟在试探她,便反推苏玄璟必是找过那三个仵作。 而以苏玄璟的习惯,他不会用银钱收买仵作。 关于这点,不是温宛聪明想到整个局势,而是她太了解苏玄璟,但凡能以身份压人就从来不掏银子。 她记得苏玄璟说过一句话,以财示人,财尽交疏。 以身份示人,只要你不倒,别人永远仰望。 面对温宛那双因为担忧而莹莹闪动的眸子,苏玄璟心底微动了一下,“七时会没事的。” 他很难得,能看到温宛的这份柔弱跟无助。 过往温宛虽黏他黏的紧,可始终是官家小姐,财大气粗模样,提亲之后,温宛又显得高冷跟不近人情。 反倒是现在,这才是女子该有的样子…… 第八十八章 萧尧出现 夜深,人静。 百川居内燃着灯。 郁玺良望着灯罩里隐隐灭灭的灯火许久,终是起身走向小筑左面紫檀打造的一排书架,架上尽是相关礼学的书卷,堆堆叠叠也有好几十本。 郁玺良走过去,抬手叩出其中一本,稍稍调动内息。 机关开启,书架左右移动,自中间赫然显露出一道地阶。 郁玺良随即转身走下地阶,机关自动闭合。 光芒尽失刹那,壁灯骤燃,照亮地阶深处。 十八地阶的尽头是一间密室,密室不大,四角镶有夜明珠。 此处无灯,夜明珠的光芒营造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朦胧跟迷幻。 郁玺良脚步终停,面前是一张偌大桌面,桌上摆着以乌木打造的宽大长盒,盒身蒙尘,隐约可见左上角处有一朵以赤金混漆雕刻的曼珠沙华。 如火,如血,如荼。 郁玺良单手落于盒身,轻扫微尘。 手指最终停在盒身机关处。 随着机关开动,展臂长的盒盖倏然弹起,里面赫然呈现一柄黑伞。 此伞名曰‘浮屠’,看上去很普通的一柄伞,伞柄,伞骨,伞面皆为黑色,内里却暗藏玄机。 浮屠旁边,则有一双黄金手套。 薄如蝉翼,隐隐流动金色光彩。 郁玺良静默站在桌前,身形如松,容颜冷峻。 一股有别于往日的威严跟敬畏自其周身散溢,令人仰望崇拜至极…… 原本一件靖坊小小杀人案,死的又不是什么大善人,因为谣言关联到皇家,终在大理寺开审。 相较于刑部,大理寺公堂要气派的多。 天下衙门朝南开,大理寺也不例外。 琉璃瓦片的重檐屋顶,同基台,朱漆门,两侧分别坐有石狮,威武霸气,主杀伐! 辰时三刻,靖坊案开堂。 公堂之上,大理寺卿宋相言一袭深蓝绣孔雀官袍正襟危坐。 宋相言五官立体,俊眉星目,高挺的鼻骨,薄如刀刃的唇瓣。 母为皇族,父亲又是饱读诗书的才子,宋相言身上自有高贵儒雅的气质,又因身负大理寺卿之职,一身威严亦不可侵犯,让人望而生畏。 公堂右下座是大理寺少卿戚枫,戚沫曦的兄长。 比起妹妹大杀四方的霸气跟豪情,戚枫是实实在在的文官,妹妹疯时,连他都打。 公堂两侧站着武差,手握杀威棒,各个昂首挺胸,气势非凡。 堂审公开,嫌犯还没被带上来围在外面观审的百姓早已挤的里外三层。 随着堂内高喝‘威武’二字,苦主与嫌犯皆被带到公堂。 苦主是申虎的娘舅,名曰孙鹤,五旬年纪,眉淡,眼小如鼠,身体微微发胖略有佝偻,平日里跟在靖坊里长身边操持坊内事务。 孙鹤心眼小,当初听说申虎暴毙街头,生怕是得罪哪个厉害的主儿连尸体都没敢认,后来听口风是七时杀的,想着七时家里只有一个疯癫母亲,妆暖阁的店面又值些银子,便跑到刑部认尸且以苦主身份状告七时杀人。 现在孙鹤肠子都毁青了。 他哪里知道案子会涉及到太子跟三皇子,更被提调到大理寺! 如果可以,他想回家。 堂外人群里,温宛早早寻了处距离法鼓近的位置,当七时被衙役带出来,温宛眼中瞬涌酸涩。 一身白色囚衣的七时瘦了整整一圈,囚衣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 蓬乱的头发,脸色煞白,当时在地牢被人打过的脸颊仍有旧伤。 温宛看得清楚,七时害怕极了,她跪在堂前整个人缩在一处,身体颤抖着头也不敢抬一下! 如蝼蚁般胆怯又无助。 堂上,宋相言敲响惊堂木,“堂下嫌犯,把头抬起来。” 七时知道自己是嫌犯,她怯怯抬头,眼睛里挤满泪水,“民女叩见大人……民女冤枉,我没杀人……” 大周朝律法,嫌犯当堂喊冤要领十五杀威棒,以证法威。 宋相言一向执法严明,听罢之后抬手拾起公案签筒内里的红头签,“动刑。” 堂上,七时猛然抬头,眼泪唰的涌落。 她不知道那个高高在上的青天老爷为什么要对她用刑,她说错了什么? 七时绝望低头,发出如小兽一般的呜咽。 温宛没有等来萧尧,她大步走向法鼓却在下一秒被人攥住手腕。 “温县主?”苏玄璟及时拉住温宛,眉峰紧皱。 他不用问也知道温宛想要干什么,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敲响法鼓,倘若不能翻案,敲响法鼓者最严重可获同罪论处! 堂上七时已经被架到横凳上,温宛猛然甩开苏玄璟,无畏走向法鼓。 苏玄璟疾冲过去,却在迈出矮栏的那一刻停下脚步。 跃过矮栏,已是罪! 温宛早就有敲法鼓的准备,她大步行至法鼓前义无反顾拿起鼓槌。 堂内武差已然举起杀威棒,就在温宛几欲敲响鼓面时,一股力道倏然而至自她手里抢下鼓槌。 “三皇子?” 温宛震惊看过去,竟是萧尧! 咚、咚、咚- 法鼓响,惊天动地,震耳欲聋! 众人视线立时被法鼓吸引过去,堂上宋相言及时叫停武差,七时随即被人拉回到地上。 鼓停,萧尧落下鼓槌时温宛神色惊讶,“三皇子怎么出来的?” “只要想,自然就能出来。” 萧尧朝温宛浅淡一笑,眼中多了几分光彩,“多谢。” 未及温宛再开口,萧尧已然大步走向公堂。 看着萧尧的背影,温宛恍然之前束缚在这位三皇子身上的所谓母爱,又如何不是禁锢在他身上的枷锁。 而今只是背影,温宛便足以感受到萧尧的那份不同。 面对萧尧突然出现且敲响法鼓的意外,苏玄璟眼中大骇,这当不是渊荷的主意,事情闹大了! 公堂之上,萧尧止步在七时身侧。 这是他第一次,距离这个女子,这样近。 他能感受到自己心绪不稳,有忐忑跟期待,有亏欠跟怜惜。 “本皇子提请大理寺卿,反诉孙鹤诬告七时,七时无罪!” 清越的声音自耳畔响起,那双赤金长靴猛的撞入七时视线,她缓慢抬头,入眼是金黄色的蟒袍。 当看到萧尧那张俊白脸上毅然决然的坚定跟信任,七时终是止不住哭出声音。 终于有一个人,相信她无罪了…… 第八十九章 县主别怕 萧尧的出现,使得案件反转。 公案后面,宋相言见是三皇子即起身,旁侧戚枫亦站起来以示恭敬。 “三皇子可知当场替嫌犯翻案的后果?”宋相言眉宇微皱,眼中光芒凛然生威。 大理寺,是他的地盘。 萧尧点头,神色决绝,“本皇子知道,但我坚信申虎不是七时所杀。” 三皇子? 七时闻声猛然抬头,视线再次落在萧尧脸上,睫毛轻颤。 满腔感激在这一刻变得彷徨迷惑,到最后渐渐生出一丝委屈跟无能为力的痛苦。 哪怕一次都没见过可她知道三皇子是谁! 她还记得苏玄璟与她说过的话,如果不是那些谣言,她或许不会这样惨。 七时在这一刻终于明白,她所遭受的苦难甚至于她的人生她的命,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眼里就如尘埃一样渺小,任由糟蹋玩弄,她却根本不能反抗。 这是多悲伤跟绝望的认知。 七时重新缩起身子,眼泪无声涌落。 连哭,都不能发出声音…… “给三皇子搬把椅子。” 宋相言淡漠开口时,视线落向法鼓旁边,正朝矮栏外面跨步的温宛,“温县主既是进来,就先站在那儿吧。” 不轻不重的声音,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温宛才抬起来的左脚停滞在半空,身体不稳时苏玄璟下意识上前搀扶。 就这一搀扶,温宛趁机反拉其手腕便再也没有松开。 她原也没想跨回去,却在余光瞄到苏玄璟几欲转身的刹那心态崩了! 局势正朝着她所预想的方向发展,她是太怕苏玄璟一转身的功夫再憋出她料想不到的阴损招儿。 “县主别怕。” 苏玄璟意会错了,温宛便将错就错,美若星辰的眸子含带着让人心疼的目光抬起头,“那你别走……” 苏玄璟本意想走,萧尧突然出现这件事定是意外,他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想出任何有可能阻止情势恶化的办法,亦或消除掉不该有的矛盾。 他原意,是想赶去靖坊渊荷府邸。 可不管他做什么,总不该是在这里一动不动。 然而在看到温宛求助的目光时,苏玄璟鬼使神差的点了头,“苏某不走。” 温宛暗自狠舒出一口气,那我真是要谢谢你八辈祖宗了,哪日挖出来挨个问候一下。 人群里,一道目光无比精准落过来。 萧臣穿了一件黑色斗篷,毡帽罩在头顶。 今日靖坊案提审,他想到温宛或许会敲法鼓有些担心,于是打扮如此赶过来,却不想看到这一幕。 温宛的手,就那么死死攥住苏玄璟,那种信任跟依赖是骗不了人的。 他本该转身默然离场,最终却选择留下来。 萧臣告诉自己,他担心的是郁玺良…… 堂上,人证物证皆已呈堂。 七时没有人证,那些证人皆是证明申虎遇害之前与七时有过争吵,物证是一柄匕首跟七时妆暖阁里的手链。 七时连当初她收到的那张字条都找不到了。 整件案子对七时来说看不到任何希望。 “传仵作。” 换作案子在刑部,这样的人证物证直接宣判亦无可厚非,但这里是大理寺。 宋相言一向严谨,铁面无私。 公堂外面,苏玄璟仍可盼。 只要仵作证明人是七时杀的,这件案子就算皇上御审,结果也是一样。 经传唤,隶属天牢的三个仵作皆上堂。 陈甫、周冲、田齐。 三人以陈甫为首,力证申虎死于物证匕首,致命伤也是唯一一处硬伤在胸口。 匕首自下往上刺入胸前骨,入心脏却未贯穿致死者失血过多,瞳孔放大慢慢丧失意识,最终丧命。 依陈甫呈上的验尸笔录,凶手身材当矮于申虎整一头,就力道判断,为女子。 如此描述,与七时刚好吻合。 “你们可验仔细了?”坐在七时旁边的萧尧眉目深寒,厉声质问。 他很清楚案件进展于七时太过不利,倘若验尸笔录无更改,谁也救不了七时。 陈甫等人看向三皇子,虽心有疑惑但在公堂之上他们只道验尸笔录是三人共同得出的结论,绝无刻意隐瞒。 宋相言不喜看向萧尧,声音中透着警告,“三皇子少安毋躁。” 萧尧着急,却不知该如何帮七时脱罪。 他视线看过去,好似自他坐下来七时就只跪在那里蜷缩着身子默默哭泣,未抬头亦不再为自己辩驳,仿佛那些仵作说的话与她毫无干系。 七时绝望了呀! 她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只剩下流泪的权力。 到了这个节骨眼儿,温宛却是连郁玺良的影子都没看到,不免着急四处张望,却在转眸一刻猛然撞上一双深邃冰冷的目光。 萧臣? 温宛以为自己看错了,狠狠眨眼又朝同一个方向看过去。 “县主在看什么?”苏玄璟意识到温宛眼中震惊,视线亦跟着转过去。 这一眼,心跳骤停! 难以形容的窒息,仿佛胸口是被一团绵絮堵住连呼吸都觉艰难! 只见人群中,一男子背负黑匣走过来。 那种威严霸气跟隐隐蕴含在男子身上的寒意,使得看热闹的百姓无不退避,自觉让出一条直向大理寺公堂的通道。 墨黑锦袍,长发以黑色镶嵌红玉的发冠束在头顶,额前一绺银丝行走间轻荡,使得男子俊逸冷酷的侧颜变得若隐若现。 男子背负黑匣宽大,高出半头有余。 黑匣顶端那朵曼珠沙华在阳光的衬托下,如泣血红,如胭脂蕊。 “这是谁?” “不知道啊,他背的是什么?” “你们不知道我知道,这是当年大周朝三大名捕之一的郁玺良!他背上背的黑匣里装的是浮屠伞,想当年他一双黄金手,可辨百鬼冤!” 人群里窃窃私语,或疑惑或震惊或感慨时光煮雨岁月牧尘,想当年风光霁月的郁玺良竟也有了白发。 看到郁玺良那一刻,苏玄璟只觉脑子‘嗡’的一声响。 倘若郁玺良出手,靖坊杀人案必能翻过来。 到底是谁有这样通天的本事,居然能把隐世的杀神请出百川居! 温宛感觉到苏玄璟手臂轻颤,终有一丝解恨。 她朝向苏玄璟,眨眨眼睛,“郁夫子来这里做什么?” “县主不知,郁玺良若是冲七时来,那七时便得救了……” 第九十章 郁玺良验尸 苏玄璟说的那样肯定,以致于温宛都有些惊诧。 她一直都知道郁夫子厉害,但那只是在她眼里。 在她眼里眼前这位禽兽也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但要连苏玄璟都觉得郁玺良的出现是个大麻烦,那她锦鲤买的值。 “草民郁玺良,拜见宋大人。” 面对突然出现的郁玺良,宋相言与戚枫再次起身。 相比萧尧,宋相言对郁玺良绝对恭敬,那份恭敬不止于态度。 他绕过公案,大步走到郁玺良面前,拱手握拳,“宋相言久仰神捕大名!” “草民早已不在衙门当差,算不得神捕。”郁玺良瞧了眼缩在地上的七时,“若大人首肯,草民想要重验申虎尸体。” 一语闭,陈甫三人面面相觑。 他们完全没有觉得是被冒犯到,正相反,他们此刻无比庆幸那尸检笔录上的内容,真实到他们根本无须动任何手脚就能证明杀死申虎的是个女人。 宋相言自是求之不得,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喜,“来人,送神捕到后堂!” “不。” 郁玺良指了指自己脚踩的位置,声音平淡,脸上自然流露出来的神色在别人身上是傲慢,在他身上则是毋庸置疑的自信,“就在这里。” 宋相言眼中顿生光彩,“神捕想的周到,来人,把申虎尸体抬到大堂!” 按身份等级,宋相言实不必对郁玺良如此恭敬,哪怕眼前站着太子,他都未必会在自己的地盘上起身相迎。 可是郁玺良不同。 作为一个完全不用担心朝廷里敢有人在他背后捅刀子的大理寺卿,宋相言生命中唯一的乐趣就是断案。 宋相言的人生追求,就是在漫长历史的法治长河中,留下小爷的矫健身影。 惺惺惜惺惺,宋相言早闻郁玺良名望,求贤若渴,但又自知凭己之力难以求其出山。 而今这么好的机会,他哪会有半分慢怠。 武差得令,即刻将停在后面的申虎尸体搬到公堂。 尸体被抬上公堂后搁置在一张平板桌面上,蒙着白布。 “神捕,有劳。”宋相言拱手,转身回到公案后面落座。 此刻不仅仅是公堂里的人,公堂外面所有人的视线也都落在郁玺良身上。 世人只道郁玺良验尸手段之高无人能及,但真正见过的却不多。 而今能有这样的机会,自是眼睛也不舍得眨一下。 距离申虎遇害已有段时日,纵然有冰块延缓尸体腐烂速度,当白布揭开的时候,申虎的脸也已经面目全非。 面对眼前尸体,郁玺良解开宽大黑匣。 匣盒落处,溅起轻尘。 忽然之间,公堂里似荡起一阵微风,所有人都感受到那股凭空出现的凉意。 啪- 机关开启,匣盖猛然弹开! 一道黑色光影倏的自里射出,浮屠受到某种强大内息支配于尸体上空豁然展开。 众人视线之内,一柄急速飞旋的黑色大伞仿若遮天般笼罩下来。 大伞旋转的速度太过惊人,边缘切割空气的呲呲声足以让人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强大力量跟威压。 浮屠底下,郁玺良气定神闲戴上两只薄如蝉翼的黄金手套。 咔- 一声嗡鸣,浮屠向上飞旋瞬间伞柄底端同时射出一段臂长铜柱。 郁玺良以内息控制浮屠,铜柱砰然散开一把小伞,那一根根伞骨上固定的分明是仵作常备的各种针、刀、锤、锥,还有很多陈甫等人见都没见过的稀罕玩意。 随着郁玺良开始在申虎尸体上动刀,浮屠的速度也会随着郁玺良的需要或快或慢。 眼前场景越是震撼,苏玄璟就越是凄惶。 因为他知道,不管之前仵作给出的验尸笔录怎样,宋相言都会依照郁玺良给出的结果结宣判。 苏玄璟身侧,温宛震惊看向公堂上那柄疯狂旋转的黑色大伞。 郁玺良的手明明在动,她却寻不到轨迹。 那速度与光同,根本不是她肉眼可以追踪到的存在。 第一次,她用无比虔诚的目光看向郁玺良,视线里郁玺良的头顶仿佛出现一个光圈。 温宛偶会狠狠捏住自己的脸,来证明眼前一切都是真实的! 所有人都张大嘴巴,看傻了。 萧臣仍暗伏在人群里,视线总会不经意看向温宛依旧攥着苏玄璟的那只手。 未等郁玺良收起浮屠,他默然离开…… 浮屠伞下,郁玺良其实也没怎么动刀,前前后后不过用了两片柳叶刀而已。 事实上像是这种级别的尸检,他根本不需要撑开浮屠。 但那样不够炫酷…… 砰- 时间差不多,郁玺良调息刹那铜柱倏然闭合,缩回伞柄。 黑色大伞旋转的速度越来越慢,直至伞柄被握住一刻即收。 郁玺良翻转手腕,以一个漂亮的姿势将浮屠甩进黑匣,黄金手套亦被带到匣里。 又是‘砰’的一声,匣盖阖起。 堂内风止,死一般沉寂。 所有人都沉浸在刚刚的精彩里无法自拔,还是郁玺良先说的话,“七时,不是凶手。” 堂外阵阵惊呼声起,宋相言以惊堂木震慑方才安静下来。 “敢问神捕,可有依据?” 郁玺良走向公案,视线落在那张尸检笔录上,宋相言当即拿起笔录递过去。 “笔录不错,凶手必是女子且比申虎矮一头,但笼统。”郁玺良轻飘飘瞥了眼陈甫,“匕首自下而上,虽未穿透心脏,但出现喷血状态,说明刃尖刺穿剑突与胸前骨中间那层极厚的隔膜。” 面对这种级别的验尸高手,陈甫连应话的资格都没有。 郁玺良搁回验尸笔录,转身走向七时,“七时姑娘,烦劳站起来一下。” 七时是在郁玺良说她不是凶手的时候停止哭泣,她顶着一双红肿眼睛茫然抬头,耳畔响起宋相言的准予。 “嫌犯,起来。” 七时低头,哽咽着用手撑起身子,跪的久了站起来时身体下意识轻晃。 萧尧当即过去搀扶,七时却猛然拨了一下。 那种看似厌恶的动作,惊的萧尧微微愣住。 “七时姑娘,站直些。” 郁玺良音落,七时拼力挺起身子。 “申虎身长八尺,以七时姑娘的身高当矮其一头二寸。” 郁玺良扭头看向陈甫,微挑眉梢,“凶手须高七时姑娘二寸,以寻常人抬举手臂的习惯动作方才能扎透那层厚膜。” 陈甫不敢直视郁玺良,亦未应声。 郁玺良再回头,“七时姑娘方便把手伸出来?” 风华鉴第九十一章 黑锅甩来甩去 在郁玺良让七时伸手的时候,陈甫三人暗自庆幸。 他们知道七时不是左撇子,不然丢脸丢大了。 七时闻声,怯怯把两只手全都伸出去,闪烁着晶莹的眸子缓缓抬起来,眼睛里也终于有了一丝光彩。 七时瘦小,手指也跟着骨节分明。 郁玺良低头说了句‘冒犯’,随后以拇指跟食指叩住七时手腕,缓慢上移,神色平静如初。 公堂内一片寂静,外面亦是鸦雀无声。 温宛无意识拽着苏玄璟的手,视线却是望向七时背影,那背影仍可辨微微轻颤。 她知道七时一定害怕极了。 她明白,也懂得那种害怕跟绝望太过痛苦! “七时姑娘是梳头娘,因长年给人梳头右手捭骨,也就是上肢前臂拇指侧的桡骨有裂缝,并不能持重,以七时姑娘现在的状态,莫说将匕首刺入心脏隔膜,根本就不能扎到那里。” 郁玺良松开七时的手,转身欲走时明显感觉到背后那抹身影低伏下去,于是托住七时臂弯,“七时姑娘站着吧,你没罪。” 七时身体僵直,眸光轻颤看向坐在公案后面的宋相言,唇瓣紧紧抿在一起。 “人证物证确凿,本官断七时无罪,当堂释放。” 浑厚且威严的声音传过来,七时身体里所有紧扯的神经在这一刻崩断。 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头的委屈跟不甘瞬间爆发,她扑通跪在地上,匍匐向郁玺良,恸哭不止。 那哭声太过凄惨,哪怕是公堂外面看热闹的百姓都被那种悲伤感染,片刻后击起雷鸣般的掌声。 事实上,哪怕七时无罪亦不该当堂释放。 宋相言这样做,无疑是为了衬托郁玺良的身份跟权威。 为得良才,什么例他都可以破。 七时无罪,案件却没有结,可接下来案件如何又与局中人有什么关系! 苏玄璟在听到七时无罪的那一刻,心微凉。 他知道接下来他有太多烂摊子需要处理。 堂上,萧尧见七时久跪不起欲上前搀扶却被郁玺良抢先一步。 “七时姑娘不必如此,郁某能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为温县主,你若真要谢,便谢温县主。”郁玺良是在替温宛邀功吗? 并不是。 他都不想多看温宛一眼,看到就想一脚踹过去! 他在替自己的徒弟摆脱嫌疑。 郁玺良很清楚这件案子涉及到太子与三皇子,他们事后必会查那个请自己出山的人,毫不夸张说,就两府门客的本事,都能顺着他的底裤朝祖坟上扒! 全场再次死寂,堂内堂外所有脑袋齐刷刷扭向此刻正站在法鼓旁边手拉苏玄璟的温宛。 “温县主去请了郁夫子?”苏玄璟震惊看向温宛,眼中迸射出根本掩饰不住的凉意。 温宛则十分坦诚看过去,“我去请了啊,请了好几次可我不知道郁夫子会答应。” 就在苏玄璟疑惑时,七时已然迈出公堂到温宛面前跪下来。 这一刻,温宛觉得再拽苏玄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她急忙拉起跪在地上的七时,与之一起走到苏玄璟面前,“七时,你得谢过苏公子!” 嗯,是的。 郁玺良把本该自己徒弟背的那口锅甩给温宛,温宛借花献了佛。 “民女叩谢苏公子大恩!” 就在七时跪下来的一刻,苏玄璟脑子又是‘嗡’的一声响。 他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苏玄璟本能看向温宛,却见温宛那双清澈无尘的眸子里尽是感动。 那样一双噙满泪水眼睛,装不下阴谋。 哪怕顶着被误会的嫌疑,苏玄璟仍十分淡然扶起七时。 惊堂木响起,宋相言急急退堂之后直接跑过去拉住几欲离开的郁玺良,抛开往日高冷,说什么都要把郁玺良留下来用膳。 郁玺良没有推辞,反正無逸斋的伙食也很一般。 外面百姓见退堂无热闹可看,一时也作鸟兽散。 温宛眼尖看到公堂里剩下一人,于是拉着刚刚被苏玄璟扶起来的七时,“你跟我来。” 偏在这时,苏玄璟瞄到角落倚靠在墙边的司南卿,心中微凛,“温县主,苏某先走一步。” 温宛知道苏玄璟着急,换成是她也着急,于是点头,“苏公子且忙,这里有我。” 待苏玄璟离开,温宛拉着七时走到萧尧面前,“七时,这位是三皇子,刚刚若非三皇子敲法鼓,你那十五杀威棒是免不了的。” 温宛想要萧尧过来,并不是说他在公堂上能起到怎样的关键作用,而是接下来真正能阻止德妃迫害七时的人,只能是萧尧。 七时知道温宛是想让她给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三皇子磕头。 她也知道自己卑微如尘,能惊动三皇子是天大的福份,可她就是跪不下去。 萧尧自是舍不得七时再跪,眼中透着一丝期待,“没什么,举手之劳。” “七时?” 温宛察觉出异样,不禁用手拉住她,轻声安慰,“没事了。” “我想见我娘……”七时刻意忽略那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转身看向温宛,眼泪坠落。 温宛点头,“好,我这就带你去!” 见七时不是很想面对萧尧,温宛指向停在对面的马车,“你过去等我。” 七时朝温宛施礼,之后仿佛萧尧不存在一般转身走向马车。 公堂外,温宛抬头看向萧尧,“三皇子能来为七时伸冤,我与七时都感激不尽。” “她似乎……讨厌我?”萧尧视线回落到温宛身上,苦涩抿唇。 温宛没有反驳,她亦感觉到了,“人之常情罢。” “如果不是本皇子,她本不该有此一劫。”萧尧明白。 “先不说七时,三皇子打算如何与德妃交代?”温宛料到萧尧定是用了非常手段才能跑出皇宫,这会儿德妃保不齐已经疯了。 萧尧深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并没有那样沮丧,“温宛你知道吗?从小到大,这是本皇子第一次违背母妃的意愿,虽然……虽然我很怕,可那种感觉说不上来的舒服。” “叛逆?”温宛挑眉,狐疑问道。 萧尧摇头,“重生。” 既然萧尧有这样的话,温宛心安,“我先陪七时去金禧楼,她可能暂时不能回靖坊……” “母妃那边的问题本皇子会尽快解决。” 萧尧看了眼远处马车,“这段时间,七时姑娘就拜托给县主了。” 第九十二章 九离 苏玄璟离开大理寺之后,驾车直接赶去靖坊。 这会儿车厢里,司南卿正倚靠在背板上,身体瘫成泥,“现在有一个坏消息跟一个更坏的消息,你要听哪个?” 苏玄璟知道,他筹谋靖坊案到现在,七时非但没死还被当堂释放,坏消息里应该有太子的不满。 见苏玄璟没有心思开玩笑,司南卿也不卖关子,“坏消息是刚刚升堂的时候,市井里突然传出消息,说你苏玄璟给陈甫他们三个塞钱了,叫他们务必护住七时。” 苏玄璟猛然抬头,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到无数金光闪闪的流星在他眼前闪过。 见苏玄璟足够震惊,司南卿挑了挑眉梢,“更坏的消息恐怕在郁玺良说出‘温宛’二字时,七时跪你时,还有你整场都拉住温县主手腕时,已经有所预兆了。” 苏玄璟皱眉,“你怀疑……渊荷不会见我?” “他想杀你。”司南卿毫不怀疑那个所谓方外高人,天天吃斋盘串儿的家伙现在想开荤。 他绝对相信,如果苏玄璟此刻就站在渊荷面前,抽筋扒皮拆骨,渊荷能把苏玄璟给烤了吃,烤成老肉,嚼不烂的那种。 哪怕司南卿说的句句属实,苏玄璟还是带着渊荷并非俗人的愿望继续赶往靖坊。 事实证明,渊荷是个俗人…… 苏玄璟入世子府一共才办了两件事,一件更比一件砸,前路堪忧。 这厢温宛已然带着七时入了金禧楼。 纵然七时的母亲已经疯癫,可在七时眼里,那依旧是她的依靠。 是以在七时扑向周氏刹那,便再也抑制不住内心里的苦楚跟这些天受到的委屈,恸哭哀嚎。 温宛没有走进去,而是反手将门关紧去了金屋。 玉布衣早就得到消息,七时无罪,亦知道温宛把七时带过来接娘了。 所以这一次,他在金屋里坐的特别稳。 此刻金石玉桌前,温宛自顾坐下来倒杯水,仰首饮尽,之后看向玉布衣,一本正经,“玉食神且算算这段时间周氏吃住用了多少银子。” 玉布衣闻声大喜,要说做人,还得是温县主。 这是非但把人接走,还要把这几天吃住钱都给补上的节奏! 玉布衣心想着温宛都这么讲究了,他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于是捏指一算,七天七百二十两,他给抹了个零头。 “七百一十九两银子。” 见温宛慢动作抬头看过来,玉布衣颇为心虚,“七百一十八两,不能再少了。” 好在温宛也不含糊,直接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跟一些碎银递过去,玉布衣兴致冲冲拿过来数了数。 “七百一十九两?” “本县主不会占你便宜,该多少就是多少。”温宛认真开口。 玉布衣很难想象,堂堂县主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碎银? 不得不说玉布衣可能对王孙贵胄有什么误解,温宛身上连铜板都有。 且说温宛给了钱之后未再多言,起身告辞离开金屋。 不消片刻,殷荀从外面走进来请示,大概意思是七时不想与周氏分开,要住在一间屋子里。 金石玉桌前,玉布衣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七时跟她母亲不是被温县主接走了吗?” “没有啊,温县主临走前说七时跟她母亲还要在金禧楼住七天,吃住用的钱温县主都交给我了。” 嗯? “她给你多少?” “温县主那会儿入金禧楼时问过周氏这七日吃住的开销,我算了算应该是三百两,后来温县主从您这儿离开的时候给了小的一千四百三十八两银子!”殷荀虽然疑惑,可想着温宛好歹也是御南侯府嫡长孙女,出手阔绰。 他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为啥还有零头。 “怎么会是三百两?周氏疯疯癫癫不需要本食神搭人伺候?工钱你没算进去……”玉布衣愤怒之际,猛然发现问题所在。 问题是温宛为什么非但没把周氏接走,又把七时给丢在金禧楼? 玉布衣忽的沉默,不想说话。 萧臣一个,温宛一个,你们皇城里的人可真会玩啊! 要说温宛也是没办法,她明知道倘若自己说出口玉布衣不会同意,所以干脆不说,吃住钱都给了还多给了,你总不能把人撵出去。 事实上,温宛敢把人托付在金禧楼最重要的原因,是金禧楼里有几位不太好惹的常客。 不管是谁想到金禧楼闹事儿,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自金禧楼离开,温宛直接赶去东市伯乐坊。 昨日莫修差人将信送到御南侯府,约在午时之后。 说来也怪,莫修倒像是知道她这会儿才有空闲,时间恰到好处。 马车停在东市怀德坊入口处,温宛吩咐徐福在这里等,转身朝伯乐坊对面那间茶馆绕走过去。 莫修相约的地点仍是上次见面的天字号雅间。 房门开启,温宛走进去时眉目微凛。 莫修不是一个人。 “莫修拜见温县主。”见温宛眼神略过自己,莫修侧身,“这位是我的朋友,九离。” 经莫修介绍,温宛上下打量眼前男子,一身褐色素布长衣,身材高大魁伟,头顶无冠,墨发用一根木簪别起。 十分普通的打扮,脸上罩着一张银制面具。 “九离,这位便是我与你提起的温县主。” “拜见温县主。”男子拱手。 温宛对眼前男子并无反感,但对莫修突然带个人出现在这里的举动十分不满。 莫修未敢落座,随即解释,“还请县主原谅我自作主张,开赌场之事莫修回去细想过,凭我一己之力撑不起那么大的场面,九离是赌场荷官,技艺超群,有他加入胜算要多出一半。” 温宛闻声,视线重新落在带着面具的男子身上,“你是哪个赌场的荷官?” “回县主,朔城长乐坊。”男子话不多,拱手道。 温宛猛然扭头看向莫修,等他开口。 “县主有所不知,九离是朔城人,五天前才入皇城投奔我。”莫修停顿片刻,又道,“九离不是皇城赌坊的荷官也正好,免得日后多事非。” 温宛相信莫修,便也相信他找来的人。 “既是本县主之前说过,我出钱,你出人,找谁来是你的权利。” 第九十三章 问尘赌庄 莫修闻声,暗自舒出一口气。 “多谢温县主。” 未及温宛开口,莫修又道,“赌庄的名字……” “这个本县主还没想好。”温宛这段时间忙于靖坊案,再加上之前莫修态度并不坚定,名字倒也不着急。 “我想好了。”莫修不是个腼腆的人,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有些红。 温宛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如此伤脑筋的事莫修既然想好,她落个省事儿。 “什么名字?” “问尘赌庄。” 温宛,“……” “温县主是不喜欢这个名字吗?我觉得这个名字还是可以的,在凡尘俗世里问一问自己的运气,赌庄里最讲究运气,可运气这种事谁又能说的准,那就来问尘赌庄赌一局啊!赌一局就知道自己运气好不好了!” 莫修这个解释,乍一听可能不是很好理解,仔细一听还不如乍一听。 见莫修还要解释,温宛抬手截断,“就叫问尘赌庄。” 莫修闻声,垂在两侧紧紧攥拳的手倏的松开,掌间沁汗。 “本县主没开过赌庄,所以不知道在靖坊开一间八扇门的赌庄需要多少银子,你且算算。”温宛想赚钱,赚很多很多钱。 因为她知道若想跟苏玄璟长长久久的拼下去,用钱的地方还很多。 虽然她已经认识了一个有钱的朋友,但钱这种东西终归是自己赚的花起来才踏实。 莫修自小在伯乐坊长大,对于赌坊各个环节都很精通,不消片刻给了温宛一个数。 “至少五十万两,前提是不能遇到大户。” 莫修音落时,温宛下意识用手扶住桌面,面色无波,心已撞墙。 要了老命! 以万两计数的银子她掏得出来,可她手里满打满算只有十万两,差的那四十万两她要朝哪尊佛陀化缘? 莫修身后,萧臣带着面具,一动不动瞧着温宛。 九离,即萧臣。 问尘正解,即温宛萧臣。 哪怕囊中羞涩,温宛在莫修面前依旧淡定摆出一副‘钱不是问题’的姿态,“问尘赌庄既是本县主出钱,你出人,盈利自然一分为二,你一半,我一半。” “不不不!这可使不得……” “本县主对赌庄的生意一窍不通,你别骗我就成。”温宛知道莫修骨子里正直,要不然上辈子也不会被苏玄璟跟魏沉央合伙欺负死。 莫修实在承受不起这样的厚恩,扑通跪地,“县主若执意,我想将自己那一半转给九离四成,我要一成。” 温宛这方意识到雅间里还站着一人,于是看过去。 萧臣知道温宛在等他表态,“同意。” 温宛,“……” “县主有所不知,但凡赌庄的大庄家皆忌讳自己人到别的赌庄做事,所以我们在皇城招不到好伙计,九离来自朔城,他手里有人。”莫修如是说。 温宛先叫莫修起身,细细琢磨也觉得有理,“九离?” “在。”萧臣拱手。 装下人伙计这种事萧臣头一遭干,但好在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人物,干起这种事倒也没什么负担。 “既然是莫修把你叫到本县主面前,本县主相信莫修为人便也相信你的为人,问尘赌庄本县主占五成,你占四成,莫修占一成,钱财问题本县主自有办法,人你来张罗,半个月后本县主希望可以在靖坊看到问尘赌庄,有问题吗?” “没有。”萧臣淡声开口,声音受内息调整与以往不同。 温宛微微颌首,大话已经说出去了,得去化缘呀! 就在温宛几欲离开时,忽然转身看向萧臣,“为什么叫九离?” “离怨、离憎、离悔、离贪、离嗔、离痴、离恨、离爱、离别,为九离。”萧臣深陷于前世之殇,喉咙紧了紧,一字一句道。 温宛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一个也没记住…… 待温宛离开雅间,莫修立时起身,萧臣自然而然坐过来,摘下面具。 “魏王,草民刚刚是想将五成盈利全都转给您,但又怕县主会起疑心……” “她有没有与你说过,为何要坑银蝶?”萧臣面容冷俊,眸色深沉。 彼时温宛与莫修见面的事卓幽回去禀报过,萧臣于第二日找到莫修,证实温宛当真想开一间赌坊,亦从莫修口中得知温宛有故意将银蝶引入赌途。 说起萧臣与莫修的缘分要追溯到三年前,那时莫修才做代赌人没多久,一时疏忽赔了雇主太多银子,被雇主抓去泄愤。 莫修还记得那日他被雇主派去的人按在巷子里,雇主讲明要十根手指,才砍掉一根时萧臣出现救了他,还替他还了银子。 举手之劳,萧臣也是在见到莫修之后才想起来。 但此大恩,莫修一直铭记于心。 有些事,冥冥之中早有天意。 “回魏王,温县主并没有提过原因,可想来当是银蝶做错事。”莫修恭敬道。 萧臣不语,身体重重靠在椅背上,眼中光芒微闪。 做错事? 那又是做了什么错事才致于温宛舍得下这样的决心惩戒银蝶? 有那么一刻萧臣恍惚想到前世,可转瞬间打消念头。 前世银蝶做的事也不过是苏玄璟授意。 若因为前世之殇,那温宛对苏玄璟的态度断不会如现在这般依赖。 还是说,哪怕重活一世,哪怕早已知道结局,温宛还是义无反顾想要帮苏玄璟走向巅峰? 萧臣忽的以手抵额,紧紧闭上眼睛。 他怕是疯了,怎么会觉得温宛也是重生…… 皇宫,云台殿。 萧尧回宫时在御花园的凉亭里整整坐半柱香的时间。 他用这半柱香时间回忆过往十几年的光阴,竟不觉得有一刻是快乐的。 反倒是将初柳打晕,义无反顾逃出皇宫赶去大理寺救七时,那种感觉,就像是他亲手砸开束缚在他身上的枷锁,当对自由的渴望得到满足。 那一刻,他才真正感受到原来活着,也可以这样肆意。 终于,萧尧起身走回云台殿。 面对坐在殿里脸色铁青的德妃,他没有心慌,无比平静。 “儿臣拜见母妃。” 咣当- 德妃怒极,硬是将手里茶杯狠狠甩过来,不偏不倚正砸中萧尧额头。 茶杯落地,迸溅的碎片割伤萧尧手背。 霎时涌血…… 第九十四章 母妃可以试试 德妃只是一时冲动,失了手。 这会儿见萧尧身上有伤,眼中颇显愧疚,“尧儿,你可知错?” “儿臣不知何错。”萧尧忍着疼,端直站在那里,声色无波。 德妃原本压着火气,听到萧尧答话立时拍案而起,“闯了那么大的祸,你还敢在这里说不知何错?今日你必须要与母妃说个明白,到底是谁教唆你打伤初柳,偷了钥匙跑出皇宫?你跑也就跑了,居然还跑到大理寺公堂去给那个贱种鸣冤?荒唐至极!” 萧尧沉默,不语。 “母妃在问你话,你哑巴了?”德妃怒意横起,大声质问。 “没有人教唆儿臣。”萧尧抬头,迎向德妃那双满是暴戾的眸子,“所有的一切,都是儿臣自己的主意。” “不可能!是不是李淳?”德妃因为愤怒,五官显出几分狰狞,“来人!把李淳给本宫绑了乱棍打死!” 云台殿外有管事儿的太监,正要领命时却被萧尧寒声喝斥,“今日谁敢动李淳一下,本皇子要他命!” 萧尧那一瞬间转身的霸气跟眼中冰冷,使得殿前太监心生敬畏,不敢迈步。 德妃震惊看向自己皇儿,眼中诧异,“尧儿,打死李淳是母妃下的令!” “那就请母妃,收回成命。”萧尧眼中再无往日畏首畏尾的恭敬,略带愠意。 德妃身体僵直,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发的什么疯?” “疯的是母妃,后宫有后宫的规矩,母妃叫他们打死李淳,莫不是想背上在云台殿私设刑堂的罪名?”萧尧字字清晰,没有半分含糊。 这是德妃在萧尧嘴里第一次听到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激愤不已。 “好啊,出去这一趟你怕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本宫是你母妃!你现在是不是连我的话也不听?” “听母妃的话?打死李淳,任由七时自生自灭?”萧尧迈步走向德妃,面无表情看过去,声音低沉,“那是对的吗?” “你在质问母妃?” “如果母妃觉得是,那便是。” “萧尧!” “从现在开始儿臣做任何事都会依照本心,母妃说的对儿臣照做,母妃说的不对,恕儿臣不能遵从。”萧尧转身,走向殿门。 “你给本宫站住!” 德妃哪容得了自己作为母亲的威严遭受这等挑战,发狠低吼,“你再敢迈出去一步,本宫便找人杀了七时,先奸后杀!” 萧尧陡然止步,转身一刻眉目冷寒。 “好……好好好!还真是七时,你当真是被那个小妖精迷的丢了魂魄!敢与母妃作对,与渊荷作对!你是不是还要为了那个小妖精跟你外祖父作对,跟这全天下的人作对!”德妃大步走到萧尧面前,满目戾气。 面对眼前几近癫狂的德妃,萧尧冷静看过去,“与七时没有关系,儿臣只想活的像个正常人,而不是你们手里的提线木偶。” 未及德妃反驳,萧尧继续道,“儿臣记得自懂事伊始,母妃叫儿臣做什么儿臣就要做什么,母妃告诉儿臣这是孝道,儿臣这一孝便是二十年,这二十年儿臣不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不可以有自己的声音,你把我养成一个懦弱无能的孩子,却还要我在外面显尽威风!小时候你叫我去打萧臣,长大了你叫我去争储位!那是不是有朝一日我成为新帝,母妃还要替儿臣坐在金銮殿上……” 啪- 德妃惊怒,狠狠扇了萧尧一巴掌,“胡言乱语!” 这样逆天的话若是叫人听了去传到皇上耳朵里,凌迟都不为过! 萧尧一点都不震惊德妃能动手打他,只是这一次,他不觉得疼,反倒痛快,“以前儿臣很怕母妃,母妃一个眼神,哪怕只是抬手的动作儿臣就会乖乖跪下来,但这一次儿臣不会跪,亦不会遵从母妃的意愿留在云台殿,任由你们在外面去伤害一个单纯善良的姑娘。” “你要干什么?”德妃终于意识到自己皇儿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冰冷决然的气息,寒声低喝。 萧尧没有回避德妃的目光,“儿臣这就去靖坊告诉渊荷,不许动七时一根汗毛,这也是儿臣想对母妃说的话,从现在开始,七时但凡受到半点伤害,儿臣……” 德妃美眸狠戾,怒瞪萧尧,“你如何?” 萧尧笑了,薄唇勾起淡淡的弧度,“放弃夺嫡。” 眼见萧尧转身大步走向殿门,德妃怒吼,“你敢!” “母妃可以试试!” 直到萧尧的身影淡出视线,德妃方才反应过来,身体摇晃着倚靠在桌边。 她的皇儿只是出去一趟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居然敢违背她的意愿,竟还威胁她! 德妃目光倏然变得阴森寒戾,手掌紧攥成拳,锦帕被殷红指甲揪的褶皱不堪。 七时…… 靖坊,渊荷府邸。 正如司南卿预料的那般,苏玄璟再来拜访吃了闭门羹。 渊荷没有给苏玄璟解释的机会。 内室通炕上,渊荷盘膝坐在矮桌前,桌上燃有倒流香。 烟雾倒流,氤氲缭绕,如尘世浮华,最终飘散无踪,绝尘而去。 小武一直守在旁边不敢开口,他深知渊荷只会在思绪不宁时才会燃香静心。 而今他见过渊荷燃香的次数,屈指可数。 香尽。 渊荷手中所盘金刚菩提串倏然停止。 小武小心翼翼走过去,“居士,可还续香?” 渊荷缓缓睁开眼睛,眉目深沉,“苏玄璟还在外面?” “回居士,他走了。”小武据实回答。 渊荷深深吁出一口气,“本居士自诩看人无差,未曾想这次竟然走了眼,苏玄璟连伪君子都算不上,乃真小人。” 小武颇为不解,“居士何出此言?” “苏玄璟初来找本居士,言明愿倾其之力配合本居士将靖坊案大事化小,背地里却使尽手段力保七时,靖坊案确是涉及三皇子,可没有刑部递请,大理寺一般不会主动要求移交,郁玺良言明是温宛求他出山,温宛就算是御南侯府嫡长孙女可也不过是小小县主,她有何等本事请得动三大神捕之一的郁玺良!” “居士的意思是,这些都是苏玄璟从中作梗?” “旁事不论,郁玺良在大理寺公堂说出温宛的名字,无非是想掩盖他与苏玄璟之间不可告人的秘密!看来,郁玺良投了太子府……” 第九十五章 那你借我点儿钱吧 最冤不过苏玄璟。 此刻太子府三等厢房外面,当初自苏玄璟入画堂那晚便开始找茬儿的袁硕正在慷慨激昂,“名满皇城的第一公子,这等称号某人也敢往自己脑袋上扣!若说扎在女人堆里,他可不就是个公子!” 袁硕狮眉鹤眼,身材魁伟,单单是往那儿一站就特别的有气势,“做人要厚道实诚,事情办砸就是办砸,还找理由说另有隐敌,这回隐敌是谁?往好听了说是他想勾引温县主没勾引成自己掉沟里,往难听了说他那是打不着狐狸惹一身骚,卖都没卖出去!” 袁硕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两个也都是智者,但无人搭话。 之前袁硕诓他们出来走走,谁料想就走到这里了。 府上皆知苏玄璟无端给太子府惹了麻烦,可同为门客,谁还没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尤其这件事看着就不简单。 厢房里,司南卿姿态慵懒倚在雕工跟材质都不是很好的松木椅上,瞧了眼窗外,“莫要与这等泼妇计较,有朝一日太子需要骂街的时候,这可是张好鸟嘴。” 苏玄璟一袭白衣端坐在床榻边缘,双手搭于膝间,抬头看向司南卿,“你的嘴也很厉害。” “哟,还会开玩笑说明没事。” 司南卿扭身趴在椅背上看过去,“渊荷没有见你,但他绝对已经深深把你烙印在心里,被那么一个人物记挂着,你以后得小心。” 苏玄璟面色无波,“本也不惧,只是没有合作成,略有失望。” “对渊荷失望?”司南卿挑眉,“你说外传你贿赂仵作的事儿是不是渊荷传出去的?” “渊荷会以为是我传出去的,目的是为自己摆脱嫌疑。”苏玄璟终是叹息,“此事怪不得渊荷,毕竟若非我是当事人,连我自己都相信这一切都是我干的。” 司南卿十分赞同的点点头,“这回坑你的人怕是与千秋宴搞事情的家伙是同一拨,你说他们到底是冲你,还是冲太子?” 苏玄璟闻声抬头,眸色霎时幽深。 “这也应该是太子特别关心的问题。”司南卿是在提醒苏玄璟,两次失利,太子那里他必须要有个交代。 苏玄璟何尝不知自己当下处境,“我自认未入太子府之前并没有得罪足够掌控时局的大人物。” 苏玄璟坚信那些人的目标,是太子。 “当务之急,你得办件大事。”司南卿好意提醒。 苏玄璟眼眸微眯,“我知道。” 靖坊案并没有结束,但七时无罪释放之后温宛便不再关心申虎是谁杀的,当务之急她想借钱。 不得不说,温宛是个有良心的人。 她第一时间想到玉布衣,但在第一时间就给否了。 羊毛不能逮着一只薅。 此刻校场,温宛呆呆坐在望台上,手里揪着根毛毛草,把自己认识的人从头到尾数一遍,发现没有一个是能张嘴借钱的交情。 对此,某位县主没有怀疑自己的人品,而是怀疑自己有没有人品。 “温县主早!”熟悉的声音自身后飘际过来,温宛扭头便见厚厚一摞兵书赫然呈现。 困! “那日县主走的急,把这些书卷落下了。”司马瑜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讨喜,一双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嘴角微微上扬时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 司马瑜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周旋在各类女子身边,久而久之他发现自己的笑对于那些母性泛滥的亦或心存母性光辉的女子特别有效果。 这会儿他想试试温宛对自己的笑,有没有特别的感觉。 “司马校尉有钱吗?”温宛想的太过专注以致于脱口而出。 司马瑜心中大喜,县主必是瞧上他才会给他钱啊! 但他不能要,掺杂着铜臭的感情不是爱情,“县主多虑,我不缺钱。” “那你借我点儿吧……” 司马瑜汗如雨下。 “魏王来了,县主慢坐。”司马瑜纵横风月场十几年至今还没遇着管他借钱的,一时没能做出最正确的反应,留下那摞书飘走了。 温宛闻声看过去,只见一身锦蓝色长袍的萧臣逆光而来。 萧臣有没有钱? 温宛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想借钱。 可当萧臣走过来的时候,她没能说出口,“魏王……” 温宛欲起身时萧臣主动坐过来,坐到她身边。 两人之间距离很近,没有半臂。 “稍后在这里会有一场演练,县主得等等。”萧臣看向空荡荡的校场,淡声道。 温宛点头,“哦。” 萧臣转眸,视线落在温宛侧颜上。 正是盛夏,温宛在阳光下坐的太久,脸颊微微发红。 温宛的侧脸好看,琼鼻高翘,红唇诱人,一双睫毛微微颤动仿若蝶羽般煽动人心,那双眼睛清澈无尘却又饱含心事一般少了往日光彩。 问尘是萧臣的主意。 没有什么特殊含义,既然赌庄是他与温宛一起合开,取这个名字也没什么不对。 似乎感觉到萧臣的目光,温宛扭头过去。 萧臣无比自然移开视线,看向远处校场,心底莫名生出几分心虚。 “魏王可知靖坊案?”温宛恍然想到前日大理寺公堂外,她似乎看到萧臣了。 “听说过。” “前日开堂魏王去过?” “没有。” 见萧臣不是很愿意说话的样子,温宛低下头,轻声叹息。 “县主有心事?”萧臣知道温宛缺钱,他虽不比玉布衣腰缠万贯,五十万两还有。 温宛看过来,倾城容颜一瞬间闯进萧臣视线,绝美容颜在他眼底无限放大,那双眼睛亦慢慢有了光彩。 萧臣准备好了。 “没有啊!我能有什么心事……”温宛勉强扯出笑脸。 她是断不会找萧臣借钱的,朋友之情尚且要以借钱考验,她跟萧臣连朋友都不是,开口借钱的后果很有可能会失去眼前这个宝宝。 温宛不是没有母爱光辉,只是没在司马瑜身上闪耀出来而已。 有风吹过,鼓动起温宛身上的衣服跟长发,墨黑长发遮住了那双眼睛。 萧臣心里一塞,眸色逐渐暗淡,转过身不再说话。 五十万两,他与玉布衣打过招呼了…… 第九十六章 一百万两可以吗 主营帐内,温御得知萧臣跟温宛于校场上肩并肩坐在一起,心中十分惬意,又多抿了一口酒。 吧嗒- “郑钧啊,你说他们在聊什么?” 对面,郑钧朝嘴里塞饭,“不知道。” “对了,你说郁玺良竟然宣扬他是被宛儿请出山的,这事儿有问题,他是不是让宛儿背了黑锅?” “不知道。”郑钧继续塞饭。 “宛儿最近又跟苏玄璟走在一起,你说本侯是不是该找人宰了苏玄璟那小白脸?”温御自来看苏玄璟就不是很顺眼。 “不知道。”郑钧塞饭。 气氛突然变得压抑,郑钧一瞬间撂下饭碗,端端正正坐在温御对面,“吃饱了。” 温御紧皱眉,“郑钧啊,你是不是很不愿意本侯住在你这里?” 郑钧摇头,“侯爷何出此言?” 请把‘是不是’去掉! “那本侯问你话,你为什么不知道?” 郑钧想了想,十分虔诚看过去,“要不……侯爷重新问一遍?” 温御翻过去两个白眼,随后十分傲娇抬起下颚,“想用不耐烦的样子让本侯有自知之明的离开?郑钧啊,本侯要是有自知之明第一天就离开了!” 郑钧,“……” 那种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如此理直气壮拿出来炫耀的赶脚是肿么回事? 温宛一整天都无精打采,自羽林营离开之后独自乘车赶回皇城。 这两日她没带紫玉出来,因为她不想让紫玉看到自己为钱愁到都快掉头发的样子。 马车晃晃荡荡行至朱雀大街,温宛咬碎了钢牙才没让徐福把马车停在金禧楼。 不想下一秒,马车戛然而止。 薄而不透的车帘忽的被人掀开。 当看到突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颗人头时,温宛二话没说,直接起身从另一侧下车落荒而逃。 片刻懵逼,玉布衣急追上来,“温县主,是我!” 温宛可不知道是玉布衣,就因为是玉布衣她才要逃! 玉布衣好歹也是轻功绝顶,武功超群的高手,三两步追上温宛,与之并肩,“温县主你躲我做什么?” 温宛依旧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目不转睛,紧咬牙关,大步向前。 玉布衣很费解,“温县主莫不是怕本食神怪你将七时跟周氏留在金禧楼?” 某县主闻声突然止步,问心无愧看过去,义正言辞,“她们住在金禧楼,本县主是给了银子的,还多给了许多。” 玉布衣瞬间无语,“那你跑什么?” 温宛呵呵了,她跑什么,她怕管不住自己的嘴借钱啊! 真的,这可是你主动送上门儿的,不怪我。 “玉食神,有件事我想与你商量……” “正好我也有件事想与县主商量,那就请县主移步?”玉布衣侧身,指向不远的金禧楼。 温宛摇头,“我请你。” 温宛请玉布衣喝茶,他们没有去整个朱雀大街最好的东篱茶庄,而是选在尽头接近拐角处一间露天茶棚。 正是午时,茶棚里算上摊主就三个人。 此刻玉布衣坐在茶棚里,低下头,以手抚额。 “玉食神哪里不舒服吗?”温宛见玉布衣神色异常,狐疑开口。 玉布衣想到了幼年家徒四壁的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他已经这么有钱了,还要坐在这种四面露风的地方喝茶。 可恨的是,自己身上的衣服与这间茶棚,如此相得益彰。 “我很好。”玉布衣忍住骨子里害怕贫穷的恐惧,抬起头送给温宛一个大大的笑脸,“县主不是说有事与我商量吗?” 彼时萧臣过来找他,说温宛最近有做大生意的想法,且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叫他入股,机不可失。 玉布衣自入皇城多少也打听了一些,但凡皇城里赚钱的生意,背后金主多为皇亲国戚,王孙公侯。 想来温宛想要做的生意,多半也不会亏本。 温宛瞧了眼四周,身体刻意前伏,压低声音,“本县主想开一间赌庄……” “赌庄好!”玉布衣未及温宛说完,一双丹凤眼烁烁放光。 鉴于赌庄有抽水的惯例,是以只要有人进去赌钱,不管输赢都是输。 温宛颇为讶异看向玉布衣,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再次被玉布衣打断,“不知温县主是否能让我也参与进来?” 温宛噎了一下喉咙,心跳略有停顿,“那……玉食神想参与多少?” “一百万两可以吗?”之前萧臣与他说的是五十万两,玉布衣在听到是赌庄生意的时候瞬间觉得五十万两少了! 温宛顷刻低头,双臂抬起,双手叩在一处抵住额头,一言不发。 坐在玉布衣的角度,他分明看到温宛双肩耸动。 “温县主你没事吧?”玉布衣狐疑问道。 温宛突然趴到桌面上,双肩耸动的越发厉害。 某位县主嘴巴快要笑抽筋了…… “没事。”温宛缓缓抬头,除了脸颊微红,神色无波,“食神出一百万两可,至于纯利的抽成……” “一成!”玉布衣再一次抢了温宛的话。 温宛双目瞬间瞠大,黑色瞳孔犹如星子闪烁! 在玉布衣的认知里,没有千万两的底气谁敢开赌庄? 就东市伯乐坊一年纯利下来抽一成都够他金禧楼赚五年的钱,他这个人素来不贪。 话说到这里,温宛已经觉得不用聊下去了,茶也不喝了,“拿钱。” “走!” 玉布衣也不含糊,直接朝桌上拍下两个铜板,这顿他请。 渊荷约了温弦。 东篱茶庄,三楼雅间。 温弦走进去的时候,渊荷正盘膝坐在暖阁通炕上,身前紫檀茶桌燃有沉香。 “温弦拜见居士。”温弦不似初时惊讶,恭恭敬敬俯身。 渊荷闻声缓缓睁开眼睛,“温二姑娘坐。” 温宛坐到渊荷对面,抬头看过去,“居士害我。” “温二姑娘何出此言?” “当初居士承诺只要我给您办事,就能替我谋个好的前程,那日靖坊,若非长姐及时出手我清白便毁在申虎手里,这便是居士为我谋的前程?” 渊荷猜到温弦会生气,反倒是温弦若不生气他才会担心,“戏要做真,才能让人信以为真,委屈温二姑娘了。” “委屈自然有,不过死者为大,申虎既是死了这份委屈也就消了。” 温弦眼中带着一份释然,“申虎,到底是不是三皇子杀的?” “不是。” 第九十七章 瞅准了再打 对于渊荷的回答,温弦只‘嗯’了一声,这般回应倒叫渊荷以为是自己说谎了。 “如二姑娘所言,申虎已死,纠结谁杀并无意义。” “居士别诓我,是因为七时无罪当堂释放,所以再纠结下去毫无意义。”温弦认真开口。 渊荷浅淡抿唇,“二姑娘这般说也是无错。” “居士这次找我,所谓何事?”温弦尽力把自己的‘精明’表现的明显些。 渊荷缓慢盘动菩提串,眼眸有一瞬间的晦暗,“温县主的婚事。” “三皇子亲入大理寺公堂为七时伸冤,足见外面那些传言是真的,再想撮合三皇子跟长姐恐怕不容易。”温弦犯难道。 “不是撮合三皇子与温县主,而是让温县主身败名裂。” 渊荷说的话令温弦猛的抬头,眼睛里尽是茫然跟震惊。 她是真的意外,如此一个德高望重,看起来于世无求的所谓居士,歹毒起来也是真歹毒。 “告辞。”温弦起身,欲走。 “二姑娘恐怕不知皇上已经找过老侯爷,提到温县主的婚事。”渊荷重声开口,目光落向温弦,“倘若温县主嫁错人,整个御南侯府都要遭殃!” 温弦闻声,转回眸。 “温宛嫁给谁,直接关系到皇上对御南侯府的态度,不仅仅是长房,二房生死也都牢牢系在温宛身上。” 温弦找到坐回来的理由,“居士什么意思?” “以温宛的身份,嫁给谁都是夺嫡最大的助力,皇上不会喜欢看到她嫁给本不该觊觎嫡位的皇子。”渊荷目色深沉,“她若嫁错,整个御南侯府离满门抄斩不远了。” 看到温弦表情有异,渊荷继续道,“舍弃温宛的名声,可救整个御南侯府。” “那……居士想叫我怎么做?”温弦蹙起眉。 桌上有一瓷瓶,渊荷将瓷瓶推给温弦,“里面白色粉末入水即化,让温宛服下,再……” “找个男人?”温弦狐疑看向渊荷。 渊荷点了点头,“这是为了整个御南侯府的安危。” 温弦拿起瓷瓶,“斗胆问一句,居士以为长姐不会嫁给三皇子,便干脆毁了长姐不叫她嫁给别的皇子,所以在居士心里三皇子是该觊觎太子之位的皇子?” 许是没想到温弦会有这样的问题,渊荷并没有立时回答。 “可在我看来,三皇子入大理寺公堂救七时这件事太鲁莽,想来他是未将居士的用心良苦当回事儿,以居士这般惊世之才,为何不择木而栖?” 渊荷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受过孔威将军重恩,“二姑娘……” “我既跟着居士谋前程,便希望居士也能有个好前程。” 有些心思暗搓搓的使出来往往最容易让人发现,倒不如这般光芒正大,才会让人觉得无心。 待温弦离开,渊荷手中珠串只停顿片刻,便又复起…… 朱雀大街,金禧楼。 项敏过来闹事儿了。 项敏不认得七时,但她告诉店小二说自己是七时的朋友,且使了银子叫店小二将其唤到一楼。 七时在靖坊有朋友,听到有人找她便跟过去。 此刻站在项敏面前,七时确定眼前女子她没有印象。 哗啦- 就在七时欲开口一刻,项敏突然端起酒杯,泼向七时。 酒水溅到七时脸上,水滴顺着发丝滴答落在胸前,“你就是七时?” 七时没说话,抹掉脸上酒渍转身欲走,却被项敏一把拽住胳膊狠狠抡到地上,“你一个身份下贱的梳头娘,也妄图想麻雀变凤凰!勾引男人也要看看看自己的本事!” 项敏这一闹,立时引来金禧楼众人围观。 “七时?那不就是靖坊案的嫌犯?” “什么嫌犯!有当朝三皇子保着,她就算杀了人不也给放出来了!啧啧,长的人畜无害,没想到是个蛇蝎心肠!” “哎你们猜她是不是怀了三皇子的种,死皮赖脸赖上三皇子了?” 七时倒在地上,娇小脸颊往下滴水,双手紧紧抠住地面,“我没勾引三皇子……” “呃……” 项敏猛抬脚踹到七时肚子上,眼神狠戾,“贱人自有贱人的法子,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德妃现在很生气!” 就在项敏再欲抬脚时,刚从楼上听到信儿的殷荀赶过来,“这位姑娘怎敢到金禧楼胡乱闹事!” 殷荀知道七时是温县主带来的人,温县主与自家主子是实实在在的朋友,于是护在七时身边将其扶起。 “本姑娘偏要到金禧楼闹事,如何?”项敏音落,身后几个大汉立时冲过去将殷荀推搡开。 七时还未站稳便被项敏揪住衣领。 啪- 脸上火辣辣的疼,七时没有反抗,亦没有哭。 她不敢,自己好不容易才和母亲团聚,她不想因为一时冲动,哪怕稍稍一个反抗的动作再入牢狱。 她知道自己是蝼蚁。 像她这样的下等人不就该有这样的自知之明么。 项敏原也不是特别喜欢萧尧,可在听到萧尧竟然为了眼前这个低等贱民独闯大理寺公堂之后,心里不舒服。 就好比买东西,自己正犹豫要不要买的时候,那东西忽然落到别人手里,那她一定要买啊! 又不是缺钱! “凭你也敢与本姑娘争!”项敏狠狠揪住七时衣领,巴掌猛的扬起。 啪- 突如其来的痛感把项敏给懵了。 自小被项庸捧在手心的项敏哪尝过这滋味儿! 温宛打的。 趁项敏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温宛将七时扶到身后。 这会儿玉布衣刚刚进来,看到眼前场景毫不迟疑且无比坚定站在温宛旁边。 刚刚谈成那么大的买卖,作为自己战略合作伙伴,未来的财神奶奶,他一定要把温宛照顾好。 “温宛?” 待项敏看到温宛,怒不可遏,“你疯了!” “项大姑娘,你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带这么些人到金禧楼撒泼耍横不觉得羞耻了些!”温宛愤怒开口。 项敏最羞耻,居然被人甩了巴掌,“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打!” 温宛不惧,将冷厉的表情摆给眼前那排壮汉。 “瞅准了再打!” 第九十八章 哪个项庸 眼前那排壮汉瞅准了。 拳头朝脸抡过来的时候温宛表示受到一万点惊吓。 她让这些王八蛋瞅脸,瞅的是身份啊魂淡! 千钧一发,玉布衣猛然抬手,强大内息自掌心冲袭,空气仿佛受到强烈挤压般轰的炸开。 境界上的差距使得那几个壮汉身体如纸屑一样倒飞出去,砰然砸到地上。 项敏震惊,“温宛!你敢让你养的狗打本姑娘的人?” 嗯? 玉布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本姑娘连你都敢打,又岂会在意你的那群狗!”温宛倨傲抬头时玉布衣揪了揪她袖子。 温宛没注意,“警告你,七时是本县主的朋友,你再敢动她一根汗毛,本县主定不罢休!” “朋友?温宛,你勾引三皇子不成就退而求其次么?帮这个贱人靠近三皇子你是想当妾?”项敏对温宛的印象只是温宛入云台殿的那一次。 “你可以说本县主勾引三皇子,但你不许说七时是贱人!她只是出生的时候没像你一样含着金汤匙!七时能凭双手养活自己,你就只能凭双手没事找事到这里犯贱!” 温宛音落时玉布衣又拽了拽她衣袖,“县主可否让在下说两句?” “你说!” 玉布衣随后上前一步,抬起头,“这位姑娘,你可能是眼神不好……瞎了你的狗眼!在本食神的地盘骂本食神是狗,谁给你的勇气!” 项敏震惊,“你是玉布衣?” “不像?” “就算你是玉布衣,也没资格在本姑娘面前说话!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回家问你娘!来人,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给本食神扔出去!”玉布衣冷声厉喝,随之而来的是自其身上散出的高冷气息跟浑身充斥的王霸之气。 说实话,温宛还是第一次看到玉布衣如此高大威猛的一面,不禁在心里感慨。 他有可能不知道项敏是谁…… 金禧楼安静下来,温宛拉着七时走上二楼,玉布衣送二人到门口后回了金屋。 房间里,温宛见七时衣襟湿漉,“先把衣服换下来……” 就在温宛接近时,七时下意识后退。 “怎么了?” 七时抬头,眼神怯怯,“是不是不管我有努力的生活,到最后都是一样,谁都可以践踏我的尊严,谁都可以主宰我的命运?” 父亲病逝,母亲疯癫又被人打断腿的时候,七时绝望过,可她走出来了。 但这一次,她真正看到自己的弱小跟无助,申虎可以扔下银子就把她拉出去糟蹋,官府的人凭一条链子就把她抓进地牢,才入地牢她无缘无故遭受毒打,因为谣言她从地牢转去天牢,她从来没招惹过那个三皇子,却被人当众这样辱骂。 “七时……” “如果没有母亲,我想死。” 温宛忽的抱住七时,“你没错,从来不是你的错!” “那又是谁的错……”七时低声呜咽,身体止不住颤抖。 温宛抚过七时背脊,“是谁的错,就该谁来承担,那些做坏事的人总会得到报应!而你在撑过所有苦难之后,老天爷一定会善待你这么努力的姑娘!” 温宛懂得七时现在的绝望,如她被大火湮灭前的那一刻。 “我们总要坚持下去,你现在站在这里就是希望跟可能,七时……我们得活着,活着才有希望啊!” “呜呜呜……” 温宛任由七时匐在自己肩头哭成泪人。 她知道七时的苦,也只有她才知道七时心里的苦…… 金屋,玉布衣进来时发现一抹熟悉的身影。 第一次,他觉得这抹身影亲切又可爱。 难得萧臣有好事会想他,“你是不是早知道温县主要开赌庄?” 萧臣端直坐在金石玉桌前,抬起头,不答反问,“你是不是不知道刚刚被你出言侮辱的姑娘是谁?” “我侮辱谁了?” 玉布衣行至对面,未坐时翻翻眼珠儿,“楼下那个?” 萧臣点头。 “侮辱了,怎么的?”玉布衣丝毫不觉得自己行事有什么问题,就现在的情势来看,谁骂温宛他就骂谁,谁打温宛他就打谁。 “那位姑娘叫项敏,他爹叫项庸。” 玉布衣坐下倒茶,倒着倒着手就抖了,茶水乱溅。 茶壶落在桌面,玉布衣脸色煞白瞅过来,“哪个项庸?” “你想哪个便是哪个。” “我不想是那个。” “那很遗憾。” 玉布衣猛拍桌案起身,欲走时被萧臣拦下,“你现在跑过去磕头已经迟了。” “你知道是那个还不拦住我?”玉布衣怒视萧臣。 萧臣示意玉布衣坐回去,“项庸最宝贝他那个女儿,如今项敏在你金禧楼出事,他应该不会善罢甘休。” “用你说!”玉布衣这会儿哭都哭不出来。 “以项庸的手段,他不会明目张胆到金禧楼闹事,但想整垮你也不是没有办法。”萧臣肃声开口,“金禧楼的鲜蔬还能支撑多久?” 玉布衣僵硬抬头,“鲜蔬你说能支撑多久!” “万家货栈以‘快’闻名,万春枝麾下亦有六家镖局,其中一家走物镖,项庸会断你在皇城的鲜蔬来源,但无法断外面的货,毕竟他猜不到你会在哪里进货。”萧臣看向玉布衣,“皇城物价总会贵些,若能与万春枝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于你有利。” 玉布衣两眼发直看向萧臣,“王爷一番推理,委实叫在下茅塞顿开,只不过王爷是不是健忘,当初是谁抢了万春枝的货,又是谁以高出八十万两黄金的价格扭头卖回给万春枝?” “你。” 见玉布搭下眼皮,萧臣将身前早就写好的一张字条推过去,“把这张字条交给万春枝,她不会拒绝你。” 玉布衣抬眼看向萧臣,将信将疑打开字笺。 ‘辰阳关’ “什么意思?” “万春枝自会明白。” 萧臣从未想过与岐王为敌,上次‘宿铁’的事严格来说只是误会。 玉布衣收起字条,“再信你一次!” “对了,你知不知道温县主朝问尘赌庄里投了多少钱进去?”想到赌庄,玉布衣心情立时明媚一些。 萧臣抬眸,“她没与你说?” 第九十九章 仓促的背影 玉布衣表示他没问,温宛也没说。 “这种事怎么好问!万一温县主说投了几千万两,我要顶多厚的脸皮才好意思拿出一百万金入股。” 萧臣僵在金石玉桌前,定定看着玉布衣,“一百万两,黄金?” “是不是少了?” 萧臣无从解释,干脆充耳不闻,“今日这茶不错,本王还有事就先走了,你别忘了去找万春枝。” “王爷?” “好,就这样。”萧臣起身走向密道。 莫名的,玉布衣总觉得萧臣今日这背影,走的仓促些…… 自从温宛私下里叫银蝶找莫修代赌,银蝶经常会溜出御南侯府。 酉时前后,银蝶刚从东市回来,正悄摸摸想从后门进去,不想有人影闪过来吓她一跳。 “嘘-” 看到来者,银蝶这方舒口气,瞧见左右无人,“你怎么在这儿?” “你跟我来。”冬香几次顶着温弦的名义施恩给银蝶,银蝶与之熟络便没多想。 二人转离行入到另一深巷,里面停着一辆马车,“我家姑娘在马车里,要见你。” “二姑娘见我?”银蝶踌躇着未朝前走。 冬香催促,“快去呀,我家姑娘等你多时了。” 银蝶原是没将府上那位二姑娘放在眼里,未曾想自她蒙难,二姑娘倒是对她上心,又送银子又送首饰。 虽说无功不受禄,可当初被主子视如弃履,银蝶便想着另寻出路也好,于是收了银子,后来温宛叫她找人代赌,想来还是重用她。 那会儿她便想断了与二姑娘的联系,把钱还回去一了百了。 毕竟忠仆不奉二主。 可她输了。 她拿自己的钱,以主子名义把钱给莫修,起初赢了好几次可后来莫修失利将她的钱全都输了,那可是她全部积蓄! 要命的是她还朝伯乐坊借了银子,原本她想在欠条上签‘温宛’,可借钱要本人在场。 那一刻她输红眼,想要翻盘的心思支配她每一根神经,于是咬咬牙写下自己名字,幸而莫修今晚赢了好几局,她本钱回来些,但不够。 马车里,温弦看到银蝶走进来,倾城容颜露出浅淡笑意,“坐。” 银蝶恭敬坐到旁边,多少有些局促,“多谢二姑娘这段时间提携,奴婢感激不尽。” “感激倒不必,本姑娘瞧你是人才,既是长姐因为淳贵人的事不敢重用,便叫我捡了便宜。”温弦瞧向银蝶,“替我办件事,如何?” 银蝶抬头,“什么事?” 那么多银子,换不来一句‘鞠躬尽瘁’。 温弦含笑握住银蝶的手,“两日后是初一,本姑娘想你能将长姐留宿在天慈庵一晚。” 银蝶感觉到手里有东西,低头时入眼一枚绿色宝石,看成色价值不菲。 “这么贵重的东西奴婢可不敢收……” 见银蝶推辞,温弦挑眉,“嫌少?” “奴婢不敢。”银蝶急需银子,却又犯难,“大姑娘近几个月都是叫奴婢去捐香火钱,自己很少去。” “若容易,本姑娘又何必找你。” 温弦身体稍稍前倾,“后日宰相魏重的公子魏思源会来府上拜望父亲,你也知道,长姐是人中龙凤,有她在谁又能遮挡住她的光芒。” 银蝶恍然,二姑娘这是思嫁。 “其实也不必是天慈庵,松居亦可。” 所谓松居,是天慈庵出钱建造的一座偌大居所,香客住宿之用,男女皆可。 男女大防是底线,天慈庵的住室只留女客,可来天慈庵捐香火钱的又不仅仅是女客,是以庵主便想了这个法子,筹钱修筑松居供男香客及不愿受清规戒律的女眷入住。 既守了规矩,又与人方便。 未及银蝶开口,温弦又道,“毕竟长姐若住进天慈庵,闲来无事找那慧觉小尼姑聊起来,你心里也不踏实。” “二姑娘……”银蝶心下一紧。 温弦浅笑,“本姑娘能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你,便多多少少知道你不会说出去。” 银蝶脸色有些难看,毋庸置疑,二姑娘定是知道她与慧觉那点事儿。 温弦随后复又拉起银蝶的手,“这里面的东西可以叫长姐睡的沉些,也免得长姐闲来无事。” 这一次银蝶手里多出来一个纸包,“时候不早,你早些回去休息。” 银蝶面露难色,可在看到温弦抬手指向车帘的时候,别无选择。 若叫大姑娘知道自己私吞香火钱,那她完了。 银蝶离开后不久,冬香钻进车厢。 “她没说什么?” “没有。”冬香据实禀报,“二姑娘,她当真答应了?” “不然呢,由着我们将她的秘密宣扬出去,好叫温宛把她打包袱扔出墨园?”温弦从来不担心银蝶这里出问题,“慧觉那边,你可安排好了?” “二姑娘放心,咱们揪着慧觉的小辫子,她不敢不从。” 冬香信誓旦旦,“二姑娘,大姑娘的清白……” “温宛的清白,得看苏玄璟的意思。” 温弦素来端得住,神色平稳,只是双眼深邃如无底深渊,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心思。 冬香不明白,好在她也不想明白,听话就是她的本钱。 重生以来,温宛经常会梦到前世那些悲伤痛苦到绝望的经历,醒时泪湿锦枕。 唯今晨,温宛在睡梦中隐约听到自己的笑声。 她睁开眼睛,静静望着内室正中那张紫檀方桌,待神识清明,即刻翻身跪叩在床上把锦枕掀起来,十张十万两黄金的银票正妥帖躺在那里。 温宛扔了枕头,双手紧紧压在银票上面,脑袋叩向手背,又忍不住耸肩颤抖一阵。 早膳时候温宛胃口好,多吃了两碗粥,不想抬头时看到银蝶。 她将银蝶叫到内室。 “有事?” “回大姑娘,后日初一。” 温宛恍然,“银子你那儿有,后日辛苦你了。” 银蝶心里一慌,原是想将莫修失利的事说出来。 可转念一想不行,之前温宛说过若有输尽一日,便是输尽,她认。 现在的问题不是输尽,是她还管赌庄借了三千两,去掉昨日莫修赢的钱,她还欠赌庄一千两银子。 “大姑娘,你可是有好些日子没去天慈庵,拜佛修善缘这种事终归是要常拜才能显出诚意……” 第一百章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事有异常必为妖。 温宛抬手抵住下颚,歪着脑袋看向银蝶,直瞧的银蝶心虚不已,“大姑娘若是不想去……” “不想去。” 她倒是要瞧瞧,银蝶有多渴望自己走这一趟。 银蝶手心冒汗,“这几日莫修赚了不少,奴婢觉着当是佛祖保佑,大姑娘心地善良,都说佛渡有缘人,大姑娘必是有缘人。” 温宛听着,似乎也有几分道理的点点头,“照你这样说,本姑娘还真得过去拜一拜。” “那大姑娘可要拜的虔诚些,头天晚上沐浴更衣,焚香净身最好。”银蝶认真道。 “照你的意思明日我们便要过去,住一晚到初一再礼佛?”温宛瞧出银蝶紧张,笑了笑,“也好。” “大姑娘当真去?”银蝶眼睛放亮,那份如释重负的欣喜露在脸上。 “你去准备,明日午时过后我们出城。” 温宛打发了银蝶,视线透过窗棂望向那抹连走路都似轻快起来的背影,心底愈沉。 她收回视线,抬手打开梳妆台下面的暗格。 里面除了她少不经事,行止由心(吃喝玩乐)剩下的十万两银,便是七件价值不菲的首饰。 温弦的。 我不搭理便是不搭理你,想搭理的时候便要狠狠搭理一回…… 按照计划,温宛用罢早膳带着紫玉先去了靖坊。 与莫修约好的时间,又折回东市进了那间茶馆。 除了莫修,还有九离。 既是合伙的买卖,温宛示意他们两个与自己平起平坐,礼数那玩意是给外人看的,自己人不必。 此刻方桌前,温宛将一张靖坊八扇门旺铺的地契跟二百万两银推到莫修面前,还没说话便瞧见莫修将地契跟银票默默推到九离面前。 温宛想了想,伸手从九离面前把银票跟地契拉到中间,“这是本县主暂时能拿出来的部分积蓄,租不如买,到啥时候都是自己的,剩下的两百万银你们先筹备着,不够再与本县主说。” 没钱谨慎,有钱就得无畏。 温宛将玉布衣那一百万金兑换成五百万银,花三百万银买下旺铺,剩下两百万银便是问尘赌庄初期各项开支跟本金。 “应该够了,西市与东市不同,以百押注的都少。”莫修素来对温宛恭敬,这会儿因为萧臣的存在,恭敬则多几分。 这点温宛同意,到伯乐坊的赌客都是王孙公侯,达官贵人,出手阔绰,一掷千金。 相比之下西市赌坊里就没有代赌人这个职业。 二两银子都是大户! “县主就这样信任我们两个?”萧臣很诧异温宛竟然将玉布衣那一百万金全都摆在这里,颇为好奇。 温宛听罢看向萧臣,看着看着,突然伸手去摘萧臣脸上面具。 萧臣身体后倾之际,莫修惊的起身,“县主明鉴,九离脸上有烧伤,那段记忆很痛苦他不想让别人看到。” “对不起……”温宛立时觉得亏欠抽回手,“本县主这辈子认认真真相信的人不多,你们两个别叫我失望。” “县主放心,不会!”莫修重重点头。 温宛自是相信莫修,于是朝萧臣看过去。 萧臣刚刚惊魂未定,很难想象若面具真的被摘下来,他要如何解释自己与当朝魏王长的一模一样。 此刻被温宛紧紧盯住,萧臣镇定后将腰间玉佩摘下来,“这是九离身上最贵重之物,于我有特殊含义,县主若是不放心,我便将这块玉佩交由县主保管。” 温宛视线立时被玉佩吸引过去。 半个巴掌大小的玉佩,通体温润,绿中带蓝,雕的是麒麟兽。 麒麟辟邪,这是保平安的玉佩。 温宛记得上辈子她大婚之后没多久,边陲有战,小叔叔临危授命,当时传的是弟弟少行也要随行,她便到玉石店里买了麒麟兽的玉佩准备送给他们两个。 谁成想兵部临时有变,温少行没能去成,她索性将两个玉佩全都给了小叔叔。 她不知道,其中一个被温初然给了那场战役的主帅。 萧臣。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温宛没多想,将玉佩揣进怀里,而后摘下自己颈间玉坠递过去,“这玉坠你先戴着。” 对面,莫修被眼前二人一通操作给整懵了。 玉是这样送的? 萧臣亦未料温宛会转送他贴身玉坠,银色面具下,面颊略有些发胀。 “本县主这枚玉坠也是很值钱的!”见萧臣不接,温宛以为他在嫌弃。 萧臣抿了抿唇,接过玉坠,“县主其实不必如此。” “那你拿回来……” 温宛再伸手时,萧臣面无表情将玉坠揣进怀里,“不拿。” 莫修忽似想到什么,将银蝶这段时间的情况据实禀报,临到最后似是无意问了一句,“银蝶是得罪县主了吗?” “她得罪了佛祖。”温宛将银蝶私吞香火钱的事告诉给莫修,原因是她不想让莫修跟九离觉得自己是一个阴险刻薄的人。 人不犯她,她不犯人。 在与莫修交代诸事之后,温宛离开茶馆。 萧臣又交代了一些,便换装打算入宫。 问尘赌庄初期的合作模式渐渐形成,只动嘴不干事的温宛跟萧臣各占四成股,干事的莫修占一成,出钱的玉布衣占一成…… 东市入口,温宛走进马车时紫玉与她说了一件事。 项敏的马车朝皇宫方向去了。 想到昨日在金禧楼发生的事,温宛多半猜到项敏入宫意图,于是吩咐徐福随即驾车赶去皇宫。 正如温宛预料,项敏入云台殿说了被打之事,更将温宛护着七时的事实添油加醋说出来。 德妃听罢醍醐灌顶一般,想起温宛两次入云台殿都支开初柳,原还以为打情骂俏,现在看她守的那么紧,尧儿如何得知七时那日会被大理寺提审? 好个温宛! 德妃一时气不过,带着项敏去了甘泉宫。 昨晚秋晴从御书房值班太监嘴里得着一个消息,虽然太监说的模棱两可,但十有八九是真。 如果是真,那可麻烦了。 这会儿温若萱正盘膝坐在贵妃椅上磕瓜子,黑白瓜子皮在托盘里摆出一只插着鸡毛的孔雀。 不是温若萱不会摆孔雀,她就是想摆这样一只孔雀…… 六一快乐哟~~ 第一百零一章 没资格发脾气 甘泉宫内,秋晴进来禀报,说是德妃求见。 温若萱便将两个托盘搁到矮几前,起身坐回主位。 “臣妾给贵妃请安。” 德妃带着项敏,项敏亦俯身,“民女给贵妃请安。” “都起来,坐。” 温若萱敛尽眼底烦躁,笑着看过去,“德妃与项大姑娘今日可闲,既是来的巧,午膳便留在本宫这儿,也热闹些。” “贵妃切莫客气,臣妾与项大姑娘过来并非是想用膳。”德妃起身,恭敬道。 不想吃,你这个点儿来! “有事?” “回贵妃娘娘,昨日项大姑娘在金禧楼无端遭温县主打骂,按理说这件事不该臣妾过来,可项大姑娘也是替臣妾去探探七时,不想温县主护那七时护的紧,非但打了项大姑娘还叫人将她撵出金禧楼,这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温若萱听着新鲜,好些年没有人敢到她甘泉宫找茬儿了。 就在温若萱想练练嘴皮子的时候,温宛从外面走进来,声音洪亮,“宛儿给姑姑请安!” “你来的正好,有人在本宫这里告你状,说你又顽皮了?”温若萱朝自家侄女招招手,宠溺的表情里没有半分责怪。 德妃站在那儿,心里极不痛快。 御南侯府的家训管扇人巴掌叫顽皮? “回姑姑话,宛儿没顽皮,我可是正正经经扇的项大姑娘那一巴掌。”温宛行到温若萱身侧,转眸正迎上德妃眸间冷光,她在外面刚好听到精彩处。 德妃认准萧尧忤逆是受了温宛的撺掇,打从心眼儿里恼恨这件事。 “温县主,你未免也忒恃强凌弱了些,纵你是县主,也不能为所欲为!”德妃语气略重,摆了脸色。 温若萱可瞧不得这个,正想说话却被温宛截断,“敢问德妃娘娘,项大姑娘与你说实话了么?她说本县主打她,她可说她打了七时?把人踹到地上打,一口一个贱人!她是有多高贵才会觉得七时贱?” 既然德妃在,温宛索性把七时的事拿到台面上,“士农工商,在这个层面上论项庸与七时皆为商户,哪有高低贵贱之分,至于项大姑娘还未接手项氏一族的生意,连商都算不上与人论贵贱是不是早了些?” 温若萱听着自家侄女儿吵架还是青涩,但好在剖析角度找的不错。 “温县主,你敢侮辱家父!”项敏闻声大怒。 温宛特别无辜看向自己姑姑,“宛儿侮辱了吗?” “没觉得哪句是侮辱。”温若萱仔细品品,摇摇头。 “项庸就是商,或者他还是什么,我们不知道而已。”温宛朝德妃投去疑惑目光,暗指德妃想借项庸财力助三皇子夺嫡。 德妃也不含糊,直接瞪回去。 温宛耸肩,“说回昨天,项大姑娘敢在金禧楼聚众辱骂本县主的朋友,本县主为朋友两肋插刀打了你,这件事往小说不过是小辈们闹些矛盾,往大说也不过是本县主替项庸教教女儿,怎么就闹到姑姑这儿了。” “德妃这不是心疼项大姑娘么。” 温若萱对这一段颇为满意,有一搭没一搭的附和着。 温宛恍然,“德妃既是心疼项大姑娘,便得多提点项大姑娘在外面行事作派有个样子,贵贱抛在一边儿,七时本本分分的老实人,一没偷二没抢,没杀人防火又没打家劫舍,你去欺负她算什么本事,项大姑娘有事,冲我来。” “本姑娘说她下贱,是她德行有亏,勾引男人!”许是在甘泉宫的缘故,项敏少了些气场,脑子也转的慢些。 温宛挑眉,“七时勾引谁了?” “本宫的皇儿!”德妃半天没张开嘴,得着机会,寒声喝道。 温宛要如何才能让德妃明白,若不是被你的皇儿瞧上,七时也未必会有今时今日之灾。 “情爱之事讲究两情相悦,七时喜不喜欢三皇子我不知道,但三皇子为救七时勇闯大理寺公堂众所周知,足见三皇子对七时有心。” 温宛神色颇为严肃,“德妃娘娘不喜欢七时没关系,三皇子喜不喜欢也不重要,七时是我温宛的朋友,谁若是欺负她,便是欺负我。” “欺负你那不就是欺负本宫么!”温若萱懒散靠在椅背上,眼神朝德妃飘过去,“谁要欺负本宫,本宫就会很生气。” “姑姑千万别生气,脾气来了福气就走了,咱们是对的没有必要发脾气,错的……”温宛走到温若萱身边,将桌上茶杯端过去,“错的,没有资格发脾气。” 姑侄二人一唱一和,硬是将德妃跟项敏一顿突突。 德妃还是忌惮温若萱,再呆下去保不齐真会撕破脸,于是带着项敏草草敷衍几句,退出甘泉宫。 这会儿甘泉宫里,温宛直接跪在温若萱面前,“宛儿给姑姑惹祸了。” “这算什么祸,莫说这件事咱们有理,就算没理姑姑还怕德妃不成?” 温若萱拉起温宛,“更何况这件事你做的对,当初姑姑怕你招惹是非想劝你放弃七时,现在想来做人还是要心存善念,你能为七时做到如此,姑姑心里很高兴,前提是我们有这个能力。” “宛儿会量力而行。” 温宛难得来一次,温若萱便留她在甘泉宫用膳,过后离开。 永定门前,温宛不禁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在眼前晃荡。 萧臣? “魏王!” 听到背后传来声音,萧臣止步,回身时温宛顶着一张笑脸迎过来。 日头热,温宛跑到跟前时微喘,脸颊红扑扑的。 “好巧。”萧臣下意识挪身,挡住阳光。 “好巧好巧!”温宛抬起头,“魏王来看贤妃?” “嗯。” 萧臣转身向前,温宛自是走在身侧。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体一直笼罩在萧臣的影子里。 “……” 温宛追萧臣是习惯性的,看到就想追过来,可真追上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一时尴尬。 “贤妃身体还好?” “很好。” “……明天我不去校场了。” “没到五日。” 萧臣说话时瞄向温宛,居高临下的优势让温宛并没有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崭新的六月,小云带着臣臣跟宛宛求月票啦~~~~ 第一百零二章 麒麟玉 萧臣看到温宛玉颈上有一条深褐色结着双联扣的链绳,心下微紧。 他之前给温宛的那块玉佩就是结的双联扣,颜色也一致。 戴在胸口了? “魏王……”温宛绞尽脑汁想起一个话题,抬头便见萧臣视线落在自己脖子上,于是下意识捂住胸口。 玉佩还在! 温宛的确是把玉佩戴在胸口,且不论值钱与否,九离说那块麒麟玉对他有很重要的意义,某县主怕揣在别处弄丢了她赔不起。 注意到温宛捂住胸口的动作,萧臣十分自然移开视线,看向正前方,唇角微不可辨扬起一抹弧度。 上辈子温初然给他麒麟玉的时候告诉他,那是温宛买的。 自那时起他便戴着那块麒麟玉,直到身死那日。 重生之后不久,他便给寻回来了。 那么多年的玉,舍不得。 萧臣眸间光芒转淡,薄唇的弧度渐渐消失。 这厢,温宛好不容易想起的话题被块玉佩打断,这会儿又想起来,“明日三十,魏王会去天慈庵吗?” “三十为何要去天慈庵?”萧臣瞥了眼温宛,声音不咸不淡。 “明日过去焚香沐浴,后日初一拜见佛祖。”温宛实在无甚聊,便聊起这个。 萧臣想到温宛之前说银蝶得罪佛祖,不免多问一句,“县主明日要去天慈庵?” “嗯,午时启程。”温宛没走心,她就想别冷场。 那日校场她想的清楚明白,萧臣可能也不会怎么讨厌她,只是她自己心里反差而已。 瞧瞧现在,好歹她能追上这位王爷的脚步了。 这说明什么? 她之前的行动方针要一惯的坚持下去,做人要有始有终,知难而进。 “与紫玉一起?” 二人走向永定门,守门侍卫躬身施礼半句废话也没敢说,瞎子都能看出来魏王与温县主关系不错,找茬儿这种事总要量力而行。 徐福的马车停在东面,温宛到了该转弯的时候,“紫玉在府上,我带银蝶。” 萧臣闻声止步,下意识看向温宛。 温宛以为这是提醒,于是告辞之后扭身与萧臣拉开距离,走向自己马车。 看着那抹娇小的背影,萧臣若有所思…… 夜已深。 归燕阁内,冬香端着燕窝粥走进来。 紫檀镶着翡翠的方桌前,温弦正拿银拨子挑动烛芯。 白色芯子被挑的笔直,火光霎时跳跃,整个屋子都亮了几分。 房门闭阖,冬香将粥盅搁到桌上,“二姑娘,银蝶那边儿来信,说是大姑娘明日午时便启程赶去天慈庵,打算在那儿住一晚。” 意料之中,温弦表情无甚变化。 冬香小心翼翼打开盅盖,将汤匙递过去,“明日魏相府的魏公子当真过来?” “应该不会。”前两日温弦过去主卧请安时听李氏提过一嘴,大概意思是魏思源在翰林院得温谨儒指点学问,心中一直感念。 所谓一字为师,魏思源便道哪日来府上特别探望温谨儒。 想到魏思源,温弦眼中生出轻鄙,“身为宰相之子,脑袋里也都是学问,只要他想,凭魏相的本事六部随便他选,偏偏就给学傻了,一门心思入翰林院。” “可奴婢有次好像听到老爷夸魏公子学问做的好,假以时日必成大气……”冬香站在温弦身侧,有一搭没一搭道。 “不过是两个傻子在一起臭味相投罢了。” 温弦音落时,意识到自己言辞不当,却也没想着把话掰直,“以父亲的本事,努努力仕途不是不能更进一步,他自己不想,别人也劝不了他。” 冬香紧紧喉咙,这话她是不敢往下接。 “父亲不想上进,这二房的门面就得我这个当女儿的撑起来。”温弦平日里在冬香身上使的小伎俩,足以让冬香明白整个御南侯府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主子。 所以温弦知道,冬香虽笨,胜在嘴严。 “二姑娘如今能在渊荷居士手底下办事,以后必能前途无量!”冬香真心这般想。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冬香只道她好好跟着自家姑娘,他日不求谋个好前程,只盼着自家姑娘能赏些丰厚的嫁妆给她。 冬香这辈子没别盼,只求老天爷能赏给她一个如意郎君。 这种事,想想都觉得美。 温弦舀了口燕窝粥,略微甜。 “渊荷这是被苏玄璟气的一股火拱上来,才会想到用这么龌龊的法子对付温宛,事后他想清楚,怕是还要懊悔一阵。”温弦眼中透着鄙夷。 “二姑娘,你说银蝶当真会朝温宛下药?” “她下与不下有什么重要,戏不在她身上。”温弦轻飘飘开口,神色悠闲淡雅,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冬香明白自家姑娘的意思,没再多问。 项庸护女,得知女儿被温宛跟玉布衣欺负,当日便朝金禧楼下手,断了每日运到金禧楼的鲜蔬货源。 断货这种事干起来无甚困难,有钱就行。 高价买入,转手一扔。 有钱就是可以这般任性。 好在玉布衣抢在项庸前头进了些货,但也维持不了多久。 此刻站在东市万家货栈外,玉布衣理了理自己那身褐色素布长衣,端的一派正儿八经。 求人这种事儿对他而言不新鲜。 想当年为了赚钱,他跪下给人叫爹的日子都有过。 作为富豪排行榜上的人物,万春枝能在半年之内跃至二十九,并非全是万家货栈的功劳,除眼前这座位于东市安义坊东北角,足足占了半条街的万家货栈,万春枝手下还有六家规模巨大的镖局。 六家镖局分六个镖系,信镖,票镖,银镖,粮镖,物镖,人身镖。 今日玉布衣所求,便是希望能在万春枝旗下的万春物镖从皇城外运送鲜蔬到金禧楼。 偌大朱漆木门前,玉布衣刚刚叩响门环里面便有脚步声传出来。 门启,一白须老者出现,面目慈祥,“这位公子,何事?” “在下玉布衣,想要拜访万家货栈当家万春枝,老人家可否引路?”玉布衣抬手,动作十分恭敬。 老者点头,“公子请。” 玉布衣完全没有料到自己可以如此痛快走进万家货栈。 推己及人,换作他是万春枝,放狗出来…… 第一百零三章 心胸狭隘了 自入正厅,万春枝的态度再一次让玉布衣觉得自己矮了。 心胸狭隘了。 万春枝非但让他进来,居然还没有给他摆脸色。 “玉食神,坐。” 主位上,万春枝女扮男装,一袭竹青色锦缎华衣,长身玉立,面目清秀,肤如美瓷,唯独眉宇间的英气,少了几分为女子的阴柔,多出几分阳刚。 此刻万春枝正在批阅桌上单据,距离太远,玉布衣也瞧不清那些单据上的内容。 见万春枝忙,玉布衣特别谦逊且有眼识,坐下之后没敢打扰,心想着等万春枝忙完手头上那点儿活,自然就会开口。 厅外人来人往,井然有序。 厅内除了刚刚给他开门的老者,再无他人。 玉布衣不时打量正厅摆设,桌椅紫檀木,没有繁复雕刻的花纹,靠右墙有一排书架,架上没有几本书,单据多些。 厅里唯一一件可以说是奢侈品的玩意,就是靠在东墙角桌上面的香炉。 那是一尊三足圆鼎香炉,鼎身为黑漆,朱砂衬底描金,雕有莲花,莲花瓣片片向上,自然微微收拢,莲身有五层,错落有致。 这会儿那尊香炉上正燃着一根香。 香有指长,从头到尾燃尽应该需要一盏茶的功夫。 玉布衣没注意那香从何时燃起,看样子倒是快尽了。 时间如沙漏不停,玉布衣等许久,终于看到万春枝搁下手中狼毫。 “万当家,在下……” “送客。” 玉布衣那张还没有完全扬开的笑脸霎时僵硬,整个人如同雕像凝望过去,“不是,本食神在这里等万当家这么久,万当家连一句整话都不听?” 万春枝未语,倒是旁边老者走过来,“玉食神,请。” “我不请!” 玉布衣再想开口时只觉喉咙一紧,看似慈祥的老者倏然揪住他衣领就要往外抛。 出来混谁还不会点儿功夫! 玉布衣本能想要反握住老者手腕,不想老者身形极快,在他眼前闪出一道风墙。 如此惊人的速度令玉布衣由心感到恐惧。 相持只是一瞬,在某食神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被一股强劲力道推出厅门。 玉布衣拼尽全身修为,才没让脸先着地。 待他抬头,正迎上老者眼中如刀锋般的厉芒。 实力上的差距根本无法逾越,玉布衣直接抛出杀手锏,“还请万当家再给一次机会!” 厅门前,玉布衣单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将一张叠的平平整整的字笺托于掌心。 万春枝搭眼看向玉布衣,老者即将字笺拿过去,恭敬呈上。 字笺展平,万春枝眸色起初如常,平静的没有一丝涟漪,片刻后却似掀起惊涛骇浪,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事将要发生。 玉布衣见状不妙,心道萧臣又骗他! 万春枝收起字笺,在老者身侧低语。 老者拱手,退离。 待老者离开,万春枝视线这方落向玉布衣,“男儿膝下有黄金……” “在哪呢?” 万春枝,“……” 从某种角度来讲,玉布衣自我化解尴尬的能力特别强,他起身之后佯装在跪过的地方找了一阵,不见黄金。 “你还有一柱香时间。”万春枝转眸看向角桌上的香炉,缓身坐回桌边。 玉布衣这会儿走进厅里,顺着万春枝的视线看过去,不知何时开始,那尊莲花香炉上竟又重燃一柱香。 这香是怎么弹出来的? “但凡入万家货栈找我之人,仅有一柱香时间,有话说话,说完就走,时间宝贵,我们就不要彼此浪费了罢。” 经历过刚刚被扔出去的事实,玉布衣长话短说,“我想雇用万家物镖替金禧楼运送鲜蔬,还请万当家行个方便。” “玉食神可有具体时间,数量,种类?”万春枝音色清冽,平静开口。 玉布衣随即将自己列下鲜蔬种类跟数量的单子递过去,“两日一趟,有劳万当家!” 万春枝粗略扫过,“一趟镖车一次一百两,玉食神的货要三趟镖车,就是三百两。” “不多!”玉布衣起起伏伏的心在听到价格时,算是彻底落下来。 万春枝转身将单子的内容挪到单据上,叩章之后一式两份,自己留一份将另一份递给玉布衣,“账房在出门往左第三间铺子里,玉食神先去交八十万两黄金。” 嗯? 玉布衣诧异,“为什么?” 万春枝搭眼看过去,“食神可以选择不走镖。” 玉布衣乖乖接过单据。 香未尽,玉布衣也不着急走,“万当家就不怕项庸找万家货栈的麻烦?” “他可以试试。”万春枝淡漠开口,手里狼毫未停。 玉布衣一直以为但凡富豪榜上的人物大抵都跟他一样,数银子是最累的活儿,没想到万春枝会亲自上手批阅单据。 这么努力的万春枝让玉布衣渐渐生出紧迫感,半年后的富豪排行榜他是要被这个女人超越了咩? 不会的,他除了金禧楼,还有问尘赌庄。 这般想玉布衣心里踏实些,“那万一项庸要开高价截本食神的货怎么办?” 万春枝手中狼毫微顿,扭头看向玉布衣,“告诉那个人,三字之恩万家物镖还了。” 香尽,万春枝随后道一句。 不送…… 翌日午时过后,温宛嘱咐紫玉照顾好墨园,便带着银蝶乘车离开皇城朝天慈庵方向赶。 一路上温宛话不多,银蝶时不时找话题,温宛敷衍之时忽然想到萧臣。 想来萧臣敷衍她时也是这般难受。 “大姑娘,奴婢昨个儿托人在松居定了两间房,一间大的一间小的。”银蝶铺垫那么久,方才敢把这件事说出来。 温宛瞧向银蝶,“不是天慈庵的住室?” “住室里没有单独沐浴的耳房,大姑娘身子矜贵,总不好去别人泡过的池子。”银蝶解释的太过牵强,好在温宛也不在意。 “随你。” “大姑娘,瞅现在这时辰,我们到松居差不多酉时,今晚就先不去天慈庵罢,沐浴休息后明个儿早早过去?” “也好。” 面对温宛这般好说话,银蝶心里没有半分诓骗的愧疚。 她只道自己办成这件事,得了好处又能守住秘密。 到何时,银蝶想的都是如何保全自己。 至于温宛在银蝶眼里一直都是靠山跟摇钱树的角色,若哪一日温宛不再是靠山,又摇不出钱来。 那她就什么也不是…… 做梦梦到月票,求美梦成真~~~啦啦啦~~~ 第一百零四章 出水芙蓉 一路无话,马车晃晃荡荡终于停在与天慈庵仅有一墙之隔的松居。 松居占地很大但不奢华,最多时可容纳百名香客同时住宿。 这会儿银蝶扶温宛走下来,徐福则由负责管理的村民带去停车,再给马喂些草料。 鉴于松居多有男客,庵里不便出人过来管理,是以庵主会找山下村民过来帮忙再给予些报酬。 这种利人利己的事,村民自然十分乐意。 酉时天暗,鹅卵石铺砌的甬道上,温宛与银蝶由着村民将她们带去预定好的客房,路上遇到三三两两从各地赶过来的香客,听口音便知不是皇城人。 温宛第一次来松居,难免好奇四处看看。 一墙之隔,松居却不似天慈庵繁花似锦,自山下往上,甬道两侧尽是松树。 褐色树干有碗口粗,根根笔直,枝叶繁茂,一层一层向四面舒展如塔一般。 带路的村民很是热情,边走边讲些有关礼佛的细节,毕竟能走进松居的香客都是奔礼佛来的。 甬道往上出现许多岔路,每条岔路通往的幽深处便是客室。 因为地势关系,松居里房舍建造较为分散,有些三四间并排一起,有些则是前后。 此刻岔路尽头是并排两间大客室,隐隐间已能看到不远处的房屋。 忽的! 温宛似乎觉得前面有人,只是石路幽径曲折再加上光线不足,那人影一闪也就过去了。 “大姑娘?”银蝶看出异常,轻唤一声。 村民看到了,“前面是两间大客室,刚刚过去的应该是另外一间的客主。” 温宛不禁转向银蝶,“不是订的一大一小?” “那间小的没跟大的在一起,两位姑娘放心,与你们同行的车夫自会有人带他过去。”村民往前走着,转个弯的功夫居室赫然呈现。 纯松木构造的居室,从外面看简单大方。 村民将温宛跟银蝶送到靠左一间的居室里,说是稍后会送两份斋菜过来,不收钱。 居室外面有个小院,院中与旁边居室隔开的院墙旁有一株松树。 百年雪松,伸腰立枝,挺拔茂盛,犹如一把巨大的伞撑在那里。 松下有石台,旁边有两个石凳。 “大姑娘一路辛苦先歇着,奴婢这就去耳房准备。” 二人走进内室后,银蝶十分有眼识将带来的东西安置好,转身去了耳房。 温宛心里清楚这次来天慈庵是银蝶诓她,而她愿意遂了银蝶心意,一半是想知道银蝶意图,另一半是想让银蝶知道,做错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斋菜分别送到内室跟另一侧耳房。 温宛只动了几下,没吃。 不多时,银蝶在耳房里放了热水。 温宛叫银蝶不必伺候,自行走进耳房…… 隔壁居室,萧臣用罢斋饭后褪去外袍,转身走到床边拿起床头木柜摆放的那本《兵道》,细细品读。 卓幽现身时颇为诧异,这本书自家主子很久以前就能倒背如流,而且怎么有些新? 见萧臣抬眼过来,卓幽拱手,“银蝶并无异常,温县主没吃斋饭。” “为何没吃?”萧臣脱口问道。 卓幽不晓得怎么回答,“属下没问。” 萧臣欲言又止,收回视线,“你去守着银蝶,但凡有事即刻来报。” 卓幽困惑不已,“主人不打算去找温县主吗?” “本王为何要去找她?” 卓幽真是越来越不懂自家主子,如果不是来找温县主,那为何要来松居,为何要他打听温县主今晚住处,为何要订这间客居? 解释解释,你倒是解释啊! “属下告退。” 待卓幽离开,萧臣视线落回书卷,那些字却没落在心里。 温宛既知银蝶私吞香火钱,此番又将她带来天慈庵必是想要揭穿,彼时永定门前他未多想,回去之后越发觉得这件事危险,于是便想跟过来看看。 他让卓幽盯紧银蝶,主要是怕银蝶狗急跳墙会对温宛不利。 萧臣这般想着忽然有些坐不住,于是搁下书卷,起身走出客室…… 耳房不大,胜在简单干净。 温宛进去时房内燃烛,熏有檀香。 浴桶里盛着水,雾气氤氲,整间房都似被轻纱笼罩,浴桶左侧长凳摆着从府里带来的香胰子,浴巾,还有几块叠得整齐的锦帕。 温宛走到蓝绢素锦的屏风后面,略宽些的软榻上摆着换洗衣服。 待衣裳尽褪,温宛重新回到浴桶旁边,指尖掠过水面,温度合宜。 她钻进去,水面漫过凝脂肌肤上浮到雪颈,将整个身子淹没。 热气腾上来,温宛顿觉乏累靠在一侧,藕臂搭在浴桶上,仰头阖起双目。 白雾缭绕,檀香混合着松香的味道进入鼻息,温宛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神思回到前世,回到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三个月。 从那场六月飞雪开始,太过沉痛的记忆压抑的让人窒息。 水温热,温宛却感觉到自己身体入骨寒凉,往事成灰,那些悲伤到让人绝望的画面又一次侵袭肺腑,在她心里徒留一片废墟再也不能重建。 眼泪,不自觉流淌。 温宛的身体,慢慢滑进浴桶。 夜风起,靠近院墙的雪松上,萧臣初落时刚好看到温宛被烛光映衬到窗棂的那抹娇躯钻进浴桶。 心动跟羞耻一股脑儿涌上来,他险些从树上掉下去。 然而在他想要离开的时候,发现温宛好似坐在浴桶里一动不动。 有时候当我们担心一个人的情绪上来,哪怕那个人喝水我们都担心她会不会被呛死。 萧臣担心银蝶会害温宛,便不自觉停在枝叶繁茂的雪松上,静静望着窗棂掩映的那个影子。 他越看越担心,直到温宛的身体滑进浴桶! 失去的恐惧让萧臣忘却所有顾忌,猛然点足朝窗棂跃过去。 窗棂没有阖紧,萧臣落地即刻打开窗扇。 哗啦- 濒临死亡的窒息使得温宛突然从浴桶里站起来,水面翻腾,温宛如出水芙蓉般惊艳绝绝,长发垂落至腰际,水珠滴答。 冷! 温宛下意识看向窗棂,发现两扇窗阖的十分紧实并不透风。 许是在温水里泡的久,出来就是这般冷…… 萧臣啊!羞耻啊! 第一百零五章 都是幻觉 房檐上,萧臣还没怎么站稳,匐在银蝶屋瓦的卓幽察觉有异狂奔过来,还没说话就被萧臣手起掌落给撂倒了。 看着无声趴在自己脚下的卓幽,萧臣跌坐在旁边,呼吸紊乱,喉结不由自主滚动两下。 一双手下意识叩在竖起的膝盖上,来回摩挲,有些不由自主。 还以为出事了,怎么温宛泡澡连头也沁到里面? 他刚刚什么也没看到。 耳房里不时传来哗哗水声,萧臣实在难以平复此间心境,于是扛起无辜遭殃的卓幽回到隔壁客室。 浴桶里,温宛坐下来,双手抹净脸上水滴,身子重新靠回去。 前世之殇每每想起都会痛到她恨不得以死谢罪,可老天有眼,叫她重活了这一世。 外面传来银蝶的声音,温宛摒弃掉所有悲伤情绪,拿过香胰子搓了搓,起身时拽过浴巾围在身上。 耳房门启,温宛湿着头发走出来。 “大姑娘,奴婢刚刚烧水泡了壶暖茶。”银蝶没有进耳房里拾掇,而是跟温宛一起回到内室。 桌面有茶壶,银蝶提壶倒茶,恭敬将杯推过来。 温宛用手里纯棉帕子搓干头发,“山间夜冷,你也喝一杯。” “奴婢不渴!”银蝶急忙推拒。 温宛未语,单手捂住帕子,另一只手自托盘里拿出茶杯,十分自然提壶斟满,“不渴也冷,喝杯茶暖和暖和。” 银蝶见自家姑娘倒茶,伸手就要拿。 “对了,我刚刚落在耳房的簪子你帮我取一下。”桌上一杯茶时,银蝶不喝。 那是她怕自己叫她喝了那一杯。 桌上两杯茶时银蝶没再拒绝,当是觉得自己倒的那杯无甚问题。 温宛不确定她的猜测,那就权当事实如此,小心些总没错。 见银蝶愣住,温宛抬手去端银蝶倒的那杯茶,“怎么了?” “没……没怎么,奴婢这就去给大姑娘取过来。” 耳房与内室相连,数息时间银蝶拿着玉簪回来时,正见温宛喝茶。 “搁那儿吧,喝茶暖暖身子。” 银蝶瞄了眼桌上剩下那杯茶,一时犹豫。 “再不喝快凉了。”之前温宛倒茶时便长个心眼儿,将茶杯与另一杯并排摆在一处,这会儿她拿起一杯,另一杯的位置则变得模棱两可。 银蝶想着刚刚主子已经端起她倒的那杯茶,剩下的自然是没有问题的那一杯。 “谢大姑娘。” “我乏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温宛音落时银蝶立时搁下茶杯,恭敬退离。 走出内室一刻,银蝶下意识止步。 虽说她对温宛没什么主仆情谊,可她现在到底是墨园的人,万一大姑娘有个三长两短她亦脱不了干系。 可转念一想,二姑娘说那不过是让人睡沉些的粉末,量多量少也就是明日晚起个把时辰的事。 银蝶回了耳房。 温宛头发湿着暂时不能睡,便起身走到靠北墙的书桌上随意取本书转回床榻。 只要不是兵书,温宛看什么都可以。 这会儿她正倚坐在床栏上,翻开手里佛经。 ‘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墨色苍穹,浮云掠影。 因为防火的原因松居里没有夜灯,点缀在甬道上的萤石散着淡淡的光亮,看起来唯美中透着些神秘。 黑暗中,一抹瘦小的身影如鬼魅般悄悄窜进温宛所居客室的院子,身子缩在角落。 见四下没有动静,那人从袖兜里取出一根细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扎进窗棂底角,狠狠朝里吹烟,吹尽之后拔出细管,悄然离去。 房间里,温宛心思在书上。 心不动,则不伤。 多好的名言警句,佛祖看问题就是比她这种俗人通透。 上辈子她要不是对苏玄璟动心,能被那畜牲烧的连骨头渣滓都不剩? 淡淡芬芳入鼻,温宛下意识抬头,见无甚异常眼睛便又落到书上。 不知不觉中温宛有些热,便随手松了松腰间系带,淡紫色缎衣松散些,露出里面同款颜色的肚兜…… 昏暗幽深的山路,传来一声急喝。 驾- 驾、驾- 一辆飞速疾驰的马车在石头铺砌的甬道上疯狂颠簸。 车夫手里长鞭不时甩出响亮鞭哨,骏马受惊似的往前冲,整个车身都要散架一般。 车厢里,苏玄璟一袭白衣冷然端坐,周身散发出来的杀气犹如深水冰潭,寒意森森。 半个时辰前,有人送信到花间楼,信笺上写明温宛身中‘魅骨香’,一个时辰后若无解药,若不与男子苟且,便会暴血而亡。 与字笺一起送过去的,还有一个瓷瓶。 雪姬识货,她鉴别出那瓶里所装的确是‘魅骨香’的解药。 时间紧迫,苏玄璟未及多想,直接叫来花间楼最快的马车于宵禁前赶出皇城。 已过亥时,松居寂静无声,偶有风起,松涛阵阵。 萧臣将卓幽扔去耳房,转身回到内室。 床榻上,萧臣看似静默无声坐在那儿,脑子里却是一片混乱。 他越是不想去回忆刚刚一闪而过的画面,那画面却一遍遍从脑子里弹出来。 外面忽然传来紊乱繁杂的脚步声,萧臣本能抬头时房门被人撞开。 那一刻,萧臣觉得自己龌龊至极! 他竟然产生幻觉了! 在他的幻觉里温宛衣衫不整站在他面前,朝他咧嘴,笑的妩媚横生。 “魏王!” 温宛看到眼前男子,那张脸她再熟悉不过,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冰山,“真的是你啊!” 幻听? 萧臣脑袋嗡嗡响。 “魏王你不知道,刚刚本县主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那影子像你!”温宛脚步虚软,摇晃着身子走到床榻前,眼神迷离,手指胡乱指向窗外。 萧臣搭在膝上的手指微不可辨动两下,咬着牙。 他有些搞不清楚,是真是假。 温宛那会儿在房间里看书,越看越热,衣服拽了又拽还是燥的难受,于是便搁下书卷走出来想要吹吹风。 谁知这一吹,直接就给吹到隔壁居室。 脑子已经不是很清醒的温宛就记得初时走过来看到的影子。 怎么就那么熟悉! “萧臣,你坏哟……” 第一百零六章 你都出汗了 温宛醉酒一般,摇晃着走到床榻前,一双媚眼含波的眸子如璀璨星子般看过来。 嘿嘿笑! 床榻上,萧臣倒抽一口凉气。 他一直都觉得温宛的眼睛很美,但配上此时此刻这笑容,美中惊悚,让人有些承受不住。 “好热……” 温宛只道有股火苗从小腹升起来,一直烧到身上,烧的她口干舌燥难受至极。 她忍不住又扯了扯身上的紫色薄衣,隐约可见里面穿的肚兜,“萧臣你不热吗?” 啪- 萧臣未语,突然狠狠甩给自己一巴掌! 那巴掌太过响亮,惊的温宛直挺挺立在原地,瞪如牛眼。 不是幻觉,还是他已经深陷幻觉不能自拔? 萧臣索性闭眼,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温热气息喷洒在脸上,萧臣猛的咬住牙关,垂在膝上的双手攥紧拳头。 刚刚被萧臣那一巴掌震的有些清醒的温宛再次陷入神魂游离的状态,整个身子弯过去,伸出食指点了点萧臣脑门儿。 “我说热吧,你都出汗了,我帮你把衣服脱了……”温宛说着话,两只手便也不老实的去扒萧臣衣服。 萧臣兀突睁眼,用力推开。 温宛本就站不稳,被萧臣这一推整个人跌到地上,手掌与地面摩擦划出血痕。 痛袭,温宛却不自知般缩成一团,好难受。 床榻上,萧臣知道这不是幻觉! “温宛!” 他纵步过去想要把温宛扶起来,不想碰触一刻温宛竟然像只八爪鱼盘在他身上。 萧臣无措,只得将挂在身上的温宛抱回床榻。 此时的温宛早已神志不清,太热! 那感觉就像是被人炙烤在火堆上焚烧,身体每一寸肌肤都难受的像是要死了。 唯独掌心,那股凉意仿若冰泉成为温宛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拼命贴靠过去,扯掉所有阻碍。 “温宛你清醒一下!”萧臣怕是猜到温宛出了什么状况,愤怒之余想要推开她。 他是喜欢温宛,拼了命的那种喜欢。 可是温宛不喜欢他。 今晚若错,温宛该是如何记恨他,他又该如何面对这个女人! “等我!” 萧臣甩开温宛,他要去找银蝶,下药的人必是银蝶无疑。 因为拽的太紧,萧臣甩手的时候温宛整个身子被他从床榻上带下来。 温宛哭了。 她就那么坐在地上,拽住萧臣胳膊,死死盯着那双眼睛。 “你不要走……” 漫天火海,这是她唯一的希望啊! 萧臣如何受得了那眼泪! 他明知再靠近对谁都是煎熬,可他还是走回去把温宛从地上抱起来。 难以形容的快意刺激着温宛每一根神经,她紧紧搂住萧臣脖颈,迫不及待想要汲取更多。 灼热红唇落在颈项一刻,萧臣只觉浑身如被电流窜过,整个身子猛然一颤。 撕扯之间,温宛薄衣滑至胸前,因为药物刺激身体沁满香汗。 “温宛你坚持一下……”萧臣声音沙哑,身体亦跟着有了异常变化。 温宛要是能坚持住,她都不会走进这屋里。 已然没有神识的温宛只想从萧臣身上得到更多满足,她狠狠扯开萧臣胸前衣襟,整张脸贴过去。 砰- 内室房门被人猛的踹开。 苏玄璟看到眼前一幕,眸底骤寒。 萧臣皱眉时忘了抵抗,温宛可是得着机会身子越发贴的紧,脸颊在那抹健硕胸膛前蹭来蹭去,像猫儿一样。 那样凉快! 苏玄璟寒声不语,大步走过来时解开披风,直接覆在温宛身上,而后硬是将温宛扯出萧臣怀里。 “这是什么?” 眼见苏玄璟要将手里那枚药丸喂给温宛,萧臣抬手挡住。 “解药。”苏玄璟未看萧臣,声音冰寒,将解药送进温宛嘴里。 药效哪有那么快,温宛被苏玄璟拽开时身体便有些不自觉的贴过去。 萧臣一记掌刃,温宛直接倒在床榻上,彻底老实。 苏玄璟俯身欲抱温宛,萧臣自是不让,“苏公子……” “魏王难道要让温县主,在你的床上睡一整晚?”冰冷骇人的声音自苏玄璟嘴里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 那双眼,尽是戾气。 萧臣咬紧牙关,未再说话,亦未再阻拦。 苏玄璟立时将温宛打横抱在怀里,大步走出房门。 无法形容的感觉,就像是有人在他胸口戳了一刀,鲜血淋漓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萧臣极力忍耐,直到苏玄璟抱着温宛的背影从他眼中消失,他方缓缓站起身,艰难走到桌前。 手起掌落! 地面朝上涌起一蓬尘烟,无数细小裂痕自桌脚成蜘蛛网状蔓延 七十七块青砖皆被震碎。 轰- 萧臣抬手一瞬,桌面自中间炸开。 他忍的不是苏玄璟,那也该是温宛的选择。 那一直都温宛的选择! 苏玄璟将温宛抱回房间,替她盖好被子后退出来。 他走到院中石台无声端坐,目色如渊。 一夜未睡…… 要说这一整夜唯银蝶睡的最香,梦都没做。 翌日清晨,温宛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褥子湿漉漉的,一种只会在儿时出现的羞耻感瞬间冲上脑门儿。 温宛猛的掀开被子弹跳到地上,视线之内褥子湿了大片! “不会吧?” 头有些晕,温宛索性把被子铺好将事实掩盖起来。 就在她抚额准备唤银蝶打水净面的时候,透过窗棂发现好像有人在院子里。 温宛皱眉,草草拽过衣服。 房门开启时,那人看过来。 白衣似雪,青丝如墨。 翩翩公子,玉树兰芝。 曾几何时,那人只是端坐的样子便胜过她眼中所有春花秋月。 而今再见那人温宛唯一的感觉就是,她的世界曾经坍塌过。 山间风凉,温宛紧了紧领口走出来,扬起笑脸,“苏公子早啊!” 苏玄璟缓慢起身时,温宛已至近前。 他静静看着温宛,眼中闪烁着温宛分辨不出的情愫。 愤怒、哀怨、迷茫、纠结还是什么的,温宛看不清楚,“如果苏公子方便的话,是不是可以解释一下,你为何会出现在本县主的院子里?” “那县主又希望是谁,出现在这里?”苏玄璟的声音,带着几分愠意。 温宛脸色冷下来,“如果一定要有人出现在本县主的院子里,我希望是佛祖。” 苏玄璟暗自平复心境,“县主可否记得昨日……” 就在苏玄璟想要试探时,温宛视线移向院门。 第一百零七章 与佛祖商量 看到院门处那抹身影,温宛本能揉揉眼睛。 再揉揉! “魏王?” 温宛扔下苏玄璟,一脸惊讶走过去,“魏王怎么在这里?”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萧臣那日说过不来的。 此刻萧臣迈进院门,在温宛面前顿住脚步,看着她的模样。 昨日场景再现,他噎喉,想要道歉。 “魏王殿下。”苏玄璟自温宛身后走过来,薄唇微启,眼含深意。 萧臣能够感受到苏玄璟的警告,“温县主且行个方便,本王想与苏公子说几句话。” 温宛犹豫,下意识看向苏玄璟。 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把萧臣一个人扔给苏玄璟,她不放心。 见温宛犹豫,萧臣垂在两侧的拳头慢慢收紧,“温县主是怕本王会欺负苏公子?” 怎么会? 我是怕苏玄璟欺负你啊! “那你们先聊,本县主还要到天慈庵礼佛,就不奉陪了。” 温宛有自己的事要做,这会儿她走去银蝶那间耳房,因为好奇,她刻意回头瞧了一眼,发现萧臣跟苏玄璟一前一后离开了。 她担心萧臣,转念想想欺负人这种事儿苏玄璟一般在背地里干的顺手。 若当面打起来,萧臣用不了几下就能把苏玄璟送去见佛祖。 这么想的话,温宛以为尸体跟善后是个大问题…… 房门未插,温宛推门进来时发现银蝶还在床上躺着。 “银蝶?”她唤一声。 直到推了好几下,又探过鼻息之后温宛可以肯定,银蝶中了蒙汗药。 瞧她睡的那个香! 所以昨晚银蝶想要给她下的,是蒙汗药? 把她迷晕想干什么? 温宛一时想不到答案,便取来纸笔给银蝶留下字条,自己回房梳洗去了天慈庵。 松居偏僻处,萧臣止步转身,看向对面男子。 有时候萧臣会想温宛到底看上苏玄璟什么了? 如今阳光初照,淡淡光辉落在那抹白衣上,仙风道骨,超凡脱俗。 情爱之事皆始于颜值,萧臣承认在颜值这一块,苏玄璟落他不是一两个档次。 “魏王刚刚是否想与温县主说昨日之事?”苏玄璟记得自己与眼前这位七皇子有过两面之缘。 第一次在德妃千秋宴,第二次在地牢。 萧臣两次以微笑对他示好,他的回应也都尽在笑容里。 “你为何会有解药?”萧臣面无表情,声音清冷。 “有人想将温县主的清白毁在魏王身上,便有人不希望看到这个结果,魏王能出现在松居,苏某为何不能有解药?魅骨香药性过猛,会让中毒者丧失意志跟意识,服用解药之后中毒者不会记得发生过的事。”苏玄璟耐着性子解释,这是雪姬告诉他的。 难怪温宛刚刚看他时竟与往日没有不同。 萧臣皱眉,他来松居这件事是临时起意,且来时行踪十分隐秘,所以苏玄璟说的前半句话并不符实。 至于后半句,萧臣相信算计温宛的人当不是苏玄璟,即便他有解药。 “昨晚之事……” 未及萧臣音落,苏玄璟强势打断,“昨晚之事你知我知,苏某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 “你怀疑本王会散布出去?”萧臣看得出,对面那双眼睛里全是警告。 苏玄璟没有否认萧臣质疑,“不会最好。” 萧臣捏紧拳头,“本王不会做伤害温县主的事,这一点无须苏公子提醒。” 苏玄璟忽然想到他与萧臣两次见面似乎都有温宛在,加上这一次便是三次。 这种‘巧合’让苏玄璟很不爽,“出于好意,苏某提醒魏王,离县主远一点。” “为何?”萧臣寒声开口,怒火一瞬间涌上来却被他硬压下去。 “因为日后配与温县主走在一起的男人,不是魏王。” 太过直白的嘲讽跟鄙视,算是苏玄璟正式回应萧臣每每示好。 他坚信不管时局如何变幻,眼前这位皇子的命运却早已谱写,断无更改的可能性。 萧臣要如何反驳?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苏玄璟说的是事实,日后与温宛走在一起的男人的确不是他。 可恨的是,那个最终与温宛走在一起的男人此刻就站在他面前,用如此轻鄙的态度与他说出这件事。 苏玄璟没给萧臣反驳的机会,拱手,“还请魏王自重。” 直到苏玄璟离开,萧臣都没有从那种被羞辱又无从反驳的愤怒里走出来。 今日初一,来天慈庵拜佛的人络绎不绝,有些虔诚的信奉者昨夜便在此候着,为的便是能烧头柱香。 天慈庵前殿殿内供奉的是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左右两侧分别是散财童子跟龙女,两侧墙壁雕的是三十三观音相,庄重恭敬,肃穆清幽。 殿外香炉,烟雾缭绕。 温宛随人群走上同基台,燃香三柱插进香炉,随后迈入殿门高槛,行至蒲团前跪拜,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向下至嘴边停顿。 许愿! 信女温宛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可以超度苏玄璟,越快越好,最好是现在。 佛祖不可能解决所有问题,但能解决掉有问题的人也是极好的。 温宛如是想。 诵经声止,温宛起身一刻苏玄璟分明就跪在她旁边。 二人相视,温宛立时有种全身汗毛凌乱狂舞的错觉,小凉风飕飕往外冒。 她这个人,果然还是修为不够用。 此事若换作苏玄璟背地里与佛祖商量想要超度她,扭头看到她时必定脸不红心不跳,指不定还能说出些缠绵悱恻的情话来。 离殿之后,苏玄璟十分自然走在温宛旁边,“温县主刚刚许的什么愿?” “众生安乐。”温宛极为认真看过去,端的一派宽大为怀。 苏玄璟微微愣住,随后一笑,“县主慈悲。” 温宛忽然想到之前苏玄璟是与萧臣一起出去的,“魏王呢?” 听到温宛问及萧臣,苏玄璟眸色微暗,须臾如初,“许是先回去了,我不太清楚。” “哦。”温宛止步,“苏公子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 苏玄璟想要表达自己有足够时间陪在温宛身边,但温宛显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有。” 她真有事。 要不然她也不在意追究一下苏玄璟为何大清早出现在她院子里的原因。 第一百零八章 睡过头了不要紧 换作以往,苏玄璟对这种明显是‘好走不送’的态度,自会扬起高傲的头颅转身即走,老死不相往来,背地里再踹你几脚。 但此刻,苏玄璟只是笑笑,“温县主且去办你的事,苏某在松居候你。” 温宛想要拒绝时,苏玄璟送过去一个如沐春风的微笑。 那你等吧! 温宛沿着大块石板拼接的甬道去了后殿。 后殿有四个主要区域,分别为茶室,静室,斋室跟住室。 温宛此前来过,这会儿径直走向静室。 尽头处有十几间前后错落的木居,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松香味道,温宛快要走到时看到紫玉在那里等她。 “大姑娘!”紫玉当是等了好久,脸上有焦急之色。 温宛笑着迎过去,“事情办妥了?” “庵主在里面。”紫玉恭敬道。 看出紫玉欲言又止,温宛拍拍她手背,“回去说。” 温宛行到前面木屋,停下脚步,“信女温宛,拜见净玄师太。” 音落时,里面有声音传出来。 温宛得允许推门而入,视线之内一身灰色缁衣的老尼姑盘膝坐在矮炕上。 静室顾名思义,静心之用。 木屋里悬有观音像,靠墙书桌摆着木鱼跟几本堆叠在一起的经书。 “温县主坐。” 说话之人是这天慈庵的庵主,法号净玄。 温宛知道这位净玄师太出身仕宦之家,极通文墨,因大悟入空门,持斋把素多年,是位传奇人物。 “多谢师太。”温宛浅步坐到客位,眉目恭谦,“因府上恶婢之事叨扰师太清修,本县主实在惭愧。” “县主言重,此事该惭愧者乃贫尼,佛门圣地出此卑劣之事,实是贫尼过错。”所谓相由心生,净玄师太将入花甲之年,但在其脸上根本看不出这个年纪该有的颓败跟苍老,那种由内散发出来的祥和安静跟如兰气质,让人心生羡慕。 “师太打理天慈庵多年,周济百姓,乐善布施实是辛苦,天慈庵亦实至名归,而今这档子事也是本县主疏忽,故让紫玉私下将此事说与师太,解开也就罢了。”温宛由始至终未将责任推给天慈庵,且尽可能朝自己身上归责。 “县主考虑周详,是怕此事宣扬出去坏我天慈庵几十年的清誉,这份恩情贫尼受领。”净玄师太能将偌大天慈庵打理的井井有条,心思跟城府自是不俗。 这会儿外面传来脚步声,得净玄师太应允,一位年长的老尼姑战战兢兢走进来。 温宛觉得面善,细想之后恍然。 是大殿里负责记录香火钱的那个尼姑,法号…… “妙空,温县主在这里,你且将知道的事如实再说一遍。”净玄师太看向眼前那个尼姑,声音清寒。 法号妙空的老尼姑便将私下里与慧觉的交易如实道出。 温宛不知道玄净师太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能让妙空吐的如此利索,但以她那样的人物,行事作派自有手段。 妙空只说了与慧觉之间的那点事,温宛猜测断不止这一件,好在她也不在乎别的。 “慧觉来了?”早在妙空说话时,外面就来了人。 温宛自觉净玄师太的确厉害,她没叫慧觉直接进来与妙空对质,而是让慧觉站在门外听着妙空将所有事抖落出来,却因一门之隔无从反驳。 那种恐惧跟无助如同钝刀子割肉,一点点击溃慧觉的心理防线。 “慧觉拜见庵主。” 看着慧觉自入门便有些轻颤的身体,温宛便知道她坚持不了多久。 “入佛门者,断青丝,忘前尘,你当年入我天慈庵时那副看透红尘的决绝贫尼至今都记得,而今不过数年,你便忘了当初心境,与松居那李二勾搭,佛门再难容你。” 慧觉闻声,顿时跪下来,“求庵主莫要赶我离开天慈庵!” “破戒者天慈庵不留,如今若温县主不追究那些钱银还好,若追究,你得见官。”净玄用更坏的结果,让慧觉以为被赶出天慈庵其实也没有什么。 见慧觉看过来,温宛皱皱眉,“本县主粗略算过,这半年多你在本县主身上扣下的香火钱差不多有五千两,如果这钱你还有,便还了罢。” 慧觉闻声,整个人堆坐到地上,“县主明鉴,那些钱……” 话到此处,慧觉终于发现,她还没有反驳! 然而她已经没有反驳的机会了。 “或者,你能揭穿银蝶与你的那些勾当,本县主可以不需要你还。”温宛很快把净玄那招学过来,直接让慧觉看到希望。 “大姑娘?” 外面传来银蝶的轻唤声,温宛心下微凉,转眸看向紫玉。 紫玉心领神会走了出去。 静室里,温宛重新看向慧觉。 慧觉清楚,她别无选择。 比起五千两白银,她哪里会在乎原本也无甚交情的银蝶。 静室外面的石板甬道上,银蝶看到紫玉时一脸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紫玉对银蝶一直恭敬,哪怕银蝶刁横欺辱她时,她也未从在心里真正怨恨过。 “大姑娘在里面。” 见紫玉脸上没有笑容,银蝶忽然止步,忐忑开口,“大姑娘没说什么吧?” 紫玉摇头。 银蝶下意识拍拍胸脯,“昨个儿也不知道怎么的,睡的死沉死沉……” 静室前,银蝶好似想到什么再次停下来,“你怎么在这儿?” “别叫大姑娘等急了。”紫玉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银蝶踌躇之际,静室房门被紫玉推开。 就在银蝶扬起笑脸准备进去时,整个人愣在原地。 做贼心虚,银蝶太清楚自己做过什么事,尤其慧觉还跪在地上的样子,她便猜到大事不妙。 “紫玉,把门关上。” 银蝶被迫走进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大姑娘……” “睡醒了?”温宛抬头看向银蝶,脑海里那些不堪回忆的画面逐渐清晰。 “大姑娘,奴婢失职,还请大姑娘恕罪……” “失职这种事可大可小,睡过头没关系,但有些事你做的过头了。”温宛转眸看向慧觉。 慧觉也干脆,直接把所有责任都推到银蝶身上。 “温县主明鉴,私吞香火钱这件事是银蝶的主意,我初时坚决不同意,可她说县主礼佛是假,就是有钱烧的,根本不会来天慈庵查账……” 第一百零九章 越忍越气 慧觉一番栽赃委实说的太过突然,银蝶一点儿准备也没有。 “大姑娘……奴婢是冤枉的!她胡说!奴婢没私吞香火钱!”银蝶听罢,扑通跪地,满脸惊恐。 温宛未语,视线落在慧觉身上。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承认?妙空都与庵主说了,她得着咱们给她的五十两银子!统共五百两银子,你二百五十两,我二百两,妙空五十两,我还从自己兜里掏出值二钱银子的护身符给你……不是给你,是叫你转赠给温县主的事儿,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是胡说?” 只要不用赔钱,慧觉愿意把银蝶按到地上摩擦。 “全都是胡说!没有证据你别无赖好人,大姑娘叫我捐的香火钱我都搁到前殿了!我到底与你们有什么仇,你们要这样诬陷我!”银蝶激动大喊,死不承认。 旁边妙空也急了,“贫尼可以对佛祖发誓,从来没有收到你给的香火钱!这事儿可查!钱账能对出来!” “钱少就一定是我捐的那份出了问题?这种事在你们天慈庵司空见惯,谁知道你们两个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才会合着伙诬陷我!”银蝶揪准无凭无据,大声反驳。 温宛目色愠凉,她静静看着银蝶在那里叫嚣,如同前世那些家仆打断她四肢的时候银蝶也是张罗的欢实。 生怕哪个家仆下手轻没断了自己四肢,她挨着个儿的踢一脚。 那般想要讨好温弦的嘴脸她至今都记得颇为清楚。 “银蝶施主,妙空所言可以查账并非仅指她的记录,还包括每逢初一十五入前殿功德殿的香客,每人手里的护身符。” 净玄淡漠看向银蝶,“天慈庵每月发放给香客的护身符并不相同,而慧觉给你的护身符与庵中发放给香客的护身符也并不一样,这六个月中,你可有将慧觉给你的护身符转赠与温县主?哪怕一次。” 温宛面色未变,心里却是佩服净玄师太的心思。 银蝶有些慌,“大小姐……” “本县主手里有两张护身符,分别是三月十五跟五月初一。”温宛未理银蝶,恭敬看向净玄。 净玄微微点头,“妙空与慧觉做错事自当受罚,但不是她们做的事贫尼亦不想她们无端背罪,此事若银蝶施主不认,贫尼愿意配合县主走一趟刑部公堂。” “有劳师太。” 温宛恭敬颌首后,视线终于落在银蝶身上,“你如何看?” “大小姐……奴婢没有!”银蝶朝前跪爬几下,苦苦哀求,“求大小姐明鉴,银蝶不会背叛大小姐……” 温宛叹息一声,“紫玉,报官。” “大小姐!”银蝶猛的揪住温宛裙摆,脸色憋的胀红,憋了许久终于匍匐在地,“求大小姐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再也不敢!再也不敢了!” 承认了。 温宛瞧着银蝶那副卑微乞求的模样,心中没有好受半点。 上辈子掏心掏肺宠着的奴婢,最后宠成一个白眼狼。 她不怪银蝶,只怪自己瞎。 温宛拨开银蝶,起身面向净玄,“此番多谢师太,温宛告辞。” 净玄回礼。 眼见温宛离开静室,紫玉自是跟从,银蝶一脸茫然且惊恐。 她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追出去。 “大姑娘!奴婢知道错了!”银蝶扯拽温宛衣袖,眼泪急涌。 温宛推开银蝶,眼中无波澜,“佛门清修地,禁言。” “大姑娘,您怎么打骂奴婢都行,只求大姑娘别将奴婢撵出御南侯府,奴婢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大姑娘!”银蝶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表情看上去极为可怜。 温宛停下脚步,“若本姑娘不想留你,又如何?” “大姑娘……”银蝶真的害怕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离开御南侯府,她该怎么办? 回家? 家中兄长嫂嫂是个什么德行她比谁都清楚! 当年若非温宛在半路救下她,她早被哥哥卖进烟花柳巷,虽说家中二老尚在,可当家的是自己兄长。 那个家她回不去! 太深刻的恐惧,令银蝶失去理智,亦或她根本就是自私自利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只可惜,她的段位配不上她的野心。 银蝶支支吾吾,视线瞄向紫玉。 温宛了然,“紫玉,你去前面等我。” 紫玉犹豫。 “你还怕她吃了本县主不成?”温宛朝紫玉使了眼色。 待其离开,温宛视线落向银蝶,“想说什么?” “奴婢求大姑娘再给我一次机会,奴婢定会尽心尽力替大姑娘把好莫修那一关,替大姑娘把钱都赚回来……” 温宛承认,她当真被银蝶的无耻给震惊到了。 自己做错事不思悔改,竟然威胁她? 眼见温宛不开口,银蝶扑通跪下来,“大姑娘,奴婢只是一时糊涂,实在是家中遇了难处奴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双亲身染重病……” 温宛终是上前一步,亲手扶起银蝶,“回府再说罢。” 银蝶惊喜,“大姑娘不撵奴婢走了?” 温宛没有作出回答,转身走向紫玉…… 下山的青石甬道上,一辆马车缓缓前行。 车厢里,卓幽挺直身板坐在侧位,眼睛不时瞄向萧臣。 他有几个问题想问自家主子,可从主子身上散出的磅礴怒气让他犹豫再三。 “主人,昨晚温县主可有危险?” 萧臣目冷,“没有。” “属下在守银蝶时,好像听银蝶说耳房浴桶里放好热水了……”卓幽这种敢于冒死探求真相的精神,深深打动了萧臣。 萧臣缓慢抬头,一双幽暗眸子好似有火在烧。 你还想问什么,有胆你问出来! 卓幽默默低下头。 原谅他对生命的敬畏。 车厢里再次静寂。 有些事总是越想越气,越忍越气。 “停车!” 萧臣突兀起身时卓幽本能朝后退,背脊紧贴侧窗。 接下来的事让卓幽以为,妒忌果真能使人丧失理智,面目全非。 苏玄璟到底还是把自家主子给惹毛了。 看着骑马扬长朝天慈庵去的主子,又看了眼被扔在青石甬道上的马车,卓幽与车夫共同做了一个决定。 卖车买马…… 第一百一十章 你在给本王摆脸色 自天慈庵往回去松居,这一路上温宛走在最前面,紫玉跟在后面,银蝶则在最后尾随。 她不确定自己刚刚表的‘忠心’自家姑娘有没有听明白,想清楚。 可若这事儿大姑娘真不容她,她也不是没有去处。 虽说西院归燕阁的主子是养女,可到底也算是御南侯府的姑娘,自己跟在西院日子也不会太差,尤其冬香那么傻,自己只要勤快些自能取代冬香的位置。 有那么一刻,银蝶竟然欣慰的觉得,也亏得二姑娘叫她给大姑娘下药,她投西院正好有了‘理由’。 这般想着,银蝶忽然就不那么害怕了。 松居客室内,苏玄璟一直等在院里。 看着雪松下站立的风华才俊,温宛一瞬间想要冲过去抡他十几个巴掌过过手瘾。 “紫玉,你进去把东西收拾下,我们回皇城。” 温宛吩咐紫玉时苏玄璟满面春风走过来,眼中些许疑惑,“紫玉何时来的?” “昨日。” 温宛四下瞧瞧,“苏公子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的话,本县主就先告辞。” 苏玄璟神色微怔时,紫玉提着包裹走出来。 眼见温宛转身,苏玄璟快一步行到她身边,“苏某有事,来时马车坏了,在这里候着便是希望县主能载我一程。” 温宛止步,惊讶中透着质疑,“马车哪里坏了?” “轱辘掉了。” 苏玄璟没说谎,昨夜一路狂奔,来时马车轱辘上面的轴扣丢了两个。 温宛迟疑之际,苏玄璟显出几分落寞,“县主的心思苏某真是猜不透,之前为救七时我们还一起努力过,现在七时无罪,县主便觉得苏某无甚用处,连载一程都要想这么久?可见苏某为人当真失败……” 苏玄璟以退为进,转身离开。 为人失败的怎么会是你啊苏玄璟,是我。 那个蠢到可以用两头猪形容智商的人,是我啊苏玄璟! 卸磨杀驴的那一个,才是你。 温宛没有叫住苏玄璟,甚至还缓了几步。 以退为进的法子是苏玄璟对付女人最拿手的招数,她上辈子领教的多了。 “大姑娘,您真想叫苏公子走着回去?”银蝶小心翼翼凑过来,似拿主意一般,“奴婢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温宛侧眸过去,面色沉冷,银蝶见状下意识后退几步。 她不在温宛身边伺候多时,大抵不知道她家姑娘现在,已经不喜欢苏玄璟了。 有风起,松涛阵阵。 温宛迎着风,看着眼前一片翠绿葱茏,压抑的心境一瞬间舒展。 这一世的空气,仿佛都新鲜了。 松居外,当温宛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站在车前时,心底冷嗤。 她就知道是这样。 以退为进不过是苏玄璟的招数而已,招数不好使就换,难不成放弃? 不是她说话刻薄,苏玄璟想要弄死谁,即便那人死了他都得想办法把那人折腾活再弄死。 阎王都抢不过他! “温县主居然没叫住苏某?”苏玄璟有些委屈站在车边,勉强挤出笑脸。 温宛瞪大眼睛,“本县主叫了呀,是苏公子走的太快。” “是么。”苏玄璟脸上笑容越发深了几分,“县主请。” “银蝶,紫玉,你们也上来。”温宛不想与苏玄璟坐在一起,叫两个丫鬟先上来方便调整座位。 这会儿温宛走进车厢,坐在靠沉香木背板的主位,银蝶与紫玉分别坐在左右位置。 车外,苏玄璟正要抬步登上马车时,一股强劲力道推搡,他猛朝车头趔趄,险些摔倒。 未及他站稳,一抹锦蓝色身影已然钻进车厢。 苏玄璟皱眉,眼中生出愠意。 车厢里,温宛没等来苏玄璟,倒是把萧臣给等进来了。 落差之大使得温宛眼睛瞪的又大又圆,“魏王?” 萧臣没理温宛,直接停在银蝶面前,冷眼扫过时银蝶没坚持住,特别自觉朝旁边靠了靠。 萧臣也不含糊,直接坐到银蝶刚刚坐的位置,背脊挺直,双手搭于膝间,一言不发。 活脱脱护国寺里供奉的武神,连表情都很像。 苏玄璟随后而入,见车厢座次便有心机般停在紫玉身前。 紫玉与银蝶不同,她家姑娘叫她坐哪儿,她就坐哪儿,玉皇大帝站在她面前她都不会给让一让。 片刻尴尬,苏玄璟只得退而求其次坐到紫玉下位,与银蝶临面。 “大姑娘,坐稳些!” 外面传来徐福的声音,温宛坐的很稳,心跳很快。 原本依着她的计划,车厢里只有紫玉跟银蝶,她摆出些姿态给银蝶,压一压车厢里的气氛好叫银蝶悬着一颗心。 这会儿她要摆姿态给谁看? “你在给本王摆脸色?” 温宛正思考时萧臣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她抬起头,明显感觉到萧臣眼神很淡,于是伸手将自己脸颊朝上推了推,“魏王可能是对我的脸色有什么误解。” 看到那张脸,萧臣一瞬间想到温宛昨晚模样,声音缓了缓,“本王马车坏了,送我回军营。” 又一个马车坏的? 温宛没多问,直接点头,“徐福,先去军营……” “为何先去军营?”萧臣淡淡瞧向温宛,神色看不出任何情绪,“自天慈庵下山是不是先路过皇城正东门?” “是啊。”温宛走了好几回,她知道。 见萧臣把话停在这里,又见萧臣看向苏玄璟,温宛恍然,“苏公子,本县主先送你到皇城正东门,剩下的路……” “自东门到花间楼只须走半柱香时间,苏公子走走路,顺便让脑子清醒些。” 苏玄璟听出萧臣言外之意,儒雅浅笑,“苏某可与县主一起送魏王回军营。” “羽林营重地,苏公子不便过去。”萧臣说的理直气壮。 苏玄璟内心里十分不屑萧臣,想以魏王之尊压他一头,也要看自己那个王值多少斤两。 这般鲁莽逞强的得罪他,虚张声势,只会让人觉得可怜。 “苏某不会入羽林营。” “那也不便。” 温宛呆呆望着针锋相对的两个人,眼见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接从袖兜里掏出二两银子走过去塞到毫无防备的苏玄璟手里。 “自东门到花间楼的车钱,苏公子到皇城便下了罢……” 求月票……………………此处省略一万字。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本王不想回军营 待温宛坐回来,苏玄璟将本该说出口的话咽回去,气度温和,不再作声。 萧臣看到了。 哪怕背对温宛,他依旧能从苏玄璟的眼神判断出他们刚刚说了悄悄话。 车厢里一时寂静,温宛坐回来时朝萧臣一笑。 萧臣却没有因为达到目的而心满意足,脸色甚至更冷。 温宛郁卒。 马车距离皇城还有一段路,车厢里的气氛突然诡异起来,连紫玉都觉得坐的不太舒服,更遑论温宛。 她明显能感觉到有两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头还是不抬头? 百般纠结之后温宛抬起头,视线之内苏玄璟正朝她微笑,她再看萧臣时那道凌厉目光立时将她的视线弹回来,整个身子缩了缩。 瞎了算了! 马车一路颠簸,终至皇城东门。 苏玄璟起身欲下车前,刻意朝温宛拱手,眼中笑意不减,“多谢县主一路相送,改日苏某做东,答谢县主。” “不客气。”那道凌厉目光一直在,温宛草草敷衍了苏玄璟。 直到苏玄璟走下马车,薄锦车帘落下之后她才狠狠舒了一口气。 “徐福,去军营!” “不必。”萧臣淡漠开口,“本王忽然想到有急事要回魏王府,入城。” 温宛以为自己听错了,“魏王之前不是说要去军营吗?” 面对温宛质疑,萧臣目光平稳没有半分游移,“本王现在想回魏王府,县主若不愿相送,本王现在就可以下车,一步一步走回去。” “我愿意。” 不敢不愿意。 温宛十分肯定之后朝外面喊了一嗓子,“入城,魏王有急事,速度快些。” 马车复起片刻,行至苏玄璟身侧时萧臣十分刻意用手指捏起侧帘。 四目相视,马车朝前驶去。 苏玄璟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停下来。 车已远去,唯留一蓬尘烟…… 御南侯府,归燕阁。 温弦派冬香出去等消息,心中多半思量苏玄璟昨日必是办了温宛。 信跟解药是她拆人送到花间楼的。 在毁清白这件事上,温弦与渊荷可以说不谋而合。 当下时局,温宛的婚事的确是隐患。 那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不管嫁给谁,都会成为未来夺嫡之争的最大变数。 但与渊荷不同,温宛的清白若毁,得毁在苏玄璟手里。 如此可谓一箭双雕。 温宛没了清白,苏玄璟没了清誉。 以御南侯府老侯爷跟宫里那位的性子,事情但凡传出来,他们扒了苏玄璟的皮! 当然,若有温宛相护,苏玄璟的境遇则是另一番光景。 梳妆台前,温弦静默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抬手缓缓自发髻间摘下凤鸾簪。 那簪子很美,簪身为铜镀金点翠,镂空累丝,簪头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彩凤,上嵌宝石碧玺,凤尾以翡翠薄片雕成,华贵非常。 温弦捏着手里发簪,眼底渐渐闪出意味不明的光彩。 房门开启,冬香急急走进来,却是没有消息。 “没等到人?” 温弦诧异看向冬香,依计划,昨晚那番旖旎之景她派了旁观者过去。 有那人,温宛与苏玄璟的事这会儿怕是在松居闹开了。 “回二姑娘,奴婢在您说的那间铺子里等两个时辰也没见您说的那个人出现。”冬香狐疑看过去,“会不会是那人忘记了?” “不会。” 温弦视线回到铜镜里,眼眸微眯,“如果没有人来,唯一的可能就是……苏玄璟选了当君子。” 这样的认知并没有在温弦意料之外,可终究还是让她震惊了。 苏玄璟居然没有碰温宛? 不该。 以苏玄璟现下处境,哪怕办了温宛会有可能得罪御南侯府,可以他的聪明,必定能让温宛替他解决掉所有阻碍,顺利成为御南侯的孙女婿。 这才是苏玄璟的正道! “二姑娘……奴婢一直不明白,你既是想叫苏玄璟毁温宛清白,又为何要给他解药?”冬香疑惑道。 “因为本姑娘想知道,苏玄璟对温宛到底是真情……” 温弦握着手里发簪,眼底骤生寒凉,“还是假意。” 冬香糊涂,“真情假意很重要吗?” “不重要,但本姑娘就是想知道。”温弦深深吁出一口气,将簪子搁回到抽屉里。 “那现在怎么办?” “从现在开始,你我便当没有这回事,该如何便如何。”温弦敛眸,“对了,听说老侯爷回来了?” 冬香点头,“奴婢那会儿进来时听管家与旁人说起,老侯爷一个时辰前回来的,这会儿在锦堂。” 温弦蹙眉,“怎么突然回来了?” 就在这时,有下人过来禀报,说是老侯爷的意思,叫所有人都去正厅。 温弦颇为诧异,府上这位老侯爷鲜少会把所有人聚在一起,想来是大事。 在长辈面前乖巧听话这方面,温弦从未落下过。 巧的是温宛刚走出归燕阁,便瞧见温谨儒跟李氏走在前面,于是快走几步,“弦儿给父亲母亲请安。” 李氏闻声回头,皱皱眉,“怎么老爷子也叫你了?” 同样一句话,李氏是心疼温弦被这样折腾,温弦却听着刺耳。 府上所有人,不包括她? “也不知道祖父何事,似乎很着急。”温弦拉起李氏胳膊,作搀扶状。 “谁知道啊!你父亲才从官衙回来,瞧瞧,官袍还没来得及脱。” 李氏瞅了温谨儒一眼,“你知不知道老爷子有什么急事?” 温谨儒摇头,“我刚回来。” 李氏撇撇嘴,表情一看就是不满。 此时正厅,温御端身坐在主位,视线落在自家孙女身上,朝其勾勾手指,“宛儿你来。” 温宛走过去,弯腰低语,“祖父何事?” “你说呢?” 温宛把手指搭在唇边,作出噤声动作,摆的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走回到原来位置。 除了温宛,银蝶跟紫玉皆在正厅。 紫玉与往常没有不同,身子挺的笔直,目不斜视。 相比之下银蝶后脊有些弯,眼睛不时瞄向四处,心中忐忑且犯嘀咕。 要说天慈庵的事儿当是过去了,否则大姑娘也不会亲手把她扶起来带回府里,但见眼前阵仗又似乎没过去。 可大姑娘若真在正厅揭她底,就不怕她来个鱼死网破? 第一百一十二章 温弦失算 不得不说,银蝶过于高看自己。 至少在温宛眼里,她若想整治银蝶根本不须要经过祖父跟西院的人。 她再宠,银蝶也只是墨园的一个丫鬟。 厅外传来脚步声,温谨儒带着李氏跟温弦走进来。 温弦身后,跟着冬香。 要说冬香真不是个能藏住事儿的,她一入厅便瞧向银蝶。 银蝶心虚,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意淫里没能对上暗号。 “儿子给父亲请安。” 温谨儒施礼后,温御抬手叫他们坐下。 温御不说,温谨儒便也不问。 李氏有些坐不住,正要开口时被温谨儒在椅子侧面扯了下衣袖。 温宛所站的角度刚好看到这一幕,“今日是宛儿借祖父脸面把叔叔婶婶叫过来,还有二妹,耽误的时间宛儿先在这里赔个不是,希望叔叔婶婶见谅。” 听到是温宛叫人,李氏顿时摆脸色,“宛儿啊,不是二婶说你,你要真有要紧事就该直接到西院找你二叔,凭你在你二叔心里的位置,铁定头拱地也能帮你把事办成,至于我跟弦儿,着实没有那么大本事能揽你的麻烦。” 温谨儒皱眉,“你少说两句。” “还不让人说话了咋?”李氏朝温谨儒翻了个白眼。 温御未语,看向温宛。 温宛给了祖父一个安稳的眼神,而后上前一步,“婶婶说的是,若宛儿有事想求二叔,早早便跑去西院与叔叔婶婶撒娇 ,可今日这事,宛儿实在拿不定主意,这才将一家人叫到一起,商量商量。” 李氏抬头看过去,颇有疑惑,“什么事?” “银蝶。” 被温宛叫到名字,银蝶一抖,怯生生走过来,“大小姐……” “你可知错?”温宛转身面向银蝶,眼睛里带着冷意。 银蝶早在天慈庵就已经知错了,这会儿扑通跪地,“奴婢该死!求大小姐开恩!” 李氏身侧,温弦神色从容,眼中凉薄一闪而逝。 纵然温宛追究银蝶下药一事,可她给银蝶的药是剂量十分轻的蒙汗药,‘魅骨香’她给了松居里的人,可巧的是‘魅骨香’里掺杂着蒙汗药的解药。 她在布局之前就想到温宛会查银蝶,倘若事情闹大,银蝶把她供出来,那这主仆二人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岂不是冤枉了她? 这事儿她能忍,李氏忍不下。 所以哪怕银蝶跪下来认错,温弦却有十足把握再摆温宛一刀。 “御南侯府家训忌赌,你身为墨园奴婢,竟然纵容府上主子豪赌,该当何罪?”温宛的声音,犹如惊雷劈在银蝶身上。 她瞪眼看向温宛,这是自……自曝? “大姑娘……”银蝶一时无语,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往下接! 李氏听的糊涂,“宛儿,你是说……墨园的主子豪赌?” “银蝶是墨园的丫鬟,她背主到赌坊这件事自该由本县主整治,可二妹叫银蝶找代赌人赌钱的事,温宛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才算得当,这才烦劳二叔二婶过来,商量一下。” 片刻沉寂,李氏猛的站起来,瞪眼,“你说弦儿豪赌?” 温宛语出惊人,温弦跟银蝶皆愣在那里。 银蝶脑子转的慢,整个人呆呆望着自家主子发愣,温弦却是上前,“长姐说弦儿豪赌,可有证据?” “自是证据确凿,才敢劳烦祖父跟二叔二婶过来。” 重生伊始,温宛一直没有主动招惹温弦,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对手。 上辈子直到御南侯府遭难,她才看清温弦真面目,可见温弦隐藏的是有多深啊! 此番天慈庵一行,还有上次在靖坊,若非温弦逼的紧,她其实没想这么快反击。 “温宛,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既然有证据,把证据拿出来!”李氏起身挡在温弦面前,愤怒开口。 这一次温谨儒没有阻止李氏,哪怕温弦是他养女,可这些年他待温弦如亲生。 有人诬陷他的女儿,他自是不悦。 温宛转回身,“紫玉。” 紫玉心领神会,立时走出正厅。 主位上,温御一直没有说话。 温弦静静看向温宛,眼睛里闪动出意味不明的光芒。 她仿佛已经预见到紫玉会拿什么回来,可她不明白,温宛是在何时盯上她的? 果不其然,紫玉端着一个托盘从外面走进来,那托盘里尽是温弦过往赏给银蝶的首饰。 “二妹看清楚,这些首饰可是你的?”温宛叫紫玉将托盘端过来,神色肃然。 温弦瞧着那托盘上一件件首饰,有簪子,玉镯,还有些纯金耳坠项链,虽说不是什么珍稀玩意,价钱也都不菲。 “不是。” 温弦怎么会拿自己的首饰给银蝶呢? 一个背叛主子的奴婢,终究也会背叛不是主子的她。 那些首饰全部都是她让冬香在一个极不起眼的铺子里买的,怕的就是银蝶反咬一口。 不成想,咬她的人竟然会是温宛。 看着温弦眼底那抹自信且有些轻讽的目光,温宛面无表情对视。 渐渐的,温宛唇角缓慢勾出一抹弧度,似笑非笑,“的确不是。” 温宛从袖兜里掏出两叠票据,将一叠递到李氏手里,“这是冬香近一个月在东市康坊艳品妆买所有首饰的单据。” 行至温谨儒面前,温宛将另一叠单据递过去,“二妹想要银蝶帮她办事,便将买来的首饰馈赠给她,谁成想银蝶私下将这些首饰变卖一同交与莫修去赌,这些便是宛儿将变卖首饰赎回来的单据。”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温弦眼中鄙夷尚未褪尽,满目震惊。 东西二市一百零八坊,贩卖首饰的铺子大大小小有上千个,温宛如何找到艳品妆的? 百密一疏,她没在这上面有所防备。 地上,一直跪在那里的银蝶可劲想也没想明白现在到底什么状况! 她家主子是说自己在为二姑娘找人代赌? 明明不是! 这不是真的! “大姑娘……” “银蝶,事到如今你还要辩驳?你有没有收二姑娘的首饰?” 温宛眼中冷光流动,不及银蝶开口又道,“你有没有变卖那些首饰?伯乐坊的催债人都找到本县主头上了,你倒是与祖父跟二叔二婶说说,你有没有在伯乐坊借钱!三千两你替谁借的钱!” 第一百一十三章 长姐好戏 银蝶慌了,因恐惧而流下泪水。 “奴婢只借两千两……” 温宛冷笑,“你当伯乐坊是施粥的善铺?他们借你两千两,便是在你身上拿走两万两都算是高抬贵手!” 银蝶瞪大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那债条上她签了自己的名字,三千两…… 她把自己拆了论斤卖又能卖多少! 她出入伯乐坊次数频繁,偶也能听说些那些不还钱的人最后都什么下场,她想活着,“大姑娘……” “你到底是我墨园的丫鬟,知错能改这钱本县主替你还……”温宛浅蹲下来,明亮眸子盯紧了银蝶,“前提是,你知不知错。” “长姐这样与银蝶说话,与威胁她有什么两样?”温弦咬牙,心中发狠脸上却是一副柔软模样。 温宛站起身,“对于这种背主的奴婢,本县主要如何与她说话?还是二妹觉得那些单据有假?如果二妹质疑,本县主即刻能将艳品妆的掌柜,伯乐坊的莫修还有典当铺的老板一起叫过来,二妹可敢?” 李氏见温宛咄咄逼人,直接将手里票据搥回去,“叫过来便叫过来,你用这些拼拼凑凑的票子就想诬陷我的弦儿?” “二婶若不怕把事情闹大,本县主即刻叫人。” 温宛肃声抿唇,片刻后猛然转身向厅门,“钟叔!” “温宛!” 几乎同时,温谨儒起身,一向沉静儒雅的面容生出几分寒意,“弦儿,你且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叫银蝶去伯乐坊找代赌人?” 地上,银蝶注意到自家主子斜睨过来的眸子,恸哭匍匐,“大姑娘饶命,奴婢只是一时糊涂,可奴婢也是受了二姑娘的蛊惑!” 温弦知道她败了,败了这一局。 她看着温宛,眼底迸射出宛如利剑的寒光,待她转眸,缓缓跪地,眼泪扑簌,“弦儿知错。” 李氏闻声大骇,“弦儿,你若没做便说出来,母亲纵身份低微也容不得别人这样诬陷你!” 温弦抬手抵额叩在地上,哽咽低诉,“君庭还有一年便要从無逸斋结业,父亲虽说会替君庭谋个前程,可弦儿知道但凡想在朝廷里谋个好前程得需银子打点,弦儿这才动了歪心……” 若非经历前世之殇,温宛都快感动死了! 然而上一世御南侯府遭满门被诛的时候二叔二婶,还有君庭皆在! 温弦依旧没有送信! 一顿饭恩,千顿饭债。 施恩久了成施舍! “你这孩子,怎可如此冒失!” 温谨儒略有失望看向温弦时,李氏倒被感动的一塌糊涂,“你吼什么!弦儿也是为了君庭,反倒是你这个当父亲的可为君庭想过半分!” 温弦避重就轻,静默跪在那里由着李氏大吵。 “都少说一句。” 主位上,温御沉声开口,视线落向温弦,“找人代赌,跟替君庭谋前程是两回事,错就是错。” 温弦立时匍匐,“祖父教训的是,弦儿知错。” “你不找冬香,找银蝶,心思也是重了些。”温御轻描淡写提了一句,转而看向温谨儒,“西院的事由你自己处置,也别罚的太重,毕竟她出发点还是好的。” “儿子明白。”温谨儒拱手,恭敬道。 “二叔,这件事宛儿不是有意要在这里给二妹难堪,都是一家人,一入赌门便是半脚泥踩进去,我不想二妹到最后毁了自己,至于伯乐坊那边宛儿已经处理干净,只是亏的钱怕要不回来了。”温宛知道李氏护着温弦,便不想与之针锋相对。 温弦可以不把温谨儒跟李氏当父母,她不能不将他们当亲人。 “二叔明白,不会怪你。”温谨儒明事理,微微颌首。 李氏却狠狠瞪了温宛一眼,“猫哭耗子假慈悲!” 温宛也不在意,上前扶起温弦,“二妹担心君庭的前程,殊不知祖父早有思量,你以为祖父为何要去羽林营住那么久?” 听到温宛这样说,李氏一时愣住。 温宛顺着李氏的视线看过去,“那日宛儿去無逸斋见过君庭,那小子没有去兵部的意思,反倒希望可以去羽林营历练一段时间。” 李氏许久没见自己儿子,自然不知道这档子事儿,“他要去羽林营?” “嗯。”温宛煞有介事点头,“宛儿回来便与祖父说起,二婶知道的,羽林营主帅十分尊敬祖父。” 李氏惊讶之余,火气消了不少。 这一切尽落温弦眼底,心下生寒。 人家不过是信口胡诌,李氏便忘了她这个养女受的委屈! 还说待她如亲生? “二妹,伯乐坊的事情过去了,你也无须担心君庭前程。”温宛看向温弦,拍拍她手背,“今天的事别朝心里去,长姐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 “长姐言重,是弦儿有错在先……”温弦咬着牙,面上露出惭愧的表情。 温御见状,便叫厅里人都散了,此事亦不要外传。 李氏原想拉着温弦一起离开,温弦推脱有几句感谢的话想与长姐说。 温宛便叫紫玉先带银蝶回墨园。 二人一前一后走去侯府园中僻静处的凉亭。 温宛想往里走的时候被温弦叫住。 “几句话而已,需要坐下来?” 温宛没停下脚步,直接走进凉亭缓身落座,“你可以站着。” 温弦眸间阴恻,迈步行入凉亭,满身戾气,“长姐好戏!” “勉强过的去。”温宛迎向温弦冰冷幽蛰的眸子,那样熟悉。 “长姐为何诬陷我?你比谁都清楚,我根本没找代赌人!” “我让你给银蝶首饰了?” 温弦抽了抽眼角,“就凭我给银蝶首饰,你便得着机会毁我名声?” “别跟本县主说你没让银蝶给我下药,也别告诉我那日靖坊你不知道萧尧会出现。”温宛提了声音,“你给渊荷办事?你怎么会勾搭上渊荷的?” 温弦脸色骤变,一时无语。 “要不是你给渊荷办事,本县主甚至怀疑申虎是你杀的。” 温宛冷冷看着眼前女子,最终抛过去四个字。 “回头是岸。” 温弦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离开时那双眼睛透着毫不掩饰的晦冷。 看着温弦离开的背影,温宛并没有松一口气……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同时掉河里 温宛知道,今日之事并不会给温弦带来实质性的伤害。 但可以让家中人看到这个一直都乖巧守礼,示人以弱的侯府二姑娘,其实也没有他们想象中完美。 她也会动歪心思,且在动歪心思的时候把后路想的通透,让银蝶找人代赌,这分明是想东窗事发转嫁祸事。 凉亭里,温宛胳膊搭在石台上,手掌拖住脸颊,整个身子倚过去。 她不是个好人了。 子虚乌有的事叫她给当成真的演出来,平白将自己代赌诬陷给温弦,还说的那样理直气壮,看样子除了温弦好像大家都没有怀疑。 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心境在温宛心中徘徊,没有道德的约束跟束缚,哪怕温弦当面质问还有银蝶惊诧的目光都没让她有半分愧疚。 可是哪怕这辈子,你们也伤害我了啊! 既然你们想与我作对,我又怎么能放过你们…… 金乌西坠,悬在花间楼两侧的灯笼一盏盏燃起来。 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在漆黑夜里愈显红艳,尤其是里面的白烛跳跃间仿佛曼妙女子翩翩起舞,十分衬景。 仙瑶阁内,苏玄璟一袭白衣坐在桌前,手执白玉琢成的夜光杯,轻轻摇晃。 纯酿美酒在杯中轻荡,苏玄璟一双眸子紧盯住酒杯没有移开。 雪姬自外而入,将端在手里的水果搁到桌边,“我很好奇,如果当时没有萧臣在,公子可会将‘魅骨香’的解药喂给温宛?” 苏玄璟手腕微顿,脑海里温宛衣衫不整倚在萧臣怀里的画面一瞬间撞到杯子里,那样清晰。 随着酒水摇晃,那画面似乎在动。 苏玄璟猛然抬手饮尽杯中美酒,冷声道,“萧臣那个龌龊又下贱的男人!” 雪姬微怔,缓缓坐下来看向苏玄璟,“苏公子醉了?” “便是没有萧臣在,我亦不会对温宛做那样卑劣无耻之事。”苏玄璟死死握住酒杯,“我若娶她,必光明正大。” “可温县主不是不乐意。” 雪姬提壶替苏玄璟斟满酒杯,“换作是我,若无萧臣在便趁机占了县主身子,以苏公子的睿智,事后必能妥善处理掉来自各方的声音,纵然过程不光彩,可温县主到底成了公子囊中物,一来算是解太子当下隐患,二来木已成舟,公子从此便是御南侯府的女婿。” “这不卑鄙么!” 雪姬没听清,“公子说的是……卑鄙?” 再卑鄙的事苏玄璟不是没做过,那不是卑鄙,叫算计! 直到现在雪姬还记着苏玄璟当初与她说过的那段话。 当人看到你成功的光芒,就会忘记你手段的黑暗,更何况所谓黑暗也要见仁见智,在他苏玄璟眼里,那叫算计。 就在前两日,苏玄璟便用这般‘算计’替太子办了两件事。 第一件,太子的舅舅被人揭发私吞军饷一案,硬是在板上钉钉的情况下被苏玄璟给翻过来,人证物证俱在,那位国舅爷被当堂释放。 当初太子引得皇上不满便有这一件,这里面手段的黑暗比起占有温宛身子不知阴险多少倍。 第二件,三年前皇上南巡,太子随行左右时曾提拔过一位县吏,可自提拔之后那位县吏一直无甚大作为,直到半个月前闵南水患,县吏未雨绸缪命人挖建新的河渠有效减少水患受灾面积,此事上报到朝廷得皇上重视,方想起那位县吏乃是由太子提拔。 为此皇上前日早朝刻意提到此事,褒奖太子知人善任。 要知道,在此之前整一个月,皇上不曾在金銮殿上多看太子一眼。 这两件事并非苏玄璟朝夕促成。 早在半年前他便有投奔太子府为门客的心思,那个时候他已经做了一些事。 “你可查到昨晚那瓶解药是谁送来的?”苏玄璟刻意转开话题,狐疑问道。 “那人行事极小心,线索断了。”雪姬耸肩时忽然想到一个人,“会不会是渊荷?” 苏玄璟闻声沉默。 见其不语,雪姬起身,“我先去外面转转,公子且慢慢想着。” 房门闭阖,苏玄璟静默坐在桌前,视线重新落在白玉夜光杯上,目色阴冷。 渊荷? 呵! 三个月内,他会让萧尧彻底失去夺嫡资格…… 适夜,魏王府。 卓幽正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如实禀报时,萧臣忽然抛过来一个灵魂拷问。 “如果本王与温宛同时掉进河里,你先救谁?” 先不说自家主子跟温县主为什么能同时掉进河里,卓幽很疑惑,“主人你不是会游泳吗?” 萧臣冷脸。 “救温县主。” 嗯? 萧臣瞪眼看向卓幽,“是因为本王与你相熟,你才先救温宛?” 所以温宛是因为与苏玄璟相熟,才决定先送自己。 相熟的人才不会计较那么多罢。 直到现在萧臣都想知道温宛与苏玄璟说了什么话,才致苏玄璟竟然没有一丝反驳且心甘情愿走下马车。 萧臣怎知,苏玄璟那时根本没有说话,他只是做出‘说话’的假象,让萧臣有这样的错觉。 “主人,属下是因为……” 卓幽也不晓得自家主子说的什么玩意,他当然是因为主子会游泳,他也会游泳,才会先去救温宛。 不然两个会游泳的人,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在他们面前挣扎着再淹死? 多大仇恨! “刚刚你与本王说什么,谁要来?”萧臣摆手,他不愿再想这个问题。 终究是爱的太深。 纵然这一世萧臣告诉自己放手,却依旧逃脱不了两个人在一起时那份小心翼翼跟不时显露出来的卑微。 是的,真正卑微的那一个,是萧臣。 卓幽想了片刻,“南朝摄政王的孙儿孤少行,还有其府上门客师晏。” 师晏? 萧臣记得上一世南朝摄政王最终的结局是在逼宫的路上被斩了脑袋。 而那个斩掉南朝摄政王头颅的人,就是师晏…… 就在萧臣陷入沉思时,卓幽忽然也有灵魂一问,“主人刚刚那个问题,属下有一点不明白。” 萧臣抬头。 “不知主人跟温县主是不是掉进同一条河里……” 啪- 飞出去的书卷掉在地上,卓幽遁没。 第一百一十五章 差点儿被洗脑 御南侯府,归燕阁。 彼时温弦自后花园回来,李氏等在屋里。 待她进门便诸多安慰,那些话字字句句皆是叫她别放在心上,丝毫没有责怪温宛行事狠辣的意思,不过是因为温宛给温君庭谋了个不知所谓的前程。 如此也罢,李氏最后竟然说出‘禁足’二字! 虽然只有三天,可这对温弦而言,是莫大羞耻。 想她自入御南侯府,在温谨儒跟李氏膝下养了这么些年,但凡御南侯府里一条狗都知道她付出多少。 所谓乖巧懂事,依顺驯良都是她舍弃尊严换来的。 可如今,这样的好名声皆毁在温宛手里! “二姑娘,您别多想,今个儿这事老侯爷发了话,老爷若不做出点儿什么朝上头不好交代,奴婢觉着老爷夫人对你还是挺好的,他们即便把代赌的事当真也没苛责,只禁足三天……” 啪- 冬香话音未落,额头便被温弦抛过来的茶盖砸中,茶盖落地,额头渗血。 “二姑娘……”冬香吃痛跪地,身子略微发抖。 “他们就不该当真!”温弦面色冰冷坐在桌前,双手狠狠抠住桌面,哪怕指甲劈裂有血印子浮在指甲上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疼。 她恼恨,为何温谨儒跟李氏不信她? 若换作温君庭他们可会这般不了了之! 还有温宛,她真是低估了那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好筹谋,好算计! 她忽然有些不解,温宛到底是先于她送银蝶首饰,之后才生计害她。 还是温宛早有害她之心,之后才发现首饰的事加以利用。 若是第二种可能,温宛当是从她促成靖坊偶遇,便开始对她不满。 只是不管哪一样,她从现在开始便要堤防东院随时射过来的冷箭。 温宛啊温宛,来日方长…… 同在御南侯府,温宛这会儿正在锦堂跟祖父大眼瞪小眼。 她曾听郑钧与她说过,以前祖父行杀战场的时候气势那才叫一个凶,三米开外背对着他们就能感到杀气,每每敌军首将与之对视,寿命直接归零。 可自她有印象开始,祖父的眼睛总是笑眯眯的,哪有郑钧说的那样凶。 “祖父,你会不会觉得宛儿今天做的不对?” 桌案前,温宛手里没有东西,于是从托盘里拿出一个咸鸭蛋,把大头儿朝桌面轻轻一碰,之后顺着裂痕开始拨。 温御瞧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孙女,眼中尽是疼惜,“祖父还是没有保护好你。” “宛儿可以保护自己。” 温宛边拨蛋壳,边抬头,“不管是二妹找人代赌,还是她把手伸到墨园,都不是我把所有人叫到厅里当众给二妹难堪的原因。” “那是什么?” “我想让二叔二婶知道,在他们眼里完美无缺的孩子,其实也需要引导。”温宛没撒谎,她就是这个意思。 温御眸色微沉,“莫说你二叔二婶,祖父都没想到温弦竟会私下里找人代赌,还抖机灵让银蝶办这件事,倘若不是你发现的早……” “不说这个,宛儿有个问题想问祖父。”温宛认真看向温御,“宛儿的婚事是不是让祖父为难了?” 许是没想到温宛会问这个,温御诧异,“谁同你说的?” “苏玄璟。” 眼见温御眼珠子蹦跶出来,温宛连忙解释,“祖父千万别误会,宛儿跟苏玄璟之间没什么关系了,只是他现在是太子府的门客,时不时会过来套我的话,套来套去也叫我套来一些。” 温御自行顺毛,“他与你说了你的婚事?” “嗯。” 温宛点头,“他想知道宛儿会嫁给谁。” 这个问题温御也很想知道啊! “那我的乖孙女可有想过嫁给谁?” “谁也不嫁。” 温宛将手里拨干净的咸鸭蛋搁回到托盘上,挺直身子看向自己祖父,“宛儿这辈子谁也不嫁,我要留在御南侯府世袭祖父的爵位。” 温御感动,“宛儿啊,你这话听的祖父后脊骨莫名一抖啊!” “祖父不用着急,宛儿等个百八十年的不要紧。” 温宛认认真真告诉温御,她下定决心了,这辈子哪怕有天仙一样的男子站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心动,因为美丽的外表下往往隐藏着丑陋的内心跟不可预料的危险。 想到苏玄璟,温宛便又补充一句,越美丽,越丑陋。 越危险…… 温御活了一大把年纪,这会儿瞧自家孙女脸上一副生而不易余生不长的表情,以及顶着二八芳华的脸在他面前未老先衰的长声叹息,恍惚觉得自己活的还不如孙女通透。 不对! 一不小心差点儿被洗脑! 温御直接抬手拍了下温宛额头,“你再往下说我重外孙不高兴了啊!” 温宛,“……” 时候不早,温宛也没太与自家祖父细掰扯重外孙的事,恭恭敬敬退出来回了墨园。 房内,温御瞧着托盘里被扒光蛋壳的咸鸭蛋,一阵心疼。 没有蛋壳,不能挖着吃的咸鸭蛋是没有灵魂的。 余光里,温御发现那堆破碎蛋壳似乎摆的十分整齐,于是起身转过去,仔细辨认好像一个字。 臣…… 皇城东市,怀德坊。 歧王萧奕的府邸只比太子府逊色些,到夜间游曲回廊上夜灯高悬,明亮照人。 此时游廊里,万春枝行色匆匆,至尽头处往左,入了萧奕房间。 这一次与万春枝走到对面恭敬俯身的并不是上次见到的小倌,长相却颇为相似。 白白净净,眼睛十分明亮。 待小倌退下,万春枝反手叩紧房门。 房间里充斥着振灵香的味道,淡淡的,香气十分醇和。 偌大软床上,萧奕单膝竖起,一只胳膊搭在膝盖上,坐姿随意却尽显风情。 “晋国来消息了?” “回歧王,辰阳关的确有埋伏,若非那张字条,我们这批宿铁便会成为晋国反对派扳倒汝襄王最坚实有力的罪证。”万春枝拱手,声音略有激动。 萧奕闻声,那双细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搭在膝上的手指下意识摩挲。 “辰阳关……” 萧奕薄唇微勾,声音淡淡的,“去信给舅舅了?” “王爷放心,消息已经传回晋国都城。” 第一百一十六章 去追梦想 玉布衣可能不知道,那张字条分量之重足以让晋国汝襄王躲过致命一击。 直到此刻万春枝还在庆幸,彼时看到‘辰阳关’三个字的时候她还有些模棱两可,现在想想,倘若那批宿铁走辰阳关,她便是亲手害了汝襄王。 萧奕指尖微顿,目色冷锐看向万春枝,“万家货栈里出了奸细。” “属下已经在查。” 自然是这样,否则最近一批宿铁的运送路线是如何暴露出去的! “你与其查万家货栈,倒不如去问玉布衣来的爽快。” 万春枝明白,玉布衣必是知道些什么,才会在字笺上写出那三个字,“属下有疑问。” 萧奕抬眼看过去,“你想知道玉布衣是友是敌?” “玉布衣知道的事情太多,他若是敌……” “他若是敌,便不会到万春货栈以三字求得你替他解项庸之困,又将八十万两黄金悉数归还,这般诚意,自是求盟。” 萧奕动了动身,换膝相抵时乌黑长发顺滑至胸前,配以半敞衣襟里露出来的精壮,邪魅诱惑至极,“只是本王至今没能猜出来,站在玉布衣背后的人,会是谁。” “那我们要接受他的诚意?”万春枝垂眸,未敢直视。 “自然。” “属下明日便去金禧楼。” 待万春枝退下,萧奕依旧坐在软榻上,神色渐凝。 他虽猜不到背后之人,但却十分清楚御南侯府温县主在那人心里的分量。 如此,他或许能在温宛身上,找到答案…… 昨日风波尽,温宛第二日起床时听紫玉说银蝶在外面跪了一宿。 银蝶。 温宛心境已不如昨日激愤,但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很不舒服。 她没有见银蝶,彼时她在净玄师太面前替银蝶求过一间庵室,便叫徐福找人将其送过去。 温宛让紫玉告诉银蝶,香火钱跟伯乐坊的钱她都不必还,所有的错也不会再有人追究,前提是银蝶接下来的日子,都要在天慈庵度过。 青灯古佛伴余生,忏悔也好,怨恨也罢。 她们主仆之间前世今生种种恩怨,到此为止…… 紫玉出去很久,回来时脸上明显有失落的表情。 “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去天慈庵找净玄师太吗?”温宛叫过紫玉,抬头看她。 紫玉点点头,“大姑娘分身乏术,走不开。” “不是。” 温宛把紫玉拉到自己身边,眼神里隐隐透着心疼,“因为我想让你看到,银蝶有今日这般下场并不是谁委屈了她,是她咎由自取,她在皇宫都敢顶着本县主的名声作恶,在别处只怕更嚣张,她私吞本县主在天慈庵的香火钱,收了二姑娘给她的首饰,我若再留她,不是仁慈,是傻。” “奴婢明白了!” 那会儿银蝶哭的极惨,紫玉生了恻隐之心。 “还有,她过往欺负你的那些事你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本县主不能不替你作主。”温宛紧紧握住紫玉一双手,如发誓言,“以后谁敢欺负你,本县主决不放过他。” 紫玉素来能隐忍,这会儿听自家姑娘说的几句话眼泪顿时不受控制往下掉。 温宛替她擦干眼泪,拍拍肩膀安抚,“先吃饭,一会儿咱们去靖坊。” 紫玉急忙抹泪,她险些忘了昨晚莫修叫人捎话过来,说是问尘赌庄万事俱备,只欠一个黄道吉日。 朱雀大街,金禧楼。 萧臣出现在金屋时,玉布衣五官拧在一起,正十指飞快的拨动算盘。 “你说项庸还是人?大到猪牛羊肉,小到一根葱他都给我截个干净,有钱就可以胡作非为?”玉布衣没看萧臣,狠狠甩了账本。 虽说金禧楼在万春货栈相帮下依旧坚挺,可这两日抛除成本,纯利只剩两成。 这不是要玉布衣命么! “展现实力而已,杀鸡儆猴,继你之后皇城里怕是没谁再敢顶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得罪项敏。”萧臣缓身落座,轻描淡写道。 “这叫展现实力?这叫展现卑鄙!” 玉布衣恼羞成怒之余抬起高傲的头颅,“不过你放心,本食神不生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本食神用不了多久就能让项庸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卑鄙……实力!” 萧臣诧异,“项庸可是富豪排行榜上前三的人物。” “那又怎么?”玉布衣不以为然,“人一定要有梦想!” 萧臣沉默片刻,十分赞同点头,“那就不要放弃你的梦想……” 未及玉布衣开口,萧臣补充一句,“继续睡。” “你这就……”玉布衣身体前倾,煞有介事低语,“本食神打听过,当年伯乐坊初建时有人就投了一百万金,现在每半年能分到十倍不止。” 萧臣在听到‘一百万金’的时候,就知道这个话题可以结束了。 金石玉桌对面,萧臣随手取来纸笔,“万春枝若来,把这个名字告诉她。” 玉布衣接过字笺,“丁槿?” “本王还有事……” 偏在这时,殷掌柜急匆入内,“食神,温县主的马车才过去!” 玉布衣闻声草草收了字笺,霍然起身。 “你干什么?” “去追梦想!” 眼见玉布衣热情奔放跑出金屋,萧臣便知要坏事…… 朱雀大街上,马车不疾不徐前行。 温宛与莫修约定未时一刻在西市靖坊见面,商量一下问尘赌庄相关事宜。 马车戛然而止,温宛正要开口时忽见车帘掀起,玉布衣那张放大的笑脸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说实话,自打从玉布衣手里拿走一百万金后,温宛短时间内便有些不太想见到这个人。 倒不是卸磨杀驴亦或想赖账,主要心虚。 即便当日借钱是玉布衣主动拦下马车,主动投一百万金到问尘赌庄,更主动提出只拿一成纯利,可温宛善良啊! 她觉得这样对玉布衣不公平。 尤其,她承认她隐瞒了一点点…… 好像也不是一点点。 “食神……有事?” 玉布衣坐到侧位时,马车复起。 “我没事,要是温县主也没事,能不能带我去看看问尘赌庄?”玉布衣这两日被项庸打击到怀疑人生,他急须从温宛这里找到新生。 温宛咬咬牙。 “好。” 第一百一十七章 玉食神你没事吧 有些问题,躲闪就是答案,沉默就是答案,没有主动就是答案。 马车里,温宛细思当日与玉布衣之间那一百万金的事。 她有躲闪玉布衣,玉布衣想投一百万金的时候她有沉默,关于抽成的问题也是玉布衣自己定的,她莫说主动,丝毫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 她的行为举止已经无比明确告诉玉布衣问题所在。 这样一想,温宛心里好过一点,“食神这两日不忙?” “不忙,很清闲。” 玉布衣像是想到什么,“对了,七时带她母亲回去靖坊,本食神留过她,她说她想好好生活。” 温宛知道这件事,早在去天慈庵之前她便收到七时专门写给她的一封信,信里有很多感谢的话,让温宛最深刻的一句。 ‘我会拼尽全力,努力活下去。’ 温宛相信,那日甘泉宫她与德妃跟项敏说的话暂时可以成为七时的庇佑,德妃纵不看她也要给姑姑几分颜面。 “这段时间有劳食神照顾她们,本县主在这里代她们谢过食神。” 玉布衣这会儿正捏起马车侧帘朝外瞧,发现马车走向似乎是朝西市去,神色立时变得有些微妙,“咱们这是去西市?” 温宛点头,“再有一会儿就到靖坊。” 玉布衣合计了一下,“去……看七时?” “有时间的话想去看看……” 有些事终究瞒不住,温宛索性深吸一口气,“食神有所不知,问尘赌庄并非本县主一人所开,除你我,还有两个人。” 意料之中,玉布衣一瞬间甚至觉得荣幸。 温宛居然能将四分之一的名额留给他,足见感情之深厚。 这般想,玉布衣忽然觉得眼前女子应该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人,越看越美。 好想顶礼膜拜肿么办! “一会儿我们到靖坊先把另两个人接过来 ,再去问尘赌庄。”温宛见玉布衣没有异议,继续道,“现在万事俱备,食神刚好过去看一眼,若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们再商榷,还有就是要选个黄道吉日,食神也可一起拿拿主意。” 玉布衣内心狂喜之余顿时有了作为主人的责任感,“温县主放心,本食神定会尽力。” 马车停在靖坊片刻,莫修掀起车帘,先上马车的却是带着银制面具的萧臣。 身份不同,萧臣便不强求坐到温宛旁边。 可架不住玉布衣会意淫,以玉布衣对问尘赌庄的心里期待,四人之中除了他,都是拿大钱的王孙贵胄。 于是在萧臣走进车厢时,某食神无比殷勤将自己的位置让给萧臣。 待萧臣坐稳,莫修亦走进马车,坐到紫玉另侧。 马车复起,入靖坊。 车内气氛淡淡,温宛将玉布衣介绍了一下,“这位是金禧楼的主人,食神玉布衣。” “食神,这两位是九离跟莫修。” 真的,玉布衣丝毫没有因为萧臣跟莫修穿的比他还要朴素,而怀疑他们是王孙贵胄的事实,尤其是坐在自己旁边这位带面具的贵人。 要不是特别尊贵怕人认出来,大热天谁会以面具示人。 “久仰。” 萧臣象征性拱手,对面莫修听过玉布衣的名号,自是恭敬回礼。 马车才入靖坊,距离问尘赌庄八扇门铺子还有一段距离。 玉布衣掀车窗侧帘往外瞧时,萧臣目光似不经意瞄向温宛颈间,那夜温宛衣衫不整扑过来的时候他似乎没看到玉佩。 所以温宛并不会戴着玉佩入睡…… 萧臣垂下眼睑,胸口处悬着玉坠的地方有些发烫。 一枚雕有灵芝头跟祥云的如意,自那日皇宫看到温宛将玉佩戴在颈间之后他便也将温宛的如玉坠戴在身上。 “温县主,我们现在是……先去看七时?”玉布衣发现马车丝毫没有掉头往东市去的意思,直朝靖坊里面走。 没等温宛回答,马车已然经过妆暖阁。 显然,温宛并没有想先去看七时。 “问尘赌庄就在前面,食神再等等。”温宛平淡开口。 玉布衣脸色一僵,他以为问尘赌庄当在东市,东市豪客多,西市…… 纵然有些许心理落差,玉布衣仍然充满向往。 西市虽然整体消费水平差东市很多,可若赌庄足够大,依旧能以量取胜。 一路过来,玉布衣一闪一闪亮晶晶的眼睛直盯靖坊三层楼建筑,直到马车停下来。 自侧窗看向眼前八扇门一层的铺子,玉布衣撂下车帘,缓慢转身坐稳。 呼气,吸气。 “玉食神,我们到了。” 眼见温宛欲起身,玉布衣身形未动,目不斜视,猛然抬手,“等等。” 这时的玉布衣,脸色有些转淡,“本食神有几个问题想先了解一下……” “食神且问。”温宛也大方,反正钱已经花了。 玉布衣坐的笔直,手指朝后指向侧窗,“那八扇门铺子,是问尘赌庄?” “正是。” 温宛音落,玉布衣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转白,声音颤抖,“那铺子按市价估算……可值三百万两银?” “食神好眼光,本县主就是用三百万银把它买下来的。”温宛强装镇定,毕竟有九离跟莫修在,她得有个能扛住事儿的样子。 玉布衣再度转身掀起侧帘看过去,五官紧拧,猛甩车帘,“那里面的玩意粗略估算……差不多要一百万两银?” 温宛看向莫修,莫修拱手报上数目,“赌庄必备之物花销是七十七万银。” 玉布衣双手狠狠捂住胸口,扭头看向温宛,嘴角朝上抽两下,“剩下一百来万银应该是人员开支跟底银储备? ” 温宛发现玉布衣神色有些不对,“玉食神你没事吧?” “温县主敢不敢说,你这问尘赌庄一共投了多少银?”玉布衣音调有些古怪上扬,嘴角抽的越发厉害,好似眼睛也被带的紧抽两下。 萧臣见状,身体微朝后倾,自袖内微不可见探出两指。 温宛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索性事实已经摆在面前,她说不与说想来玉布衣都有心理准备。 “五百万银。” 这个数目不管在温宛眼里,还是莫修,都觉得相当。 一来西市不比东市,消费水平很一般 二来树大招风,温宛不想从一开始就被人盯上。 可这个数目对于玉布衣的含义,截然不同啊! 截然不同! 老玉怕是要死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这太刺激 一百万金能兑五百万银,眼前这座问尘赌庄一共只投五百万银。 说明什么? 所谓‘问尘赌庄’是他拿钱开的啊!而他只占一成股啊! 这还不是最让人绝望的。 最让人绝望的是玉布衣怀揣大梦想而来,他连项庸都不放在眼里的底气瞬间被抽干,这种从云端跌到谷底的酸爽谁能受得了? 车厢里,玉布衣已经不能很好管控自己的五官,嘴角跟眼角交替乱抽。 “玉食神你还好吧?”温宛一脸担忧看过去。 玉布衣直挺着坐在那里,连眉毛都飞扬起来,“这……这……” 看出玉布衣有话要说,温宛跟莫修皆朝前凑,萧臣趁机抬手,朝玉布衣腰间夹脊穴狠戳过去。 “这、太、刺、激—” 玉布衣拉着长长的尾音,整个人如雕像般倒向莫修。 幸而莫修手快,将其扶稳。 车厢死寂,仿佛有一群乌鸦从上面盘旋,一会儿排成人字,一会排成一字。 嘎、嘎-- 温宛一度尴尬到想死,她承认,她是一个贫穷的县主。 “玉食神过于兴奋,我建议县主最好把他送回去。” 萧臣轻描淡写缓解掉温宛的尴尬,“对……他是太兴奋……紫玉,你跟徐福把他送回金禧楼。” 紫玉得令,可玉布衣已经昏厥,也不好叫紫玉一个姑娘家搀扶。 温宛正犹豫时,莫修主动请缨,“我与紫玉姑娘一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嗯,莫修看到萧臣投过来的目光了。 如此安排,温宛便与萧臣走下马车。 马车终于掉头离开靖坊,可惜玉布衣已经看不到他向往已久的期盼了…… 直到马车走远,温宛脸颊依旧臊红,萧臣目光透过面具落向那抹绯红脸颊,脑海里一瞬间想到那夜温宛近乎豪放的举动。 红唇落于颈间,那张脸还曾像小猫一样擦过他胸口。 “咳!”意识到自己心思游离,萧臣迅速移开视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温宛听到咳嗽声,这才从尴尬中抽神回来,“我们先进去。” 萧臣微微颌首,“好。” 事实上,玉布衣的反应并不能证明眼前这座问尘赌庄寒酸。 靖坊里共有七家赌坊,其中两家为八扇门,也就是八开间的铺子,剩下都是三到四间,更小些的只有两扇门大小。 问尘赌庄就规模而言,在靖坊已算首屈一指。 这会儿走进铺子,里面一应俱全。 温宛停下来时,萧臣从她身边掠过,“单双、骰子、四门方宝、牌九、投壶、马吊。” 萧臣步伐稳健行走在赌桌中间,向温宛一一介绍每个区域的划分跟主营,举手投足间透着沉稳老练,“县主还想了解什么?” 与莫修不同,温宛对莫修主观上有认同感,对九离则是一种陌生,“为什么只有这几种?” 因为地方小。 萧臣哪怕这样想,却没这样说,“这些都是西市百姓常玩的几种,太过复杂跟额度翻倍的玩法暂时不适合放在这里。” 温宛信以为真,毕竟她对赌一无所知。 偌大赌庄,除了死物就只剩下温宛跟萧臣两个人,那种陌生感被瞬间放大。 温宛忽然不知道该往下说什么,尤其她与眼前男子在赌庄所占比例相同,县主的身份似乎也没有让眼前男子产生敬畏。 见温宛站在那里不动,萧臣拉出一把椅子,“县主过来坐。” “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问尘赌庄万事俱备,伙计也在待命,县主是该考虑选个日子开张,早一日开早一日赚钱。”待温宛坐下来,萧臣据实说明赌庄情况。 温宛就只有一个问题,“你说,咱们能赚钱吗?” 看着温宛那双眼睛里闪动的光芒,萧臣唇角不自禁勾起一抹笑意,“县主希望很快回本?” 温宛发现自己没太端住,轻咳一声,“也不是……” “会赚钱。” 萧臣平静看着温宛,一字一顿,“因为有我在。” 虽然陌生,但萧臣身上散发出来的自信感染了温宛,“那就好,本县主看好你!” 萧臣笑了,“多谢县主。” 鉴于莫修跟玉布衣不在,温宛并没有敲定开张吉日。 二人自铺子里出来才意识到没有马车,“前面可以拦到车,温县主要去哪里?” 温宛一愣,她原是想给萧臣银子,在这里与之分开。 “去金禧楼,紫玉在那里。” 见温宛犹豫着不走,萧臣下意识碰触脸上面具,“县主介意与我走在一起?” “嗯?” 温宛抬头,看到萧臣动作时连连摆手,“不是,这个没关系的!” 萧臣惨淡抿唇,“不是所有人,都觉得这个没有关系。” “你别这样想……” 温宛走在萧臣身边,安慰他,“也不是所有人都看脸,我就只看钱!” 萧臣突然止步,温宛自觉这句话有歧义,再欲解释时对面传来声音。 “温县主。” 熟悉的声音令温宛本能生出厌烦,她扭头过去,分明看到一袭白衣的苏玄璟站在对面。 哪儿哪儿都有他! 眼见苏玄璟大步过来,萧臣想都没想,直接挡在温宛面前,目色生寒。 这般动作使得温宛跟苏玄璟都僵了僵。 “你是谁?”苏玄璟冷下来,沉声道。 “他是本县主的朋友,苏公子有事?”温宛不动声色将萧臣拉到自己身后,迎上苏玄璟那双冷眸。 苏玄璟暂未理戴着面具的萧臣,焦急开口,“县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温宛见苏玄璟神色异常,不由的跟过去。 “苏公子……” “我得到消息,御南侯府两位公子在無逸斋被人打了。” 苏玄璟音落一刻,温宛猛拉住其手腕,“什么?” “温少行跟温君庭被人偷袭,伤势很严重。” 温宛脸色骤变,大步向前。 苏玄璟急匆跟过去,“苏某马车在前面。” 看着温宛义无反顾与苏玄璟离开的画面,萧臣拳头微收。 钱跟脸终究还是有区别的…… 就在这时,卓幽身影在前面攒尖屋顶闪过。 萧臣抬步而去。 深巷僻静处,卓幽现身。 “主人,属下得到的消息,有人夜袭無逸斋,打残了温少行跟温君庭。”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这样的学生 马车疾行,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奔出靖坊。 车厢里,温宛从坐上来那一刻便没有说过话,眉目凛寒,直挺的身子散出磅礴怒意,那双手紧紧攥着。 苏玄璟想要劝温宛放松些,于是伸手,却在触及那抹玉腕的时候被突然冷射过来的目光止住动作。 他尴尬抿唇,“县主别担心,虽然两位公子伤势很重可性命无舆,好好调养应该无碍。” “是谁做的?”冰冷声音透着极寒音调,温宛美眸冷厉看过去。 苏玄璟摇头,“据我所知,無逸斋已经派人在查,有没有查出什么还不确定,只不过……” 温宛不语,眼中明显透着疑问。 “只不过以御南侯在朝中地位,敢这般公然挑衅的人应该不在朝堂,苏某细想过,极有可能是江湖人。”这是苏玄璟唯一想到的可能性。 温宛收回视线,咬着牙,双手依旧紧攥。 哪怕上辈子在苏玄璟坑害御南侯府之前,她也不记得有谁敢这样明目张胆跟御南侯府为敌。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下来。 温宛看向苏玄璟,苏玄璟也是疑惑,“什么事?” 外面无人应答,苏玄璟眉峰紧皱,猛然上前掀起车帘。 马车正前方,赫然站着一位少年。 少年身着宝石蓝锦袍,裁剪得体,精致大气的滚边刺绣在阳光的照耀下流光华溢。 少年不语,一双眼炯炯有神盯着车厢里的温宛,眼尾上挑。 面对少年近乎挑衅的目光,温宛抬目与之对视,丝毫没有半分示弱。 渐渐的,少年眼睛微眯,缓缓勾起唇角。 温宛亦从茫然疑惑,到勃然大怒! 就在温宛怒起想要冲出去一刻被苏玄璟紧紧攥住手腕,“县主别去!” 几乎同时,少年倏然闪身,消失在马车前。 “是他!”温宛用力甩开苏玄璟,怒意鼎沸。 苏玄璟亦有所感,可御南侯府两位少爷的武功首屈一指还能叫人打到残,倘若那少年动手,受伤的必然不是那少年。 “此事还须从长计议,先去無逸斋要紧。”苏玄璟看向车夫,幸而少年离开前解了车夫穴道,车夫虽然发懵,但见主子示意,继续驾车。 车厢里,苏玄璟沉默片刻开口,“县主刚刚若是鲁莽,恐怕……” “你可以闭嘴吗?”温宛突兀抬头,眸间冷讽意味无比鲜明。 苏玄璟就像被人扇了一巴掌,脸颊略有发烫,默默点头,“好。” 温宛的讽刺不仅仅是对苏玄璟,她不得不承认刚刚她追出去又能怎么? 瞧那身手她打也打不过,抓也抓不着,保不齐跟两个弟弟一样被那货打个半残。 她讽刺自己不量力,对苏玄璟的讽刺却不在这件事上。 刚刚苏玄璟拉她那一瞬间,她想到上辈子苏玄璟还是五品小吏的时候曾因得罪兵部尚书而跪下来,求其原谅! 那一幕刚好被她看到,也是因为那件事,她回御南侯府哭诉,后来的事自不必说。 她只是觉得苏玄璟当真是把能屈能伸,做到极致…… 無逸斋,舍馆。 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宗旨,温少行跟温君庭被人罩着麻袋打个半死的事儿没有外传。 这会儿舍馆里,郁玺良跟秦应寒分别站在两张合并的床榻旁边,齐齐看向榻上半个身子包裹白纱的两位爱徒。 噗- 秦应寒没忍住,笑出声。 郁玺良不由搥了他一下,“可不可以不要把开心表现的这么明显?” “对不起,没忍住。” 素有無逸斋四大阎王之称的南阎王秦应寒,负责的刚好是温君庭所在舍馆,御玺良负责区域里有温少行,是以上面特别派他们两个过来处理此事。 一是安抚,二是查清。 比起御玺良颓废中透着的英俊,秦应寒满身的书卷气,长相毫无攻击性,长眉若柳,身如玉树,性格也是温文尔雅,文质彬彬。 可以这么说,秦应寒要是个哑巴,那此人完美。 “御教习,你说那贼人怎么就没把温君庭给打死呢?”秦应寒绕到温君庭身侧上下打量,颇有咬牙切齿的嫌疑。 御玺良搭眼过去,只见床榻上,温君庭的脑袋除了一双紧闭的眼睛还可看,剩下的全都包在白纱里,胳膊断了一只,裸在外面的上半身缠满白纱,双腿上了夹板,“那人显然没下死手,要是能在左肋再打两拳,心窝子再踢几脚就能死。” 视线回落,御玺良盯着眼皮子底下的温少行,“这个也重,两条胳膊都有伤,只有一条腿能跳,只可惜……” “可惜什么?”秦应寒瞄眼过去。 “那人该多扇几下这张谗嘴,再打掉那两颗虎牙。”只要想到温少行常在上课时间偷吃东西,自己吃不解恨,还分给同窗一起吃,御玺良手便有些痒。 眼见御玺良抬起手,一直没开口的温少行终于撑不住了,“教习,轻点儿打……” 这一声叫,舍馆顿时安静下来。 秦应寒看了眼温少行,又看向温君庭,一脸震惊,“不是睡着了吗?” “教习,学生一直在看着你……” 温君庭一点儿都不出奇秦应寒想要弄死他的心情,但他属实没想到秦应寒能当着他的面这么彻底的说出来。 秦应寒表示这只是意外,温君庭那双被打到肿成只剩一条缝隙的眼睛误导了他的判断。 好在御玺良跟秦应寒面对突发事件的反应特别迅速。 二人相视一眼走出舍馆,片刻折返。 “两位爱徒,伤势如何?” 御玺良行至温少行面前,眉梢勉为其难挑两下,“打成这般模样,本教习心痛啊!” 温少行,“……” “君庭啊,你且告诉本教习,到底是谁把你打成这副样子,本教习替你出头!”秦应寒显出几分义愤填膺。 温君庭,“……” 良心不会痛么! 要说两位教习对自己爱徒的品性真的是十分了解,在秦应寒向温君庭了解情况的时候,御玺良二话没说封了温少行的昏睡穴。 反之,亦然。 结果就是,温少行跟温君庭的口径,完全不同。 但有一样相同,全是假的。 所以说就这样的学生,不打死留着干嘛! 第一百二十章 生而为应龙 离开舍馆,秦应寒直接凑到御玺良身边,满怀信心。 “这里没有外人,你同我说,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是谁干的这等好事?” 御玺良不以为然,“我为什么知道?” “你不是验尸高手么!” “那你现在进去把那两个二货变成尸体,我保证能查出是谁弄死的他们!” 秦应寒,“……我。” 见秦应寒那张无比失望的表情,御玺良倒也不吝啬,“打伤他们两个的人,一定是在他们两个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换句话说,他们两个并没有还手的机会。” “是熟人?” “再者,动手的人存的只是泄愤,丝毫没有要他们命的意思……” 就在御玺良说话之际,远远望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朝这边急匆过来。 有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有人在御玺良的心里,早该死了! “是熟人,但不是敌人……” 秦应寒仔细琢磨之后抬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御教习?御……” 对面,温宛与苏玄璟一前一后朝舍馆而来。 “学生拜见秦教习,少行跟君庭可在里面?”温宛与秦应寒走个照面儿,心急问道。 秦应寒点头,“在里面……” “多谢!”温宛绕过秦应寒,走进舍馆。 背后苏玄璟却是站在秦应寒面前,深深鞠躬施礼,“久仰秦教习大名,玄璟拜会,今日事急,玄璟改日定登门求教。” 秦应寒不是很清楚‘玄璟’是谁,点头敷衍。 就在苏玄璟亦绕开走向舍馆时,秦应寒突然回头。 是熟人又不是敌人,再加上以御南侯在皇城的威望,有谁敢这么肆无忌惮拉仇恨? 所以夜袭無逸斋,把温少行跟温君庭打成那个狗样的人。 是温宛! 秦应寒一瞬间被自己的智慧折服了。 后来秦应寒把自己的判断说给御玺良时,御玺良也是服了…… 此时舍馆,温宛行至床榻边缘,看到榻上两具惨不忍睹的身躯时,眼眶瞬间红了。 苏玄璟随后而入,“温县主……” 嘘- “别吵醒他们!” 温君庭,“……” “温少行,“……阿姐,你怎么来了?” 温宛惊诧片刻,眼泪被她强行逼退,换成勃然盛怒,“是谁把你们打成这个样子的?” 来时路上,温宛记得那少年面容,本能觉得就是那人。 “我们……” “长姐不必问,反正那人也已经不在世上。”温君庭打断温少行,纵双眼眯成一条缝儿,依旧可辨其间傲气。 “是的,阿姐。”温少行随声附和,“对方也被我们打的够狠。” 温宛皱眉,那少年看上去身上没有一点点伤! “君庭你别说话,少行你说!”温宛冷眼盯上温少行,“敢有一句假话,我便把祖父叫过来亲自问!” “不可不可!”温少行想摆手,奈何两条胳膊都废在那里,倒是旁边躺着的温君庭抬起胳膊摇两下。 “那你说!”温宛肃声道。 温少行想了想,“麻袋罩的太严实,我们没看到动手的人是谁,但可以肯定,是一个人。” 听到‘麻袋’,温宛气血上涌,“被人罩麻袋里打的?两个都罩了?” “嗯。”温少行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温宛身后,苏玄璟浅步上前,“那人可有发出声音?” 音落之际,温少行立时闭嘴,眼睛也跟着闭上。 虽然闭与没闭也看不出来区别。 感受到那份冷落,苏玄璟浅淡抿唇,看向温宛。 温宛重复问题,“那人有没有发出声音?” “阿姐,那人要发出声音,凭我们兄弟在無逸斋的人品,还能叫那人跑了?打死他!”温少行解恨道。 温宛眼皮一搭,“我好像看到……” “咳!”温宛欲开口时,苏玄璟下意识轻咳一声。 温宛似有所悟,“你们两个好好养伤,敢动本县主的弟弟,这个场子我替你们找回来!” 温君庭对温宛的‘豪言壮语’没有兴趣,他就想知道,“长姐为何与苏玄璟一起来?” “是魏王没有时间吗?”温少行紧随其后发出疑问。 温宛一脸茫然,“跟魏王有什么关系?” “阿姐,那日我们可都看到了,魏王与你在前面碧池里一起鸳鸯戏水。”温少行的话,明显有挑衅意味。 苏玄璟面色无波,视线却是看向温宛。 温宛倒不在乎苏玄璟怎么看,但这种误会也必须要解释。 “你们两个是我亲弟弟吗?” 要不是温少行耳朵包裹在白纱里,她真想拧一拧,“还鸳鸯戏水!本县主不会游泳这件事,你们是第一天才知道?” “不对,你们看到了,然后没救我……” 接下来的话题便与昨夜偷袭没有关系,苏玄璟默默退出舍馆,独自静等在外面。 若无温宛,他怕自己这一生也不可能走进这座大周朝最高学府,纵然他出身不差,可也没有好到能被送到这里求学。 苏玄璟有时候会想,虺修炼百年变蛟,蛟要修炼五百年变龙,龙变成角龙须千年,角龙成应龙要五千年! 可有人,生而为应龙…… 夜已深。 浩瀚苍穹似墨砚般深沉的化不开,繁星闪烁如华,仿佛银河里流转的粼粼波光,偶有云遮月,使得整个大周皇城,陷入一片朦胧色彩。 醉霄楼是位于东市怀德坊的一家酒楼,规模跟建筑与金禧楼不相上下,胜在格调高雅。 此时三楼天字号雅间,灯火通明。 一少年坐在桌边,双腿交叠搭在桌上,两条胳膊顺着椅背自然垂落,坐姿…… 也没什么坐姿可言。 “师先生不必旁敲侧击,人就是本小爷打的,原因是看他们两个不顺眼。”少年身着宝石蓝的锦袍,墨发以蓝色玉冠束起。 少年肤白,五官精致,尤其那双眼睛像是两片子夜星空,黑白分明,配上一双斜飞剑眉,难以形容的傲娇霸气。 方桌对面则坐着一位年约四旬的中年人,男子身段颀长,长相儒雅,双目略长,其间光芒深邃中透着沉稳,“小王爷不该鲁莽,倘若此事被御南侯知道,那便是大麻烦。” 中年男子,名曰师晏。 风华鉴第一百二十一章 蒙头打的 作为南朝摄政王的门客,师晏在摄政王府的地位,如渊荷,如战幕。 孤重能一步步成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有一半功劳都要归在师晏身上。 可以说,师晏是孤重最信任的人。 此刻师晏面对的少年,正是孤重最喜爱的孙儿,孤千城。 “师先生你放心,本小爷当然不会叫人知道是我动的手,没有证据他们总不会诬赖好人吧?”孤千城眼尾上挑,语气多少能听出些理直气壮。 师晏看着眼前少年也是无奈,“就算他们要诬赖,诬赖的也不是好人。” 孤千城耸耸肩膀,咧开嘴,“有师先生在,本小王不怕!” “说起来,小王爷与那温府两兄弟有仇?”师晏见说不通,索性不劝,毕竟眼前这位小王爷在摄政王府也是出了名的不听话,那份打从骨子里透着的叛逆,也真是随着孤氏一族的根。 孤千城一脸随意摇头,“没有啊!” “小王爷。”师晏拉下脸。 “真没有,本小爷就是单纯看他们两个不顺眼。”孤千城十分认真道。 师晏最终放弃,“明日小王爷与我一起入皇宫,万勿任性。” 孤千城双脚不知何时蹬在桌沿处,身体朝后倾斜,椅子硬是被他踹的翘起来,“师先生放心,但凡你交给本小爷的事,本小爷哪样办的不利索!” 师晏无语,但凡有选择余地,他一万个不想带眼前这位小王爷过来。 拿摄政王的话说,但凡有事交给他你也就不用放心了,没有办不砸的事。 师晏深以为然…… 适夜,無逸斋。 夜深人静,月影如绢。 舍馆攒尖屋顶,一抹黑色身影倏然而落,匐在瓦檐,静默无声。 馆内两张并排合在一起的床榻上,躺着两只白茧蛹。 温君庭实在没忍住,“温少行,我就想问问你,你到底能不能改改嘴谗的毛病?” “不能。”温少行几乎没想,因为他知道这不可能。 温君庭退而求其次,“那你能不能自己吃,别劝别人吃?” “你不是别人。” “我是你弟你就逮着我坑?”温君庭愤怒到极致,拼着剧痛也要扭头瞪向温少行。 温少行知道理亏,“我以为那盘鸡是阿姐送来的,我也是好意把你叫起来一起吃,谁知道那鸡被人下了软骨散……” “问题在这里?” 温君庭重声咆哮,“问题是那鸡根本就不好吃!” 舍馆屋顶,萧臣觉得他可能要听很久,于是换了姿势倒仰在屋脊上,面向璀璨星空。 上辈子因为温初然的关系,他与温少行相交亦深。 如果他没记错,温少行自無逸斋结业后并没有依着御南侯的安排留在兵部,而是去了朔城,按照前世逻辑,他们会在一年后于朔城相识。 少年意气,比傲秋霜。 何当踏马,一战辉煌。 那段时光哪怕现在想起来,还是会让人觉得热血沸腾。 只是后来温少行调回皇城,温初然改驻守岭南,三人就此分开。 再见却是黄泉。 “你有没有想过,打我们的人是谁?” 舍馆里,两只白茧蛹已经没在纠结烧鸡好不好吃的问题。 温少行凝眸沉思,“皇城里知道我好吃的人并不多……” “别谦虚。”温君庭扭回脖子,眸色清冷,“是外来人。” “何以见得?”温少行狐疑问道。 “算起来,我已经有半年没踏出無逸斋,自然不会在外面竖敌,無逸斋里的人就算对我不满,也不会带着你一起打,毕竟你身份尊贵,他们做事得想后果。” 温少行不喜欢这样的解释,“你身份差到哪里?” 温君庭从不会妄自菲薄,但心里很清楚自己与温少行并不一样,“不是無逸斋里的人,又不是皇城里的人,自然就是外来人。” 对此,温少行深以为然,“以我对那只烧鸡的了解,皇城里没有哪家厨子能做出那种味道,里面有一种香叶作料是南朝才有的紫香叶。” “南朝?”温君庭皱皱眉。 温少行眼眸微凛,“想起来了?” “你是说……” “就是他!”温少行随后告诉温君庭,前两日他与礼部尚书家的公子躲在舍馆后面一处空地烧蚂蚱吃的时候得到一个消息。 南朝摄政王的孙儿不日将抵大周,算算日子,怕是到了。 “孤千城居然还在记仇?!”温君庭颇为感慨那小子的记事儿能力,毕竟他们逮着那小子暴揍的时候,那小子才五岁。 想到当年,温少行跟温君庭一阵沉默。 屋顶,萧臣终于听到他想听的名字。 就在他欲离开时,舍馆里传来温少行很是不满的声音,“当年咱们打他还不是应该的!小小年纪就觊觎阿姐美貌,不把他打醒怎么能行!” 对于当年旧事,温君庭颇有些脸红。 那时还不是南朝摄政王的孤重带着孙儿以使节身份出使大周,皇上设宴款待时因为照顾到孤千城的存在,特地让温御将府上三个年纪相当的孩子一并带过来热闹热闹。 当然在御花园玩耍的孩子并不只有他们四个,还有皇宫里几位皇子。 可偏偏孤少城就跟在温宛屁股后面,还出言不逊,说长大了要娶温宛做媳妇。 当时孤千城说的很大声,在场许多孩子都听到了,包括温少行跟温君庭。 温宛二话没说狠踹孤千城一脚,之后跑开。 再后来,温少行跟温君庭便配合着将孤千城诓到角落,蒙头狠揍一顿。 俩孩子聪明,打人的时候从头到尾没吭一声。 不过让他们意外的是,孤重问及孤千城满头包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孤千城只说是自己摔的。 “当年他也算义气,居然没把咱们两个供出来。”温君庭颇为感慨道。 温少行不以为然,“他也不知道是咱俩打的啊!” “所以他一到皇城就来無逸斋‘探望’我们,又是为的什么?”温君庭反语自讽时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平白无故来大周干甚!” 温少行一瞬间想到阿姐,“该不会是提亲吧?” 二人陷入沉默。 穹幕之下,萧臣精致利落的脸部线条渐染寒霜,双目冷淡,带着几分晦暗不明…… 第一百二十二章 想打架? 翌日早朝,师晏带孤千城入大周皇宫,于金銮殿上诚挚表达南朝想要与大周保持良好邦交的心情跟意愿。 周帝亦是礼遇,特别命礼部尚书好生将二人安置到大周朝专门用于接待各国使节的鸿寿寺。 此‘寺’非彼‘寺’,是一个靠近东市的规模并不是很大的宫殿群。 里面大大小小宫殿三十余座,可容至少三十国使节同时来访。 礼部自会根据各国使节的身份,安排不同寝殿。 孤千城跟师晏所住寝殿是在鸿寿寺里仅五座自带院落的宫殿之一,可见其重视。 除此之外,周帝又将设宴款待孤千城的事交由礼部,且由宸贵妃主持。 皇宫,甘泉宫。 如果之前皇上对温宛的婚事只是‘有些兴趣’,那这一次让温若萱主持招待孤千城跟师晏,则有深意。 “娘娘,会不会是你想多了?”秋晴端着茶杯过来,浅声开口。 温若萱摆手,无甚心思喝茶,“你可还记得九年前皇上在御花园宴请孤重的事?” 时间过去太久,秋晴记忆有些模糊。 “本宫记得那晚,孤千城童言无忌说要娶宛儿当媳妇,那话传到大人耳朵里,孤重便与父亲开玩笑,说是两个孩子年岁相当,若以后真有缘分于两国也是喜上加喜。” 温若萱凝眸,冷嗤开口,“于两国喜上加喜的事,多半有一方是打掉牙往肚子里吞!” 秋晴想起来,“奴婢记得那次老侯爷好像只说长大后再议,而且师晏并没有在朝堂上提到婚事,许是孤千城没有这个意思。” “他要没有这个意思还好办,怕就怕他有这个意思。” 秋晴细想,“其实孤重在南朝权倾朝野,奴婢听说南朝实际上早就是孤家的天下,若是县主能嫁过去说不准……” “宛儿绝不能远嫁!”温若萱没等秋晴说完,严词道。 且不论古今担得起‘权臣’二字者,下场未必都好,单单想到若宛儿受了欺负她这个做姑姑的最快也要半个月才知道这件事,温若萱无法接受。 第一百二十三章 总该有个男人在你身边 两股强劲剑气轰然碰撞,空气骤然挤压,崩散刹那林间竹叶朝外直飘,发出簌簌声响。 孤千城脸色一滞,身体前掠,再祭银曜! 对面,萧臣面色依旧,手中黑剑仿佛蕴含着无比强大的剑意。 剑势未起,却能让人感受到周遭空气躁动不息。 很明显,萧臣让了孤千城半招。 嗤嗤嗤- 银曜携强大剑气急速逼近,萧臣动。 黑色大剑脱手而出与银曜在半空相磕,两柄剑身剧烈摩擦,密集且尖锐的蜂鸣声刺痛耳膜。 倏然! 萧臣身形陡闪,剑鸣未息,那抹黑色身影已至孤千城背后。 黑白剑气纵横交错,银曜剑势已尽,那道黑色光影朝孤千城直劈过来,又如飓风在他耳畔掠过! 孤千城呼吸骤停,眼睛瞪大到极点,瞳孔一缩。 不管人还是剑速度都太快,他甚至来不及震惊! 竹林一瞬间安静下来,银曜回旋落在孤千城手里,待他转身,冷冷看向对面之人,“你是谁?” 剑已归鞘,萧臣漠然看向孤千城,并未言语。 月光下,两道如丝血痕在孤千城脸上慢慢显露,“你是温少行跟温君庭叫过来的?” “你……” “你输了。”萧臣音落,跃身遁离。 竹林里,孤千城静默站在那里许久,突然摔剑,“用你说!” 且说孤千城回到寝殿时,师晏在等他。 眼见孤千城脸上两道血痕,师晏皱眉,“谁干的?” 孤千城抹过脸颊,视线落于指尖鲜血,“温少行跟温君庭那两个混蛋,自己打不过就找人过来,缩头乌龟!懦夫!” 对于这样的评价,师晏不以为然,“据我所知,他们现在下床走路都难。” “就该打死他们。”孤千城恨恨咬牙。 师晏实属无奈,沉默片刻后言归正传,“小王爷当真想娶温宛?” “当真啊!祖父叫你带本小爷来不就是为了把她娶回去的!”孤千城没有丝毫犹豫,“这个媳妇,是本小爷五岁就订下了。” 师晏微微颌首,“摄政王吩咐过,此事不经朝廷,完全是他个人想与御南侯结这门亲家,所以明日入军营小王爷客气些,老侯爷那关过了,小王爷才有可能娶到温宛。” 第一百二十四章 把你孙女嫁给我 就在苏玄璟想要回答雪姬这个问题时,雪姬只是微微一笑。 “苏公子不必回答,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雪姬瞧了眼窗外,“这个时辰公子怕是回不去太子府,我且叫人把房间整理一下……” 苏玄璟这才意识到,已过了子时。 “不必。” 苏玄璟起身,醉意微醺,略有摇晃,“我有太子府令,可在宵禁通行。” 雪姬未做挽留,命人将其小心送下去。 夜风微凉,吹拂而过时苏玄璟瞬间清醒,眼中迷离尽失。 他抬步走进马车,许久后吩咐车夫,“去御南侯府。” 深夜的朱雀大街,一片死寂。 偶有风过吹动两侧铺子的幌旗,不时发出声响。 马车徐徐缓缓,自朱雀大街穿巷而过,走去御南侯府…… 这一夜,过的伤感。 第二日清晨,师晏带着孤千城早早来了军营,侍卫禀报时温御跟郑钧刚起没多久,正在用膳。 昨日礼部打过招呼,郑钧亦得温御同意才回了消息,所以他们知道今日师晏跟孤千城会来。 但来的,太早! “老侯爷?”侍卫就在旁边站着,郑钧没敢叫人,抬头看向温御。 温御正在抠咸鸭蛋,见郑钧看过来十分奇怪,“你的军营你瞧本侯做什么?” 郑钧,“……” 忘了这是他的军营。 “把人请进来。” 待侍卫离开,郑钧随即撂下碗筷。 温御抬眼过去,“你吃饱了?” “没有啊!”郑钧摇头。 郑钧跟了温御几十年,当即明白过来眼前这位老侯爷的用意,“侯爷不是一直欣赏孤重吗?” 说起孤重,郑钧粗略算过,自家主帅与南朝那位凶猛无比的摄政王曾在战场上相遇不下三十次,胜负不论,关系绝对是相爱相杀。 温御不否认,“本侯欣赏孤重,就一定要欣赏他孙子?欣赏他府中门客?照这么个欣赏法,本侯欣赏的过来么!” 郑钧,“……” 这会儿外面传来脚步声,郑钧见温御继续吃饭,他也只能跟着。 在郑钧看来,他宁可得罪师晏跟孤千城,也不能得罪温御,晚上不想睡觉了? 孤千城在前,师晏在后,二人走进主营皆是一愣。 “在下南朝摄政王府中师晏,携孤小王爷一起拜见御南侯,拜见郑元帅。”师晏守礼,上前俯身。 反倒是孤千城直接走过去,抬手握拳,“千城拜见御南侯,来时祖父与千城说过一句话,但凡有御南侯在,别的不敢说,本小王在大周一顿饭还是能吃上的,不知侯爷可介意千城坐下来与你们一起吃?来时师先生催的紧,千城肚子还瘪着呢。” 孤千城这番话硬是把温御架起来。 到底是温御,毫不尴尬,“那你祖父说的对,就是不知郑元帅可否给本侯这个面子,加双碗筷?” 郑钧差点儿没噎着。 就眼下情况,这面子他是该给?还是不该给? “来人,替孤小王爷加双碗筷。” 郑钧思来想去决定给,不能显得太小气,“师先生一起?” 师晏拱手,“不必。” 碗筷上来,孤千城毫不做作,“千城经常听祖父提起御南侯,说侯爷是他这辈子最敬重的人,说出的话就跟板上钉的钉一样,从不食言。” 这话温御不信,他在孤重面前从来没有说一不二过,经常食言。 “下次孤重来,小王爷当着你祖父的面也要这般夸本侯。”没别的,温御就想看看孤重的反应。 “那是自然!”孤千城煞有介事点头,“此番千城来大周便是想让侯爷兑现当年承诺,将温宛嫁给千城。” 孤千城一语,且不管温御如何反应,郑钧直接搭眼过去,难怪你不受待见啊少年! 温御费解,“郑元帅可以作证,本侯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 郑钧,“……” 孤千城刨了两口饭,“可千城说过,当年大周皇宫御花园,千城说过要娶温宛当媳妇,那会儿祖父有与侯爷商量,千城记得侯爷说的是他朝且看我本事,千城不远万里来到大周,就是想让侯爷检验一下我的本事。” 温御摇头,“你没有娶本侯孙女的本事。” “这结论早了吧?” 孤千城撂下碗筷,抹过唇角,“这事儿祖父没想经过朝廷,若是由我南朝皇帝向大周朝递国书,想来千城有没有这样的本事都不得不奉君命娶温宛为妻。” 孤千城这话说的过火,威胁之意甚浓。 郑钧听着心里不舒服,正想开口时师晏上前一步,“摄政王临行前嘱咐在下,定要依着御南侯的意思行事,莫委屈温县主。” 郑钧皱眉,看向温御。 温御则看向孤千城,“那依小王爷之意,本侯该如何检验你的本事?” “御南侯与我祖父都是武将出身,千城得祖父真传,自认武功尚可,若御南侯的孙子辈有人能胜过千城,我便如侯爷所言,没资格娶您的孙女。”孤千城抬头,一脸傲娇。 温御视线越过孤千城,看向师晏,“这也是孤重的意思?” “回御南侯,摄政王完全尊重您的意思,也请侯爷能给小王爷一个机会,若小王爷真没那样的本事,此事我们断不强求。”师晏初来的算计只是威逼利诱,并无比武之说。 可孤千城已经把话说出来,他没有收回的余地。 温御点头,“好!此事便如小王爷所言,你若能胜,便是有资格娶本王的孙女,可到底能不能娶,还得看宛儿的意思。” “谢御南侯!”孤千城起身,拱手之后看向郑钧,“若是郑元帅不介意,千城想在羽林营设下擂台,这里地方大,有校场,有望台,方便些。” 郑钧太难了,为什么每每都要把这种模棱两可的事推给他? 那他是介意,还是不介意? “也好。”郑钧思忖片刻作出决定。 这一次他不是为了彰显大气,主要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好动手脚。 “那事情就这么定了,三日后,千城定会在这里向侯爷展现最好的自己,也好叫侯爷放心将孙女交在我手里。”孤千城拱手,抬高了音调,意气风发。 第一百二十五章 谋杀亲夫犯法 整个过程,师晏几乎没说上话。 不过他在一旁听的仔细,心中对这位小王爷有了新的衡量跟算计,纵平时肆意嚣张了些,可处事风格却也初显雷厉风行,果断硬气。 这一点像极了孤重,也难怪摄政王府一众子孙里,孤重最看中这位长子长孙。 比武之事定在三日后,地点就在羽林营,至于细节问题自有师晏与郑钧稍后商量,此刻孤千城拱手拜别时,外面有侍卫禀报,说是魏王到。 拿郑钧话说,他从来没把魏王当成自己的兵,当下命人将其请入。 帐帘掀起,萧臣一袭锦蓝色长袍走进来,孤千城刚好与之迎面相对。 二人擦肩,孤千城先开口,却不是对萧臣,“师先生,本小王来时你怎么不与我说大周朝还有一个魏王?” 师晏记得他提过,此时却只能顺着孤千城,“是我疏忽。” 一走一过,孤千城与师晏离开营帐,萧臣则行到郑钧跟温御面前,“拜见侯爷,拜见元帅。” 礼数方面,萧臣并不以身份相论,他敬重眼前两位,相见自是恭敬。 见到萧臣,温御憋的一肚子火瞬间被压下去,“魏王来的正好,过来让本侯瞧瞧。” 在看过孤千城那个样之后,温御真是越看萧臣越喜欢。 萧臣上前一步,见温御眼珠子都快掉到自己身上不免朝郑钧看过去。 郑钧最懂了,“魏王刚刚看到的那位是南朝摄政王的孙儿孤千城,他大清早过来面上是拜会老侯爷,实际却是向老侯爷求娶温县主。” 萧臣闻声,猛然转眸看向温御,“侯爷答应了?” 看出萧臣紧张,温御老怀安慰,“本侯怎么可能答应,宛儿喜欢的人又不他!宛儿喜欢的人是……” “王爷虽然没有答应,可孤千城以国书威胁,要求与御南侯府孙子辈的两位少爷比武,若是能赢,这婚事也是难说。”郑钧打断温御,正色开口。 萧臣暗惊时,温御拍拍萧臣肩膀,“魏王放心,虽说孤千城内息不弱,但本侯那两位孙儿也不是白给的,再者本侯有两个孙儿,他又没说一对一,到时候两个一起上,打死那丫的!” 郑钧就知道是这样,以他对这位昔日主帅的了解,能干出这种事儿。 是以此次比武,温御跟郑钧表示毫无压力。 看着温御信誓旦旦的样子,萧臣便知無逸斋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 “侯爷英明。”萧臣垂眸,掩住那份凝色,“侯爷且忙,我想与郑元帅说些军务上的事……” “没事,你们说!”温御对萧臣是真喜欢,不管是身材身份,样貌品行,都是作为他孙女婿的不二人选。 见萧臣看向帐外,郑钧心领神会。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营帐…… 羽林营外,孤千城与师晏才走出来,正对面,温宛也刚刚与紫玉一起走下马车。 孤千城早在前两日便见过温宛,这会儿碰到,自是走过去。 初时孤千城截住马车,温宛对这张脸印象也是极深。 “温县主,好久不见。”孤千城行至近前,唇角勾起,眉眼皆是笑意。 温宛则面无表情与之相对,片刻,眸子缓慢移向孤千城背后。 孤千城恍然,侧身指向师晏,“那位是……” 呃- 脚趾陡痛,孤千城紧抿薄唇,表情扭曲。 温宛管师晏是谁! 她就是想踩孤千城! “温县主!”眼见温宛擦肩而过,孤千城蹦跳着将其拦住,“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 温宛踹脚过去,孤千城蹦的快,没踹着。 “你要不介意本县主把你变成尸体,我便不介意坐在你尸体旁边与你好好聊!” 殴弟之仇,欲娶之恨,温宛对孤千城完全没有好印象。 “那本小王不得不好意提醒温县主,谋杀亲夫是犯法的。”孤千城凑过去,彼时在车厢里他只是一瞥,这会儿近距离看到那双仿佛里面装满星星的大眼睛,孤千城还是有被惊艳到。 他喜欢温宛那双眼睛,从小就喜欢。 温宛直接挥拳过去,孤千城又是一跳,笑起来跟猴子一样,“哎,没打着!” 旁侧,师晏瞧着孤千城那副幼稚模样,忽然觉得他刚刚在营帐里对这位小王爷的评价有些偏颇。 “紫玉,我们走。”温宛气愤不已,转身朝向军营。 孤千城耸肩,走回到师晏旁边,“媳妇不喜欢我,师先生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就在师晏欲开口之际,孤千城突然闪开。 拳头大小的石头不偏不倚,正砸在师晏脑袋上。 当时就见了血。 温宛见状,赶忙扔了手里石头,拉起紫玉匆匆走进军营。 孤千城则走回到师晏旁边,“先生没事吧?” 师晏额头青筋一凸…… 营帐外面,萧臣将無逸斋的事说出来,郑钧脸色骤凝。 “动都动不了?两个打一个也不行?” 萧臣摇头。 “这么大的事無逸斋也敢瞒?” 郑钧咬牙,愁眉不展,“那三日后的比武……不行,我得去告诉侯爷!” 就在郑钧转身一刻,分明看到温宛带着紫玉入了营帐。 萧臣视线跟过去,“温县主知道此事,她若选择告诉御南侯自会告诉,若她不想说,元帅便当不知罢。” 郑钧明白,以温御护短的性子,冲动之下难免做出不理智的事,惹祸上身。 “难怪孤千城一脸的胸有成竹。” 郑钧握拳之余看向萧臣,“此事魏王可不能置之不理,温县主要是嫁给………不行,我得去听听!” 待郑钧走回主营,萧臣站在原地许久,转身去了校场。 朱雀大街,金禧楼。 那日自靖坊回来,玉布衣大病一场,两日不吃不喝人比黄花。 好在殷掌柜调着样儿给玉布衣做吃的,终于激起某食神一点食欲,今晨也总算缓过来一些。 此刻金屋内,玉布衣只要想到那日他贱兮兮去拦温宛,主动把一万金送到温宛手里,瞬间又想去死。 这会儿殷掌柜敲门,说是万春枝求见。 玉布衣并没有对万春枝的到来报有希望,因为他知道,万春枝是来要走镖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