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疯逼大将军之后》
1. 第 1 章
明月高悬,白雾如银龙,美轮美奂。
以往赵宜珠每每夜里被嫡姐赵宜珍喊来桂阁心里厌烦时,临门一脚,都会驻足抬头看一眼头顶美景深吸口气,来抵消接下来可能令自己产生的不.良情绪。
可今日她却无暇顾及这些,步履匆匆地方要踏上台阶。
只听得耳边一道疾呼,“娘子当心——”
赵宜珠尚未反应过来,人就被贴身丫鬟绿翠猛地拉到一侧。
下一瞬,“咚”的一声轻响,一团黑影从头顶房檐上跌下,摔在她刚才站的地方。
敞开的房门透出的昏暗光线里,那团模糊黑影动了动,一条手指粗细两寸长通体绿油油的小蛇,摇头晃脑地吐着蛇信,仿若无人般大摇大摆地朝敞开的房门游去。
半明半暗间,游走的蛇身竟隐有荧光,一看便是毒蛇。
赵宜珠小时候被蛇咬过,当即吓得杏面发白,忙朝后疾退数步避开。
在前面带路的李嬷嬷,一改之前对她不恭敬之态,忙挡在她跟前,命院中下人拿树枝将小蛇挑起扔到花圃里。
赵宜珠惊魂不定地抬起雾眸:“眼下还未惊蛰,这府中怎会有毒蛇?”
李嬷嬷支支吾吾:“这,这个是——”
这时,屋中骤然响起她的嫡姐赵宜珍哭泣声,解答了她的疑惑。
“父亲糊涂,那周裴玉既然能带兵灭了齐国,其胆识和英勇定然过人,如若不然,也不会未雨绸缪特意在我院子里放条毒蛇防着我,目的就是怕父亲拿旁人替我嫁给他以假乱真了去。”
“二娘子不是旁人,她和您是孪生姐妹,你们两人容貌相同,连声音都相似,她替您嫁给周裴玉,定然不会被识破。”
“可这样二妹妹何其无辜?”
“难道娘子就不无辜了吗?再说了,二娘子生来就是不祥之人,她出生后先是克死了夫人,现在又克的您要嫁给那”活阎王“周裴玉,若再把她留在府中,以后指不定又要惹出什么乱子。”
李嬷嬷脸色微变,忙重重咳嗽一声,适时制止了主仆两人的对话。
屋中动静随之一静。
李嬷嬷将人领进去的同时,心神不安地瞥赵宜珠一眼。
赵宜珠杏面上除却方才见到毒蛇的惊悸外,浮起淡淡讥色。
说来奇怪,这位二娘子和赵宜珍虽同为嫡女,可因在齐国双生子被视为不祥的缘故,晚出生半刻的她,就成了被家人舍弃的对象。
若非当时被祖母张氏力保下性命,并以“赵家庶女”的身份带去乡下教养长大,恐怕此刻她也不会有命站在这儿,而这番曲折的遭遇,若换作旁人,早就狠毒了家人和嫡姐,再不相往来。
可她除却总给人一种凡事漠不关心外,还时常随祖母回府小住,只不过对家人的态度更显冷淡。
既然她对赵宜珍这个嫡姐并无甚感情,那她为何前几日忽要答应赵宜珍替嫁的事呢?未等李嬷嬷想明白。
屋中低垂的帷帐下,看到两人进屋的赵宜珍,仓皇不定的忙拿帕子遮住布满红色疹子的右脸,歉疚的泣不成声:“妹妹,这次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实在对不住你——”
随着她遮掩的动作,只见她青葱玉手和小臂上也布满了如蚂蟥般的红色疹子。竟是比赵宜珠来时设想中的还要严重得多。
赵宜珠心头微微一惊。
但若非她早已熟知她这个嫡姐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恐怕也被她这一番爱护言辞骗到了。
赵宜珠随即在心里冷嗤一声,明眸微动,疾走过去一把反握着她的手,感动哽咽道:“姐姐再说这种话,就是折煞我这个妹妹了。”
“好妹妹,我——”赵宜珍脸上愧疚更甚,转过身来。
不待她说完,赵宜珠低头用帕子擦了下眼角,抿唇艰涩道:“不过,齐国距魏国千里迢迢,妹妹此去福祸难料,若姐姐真心疼我,不若赠妹妹一些私库里的贵重首饰傍身。”
随即抬起一双盈盈妙目看向不远处的箱笼,眸底不期然的露出惊艳之色。
赵宜珍噙着泪花的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心想乡下出来的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早知道她这般好糊弄,她这几日也不必为博好名声装得如此辛苦,遂将脸上的泪水一收,柔声道:“就算妹妹不说,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应该给的,妹妹看看想要屋中什么,可随便挑。”
赵宜珠不舍地放开她的手,嘴上如实说:“那妹妹就不客气了。”转头指着靠南墙的一个最大的妆柜,以及梳妆台上的几盒首饰:“这个,这个,还有那个,我都要了。”
赵宜珍万没料到她这一要不当紧,竟几乎要走了她的所有家当,脸上假装出的愧疚大度登时维持不住,也顾不得哽咽,惊慌失措的忙道,“妹妹,这些东西你一个人怎么都用不完,不如——”
她话音未落,门外下人忽有通传:“周大将军来看望娘子了。”
听到此话,赵宜珠美目微膛,心想真是瞌睡了就有人给送枕头。
周裴玉字锦川,官拜魏国征齐大将军,是当今魏齐两国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三个月前,和齐国交恶的魏国忽然举兵来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后攻下江、浙、赣、湘、鄂等要地,打得齐国猝不及防。
齐王忙从建康派出征西大将军柴进率领全部兵力去迎敌,结果当夜军中竟出现叛将,导致齐军一路败北伤亡惨重,剩余兵力再无力抵抗来势汹汹的魏军,以至不到三个月,齐国便亡了。
皇宫城破当日,便是此人带兵生擒了齐王和太子,其英勇无人能敌,一战名扬天下。
可无人知晓的是,这个外界传闻杀人如麻的“活阎王”,在攻破皇宫后,第一时间竟是去救被困在宫中的赵宜珍。
事后,甚至还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顾赵宜珍是未来太子妃的身份,将她带在身侧护卫数日不说,还胁迫齐王将其赐给他做妻子。
已是案上鱼俎的齐王,敢怒不敢言,当即准了两人的婚事。而后,哪怕两人婚事多有波折,可周裴玉依旧日日对赵宜珍嘘寒问暖,体贴入微,令全天下女子艳羡。
可诚然如赵宜珠方才所言,齐国距魏国千里之遥,前途未卜。
从小生在富贵窝里的赵宜珍,纵然有满心倾慕她的大将军在身侧陪护,也是不敢将后半辈子幸福都赌上。
许是心生忧虑过甚,以至于没几日便突出恶疾,浑身长满了红色疹子,病重到根本无法见人,这才连哄带骗令父亲把她拉来顶替。
而赵宜珠何其聪慧,自是猜到赵宜珍的心思,但她还有更紧要的事要做,也不愿戳破她,但能膈应膈应她这个黑心的嫡姐也是好的,遂静静站在原地未动。
然而,听到人来了的赵宜珍,却瞳孔骤然紧缩,杏面上的血色一瞬褪尽。
李嬷嬷不由分说地忙将赵宜珠都拉到床榻边,放下了帷帐,遮住两人身形。
与此同时,半敞的房门台阶下,映出一道昂扬的体魄。
随着外面脚步声走近,赵宜珍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似是怕极了此人。
赵宜珠暗暗压下心头得意,忽开始好奇这个外界传言的“活阎王”到底是何等神圣,不觉屏住呼吸,用食指勾着帷幔边缘,朝侧面拉出两尺宽的口子。
只见月影摇曳斑驳的枝丫阴影间,稳步拾级而上的男人,有着一双碧绿色凤眸,长眉入鬓,鼻梁高挺,薄唇轻抿,轮廓线条冷峻而深邃。一袭石青淡墨藤纹云锦大袖衣压身,如松柏般挺拔。
待离得近了,赵宜珠甚至能看到他右眼角下的一颗小小红痣,妖冶艳丽,令其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
然而,却无人敢对此生出亵渎的心思,目光触及他的瞬间,心底只剩满心的臣服与畏惧,那是一种被上位者气场压制的本能反应。
夜风肆虐,拂动起他的衣玦,猎猎作响。愈发加重他周身冷沉凌厉的气势,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令人不敢直视。
竟是与外界传言中“活阎王”那青面獠牙的恐怖形象截然不同,甚至比俊美无寿的太子还要更胜几分。
正是她这个爱以貌取人的嫡姐一向喜欢的类型,但赵宜珍见到他不该是欢喜吗?怎会是恐惧?
未等赵宜珠想明白。
来人已在房门口驻足,如山般的倒影映在屋中地上,比方才更为压抑的气氛倾轧而下,隔着薄薄的一层门板,令人不寒而栗。
屋中除了李嬷嬷还算镇定外,其余下人纷纷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片刻后,房门外响起低沉悦耳的问询声:“方才听闻尚书令大人提起你近日染了风寒,可要我把魏医请来帮你瞧瞧?”
他的语气堪称温柔,可赵宜珍听后猛地抓紧被褥,身子如秋风中的落叶瑟瑟发抖,竟是比方才还要惊恐数倍。
赵宜珠蹙眉,怕她误事,忍着心头疑云,忙仰头朝外回了一句:“多谢大将军体恤,这几日我感到身子好多了,无需再延请大夫来府中诊治。”
然而话音方落,她便懊恼的一下子抿紧了菱唇。
只因她曾好几次听到赵宜珍嘴上恶狠狠地骂周裴玉喜欢她喊他“玉郎”,以此戏谑她,这爱称都对不上。
还有院中那条小蛇。
齐魏两国气候相差无几,然而魏国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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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山林丘陵之地,野兽频多,尤其是颜色各异体型较小的蛇类,因通人性,种类稀少,且捕猎难度最大,极受齐国权贵们追捧,而如它这般通体翠绿的,更是罕见。与通人性方面,估计也是其中翘楚。若它给周裴玉提示她是个冒牌货,后果将不堪设想。
果不其然,赵宜珍慌措张嘴,焦灼无声地用口型提醒她。
赵宜珠忙定了定神,紧抿唇.瓣,遮掩反问:“玉郎深夜来府中,所为何事?”
门外的周裴玉默了一瞬。
只见倒映在房门上的身影,抬手抚摸了下盘在他肩头的绿色小蛇蛇头。低哑的嗓音再次响起:
“明日齐王为我等魏国将领举行了饯行宴,此次去魏国和亲的二十名世家娘子皆要求前往,你我都被受邀,你若身子不便前往,可要我替你回绝?”
赵宜珠这才想起,明日便是周裴玉率领魏国大军离开齐国的日子。
想必他今夜会来此地,传达旨意是假,担忧嫡姐身子未愈前来看望是真,看来对她嫡姐还真是传言中的情真意切,随即假咳两声,装出大病初愈的虚弱着嗓音:“不用,我身子也大好了,明日能去参宴。”
“好。”周裴玉回了一声,随即拍了下蛇头低语一句“去吧。”
赵宜珠不知他这话是对谁说的,忙压着心头的不安,吩咐丫鬟替自己送他出府。
随着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赵宜珠长舒口气,这才惊觉,不知何时冷汗已悄然浸透后背衣衫,时刻提醒她方才差点露馅的失误。
她心有余悸的一把拂开帷幔,让凉意兜头扑了满脸,心头那股不安才消退了些。
赵宜珍用惊恐未褪.的杏眸,狠狠剜她一眼,“你方才怎么不经我允许,就私自开口讲话,你——”
不待她说完,赵宜珠清凌凌的目光忽变得犀利,反唇相讥:“嫡姐方才怕成那样,若我再不开口替你掩饰,你这会儿还有命和我争辩吗?”
“你——”
“既然嫡姐觉得我误事,那就当我今夜没有来过,你换别人吧。”赵宜珠说罢抬脚就要走,竟是连方才挑选的首饰等物也不要了。
赵宜珍见她变卦,哪敢再讨价还价,忙拦着人,放软了语气:“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随即狠心一咬牙道:“要不这样,只要你肯替我嫁给周裴玉,我再给你加一车嫁妆。”
背对着她赵宜珠唇角微勾,转过身来。
“三车。”
赵宜珍听她狮子大开口,直恨方才自己有眼无珠,竟错把霸王花当成了菟丝草大意了去,才会被她这般拿捏,真真要气疯了,强自忍耐道:“好!但我有个要求,等你去了魏国后,一切都要听我的。”
赵宜珠眸子微转,总觉得她话中有话,不觉握紧拳头,反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周裴玉一见倾心的人是我,而我身上的伤迟早会好的,让你暂时替我嫁过去,也只是父亲不想再多生事端,惹他不喜,再让齐国再雪上加霜才不得不为。”
昏黄烛光下,见她迟迟不答应,赵宜珍愤恨的面容霎时扭曲起来,再也绷不住,不顾仪容歇斯底里地痛哭:
“但周裴玉又岂是那么好糊弄的?你又非我,若长久待在他身边,迟早有一日会露馅,以他的行事作风,定会将你我大卸八块去喂狗,我不想死,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太子身上,若太子不能渡过这次难关,我再去把你换回,若非如此,你以为我会将这天大的便宜让给你?”
赵宜珠何其聪明,一瞬明白嫡姐这是何意。
敢情是不敢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而齐国太子到底是赵宜珍的昔日情郎,若此次能顺利渡过这次难关荣登大宝,那么赵宜珍便可安心地留在齐国,与太子白头偕老,富贵一生。
相比之下,周裴玉虽一战成名,可到底是寒门出身,恐在魏国根基并不稳,无论家世和权势都不及齐国太子,倘若太子此次失势,沦为丧家之犬。大将军的嫡妻既是退路,也可能是赵宜珍迄今能得到的最好的归宿。
恐怕这才是嫡姐今夜急匆匆喊她来的真实目的,也许这个打算,连他们的爹也不晓得。
“娘子,大夫交代让您千万别哭——”李嬷嬷忙拿帕子擦掉赵宜珍脸上的泪水。
经过提醒,赵宜珍愤恨之余,还不忘忙扬起脸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涌出沾染脸上的红色疹子,稍作冷静后,她语气软了下去,哽咽着讨价还价:“只要妹妹在这期间别出错,老实扮我,将来待我把妹妹换回,到时,我还可以再给妹妹一笔丰厚的嫁妆。”
2. 第 2 章
赵宜珠回到暖阁时,数名年长的嬷嬷正指挥着下人将她幼年时用的箱笼和屏风等重物往外丢,吆喝声彼此起伏。
这所院子是她们姐妹俩幼年时的居所,后来赵宜珠跟随祖母回乡下后,极少回来居住。赵尚书令大人怕赵宜珠替嫁的事穿帮,便令下人将屋中物什都替换成赵宜珍的。至此,等同于赵宜珠在府中仅有的立锥之地也没了。
绿翠见状愤然不甘,忙要冲上去制止 “他们简直是欺人太甚。”
赵宜珠抿紧粉唇拦着人:“算了,随他们去吧,那些物什都是死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留着也是累赘,不如索性舍去,也落个干净。”
说完,将从赵宜珍那讹来的房契等物递给绿翠,淘气地眨了下眼:“况且,如今我们手里有了这些银子,想买什么没有?”
随即吩咐奶娘常嬷嬷:“这几日.你们就去把这些都兑换成银票,方便我们路上用。”
“也是,还是二娘子聪明。”绿翠心头这才好受点,脸上重新又有了喜色,忙应下去了。
赵宜珠转身往屋里走,脑海中还一直想着临走时赵宜珍对她说的那番话。
她这个嫡姐从小被家人养成了娇惯的性子,向来自私自利,极少如今日这般对她出手阔绰,真的是她所说的那样为达目的而拉她缓冲讨好她为之吗?
还是说她这么做另有企图?
还有,外界传言周裴玉对她这个嫡姐一见倾心,私底下应该对她极好,赵宜珍不该这么怕他才是,可赵宜珍为何每每提及他都惊恐不安,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这时,院门外忽传来一阵嘈杂声,赵宜珠只觉一道灼人的视线落在她后背上,忙扭头看去。
隔着一层蒙蒙细雨,对面抄手游廊下,一名身穿月白色素色细葛布圆领袍的男子,正由下人引着朝她走来。
男子行走间宽袍广袖款摆飘动,气质出尘,比之皇室贵胄不遑多让。
而他身上温润如玉的气质,总能让赵宜珠想到烟雨蒙蒙的江南美景,缥缈,出尘,如一块触之不及的美玉。而此人正是赵宜珠师父的独子李隆信,她的同门大师兄。
见到他的一刹那,赵宜珠布满愁云的脸上顿时露出久违的笑容。她忙快步朝他走过去,急声追问:“大师兄,可是有大师姐的消息了?”
一个月前魏军来犯时,尚在乡下居住的赵宜珠和祖母刘氏回京城避祸。赵宜珠的同门师姐弟怕她们在途中发生意外,决意护送两人入京。
其中最疼爱赵宜珍的大师姐刘若瑾,途中不幸和魏军起了冲突,就此失踪。
赵宜珠忙不惜花费重金去寻人,可得到的消息却说,大师姐好像是被周裴玉麾下一位姓方的魏国将领带走了。
而赵宜珠不过是一名闺阁女子,既无权无势,又和周裴玉非亲非故,想要寻找大师姐的下落,无疑是大海捞针。
她逼不得已回到京城后,忙找在京城做郎官的大师兄李隆信,让他帮忙找人。
可李隆信只是个六品小官,人微言轻。尤其在齐国已灭,朝臣被魏军严密监视控制起来特殊时期。若他贸然问魏军要人,稍有不慎,恐会惹来杀身之祸。所以,找大师姐的事他只能暗中进行。
而在等待消息的这半个月里,赵宜珠没有一日是不焦灼的。
李隆信闻言眸色微闪,看了眼院中装卸的几大包物什,答非所问地温声道:“师妹又要跟着祖母回乡下小住了吗?”
赵宜珠见状眸底刚燃起的希冀瞬间黯然下去,刹那红了眼眶,喃喃道:“大师兄也没找到大师姐,对吗?”
李隆信皱眉叹息一声。
“不过师妹也不要灰心,不日后我将奉命护送和亲队伍去魏国,途中会和那些魏军将领同吃同住,倒也方便我继续打探大师姐的消息,师妹只管在乡下等消息便是。”
赵宜珠万没想到李隆信竟也要去魏国,因太过震惊失落的杏眸膛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师妹怎么了?”
怕他看出异样,赵宜珠忙别开脸慌乱哽咽道,“没,没什么,只是,一直没有大师姐的消息,师兄又突然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一时有点不习惯。”
李隆信闻言抬手想要将她腮边的碎发拂到耳后,可中途却忍住了,他将手负在身后,温声道:“莫要担心我,我走后,一旦查到大师姐的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师妹。”
*
绿翠办完差事回来,见赵宜珠一直神色恹恹地望着窗外的细雨出神,全然没应对赵宜珍时的狡黠模样,坐在灯下犹豫许久,终是忍不住劝道:
“既然大师兄有法子继续探寻大师姐的下落,娘子便无须嫁给周裴玉了,为何不回绝大娘子呢?”
赵宜珠眉眼间带着深深的倦容,转头沙哑着声: “不行。”
甚至直至今晚之前,赵宜珠心里还一直幻想着大师兄能够寻到大师姐。但为了尽快找到人,在这之前,她还是做了另一手准备——
就是先答应了替赵宜珍嫁给周裴玉的事,企图想要借接近周裴玉寻找大师姐。
故而,今晚赵宜珍向她提出条件时,她只言先回去考虑考虑,并未答复她,也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而今,大师姐依旧毫无消息。大师兄也要远赴魏国,其间各种凶险难料,恐自身难保,她不能再连累他。
而嫁给周裴玉,便成了她唯一能救出大师姐的办法。
且,赵宜珠只要一想到大师姐一个弱女子,落入那些豺狼手中会遭遇什么,就心惊胆战一刻都等不了。
绿翠心有不忍还想再劝:“可那周裴玉既然能被人称为活阎王,行事定然狠辣无情,娘子嫁过去后,就算侥幸没被他识破身份,可娘子的一生何其重要?若事后娘子再想嫁得如意郎君,可就,可就.........”
绿翠脸上泛起苦涩,实在说不出那几个字。
赵宜珠自知她担忧什么,无非是她再非完璧之身,不好再嫁好人家,可她既然已决定嫁过去,就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遂闭了下眼,苦涩地轻声道:“只要能找到大师姐,我这点牺牲算得了什么。”
绿翠听后,不免为赵宜珠感到愤愤不平。
只因赵宜珠虽是尚书令大人和李氏的嫡次女,身份尊贵,可因齐国识双生子为不详,故而,比赵宜珍晚出生一刻钟的赵宜珠,便成了众人眼中的祸端。
尚书令大人当晚更是当即命人将赵宜珠丢到湖里溺毙,只当自己从未生下这个女儿。
生死存亡之时,是老夫人刘氏站出来力保其性命,并令其以赵家庶女的身份,将人带到乡下庄子上抚养长大成人。
嫡女和庶女,名义上虽都是赵家的女儿,可身份却天差地别。
尚书令大人偏心至此,若说赵宜珠心里没有半点怨恨那是假话。如若不然,她也不会极少回京城家中。
而在赵宜珠孤零零如野草般长大的这些年,老夫人见她体弱多病,几次险些早夭,索性带着她拜一名已致仕的武将李勇为师父习武,强身健体。
而乡下虽贫瘠,可胜在民风淳朴,在师门里这些年,赵宜珠不仅结识了李隆信,大师姐刘若瑾二人,还认识了一众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师兄姐妹,日子过得清贫又快乐。
尤其是身为孤儿的大师姐刘若瑾,她只比赵宜珠年长五岁,但为人温柔善良,一直把赵宜珠当亲妹妹看待。
但凡师门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刘若瑾自己舍不得用,都给赵宜珠留着。
记得有一次,小时候的赵宜珠贪玩,被师父责罚练武不用功,负气跑到后山玩耍遇到黑熊。
是后赶来的大师姐,用自己单薄的身子挡住拍向赵宜珠胸口的熊掌,肋骨生生断裂了三根,九死一生才救下了赵宜珠。如此恩情,对于从小被家人抛弃的赵宜珠而言,无疑是比她的性命更重要的存在。
绿翠见劝不动,心疼的黯然垂泪,一叠声地安慰道:“娘子一定能找到大师姐的,一定会的。”
*
次日一早,赵宜珠刚坐到妆镜前,便听廊下往外搬抬物什的下人惊叫一声,人群中顿起骚乱说是有蛇,其中一名嬷嬷惊恐低叫:“这,这不是大娘子院中那条蛇吗?怎么忽然跑这院子里来了,是不是你们方才不小心带过来的?”
下人满脸惊恐地矢口否认:“奴才们最怕毒蛇,躲它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把它带过来?”
赵宜珠忙推门看去,便见方才那条绿色小蛇正昂着头在廊下蜿蜒游走,刹那间,它冰冷的竖瞳忽锁定她所站的位置,调转蛇身快速朝她游来。
赵宜珠毫无防备,昨夜遇到它的恐惧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身子忙朝屋内躲。
院中下人眼疾手快忙挡在她身前,用树枝将它挑起扔到远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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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绿色小蛇似是被摔疼了,细长的身躯瞬间瘫软,扭曲着伏在地上,须臾,怏怏抬起蛇头似是不舍地看她一眼后,慢吞吞地朝院中花圃游去,转瞬没了踪影。
下人见赵宜珠杏面惨白,捂着胸口心有余悸的畏惧模样,急声道:“二娘子您没事吧?”
赵宜珠见小蛇不再来了,紧绷的神经跟着松弛下来,她闭目定定神,摇头哑声道,“没事。”
正欲转身继续朝屋中去,然,刚朝前两步,忽又顿足,骤然想起昨晚她一直为没找到大师姐的事伤怀,竟漏掉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她和赵宜珍虽是两姐妹。
可赵宜珍喜穿绫罗绸缎,佛口蛇心,她却素面朝天,早年的经历更是导致她早将睚眦必报刻到了骨子里,很难更改。
而昨夜隔着一层薄薄的房门,她和周裴玉短短的几句对话已露出许多破绽,是否已引起周裴玉的怀疑?
且不说赵宜珍到底有没有瞒她什么。周裴玉如此钟情赵宜珍,若识出她是个冒牌货,又会怎么对她?
思及此,赵宜珍心头一时惴惴不安,心想待会儿进宫赴宴,定不能出差错才好。
然而,她和绿翠方进宫走到殿下,肩膀便被人从后面狠狠撞了一下。
几个即将赴魏和亲的贵女趾高气扬地越过她,其中兵部尚书家嫡女郑娘子,从上到下扫视她周身一眼,阴阳怪气道:“我当是哪个不长眼的大半夜的杵在这挡道,原来是赵娘子。”
“前些日子你不是说身子不适吗?怎的这病早不好晚不好,偏偏挑中太子殿下病重才好?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示人?”
很明显这几个人将对魏人的恨意转嫁到了她身上,借机向她发难。
在这节骨眼上,赵宜珠不欲和她争辩,清凌凌的目光直视几人:“民女做没做亏心事,不劳各位费心,倒是你们,若总是无中生有,定然不会比我好到哪去。”
郑娘子再未料到平时最怕在外人面前丢脸的人,竟忽变得牙尖嘴利起来,当即恼火:“你——”
这时,旁侧别的贵女见殿下有人来了,忙把郑娘子拉走了:“快别说了,那周贼,不是,是周大将军好像到了。”
说话间,宫人毫无征兆地掐着尖细的嗓音高唤:“周大将军到——”
几人再不敢造次忙慌乱入殿。
不期然赵宜珠心里慌乱一瞬。
接着,十几个手持利刃的魏军,前后簇拥着周裴玉走来。
男人今日身穿一袭宝蓝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宽肩窄腰,腰悬白玉,清隽绝伦,可脸上那双碧绿色凤眸,流转间又透着一股桀骜不驯,仿佛将这世间的一切都不放在眼里。
男人先瞥了眼殿内,而后从上到下打量赵宜珠周身一眼,碧绿色凤眸透着微末笑意,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脸色怎么还这么差?可是方才那几个人惹的?”
赵宜珠虽对她们没多少好感,可也不愿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轻轻地摇了下头,“不是,是我身子还未大好,方才忽然有些心悸罢了。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多谢周大将军关心。”
她话音方落,周裴玉脸上那双碧绿色微微一眯,忽倾身下来,两人挨得极近,呼吸彼此可闻。
赵宜珠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龙檀香味,而这带有侵略意味的体味于她而言太过陌生,她一颗心霎时提到嗓子眼,下意识想要后退,可想到她此刻在他眼里是她嫡姐赵宜珍,便死死忍住了。
她面上极力维持着喜色,抬眸嗓子发紧的笑问:“怎么了?可是我方才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惹玉郎不快?”
周裴玉睨着她脸上慌乱之色,幽深的眸底涌动着辨不分明的意味,顿了一息,方才抬手将她额头上的碎发挂在耳后,低低嗤笑了声:“珠珠还是这么怕我,连实话都不愿意讲。”
赵宜珍小名为竹竹,取自诗句“一竹一兰一石,有节有香有骨,满堂皆君子之风”中坚韧、高洁、谦虚之意。恰好与赵宜珠名字中的“珠珠”两字念法重叠。
如若不然,赵宜珠恐怕在听到这个称呼时当场就要露馅,她拳头悄然紧握,混乱的默念他口中的这两个字。
怕他?
这怎么和赵宜珍和她说的不太一样?
难道——
不知想到了什么,赵宜珠瞳孔猛地一缩,面上极力维持的平静霎时全乱了。
3. 第 3 章
她背脊僵直,一动不敢动,脑子里忙快速思索着对策。
见她紧抿菱唇不再开口,周裴玉脸上玩味更甚,“可我怎么记得昨晚珠珠在众目睽睽之下还唤我玉郎,亲密得紧,什么都不敢瞒我。”
赵宜珠被羞辱,杏面上顿时火辣辣的,来不及多想其中缘由,忙逼迫自己冷静,她深吸口气,极力忽略他的恶劣语气,垂眸学着平时赵宜珍跋扈的小女儿情态,脸颊瞬间泛起如霞般的红晕,嗔瞪他一眼。
“今日和昨夜情况不一样,昨夜是在尚书令府,周围都是些守口如瓶的下人,而今日此处是皇宫大内,到处都是宫人,我实在,实在是——”
说到此处,赵宜珠又羞又恼,越过他朝前走了两步,驻足不肯再往下说了:“而且,我方才说的也是实话,那几个人虽对我出言不逊,但她们在我这也并没讨到好处,我们算是扯平了,我才不会为了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置气。”
周裴玉眸色微闪,眸底的探究未消。
赵宜珠见他迟迟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一颗心怦怦乱跳,直要跳到嗓子眼外去,她扭头看向他,坨红的脸颊犹如三月海棠花,佯装恼怒更甚:“倒是玉郎再取笑我,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说罢,竟是当真转身就走。
殿外悬吊的大红宫灯,透出的橘红的光,映照在少女半身。
只见少女脸上的红晕一路蔓延到颈子里,就连如玉般的耳珠都透着蜜粉,一颦一怒,皆美得惊心动魄。
周裴玉喉结滚动了下,随即将头抬高只盯着她乌泱泱的发顶,抬脚慢悠悠地跟了上去,听不出什么情绪的低笑一声:“几日不见,珠珠变得是越发有趣了。”
说话间,宫人从殿内出来迎接周裴玉以及他的属下众位副将。
在宫人的恭维声中,周裴玉携带她抬脚入内。
两人并肩在殿内站定,遥声朝齐王行礼,周裴玉腰间佩剑在煌煌灯光下微微晃动,折射出白色光晕。
而此前无论是太子,还是朝中重臣都不允许佩剑入殿,而他这个魏国大将军却可以,多么讽刺。
全程惊魂未定的赵宜珠,不知自己是如何坐到席位上的。
直到宫女鱼贯而入,小心翼翼将珍馐佳肴放在诸人面前时,她忐忑抬眸,见周裴玉不再用深究的目光看她,这才将方才压在胸腹间的那口浊气缓缓吐出。
并心有余悸地想,依方才她和周裴玉短暂的接触看来,周裴玉此人不仅权势滔天,还甚为机敏极难对付,绝非赵宜珍嘴中说的那般好相处。
若非方才她急中生智糊弄了过去,恐怕此刻也坐不到这儿了,而这种运气也不是次次都行得通的,忙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以后行事还要再谨慎小心些才是。
甚至以方才他对她说话的口吻看来,直觉告诉她,赵宜珍定然瞒了不少她和周裴玉之间的事。
待会儿她回去后,定要找赵宜珍好好问清楚。
打定主意后,赵宜珠微提口气,脸上复又挂上得体的微笑。
这时,齐王谄媚地哈哈笑起,举起酒盏遥敬周裴玉,“周将军明日便要带着二十位和亲女返程回魏国,朕本应亲自去送,奈何这几日身子抱恙,实难前往,那今夜朕便在此,先祝周将军一路平安。”
周裴玉闻言放下筷子,慢悠悠地用帕子净手,竟是毫无起身之意。
圣上给敌国将领敬酒,本就屈尊降贵,而今又被当众刻意忽视,颜面可谓是荡然无存。
来参宴的齐人心有不忿,但也不敢造次,纷纷放下手中吃食。
短暂的静默后,挨着周裴玉坐着的一名身穿回字纹玄色圆领袍的年轻将军,起身双手抱拳对圣上道:“我家将军不擅饮酒,末将愿为将军代劳。”说罢,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而周裴玉神色未动,显然是默许手下行径。
圣上虽感憋屈,可却敢怒不敢言,讪讪将酒饮下,干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忽转头看向赵宜珠,低笑道。
“昔日赵娘子弹得一曲《高山流水》,将其中伯牙高山流水觅知音的高山巍峨,气势磅礴之意,弹奏得淋漓尽致,被天下人广为流传,今日朕和周大将军,虽只见过数面,可却觉和周大将军倾盖如故,相识恨晚,今晚你且弹奏一曲,替朕尽一尽这地主之谊。”
赵宜珠压根不会弹琴,心里咯噔一声。
坐于对面的周裴玉已微挑起半边眉,饶有兴致地放下茶盏。
宫人们忙将琴取过来,不由分说地放在赵宜珠跟前小几上。
赵宜珠此刻真真是骑虎难下,她苍白着脸,颤巍巍地将十指轻轻地放在琴弦上。
就在满殿朝臣闭目,沉醉于即将奏响的曲音遐想之中时。一声突兀杂音骤然响起。
只见容颜迭丽的赵宜珠,放在琴弦上的双手朝下微微一压,回荡在殿内的那道杂音顿消。
接着,少女施施然起身,朝齐王行礼歉疚道:“回圣上,民女近日不慎偶感风寒,导致双手手指僵硬,若强撑着弹奏,曲子固然可以完成,可曲中伯牙寻知音时弹奏的巍峨高山拔地而起,雄浑磅礴之势,以及仿似清泉石上流潺潺流水之音,恐不能完美奏出,反污了圣上圣听,和圣上对周大将军的情谊。”
此话一出,齐王当即龙颜不悦。
赵宜珠话锋一转,柔声继续道:“但民女近日有幸得到公孙敏的亲传,而公孙敏一生痴心于舞艺,其中创作出的剑舞《荧荧阙歌》,刚劲有力、灵动飘逸,同时蕴含着驱邪除害、保家卫国等寓意名动天下,若圣上和周大将军不嫌,民女可为圣上和周大将军献上此剑舞。”
她话音方落,朝臣间顿时发出阵阵惊疑之声。
只因公孙敏声名远扬,其剑舞技艺精妙卓绝,纵使并非宫廷舞姬,却也引得齐魏两国皇室贵胄竞相追捧。然而她性本高洁,疾恶如仇,踪迹飘忽难觅。故而世人难得一睹其风采,至于能获她亲传舞技者,更是凤毛麟角。
果然,下一瞬齐王虽还面色不虞,可还是道:“快快舞来。”
好在今日赵宜珠身上所穿衣裙颜色艳丽,宽肩窄袖,裙裾宽大,和寻常专门跳剑舞的衣裙相差无几,当即从座位上站起,拿起宫人奉上的宝剑,径直走到大殿中央。
随着弹奏声起,众人只见少女手中长剑寒光一闪,娇.小的身姿随之跃起,如飞鸟穿林般灵活多变,时而如蛟龙出海,时而如微风拂山间,轻柔婉转。
而她手中那把粗重的宝剑,随着她跳跃,旋转脚尖舞动,仿佛被注入了生命般慢慢变成了轻巧,女子娇软的身段,和宝剑透出的力量感,刚柔并济,令在场之人皆沉浸其中。
大殿之上的质疑声随之渐渐变为惊叹。
坐于大殿左侧的魏军将领们,平时在营地没少看剑舞,见状也忍不住啧啧称奇:“没想到赵娘子这么个柔柔弱弱的人,竟将这支《荧荧阙歌》剑舞舞得这么好,一点都不输咱们宫中的舞姬。”
“就是,这还是她身子未愈舞出来的都这么惊艳,倘若她身子痊愈状态下跳的,估计只这一曲便可名扬天下。”
“就是就是..........”
周裴玉听到耳边频频的赞扬之声,意味不明地眯了下眼。
右副将钱常,举起手中酒盏,转身如闲话家常般笑眯眯地对旁侧的齐国官员问道,“赵娘子之前经常跳剑舞吗?”
被问的齐国官员受宠若惊,忙举起酒盏陪一个,“这个恕微臣不知,但赵娘子毕竟是尚书令之女,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齐人本就爱乐舞,赵娘子会这个,也,也不稀奇。”
这时,恰好赵宜珠舞的最后一个剑花收势。
少女柔弱如扶柳的纤腰,随着倾身的动作微微折起,软的似乎一掌便可撑满。
周裴玉视线顿在上面,舌尖抵着下腮帮,低笑反问:“是吗?”
这厢圣上龙颜大悦,抬手刚要拊掌叫好,下意识却忐忑地看向周裴玉。
赵宜珠心头也跟着变得忐忑,偷偷瞥去一眼。
男人脸上那双碧绿色凤眸幽暗不明,缓缓抬起撑在膝头上的大掌轻轻双击,淡声夸道:“赵娘子舞的此剑舞,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接着如雷鸣般的掌声,从大殿之上爆发出来。
齐王笑喝一声:“有赏。”
赵宜珠躬身谢恩的同时,一时猜不到周裴玉是真心夸赞她,还是看出了她某些破绽,但她可以确定的是,方才自己舞剑时并未用内力,而是以普通歌姬的七成力道为之,并不存在被识破。
想到此处,她心头依旧难安,但只能先将这念头搁置,起身缓缓朝自己座位走去。
然,方路过周裴玉座位,周裴玉忽抬眸看向龙椅上的齐王,丰神俊朗的面容透着轻慢之色,“末将今日也带礼物给圣上。”
话落,一名武将手捧着一个漆黑木盘从殿外大步入内,径直走到圣上桌案下,恭敬道:“请圣上过目。”
那漆黑木盘上放的一物,用红色盖头盖着,看起来极其神秘。
赵宜珠忙要加快步子,下一瞬,耳边忽传来一阵桌椅倒塌的抽气声,她不明所以正要转身,手腕却被男人握住朝下一拉,她半边身子被这股力道带着霎时倾入他怀中,眼睛被他捂住。
赵宜珠大骇,下意识就要挣扎,大殿之上却响起几位贵女的惊叫声。
圣上身侧的老太监声音发颤地大吼:“快,快,快将他拿下去。”
听到此话,赵宜珠惊惶失措中立马猜到是何物,再不敢挣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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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兵荒马乱后,等蒙住眼睛的大掌放开,赵宜珠杏眸逐渐能够视物,如避瘟神般忙站起身,离周裴玉远远的。
抬眸,便见高坐龙椅的圣上,面色灰败地瘫坐在龙椅上,捂着胸口大口的喘息,明明骇得魂不附体,可嘴里却颤巍巍道:“周将军送的此礼,深的朕心,深的朕心........”
一旁的齐国臣子咬牙切齿,却是敢怒不敢言。
周裴玉挑唇慵懒地笑:“那就好。”
不多会儿,圣上便以龙体不适为由仓皇离席。
此次前去魏国联姻的众贵女们,也都露了脸,魏国使者确保无误后,俯身在周裴玉耳边说了句什么,周裴玉率先离去了。
宴会就此散席。
赵宜珠出宫后才从绿翠嘴里得知,刚才周裴玉献给圣上的并非普通首级,而是一颗生满了蛆虫,脓血腐肉四溢的人头。
而那颗人头的主人,正是背叛征西大将军柴进的副将秦勇,那个直接导致齐国亡国的罪魁祸首。
绿翠显然还未从方才那惊魂的一幕中完全抽离,吓得上下牙齿打颤:“可那周贼看起来,一副很是儒雅斯文的模样,怎生是个如此恐怖的恶魔?”
虽此举对齐国而言是示好之举,可行径却太残忍了些。
赵宜珠心有余悸地按着胸口,闭了下眼,平息激荡的心跳:“知人知面不知心罢了,而且能坐上魏国兵马大将军这个位置的人,又岂会如表面那般简单。”
说着蹙眉,又想起今日晚宴上自己自做主张跳完剑舞后,周裴玉投来的那一瞥,此刻想来依旧有些不对劲,瓷白的脸颊上不觉显出忧虑之色。
可到底哪里不对劲,她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登上马车,右手接过绿翠端过来的凉茶时。赵宜珠忽想到什么,暗叫一声“糟糕”,忙放下茶盏,急忙将右手放在明烛下,查看虎口和指腹等处。
而这几处因她常年练武磨出的茧子,虽早在她入宫之前被她偷偷剔除,再无痕迹,可若用手摸,却还是有轻微的剐蹭感。
而方才周裴玉将她护在怀中之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曾摩挲了下她这只手的掌心。
莫非她舞剑之时,他便对她的身份起了疑?才摸她的手证实?
若真的如此,那他心思远远比她设想中的缜密!简直到了恐怖的地步!
思及此,赵宜珠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
三日后,此次去魏国和亲的二十名齐国贵女启程,周裴玉亲率五千精锐护送,这日齐国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临行事,尚书令大人携带一众家眷前来送行。
赵宜珠未见得了癔症谁都不记得的祖母张氏,柳眉直竖,作势就要去后院找人。
赵尚书令眉峰紧锁,尚未开口。
继母已干笑着忙拦着人:“二娘子只要如约完成任务,我和你爹是不会为难老夫人的,再说了,老夫人若知道你远赴魏国和亲,恐怕又要伤心,这一伤心,万一导致病症又加重了,可得不偿失,我想二娘子也不想老夫人这样吧。”
赵宜珠只得忍着这口气,她攥紧垂于腿边的双拳:“你最好说到做到,否则——”
少女清凌凌的杏眸一凛。
继母胡氏只觉一阵劲风擦着她脸颊扫过,下一瞬,身后的两人合抱的大榕树如遭重创晃了几晃,满树枯叶从众人头顶簌簌落下。
而若这力道落在人身上,恐怕会顷刻毙命。赵尚书令后吓得忙朝后退了两步,见她对自己并无杀意后,勃然大怒:“逆子,你做什么,难道还想弑父不成?”
赵宜珠毫无惧意直视他双眼:“女儿不敢,但若父亲敢动祖母一根毫毛,就休怪女儿翻脸无情。”
“你,你——”尚书令大人气得吹胡子瞪眼,捂着胸口大口地喘息。
胡氏忙从中作和事佬拉开了两人,急忙冲赵宜珠保证:“这些年你爹和祖母不合,原因全在二娘子,只要二娘子听话好好地嫁去魏国,你爹定会如以前那般好好对待祖母的。”
赵宜珠闻言只好作罢,她深深看了眼后院的方向,深吸口气,决然登上了去魏国的马车。
马车辚辚朝南前行。
赵宜珠心有不舍地撩开车帘朝后看。
见她从小居住的府邸,在蓝天白云间由一座庞然大物逐渐变小成一个小黑点的同时,往昔和祖母,大师姐等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也如走马观花般在她脑海中一一浮现。
无一不在告诉她,短时间内她不可能再回到此地,与她们相聚了。
一刹那,巨大的离别伤感一瞬盈满赵宜珠的心间,她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双手捂着脸哭出声来。
与此同时,车帘忽被人掀开,周裴玉进了车厢。
4. 第 4 章
赵宜珠未想到周裴玉会来,因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她慌措站起身,秉着说多错多的原则,抿紧樱唇暂时并未出声。
刺目的日光从撩开的车帘外蜂拥而入,映亮了少女被泪水打湿的羽睫,通红的鼻尖。
周裴玉眸色微动,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撩袍坐在她对面的软榻上。
男人今日身着玄色劲装,里面穿的白色中衣下,隐约可见紧实的胸膛轮廓,每一寸都仿若蕴藏着无尽的蓬勃力量,高大的身形更是如同一座小山般令人望而生畏,只见他伸出大掌轻拍他身侧软榻:“过来。”
赵宜珠犹豫一瞬,轻移莲步走过去落座。
他“啧”了一声,显然对她哭花了的脸极为不悦,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随意从中间折叠了下,抬手帮她擦拭脸上的泪珠。
随之倾轧而下的是男人如壁垒般的上半身,几乎将赵宜珠娇.小的身躯悉数拢入怀中。
而他似是从未做过这等事,擦拭的动作很是笨拙,右手粗粝的指腹还时不时碰到她眼眶,指尖传来的热意,好似能顺着她眼睑渗入皮肉里,灼热的厉害。
赵宜珠只觉心跳愈发急促,忙不迭抬手接过他手中的丝帕,“还是我自己来吧。”
周裴玉眉目间隐有不耐,但依旧屈膝将高大的身子朝后仰,靠在车厢壁上,饶有兴致地垂眸。
少女仓皇的别开红若残阳的脸,拿着帕子沾了沾被泪打湿的眼角。
透窗洒入的曦光中,将她莹白的肌肤映照得耀眼,其下一点朱唇,美而不妖,整个人仿若雨中梨花楚楚可怜,惹人心生怜惜。
可对于见惯了各种美人的周裴玉而言,他也不过多看了两眼。
此时,车帘飘忽了下,之前在尚书令府的那条绿色小蛇,高昂着蛇头,吐着蛇信欢快地朝赵宜珠游去。
赵宜珠心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即吓得低叫一声,也顾不得伤心身子忙朝后躲,后背紧紧贴着车厢,惊恐的连话都说不囫囵了:“它,它怎么跟来了?”
周裴玉掐着小蛇七寸,慢条斯理地将它放在左手掌上,“它记得你身上的味道,循着味偷偷跑来的。”
小蛇似是十分惧怕他,高昂的三角蛇头垂下,乖顺地贴着他的掌心不动了,可细细长长的蛇尾却一直如狗摇尾巴一样,左右缓慢地甩动,看起来极其兴奋。
仿佛在它眼里她不是个庞然大物,而是条颜色艳丽的母蛇,甚至赵宜珠丝毫不怀疑,若周裴玉此刻不在,这条小蛇会如铁链般缠在她身上。
思及此,赵宜珠浑身打了个寒战,喉咙发紧。
周裴玉抬起右手抚摸它的蛇头,似笑非笑道:“以往珠珠伤心的时候,可是喜欢它得紧,今日怎么怕起它来了?”
赵宜珠心头一紧,右手撑着车壁依旧保持着防御的姿势,假装讪讪地苦笑一声,胡诌道:
“玉郎也说了那是以前,而现在我身子还未痊愈,每到夜里便噩梦连连,还时常感到胸口憋闷,甚至就在昨夜,我在梦中还梦到好几条如水桶粗的大蛇,追在我身后要吃我,我当时害怕极了,可人却迟迟醒不过来,最后还是绿翠把我强行叫醒,我才得以从噩梦中抽离,所以,方才我看到它的一刹那,忽想到梦中的情景,就,就——”
少女说到此处,羽睫又被泪水打湿,她伤怀的别开脸,拿帕子擦拭眼泪的同时,半是娇嗔半是幽怨地瞪他一眼:
“这还不是都怪你,若非嫁你,我也不会因为要远离故土和家人分开而伤心,也不会连日做噩梦,就连看到它都开始害怕起来了。”说完鼻尖红红的,似是又要哭。
周裴玉从不知道她竟这么爱哭,简直是水做得一般,耐心终于告罄,碧绿色的双眸中一瞬透出某种警告,神色阴冷道:“你若当真不愿嫁我,此刻反悔还来得及。”
见他动怒,少女仓皇抬眼,泪水涟涟地急忙否认:“你知道的,我,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然而,周裴玉已站起身冷声道:“既然如此,今日的话我不想听第二遍。”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那条之前盘在周裴玉手上的绿色小蛇,似是感知到了主人的怒火,早已从他的手腕上下来,此刻在小几上盘成一盘一动不动,只拿那双冰冷疏竖瞳直勾勾地盯着赵宜珠。
赵宜珠见状依旧吓得面色泛白,一动不敢动。
站在马车外的绿翠,急忙登上马车,拿根树枝将小蛇挑出去扔出窗子。
赵宜珠后怕地捂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绿翠忧心忡忡地道:“方才周大将军有没有为难娘子?”
“没有。”赵宜珠摇头,待心头那股惊悸劲儿缓过去一些,她一改方才跋扈不讲理之态,扭动了下僵硬的脖子,人仿若没骨头般地趴在小几上,疲惫道:“若不出意外,接下来这几日他都不会主动来找我了。”
绿翠闻言喜出望外,一屁.股坐在赵宜珠身侧庆幸道:“还是娘子聪明,想到用这个法子把人撵走,如此一来,就算咱们此去魏国长路漫漫,只要和他见面的次数减少,娘子就能大大降低在他跟前露出马脚的概率。”
赵宜珠莞尔,不置一词。
直到此刻,绿翠还记得前几日赵宜珠从宫中赴宴回府后,找大娘子赵宜珍对峙的情景——为何她唤周裴玉“玉郎”,周裴玉的态度却并未欢喜亲昵,而是嘲讽。
在赵宜珠再三逼问下,赵宜珍才乖乖说了实话。
却是齐国皇宫被攻破之时,赵宜珍虽被周裴玉护在羽翼下,可她私下却极少见到周裴玉,太子放不下这夺妻之恨,曾冒着生命危险偷偷令宫人帮她递信,要把她救出。可人算不如天算,途中被周裴玉拦截失败了。
太子当场被废,赵宜珍这个昔日内定的太子妃,为了苟活,卑躬曲膝谄媚地喊周裴玉“玉郎”以求活命。
而周裴玉似是对她当真情根深种,当真饶了她性命,随后更向齐王求娶她,赵宜珍见自己的婚事再无回旋的可能,虽心里伤怀,可为了活命,自此每每见周裴玉都唤“玉郎”来讨他欢心。
赵宜珠直骂赵宜珍糊涂,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提前和她说,害她险些被周裴玉识破身份。
向来任性跋扈的赵宜珍,却含糊其词,直言觉得此事并不重要这才没讲。为此赵宜珠狠狠训斥她一顿,令她不可再隐瞒和周裴玉的事。
从赵宜珍嘴里,主仆两人才又得知,周裴玉虽对赵宜珍非卿不娶,可私下极少关怀她,她也更不知他的喜好。
为此,赵宜珠猜测他们两人之间已因前太子生出间隙,关系不复以往,抑或周裴玉太在乎赵宜珍,才会醋意横生,暂时冷落了赵宜珍。
但不管两人关系如何,赵宜珠都得继续把“赵宜珍”扮下去。
可这几日赵宜珠和周裴玉相处时,却总有种感觉,周裴玉好似也并非如外界传言那般对赵宜珍珍爱有加。
可到底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出来,又联想到昨日宫宴之时,周裴玉曾趁乱偷偷摸她虎口的事,可见他已对她身份起疑。
而赵宜珠替赵宜珍嫁给他,其目的便是暂时用这层身份调查大师姐的下落,在这之前她可不想露馅,落个人头落地的下场。
为以防万一,赵宜珠这才再见到周裴玉来了,急中生智忙故作骄纵之态激怒周裴玉,令他短时间内不来找她。
思及此,赵宜珠忙吩咐绿翠:“待会儿你去外面就说我骤然离开家乡,一时难舍故土,心情低落,这几日谢绝见客。”
*
这日途中暴雨,右将军钱常命和亲队伍停下休整时,不知从哪窜出来的一伙悍匪,趁他们不备袭击了和亲队伍后方,掳走了不少财物和粮草。
这已是他们从齐国出发后的第三次遇袭。
周裴玉虽对此严加防范,可此处到底是齐国的地盘,之前被他们击溃的齐国皇侯将相虽已身死,可其拥趸大多落草为寇,小隐于世,极难抓获。
而这些人恨他们入骨,若趁机混入和亲队伍寻机报复,他们这些魏军皆是上过战场的自是不怕,但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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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那些远赴魏国的和亲女若有个什么闪失,消息一旦传到齐国朝堂,压不住齐国那群败将,恐会再起兵戈。
故而,周裴玉交代钱常务必将此事压下后,便领了一队精锐追击那伙悍匪去了。
次日,右将军钱常巡营时有幸猎到一头鹿,交给伙头军熬了一大锅浓浓的鹿肉汤,正要开吃之时,周裴玉一路风.尘仆仆地押着几个悍匪回来了。
钱常忙令小将二两将鹿肉汤端过去。
周裴玉肩膀被雨水濡湿一大片。但他平时过得糙并不在意,端起碗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待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饥饿感缓和一些后,才交代钱常:“待会儿你带人重新排查下和亲队伍里的齐国人身份。”
“将军怀疑队里混了奸细?”钱常闻言狠狠吃了一惊,要知道他们启程前早将随行之人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不可能出错。
“明剑易挡暗箭难防,总归小心些为上。”周裴玉眸底闪过一丝狠厉之色,沉声道。
“好,属下这就交代下去。”待钱常走后,周裴玉低头继续吃肉,却忽想到什么,抬头看向不远处赵宜珠的马车,“那边送了吗?”
“送了。”二两大口嚼着肉,一脸嫌弃含糊不清道:“但赵娘子说自己沾不得荤腥,就把汤给退回来了。”
二两虽是周裴玉的心腹随从,可每每随主子行军打仗时,是亲眼见主子揣几个窝窝头,外加个水囊应付的,能如今日这般喝到鲜美的鹿肉汤极其罕见。她竟还不珍惜。
周裴玉心里轻嗤一声,女人就是娇气。
与此同时,几个千户长忽从远处官道上疾驰而来,待走到旁侧临时休息的营帐前,纷纷下马,为首的李千户胸.前挂了一个圆筒粗般的包裹,扭头不耐烦地催促走得慢的几人:“你们几个别磨磨蹭蹭的,都走快点,走快点。”
而那几个人身上也毫无例外地挂满了行囊,闻言忙加快脚步。
周裴玉一向军纪严明,极少见到将士们这般做派,当即皱眉放下碗筷。
二两眼疾手快地忙叫住几人:“将军问你们做什么去了?身上挂的这些包裹是什么?”
几人这才看到周裴玉,吓得浑身一抖,为首的李千户长战战兢兢地道:“这,这是——”
话音未落,身前挂着鼓鼓囊囊的包裹似终于承受不住束缚,忽松解开来。只听“哗啦”一声响,几个用油纸包裹的糕点盒子散落一地。
“说!”周裴玉眉眼霎时变得锐利,沉声道。
李千户额头上霎时惊起一层冷汗,再不敢隐瞒,颤声道:“这些都是赵娘子要的,吩咐我们哥几个去附近集市上采买来的。”
周裴玉一听是赵宜珠的意思,当即起身,命人将身上包裹都取下来打开,而包裹里不仅装有各式各样的糕点,还有许多香料药膏等物,若是被有心人混入毒药等物——
思及此,周裴玉脸色更为骇人,转身大步流星地朝马车走去。
*
车厢中,赵宜珠刚用湿帕子擦完身子,衣裳还未来得及穿好,车帘便被从外面猛地掀开。
周裴玉挟裹着一身冷意入内,满脸戾气地喝道:“谁让你买那些东西的?”
“什么?”
赵宜珠见来者不善惊愕了一瞬,也顾不得羞愤,忙紧紧攥住衣襟,试图遮挡住胸口大片如雪的肌肤。即便如此,她纤细白皙的手脚仍暴露在外。
少女玲珑有致的身姿,赛雪的肌肤,以及半露在外面绣有鱼戏莲花的粉色肚兜下,如脱兔般微微颤动的两团洁云,香.艳四溢,任谁看一眼,都会血脉偾张,可周裴玉却视若无睹。
见她瞪大杏眸做懵然之态,他怒极反笑,碧绿色的瞳孔如蛇般竖起,暗得透不进丝毫光线:“我早已警告过你,不要再做我不喜的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看来你是全然忘了。”
赵宜珠心感不妙正欲辩解,前几日被绿翠用树枝挑出窗外的绿色小蛇,这时忽从小几下窜出,紧紧地缠上了她的手腕,令她动弹不得。
5. 第 5 章
赵宜珠不知他说的什么,忙要甩开那禁锢在双手上的绿色小蛇。
可它却越缠越紧,只一刹那,就将她手腕勒出一道红印子,高昂着蛇头吐着蛇信,做出随时要攻击她之态。
双手上传来的蛇身紧贴着肌肤的冰凉湿滑感,令本就怕蛇的她,杏面倏然变得苍白,惊惶失措,她忙克制着心底升腾沸起的骇意,张张菱唇企图狡辩:“这几日我一直待在马车上,何时做过惹玉郎不快的事?”
见她抵赖,周裴玉脸上冷意更甚,大掌一挥,一个精美的紫色药罂①摔在地上,咕噜噜转了几圈,贴着她脚尖停下。
赵宜珠认出这是她托李千户买的药膏,当即猜到此举可能戳到了他的软肋,立马拿定主意,仿照嫡姐平时做派双眸蓦地泛红,一行清泪从脸颊滑下,委屈万分地别过脸哽咽道:“这个确实是我托军中将士去买的,但我此举纯属——”
她话音未落,男人一把掐住她细弱的脖子,脸上那双碧绿色凤眸透着杀意,沉声道:“还想狡辩?”
赵宜珠何时被人这般对待过,而今日之事也非她有意为之,真真是无妄之灾,她脸颊瞬间由白变得涨红,掩在衣袖中的右手当即蓄力就要回击,心神电转间,忽想到大师姐至今还下落不明,忙改为用力推搡他掐在自己脖颈上的大掌,艰涩的挤出声音求饶:
“我,我,不敢狡辩,我,我确实托那几个将士买这些物什,咳咳,但这纯属无奈之举,只因,这几日我身上忽长了许多红疹子,随行,随行的太医说是风疹,可我随行带的药材等物不知怎么失窃了,咳咳,我这才逼不得已找人去附近集市上买。”
周裴玉乖戾的眸色微闪,但掐着她脖颈却依旧没松动。
赵玉珠此刻丝毫不怀疑,若她不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今日她恐怕就要命丧黄泉,忙再接再厉嗓音发颤艰涩道:
“我知玉郎军法严明,但我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前日是找过玉郎的,可玉郎当时并不在,二两说不知玉郎什么时候回来,我身上又瘙痒难耐,本想带着绿翠自个儿去的,刚下马车,恰巧碰到李千户,李千户之前曾在我府上当过差,见我这个昔日旧主被风疹所扰,心有不忍,这才耐不过我的哀求帮我去买了。”
说到最后,愈发伤心起来,渐渐泣不成声:“我这次是真的知错了,求玉郎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透窗而来的斑驳日光下,少女浑身瑟瑟发抖,哭得满脸是泪,平日那双含笑春眸,望向他的目光满是惧意,不似作伪。
周裴玉又想到前日二两确实与他说过药材失窃以及她曾找过他的事,火气霎时消了大半,放开了她。
缠在她手腕上的绿色小蛇也跟着松开了她。
赵宜珠身子一经得脱,忙捂着颈子连连朝后退,弯腰垂头用双臂紧抱着自己,哭得不能自已。
针落可闻的车厢内,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变得和缓,除了女子隐忍惧怕的抽噎声,两人都没开口说话。
日光西移,透窗映照在车壁上的斑驳日光偏移,笼了蜷缩在角落里少女一身。
只见她发髻散乱,鸦黑的几缕发丝垂下,遮住她哭的泛红透着惧怕的眉眼,贝齿紧咬着下唇,清泪涟涟,伤心地想哭又不敢在他面前放声哭,再无前几日娇嗔灵动的模样。
周裴玉这会儿已彻底冷静下来了,见状忽感到心烦气躁,转身再不看她,沉声道:“这次就罢了,但以后若再有事,不许私下找军中将领处理,哪怕是你认识的人也不可,我若不在,可交代二两去做。”
*
常嬷嬷浣洗完衣裳回来时,远远看到周裴玉一脸不善地从马车上下来,大步流星地朝临时搭建的营帐去,心感不妙,忙把装湿衣的水盆递给下人,快步上了马车。
方掀开车帘,入目便见赵宜珠紧闭双眸,身子如瘫痪般趴在小几上,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听到动静,她霎时惊坐起,下一瞬看到是她,眸底的防备之色这才褪.去,又重新趴下。
随着她一起一落的动作,绣满云锦的宽大衣袖滑落至手肘,露出的一段藕臂上长有五六个红色大疙瘩,上面混着几道沁出血丝的抓痕,看起来触目惊心。正是这几日天气闷热被蚊虫叮咬所致。
而赵宜珠因胎里带的弱疾,自打出生以来,一身雪白的皮肉就比常人敏.感,尤其最受不得蚊虫叮咬。以往在乡下别院时,每逢夏季,她都用纱网将门窗封死隔绝外面的虫子。
而今她们吃住都在马车上,条件受限,做不得那隔绝蚊虫的帐子,只两三日赵宜珠身上便被咬了十几个这种红色大疙瘩,这些疙瘩发作起来瘙痒不止,极其痛苦,而他们随身带的药膏早已用完。
见赵宜珠人还惊悸着,却还不忘伸手去抓挠手臂上的红色疙瘩,常嬷嬷心疼极了,忙从怀中掏出帕子帮她擦拭额上沁出的冷汗,另一只手按着她抓挠的手制止:
“娘子再忍耐一下,老奴方才算了下脚程,李千户长这会儿估计已经在返程的途中了,想必一会儿就会把药拿回来,老奴这就去外面再看看。”
常嬷嬷方要起身,衣袖就被赵宜珠一把抓住,赵宜珠失落地摇头:“不用去看了,不会有药膏了。”
以周裴玉方才对她的态度来看,她托李千户买的那些药膏恐怕都被丢掉了。
常嬷嬷惊疑地皱起川字眉,正欲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下一瞬,瞥见她手腕上的红印子,当即低叫一声:“娘子您手腕,这是——”
“不碍事。”赵宜珠怕她伤心沙哑着声,忙要把衣袖往下拉盖住上面的红痕,可奈何方才周裴玉在时,许是她注意力都在如何应付他上,这些令她又痛又痒的疙瘩尚且还能忍受,而今他人一走,反而令她感到更痒,更难以忍受了。
她忍不住伸手又抓了几下手臂,想到始作俑者,忙睁开眼焦急地往四下一望。
常嬷嬷知道她怕蛇,忙道:“老奴刚才来的时候并没看到那畜生。”
若非方才它缠着她双手,令她动弹不得,她也不会背腹受敌难以还手,赵宜珠眉眼间霎时迸发出冷意,“那畜生爱吃肉,待会儿你去寻点新鲜的肉来,把它引过来。”
之前因为她惧怕蛇,每每见到它都是躲着走,并未往别处想,可今日看来,这条蛇不仅通人性,还能替周裴玉监视和看管她,不可再小觑。
常嬷嬷“哎”了一声,临走时还不忘交代:“娘子,您可千万别再抓了。”
可那股又痛又痒的痒意,如同沁入皮肉般令她越发难以忍受,赵宜珠又不敢再抓,便用贝齿紧咬着粉色菱唇,紧握双拳强行忍耐着,之前脑中闪现的他并未如传言中那般喜欢嫡姐赵宜珍的念头越发强烈。
可不管怎样,眼下她也无法再回京城逼问赵宜珍还瞒着她什么事了。
而之前她还曾天真地以为,她只要略施小计就能和他保持距离,可以今日来看,此举是何其可笑。
甚至往后恐怕她什么都不做,周裴玉也不一定能容下她。
思及此,赵宜珠暗暗在心里再次告诫自己:往后她绝不能再因马虎大意惹怒周裴玉,再给自己带来麻烦。
*
这厢,周裴玉晚间回到后方临时下榻的营帐内时,几名副将已早早候在帐中。摇曳的暗淡烛光下,一个个面色凝重,显然对此次忽遭流寇的事,感到棘手。
见周裴玉来了,钱常将军忙站起身,“末将已经按照将军的吩咐,将和亲队伍中随行的齐国人都排查完了,并未发现异常。”
“还有将军白日抓回来的那几个人,只说自己是落草为寇的齐国人,日子穷得快活不下去了,这才狗胆包天地抢劫和亲队伍的财物,并不认识此次跟随和亲队伍的齐国人,但未将看他们像是练家子,并不团结,就略施小计,将几人分开套话,结果在他们身上搜出了这个。”
并将手里的一枚斧头形状的铁片递了过去。
周裴玉接过看了一眼,拧眉:“戚家人?”
“正是。”
其中一名年轻的副将诧异道:“戚家不是被我们围剿全部死光了吗?”
几个月前他们攻到江浙一带时,被齐国的戚家军堵在城外,对方和他们兵力旗鼓相当,又有勇有谋,导致他们久攻不下,若非当时齐国昏聩,听信朝中奸逆谗言,没及时增援兵力,导致戚家军伤亡惨重再无力应战,他们也不会那么快直破齐皇宫。
“戚家在齐国声望不小,还曾有许多拥蹙,若有漏网之鱼也不是不可能。”
“那些人行踪隐蔽,一时半会我们怎么分辨得出哪个是戚家军!”钱常将军是个急性子,气极一拳砸向桌面,桌面霎时四分五裂,碎屑横飞。
众副将也跟着义愤填膺,只因眼下他们在明,那些戚家军在暗,令他们防不胜防。
周裴玉冷笑一声:“此事并不难,眼下齐国那些手握重兵的重臣子女,皆在我们的掌控之中,这些人暂时还不敢轻举妄动。而观前几次戚家军大肆抢掠和亲队伍财物来看,他们的人应当不少,应当是和人同谋的可能性大一些。”
随即吩咐钱常:“你速去查探此地流寇多少,距幽州还有多远?”
钱常忙肃容领着一干将士去了。
唯有左将军方淮未走,他虽是一名武将,三十出头的年纪,可依旧剑眉星目,庭如满月,俊逸非常,尤其额前一缕白发垂在肩头,抿紧端肃不言时,又给人几分心思极重的气势。
他负手从矮榻上站起身:“几个喽啰而已,以你的智谋,想要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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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全部抓获并不难,为何忽然要大张旗鼓地宣扬此事?”
说到此处,方淮忽想到一人,肃容道:“莫非你是想要对他动手了?”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义父。”周裴玉眉眼舒展,将高大的身躯仰倒在椅背上,舌尖抵着上颚,眸底尽是讥讽之色。
方淮扶额叹息一声,薄唇蠕动几下,却并未说什么,抬眸瞥了眼帐篷外被五花大绑示众的几人,皱眉道:“赵娘子——”
“她和那伙悍匪并无关系。”
“既然如此,当初你既决定把人娶过来,为何又不好好待她?”
提起这个,周裴玉脸上讥讽之色消失大半,登时泄出几分失落之色,他随手将手中空了的茶盏扔到桌案上面,冷嘲一声:“当初?怪我瞎了眼罢。”
方淮闻言眉头皱得更紧。
只因旁人不知,但他却知眼前这个旁人眼中一战成名的大将军,昔日也曾被人踩入烂泥里,一身傲骨尽碎。
彼时,周家忽逢大难,全家被流放到齐魏边境蛮荒之地。当地县令和豪绅不知收了朝中谁的好处,频频对其刁难。
短短两年周家几十口人死伤无数,仅剩四五人存活,其中便包括年仅十三岁的周裴玉。小小的少年在亲眼看见双亲惨死在自己眼前,悲伤难抑,操了把斧子冲进了县令的家。
那一.夜,县令家中上空凄厉的惨叫声经久不断,血流成河。周裴玉也被对方府兵砍得伤痕累累,跌入护城河中顺流直下,奄奄一息,性命垂危。
就在少年萌生死意模模糊糊之时,竟被人从河里捞了出来。
一只温软的小手用力地拍打他的脸颊,他心里不耐烦极了,万念俱灰地心想为何他都快要死了,上天都不让他死的舒服一些,遂艰难地将眼皮掀开一条缝。
晃动的视线中,一名穿着鹅黄色绣双蝶褙子的少女,如一团光般撞入他的眼帘。
少女估摸有十一二岁,生得粉雕玉琢讨喜极了,尤其是脸上那双杏眸,既灵动又狡黠,令人只看一眼就心生怦然。
少年微微怔住,不由得令他想起自己已死去的庶妹,若她还活着的话,应该也是生得这副模样,思及此,他唇角缓缓扯出苦涩的弧度。
这一动作引得少女激动哽咽低叫,“呜呜呜,你要挺住,千万不要死,我会想尽办法救你的,你快想想你的家人,他们都不希望你死........”
家人?
可他还有家人吗?
许是她嘴中说的“家人”唤起了他想活下去的斗志,之后他当真没有死,当等他再次醒过来时,当日救下他的少女已不在。
他从下人嘴里得知,少女是齐国赵尚书令家的女儿,外出游玩时无意间救下了他,见他无碍后,经不住祖母不断催促,就回京城家中去了。
他当时心中虽遗憾并未见到救他性命的少女,但上天既然让他活了下来,那他定要好好活下去,亲自手刃仇敌为父母报仇雪恨。怀揣着这个想法,他便收拾行囊重新回到了魏国。
转眼几年过去,等他再次见到少女时,为还她昔日救命之恩,他特意将她护入羽翼下,免她受伤。
然而,令他未料到的是,昔日那个善良灵动的姑娘,不知何时已变得虚伪,狡诈,骄纵,再非以往。为此,周裴玉还暗自神伤好一阵子。
方淮见他负气,叹了口气,将右手轻轻按在他肩膀上,宽慰道:“之前齐国都传赵尚书令大人只这一个嫡女,私下极宠爱她,以至于她性子比旁人骄纵些,也在所难免。”
跳跃的昏黄烛光下,周裴玉面容冷峻,唇抿成一条直线,缄默不语。
心想,骄纵些便骄纵些罢,他也不是不能忍,只要她以后安守本分乖乖听话,不给他惹事,他依旧愿意看在昔日她对他的救命之恩上宽容待她。
倘若将来她不愿和他在魏国居住,哪怕想要合离回齐国,他也不是不能同意。
可她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犯他的逆鳞,上次在齐王宫她和齐国太子一起密谋想要毒杀他,她痛哭流涕的向她保证往后绝不再犯,他忍了。
还没几日,这次她竟还敢私下和他的将士私相授受,若非被他亲眼撞见,指不定她又想和人密谋什么事来对付他。如此佛面蛇心,令他倍感心寒。
但今日之事事出有因,她也并未撒谎,倒是他错怪了她,他尚可谅解,但若往后,她若还不安分,再做出不可饶恕的事,他绝不会再对她手下留情。
*
当天夜里,赵宜珠正被身上的疙瘩折磨的难以入眠时,二两竟亲自来了,不仅送来了白日李千户长帮她买来的所有物什,还拿来了几瓶上好的药膏,便于她使用。
赵宜珠震惊得当即从软榻上坐起。
6. 第 6 章
二两是个孤儿,几年前魏国闹灾荒时险些饿死在乞讨的路上,是路过的周裴玉救了他,并给了他安身立命之所,他感激周裴玉对他的再造之恩,心中无以为报,便誓死追随,从此喜主子所喜,恶主子所恶。
故而,此刻见赵宜珠神态似是不愿接受主子的好意,不悦地挠头,“将军还交代了,近日途中恐不太平,赵娘子若无事尽量别下马车,若车里缺什么,或者您想要什么,随时和属下说。”
二两说完,不等她开口,转身跳下马车走了。
绿翠惊疑不定地又看了眼小几上堆放的瓶瓶罐罐,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拊掌激动道:
“太好了,这下娘子身上那些疙瘩有的治了。”忙拿起其中一瓶拧开,抠出来一大块乳白色药膏来。
赵宜珠虽不知周裴玉为何忽然又变得这么好心,但实在挡不住那些又疼又痒的红疙瘩侵袭,懵然地褪下外衫,趴在软榻上,方要任由绿翠帮她擦药,忽想到什么,歉疚地扭头冲绿翠惊呼一声:
“李千户长他们——”
去送二两回去的常嬷嬷,掀开车帘,忙回了一嘴。
“娘子放心,方才老奴送二两侍卫出门的时候刻意问了一嘴,二两说他们触犯军纪,每人被罚了二十板子,吊在和亲队伍前示众了一个时辰后,被将士们抬回军帐养伤去了。”
听到他们没有性命之忧,赵宜珠紧绷的心弦才缓缓松弛下来,垂下头心中自责难安。
常嬷嬷在她身侧坐下也帮忙涂药膏,知她心中不是滋味,提议道:“要不待会儿老奴趁人不备,去给李千户长他们送些药膏过去?”
“不必了。”
豆大的烛光下,赵宜珠双手抓着被褥,强忍药膏涂抹在身上的冰凉意,颤声道:“周裴玉本就不喜齐人,若我再贸然过去,和他们牵扯不清,势必会引起他的反感,若他趁机再找他们麻烦,下次就不再是罚二十军棍了。”
而此事还需从百余年前说起。
百余年前,齐魏本是一家统属齐国,偶有一次齐国国内动荡之时,被驱除的王室和地方豪强不甘屈于对方之下,便带领族亲等人衣冠南渡建立了魏国。
而自魏国建国以来,因境内气候炎热多灌木野兽,于是,城中无论男女皆穿得单薄,这穿得单薄了,就都开始比起美来,尤其是女子,每到夏日便都换上露脐装,走在街头小巷,如同仙女下凡一般妖娆婀娜。
兼之地域的特殊性,大多魏人都懂一些驱兽之术,可利用家中篡养的小动物,去山林里挖取珍稀草药贩卖谋生,因此,被地处严寒的齐人趋之若鹜。
更有甚者,有些齐人竟偷偷掳走魏国边境地带的女子,将其贱卖到齐国的妓.院,斗兽场等地,让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和野兽争斗,以赚得爱猎奇的齐国权贵高额的门票费敛财。
而这些女子无一不是被虐杀,要么就是被野兽当场分食,下场凄惨至极。引起魏国人强烈不满。
可几十年前的魏国国力尚不及齐国,魏国人对此只能忍辱负重,并不敢言。
直至几年前,齐国因三年大旱并未落雨,导致粮食歉收国力大减后,对齐国早已仇恨已久的魏国人,借机趁虚而入,起兵一举灭了齐国。
眼下,齐国虽已尽入魏国之手,但这百余年来魏国人对齐国人的恨却没那么容易因此消减,如若不然,周裴玉也不会在灭了齐国之后,严密控制齐国大小官员,并下达命令如若不从者,可夷九族。
思及此,常嬷嬷再看眼前眉眼疲惫的少女,只要一想到她此去魏国那虎狼窝里,前途未卜,便百种滋味齐齐涌上心头,霎时老目含泪,不知该怎么接话。
*
这夜,赵宜珠睡得并不安慰,梦中一会儿是大师姐拿着猪皮缝的红色拨浪鼓,逗还是孩童的她玩,几位师哥师姐在旁护着她,趁师父不备将她偷出去放纸鸢的温馨场景。
一会儿是周裴玉掐着她的喉咙,脸上那双碧绿色瞳孔满是狠厉之色,恶狠狠地逼问她为何骗他的画面。
直到人醒了,还是懵然状态,又因调查大师姐的事依旧没有任何头绪,赵宜珠心里不免烦躁,可短时间内又怕再触周裴玉的逆鳞惹怒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但她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故而,越发坐立难安。
就在赵宜珠尚未想出办法昏昏欲睡间,一阵蹄疾驰声中,一道男子慷慨的粗犷声混在周遭嘈杂声响中格外清晰。
“前几日听说锦川在途中遇到奇袭,本刺史还在心想到底是哪个吃了虎心豹子胆的人搞事,忙令部下搜寻方圆百里可疑人等,还真让我逮到几个,锦川快快随本刺史进城,瞧瞧是不是这伙人。”
周裴玉字锦川。
听这声音如此熟络,赵宜珠登时困意全无,忙撩起车帘,循声看去。
却是不知何时她们已到徐州城下。
不远处的城门口,正站着二三十个穿着魏人服饰的男子,各个腰间佩刀,迎接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周裴玉入城。
为首的男人三十多岁,一身鸦青色杭绸素面夹袍,裹着大腹便便的肚腩,眼睑底下泛着黑青色,双鬓泛白,乍然看去,就如被什么吸去了精气似只剩一层行将就木的躯壳强撑着。
赵宜珠此刻哪有心情猜他是谁,怏怏不快地正欲放下车帘。
这时,身穿一袭大麾的周裴玉,已面色冷峻地跳下马车,对来人拱手道:“那就有劳方刺史了。”
赵宜珠闻言,刹那间心头仿若掀起惊涛骇浪,她忙转头目光紧紧锁住那人。震惊地心想:难道他就是徐州方良信方刺史?
甚至因激动抓握在窗柩上的双手用力到泛白。
只因此次魏国灭齐国,便是他和周裴玉一同率领大军连连攻占齐国境内的江浙等地。
而方良信此人虽骁勇善战,可却好大喜功,几个月前他盘踞在徐州后,与齐人对战时,因饮酒误事造成魏军死伤无数,损失惨重。
消息传到魏国后,魏国国君虽明面上未下惩戒,可却提拔周裴玉为征齐大将军顶替了他的职务,并勒令他回到徐州驻守,并全力配合周裴玉攻打齐国。
而此人在回徐州的途中,正巧路过她所住的村子,时间地点也恰好和她大师姐失踪的日子重合,故而,她猜测他极可能就是掳走大师姐的人!
之前她苦于没办法接近他,一直懊恼不已,而今机会就摆在她眼前,赵宜珠激动之余,忙将头朝外探,想要将他看得更清楚一些。
这时,正与方良信交谈的周裴玉,似是感知到她的目光,忽转身看来。
两人视线在空中猝然相撞,男人脸上那双碧绿凤眸极深,充斥着审视凌厉的意味。
赵宜珠心头一颤,还未有所反应。
绿翠已抢先一步放下车帘,阻隔住周裴玉的视线,惊悸不已道:“眼下周将军还在气头上,娘子若想做什么,尽管吩咐奴婢去做,可千万别再出差错惹怒他了。”
不觉提醒了她此刻的处境,赵宜珠顿时后悔之前她刻意惹怒周裴玉的举动了。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赵宜珠懊恼地胡乱揉了把冻得通红的脸颊。
但她也知此刻不是她意气用事的时候,她还需好好筹谋一番才是,思及此,赵宜珠忙深吸口气,闭目强逼自己冷静。
待稍晚一些和亲队伍入了城。
本就焦灼不安的赵宜珠,方随众人走下马车,便见下榻的驿站外,十几个魏军将领正拿着不知是什么白色粉末撒在道路两旁绿意盎然的草丛里,而离他们不远处的灌木丛粗壮的枝丫上,官道中央等地,随处可见成堆的蛇相互缠绕紧紧地拧成一团,竟也不躲人。
登时吓得杏面发白,忙朝后退了两步。
见她呼吸发紧,绿翠跟着害怕地直搓手臂,忙唤来一名魏军询问。
那名魏军见到赵宜珠,黝黑的脸庞霎时红透了,磕磕绊绊道:
“钱将军交代说,此处离魏国虽还有一段距离,可气候已比京都热了不少,这些蛇就都不再冬眠出洞活动了,且又都到了交..配的时候,就变得比平日烦躁,更容易攻击人,怕惊扰到了诸位娘子,就令属下在驿站内外撒下雄黄粉,驱赶这些蛇。”
“娘子这几日若没事,尽量别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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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得撞见它们。”
绿翠是知赵宜珠怕蛇的,忙交代常嬷嬷多去取些雄黄粉来。
待那名魏军走后,赵宜珠不知想到什么,忙忍着惊悸转头继续盯着那些纠缠的蛇,须臾,杏眸一转,忽计上心头,“等等。”
*
晚间,和亲队伍已悉数入城整修。
钱常是知道方良信这个酒囊饭袋做派的,尤其是周裴玉还曾是方良信副将时,方良信就常常强夺周裴玉的军功,并占为己有,只短短几年,就从一个散骑侍郎攉升为一州刺史。可以说这里面绝大部分是周裴玉的功劳。
对此事,兄弟们对方良信的做法颇为不满,可周裴玉却不置可否。
故而,钱常担心有诈,执意点了十几个精锐将士,要随周裴玉一同去往刺史府。
就在这时,寂静的院中忽起一阵骚动。
却是赵宜珠身边的丫鬟绿翠,不顾院中下人阻拦,隔着院门急促地朝屋中大喊:“将军,奴婢求将军,快去救救我家娘子吧。”
周裴玉闻言快步走出屋子,喝问道:“发生何事了?”
“就在方才,有两条大蟒蛇不知怎的忽闯入女眷下榻的院子,竟连洒在廊下的雄黄粉都拦不住,见人就咬,许多和亲女听到动静都吓得从屋中跑出来了,我家娘子当时正在沐浴更衣,就被困在了屋中,到现在人还没出来,您,你快——”
绿翠喘着粗气,断断续续的还未说完,周裴玉已面色微变,快步越过她朝院外走去。
方赶到地方,便见众多和亲女和丫鬟婆子们都远远地站在院门外的一片空地上,紧张地盯着院门,叽叽喳喳地在说些什么,有些胆小的甚至哭出声来,吵闹着要回齐国。
众人见到他吓得噤若寒蝉,隔着远远的一段距离,忙敛容惊恐不安地朝他行礼。
周裴玉仿若视而未见,碧绿色凤眸快速巡视院过二十多间厢房,发现靠南边的一间厢房窗子上,恍惚闪过一道跃起的蛇影,下一瞬,女子惊骇大叫声冲破耳膜。
周裴玉忙抽出腰间佩剑,奔过去一剑劈开房门。
入目所见,往昔那个胆小如鼠的女子,此刻正衣衫不整地瘫坐在床榻前地上铺就得波斯毛毯上,豆大的烛光下,只见她发髻散乱,鸦黑长发铺了一身,双手中紧握着的发簪正用力地戳在面前那条如婴儿臂膀般粗的蟒蛇七寸上。
而她面前那条浑身浴血的蟒蛇,竟还未死透,扭曲着蛇身在地上扑腾翻滚,打翻了桌椅等物。
稍远一侧则躺着另一条已死透的蛇。
不知是她的血,还是蟒蛇的血,混着地上的碎瓷片流得满地都是,看起来触目惊心。
周裴玉抢身过去,抬手砍掉蟒蛇的头甩出门外,极快巡视她周身后,才在她面前蹲下身,皱眉道:“还能站起来吗?”
少女惨白着脸,一向透着樱红的菱唇也白如纸,她依旧维持方才的姿势,胸.前大片雪白的肌肤,随着大口喘息的动作微微颤动。
周裴玉稍一低头,猝然窥到隐在她那薄薄的白色中衣下,呼之欲出的巍峨峰峦,喉头登时发紧,他移开眼,“啧”了声,抬起右手正欲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少女这才似反应过来,忽如藤蔓般扑入他怀中,她脸颊紧紧贴着他脖子,一串晶莹泪珠滴落在上面,梨花带雨地控诉:“你怎么才来,我方才好害怕,呜呜呜.........”
周裴玉从未和女子这般亲近过,背脊僵住,下意识就要推开她,这时混着奶香味的茉莉香气从少女散乱的发间透出,盈满他鼻端。
竟是与他少年时濒临死亡最近的一次闻到的香味一模一样。
周裴玉眼前顿时一阵恍惚。
而这一晃神间,少女将他抱得更紧。紧抓着他衣襟的那双染满鲜血的双手仍在剧烈颤抖,那抖意似要将他那块皮肤烫伤。
周裴玉抬到半空想要推开她的手,顿了下,缓缓向下改为将她轻轻搂住。
而在他看不到的视线里,赵宜珠尚未褪.去惊骇之色的染泪杏眸用力地闭了闭,哭声更凶的同时,心有余悸的唇角翘起,长舒一口气。
7. 第 7 章
夜色幽静,偶有几声虫鸣从廊下灌木丛旁青石砖缝中传出,愈发显得屋中少女断断续续从菱花窗内传出的啜泣声无助既伤心。
站在廊下不远处的周裴玉,被哭声扰的直皱眉,阴沉着脸,慢条斯理地用湿帕子擦着湛蓝色宽大的袖口染的点点殷红血迹,头也未抬地质问跪在自己身前请罪的二两:
“平时不是自诩最会驱蛇吗?这会儿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
二两黝黑的脸皱成一团,额上冷汗直冒,紧抓着膝头的军服,“属下方才说得千真万确,绝无欺瞒,而且属下确实早在那些和亲女下榻驿站前,就命人留意赵娘子的寝居,特意撒了许多雄黄分防那些蛇,可——”
二两说到此处,懊恼得生无可恋,尔自低下声去:
“可属下哪儿想得到,今日夜里竟然起了劲风,不但将那些洒在窗口处的雄黄粉吹没了,晚间伙房还偏生做了鹿肉汤,那些红肉本就会引得处于繁殖期的蛇类异常兴奋,不管不顾地去吞食,所以就——”
知自己这次闯了大祸,再怎么辩解也无用,二两索性双手撑着地面,弯腰下去将头磕的咚咚响: “不管怎么说,今日之事到底是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
“去钱将军处领罚。”
二两应声后,起身大步流星地离去了。
周裴玉则转身朝屋内走,眼角余光瞥见常嬷嬷端着水盆步履匆匆地朝屋内去。
而这已是今晚常嬷嬷端进屋中第五盆热水了,看来今夜赵宜珠被吓得不轻。
又想到自己方才劈开房门冲进屋中看到的那血淋淋的一幕,周裴玉不觉皱起眉头,之前在脑海中的闪过的疑虑再次袭来。
今夜之事,且不说赵宜珠一个弱女子徒手杀死两条蟒蛇是多么困难的事,单论胆量和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爆发力在一众女子中已十分惊人,而这两样特质,全然不是之前在齐国皇宫对他委以虚蛇的她能所为的?
可若她不是赵宜珠,她又会是谁?
为此,他方才还特意去查看了那两条蟒蛇,并无内伤的痕迹,许是女子本身力气就小,就连簪子刺入蛇身七寸的深度也很浅。
而她除却手腕和膝盖处有几处擦伤外,浑身完好无损,可见她此刻还能好好活着,已是侥幸。
事实已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认,可不知为何他心头那个念头却越发强烈。
思及此,周裴玉舌尖抵着上颚讥笑一声。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今日之事,也许是她遇到危难出于自救的本能反应,也无甚奇怪。
他如此疑心做什么?难不成还幻想她变回当年那个善良的少女不成?
遂强行压在心头疑云,用帕子用力地将手背上早已干涸的血迹擦掉,丢在地上。右手按在腰间佩剑上,大步朝屋中去。
*
赵宜珠正坐在小榻上哭泣,见周裴玉从外面入内,忙用帕子擦了下通红的眼尾,起身快步走到他跟前,委屈地不住哽咽哀求: “玉郎,我不想再待在这间屋子里了,我害怕。”
昏黄烛光下,少女不安地紧绞着手里的帕子,她似是刚沐浴过,身上的染血的衣裙已换掉,此刻穿着件杏子黄缎面对襟长裙,一头鸦黑长发湿答答的披在肩头,随着走动,宽大的绣口摩擦衣料往上移动,不经意间,露出的一截雪白手腕上的青紫擦伤,越发显眼。
周裴玉错目,只盯着她乌泱泱的发顶,碧绿色凤眸透着冷漠疏离:“我给你换一间房。”
“我不要!”
少女一听蓦地拔高音反驳,她似是怕极了,浑身抖若筛糠哭得更凶了,“我不要再住在这了。”
若搁在以往,周裴玉见她无理取闹,定会冷着脸拂袖离去。
可今夜许是方才脑中闪过的念头作祟,他眉峰微皱,竟是少有的耐心,薄唇抿紧还未开口。
少女似是知自己态度过激,忙软了语气,拉着他右手哽咽哀求:
“我的意思是,就算玉郎给我换间其他的房,可这间驿站还是死过蛇的,我还是会怕,玉郎之前不是曾在刺史府当过副将吗?应该在刺史府有下榻的居所吧?这几日玉郎反正也不急着赶路,就让我跟着玉郎去刺史府住几日避一避可好?”
周裴玉闻言眸色微闪,晦暗不明。
赵宜珠平时最怕蛇,今夜如此釜底抽薪搞这么大一出,目的便是为了这一刻,赌周裴玉对她嫡姐赵宜珍为数不多的真心,会心软经不住她的哀求同意。
而今再看,见他竟铁石心肠到了这等地步,心里顿感不妙,一咬牙忙学嫡姐平时在家做错事的模样,只一刹那,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从脸颊上滑落,委屈更甚:
“玉郎是还在生我前几日的气吗?可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可以发誓,我以后再也不做惹玉郎不喜的事,若我做不到,就让我被天打雷——”
她话音未落,周裴玉脸上那双碧绿凤眸一瞬变得森寒:“无须你发毒誓,我依你便是了。”
转头吩咐门外的将士:“来人,帮她收拾东西。”
“是。”几个魏军忙快步入内搬抬她的物什。
赵宜珠羽睫颤了几颤,一下子愣住了。
万没想到还未等她多磨他一阵子,他竟忽然同意了,甚至不仅没如平常那般讽刺她,还对她有求必应。实在和以往对她的态度大相径庭,到底是因何事会让他这般?还未等她想明白。
这时,钱常忽从院外入内,走到门前台阶下,头也未抬地抱拳朝周裴玉禀告道:“将军,方刺史请您过去议事。”
周裴玉再不留恋转身大步离去。
*
这厢,钱常是知道方良信这个酒囊饭袋做派的,尤其是周裴玉还曾是方良信副将时,方良信就常常强夺周裴玉的军功占为己有,只短短几年,就从一个小小散骑侍郎攉升为一州刺史。可以说这里面绝大部分是周裴玉的功劳。
对此事,兄弟们对方良信的做法颇为不满,可周裴玉却不置可否。
故而,钱常担心有诈,执意点了十几个精锐将士,随周裴玉一同去往刺史府。
一众人方踏入院中,便见五六个身着褴褛的魏国人,裸.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鞭痕,如狗一般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如摧枯拉朽烂风箱的急促喘息声,响彻整个院子上空。
站在他们身侧的几个年轻将士,似对他们刚用过刑,刺目的鲜血顺着手中握的鞭子淅沥沥地砸在青石砖上,发出沉闷的敲击地面声。
方良信见人来了,哈哈大笑一声,忙引周裴玉入座。
紧接着其中一名行刑的李副将,快步上前,将几人画过押的罪状双手举高,呈到周裴玉跟前:
“这几个人已在周将军来之前招了,说他们几个是戚家军残部,因恼怒周将军灭了齐国,便怀恨在心,召集了附近的山匪,一同埋伏在路上伺机报复。”
周裴玉意味不明地瞥了眼那几人一眼,才抖开沁了鲜血的状纸看起来。
廊下垂吊的橘红灯笼散发出的光影,泄了周裴玉半边肩膀。只见他屈起的修长食指一直“笃笃笃”的轻叩桌面,越发显得他眉眼凌厉如锋,一副久经上位者的肃穆模样。
方良信仰靠在椅背上的背脊不觉绷紧,喉头滑动了下,眼神瞟向李副将。
李副将不动神色地朝他点了下头,方良信义振填膺的一拍旁侧桌案。
“这些戚家军残部当真是欺人太甚,本刺史已下令,即刻起派出三千精锐去追击剩余戚家军残部,誓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倒不必。”周裴玉这才合上状纸,扔到一边,挑唇讥讽:“那些戚家军残部势力不足为惧,但若刺史大张旗鼓地去抓人,反而会引起齐国老百姓的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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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再次发生动乱。”
“那——”不待方良信说完。
“方刺史将这几人交给我,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
待周裴玉走后,方良信瞬间再无方才慷慨模样,气恨的一拳捶在廊下的漆红木柱上,腰上三层赘肉跟着抖了几抖。
“这才几日不见,这庶子竟已然不把本刺史放在眼里了,若让他就这么平安回到魏国,往后岂不是让这庶子骑在本刺史头上撒尿?”
李副将谄媚地忙恭维道:“刺史先别动怒,您忘了就算他把人带走也已无济于事了?”
“也对。”方良信转念想到那几个人已被他事先拔掉了舌头,任谁再审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怒火这才消了些,嘴里喘着粗气,恶狠狠地吩咐道:“接下来知道怎么做吗?”
李副将狞笑一声,“刺史放心,属下定会让那庶子永远留在此地。”
*
半个时辰后,赵宜珠和绿翠常嬷嬷等人搬进了刺史府,在前面领路的是一名面生的内侍官,全程无话,走路生风没有一丝声音,一看便是个练家子。
赵宜珠想要套出些关于刺史府的话都套不出,索性闭嘴,待左拐右拐到达一处偏僻的庭院后,那名内侍官这才停下,垂目对她恭敬说道:
“赵娘子这几日就在此处休息,若有事就派人去院外吩咐属下去办即可。”
一躬身就要退下。
“二两呢?”赵宜珠见院中连个丫鬟仆妇都无,实在不像刺史府的后院规制,忙喊住人问道。
“二两护卫娘子安危不当,已去领罚了,这几日由属下来护卫娘子安全。”
“此处可有别的女眷?”
“没有。”
见绿翠面露疑惑之色,内侍官恍然忙朝赵宜珠低声解释:
“此处是周将军曾经下榻的院子,周将军喜静,不喜外人在旁伺候,凡事又都喜亲力亲为,所以这院中并无奴仆,若赵娘子实在需要,可等周将军回来时和周将军提。”
这回说完,不等绿翠开口已转身快步离去。
徒留绿翠和常嬷嬷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赵宜珠却轻松口气,心想如此甚好,也省得她接下来行动之时绞尽脑汁驱赶院中的人了。
思及此,她下意识抓握了下手腕上的伤痕,脑海中不期然闪过方才自己为达目的杀蛇时害怕的快要死掉的窒息感。现在想来,还令她后怕不已。
甚至就在来的路上,她还暗暗发誓,若有可能这辈子她都不想再看到蛇了。而此刻当她踏进这方院子时,才发现自己今晚所做的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随即一脸庆幸地坐在小榻上,稍作休息后,哑声问绿翠。
“之前我让你帮我准备的夜行衣呢?从马车上拿下来了吗?”
“都拿了。”绿翠忙点头,走到小几上就要解开包袱抖出。
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忽被人从外面推开,周裴玉挟裹着一身冷意入内。
听到动静,赵宜珠忙循声看去。
两人四目相对,周裴玉如寻常那般面无表情,摆手令绿翠和常嬷嬷退下。
两人站着未动担忧的看赵宜珠一眼。
赵宜珠朝两人摇了下头,示意自己无事后,两人才退出厢房并反锁上房门。
等她再次抬眸时,便见周裴玉已尔自走到屋中央的紫檀木桌前,伸手解下腰间佩剑扔在桌上,发出“咔嗒”一声闷响。
赵宜珠的心弦随之悬起,忽想到方才她只顾着如何住进刺史府,竟忘了周裴玉也住在这。
而这屋中仅有一张床榻,他们两个孤男寡女待会儿要如何睡?
思及此,赵宜珠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紧靠着北墙能容纳三四个人睡下的千步床,如被烫着般忙移开眼,撑在小榻上的青葱十指蜷缩起来。
8. 第 8 章
周裴玉背对着她褪下外衫,直至走到屋中央的桌案前坐下,尔自给自己倒了三盏凉茶喝完后,还迟迟未听到身后传出动静,拧眉转头看去。
一阵夜风透窗拂过,屋中豆大的烛光突忽一跳,晃动的斑驳阴影泻了少女半身,只见她后背紧绷,脸颊和菱唇红的仿若滴血,贝齿紧咬下唇,不安地左右乱瞟,仿若他是洪水猛兽一般不敢抬头看他。
一看便是心里有鬼。
每次用完他就丢,可是她一贯的作风。他倒要看看她这次又想耍什么花样。
周裴玉唇角浮起一抹冷笑:“往日珠珠也曾和我深夜同处一室过,可没这么害羞。”
话说得非常耐人寻味。
赵宜珠本就高度紧张着,闻言霎时呼吸全乱了,张了张菱唇,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只因她并非她嫡姐赵宜珍,全然不知赵宜珍私下是如何和他相处的,更不知两人可否有过僭越之举?
且,赵宜珠临从齐国出发时,还因此事专门问过赵宜珍——两人在齐王宫之时,可曾有过肌肤之亲?
当时赵宜珍羞恼不已,含糊其词,并未明说。
可据她从出生至今十几年来对男女情.事的了解得知,一对感情甚笃的男女,若单处一室时,极少能发乎情止乎礼,就算克制着没做哪档子极亲密的事,可抚摸亲吻这些亲密之举,倒还是有的。
故而,若她贸然回话,搞不好立马穿帮,被他认出是个冒牌货,丢去蟒蛇窝里喂蛇。
可若她迟迟不回话,也完全不符合她性情骄纵的嫡姐做事风格。
真真是骑虎难下,心神电转间,赵宜珠灵机一动,垂下眼帘,泪水霎时簌簌而落,她委屈地将头别到一边,哽咽道:“都这种时候了,玉郎还取笑我。”
周裴见她又要哭也不停,只觉头疼,搁下手中茶盏,起身走到床榻前坐下,右手拍了拍身侧床沿:“过来。”
赵宜珠眨了下被泪水打湿的雾眸,犹豫一瞬,慢吞吞的方走到他跟前。
下一瞬,便见他脸露不耐的“啧”了一声,长臂一捞,赵宜珠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被他搂住纤腰抱坐在大.腿上。
男人抬手粗粝的指腹轻轻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珠,嘴上却埋汰道:“既然没那个胆量,下次就不要逞能去杀蛇。”
若非今夜赵宜珠已迫不得已主动搂抱过他,此刻恐怕早已维持不住脸上刻意伪装出的柔弱表情,怕他察觉自己的异样,她僵硬着身子,羽睫微颤着缓缓将头靠在他宽阔的肩头,委屈地哽咽几声“嗯。”渐渐止了哭声。
周裴玉这才收回手,轻拍了下她后背以作安抚后,起身吹熄了烛火。
屋中顿时陷入黑暗,男人如是说:“夜已深了,睡吧。”
接着,将她放在床榻上。
一片昏暗中,只听“咔嗒”一声,腰带被解开闷响后,床榻外侧的床褥往下凹陷了一片,男人坐在床沿上似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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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了中衣,正欲躺床榻上。
两人挨得极近,深碧色的床帷方才已被他放下,床帐内比方才还要昏暗一些。
赵宜珠从小习武,在黑暗中的目力比寻常女子要高出许多,兼之,她此刻右手撑着床榻坐着,稍一抬头,便能窥到他套在身上松松垮垮的白色寝衣衣襟下,结实如壁垒的蜜色胸膛,以及上面如春日枝头的两点桃红。
其下蜂腰窄臀,结实的两条大长腿,无一不散发着无穷的力量感,性.感与绝对的力量感相融并济,令人只看一眼就怦然心动。
这一切对她来说过于陌生,赵宜珠顿时不知眼睛该往哪处看,心怦怦乱跳,直要跳到嗓子眼外去,脑子也完全胡乱一片。
只一刹那,便充斥了无数个曾经无意间在话本子上的各种香.艳情景,抓着被褥的双手倏然紧握,震惊的杏眸圆睁,脑中轰隆作响:他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已和嫡姐有过肌肤之亲了?所以,他方才在灭烛火之前,才那么自然地说出“睡吧”两个字?
那她岂不是要——
与此同时,男人忽然俯身过来,粗粝的掌心擦过她的小臂朝她伸过来。
充斥在她脑海中各种杂七杂八的念头霎时乍然而至,只余作为一名女子的本能,赵宜珠几乎在同一时间闭目,双手改为紧紧护着胸口,尖叫出声:“我来月信了,身子不太舒服。”
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喊出声后,床帐内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