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热信徒》
1. 第 1 章
文德殿内丹楹刻桷,雕栏玉砌,一景一物美不胜收,皆是巧夺天工之作。
此时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宫墙枝头上的杏花开得正好,洁白无暇,粉嫩欲滴,一朵紧缀着一朵,数不尽的春意绽放开来。
司马徇批完奏折后,长身玉立于窗前静望庭景。
他身着五爪金龙暗纹帝王常服,身形高大,挺拔如松柏,双手负于身后,姿态淡然,神情漫不经心,却难以掩盖通身的帝王威仪。
窗外的日光映照进来,让人只能窥见他冷白优越的侧脸,端是如此,也知眼前人姿容不俗,风采出众。
纵然四季变幻,万象更新,可这景色司马徇也已看了二十载。柔和春风迎面拂来,他蓦然开口道:“准备马车,出宫。”
站在角落的李顺先是一愣,抬头悄悄看向眼前年轻的天子,随后心里便是了然。不过将将及冠,年纪尚轻,偶有心血来潮之举亦是正常。
“奴才遵命。”
李顺连忙转身出去命人准备。
半个时辰后,一辆低调的黑漆楠木马车自宫门口驶出。
司马徇换了一身竹青色暗纹锦袍,墨发用玉簪束起,他眉眼俊隽,肌理冷白,闭目端坐在马车之内,看起来芝兰玉树,光风霁月,一身气度清雅至极。
马车不疾不徐向前行驶,最终在京城郊外停下。
李顺掀开车帘,司马徇探身走下马车。
人间三月,春意盎然,草木葳蕤,繁花似锦,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生机勃勃之象。
司马徇静立于曲江畔边,眼前是潺潺流动的泱泱江水,水面上波光粼粼,隐隐透着碧绿色,春天正藏于其中。江畔两旁树木郁郁葱葱,草长莺飞,欣欣向荣。
时下民风淳朴开放,并不十分拘泥于男女大防。除了司马徇之外,还有许多上京城内的富家子弟和千金小姐来此处寻春踏青。
他们身着颜色鲜艳的衣袍裙衫,在繁花绿草间自由野行,漫步穿梭,与这春日景色相映相衬,当真是人间好时节。
司马徇安静地欣赏这一幕仲春佳景。
微风徐徐,带来了草木间的清新气息,也将少女们的轻言细语一同卷来。
他循声望去,不远处的一丛花枝中传来隐隐的说话声,从枝桠间隙中显露出来的杏粉色裙摆和鹅黄色裙摆,可以得知是两名女子正立于其中。
顷刻后,他正准备收回目光。
那边却陡然传来一声惊呼:“花掉了,婼婼,快捡起来!”
“好,我这就捡。”声音轻柔,语气平和,不急不缓。
一名少女从重重花枝中探头出来,俯身捡起地上的春花,洁白的指尖轻拍了拍花瓣上沾染的尘土,随后转身将它交给鹅黄裙少女。
至始至终,她都未曾抬头朝他这边望来。
而他却将她看得一清二楚。
少女面似新雪,眉眼浓艳,唇色绯然,如墨般的鬓发上点缀着几朵粉白杏花,虽然气度冷清,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她眼里却含着浅浅笑意,好像在皑皑冬雪中绽放的灼灼艳花。
她身后的万千春枝,竟不及她一分好颜色。
容色虽盛,可司马徇见过的人间绝色又何其之多。
他漠然收回目光。
林书棠端详了一下手中的花枝,见上面并蒂开的两朵春花依然干净无暇,完好无损,不由得松了口气,打趣道:“婼婼,你还给我做什么,这夫妻蕙是给你和你将来良人的呀。”
卫雎道:“别乱胡说,哪里来的良人呀。”
林书棠眨了眨眼,“哎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比如住在你家对面的齐公子呀。”
“这么好的兆头,想必齐沂很快就要回来了罢。”
说到齐哥哥,卫雎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她跟他从小一块长大,各家长辈在小时候就夸他们是一对金童玉女,青梅竹马,长大后大家又夸他们是天生一对,无比般配。所有人都默认他们最终会成婚。
齐哥哥出身书香门第,容貌俊朗,性情温和,再加上齐家家训严谨,无故不可纳妾,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所以这对于她来说算是一门好亲事。
可是难道就因为条件合适,门当户对,父母满意,她就要嫁给他了吗?
卫雎感到十分困惑。
不过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再加上齐哥哥现在正在外游学,将来会如何她也不知道,而且爹娘也没有说要急着把她嫁出去。
所以她决定先不纠结这件事情。
“还不知道,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罢。”卫雎转移话题:“我们过去那边看看罢,那边的花应该更好看些。”
林书棠点头道好。
随后两名少女拎着竹篮抬步往远处行去,在春日郊野里渐行渐远。
早春多雨,原本晴空万里的天际蓦地阴沉下来,落下了绵绵细雨。
不远处的李顺连忙撑着油纸伞过来为皇帝遮挡,他恭声道:“陛下,可要回马车里?”
司马徇望着因春雨滋润而更加青翠欲滴的郊野,半晌后,才道:“嗯,回去罢。”
刚坐进马车内,他阖上双眸,倾听着窗外雨声闭目养神。
在这雨声之中,却夹杂着一阵天真散漫的笑声,即使隔着远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她们的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愉悦心情。
司马徇睁开双眸望向窗外,看见有粉黄两道人影自漫花郊野中小跑出来,她们一前一后,眉眼含笑,时不时侧头交谈几句,任由春雨飘拂在她们面上。
裙摆飞舞扬起,在花草间轻轻拂过,形成一道随意好看的弧度。好似她们不是在躲避雨水,而是在享受来自春雨的滋润。
她们越来越近,近到司马徇可以完全看清她们的面容。鹅黄裙女子清秀淡雅,杏粉裙女子稠艳秾丽。
他的视线不自觉落在粉裙少女的身上。
车厢外传来李顺小心询问的声音,“陛下,那名黄衣姑娘似乎是林老太傅的孙女,可要送一把伞过去给她们?”
司马徇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嗯。”
随后李顺抱着一把油纸伞送过去给她们。
他坐在车内,静听着那两名女子的道谢声。
片刻后,李顺回到车辕上,马车开始驶动。
司马徇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
雨势依旧不大,仍然是和风细雨,半丝半缕,如同方才那名女子的嗓音一般,柔软轻浅,婆娑缭绕。
……
难得出了宫,他并不急着回去。
马车进城后在一座茶馆前停下,司马徇走进茶馆上到二楼,在临窗的桌前落座。
茶馆内布局规整,摆设风雅,无论是墙上悬挂的山水画,还是木架上摆放的古籍,亦或是静置在桌上的玉春壶瓶,都十分有讲究,暗含着一番巧思。
李顺听从司马徇的吩咐,将整个二层都包了下来。
此时茶馆内十分安静,只能听见楼下摊贩的叫卖声和吆喝声。虽然春雨潇潇,但他们并不急着收摊,而是支起一张幕布遮雨,继续招揽客人。
李顺将上好的庐山云雾沏好后,将其小心地呈到桌面上,便悄悄地退立在一旁。
司马徇修长的手指端起青釉刻花瓷茶盏,揭开茶盖,一阵白雾袅袅飘出,里面是澄色的茶汤,散发着淡淡清香。
就着窗外春雨,他递到唇边轻饮一口,入喉香醇浓酽,回味悠长。
他身姿端正,神情适然,静静享受着这一刻闲暇,一边饮茶,一边观望着窗外的人间烟火。
他先看向灰蒙蒙飘着细雨的天,随后是飞翘檐角滑落下来的雨珠,再然后是突兀出现在他视野中,从街口驶来,在对面客栈停下的那辆马车。
马车上先下来了两个丫鬟,她们支起了雨伞,将伞面倾斜在车门前,随后一个粉裙少女走出车厢钻进伞下,踩着矮凳下了马车。
她拎起淡粉色的裙裾,露一点云履尖面,小心翼翼地绕过水洼,和丫鬟们一起走到了客栈门前。
司马徇本以为她们会直接进去,但那她却在门口停了下来,站在檐角下似是在等待着什么人,而丫鬟则在一旁守着她。
她望着眼前的街景怔怔出神,好看的眉眼被薄薄春雨润湿,越发显得浓郁白皙,清透干净,鬓边的几丝乌发垂落,拂过莹润的面颊。
她站在那里,眉目如画,姿色天然,成了这道平平无奇街景中最为显眼的一幕。
司马徇漫不经心地注视着眼前之人。
过了一会儿,客栈门前再次驶来一辆马车,他微微望去,果然不出所料,马车上下来了一个鹅黄裙女子。
那名鹅黄裙女子走近粉裙女子,两人相视一笑,交谈几句之后,便手拉着手一起走进了客栈。
他浅抿了一口杯中的清茶,茶盏里升起的雾气氤氲了他的眉眼,眸中情绪令人窥探不透。
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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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歇,天色已霁,只余下一地清凉。
司马徇从茶馆里走出来,对身后的李顺道:“去林府。”
李顺反应得快,知道陛下口中的林府是林老太傅府,想必是方才看见了林老太傅的孙女,徒生了探望之意。
他连忙应是。
林老太傅是两朝帝师,学识渊博,德高望重。传道授业勤勤恳恳,对待皇子皇女十分用心,如春风化雨般,教导有方,尽心尽力。
司马徇对他印象很是不错。
林老太傅前几年便已荣休颐养,他想,已经许久未曾去拜访这位帝师了。
马车一路徐徐前行,最终在林府门前停下。
司马徇从马车上下来,他身形修长挺拔,青袍雅致如松竹,眉眼优越清隽,眸光沉冷,举止之间贵气天成,不怒自威。
林府管家目光一转,瞥见这位唬人的如玉公子身边的灰衣男子,身形中等,面白无须。
他心中一惊,连忙上前询问,见他声音果然如想象中的尖细。即刻恭敬有礼地将他们迎进前厅,随后马上命人去给自家公子传话。
林书泽急急走来,一看见端坐在厅中那人,心中顿时一紧,他稳住心神,快步上前行礼道:“微臣参见皇上。”
“起来罢。”
“多谢皇上。”林书泽身着一袭蓝袍,面容俊秀,眉眼间与其妹有三四分相似,他低着头恭声道:“不知皇上今日莅临寒舍,可是有何要事?”
“你祖父现下在何处?”
林书泽答道:“祖父正在院中坐憩。”
“嗯,带朕去见见他。”
林书泽立马起身为他带路,姿态恭敬,“陛下请往这边走。”
司马徇不紧不慢走出了前厅。
他们走过抄手游廊,穿过垂花门,绕过荷花池,最后走进了竹韵院。
刚一迈进院门,便看见林老太傅正坐在树下的摇椅上慢悠悠品茶。
他已年近古稀,庞眉皓首,骀背鹤发,身着灰褐色吉祥纹长袍,虽然垂垂老矣,但还算精神矍铄。见到司马徇,他也先是一惊,连忙起身行礼。
司马徇抬手制止道:“太傅,不必多礼。”
“多谢陛下。”林老太傅有些颤微微地拱了拱手。
奴仆搬来太师椅,司马徇在他对面坐下,他面前的方桌上摆着一套茶具以及一副棋盘。
司马徇道:“多日不见,太傅身体可好?”
林老太傅一捋花白的长须,“多谢陛下挂心,老朽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尚可,还是能吃能喝,能走能动,偶尔还能疾走半个时辰。”
“那便好。”司马徇看着桌上那副棋盘,“许久未曾与太傅对弈过了,可要来上一局?”
林老太傅自然应好。
槐树之下,微风习习,司马徇手执白子,神情沉静,专注于眼前的棋局。
林老太傅看着眼前的青年,不由得暗叹一声,明明生得这样一副金相玉质之貌,气度亦是清华矜贵,怎的偏偏却是那样的性情。
四年前,眼前这位天子不过年方十六,刚刚继承大统,所有人都以为他乳臭未干,少不经事,不堪大用。结果他们都没想到,他竟会是这般的心狠手辣,杀伐果断,雷厉风行。
好像从当上皇帝的那一刻起,他便懒得再伪装,本性彻底暴露无遗。
起初那两年,朝野上下无不是哀嚎一片,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朝堂上的官员换了一批又一批,诏狱里的污血堆积成垢,一层覆上又一层……他以雷霆手段整治朝纲,暴厉恣睢,残酷无情,令人闻之胆颤。
文臣武将皆在背后暗呼他为暴君,可按功过来论,他又远远称不上。
他虽天性暴虐,亦天资聪颖。至少先帝遗留下来的烂摊子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了,那些歪风邪气也被拔除了个彻底。真正算下来的话,他只是一个手段酷烈的严君。
大家本以为他会永远是这样冷酷的性子,但近两年开始,他似乎变得温和了些,不再如以往那般大开杀戒。
林老太傅回忆起了他年少时的面容,唇红齿白,青葱水嫩,实在难以将他和传闻中那个暴君联系在一起。
即使现在长大了亦是如此,若是他神情松快些,看起来就是一位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谁能想到他竟会是那位名声强横的帝王。
“太傅,到你了。”司马徇清沉的声音响起。
林老太傅从回忆中抽身出来,连忙应声。
2. 第 2 章
在客栈吃了最喜欢的樱桃肉和糖蒸酥酪之后,卫雎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因为卫府和林府只隔着了一条长街,所以卫雎和林书棠小时候会经常窜门在一起玩,久而久之,她们成为了形影不离、无话不说的闺中蜜友。
这次出去踏青,她们收获不少,回到府里,丫鬟绿绮将装满花的竹篮递给卫雎。
卫雎走进屋里,在桌前坐下,将沾着水珠的春花从竹篮里拿出来,然后将其一枝又一枝插进瓷瓶内,大小粗细不一,颜色不同,种类繁多,看起来花团锦簇,好像春天被凝聚在了这只瓷瓶之中。
她双手捧着下颌观赏这瓶春花。
忽而一道脚步声由远到近慢慢传来,她抬头望去,见是母亲院子里的张嬷嬷走了进来。
张嬷嬷穿着一身棕色吉祥纹裳,发髻梳得整整齐齐,向卫雎福了一礼后,她微低着头,轻声道:“姑娘,夫人命我过来和您说个好消息,齐家公子学业已成,过几日便要回来了。”
居然这么巧?难道真的如林书棠所言是一个好兆头?
卫雎一时间有些心烦意乱。
不过撇开别的不说,齐哥哥要回来了,她自然是高兴的,毕竟她也有一年时间没有见到他了,只是……
卫雎心情复杂,最终只汇成了一句:“我知道了。”
她扫去这些杂绪。提起篮子递给张嬷嬷,里面还有一半的花,眉眼弯弯道:“嬷嬷,帮我拿去给阿娘,让她也赏一赏这春日的新花。”
张嬷嬷含笑道好,伸手接过后便退了下去。
卫雎转动着白瓷瓶,从各种不同角度观赏着这瓶春花。
她想起张嬷嬷带来的这个消息,以及结合林书棠所说的话,她意识到,齐哥哥要回来了,这代表他们的亲事可能要被提上日程,爹娘必定是赞成这门亲事的,可是她真的要嫁给齐哥哥吗?
她想,不要。
她对齐哥哥没有男女之情。
……
竹韵院内。
司马徇和林老太傅一连下了两局棋皆是打成平手,最后一局棋一直对弈到日暮时分,都还未能分出胜负。
平日里与司马徇下棋的大臣,无不惧于君威,对弈时恭敬小心,而且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让子。这让司马徇感觉颇为无趣,唯有与老师对弈时,他才有了些棋逢对手的兴味。
眼见日薄西山,霞光余绮洒进了院内,林老太傅开口道:“天色已晚,陛下可要留下来先用晚膳,然后再接着下棋?”
司马徇淡声道:“不了,朕还有事要先回宫,这盘棋留着待改日再续。”
“陛下慢走,今日能与陛下对弈可谓是荣幸之至,多谢陛下来探望我这个老头子。”林老太傅道。
“太傅不必客气。”随后司马徇不再多言,起身带着李顺往院门方向走去,林书泽连忙上前领路。
……
几日时间眨眼便过。
这一日上午,齐沂携礼登门拜访卫府。
卫母客气有礼地招待了他,和他寒暄几句后,卫雎也来到了前厅。
她穿着一身雪白色妆花缎春裙,鬓发上钗着一支红宝石嵌金簮,耳尖坠着白玉珍珠,亭亭玉立,肤白胜雪,花容月貌。
她出声唤道:“母亲,齐哥哥。”
望着唯一的女儿,卫母眼含慈爱,语气温柔道:“快坐下来罢,婼婼。”
卫母已经四十有余,但因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三十多,秀外慧中,蕙质兰心,举止得体娴雅。
“好。”卫雎坐在了母亲的左下方,而齐沂就坐在她的对面。
一年未见,齐沂的身躯更加宽厚了些,五官也更加成熟分明,唯一不变的是身上那股谦和气度。
他穿着一身湖蓝色直裰,银冠束发,面容俊朗,仪表堂堂,眼里含着淡淡的笑意,一举一动间有礼有节,让人觉得十分稳重踏实。
卫母出声道:“齐公子这几年在书院的学业如何?”
“尚可,偶尔能得到夫子的夸奖。”齐沂温声应答。
卫母赞赏道:“那应当算是不错了。”
“夫人过誉了。”齐沂谦声道。
卫母见状,更加满意了,“齐公子将来打算留京任官还是下乡县历练?”
“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随父一同留京。”齐沂思索了一下,才慎重回答。
卫母认可道:“这样挺好的。”将来他能留京,她的女儿若是嫁给了他,就无需背井离乡。她也能就近看顾关护,不必担忧挂心。
跟齐沂又聊了几句之后,卫母便借口有事离开了,将地方让给他们小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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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老太爷是左谏议大夫,而齐沂他爹是吏部郎中,与他们家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卫母并不希望女儿嫁一个多么大富大贵或者手握重权的人家,大家族规矩多,利益纷杂,她只希望女儿能找个合适的郎君,过自己的安生小日子,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对于齐沂,她是满意且放心的,毕竟从小看着长大的,知道他的为人品性。他是目前在这上京城之中,卫母最为满意的女婿人选。
卫母一走,只留下卫雎和齐沂四目相对。
齐沂率先开口打破平静,“婼婼,这一年来你过得如何?”
“我挺好的。”卫雎道:“齐哥哥,你呢?”
齐沂含笑道:“我也挺好的。”
随后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润了润嗓子,颇有些正式道:“婼婼,我已学成归来,今年六月便会随父入朝为官。”他停顿了一下,直视卫雎,目光恳切,“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求娶你。”
卫雎的指尖摩挲着腕上的碧玉镯,嗫嚅道:“……我还未准备好,还不想嫁人……”
闻言,齐沂笑了笑,“好罢,我们不必着急,婼婼,我等你心甘情愿的那一天。”
卫雎抬头看着他,“我对你并无……”。
齐沂却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拿出一个钿盒递给她面前,抢先截断她的话,“婼婼,这是我带回来的礼物,你看一下。”
卫雎想说,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但却被他打断了。
她看着这份赠礼,不想收下。
齐沂见她神情抗拒,道:“无论如何,我都算是你兄长不是吗?婼婼。”
齐沂都这样说了,卫雎只能收下。
齐沂继续起话头和她聊天道:“我不在的这一年,上京城有发生什么变化吗?”
有什么变化卫雎倒是不知道,她只知道哪里发生了什么奇人趣事,见齐沂不再谈论婚嫁之事,她松了一口气,将那些所见所闻描述给他听。
齐沂含笑静听她的讲述。
过去几年他一直在外游学,婼婼与他变得生疏没有以往那般密切了也是正常。但无论如何,他们还有十几年情谊的根基在,这不是说想摧毁就能摧毁的。
她对他虽然没有爱慕之情,但情意是可以慢慢培养,他有信心,而且他们还有很多时间,不必着急。
3. 第 3 章
和齐沂聊完后,卫雎回到屋子里继续窝着。
她所住的院子名为春满园,因她爱花,所以里面栽种了数不清的名贵花卉草木,现在是春季时令,院子里繁花盛开,兰薰桂馥,芳香四溢。
卫雎站在窗台前望着满院庭景,摸了摸花瓣,又低头闻了闻花香,将这些花都看了一遍之后,还是感觉有些无趣,过了一会儿后,她最终决定出门找林书棠玩。
带上丫鬟,卫雎直接步行走去林府,毕竟也就相隔一条街而已,花费不了什么功夫。
来到林府,管家将卫雎迎进了前厅奉上了清茶,随后便去向林书棠传话。
没过多久,便看见林书棠款款走来,她穿着淡青色如意裙,头梳凌云鬓,肤如凝脂,眉清目秀,面上含着笑意。
看见卫雎,她眉头微扬,问道:“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感觉好无趣呀,有没有什么新奇好玩的?”卫雎闷闷道。
林书棠笑道:“喂鱼去不去?。”
卫雎眉眼一弯,欢快应好。
林府内的池塘十分宽阔,到了夏季,荷花满池,碧叶亭亭,皎洁无瑕,随风摇曳生姿。而现在是仲春时节,水面上一片空荡荡的,只能看见水底下游动的鲜艳鲤鱼。
可即使如此,卫雎依然玩的不亦乐乎。
她和林书棠坐在观景亭内,手上抓着鱼食,时不时投喂一把,引得成群的鲤鱼向她们涌来。
喂鱼林书棠早就玩腻了,丫鬟奉上清茶,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坐在一旁看了半晌之后,突然觉得有些饿,问道:“要吃甜糕吗?”
“好呀。”卫雎头也不回,只顾着喂鱼。
“你想吃什么口味的?我让丫鬟买来。”等府内厨子现做的话,要等很长时间,不如直接去外面糕点铺里买新鲜出炉的。
“都行呀。”
林书棠道:“那就买你平时最爱吃的那几种?”
“嗯嗯。”
随后林书棠吩咐亭子外的丫鬟出去买糕点,仔细交代了要买哪些口味。
……
文德殿内,博山炉里飘出淡淡冷香,窗牖半敞,天光透进来照亮一室。
司马徇手执一卷书坐在案前阅览,一线天光落在他的明黄色衣摆上,将五爪金龙照耀得璀璨夺目。他神情专注,修长白皙的手指翻过一页,目光触及上面熟悉的批注时,微微顿住。
这是当年在尚书房进学时林老太傅留下的字迹。
他停下来凝目注视,忽然想起了前几日的棋局之约,心念一动,启唇道:“来人。”
守在门外的李顺连忙走了进来,躬身道:“奴才在,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备车,朕要出宫。”
李顺恭声应是。
……
一辆黑漆楠木马车在林府门前停下。
司马徇身着雪白色银纹锦袍,玉冠束发,墨眉俊目,气度绝尘拔俗,矜贵淡然,恍若天人之姿。从马车上下来后,他不紧不慢走进林府内。
今日林书泽不在,林管家小心恭敬地为他们领路。
林府内清幽雅致,静谧宜人,一眼望去绿树成荫,翠竹清风,叠石为山,曲径通幽,可以看得出园林意境之深远。
司马徇慢慢踱步,观赏着这庭院景色。
他本以为林府会和前几日那般寂若无人,但没想到却看见了一番出乎意料的景象。
他们刚穿过垂花门,入目便是一大片池塘,池塘上坐落着一方小亭,而亭边正站立着一个人。
此时日头高升,金光万缕洒落在水面上,泛起一片波光粼粼,那女子身着一袭雪白长裙,与这水面相映相衬,似被笼罩在光晕之中,熠熠生辉,仪态万方。
远远地,司马徇看不清具体相貌,但从她那熟悉的轮廓以及气质,再结合亭中的那名青衣女子,司马徇猜测约莫是前几日的那名粉裙女子。
他下意识停住步伐在原地定了一瞬,将她完全收入眼中之后,才重新迈步。
在短短刹那间,他的心湖里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泛起了浅浅涟漪,只不过稍瞬之后,便再度恢复了平静。
他忽略这一刻突如其来的心绪,继续往前走。
……
丫鬟将还热乎的糕点呈到石桌上后,便退至亭外。
林书棠捻起一块甜糕轻咬了一口,随后唤道:“婼婼,快过来吃呀。”
“好,这就来。”卫雎将手里的鱼食全都撒进池塘里,随后抽出帕子擦了擦手,便走到石桌前坐下。
桌上摆有三盘糕点,桂花糕雪白软糯,十分香甜。玫瑰酥颜色金黄,色泽诱人。豌豆黄绵软细腻,入口即化。这些糕点俱都小巧可口,摆盘精致。
卫雎捻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口中,眯起了眼眸,感叹道:“这家的甜糕真好吃。”
林书棠笑道:“好吃就多吃些。”
“嗯!”
吃着吃着,卫雎倏地想起了什么,和林书棠道:“齐哥哥回来了。”
“啊?齐沂这么快就回来了?”林书棠十分惊讶,她当时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竟真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啊……”卫雎端起杯盏饮了几口清茶。
林书棠问道:“那接下来你会和他成婚吗?毕竟他明年就及冠了,而你也已经到了该成亲的年纪。”
“我不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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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成婚,我还想多玩几年,在爹娘身边待久一点。”卫雎道。
“对啊。”林书棠接着道:“这上京城大好儿郎多得是,你慢慢挑,挑到喜欢的再说,没必要那么快嫁出去。”
“话说回来,你不喜欢齐沂这样的,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也不知道”,卫雎思量了一下,“不过应当是好看的。”
林书棠端起茶盏慢悠悠喝了一口,“当然得挑好看的呀。听闻京中那新晋探花郎生得颇为惹眼,也不知道哪天能有机会见上一见。”
“探花郎通常会进翰林院,只要他还在京城,总有机会能见到的。”卫雎道。
……
竹韵院内,司马徇和林老太傅坐在茶室里品茶对弈。
屋内窗牖大开,清风徐徐拂来,外面的青竹随风微晃,发出沙沙的声响。
司马徇身姿端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捻起一颗白子落到棋盘某一处,天光从窗牖透进来,映照在他冷白的玉面上,越发显得风华月貌,气度出众。
两人不言不语,专注于对弈,直到某一刻,一枚白子再度落下。
司马徇唇边勾起轻浅的笑意,“太傅,朕赢了。”
“陛下棋艺高超,老朽自愧不如。”林老太傅拱手道。
司马徇端起茶盏轻饮一口,“这棋艺当初还是你教我的。”
青出于蓝胜于蓝,林老太傅虽然输了,但却是高兴且欣慰的。
“我只不过是领陛下入门,陛下能有如此造化,全靠自己颖悟绝伦。”
司马徇含笑不语。
虽然对方如今已经是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怎么也轮不到他去过问这位圣人的事情,可毕竟看着他长大,又为师多年,难免想要关切几句。
毕竟高处不胜寒,林老太傅还是希望他能早日成家,感受夫唱妇随、儿女绕膝的合家欢乐。
且如今已经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这位陛下也该操心一下自己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林老太傅道:“陛下已经年至及冠,打算何时寻一个知心人呢?”
司马徇放下茶盏,淡淡道:“此事不急,顺其自然,静待缘分就好。”
“陛下说的对。”既然他心中自有衡量,那他作为长者关切一两句也就够了,再多便是逾矩了。
随后两人又继续围绕着棋艺展开谈论。
待到午后,日头逐渐向西偏行,司马徇见林老太傅眼带疲怠,也不再多加打扰,适时提出离开。
走出竹韵院,司马徇循着原路向前而行,行至那一方池塘时,亭中已经没有了那一道惊鸿艳影。
他神情漠然,继续向前走。
4. 第 4 章
东方泛白,晨光熹微,卫雎在弥漫着清冷薄雾的早晨醒来。
丫鬟们端来热水巾帕为她漱口净面,挽发更衣,一切都整理妥帖好后,卫雎前往膳厅用朝食。
一走进膳厅内,便看见母亲正坐在桌前,端着一碗莲子羹小口慢用,举止得体,端庄婉约。
看见卫雎,卫母唇角含笑,温柔道:“婼婼,你醒来啦。”
卫雎软软应了一声。
“快坐下罢,这莲子羹熬得很是清甜,早上吃再适合不过。”说着,卫母将其端到卫雎面前。
“好。”卫雎拿起勺羹,慢慢享用起来。
食不言寝不语。
卫母吃完朝食后,用清茶漱了漱口,又拿出帕子擦了擦嘴,向女儿交代道:“娘要出去巡视铺子,你在家里好好待着,出去玩的话记得带上丫鬟。”
“我知道的。”卫雎乖乖点头。
卫雎吃完莲子羹,回到院子里,拿出剪子来修枝剪叶。
春满园内栽种有兰花、迎春花、海棠花、牡丹花、芍药花、金盏菊……都是一些会在春季时令绽放的花卉,卫府内有花房花匠,会根据四季来将春满园内的花进行删减或者增加,尽量保证四季都有繁花盛开。
此时日头还未完全升起,花蕊和绿叶上还泛着一层晶莹的露珠,卫雎把残枝碎叶修剪完后,又剪下了一些新鲜的春花,前几日踏青剪回来的花已经有些微微枯萎,丫鬟将它们平铺晾干制成了香花包。
忙活了一通后,卫雎白润的脸颊上泛起薄薄粉意,篮子里已经装满了春花。
丫鬟走进来院子里,轻声道:“姑娘,广平公主府送来了请帖。”
广平公主府?
卫雎停下动作,接过丫鬟递来的请帖,打开一看,笺纸中写道,邀请卫府小姐于三日后午时参加公主府举行的四时宴。
四时宴,也就是春日宴。
她的家世在上京城中平平无奇,极少与这些权贵打交道,突然受到来自公主府的邀约,自然是又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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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惊。
卫雎看着这封请帖,犹豫着要不要去呢?
此时母亲不在家,她有些拿不定主意,决定去问问林书棠,看她有没有收到请帖。
卫雎刚走到府门口附近,便见林书棠急急走了进来。一看见她,林书棠立马大喊道:“婼婼!”
卫雎停下步伐,看见林书棠手中拿着的请帖,也抬手一扬将自己的请帖展示给她看,“你也收到了呀,你打算去吗?”
林书棠欢声道:“自然是要去的呀,听闻这次宴会半个上京城的贵女郎君们都会去呢,过去凑一下热闹也好呀。”
卫雎听着,心里也生出一些向往,这么盛大的宴会,那必定是有很多好玩好吃、很多新奇有趣的事物,这么想着,她心里下定了主意。
“那我也去罢!”
林书棠牵住她的手,往春满园走去,“我们一起去,只是不知道该穿哪件衣裙好,发饰又该配哪个好呢……”
她们一边走,一边小声讨论着。
5. 第 5 章
三日后。
卫雎坐在梨花木妆台前,丫鬟们为她淡扫蛾眉,薄施粉黛,随后又帮她轻挽鬓发,钗上白玉嵌金发簮,缀上圆润珍珠耳坠,最后在她眉心点上一朵花钿。
卫雎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满意一笑,起身带着两个丫鬟往府门口走去,乘上马车与林书棠汇合。
两辆马车缓缓停在公主府门前,卫雎和林书棠先后走下马车,一起手牵手走进公主府。丫鬟仆妇接过她们递来的请帖,恭敬地迎她们入内。
公主府内仿若琼楼玉宇,鎏金铜瓦,雕梁画栋,一步一景,卫雎和林书棠一路走来目不暇接,虽然身姿端正,保持仪态,但眼珠子却止不住好奇地悄悄观望。
宴会的地点是在公主府的桃花林内,桃花林占地广阔,一眼望去连绵不绝,每年花开之时,广平公主都会大办宴请,邀请上京城的世家权贵一起共赏。久而久之,这桃花林也成了上京城一道颇有赞誉的美景。
此时天光晴朗,风和日暄,枝头上的桃花开得正好,千枝万朵,繁花满树,聚成一片淡粉娇艳的春日艳景。
春日宴分为男女两席,奴仆们在桃花树下摆桌设椅,一一奉上美酒佳肴。
宴席上早已来了不少人,贵女们盛装打扮,珠翠琳琅,簪缨丽影,聚在一起互相交谈,欢声笑语不断。对面的郎君们也是个个衣冠楚楚,仪表不凡,围在一起侃侃而谈。
卫雎和林书棠寻了个位置坐下,席面上有八珍玉食,珍馐美馔,也有清甜香醇的果浆和果酒。此时还未到开席时辰,她们两人只是斟了杯清茶浅饮。
偶有桃花瓣随风飘落,为这宴席平添了几分雅意。卫雎望着白瓷盘上的淡粉花瓣,有些出神。
突然,林书棠伸手捣了捣卫雎的手臂,低声道:“你看对面。”
卫雎抬头望去,只见在那群郎君中,有一人身着一袭绯红锦袍,鹤立鸡群,格外张扬夺目。
“他是谁?”卫雎小声问道。
“他便是那位探花郎。”
那位探花郎侧对着卫雎,她看不到正脸,忽而,他转过头来,视线似乎落在了她脸上。
他生得美如冠玉,凤眼狭长,眸若点漆,唇红齿白,优越精致的眉眼仿佛蕴生春情,一举一动间好像在勾人心尖,说不出的妖冶盅惑。
恍惚间,卫雎似乎看见他朝自己勾唇一笑,她以为看错了,眼晴轻轻一眨,那人却已经转过身去。
“这位探花郎唤作何名?”卫雎道。
“好像是叫季景和。”
季景和……
她轻轻念着这个名字。
当卫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时,忽然听见林书棠又道:“咦?秦朗也来了。”
卫雎再度抬头望去,便发现那群郞君中多了一个肤色微黑的人,他穿着一身墨黑色直裰,身量挺拔笔直,剑眉星目,神采奕奕,正在和眼前之人笑谈着什么。
秦朗和她们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只是他十二岁那年便被他爹送进了军营历练,这几年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想必是这月他爹难得给他休沐,再然后正好撞上了这次春日宴,所以他也来凑个热闹。
也许是林书棠和卫雎的目光比较明显,秦朗转头朝她们看过来,发现是她们之后,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轻轻颌首致意。
林书棠和卫雎也连忙向他点头回礼,这算是打过招呼了。
午时已至,宴会正式开始。
广平公主从桃花林入口款款行来,华冠丽服,珠翠罗绮,面容秀美,身形婀娜多姿,风姿绰约。
众人一齐行礼道:“参见公主殿下。”
“都起来吧。”广平公主轻声道。
随后奏乐声响起,一群伶人在宴席中央轻歌曼舞,余音袅袅,绕梁于耳,舞态生风,宛若翥凤翔鸾。卫雎看得津津有味。
宴席气氛火热,大家也不再拘坐着,四处走动起来,觥筹交错,杯酒言欢,卫雎的情绪也跟着变得十分高昂,看着眼前的果酒,她忍不住好奇,倒了一杯浅抿了一口,香甜醇口不辛辣,好喝!她喝完一杯后,忍不住又倒了一杯。
喝完酒后,此时已经宴会过半,她抬首环顾四周,发现广平公主已经离席,看向对面,只见那群郎君们正在玩行酒令、投壶、飞花令、击鼓传花等等趣乐,季景和在这群人当中好像是一直位于中心,一袭红袍热烈耀眼,容貌俊美,意气风发,旁人都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他,向他涌来。
与其它贵女说完话的林书棠,转过身对卫雎道:“一直坐着好生无趣呀,我们去桃花林里面逛逛吧。”
卫雎点点头,随后起身准备和她往里面走去,跟在林书棠身后走来的几个贵女看见卫雎,小声惊呼道:“哪里来的妹妹呀,生得这般好看。”
“是卫参议大人家的,她这几年很少赴宴,你们没见过她也是正常。”林书棠笑答。
那几个贵女忍不住上前将卫雎围住看着她,她们内心都有一个想法,这相貌在上京城也算是难得一见了,可惜就是家世低了些……
林书棠怕卫雎面对太多生人不适应,连忙上前拔开她们,左拥右抱道:“好啦好啦,我们先去看桃花吧。”
那群贵女被林书棠簇拥着,只能先放开卫雎。
桃花树间距有序,高度大小相同,卫雎走着走着,跟在她们身后越走越落后。
她看着这一片繁花,感觉好像被迷晃了眼,脑袋有些晕眩,四肢乏力,停下来倚靠在树干上,双颊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眼神微微迷蒙。
……
桃花林旁边的霁清轩中,此刻亦在大摆宴席。
广平公主坐在一旁,戴有繁复錾花护甲的纤纤玉指端起酒杯悠悠喝了一口,朝对面之人道:“陛下不进桃园里赏一下春景吗?”
司马徇身着玄色锦袍,白玉冠束发,眉眼清峻,神情淡然无波,闻言,他抬眸看向那片桃林,花色迷人,鲜艳繁盛,的确很惹人注目。
思量了几许,道:“嗯,朕进去看看。”
语毕,司马徇起身走下台阶,站在角落处的李顺小心跟上。
这桃花园司马徇不是第一次来,他挑了条清静的小道往里走,丰草绿地,青翠柔软,落英缤纷,粉白的桃花傲然绽于枝头,走至深处时,花香越发浓郁,扑鼻醉人。
此情此景,令人感到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再往前走,倚在树下的那抹身影也被他收入眼中。
她身着一袭胭红色春衫薄裙,额心点缀着艳红的花钿,眉眼惊艳绝伦,乌发如墨,雪肤红唇。既让人因她的容貌而心惊,又让人因她的气度而不敢心生亵渎。犹如静置在冰天雪地中的洛神花,稠秾艳华,清冷矜贵。
司马徇停下步伐,立在原地,眼中情绪变幻莫测,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已经三番五次遇见这名女子了。
她是杀手?还是刺客、暗探、间谍?
是别有用心、蓄谋已久?还是步步为营、另有企图?亦或是他人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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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包藏祸心?
如果都不是。
怎么会处处都生得这般合他心意。
司马徇观望片刻后,转身往回走,不再向前。
最好的那一枝桃花他已经看见了。
卫雎整个人倚树靠着,昏昏沉沉。倏地,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以及衣袍行走间磨擦出的窸窣声。
她微微侧头,一袭浓烈的红袍映入眼帘,来人俯视着她,声音清润,语气柔和,似乎含着一丝笑意。
“小娘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卫雎掀起眼帘,仰头看向他那张昳丽的脸,轻轻启唇:“我……头有些晕…在歇息……”
“你还好吗?”季景和的语气更加柔和,低头更加凑近她,慢慢逡巡着她的面容,目光一寸寸掠过她的眉眼鼻唇。
少女的脸颊上晕染着一片淡淡桃花色,红唇微微张开,露出一点洁白的贝齿,眼晴里似乎含着一层雾气,神情茫然。
闻着从她身上传来的清淡甜香中挟杂着的一丝酒气,季景和知道她喝醉了。
“我……没事……”卫雎慢声道。
季景和盯着她潋滟朦胧的眼眸,“真的没事吗?”
他浓密的长睫之下,眼眸好似一泓深不见底的黑潭,幽深诡谲,卫雎感觉自己整个人好像都要被吸进去了。
季景和见她呆怔怔的,殷红的唇角微微扬起,还想再说些什么。
倏忽,他身形站直,好看的眉眼骤然压下,泛起一丝阴沉和不快,可他的语调依旧是柔和的。轻轻拂去落在她鬓发上的桃花瓣后,他转身离去。
“小娘子,我们下次再见。”
卫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懵。
“婼婼——”
林书棠清脆的呼唤声从远处传来,没过多久,便看见她们一行人从桃林深处走出,慢慢向这边走来。
林书棠小跑到卫雎面前,气喘吁吁道:“婼婼,你怎么啦?”她低头嗅了嗅卫雎的衣襟,惊呼:“你喝醉了吗?”
卫雎反应缓慢地点了点头。
“哎呀!”林书棠朝身后的贵女们急道:“我们一起扶她回去吧!”
幸好宴席上备有醒酒汤,林书棠给卫雎灌了一碗下去之后,她清醒了许多。
想起方才闹出的笑话,卫雎捂了捂脸。
“还敢喝酒吗?”林书棠问道。
卫雎嗫嚅道:“不敢了……”她也不知自己的酒量竟会是这般浅,只不过才喝了两杯而已。
回想起刚才的事情,她只记得好像那位探花郎季景和来找她说话了,可至于说的什么,她却记不太清了……
……
月明星稀,夜阑人静。
文德殿内灯火通明,窗外春雨淅淅而下,惊扰了一室清静。
司马徇面容冷峻,长身玉立于窗前,任由春雨飘拂进来,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接住几滴雨珠,触感冰凉且柔润,他摩挲了一会后,掌心轻拢,将这春雨牢牢攥在股掌之间。
他神情淡漠疏离,眼眸比这漆黑的夜色还要深沉不可测。他想,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既然喜欢,那他为什么不要呢?
思及此,他行至案前,提起御笔蘸墨,在洁白的宣纸上,将心中所想一一落下,笔走龙蛇,骨气劲峭,最后收尾时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待墨渍晾干后,他唤来李顺:“将这道旨意送去翰林院,明日便正式下达。”
李顺小心接过,“是,陛下。”
6. 第 6 章
东方欲晓,万物初醒,草木的枝叶上挂着似琉璃般的晨露,晶莹剔透,清亮欲滴。
一向安宁的卫府被打破了平静。
管家急急忙忙奔向主院,一进门便连忙抓住丫鬟问道:“夫人醒了没?”
“醒了,正和老爷在屋内坐着。”丫鬟答道。
管家快步走到屋门前立定,拱手高声道:“老爷,夫人,有圣旨到——”
“什么?圣旨?!”卫母坐在妆台前,拿着发簮的手一颤,一贯端庄得体的姣好面容错愕不已,身后梳发的丫鬟应道:“好像是的,夫人。”
卫母有些急了起来,但还是稳住心神道:“快快帮我挽发更衣。”
“是,夫人。”
卫父穿着一身石青色长袍坐在桌前,他面蓄长须,眉眼间与卫雎十分相似。闻言,他也是惊诧万分,眼里布满了难以置信,好端端地,怎么会有旨意到?
最大的可能是要么升官,要么抄家,可他仕途平平淡淡,既无丰功伟绩,也无惊涛骇浪。所以他一时间也不确定这道圣旨到底是什么内容。可是现在也无暇多想了。他连忙道:“赶快去唤姑娘起床接旨!”
卫雎到前厅时,所有人都在等着她,一看见她,那名领头的公公顿时便笑出了花来,“卫姑娘来了啊,全都到齐了对吧,那么请诸位跪下接旨。”
卫雎被丫鬟摇醒,急匆匆漱口净面,此时脸上还残留着些睡意,听到太监的话,她连忙跟随爹娘一起跪下,乖乖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通政司参议卫崇之女卫雎,风姿雅悦,雍和粹纯,性资敏慧,庆文帝冥诞将至,特命于三月十八进宫祭祀祈福,钦此。”
这道旨意让卫父卫母等人皆是一头雾水,先帝冥诞将至,要人去诵经祈福,但这关卫雎什么事情?非亲非故的,而且还是只指定他们家女儿。
卫雎也是一脸懵然。
那名公公似乎看出了他们的疑惑,解释道:“这是软天监专门卜算过的,择了上京城适龄女子的生辰吉日,其中你们家女儿的最为合适,恰好是天时地利人和。不仅是为先帝祷告,也是祈愿晋朝这一年国运昌隆,民安物阜。”
“原来如此,那要进宫多久呢?”卫母又喜又忧,喜的是这是一件好事,忧的是她家女儿心思纯稚,贸然进宫也不知会不会出什么差错。
公公有些为难地抱歉一笑:“这个……奴才也不知晓。”
卫母略显失望。
“卫姑娘能被选中为福女,这是好事一桩,无论需花费多长时间,这都是值得的。”公公宽心道。
卫母点点头,命丫鬟将赏银递给他们。
“多谢卫大人、卫夫人。”这几个公公走了,但还有一名嬷嬷留下,“卫姑娘不日便要进宫,刘嬷嬷是特意来教导卫姑娘宫规的,免得介时冲撞了贵人。”
“好,妾身都知道了,公公们慢走。”既然是宫里出来的人,那自然怠慢不得,卫母转头含笑望向刘嬷嬷。
刘嬷嬷穿着一身宫装,身板挺直,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她福礼道:“奴婢见过卫大人,卫夫人,卫姑娘。”
卫母轻托了一下她的手臂:“嬷嬷不必多礼,接下来关于卫雎的礼仪教导一事就拜托你了。”
刘嬷嬷道:“夫人客气了,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请问是从现在开始教导宫规吗?”卫母问道。
刘嬷嬷正色道:“是的,夫人。”
“好,卫雎的院子在那边,嬷嬷请随我来。”
将刘嬷嬷安顿好后,卫母回到主院里终于可以卸下心房,神情忧心忡忡。
卫父见状,上前坐在妻子身旁,揽住她的肩膀安慰道:“莫要忧心,婼婼此次进宫,应该不会与贵人碰上面的。”毕竟如今整个宫中也只剩下这位皇上了。
回想起这位陛下,卫父眼神复杂,毕竟他四年前有多残忍暴戾、丧心病狂,他是亲眼见识过的,按照他对他的了解,这位陛下对于先帝应当是十分厌恶的,毕竟先帝如此昏庸无道、荒诞不经。
在这几年间,也从未听他提起过关于先帝的一字一句。所以依照这位陛下冷酷无情的性子,应当是漠不关心的,只是也不知为何突然转了性操办起了先帝的冥寿。
卫崇一时半会想不通,只能搁置在一旁,想着明日上值再和同僚探讨一番。
不过对于这位陛下的为人,他还是放心的,这位陛下虽然一向冷心冷面、铁石心肠,却也公正严明,想必不会小家子气到去为难一个小姑娘。
因此卫父虽然也有一些隐忧,但觉得他家女儿这般乖巧,不会平白无故惹事生非,所以他提起的心也就慢慢落下了。
……
司马徇这道旨意,能哄骗得了一部分人,自然哄骗不了朝堂上那些成了精的老臣。
“什么进宫为先帝祈福,先帝都入陵寝多少年了,现在才想起来?要我说,这不是要安抚亡灵,而是要安那位陛下的心!”
“皇宫内既无太后太妃,也无皇后妃嫔。太后已逝,太妃们也被迁到了郊外行宫颐养,这位陛下在宫中孤家寡人,眼下多了一位小姑娘,可不就是孤男寡女!”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即使他是司马徇,那也一样!”
“只是十分奇怪,既然喜欢,那为什么不直接封为嫔妃呢?怎么还要用这样曲折的法子?”
“不过这位薄情寡义的陛下身边难得多了一位女子,也是罕见啊,前几年那些催他立后封妃的官员,该杀的杀,该罚的罚,如今也无人敢置喙他的后宫一事,结果没想到他居然自己开窍了,这位卫氏女了不得啊。”
“话可能说早了,现在还八字没有一撇呢,还是静待后续罢。”
在上京城的某一处府邸里,两名臣子正在嘀嘀咕咕的小声议论着,言辞之间颇为八卦。
……
卫雎三日后便要进宫,临进宫的前一天,趁刘嬷嬷还在午憩,卫雎偷溜出来找林书棠道别。
“规矩真多呀!我天天要么头上顶着一册书,要么顶着一只花瓶,不仅站姿,连坐姿都要纠正,走来走去、跑上跑下,一天下来,我觉得自己都要废掉了,这些宫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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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繁琐磨人!”
“今天最后一天了,明天就要进宫了,不必再受这规矩之苦了。”林书棠宽慰道。
“明天要进宫了……”卫雎有些苦兮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再也不能随意地到处去游玩了。”
林书棠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啦,先帝冥诞还有一个月就到了,估计也就两个月左右就能回来啦。”
“诶,但愿如此吧。”卫雎依然情绪低落。
林书棠开解道:“难得偷个懒儿,你想吃些什么,想玩些什么,趁现在抓紧呀!”
对哦,明天就要进宫了,时间不多了,一想到这点,卫雎连忙道:“我想吃桂花糕!”
“好,我去命丫鬟买来。”
与林书棠说了一通话又吃了糕点之后,卫雎连忙趁刘嬷嬷还未睡醒,火速溜了回去。
在走回卫府的途中,迎面行来一人,他身着一袭馥紫色绸缎锦袍,肤色极白,眉眼多情,凤眸狭长,唇瓣殷红,看起来妖气十足,他面上含着一丝笑意,主动朝卫雎招呼致意:“卫娘子。”
卫雎本来想绕过他装作不认识,毕竟她跟他并不熟,但既然他主动开口了,于是她回应道:“季公子。”
“卫娘子这是要去哪里?”季景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低头注视着她墨黑莹润的眼睛。
卫雎对视上那人含笑的眼眸,看起来既妖冶又盅惑,她微微一愣,虚望着他身后的街景道:“我现在是要回家。”
“听闻卫娘子明日便要进宫了是吗?”季景和盯着她翕张的红唇,轻声问道。
“是啊。”一想到进宫,她的眉头便轻轻蹙起,整张漂亮的小脸都有些皱了起来,红唇微撅,似乎感觉很是苦恼。
季景和见状,唇角微勾,“那祝卫娘子此行顺利,早日归家。”
“嗯好,我先不和你多说了,我还得赶着回去。”说完,卫雎便绕过他快步向前走。
“卫姑娘慢走。”季景和转过身,望着她的背影,徐徐行走间,淡粉色的裙摆像花一般飞舞飘扬,看起来格外俏丽。那双精致小巧的软底云履在裙摆间若隐若现,一步一步,仿佛踩在了他的心尖上。
卫雎渐行渐远,季景和突然开口道:“卫娘子,婼婼……”
这个称呼好似被他含在唇间浅尝慢磨,在猩红的舌尖上转了一圈才缓缓道出。
倏地,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眉眼暗沉了下来,显得既阴鸷又森冷。
她此行进宫,背后有何含义不必多言。
皇帝的心思昭然若揭,但很明显这位卫小娘子似乎对他无意?或者是还不知道他的心意?
季景和轻笑一声,这可有意思了。
只是他又忍不住恼火,看中的小白兔居然被别人抢先了。
好在虽然来晚了一步,但也不算太晚,事情还未彻底尘埃落定。
只要她还没有真正入主三宫六院,那他就永远有机会。而且,即使真的成为了皇帝的嫔妃,那又如何?
她既然能入宫,那也能出宫。
7. 第 7 章
翌日一早,卫雎站在府门口与父母告别。
卫母握着她的手,叮嘱道:“此次进宫,你要小心行事,谨言慎行,早日归家。”
卫父站在身后看着他们母女依依惜别,也是目光殷切,含有不舍。
“娘,我知道了。”卫雎乖乖应道。
卫母摸了摸她的鬓发,随后松开了她的手。
卫雎乘上马车,透过车窗朝父母挥手道别,卫父卫母含笑点头,目送她离去。
马车一路缓缓前行,最终在宫门口前停下。
卫雎从未进过宫,进宫赴宴需得官居四品,而她爹才五品官,是以,这是她第一次进宫。
从马车上下来,卫雎看着眼前的宫阙,目露惊叹。红墙金瓦,金碧辉映,气势磅礴,仿佛穷奢极侈。一眼望去,层楼叠榭,金龙盘柱,富丽堂皇,十分宏伟壮观。
刘嬷嬷手持合符,门前的侍卫看见后放行,卫雎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小心地打量着这座皇城。
宫内只有贵人才能乘坐轿辇,所以卫雎跟着刘嬷嬷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走到一处宫殿前停下。
走了这么长一段路,卫雎脸颊上早就泛起了一层薄汗,看起来透着粉意,她拿出帕子擦拭一下后,便听见刘嬷嬷对她道:“进去吧。”
“好。”卫雎知道要进去做什么,一时间,她心里颇为忐忑。
毕竟按照往常而言,九五至尊离她太遥远了,眼下猝不及防便要见到了,叫她怎能不紧张,而这位陛下在京城中的名声又甚是凶残。
殿门前站立着一个太监,那人身着五蝠捧寿吉祥纹缎袍,看见她走近,笑眯眯地伸出手指引:“卫姑娘,请进。”
卫雎朝他点头,随后小步走了进去。
殿内一片安静,隐约可闻一股清淡的冷香,御案前端坐着一个人,他身着明黄色龙袍,玉冠束发,面容冷白似玉,眉眼优越干净,正低头批阅着手中的奏折。
卫雎不敢多打量,看了一眼后便垂下眼帘。让她没想到的是,那个传闻中凶残冷酷的皇帝,竟然生得这般清隽矜贵,若不是身上穿着龙袍,还以为他是一位芝兰玉树的风雅君子。
可即使皇帝的皮相如此温和无害,她也不敢松懈下来,毕竟传闻并非空穴来风,而母亲的嘱咐也还在耳旁。她还是有些怕怕的。
卫雎在距离皇帝不远不近的位置立定,福身行礼道:“臣女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一道清沉冷冽的声音响起,宛如雪窖冰天般自带一股寒意。
“起来罢。”
卫雎微低着头,“多谢陛下。”
司马徇放下朱笔,抬眸看向眼前的少女,云鬓花颜,瑰姿艳逸,穿着一身石榴红妆花缎裙亭亭玉立于他跟前,举止仪态挑不出差错。
这衣裳颜色令他想起了在桃花树下的那一面,一时间不由地停下来打量她。
卫雎感觉到一道专注的目光投射过来,她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站着,不敢乱动。直到片刻后,那道声音再度响起,“你年岁几何?”
卫雎轻声道:“臣女年庚十七。”
“琴棋书画这些,你可有涉猎?”
“这些臣女都略懂皮毛。”卫雎答道。
司马徇知道她所说的略懂皮毛是真的略懂皮毛,不是谦词。即使如此,他依然有些意外,本以为按照她的性子,必定是只想着吃喝玩乐,没想到这些她多少都懂一点。这样也算是不错了。
有天赋,只是性子惫懒些而已。
司马徇继续问道:“你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
卫雎道:“臣女比较喜欢侍弄花草。”
司马徇似乎没有想要问的问题了,安静许久之后,他开口道:“朕知道了,退下罢。”
卫雎应是,准备转身时下意识抬头往前方看了一眼,却正好被那人冷凝的眼眸攫住,他面无表情,好似在一直看着她……
卫雎连忙低头快步退下,直到走出殿门,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位陛下好看是好看,言辞之间也是十分平和,可就是感觉颇为吓人……
看见她出来,刘嬷嬷上前道:“卫姑娘,请随我来。”
卫雎应好,她以为又要走上许久,没想到这一次沿着宫道走到尽头,然后一拐弯便是了。
刘嬷嬷领着她走进去一座宫殿,再跨过一道门槛停下来道:“卫姑娘,这里是钟粹宫的听雪居,便是你接下来要暂住的地方。”
“奴婢还有事要离开,姑娘直接进去就行,想必里面已经有宫女在等候。”
“好,嬷嬷慢走。”
卫雎站在院子里环顾四周,窗明几净,雕栏玉砌,阶柳庭花,景色宜人,看起来就是一座小庭春院。
也许是听到了说话声,屋里面走出来两名宫女,她们身着青色衣裳,面容皆是端正,双双行礼道:“奴婢见过卫姑娘。”
“你们叫什么名字?”卫雎道。
“奴婢名唤夏露。”
“奴婢名唤夏荷。”
卫雎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那位名唤夏露的宫女开口道:“卫姑娘要进来看看吗?看一下哪里还需要添置的。”
这次进宫卫雎什么也没有带,因为刘嬷嬷说宫里面什么都有,不让带私人物件。
卫雎道:“好,我进去看看。”
屋内敞亮整洁,可以看得出是精心收拾过的,外间摆着紫檀木方桌和太师椅,撩开悬挂珍珠串帘走进里间,绕过檀木紫竹屏风,一张梨花木拔步床便映入眼帘。
上面垂挂着软烟罗轻纱帐幔,左侧是菱花铜镜妆台,妆台上摆满了林林总总的胭脂香粉、发簮珠钗等等,旁边竖着一张海棠雕花橱柜,窗台边则摆放着一张美人榻。看起来真是精致华美,高雅贵气。
卫雎很是满意这个住所。
宫女道:“姑娘饿了吗?”
从清晨便离家出发到皇宫,又走了那么长一段路,卫雎的肚子自然是瘪下了,她老实道:“饿了。”
“奴婢去端一些吃食过来。”说完后,那名宫女便转身离去,只留下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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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宫女守着她。
怕卫雎饿得慌,留下来的夏荷沏了杯香茶给她,卫雎坐在椅子上,捧着茶盏小口小口慢饮。
过了约两刻钟左右,夏露拎着食盒回来了,她把食盒打开,将里面的膳食一一盛到桌上,有荔枝肉,醉排骨,油闷春笋,鲜蒸鳜鱼。色香味俱全,卫雎看得食指大动。
她本以为入了宫便不能随意地吃喝了,没想到她的待遇竟然这般好,菜式如此丰盛。她喜笑颜开,慢哉悠哉地享用起午膳。
用过午膳之后,卫雎用清茶漱了漱口,问道:“今日有事情要做吗?”她指的是需不需要去诵经拜佛。
夏露摇摇头道:“不用,姑娘先好好休憩。”
“好,那我先去午憩。”吃饱喝足后睡意就涌了上来,再加上奔波了半天,卫雎此刻只想睡觉。
……
司马徇一直忙到傍晚才想起卫雎,召来李顺问道:“她现下如何?”
李顺知道他问的是卫姑娘,恭声答道:“卫姑娘午时用了两碗饭后便睡下了,现在醒来正打算用晚膳。”
司马徇眼里的疏离冷意微微散开,浮起一丝笑意,“怎么吃完就睡,睡完就吃。”
“小姑娘还在长身体,是这样的。”李顺接着道:“宫女传话说,卫姑娘问有没有事情需要做,陛下可要安排一些事情给她?”
司马徇思量了一瞬,“把那本金刚经送过去,让她每日抄一页。”
为先帝祭祀祈福一事自然只是个噱头,卫雎只需要冥诞那天走个过场便好。
李顺道:“奴才有些不解,抖胆一问,陛下既然喜欢卫姑娘,为何不直接迎她进宫?”
“喜欢?”司马徇缓缓道:“或许还未到那个程度。”毕竟他今日才第一次和她说话。
“朕只是想知道,她究竟是哪里吸引了朕,难道只是因为那张皮囊吗?”话音最后,似含着些讽刺。
李顺知道,陛上这些年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全是先帝给留下的阴影。
先帝男女不忌,沉湎淫逸,荒唐无道,荒废朝政,放权各路野心勃勃的臣子手中,整日耽于酒色与求仙问道,妄图长生不老。
经过各路势力十几年的腐朽啃食,暗中争夺,邺朝早已是外强中干,逐渐走向了没落。若不是先帝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去得早,陛下力挽狂澜,指不定这太平盛世早已不复存在了。
以及,陛下的生母孝淑皇后亦是死在了一场又一场宫斗之中,前朝争权夺利自然也牵涉到后宫,孝淑皇后一边要顾母家一边要护独子,在那些阴谋诡计、口蜜腹剑之下,最终心力交瘁,无力应付,郁郁而亡。
孝淑皇后走时陛下才十二岁,心性未稳又痛失生母,在波诡云谲的局势里长大,一点点铲除仇敌、拔除阻碍登上帝位,即使他后来性情大变,变得心狠手辣、手段酷烈,李顺也不想过多苛责。
他暗叹了口气没再多问,只是在心里默默道:陛下,即使只是因为皮囊,但在来来往往的那么多人当中,您也只独爱她这个人的容貌……
8. 第 8 章
清晨时分,卫雎悠悠转醒,看着眼前陌生的软烟罗轻纱帐幔,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对哦,她昨天进宫了。
这样想着,她掀开帐幔下床,身上仅着一件白色软绸中衣,乌发如同泼墨般垂落下,看起来十分纤瘦娇弱。
门外的夏露听到动静,连忙进来伺候,“姑娘,你起身了吗?”
卫雎应了一声。
“那奴婢去打水给姑娘漱口净面。”随后她走了出去。
一旁的夏荷开口道:“姑娘朝食想吃些什么?”
卫雎疑惑问道:“什么都可以提吗?”
夏荷道:“是的姑娘。”
“那我想吃如意糕,梅酥饮,蜜煎樱桃……”卫雎一一细数出来。
“奴婢这就去吩咐御膳房准备。”
卫雎看着夏荷离去的背影,眉眼弯弯,满含期待。
夏露端着温水进来,伺候卫雎洗漱完之后,她打开紫檀木衣柜询问道:“姑娘今日打算穿哪一件裙衫呢?”
卫雎走到柜前一看,很是吃了一惊,这么多衣裳?
一眼望去,款式繁多,各色各样,数不胜数,她随便挑起一件细看,触感柔软顺滑,面料微微泛着光泽,一看便知是上成。卫雎粗略扫一遍下来,几乎每一件都是珍品。面料难得,精工裁剪,配色高雅。
卫雎懒得挑了,直接把手中这一件换上,宛如量身定做般,刚刚合适,恰到好处。
见卫雎换好衣裳,夏露道:“姑娘先坐下,奴婢帮你挽发。”
妆台前堆满了琳琅满目、流光溢彩的金银首饰,各式花样应有尽有,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卫雎拿起一根鎏金红宝石凤头钗仔细端详,一边慢慢坐下。
除了发钗,妆台上还有赤金镶翡翠头花、红玛瑙璎珞项圈、羊脂白玉手镯、玉雕珍珠耳坠等等,俱都是价值连城、贵重异常的宝物。
她不由得产生了疑惑,这真的是福女应有的待遇吗?
回想起那日传旨公公所说的话,也许是因为先帝这次的冥诞十分隆重盛大,所以连带着她的一应物件也要稳妥慎重,符合规格?
她想,应当是如此。
夏露挽好发后,钗上了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发簮,又配上一对白玉珍珠耳坠,便对卫雎道:“姑娘,好了。”
卫雎站起身看着镜中的自己,十分满意,反正现在是在宫里,出不去也见不到什么人,她对装扮要求不高,只要不出差错便行。
随后她起身走到外间用朝食。
吃完之后,宫女拿出一本佛经递给她,传达道:“姑娘,钦天监交代道,这本金刚经需要你亲手抄写出来,每日抄一页,直到抄完为止。”
那本佛经约有三指厚,每天抄一页的话,这得抄到猴年马月才能出宫。想到这里,卫雎不确定地问道:“一天就只能抄一页吗?”
“是的,姑娘。”宫女答道。
卫雎只能颌首。
她想,软天监都这样交代了,那必定有他们的用意……
想着现在只需抄一页而已,她难得勤奋了一把,伏在桌前蘸墨下笔。约两刻钟后,便抄完了一页佛经。
她揉了揉手腕,抬头望向窗外,见天光晴朗,碧空如洗,窗台上的春兰花摇曳生姿,开口道:“我想出去走走。”
“好呀姑娘,御花园里的花开得正好,景致甚是养眼,奴婢现在领你过去。”夏露道。
卫雎点点头。
随后她们走出钟粹宫,往御花园行去。
钟粹宫的位置极妙,不过刚走出宫门步行片刻,御花园便近在眼前了。
果然如宫女所言,御花园里百花齐放,杏雨梨云,丹桂飘香,争奇斗艳,林木枝繁叶茂,假山怪石嶙峋,荷池塘碧绿澄澈,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风景如画,景色宜人。
春季时令,空气中还带着一丝微微冷意,卫雎站在日光下并不觉得闷热,反而感觉浑身暖洋洋的。
.
宣政殿内,司马徇正在和大臣们商议要事,里面的声音逐渐停歇,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开启,大臣们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李顺走了进去,看见陛下坐在龙椅上,头戴冕旒,穿着一身龙纹朝服,天子威仪显而易见。他眉目沉凝,手中正拿着一本奏折阅览。
待他放下奏折,端起茶盏浅饮了一口后,李顺才躬身上前轻声道:“陛下,可要传膳?”
司马徇放下茶盏,轻揉眉心,道:“这么快便至午时了吗?”
“是的,陛下。”李顺恭声答道。
司马徇问道:“她现下在做什么?”
“卫姑娘正在御花园里赏花。”李顺思量了一下后又接着道:“她今早跟宫女点名了几样想吃的朝食,有糕点有甜汤,吃完后抄了一页佛经,之后便去御花园里游玩消遣了。”
李顺有些絮絮叨叨,但他观察陛下的面色,见他没有出口制止,也没有显露不虞,他便知道自己做对了。
司马徇神色淡淡,听完之后没有任何反应。
李顺试探道:“御花园里景色甚美,陛下坐在案前辛劳许久,可要去走动走动,舒缓心神?”
司马徇端起茶盏又喝了一会,才道:“走罢。”
来到御花园,远远地,司马徇便看见一道娇影立于花丛中。
她身着一袭茶白色云缎裙,乌发如堆云砌墨,肌肤莹白似雪,立于天光之下仿若明珠生晕,在一片姹紫嫣红中甚是突出惹眼。
她在花丛间探究着那些春花,有时会伸手轻轻触摸,有时会凑近轻闻,有时会停下来定定细看。
她就像是从花丛里衍生出来的精怪,偶尔会看见她消失在花丛之中,又在某一时刻,会看见她从春花里冒出头来。
出现得太过突然,像是一片柔软猛地往人心尖上撞去,让人止不住悸动。
司马徇立于梧桐树下,静静地观望着她。
卫雎在在花丛里穿梭转悠,蓦地,她感觉到了一道格外专注的视线,回头望去,便看见司马徇立于高大的梧桐树下,穿着一身庄重端整龙袍,玉容殊色,气度凛然,正定定地直视着她。
卫雎见状,连忙福身行礼,可等了半晌,却没听见他传来的声音,一抬头,只看见司马徇已经离去的背影。
他背影颀长挺拔,龙袍上的金线纹路在日光照耀下折射出点点光芒,行走之间若隐若现,连背影都透露着一股漠然的意味。
回想起他方才的目光,卫雎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怎么感觉他有些怪怪的。
每次给人的感觉都是这样,虽然面相温和,但目光却沉冷得可怕,与他对视时会忍不住感到心惊。
仿佛在这无害的皮相下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潮涌动,风起云涌时便会化为惊涛骇浪。
让人不敢靠近他,甚至不敢多加揣测他……好像一旦知道窥知到他的心迹,便会被拖入其中,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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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挣脱。
犹如羊入虎口,自投罗网。
立于树木间的宫女并没有发现皇帝等人的到来,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见日头高升,想必已经是正午了,出声呼唤道:“姑娘,到时辰了,我们回去用午膳吧。”
“好!”卫雎连忙走出花丛,路过桂花树时,被那浓郁香甜的气味吸引得顿住步伐,这香味让她想起了宫外翠芳斋的桂花糕。
翠芳斋桂花糕的味道可是一流,清甜细腻,口感酥软,吃完后唇齿留香。卫雎一想起那味道,一双清亮的墨眸便不由得微微眯起,好像正在回味其中。
宫女见状,道:“姑娘既然喜欢这桂花,何不摘一些回去?”
“可以摘吗?”卫雎问道。
宫女道:“可以的。”
她想起李公公的嘱咐,只要这位卫姑娘不是要把皇宫拆了,那她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得到应允后,卫雎欢快地掏出帕子,将金黄色的桂花一点点摘下放进帕子里,眼看已经装了一小捧,够用了,卫雎停下手包裹好,然后跟宫女走回钟粹宫。
回到听雪居,宫女问道:“姑娘是想把这桂花制作成香囊吗?”
“没有的。”卫雎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看到了这桂花,想起了桂花糕而已。”
“姑娘想把这桂花交给御膳房制成甜糕吗?还是姑娘想亲自动手试试?听雪居内有小厨房。”
亲自动手试试?
卫雎想着今日抄完佛经就没啥事可以做了,除了吃就是睡,于是她点点头道:“那试试罢。”
“好,奴婢去准备需要用的食材。”
没过多久,夏露便拎着糯米粉和白糖回来了,她身后还跟着一名宫女,那名宫女向卫雎行礼:“奴婢见过卫姑娘。”
夏露解释道:“她是御膳房的,奴婢特意唤她过来帮忙。”因为卫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小姐,而她也从未下过厨,所以特地找了一名御膳房宫女来指导她们。
说完后,她们便开始制作桂花糕,做桂花糕并不难,卫雎看了一遍宫女的演示之后,她也上手制作了两笼,虽然外观形状看起来不是特别好,但是对于新手来说也算是不错了。
有了御膳房宫女的相助,他们很快把桂花糕蒸好了,最后卫雎在上面点缀了一些金桂花,这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桂花糕新鲜出炉,冒着腾腾热气,夏露用小瓷碟装起一块递给卫雎,卫雎接过后,一边小口呼气吹凉,一边慢慢享用。
虽然这味道比不上翠芳斋的,但毕竟是自己亲手制作的,对于卫雎而言是十分特别的味道。
她们一共制作了三笼桂花糕,卫雎吃了一笼之后,满意地打了个饱嗝,随后便回屋内午憩了。
夏露和御膳房宫女只各自吃了一块,还剩下完好的一笼,夏露将其装在白瓷盘里,放进食盒中,拎着送去了御书房。
李顺在门口接过之后,走进殿内,将食盒小心地搁在御案上,轻声道:“陛下,这是卫姑娘亲手制作的桂花糕。”
司马徇放下朱笔,“她今日竟然有如此闲致?”
“是的呢。”李顺道。
桂花糕精致小巧,雪白细腻,司马徇捻起一块试吃,入口软糯,丝丝甜味沁心,不知不觉间他将一笼吃完了。
李顺看着空荡荡的白瓷盘,心里忍不住暗道,往日陛下哪里爱吃什么甜糕,如今将这桂花糕一扫而空,还不是因为做桂花糕那人……
9. 第 9 章
此后的每一日皆是如此,每当忙碌过后,司马徇都会询问一下卫雎的情况,若是得知她正在宫内游玩,那么他会跟随她的足迹,前去远远地观望她。
有时卫雎在云栖楼上观景,而司马徇则立于树下,看着她站在回廊处欢欣眺望的身影。
有时卫雎在藏书阁里搜罗奇书,而司马徇则透过窗牗,看着她专注凝神的表情。
有时卫雎在百兽园里投喂小鹿,而司马徇则站在假山旁,看着她颊边露出的浅浅笑意。
司马徇喜欢这种观察她的感觉。
他想将她完完全全地剖析开来,让她整个人毫无保留地袒露在他面前。
他想了解她的性情,清楚她的爱好,知悉她的一言一行。
他希望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希望她彻彻底底属于他,他希望她是他的所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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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日,他照常听着关于卫雎的汇报,听完之后却忍不住眉头微敛。
“卫姑娘今日朝食吃了珍珠翡翠汤圆和雪片糕,然后午膳点名了要吃樱桃肉和凤尾虾,刚刚去了观景亭游玩,现下正在喂锦鲤。”
今天她所做的事情和以往差不多。或者说,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皇宫虽大,但景致也就那几处,看久了总会腻。无非就是重重复复,不断循环。
司马徇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吩咐道:“去搜寻一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儿送去给她。”
“奴才遵命。”
李顺效率极高,不过傍晚时分,便有两个小太监扛着一个檀木箱来到了听雪居。
此时,卫雎正在用晚膳,宫女突然来报:“姑娘。陛下那边送来了一个檀木箱。”
陛下怎么突然送东西来了?
卫雎问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奴婢也不清楚,要不姑娘亲自出来打开查看一下?”宫女答道。
卫雎起身走外间,便看见地上摆放着一个檀木箱,她打开箱盖,看见里面有九彩凤戏凰灯台、象牙柄点翠彩绘宫扇、釉彩百花景泰蓝瓶、宝光珍珠珊瑚树、青铜爵圈金螺钿镜、折枝花掐丝珐琅琉璃片。以及还有用玉石雕琢而成的兽类摆件,比如汉白玉狮子、玄武听经石碧禧麒麟、玉石精刻雕花马、明玉白虎等等。
再加上那两名小太监送完东西后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在听雪居院子里的梧桐树下搭建起了秋千。
卫雎疑惑问道:“陛下好端端地怎么会突然送东西来?”
“奴婢询问一下小太监,他们也说不知道。”宫女道。
“好罢。”
那两名小太监下搭建好秋千后,特地来向卫雎禀报:“卫姑娘,秋千已经搭建好了,你可要试坐一下,看哪里还需要加固?”
卫雎颌首:“好,我试一下。”
秋千搭在梧桐树下,卫雎坐在上面,宫女的手轻轻一推,玉兰色的裙裾便微微扬起,她白皙精致的小脸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中,笑靥如花。
“再推快一点!”
“好嘞姑娘。”
卫雎将皇宫都转了一圈之后也逛腻了,有了皇帝送来的这一箱子东西打发时间,她逐渐懒得出门了,每日窝在听雪居里吃吃喝喝。
她一连几天都呆在屋里,日子过得慢哉悠哉,闲适惬意。
她不急,自然有人急了起来。
几日见不到她,司马徇只能吩咐李顺道:“让她以后每日抄完佛经送来给朕检查。”
“是,陛下。”李顺心中窃喜,心想陛下总算开窍了。每一次陛下都只是站在暗处看着人家,连句话也不和人家说,甚至连面都不露,他还在想,这样怎么追得上小姑娘。原来陛下还是有后招的。
李顺连忙命人去传达命令。
“什么?”卫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宫女又重复了一遍,“陛下吩咐,让姑娘抄完佛经后送过去给他检查。”
卫雎一听,顿时垮下了脸,她还以为虽然皇帝怪异了些,但只要她与他保持距离,少说话少碰面,便能相安无事。结果没想到,居然还要送去给他检查,这佛经就那么重要吗,还得仔细检查一遍。
卫雎有些闷闷道:“什么时候去?”
“午膳过后,这个时候陛下应当得空。”宫女答道。
卫雎点点头。
陛下要吃午膳,她自然也要吃,卫雎用完午膳之后才向御书房走去。
来到御书房时,李顺正守在门前,看见卫雎,他笑呵呵道:“卫姑娘来了啊,稍等一下,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没过多久,李顺再次出来道:“卫姑娘,请进。”
卫雎走了进去,殿内寂静无声,雕花窗牖大开,皇帝坐在一旁的软榻上,墨发用玉簪束起,身着一袭月白色银纹锦袍,手上端着青釉缠枝仰莲茶盏,外面的天光洒落进来,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晕染了他冷沉的眉眼,让他看起来宛若温润风雅的贵公子。
卫雎低头福礼:“臣女见过陛下。”
“起来罢。”他的声线微凉,宛若沉金冷玉。
卫雎抬起头,轻声道:“多谢陛下。”
随后司马徇示意对面道:“坐。”
卫雎硬着头皮,有些忐忑地在他对面落座。
司马徇淡淡问道:“佛经呢?”
卫雎垂着眼睑,将那卷佛经小心地呈给他。
司马徇看着宣纸下面的手心,十指莹白纤长,尖端粉嫩如玉,好似无暇白雪中那一抹晃眼的粉。他伸手接过,宽大的银纹衣袖似是不经意间在她的手心上轻轻掠过。
卫雎感觉一阵痒意微微泛起,即刻收回了手。
司马徇摊开洁白的宣纸,上面的簪花小楷眏入眼帘,字迹工整,笔法秀气,阅览一通下来,颇觉得赏心悦目。
他抬眸看向眼前垂着脑袋的小姑娘,墨黑鬓发上钗着一根白玉嵌珠发簪,圆润小巧的耳垂上点缀着一对玉兔捣药耳坠,她低着头,只能看见浓长卷翘的眼睫轻轻眨动,嫣红的唇瓣微微抿起。
她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
司马徇沏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问道:“卫姑娘这字练了多少年?”
“多谢陛下。”卫雎接过茶轻声道谢,随后回答他的问题,“从七岁开始学,如今已有十年。”
“卫姑娘的字迹写得不错。”司马徇道。
虽然眼前的人古怪了些,但突然被别人称赞了还是很开心的,卫雎按捺住笑意,浅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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翘起嘴角。
“多谢陛下夸奖。”
她心情喜悦,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茶汤入喉清香甘口,让她微微放松了下来。
随着喝茶的动作,她的脸也向上抬起,整张面容皆落在司马徇的眼中。他慢慢逡巡着她的脸庞,先看向她墨黑莹润的眼眸,随后是泛着润泽的红唇。
“这茶可合卫姑娘口味?”
少女认真地点了点头:“这茶很好,多谢陛下赐茶。”
司马徇接着问道:“卫姑娘在宫中过得如何?”
少女答道:“臣女过得很好。”
司马徇似是随口一问:“那卫姑娘可想过在宫中长久住下?”
在宫中长久住下?
即使性格大条,但卫雎此刻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她谨慎答道:“宫中自然是好的,只是臣女家中有父母在等候,臣女更想回家陪伴父母,承欢膝下。”
司马徇闻言,没有什么反应,他继续问道:“卫姑娘爱好侍弄花草,那喜欢牡丹吗?”
牡丹是花中之王,卫雎爱花,自然是喜欢的。
她回答道:“喜欢。”
“朕的窗台上有一株九重紫,卫姑娘觉得如何。”
听到这话,卫雎抬头望去,窗台上果然有一株珍品牡丹,艳色的花瓣层层叠叠,中间一点明黄花芯,看起来果然大气雍容,高雅华贵。
卫雎认可道:“陛下养的牡丹自然是十分好看的。”
司马徇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她正在观赏那株牡丹花,神情纯粹不作伪,没有一丝虚假与冗杂,墨黑的眼瞳上流转着浅浅的亮光,像是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的宝石。
司马徇突然问道:“卫姑娘喜欢宝石吗?”
“宝石?”卫雎思量了一瞬答道,“……还好。”
司马徇道:“朕甚是喜欢。”
卫雎不明所以,但还是附和他点了点头。
司马徇望着她。
他想,他喜欢她的容貌,喜欢她的性格,喜欢她的神态,喜欢她的声音,喜欢她的全部……她哪里都吸引了他。
不知不觉间,他倾身向前,内心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想要越过隔在中间的方桌,试图靠近她。
直到不经意间,他的手背触碰到微烫的茶壶,这才惊醒过来,动作也随之停顿。
他沉下脸色,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直到片刻后,那股情绪仍然无法平复。
他闭了闭眼晴,冷声道:“退下。”
皇帝突然情绪转变,卫雎有些被吓到。
她感知到他的心情不太好,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敢多问。
她小声应是,随后悄悄退下。
待四周寂静无声,司马徇复又睁开双眸,看着那卷佛经,他拿起来凝神细看,想要抚平心绪,然而一直过去了许久,那股情绪没有消褪,纸面上反而出现了一道道深刻的褶皱。
走出御书房,在回去钟粹宫的路上,卫雎轻拍了拍胸口,暗道,这位陛下的性格真的吓人,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也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本来聊得好好的,突然间无缘无故变得可怕起来,想到明日还要继续和他见面,卫雎一时间有些抗拒。
10. 第10章
即使千不愿万不愿,第二日午时,卫雎还是拿着新抄好的佛经准时来到了御书房。
只是这一次,她却被挡在了门外。
李顺解释道:“卫姑娘,陛下今日政务繁忙,你明日再过来罢。”
“我知道了,公公。”卫雎道。
不用见皇帝,这感觉真的太好了。
卫雎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尽量不在内侍面前泄露愉悦的心情,稳住神色,步伐欢快地走回钟粹宫。
御书房内,司马徇坐在案前批阅奏章的手停顿了一下,虽然隔着一道门,但他还是能听到她的声音。
清越婉转,娇音萦萦。
本以为不见她,那股令人不喜的情绪便会消失,没想到另一股更令人不喜的情绪横空而生,逾演逾烈。
.
夜阑人静,更深露重,宫墙里的草木被雾露氤氲,泛起一层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叶片滑落而下。
钟粹宫的大门被人打开,司马徇眉眼清冷,神情淡漠,身着一袭墨黑色长袍,缓步走进听雪居。
屋里的宫女早已听从吩咐退下,动作轻浅,没有惊醒任何人。
李顺止步于屋前,仰望着漆黑夜空中的天上繁星。
今晚听到陛下的命令时,真的是当场错愕万分,幸好他及时收敛起了神色,才没让陛下不悦。
陛下一向不近女色,如今突然不顾忌男女大防要夜探香闺。这般出格不着调的劲,让他想到了四年前,那个毫无伪装、丧心病狂的陛下。
似乎在他平静多年后,又有人将他的本性重新唤醒了。
司马徇拔开珍珠帘子,绕过屏风走进里间,室内昏暗,雕花窗牖半敞,皎洁的月光挥洒进来照亮一室,空气中萦绕着一股清甜的淡香。
司马徇知道,这是她身上的气息。
梨花木拔步床被软烟罗帐幔笼罩,他掀起一角,坐于床边。
夜晚寒凉,少女用被褥将自己包裹住,只露出一张白皙精致的小脸,她双目闭阖,浓长的卷睫静静垂下,呼气吐息有顺有序,正睡得香甜,对周围所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
司马徇墨发披散在身后,似要与他身上的黑袍融为一体,黑夜之中,他冷白的肌理仿佛散发着光晕,十分惹眼,只是他目光暗沉,眸色深不见底,越发显得诡秘莫测。
他盯着卫雎看了半晌之后,忽地伸出冷白修长的手指抚向她的脸庞,冰凉的指尖一一触过她的眉眼鼻唇。
最后他的手指停顿在她的唇瓣上,带着不轻不重的力道缓缓碾压。触感温热,柔软娇嫩。他的眸中似有浓墨在翻涌,手下动作越发用力。
遽然,他缓慢开口,声音冷寂,凉如寒冰,在静谧的黑夜中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你让朕因你生出千思万绪,无形之间操控着朕的言行举止。朕在想,是否有让你存在的必要。”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戾气与狠意,修长的手指慢慢往下滑,掐住卫雎雪白纤细的脖颈。
他开始慢慢收紧,直到卫雎感觉不适发出了一声细哼,他才松开了手。
他坐在床边,神色冷峻,目光晦暗不明,又盯着卫雎看了许久,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直到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近乎于无,卫雎这才敢睁开双眼,她连忙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眼中布满了惊恐。
这位陛下是想杀了她吗?!
李顺一直在屋外站到衣袍被夜雾微微洇湿了,皇帝这才走出来。
与进去前不同,他出来时,感觉笼罩在他身上的厚重阴霾消散了许多,也不再面无表情了,眉眼微微舒展,似是好心情地开口,甚至语气中还含着丝丝笑意。
“回乾清宫。”
李顺低下头,“是,陛下。”
陛下前后为何会有如此转变,李顺不敢多问,也不敢细想。他只知道,卫姑娘是这么多年来唯一能牵动陛下心绪的那一个人。至于他们以后会如何,那就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了。
.
第二天,卫雎睡到日上三杆才起身,昨夜她受到了惊吓难以入眠,一直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得以入睡。
回忆起昨晚那骇人一幕,卫雎走到铜镜前察看自己的脖颈,雪白秀颀,纤长柔嫩,并没有任何痕迹,好似昨晚发生的事情不曾存在过。
但卫雎却知道那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她记得那位陛下指尖的温度,记得从他身上传来的淡淡冷香,记得他那些令人心惊不解的话语。
这位陛下当真是可怕又奇怪。
想到接下来还要继续面对他,卫雎感觉头都大了,一时间心情变得消沉,她神色恹恹,继续走回床榻上躺着。
又过了许久,传来了宫女的敲门声:“姑娘,该起身用膳了,陛下那边送来了东西。”
什么?卫雎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她紧张地问道:“又送来了什么?”
“是一盒宝石和夜明珠。”宫女答道。
闻言,卫雎兴致缺缺,“找个地方收起来罢。”皇上送来的东西,她不想碰。
宫女道:“姑娘可要起床用午膳?。”
卫雎应了声好。
不管发生了什么,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午膳过后,卫雎趴在桌上抄写一卷佛经,一想到待会便要去面见皇帝,她的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
直到许久之后,她才慢吞吞地将佛经抄完了一页。
眼看天色不早了,不能再拖了,等宣纸上的墨渍晾干之后,卫雎将其囫囵卷起,旋即走出听雪居,往御书房行去。
来到御书房门前,李顺照旧态度热情有礼,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拦住她。
卫雎一时有些失望,看着这扇大门,她深呼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皇帝如往常一般坐在案前批阅奏折,淡金色的日光从窗外透进来,将他的玉面映照得颇为干净无害,清冷俊隽,气质如华,哪里像是昨夜那个举止疯魔之人呢。
今日他似乎格外忙碌,卫雎向他行礼时,他头也没抬,只淡声道:“去一旁坐着。”
卫雎出声应是,随后怀着复杂的心情地走到软榻前端坐着等他。
她无事可做,只好低头看着手中的佛经发呆,用目光将自己粉色衣裙上的纹路花样描绘了一遍又一遍。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卫雎都有些昏昏欲睡了,突然,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袭明黄色五爪金龙纹衣袍,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拿走了她怀中的佛经。
在那一瞬间,他们两人靠得很近很近,近到他身上的冷香将卫雎裹挟,以无形的方式入侵到她的鼻腔。
靠得太近了,卫雎下意识屏住呼吸,攥紧指尖。
当人紧绷到一定程度,反而会陷入茫然之中,她一时间忘记了紧张、恐惧、担忧、忐忑等情绪……
幸好只是短短几瞬,皇帝便直起了身躯,走到她旁边坐下。
卫雎回过神来,抛却掉那些情绪,重新静下心来应付她身旁这一位诡谲多变的皇帝。
她垂首低眉,姿态恭谨,转过身来面向司马徇。
司马徇看见她这副模样,眉头蹙起,他不喜欢她防备的样子,
他将手中的佛经举起来,问道:“卫姑娘,这句话是‘菩萨于法,应无所住,行于布施’吗?”
卫雎抬起头看向那张宣纸,仔细辩认她抄写下来的字迹,确定道:“是的,陛下。”
在她注视着佛经时,司马徇将她眼里的警惕、谨慎、防范、戒备一一收入眼中。
她到底年纪小些,尚且稚嫩,心中的情绪还未能很好的隐藏起来,自然瞒不过眼睛锐利、心机深沉,且对她了若指掌的司马徇。
他唇边浮起一丝笑意,知道她发现了昨晚的事情,但他也从未想过瞒着她。
既然她知道了,他反而更加无需顾忌了。
司马徇定定地看着卫雎,虽然她眉眼稠艳,气度清冷,让人不敢随意靠近,可当触及到她的眼眸时,却只发现一片真挚纯粹的柔软。
他缓缓凑近她,伸出冷白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颌,仔细端详着她。
目光如炬,灼灼逼人。
卫雎对于皇帝突如其来的动作感到措手不及,她想向后避开,可捏住她下巴的手却如同铁钳,让人一动也不能动。
“陛下这是要做什么?”卫雎顶着压力问话,话尾带着一丝颤音,她心里隐隐有预感,但不愿它成真。
司马徇一言不答,他越凑越近,近到她的眼眸里倒映出他的身影。他的心中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准备冲破牢笼扑向眼前的猎物。
如今两人之间只相差毫厘,她避无可避,只能慌乱地闭上眼睛。
司马徇盯着她抿起的红唇,颜色若瑰,柔软娇嫩,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要吻下去,可是她的眼皮却在轻轻颤抖。
她在害怕。
罢了,再放过她一次。
最终他只是在她眼皮上落下轻轻一吻。
司马徇松开她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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颌,退回原位,
卫雎察觉到那股淡淡的冷香和灼人的热意已经消散开来,她睁开双眸,看向眼前的司马徇。
他眉眼生得极好,骨相优越,往常萦绕在他身上的那股沉冷气息好像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融融春水般的清澈柔和。
见她望来,他面色温和,眼含笑意,仿佛真的是一位端正自持的清贵公子。
可这位清正的贵公子刚刚才轻薄了她。
为何做出如此猛浪的事情,还能若无其事?前后如此之大的反差,让卫雎感到毛骨悚然。
似乎经历过昨晚的事情之后,无论司马徇再做出什么疯魔病态的举动,她都不再意外了。
卫雎很快平静下来,她敛下眼睑,装作无事发生。
她也只能装作无事发生。
她隐隐约约猜到他大概是喜欢她的,但是,谁敢要一个疯子的喜欢呢?
毕竟他昨晚才想杀了她。
而且卫雎觉得他的喜欢,约莫只是见色起意罢了,实在不值得一提。
司马徇端起茶盏轻浅饮一口,将目光投向她乌墨的鬓发,专注幽深。
他并不急着要卫雎喜欢他,而是给予她时间慢慢平复,慢慢接受。
因为无论她愿不愿意,她都只能是他的。
倏地,门外传来李顺的声音,“陛下,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辰。”
司马徇转头对卫雎道:“卫姑娘也留下用膳罢。”
卫雎无法拒绝,因为拒绝也没用,她面对的是一个权势滔天的疯子,是这天下之主。
她站起身来保持距离,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起来到前殿,紫檀木圆桌上已经摆满了珍馐美馔。
卫雎挑了一个位置默默坐下,她定睛一看,发现桌子上的大部分菜式都是她爱吃的。
卫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待她细想,司马徇突然开口道:“先喝汤再用饭。”
“臣女遵命。”卫雎道。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无言地用完了一顿晚膳。
饭后,宫女给卫雎端来了一盏酸梅汤,卫雎默默喝完后,司马徇道:“陪朕出去走走罢。”
卫雎出声应是,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忽然,他停顿步伐,卫雎也随之停下,他转过身牵起她的手,这才继续往前行。
他的手宽大修长,掌心上有一层薄茧,源源不断传来的热度让卫雎有些不适应,她挣扎了一下,却被他以更加不容置喙的力度牢牢握住。
司马徇微微低头看向她:“听话。”
虽然他声音轻缓,可话语却不容人反驳,在绝对悬殊的实力面前,卫雎只能默默任他牵着。
李顺不了解他们的情况,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二人亲密无间的背影,心生感慨,陛下身边总算有一个知心人了。
却不知他们一个强硬霸道,一个无奈顺从。
夕阳西下,落日熔金,御花园内百花争妍,花香飘溢,沁人心脾。在柔和春风吹拂中,司马徇和卫雎手牵着手在御花园里闲情漫步。
司马徇看着那一片绚烂的春花,“你最喜欢什么花?”
“臣女最喜欢瑰花。”卫雎道。
司马徇望向她:“那在御花园里栽满瑰花可好?”
御花园是宫中后苑,却去询问一个臣子之女对于花圃栽种的意见,其中含义不言而喻。卫雎不想成为他三宫六院中的一员,她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再加上司马徇性情复杂多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她只想远离他。
“臣女虽然喜欢瑰花,但却觉得就保持目前这样最好,不必特意栽上瑰花。”
司马徇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你不喜欢便罢了。”
卫雎微绷着脸,暗想,我不喜欢你牵着我的手,那你也会听我的吗?
一直循着御花园走了两圈,眼看天色将暗,凉意渐起,司马徇带着卫雎又往钟粹宫走去。
他牵着她的手在钟粹宫门前停下。
微风迎面拂来,卷起了卫雎鬓边的墨发,司马徇伸手帮她撩到耳后,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下滑,停在了她的脖颈处,像捏住一只奶猫儿一般,大手拢住她纤细的雪颈,随后他缓缓俯身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随后他松开手,朝卫雎道:“进去罢。”
卫雎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司马徇看着卫雎娇弱的背影,墨眸微微眯起,他知道她在怕他,可是不必着急,他们来日方长。
11. 第11章
翌日一早,卫雎如往常一般起身洗漱用朝食。吃饱之后,她趴在桌前照旧抄写着佛经,刚抄写完。
便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行仪态庄整的宫女走了进来,她们朝卫雎齐齐行礼道:“奴婢见过卫姑娘。”
“你们是来做什么的?”卫雎疑惑问道。
为首的宫女年龄大些,鬓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十分稳重,她解释道:“奴婢们是尚衣局的,眼下祭祀大典快要到了,奴婢们是特意过来为姑娘量身裁衣,制作合适的冕服的。”
“这样啊。”想一想她来到这里也快半月了。
卫雎走进内室,褪去外衫,只留小衣小裤,张开双臂由她们用软尺测量。
宫女们一边测量一边忍不住感慨道,这位卫姑娘当真是身姿纤秾有度,冰肌玉骨,雪肤花貌,在略显昏暗的屋内,她整个人仿佛莹莹生光,如同明珠般耀眼。
仔细测量一遍之后,宫女卷起软尺:“好了,卫姑娘。”
卫雎放下手臂,其余的宫女上前帮她穿好衣裳,她问道:“祭祀大典什么时候举行?”
“钦天监定在了四月十八。”宫女道。
卫雎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她还得与皇帝相处二十天。
宫女们收拾好东西之后,便又陆续退了出去。
卫雎望向窗外,艳阳高照,春光明媚,将近午时了。
她走到庭院中坐在秋千上,慢慢荡起了秋千。想到午后又得去见皇帝,她不由得低低叹出了声。
夏露见她一副怏怏不乐似有心事的样子,提议道:“姑娘要不要出去逛逛?”
卫雎摇摇头,拒绝了。
夏露见状,也只能先去忙手中的活计。
不远处的夏荷走了过来,“姑娘,你怎么啦?”
卫雎垂着头:“我没事。”
夏荷自顾自道:“可是因为面见圣上一事?姑娘年纪小,会惶恐害怕也是正常,毕竟陛下前几年的确干了不少惨不忍睹的事情。比如那凌迟和锯割之刑,就有不少大臣遭了殃。更甚者还有那剥皮之刑,好端端一个人,把水银一灌,瞬间就成了一滩烂肉。”
见卫雎面露恐惧之色,夏荷止住了嘴,宽慰道:“不过陛下近两年已经好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般大肆杀虐了,姑娘不必害怕。”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卫雎听到夏荷说的这些话,忽然间感到齿寒。她也再次清醒的意识到,她面对的是一个暴戾恣睢、生杀予夺的帝王。
“姑娘要是真的那么怕的话,可需要奴婢陪同?”
卫雎道:“不必了。”宫女过来陪同也没什么用,最终她还是要独自一人面对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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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过后,卫雎拿着佛经朝御书房行去。
今日司马徇似是十分得空,见到她来,他接过佛经随手搁在一旁,然后牵起她的手往门外走去。
卫雎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忽然想起上午宫女说的话,也不知道这一双手沾染了多少鲜血……她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司马徇似乎感受到了异样,他转头看向卫雎,面容和煦,眉眼带笑:“怎么了?”
卫雎唇线紧抿,摇摇头:“没什么。”
司马徇似乎接受了这个回答,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攥住她的手更加用力了。
见司马徇往门外走去,卫雎忍不住问道:“陛下,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西域进贡了一批汉血宝马,朕带你去看看。”
马场距离御书房较远,李顺已经带着仪仗队在门口等候,见到皇帝出来,他们齐齐跪下行礼。
“都起来罢。”
司马徇在楠木步與上落座,两边的扶手是象征权利与身份的金漆镂雕龙首,身后的太监高举羽翎宫扇为他遮阴。
他穿着一身玄色五爪金龙纹常服,身姿向后舒展闲倚,眉眼清隽优越,举止之间从容不迫,风神俊雅,天子威仪尽显。
见卫雎在一旁呆怔站着,司马徇道:“过来。”
卫雎向前走得更近一些,疑惑地看向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忽然,司马徇猛地拉过她的手腕朝他倾去,卫雎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落在他身上。她尚未反应过来,便听见司马徇吩咐道:“起轿。”
一旁的李顺笑得合不拢嘴,高声道:“遵命,陛下!”
随着步與开始高高升起,卫雎不敢抬起头来,她整个人小心翼翼地蜷缩在他怀中,身体与他紧紧相贴,靠在他的胸膛前,近得几乎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光天化日之下,还有这么多人围观,陛下竟然如此孟浪!
昨日他亲她也就短短几息,她还能当做是他在发疯。可现下她与他靠得这般近,她浑身上下都被他散发出来的淡淡冷香包围侵袭,卫雎感觉哪哪都不自在!
司马徇向下一瞥,见怀中的小姑娘耳尖泛红,不由得轻笑出声,伸出修长的手指捏着她小巧圆润的耳垂细细赏玩,见她似乎更紧张了,他微微低头,唇瓣贴着她的耳边轻轻一掠而过。
她置身于他怀中,又娇又软,像一团纯白绵柔的云,让司马徇只想将她抱满怀。
不知走了多久,步與终于停下了,卫雎连忙从司马徇身上爬起来,然后立在一旁站稳。
御马苑广阔宽敞,周围树木林立,司马徇照旧牵起她的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马厩里走去。
卫雎瞥了一眼被他握住的手,他似乎很喜欢牵她,这是为什么?
只要她稍微挣脱一下,他便会攥得更紧……卫雎猜想,皇帝约莫是为了能将她牢牢地拘束在身边,不得远离……
想到是这一点,卫雎顿觉后背发凉。
马厩内约有数十匹汗血宝马,个个高大威猛,皮毛光滑,司马徇选中了一匹健壮有力的公马。
随后他又带着卫雎往后面的枣红马群走去,这种马体型矮小,性格温驯,比较适合新手骑行。
司马徇问道:“你可会骑马?”
卫雎道:“臣女会一点……”
闻言,司马徇忍不住轻笑出声,他抬手遥遥指去,“那一匹你可中意?”
对于卫雎来说这些马都差不多,她随意道了声好。
一旁的御马苑宫女上前:“卫姑娘,奴婢领你过去更衣。”为了防止骑马受伤,骑马前需要换上骑装。
卫雎点点头,便跟随宫女前往内室。
内室的柜橱里面挂满了各色各样的骑装,看得卫雎眼花缭乱。见她犹豫不决,宫女提议道:“姑娘,你皮肤这般白嫩,不如就选那身红色的吧。”
“好。”
卫雎换完衣裳之后,宫女将她挽起的发髻卸掉,束成简便利落的高马尾。
换好骑装之后,他们重新返回马场。
远远地,卫雎便看见了司马徇站在树下的身影,他也换了一身黑色骑装,不知是不是因为衣服的缘故,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冷酷肃杀之意。
他正侧头和李顺交谈,似乎在吩咐什么事情,面无表情,眉眼漠然,从他的神色里看不出任何一丝和善的情绪。
蓦然地,他似乎察觉到了卫雎的到来,摒退了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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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头来望向卫雎,神情犹如冰雪消融般,变得和煦起来。
卫雎霎时感觉浑身毛骨悚然。
她再一次深刻的意识到,司马徇对她展示出来的温柔面目,从来都只是他的伪装,并且只针对她一个人。
这不过是猎人在捕猎时所伪装出来的假象,目的是为了一点一点将猎物渗透麻毙,然后将其彻底吞吃殆尽。
司马徇自始至终都是那个深沉叵测的帝王。
她绝不能被他所迷惑。
卫雎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后又很快恢复平静,不急不缓地朝他走去。
司马徇端详着眼前的少女,一身大红色骑装包裹住娇柔的身段,看起来干脆利落,相貌出色,肌肤雪白,站在天光之下,明艳又耀眼。
“这身骑装很衬你。”
“多谢陛下夸奖。”
两匹马已经被牵出来了,正拴在树下。卫雎上前摸了摸枣红色马的头,小马温顺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太监将缰绳交到卫雎手中,卫雎踩着马鞍缓缓上了马。
司马徇嘱咐道:“不必急着御马,先小心慢行两圈,熟悉一下。”
“臣女知道了。”
卫雎一开始还略显生疏,按照司马徇所说的来做之后,渐渐熟悉了起来,速度也在慢慢加快。
日头正盛,少女御马驰骋在阳光下,大红色的骑装热烈灿烂,她眉开眼笑,似乎很是开怀,在日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耀眼夺目得几乎令人挪不开眼晴。
司马徇看她这般开心,没有了刚才的恭敬拘谨,眼底也不由得浮起一丝笑意。
而位于御马苑角落的一个小太监,也痴然地看着这一幕。
卫雎毕竟太久没有骑马了,痛痛快快跑了几圈之后,便想要停下来歇息一会儿。
眼见卫雎越来越慢,司马徇翻身骑上那匹高大黑马,飞快朝她奔去。
在两匹马即将擦肩而过时,司马徇一把揽过她的腰身,将她搂到了自己怀里,声音清沉:“你陪朕再跑两圈吧。”
“是……”
见她又开始装出一副恭顺的样子,司马徇搂紧了她的腰身,拍马加快了速度。
骤然疾驰,卫雎被吓了一跳,连忙抱住身旁唯一的物体,免得自己被甩了下去。
看她害怕得闭上了眼睛,紧紧抱住自己,司马徇不由得一笑,将她按进了怀里。
两人共乘一匹,紧紧相拥,男俊女美,看上去无比登对。
不远处的李顺看着他们两人,忍不住感慨,陛下真是不动心则已,一动心便势不可挡……
跑了两圈之后,司马徇便在御马苑凉亭前勒停了马。亭中早已备好了茶水糕点,卫雎有些腿软地被他抱下了马。
活动了一番过后,卫雎脸上红扑扑的,她喝了一杯清茶后才缓过神来,又捻起一块糕点慢慢品尝。吃着吃着,她抬起眼?悄悄地瞄了皇帝一眼。
见他眉眼温然,没有一丝不虞的情绪,她轻声提出请求:“陛下,臣女来到宫中已经将近半月了,臣女想回家一趟可以吗?”
司马徇闻言,将目光落在她的面上。
少女眼睛清透澄澈,双颊上还微微鼓着婴儿肥,看着就像一株含苞待放的牡丹花,容色虽盛却带着几分稚气,分明年纪尚小。
罢了,也不好将她逼得太紧。
修长的指节轻轻摩挲着青莲瓷茶杯,司马徇沉吟片刻后,同意了。
卫雎十分惊喜,欣然道:“多谢陛下!”
看着她欢喜的样子,司马徇的眼神慢慢变得柔和。
12. 第12章
司马徇给卫雎批了一天假。
一大清早,卫雎便起身梳洗完毕,然后火速乘上回家的马车。
马车一到达卫府,她便迫不及待跳下车,直往家中奔去。
“娘!”
卫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转头,便看见了女儿朝她奔来的身影。
等卫雎在她跟前立定,卫母将她好好打量了一番,见她面色红润,身形没有消瘦,这才放下心来。
柔声问道:“吃朝食了吗?”
“还没呢。”卫雎摸了摸肚子道:“我急着回家,就没有在宫中用膳。”
“先坐下。”
卫母拉着她的手在餐桌前坐下,吩咐丫鬟道:“去厨房端一碗燕窝羹,再端几笼姑娘喜欢的点心来。”
“是,夫人。”
精致美味的佳肴被丫鬟一一端到桌面上后,卫雎迫不及待地享用起来。
卫母慈爱地看着她,小声询问道:“婼婼,在宫里过的如何?”
卫雎筷著一顿,倏尔很快掩饰掉那丝复杂的情绪,平静答道:“还行。”
在宫里的确生活的不错,就是皇帝太……不过这些她并不想和母亲说,因为说了也无济于事,只会让他们白白担心。
卫雎一边慢慢吃着燕窝羹,一边报喜不报忧道:“在宫里过得挺好的,宫女们伺候得很妥帖,也没有人会为难我,我在里面过得很舒心。”
“那就好。”卫母放下心来,女儿的性子一向纯稚,从来没有说过谎,所以卫母也不疑有它。
用完朝食后,卫雎又陪母亲坐到午时,这才出门去找林书棠玩。
管家刚去通报没多久,林书棠便急匆匆出来了。
“婼婼!”
林书棠冲过来给了卫雎一个大大的拥抱,“太久没见到你,真是想死你了。”
“我也想你。”卫雎拍了拍她的肩膀。
林书棠突然顿住,神神秘秘道:“皇帝怎么样?好不好相处?”
“他……还行吧……”卫雎斟酌答道。
林书棠一脸八卦,小声道:“我偷听爷爷他们谈话,听说皇帝之所以召你入宫,是因为看上你了!”
卫雎身形一僵,立马否认:“没有没有,皇帝天天日理万机的,我和他根本没有碰面的机会,哪里有什么男女之情!”
“真的吗?”林书棠一脸怀疑。
卫雎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认真:“真的!”
“那好罢。”林书棠半信半疑地了她一会儿,只能结束话题。随后她接着道:“听说珍巧阁那边又新出了一批首饰,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好!”见她不再谈论此事,卫雎松了口气。
两人沿着主街一路走去珍巧阁。
在皇宫里待久了,出来看看这些人间烟火,感觉真的不一样。卫雎好奇地左顾右盼,看看这个,瞅瞅那个。
浑然不知自己早已经被人跟踪了。
季景和漫步跟在她身后,行走之间悄声无息。他隐晦地瞥了一眼卫雎四周,那里至少潜伏了三个暗卫。
他不由得有些暗恼,皇帝也将她看得太紧了。
眼看着卫雎走进了珍巧阁,季景和只能暂时止步。
而当他的目光无意中发觉了隔壁那间成衣铺子时,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来。
进了珍巧阁,里面的那些首饰卫雎没有兴趣,因为皇宫里比这些精美华贵的多的是……她对那些胭脂水粉反而更感兴趣,因为实在是太齐全了,连紫色和黄色的胭脂都有。
一盒飘出淡淡桂花香的口脂吸引了卫雎的注意,她拿起来仔细打量,发现不仅气味好闻,连颜色也挺好看的。
她正想试一下,便听见身旁传来一道微微沙哑的女声传来,“需要帮忙吗?”
卫雎转头看去,一位眉眼昳丽的女子正含笑看着她。
这位女子身材高挑,穿着一件银红色莲纹缎面长裙,看起来气质十分出众,只是脸上覆着一层面纱,让人看不清整体长相。
但卫雎总觉得她的容貌有些熟悉,于是开口询问:“不用帮忙,只是我和姑娘你是不是认识?”
那人发出一声轻笑,随后摇了摇头:“没有。”
“哦。”卫雎收回目光,正准备试一下口脂。
那人却忽然伸手拿走了她手中的口脂,她的眼晴潋滟多情,声音里含着几分蛊惑:“还是让我帮你一下罢,好吗小姑娘?”
卫雎不想同意,于是依旧拒绝:“不用……”
那名女子蓦地眉眼一蹙,显得楚楚可怜,声音更是哀柔婉转,“求求你了小姑娘,我家中遭了大难再也买不起胭脂水粉了,我现在只想看看口脂上唇会是什么颜色……”
“好罢。”卫雎有些不忍心再拒绝,索性眼晴一闭,任由那人帮她涂抹起了口脂。
季景和见得逞了,眼晴微微眯起,唇角轻勾,笑得就像一只偷到了腥的狐狸一样。
他拿起银签蘸了一点口脂,往卫雎唇上抹去,沿着唇形细细涂匀。
少女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浓黑卷翘,肤色若瓷白,乌发如堆云砌墨,五官稠秾漂亮,唇瓣本就不点而朱,眼下多了一层艳色,更显得殊色动人。
唇形饱满,水润嫣红,透过银签能够感受到底下的柔软触感,从她身上传来的淡淡果香,似梨似桃,香甜非常。
涂着涂着,他的眸色逐渐越发幽黑,喉结止不住上下滚动,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指尖不小心一抖,直接触动碰到了她的唇瓣。
卫雎倏地一惊,立即睁开了眼。
“抱歉,一时手抖了。”他声音喑哑地解释道,眼晴死死盯着她的红唇。
卫雎连忙转身去找镜子,对镜一看,还好还好,口脂并没有花得很厉害。她掏出帕子擦拭了一下,又抿了抿唇,这口脂便没有问题,算是涂好了。
“这颜色很适合你。”带着微微喑哑的声音继续传来。
她的嗓子是不舒服吗?
卫雎有一瞬间疑惑,不过也没有在意太多,点头认可:“我也觉得还可以。”
又照了一下镜子后,卫雎便拿起两盒口脂去柜台结账。
随后她走到季景和面前,将其中一盒递给了他,“多谢你帮我涂口脂,这是我的谢礼。”
季景和不要脸地伸手接过,微微躬身:“姑娘客气了。”
“我先去寻我的朋友啦,咱们有缘再见。”卫雎朝他笑了笑,便转身去找林书棠。
“一定会再见的。”季景和轻声呢喃。
盯着她的背影,他将沾了一点口脂的修长指尖缓缓伸到面纱之下,猩红的舌尖探出将其慢慢舔舐干净,直到那股香气完全消失,他才停下来。
望向她离去的方向,他的眼中布满了渴望。
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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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觉得不够……
仍然口干舌燥,欲壑难填。
.
林书棠在一堆首饰里挑花了眼,在卫雎的建议下才终于选出了几件,眼看天色不早了,采买完后她们便离开了珍巧阁。
在岔路口两人告了别,随后卫雎便独自往家中走去。
一回到府里,卫雎便发现父亲也已经下值了。
“爹,你回来啦。”卫雎唤道。
卫父捋一把长须,笑着应了一声。
看着女儿澄澈不知事的眼晴,他的目光逐渐变得有些复杂。若不是同僚私下恭贺他,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之所以入宫,是因为皇帝别有用心……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自己的女儿和皇帝,他们般配吗?
虽然一个年岁十七,一个年岁二十,看起来倒是刚好。但是皇帝掌权多年,心性复杂深沉难测,而他的女儿还这般小,如同未入世的稚鹿般简单纯粹……
天家权力之争,从来都是波云诡谲,暗潮汹涌,明刀暗箭,防不胜防。他的女儿,不应该被卷入到这种漩涡里去。
可以陛下那霸道专横的性子,想要他轻易放弃是不可能的。
若想现在从中动手搅黄此事,只怕也已经晚了……
卫父一想起陛下刚登基时的那冷酷残忍的手段,便觉得心有余悸。他抬头望天,忧心忡忡地长叹一声。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安慰自己,只要圣旨一日没下来,也许那些猜想都是假的……
.
夜幕降临,万籁俱静。
御书房内,司马徇身着一袭玄色暗金龙纹锦袍,玉冠束发,眉眼冷然,长身玉立于案前,正端详着眼前精致小巧的金笼。
笼中正窝着一只雪白的兔子,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色,体型玲珑,性子温顺,正乖巧地啃食着菜叶。是底下人进贡来的上等玉兔。
司马徇逗弄着笼中的兔子,修长冷白的指节点了点它的脑袋,又轻抚了几下它的脊背。
兔子不知因何缘故,停下了啃食的动作,小小的身子隐隐有些抖动,看起来格外乖顺。
一身隐密装束的黑衣人跪在地上,恭声汇报:“陛下,卫姑娘今日在府里待了半天之后,便和林书棠一起前往珍巧阁,途中结识了一名女子,卫姑娘赠了一盒口脂给她……之后三人分别,各自归家。没有任何异况发生。”
司马徇静静听着,听到某一处时,出声问道:“那名女子的身份查出来了吗?”
“属下正在查,很快便会有结果出来了,介时属下再呈禀陛下。”
“嗯。”司马徇看着兔子道:“你说她会喜欢吗?”
暗卫思索了几秒,答道:“依属下之见,小姑娘通常都喜欢这类可爱稚趣的活物。”
司马徇许久没再问话。
暗卫悄悄退下,再度隐蔽起来。
司马徇观望兔子半晌,将它整只拎起来打量,声音淡淡:“乍一看倒是和她挺像的,就是她没有你这般乖,她的胆子比你大多了……”
他语气不明,眼中情绪暗沉难辨,“要听话些,乖一些,待在朕的身边不好吗……”
司马徇慢慢平复心情。
他会克制自己,他会慢慢等待卫雎的动摇。
因为兔子再怎么想反抗,也只能在被圈定好的范围之内活动。他会掌控好一切,让她没有逃脱的机会。
13. 第13章
清晨,皇宫的马车早已在外等候,卫雎依依不舍地告别父母,慢吞吞地乘上了回宫的马车。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李顺早已在那里等候。看见卫雎,他喜笑颜开上前来:“姑娘,陛下正等着见您呢,请随奴才来。”
卫雎道:“劳烦李公公了。”
在李顺的带领下,卫雎前往司马徇的所在之处。
畔边杨柳依依,鸟语花香,微风轻柔拂来,令人顿感心旷神怡。此处四面迎风,敞亮通透,春日美景尽收眼底。
水榭台内,司马徇身着一袭银白色祥云纹帝王常服,面色淡漠,姿态从容,静立于栏杆旁,眺望着清澄碧翠的广阔湖面。
他似有所感,回头与卫雎的目光对视上。一双墨眸冷冷清清,修眉俊目,面如冠玉,气度雅人深致,无形之间却又隐隐透着帝王威压,沉稳凛冽。
一眼望去,说不出他与身后的景致到底哪个更引人注目。
在他的注视下,不知为何,卫雎下意识加快了速度。
她踏上水榭台,小步快走到他面前立定,福身行礼:“臣女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少女身着一袭云烟粉缠枝春裙,鬓发间钗着一根白玉嵌金丝发簮,两边耳旁坠着珍珠玉饰。肌肤清透莹白,五官秾艳出色,纤长浓翘的眼睫一眨一眨。
观量了她一番,司马徇才道:“起来罢。”
卫雎闻言抬起头来,轻声应是,正当不知该如何与皇帝相处时,他轻轻执起她的手,将一只小东西放在了她的手掌心里,软软的,毛茸茸的。
她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原来是一只小兔子,模样憨态可掬,浑身雪白,稚趣十足,她伸出指尖轻抚着它的白色茸毛。
见她的眼睛都黏在了这只兔子上面,司马徇牵起她的手在桌前落座,问道:“昨日回家可开心?”
卫雎漂亮的眼眸微微弯起,轻轻点头:“开心。”
司马徇继续道:“那喜欢这只兔子吗?”
“喜欢,多谢陛下赏赐。”
虽然皇帝有些喜怒无常,但是兔子是无辜的,并且很可爱。
卫雎轻轻逗弄着兔子,而司马徇则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蓦然,兔子忽地溜出了卫雎的手掌心,从桌子上跳了下去,直往湖畔边的花草丛里钻去。
卫雎连忙站起身想要去追兔子,临走前下意识地看了皇帝一眼。
“去罢。”司马徇道。
卫雎这才提起裙摆朝兔子追去。
兔子接连跳跃蹦哒进了花枝堆里,没过一会儿又从另一头冒了出来,卫雎原本想捉住它,可却在追逐的过程中生出了些趣味,像是在捉迷藏一般。
她一时忘了身后别有用心的帝王,忘了自己正身处规矩严谨的深宫之中。
春末夏初,天光晴朗,湖畔景致美不胜收,少女身着颜色鲜艳的裙裳,在繁盛的花草丛间与兔子追逐嬉戏,眉眼妍艳,明眸皓齿,笑声清灵,在这春日风光之中,殊色独立,格外瞩目。
司马徇静静看了片刻后,起身朝她走去。
少女未曾察觉,依然在专心致志地逮兔子。
兔子再度冒头钻出,她正欲将其逮住,却又被它给溜了,眼见着它又想钻去别的地方,卫雎转身想要拦住它,却在拐弯时猛地扑进了司马徇怀里。
男人紧紧搂住她的腰,轻轻一笑,“小心,别摔倒了。”
卫雎抬起头,撞上他含笑的眼眸。
她垂下眼睫,语气喏喏:“我知道了……”
她试着挣扎了一下,想要离开他的怀抱,但男人纹丝未动。卫雎再度抬头望向他,示意他松开自己。
司马徇将视线移向别处,假装没看见她的眼神,低头轻蹭了一下她的鬓发,在柔和的春风里抱了她好一会儿才松开手。
“陛下,卫姑娘,兔子已经逮住了。”
不远处的李顺见他们不再胶缠在一起,便上前将兔子奉上,一旁的小太监手上还拎着一个金笼子。
司马徇看了一眼金笼子,又侧头望向她,淡声道:“免子生性好动,喜欢乱跑,得把它关到笼子里,这样才不会轻易逃走。”
皇帝的话,卫雎听着总感觉怪怪的,明明他说得并没有不妥之处,并且指的是兔子,但眼晴却一直看着她……
她下意识警惕起来,轻声辩驳:“不用关起来,兔子只是比较喜欢玩而已,等玩累了就会乖乖待着了,不会乱跑的。”
司马徇没有坚持,“嗯,你说不关便不关罢。”
见他的反应十分平静,卫雎不自觉松了口气,她接过兔子,轻轻揪了一下兔耳朵,又点了点它的脑袋,逗弄得不亦乐乎。
司马徇站在一旁,静静地凝视着她。
“陛下,边关急报……”
一名侍卫匆匆前来,将一份军情急报双手呈上。
司马徇接过后注目一览,面色逐渐凝重起来,“召李丞相、孟太尉等人前往乾清宫议事。”
“奴才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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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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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之后,皇帝一直没有露面,据闻是边境匈奴频频来犯,他每日忙于和大臣商议策略,抽不开身。
卫雎乐得自在,每日在宫内吃吃喝喝,到处转悠。免子天生活泼好动,她通常放任它到处蹦哒,自己则慢悠悠地跟在它身后。
偶然间,她跟着兔子寻到了一个隐秘的假山洞,洞内有石桌有长椅,像是一间小型的居室,她循着山洞里的出口往外走去。
越走光亮愈盛,走到尽头时阔然开朗,一片波光粼粼的宽广湖面出现在眼前,周围草木葱郁,繁花盛开,原来这是连接另一头的水榭湖畔。
兔子急忙蹦跳过去,欢快啃食起了周边的野草,而卫雎也起了玩心,伸手探进水里,看能不能抓到水底下滑溜的小鱼儿。
玩了许久之后,她感觉到有些疲乏了,便站起来整理好衣裙,转身走回到假山洞内。
卫雎在长椅上躺下,看着外面的景致,眼皮越发沉重,不知不觉间睡熟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处于隐蔽的角落里,一个小太监悄声无息走了出来。
他敛声屏气,在距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小心蹲下,贪婪又克制地注视着眼前熟睡的少女。
少女双眼闭阖,呼吸绵长又沉稳,卷翘的长睫安静垂下,面庞精致出众,双颊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桃粉,透出一股娇憨之气。
小太监痴痴然地看着她,目光一点点描绘着她的眉眼轮廓,想要将其刻进心里。
他压抑着自己不要发出动静,不要越界。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定格在此刻,让他能够一直看着她。
这冰冷肃重的深宫,因她的到来而多了一抹鲜活的灵气,连他也一并获得了救赎。
那一日天光降临,他有幸窥见,贫瘠而又灰暗的人生被她注入了一抹生机,四肢百骸得以渐渐回暖,空洞的心脏似乎也重新鼓起了缓慢有力的心跳声。
他跟随着那抹天光一直往前走,偶然间回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脱离那阴暗的沼泽很远很远了。
卫雎再次醒来时,日落余晖斜斜照进了假山洞里,她伸了个懒腰,思忖着该用晚膳了。
倏而余光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东西,她定睛一看,便发现石桌上正摆放着两个用绿草编织而成的兔子和小猫,看起来活灵活现,惟妙惟肖,别有一番趣味。
她好奇地拿起来打量,这是谁放在这里的?
卫雎端详了一番后,也懒得再多想,将它们放回原位,便抱起蹲在脚下的兔子走出了假山洞。
她好饿。
14. 第 14 章
卫雎坐在庭院里的秋千上,感受着清晨徐徐吹来的微风。
细碎的日光透过枝叶洒落在她脸上,漂亮的眉眼越发清晰夺目。裙摆随着秋千轻轻飘荡,精心绣成的花纹形成一道道绝美的弧度。
不远处洒扫的小太监一边清理着地上的落叶,一边时不时往她的方向隐晦望去,当视线触及到她的面庞时,便会快速收回,以免被察觉到。
太监总管曾告诫过上头有命令,除非必要,否则他们这群阉人不得靠近卫姑娘半步。
思及此,小太监眉眼低沉,慢吞吞地挥舞着扫帚,赶在最后一刻才全部洒扫完毕。
时间一到,太监总管便急忙过来催促了,“快走快走,动作轻点,不得打扰了卫姑娘。”
小太监身躯微躬,眼底闪过一丝阴郁,只好缓步离开了这里。
午时,又开始了新一轮上值。
“你真的要跟我换?”方脸太监一脸疑惑问道。
小太监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方脸太监不由得嘀咕,这小子莫不是傻了,好好的轻省活不干,非要去干那粗笨活。
“行吧,我同意了。”
得到回应后,小太监转身就走了,没再多言。
这小子也真是够古怪的,方脸太监看着他的背影腹诽道,那眼珠子又黑又深,一眼看不到底,明明长得也挺人模人样的,但就是看起来阴阴沉沉的,让人渗得慌。
日头高照,火气盛人,卫雎在御花园内的景亭里闲坐,顺道赏花逗兔。
而小太监则在偏角一隅搬运着石块,一趟又一趟,直到将这些废弃的石块全都清理出去。
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往卫雎的方向遥遥望去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
他自然知道在宫殿里擦桌抹床的活是要轻省许多,但是那样的话就见不到她了。
“这个吃不吃呀?”
少女如同银铃般的清音远远传来。
小太监听着听着,神情略有一丝恍惚。他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可以在她周围待着。
若璀璨的天光永远只能让人远远仰望,那也便罢了。可若是有能让人亲自靠近的机会,谁不想试试?
连他这个卑贱残缺之人,亦是如此。
.
午后时分,小兔子又蹦蹦哒哒地往假山洞那边跳去,许是湖畔边水草丰沛的缘故,吸引着小兔子迫不及待往里钻。
卫雎自然也跟进去游玩了一番。
玩累之后,她再次回到假山洞里,在长椅上躺下睡着了。
隐蔽的角落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传来,几乎微不可闻,那道清瘦的人影慢慢走了出来。
他在卫雎面前悄悄蹲下,神情专注地凝视着她熟睡的面容。
倏地,少女突然睁开了眼眸,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似乎是终于逮到你了。
她明亮澄澈的眼眸里一片清明,哪有半分困倦之意?
小太监有些慌乱地后退几步,许是意识到无论如何都已经避不开了,他连忙跪下,额头触地。
“奴才冒犯了卫姑娘,罪该万死,请卫姑娘责罚。”
看见他这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卫雎眉头一蹙,“你先起来罢。”
“奴才遵命。”小太监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死死低着头,不敢再抬起来。
卫雎坐在石桌前,双手捧着下颌,裙摆下的小巧云履轻轻晃荡,问道:“那个兔子和小猫是你放在这里的?”
“是。”小太监恭声答道:“奴才觉得姑娘应当会喜欢这些,便想献给姑娘。”
卫雎点头道:“嗯,我很喜欢,你想要什么?”
下人讨好主子,不从来都是有所求的吗?
“奴才……奴才没有什么想要的。”
他想要的,恐怕永远也得不到。
卫雎有些讶异,然后想到这大概是他的谦词,该给的还是要给的。
“你叫什么名字呀?还有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奴才名唤明重。”小太监轻声道。
他缓缓抬起头,一张俊秀端方的脸显露而出,眉眼干净分明,眼珠像是曜石般乌黑发亮,身形清瘦,脊背挺直,看起来就是一个毓秀俊逸的翩翩少年郎。若是不穿着这身青色的太监服,很难将他与阉人联系在一起。
看起来年纪很小的样子,卫雎问道:“你今年几岁?”
“奴才已满十六。”
“哦,比我小一岁。”卫雎接着道:“除了兔子和猫儿,你还会编其它样式的小玩意吗?”
明重从袖口里掏出了三只由绿草编成的蜻蜓、鲤鱼、山羊,将它们呈到卫雎面前,低眉垂眼:“姑娘看看合不合心意。”
卫雎伸手拿起其中一只细看,指尖无意间碰到了他的掌心,小太监将头埋得更低。
“这些也不错。”卫雎把玩了一番后,点评道。
“姑娘喜欢就好。”
卫雎清亮的目光看着他,“这些是怎么编的?我也想学。”
小太监温声道:“奴才现在教您。”
他去湖畔边折了一捧青草回来,然后将它们撕成条状,便开始耐心地教导卫雎。一边讲解,一边手指翻飞,没一会儿,一个绿兔子便逐渐成形。
卫雎跟着编了一会儿,便有些跟不上进度了,略微苦恼:“你好厉害,怎么我这里编的不行,跟你的不像……”
“姑娘这里编少了一截……”
明重小心翼翼接近她,轻声指点她哪个步骤不对。
他将目光悄悄落在少女脸上,感觉自己的心脏在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他们现在的距离是前所未有的近。
他怔怔地注视着她。
尽管跟自己说只要能看着她就好,可还是忍不住想要一再靠近,甚至想要得到更多……
“好了!”卫雎手上的绿兔子也已经成形了。
明重猛地被惊醒,连忙低下头掩饰情绪,并与她保持距离。
他不想被她厌恶。
半晌后,他出声赞扬道:“姑娘很聪慧。”
“是你教的好。”卫雎开心地弯了弯眼睛,“还有猫儿是怎么编的呀?”
“奴才继续教您……”
一连学会了兔子、猫儿、小狗等几种编法之后,卫雎才终于停下了手。
她好奇问道:“你是怎么学会编这些的?”
回想起自己入宫前的那段时光,他的心沉了沉,平静答道:“奴才幼时家中贫苦,没别的事情可以消遣,闲来无事瞎琢磨出来的……”
卫雎道:“你伸出手来。”
明重摊开略带薄茧的修长手掌,下一瞬,一小把金豆子便接连轻巧地落在了他掌心里,约莫有五六粒。
他紧紧攥住,恭敬道:“多谢姑娘赏。”
小兔吃饱了,蹦哒到卫雎身边,卫雎摸了摸它的头,又看了看天色。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姑娘慢走。”
他看着少女的背影,掌心紧紧攥着金豆子,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眉眼逐渐舒展开,轻轻笑起,仿佛一扫心头多年积尘般,清透明净。
.
夏露正在钟粹宫门前等候,一看卫雎正往这边走来,便急忙上前道:“姑娘,刚刚李公公过来传话,说是等你回来后便直接过去养心殿,陛下要见你。”
卫雎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心里有些讶异,皇帝这是有空了?看来是是边境动乱已定,他才能有如此闲情。
一边想着,她一边往养心殿走去。
刚刚踏进养心殿门槛,便看见皇帝正立于窗边。
他身着明黄色暗金纹龙袍,头戴冕旒,玉面清冷秀越,身形高大颀长,风采姿仪如同临风玉树,天家气度非常人所有,一举一动皆惹人瞩目。
从卫雎踏进养心殿的第一步起,司马徇的目光便锁定在她身上。
卫雎顶着那股无形的压力,垂着眼睫走进殿内,在他跟前立定,然后行礼道:“皇上万福金安。”
“坐。”司马徇声音清沉,如同泠泠寒泉。
坐在哪里,不言而喻。
卫雎在皇帝身旁坐下。
“那是什么?”皇帝望向她腰间荷包露出的一点绿色东西。
卫雎道:“那是一只用青草叶编成的小玩意。”
皇帝的目光看向她,明显来了兴趣,卫雎连忙解下荷包,将东西掏出来给他看。
绿草编成的兔子在少女白嫩的掌心中更显得青葱翠绿,虽然编织的手法较为粗糙,却有几分笨拙的可爱。
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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徇拿起来翻看了一下,“谁教你编的?”
“没有人教,是臣女自己瞎琢磨出来的。”
卫雎不知怎的没有说实话,明明太监并不算男人,但她下意识就是想瞒着司马徇。
她直觉这不能说。
幸好司马徇没有深究,把玩了一会儿后便道:“用膳罢。”
卫雎松了口气。
至于那只绿兔子,自然被皇帝给收下了。她也不在意,反正她已经学会怎么编了,到时想编多少就编多少,这一只就当送给皇帝了。
皇帝并不喜奢靡,桌上只摆了八道菜式,份量并不多,摆盘主要以精致为主。
两人食不言寝不语。
用完晚膳后,司马徇对她道:“你跟朕来一趟御书房。”
卫雎便跟着他来踏进了御书房。
司马徇从紫檀木架上抽出一本佛经,问道:“佛经你抄到了第几页?”
“臣女抄到了第三十五页。”
司马徇摊开一张洁白的宣纸,将一支狼豪笔递给她,“现在接着抄。”
卫雎握住笔,轻轻蘸墨,在纸面上落下一行漂亮的簪花小楷。
倏忽,司马徇骤然从身后慢慢靠近她,骨节分明的大掌覆盖住她纤细柔软的手,带动她缓缓续写下去。
卫雎起初慌乱一下,便很快镇定下来,毕竟司马徇突然吓她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一行截然不同的字迹便出现在纸面上,龙飞凤舞,大气磅礴,与一旁的簪花小楷形成鲜明对比。
卫雎看着皇帝写出来的字句,越看越不对劲——一溪烟柳万丝垂,无因系得兰舟住。
这抄的哪里是佛经,这分明是情诗呀!
卫雎悄悄觑了他一眼,这陛下也太大逆不道了,在准备烧给他爹的经文上也敢如此胡来……
皇帝面色淡淡,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卫雎只好垂下眼睑,假装没看见。
司马徇低头贴近她的颊边,隐含侵略的气息将她笼罩,卫雎整个人被包裹在他的怀中,他们紧紧相贴。
“这句诗如何?”
男人声音清磁,听进耳朵里痒痒的,仿佛要钻进人心里。
卫雎有些不自在,含糊道:“还行……”
司马徇轻笑一声,他也并未指望她会如实回答。忽然,他松开了她的手,拿起放在案上的一个梨花木盒,将其打开。
“朕送你一对耳坠。”
耳坠由羊脂白玉精细雕琢成雪兔形状,神态逼真,栩栩如生。雪兔怀里抱着一颗圆润的珍珠,洁白无瑕,饱满光泽,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他伸手触向她的耳畔,将耳坠穿戴了上去,注目片刻后,形状好看的唇瓣在她的耳畔上轻吻了一下。
“很适合你。”
卫雎感觉自己的耳朵似乎被电了一下,酥酥麻麻的,她现在心绪有些乱,不敢看他:“多谢陛下。”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对自己道。
她能察觉到,皇帝正在试图悄无声息地攻破她的心防,让她一点一点习惯他,对他完全放下防备。
“卫雎。”
“嗯?”这是皇帝第一次唤她的全名,卫雎有些紧张。
“有些事情,接受总比抗拒更好。”
“嗯……”
司马徇想,不能逼得太紧,今天就先这样罢,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夜色已深,你先回去罢。”
卫雎如蒙大赦,立即道好,正欲转身时,又听见司马徇道:“明日太和殿设宴,你也来罢。”
“臣女遵命。”
卫雎能猜到,这是为战胜归来的将士们举行的庆功宴。跟皇帝告退之后,她便转身离开了。
司马徇站在廊下,看着她逐渐隐没于夜色之中。
这些时日,他并非忙到连片刻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只是之前他将她拘得太紧了,便想多给她一些缓和的时间。
他想要完完全全得到她,而不单单只是一副躯壳。小姑娘是一个很难打动的人,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没关系,他一向有足够的耐心。
面对权力是如此,面对心动之人亦是。
他会等到她心甘情愿的那一天。
前提是她只能永远待在他身边,不得离开半步。
15. 第15章
太和殿内,歌舞升平,鼓乐齐鸣。
秦朗凯旋归来,正位于中心接受众人的交捧称赞。宴席之间文臣武将觥筹交错,互相寒暄,好不热闹。
司马徇高坐上首,手持一杯清酒,正与底下的官员交谈。
卫雎坐在席位上,看着身姿曼妙的伶人翩翩起舞。喝了一盏甜汤,吃几块糕点,又听了一曲古筝后,她便觉得有些乏味了。
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她看了一眼正在应付官员们的司马徇,便起身偷偷溜出了太和殿。
不远处的几位夫人注意到这一幕,小心地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低声道:“这就是那位小福女?”
“是啊。”
“长得可真标致,那三庭五眼挑不出一个差错。”
“的确难得,最重要的是看起来心性澄明,没有太多杂秽,看着就觉得可人,难怪陛下会喜欢。”
……
卫雎穿过抄手游廊,走进竹林里,沿着青石小道慢行,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散散心。
冷冷清清的月光挥洒下来,周围竹林丛立,阴影重重,黑暗深处似乎隐藏着不知名的危机,这一幕看着有些诡异。
卫雎下意识加快了步伐,走着走着,猛然听见一声呼唤。
“卫姑娘。”清幽的一声。
她顿时停下脚步,将视线落向声源处。
有一人自竹影暗处缓缓踱步而出,身形高大挺拔,穿着一袭靛蓝色官袍,头戴官帽,腰束玉带。
那人愈走愈近,模糊的面容逐渐清晰,肤色如同上等玉石般冷白,眉飞入鬓,凤目狭长,鼻梁高挺,靡红的唇角轻轻勾起,隐含一丝妖冶之色。
原来是季景和。
卫雎松了口气,有些慌乱的心这才安顿下来,向他颌首:“季公子。”
季景和眉眼含笑,轻声道:“许久不见,卫姑娘近来可好?”
“我过得挺好的。”
季景和接着道:“卫姑娘这是想去哪里,是去赏月吗?”
卫雎笑了笑,“算是吧,就出来转转透口气。”
他抬头望了望天,认同道:“今天的月色的确很不错。”
卫雎也抬头看去,余光却察觉到了男人灼热的注视,目光一转,直接与他的眼神对视上。
男人居高临下地注视她,眸色幽暗深邃,颀长的身躯半隐于黑暗之中,似乎蕴藏着无尽危险。泛着艳色的唇瓣一张一合,仿佛正在吟念着什么惑乱人心的蛊语。
“卫姑娘……”
卫雎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她怔怔半晌,随后垂下眼皮,语气有些着急道:“季公子,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先走一步了。”
说完后,她便急匆匆地起身离去。
“卫姑娘慢走。”
季景和有些遗憾地看着她离去。
自从遇到司马徇之后,卫雎面对男人便更多了几份警惕之心。
这个季景和给她的感觉太过诡异危险了,像是美丽有毒的曼陀罗花,又像是斑斓艳丽的毒蛇。
卫雎提着裙摆飞快往前走,她回头一看,那人正站在原地,面对着她的方向,一动也不动地定定看着她。
他站在那里,展示着漂亮的皮囊和无害的微笑,妄图引诱别人向他靠拢。
卫雎心神一震,连忙收敛起情绪,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般,继续向前。
季景和看着卫雎远去的背影,心里暗叹可惜,在皇帝身边待久了,连纯白的小兔都变得警惕起来了。
正当他也迈步离开时,青石小道上忽然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上前几步,弯腰将那块粉白色的手帕捡了起来。
帕子上绣有翠绿的春枝和淡粉色的杏花,边角处还有一个小小的字迹,借着月光一瞧,那个‘婼’字清晰可见。
观摩半晌后,季景和毫不客气地收了起来。他唇角微微上扬,心情颇好地离开了这里。
.
卫雎刚出竹林没多久,便见到有一位宫女正在寻她,“卫姑娘,陛下要召见你。”
“我现在就去。”卫雎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宫女在前面领路,“陛下在宴会上喝了一点酒,现在正在养心殿里醒神。”
到了养心殿,宫女止步于门前,卫雎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殿内没有点灯,里面一片漆黑。
皇帝坐在榻上,月光透过窗棂从他身后映照进来,带来了一丝光亮。卫雎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优越的轮廓和高大的身形,以及一丝淡淡的酒气。月光镀在龙袍上,让他看起来似乎比月色还要冷清几分。
“过来。”他开口道。
卫雎缓缓走了过去,正欲行礼,却被皇帝一把拉进了怀里,健壮有力的臂膀圈住她的腰身,头颅俯首埋于她颈边,炙热滚烫的气息喷洒在肌肤上,让人感觉痒痒的。
卫雎僵硬地坐在皇帝大腿上,一动也不敢动。
男人抬起头,眉骨俊隽,如墨般的眼眸暗黑幽深,似乎比夜色更浓,他盯着她红润的唇瓣,声音微微喑哑。
“朕想亲你。”
男人那双隐于阴影之中的黑眸紧紧盯着她,将她整个人牢牢禁锢在他怀中。
卫雎知道,皇帝并不是在询问她,只是在提前告知她一声。
但是不行。
他喝醉了酒,谁知道他会不会狂性大发,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卫雎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唇瓣,然后侧过头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着皇帝的怒火。
等了许久,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她悄悄睁开一条缝隙观察,便听到皇帝发出一声轻笑。他握住她的手腕,在柔软白嫩的掌心上轻吻了一下。
“朕不亲你的唇。”
卫雎忍不住松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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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但仍然对他的话语持疑。
果然下一瞬,皇帝的大掌拢住了她的后脑勺,温热的唇瓣吻上了她的面颊,碾转至她的唇边,慢慢亲吮,反复贴磨,直至她也沾染上他身上的冷香。
两人之间,气息缱绻交缠,早已分不清你我。
许久之后,司马徇松开了她,与她额头相抵,轻喘着呼出灼热的气息,似乎在克制着什么。
卫雎已经麻了。
她就知道,皇帝哪里会轻易善罢甘休!
他的确没有亲她的唇,但那滋味也太磨人了……
司马徇眼睫下垂,面色已经重新恢复平静,又成了往日那个清冷贵公子的模样,似乎正处于没有防范的时候。
趁其不备,卫雎一把用力推开了他,然后急忙从他怀里挣脱跳了出来,飞快跑向殿外。
她本以为她会失败,但结果却成功了。
中途,她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皇帝正危襟坐,望着她的方向,似乎没有一丝不虞,气度从容笃定,仿佛胜券在握。
卫雎摇了摇头,直往前奔,不愿再细想。
一刻钟后,李顺进来点燃了油灯,并将一碗醒酒汤端放在桌上,“陛下,卫姑娘已经回到钟粹宫了。”
“嗯。”
司马徇睁开眼睛,眼底仍然残留着一丝醉意,他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淡声道:“将剩下的折子拿过来,朕要继续批阅。”
李顺恭声领命,便退了出去。
.
水汽氤氲,薄雾缭绕,浴池内似被白色轻纱笼罩。
季景和置身于热水之中,身形舒展,体态健壮,微微洇湿的墨发垂在宽阔结实的肩膀上,腰腹劲瘦,肌肉紧实,块状分明。
他微微仰起头,眉眼昳丽,狭长多情,勾人的眼尾泛着淡淡绯色,薄唇透出惊人的艳红,唇齿微张,猩红的舌尖若隐若现,目光潋滟迷离,底下水声阵阵响起。
许久之后,男人显然已经到达了极乐,原本响亮的水声戛然而止,那块被他攥在掌中的粉色帕子染上了点点浊白。
水珠顺着男人优越性感的下颌滑落,他停了下来,轻轻喘息,饱含浓情的双眼餍足地微微眯起。
直到雾气逐渐消弥,他才从浴池里站起来,随手披上深红色的长袍,轻轻一拢,便慢悠悠往外走去。
接过小厮呈上的烈酒,他在美人榻上躺下,望着窗外的夜色,神情慵懒,姿态散漫。
小厮恭声禀告:“公子,身份已经捏造好了。”
“嗯,皇帝那边没起疑罢?”
“暂时没有。”小厮道。
“一定要隐瞒好,这个身份我到时有大用。”
“是,公子。”
季景和轻轻摇晃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水,望着窗外的月亮,蓦然想到了卫雎。
也不知她这时正在做什么。
16. 第16章
翌日,卫雎用完早膳后,便开始投喂兔子,喂着喂着,忽然发现盘子上的吃食不够了,于是出声唤道:“夏荷。”
久久无人应。
还是夏露远远听到声音走了过来,“怎么了?姑娘。”
“再拿些菜叶和萝卜来,我要喂兔子。”
夏露道:“是,奴婢这就去。”
卫雎不解道:“夏荷呢?怎么今天一早都没见她人影。”
夏露整个人忽地顿住,面色有些微微泛白,“夏荷她……”
“嗯?”
“夏荷她今早被慎刑司的人抓去,连带的还有两名太监,然后一起被当众杖毙了。慎刑司的人说他们合伙在钟粹宫内埋了巫蛊之物,意图谋害皇上……”
听到夏荷死了,卫雎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昨天还活生生的人,今天却突然就没了……而且还是因为谋逆的罪名。
“卫姑娘在吗?”
还不待卫雎彻底接受这个事实,李顺就突然来了。
卫雎平复了一下情绪,应道:“李公公,这是有事吗?”
李顺恭声道:“陛下请姑娘过去一趟。”
卫雎放下兔子,“好,我这就去。”
她想,陛下突然找她,约莫和夏荷有关。在前往养心殿的路上,她的心里一直在打鼓,一时间她忘记了昨晚与皇帝发生的事情。
来到养心殿,司马徇正手持一卷古籍,坐在茶桌前静静品茗,他今日似乎颇为闲暇,如墨乌发仅用玉簮束起,身着一袭雪白鹤纹锦袍,眉眼清隽,丰神高雅,陌上君子人如玉,不外如是。
卫雎走过去向他行礼,“陛下万福金安。”
司马徇放下书卷,抬起眼睫,眼神如含实质落在她身上,倏地他起身站到她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颌,语气不冷不热,让人分辨不清喜怒。
“据你宫里的人交代,那巫盅之物是你指使他们埋下的,你这是想害朕?”
卫雎霎时一惊,连忙否认:“没有,臣女没有要害您……”
司马徇发出一声轻笑,修长的指节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她的脸颊,“朕昨日轻薄了你,你不乐意,心中生了怨怼,所以想要报复朕是么?”
卫雎自然是有怒气的,但也不会在背后下这种阴招,她更喜欢当面反击回去。
只可惜他是皇帝,她轻易耐何不了他。
“臣女没有做过这种事,请皇上明鉴!”
“嗯,朕知道了。”
他摸了摸她脸颊上的软肉,然后收回了手,“别害怕,朕只是在和你说笑,那几个诬陷你的人,都已经被处理干净了。”
卫雎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联想到那几个人的死法,指尖下意识颤抖了一下。
皇帝攥住她的手,缓缓凑近她,转移话题:“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陷害你吗?”
为什么?卫雎眼神里透露出疑惑。
“因为你拿走了他们最想要的东西。”
卫雎脸上满是不解,“什么?”
司马徇却不想再回答了。
“到底是什么呀?陛下。”卫雎心急地追问道。
“你让朕亲你的唇,朕就告诉你。”
司马徇面色淡然,若忽略他刚才说出口的话,看起来完全就是端正严谨的风雅君子。
陛下真是孟浪!
卫雎脸上涌起热意,微微低下了头,那她还是不问了罢。
司马徇抬手轻抚她的鬓发,“别有用心之人太多,钟粹宫不够安全,不如你搬来养心殿罢。”
这怎么能行!
卫雎急忙摇头,“臣女还是比较喜欢待在钟粹宫……而且危险不是已经被陛下拔除了吗?想必在陛下的龙威震慑之下,那些宵小之徒必定不敢再犯。”
司马徇低低笑出声,小姑娘的确成长了许多,竟然也学会油嘴滑舌了。
卫雎不明所以,抬起头悄悄看向他。
司马徇道:“你说话这般得朕心意,那就听你的罢。”
卫雎有些赧然,神色讷讷。
倏忽她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缠上了她的脚,一低头,便发现兔子正窝在她的鞋履上。
原来是兔子来找她了。
卫雎抱起兔子,看向皇帝:“陛下,臣女想先去喂兔子。”
小姑娘眨着漂亮的眼眸看着他,叫人怎能不心软?
“嗯。”司马徇同意了。
卫雎抱着兔子走出了养心殿,直到走远了,脸上才浮起些许忧愁之色,轻轻叹了口气。
走到湖畔边,卫雎将兔子放去吃草,便也在一旁蹲下,望着清澄碧绿的湖面,她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间,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卫雎回过头,发现明重正含笑望着她,声音清朗:“卫姑娘。”
卫雎点了点头,“你来啦。”
明重隐晦地看了一眼四周,湖畔边的花草丛能将他们遮个大概,然后也跟着在卫雎身旁蹲下,悄悄打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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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面容精致,细眉微蹙,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开心,眉眼间心事重重。
联想到今早发生的事情,他顿时明了。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打开呈给小姑娘看,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甜糖,形状各异,有花形、有果子形、有月亮形、还有其他各种动物形状,
他轻声问道:“姑娘想要尝一下吗?”
卫雎道:“这个是你亲手做的吗?看起来真有趣。”
“是的,姑娘。”
明重道:“每颗糖基本上味道都不太一样,姑娘可以试试看。”
卫雎好奇地捻起一颗兔子形状的甜糖,然后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滋味一下子充斥了整个口腔,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淡淡的果香味。
“这个有点酸,但是很好吃。”
“姑娘喜欢就好。”
卫雎吃着吃着,忽然间叹了口气,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宫里,从来都是这般复杂且残酷的吗?”
明重轻声安抚道:“只要不犯事,守好规矩,宫里其实也还好。姑娘不必因他们的事情而累心,他们心怀不轨,完全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你说的对。”卫雎道。
她只是觉得这跟她过去所处的环境完全不一样,她有些不适应。朝夕相处的人竟然心怀叵测,平静的表象下居然隐藏了这么多险恶之人……她头一回意识到,自己正于权力的漩涡中心。
卫雎侧头看向明重,他对她,是否也是居心不良、别有用心呢?
明重注意到她的视线,下意识绷紧了心神,不露出一丝异样,并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姑娘再尝尝这几颗罢,应当也合姑娘的口味。”
卫雎颌首,“好,我试试。”
明重悄悄看了她一眼,他希望她永远也不会发现他的心意,因为他无法承受会被她厌恶的后果。即使她永远只把他当成一个奴才阉人看待,他也甘之如饴。
只要能待在她身边就好。
他收起心绪,问道:“姑娘今日要学编鲤鱼吗?”
“要!”
明重折来几根长绿叶,开始耐心教她。
一直持续到卫雎察觉自己腹中饥鸣,这才结束教学。临走前,她又塞了几颗金豆子给明重。
“多谢姑娘赏。”
卫雎摆了摆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明重看着她的背影,将金豆子收好,循着偏僻的小路,再次回到奴仆该待的地方。
17. 第17章
四月二十八,宜祭祀祈福开光,忌探病纳畜伐木。
太庙之内,庄严肃穆,香火鼎盛。僧人们敲着木鱼,低吟诵经,佛香袅袅,梵音阵阵,一片祥和宁静。
季景和今日身着一袭规整官袍,端重正谨,神情平淡,连那股妖冶之气都压低了几分。
他跟随文武百官一同走进庙内。
宏筑巍巍,宝殿翠华,少女盘坐于蒲垫之上,乌黑鬓发梳得整整齐齐,上面簮着一朵白色绢布嵌金珠花,身着一袭雪白色刻丝金菊吐蕊长裙,金丝勾勒出的花纹在日光之下熠熠生辉,散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她眉眼低垂,双手合十,天光普照而下,整个人似乎莹莹发光,犹如九天神女下凡莅临人间,圣洁不含一丝杂垢,让人不敢玷污。
季景和看着她,逐渐陷入了恍惚,浑浑噩噩地跟随众人一起行礼参拜。在一片低吟浅诵之中,他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识,双膝重重跪下,额头触地,恨不得四肢匍匐,将自己完全献于她。
神女是否真的普渡众生?
如果是,那能否救救他。
化解他的淫|欲、贪婪、嫉妒、暴怒……将他从无边欲海之中解救出来。他愿舍弃一切,赤身袒体,永远侍奉神女左右。
当额头再次触及地面时,他在心中反复默念,祈祷愿望成真。
全心全意,虔诚至极。
.
先帝冥诞持续了整整一个白日,直至夜幕降临,司马徇前来观礼参拜,这才彻底结束。
打坐了一天,卫雎揉了揉困倦的眼晴,便想回钟粹宫休憩,却被李顺给拦住了。
“卫姑娘,陛下正在前边等你。”
她抬头一望,便看见皇帝正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
他今日穿的颇为正式,头戴旒冠,身着明黄色五爪金龙纹冕服,腰束金黄玉带,身形挺拔如寒松,既有文人君子的清雅,又有雷霆帝王的气魄。
容貌金相玉质,肤色冷白,眉眼清峻出采,眼神淡漠暗含威压,仿佛可随意看透人心,让人不敢轻易造次。帝王威仪如巍峨高山,任凭谁来都如蝼蚁般卑微。
卫雎提起裙摆,缓缓朝他走去。
临近他身边时,司马徇自然牵起了她的手,“今天好玩吗?”
卫雎:“……”
……疯子,他爹的冥诞有什么好玩的?
她没有回话,司马徇也不介意,牵着她的手,直往御花园里的凉亭走去。
此时银盘高悬,星月皎洁,清辉铺满地面,正是赏月的好时机。凉亭内的石桌上早已摆满了美酒佳肴,等着他们入座享用。
司马徇与卫雎一同进入亭内,宫人们连忙上前为斟酒倒茶,待他们开动之后,便不敢再伫立打扰,默默退至亭外。
卫雎吃了七八分饱之后,又喝了一碗甜汤,便放下筷箸,站起身倚栏赏景,注视着水中的月亮。
倏忽,有人从背后揽住了她的腰身,将她圈禁在怀中,问道:“好看吗?”
“好看……”
司马徇低头凝视着她的侧颜,月色迷人,他却觉得她比月华还要夺目几分。
卫雎微微垂首,想要避开男人灼热幽深的眼神。
他逐渐逼近她,形状好看的唇瓣停在她的耳畔边,声音清磁,扰人心神:“卫雎,当朕的皇后罢。”
卫雎猛地抬起头,似是不可置信。
司马徇望着她,又重复了一遍,“做我的妻子。”
她有些无措,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这句话太过突兀,将她一下子砸懵了。
天家虽好,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和数不尽的财富,但同时也伴随着无穷的危机与险象。她自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既不缺吃喝,亦不缺钱财。不必冒险踏入如此境地。
更何况,皇帝生性冷酷,诡谲多变,她不想哪天真的被他杀了……
“陛下……”
她想说,我暂时还不想嫁人。
却被司马徇伸手抵住了她的唇,制止了话语,他淡声道:“如果是朕不爱听的话,那就不必说了。”
卫雎抬起眼睫,定定地看着他,依然固执道:“我不想……”
下一瞬,男人捧住她的脸颊,骤然堵住了她的唇,他撬开她的牙关,吮住她的香舌,在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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齿腔内肆意横扫,来势汹汹,强行侵略,避无可避。
直到卫雎有些喘不过气来,拼命拍打他的胸膛,司马徇这才从她的嘴里退了出来,只是仍然不死心的在她的唇瓣上轻咬了一口,这才松开她。
他将那丝凌乱的乌发挽回她的耳边,语气看似平静,实则带着不容抗拒。
“听话,卫雎。”
小姑娘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长睫有些湿润,唇瓣微微红肿,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泫然欲泣。
让他感觉自己简直坏极了。
他抬手抚上她的眼尾,轻轻抱住她哄道:“是朕不对……”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会放开她。
.
卫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皇帝那里离开的。
她回到听雪居,蜷缩在柔软的床榻上,望着微弱的烛火出神。
半晌后,她轻轻叹了口气。
她能怎么办?
也只能走一步再看一步了。
毕竟卫氏一族并不只她一个人,而这天下之主又哪是那么好糊弄的?
暂时只能先这样了。
她熄灭烛火,钻进薄被里,沉沉睡去。
第二日,李顺奉皇帝的口令,前往钟粹宫传唤卫雎。
夏露站在宫门前,有些为难道:“姑娘说她身子不适,无法起来见人……”
李顺暗自叹了口气,只道他晓得了,便回去复命。
皇帝坐在案前,正凝神批阅奏折,听见李顺的回话,他停顿了一下,随后继续书写,直到批阅完整本奏折,他才放下毛笔。
“随她罢,不必管。”
她心里有气也是正常。
李顺恭声应是,小心看了皇帝一眼,猜测他此时应当更想独自静静,便悄悄退下了。
司马徇起身走到窗前,眺望着远处重重叠叠的宫殿,背影孤高颀长,隐隐透着寥廓,眉眼间无情无绪,异常平静。
无论如何,她都只能陪他待在这深宫里。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长长久久,生同衾,死同穴,永不分离。
他不会放开她,她亦别想逃脱。
18. 第18章
夏日水盛,瓢泼大雨接连下起,天际边劈下的第一声惊雷震响了整座京城。
皇帝终于要娶妻了!
只是娶的是一名六品小官之女!
此消息炸翻了天,朝堂上各路大臣早已吵得不可开交。
“皇上,卫氏女出身低微,才学平平,兼心性稚嫩,万万担不起国母这一重任,请陛下收回成命!”
钦天监出列一步,朝上首拱了拱手,随后高声道:“怎么不行了?!卫氏女福泽深厚,吉人天相,受上天眷顾,被选定为先帝冥诞祈福之人,佑我大邺国运,护天下苍生。此女为皇后,乃是天命所归!”
那位大臣强行辩道:“皇后人选事关重大,不能只看其中一项。家世、才学、品行……等等都要兼备,此女气运昌隆,可为三千佳丽中一员,但千万不可贸然定为皇后啊,请陛下三思!”
钦天监驳斥道:“卫氏女乃是大邺近百年来最具福运之女子。若国母若无福泽之命,不能庇佑大邺国运和天下苍生,那些家世、才学、品行什么的,再好又有何用?通通都是虚谈!”
那位大臣还想再辩:“臣还是认为……”
“陛下,请容臣插句嘴。”
百官之中有一位大臣站了出来,吵了这么久,他们也烦了。
“臣以为此事不可冒进,得稳扎稳打?,从长计议……臣认为可以安排宫人考察卫氏女的品行相貌才学等等,若哪里不足,便花时间一一补上,待俱都圆满了,便可以正式封为皇后……”
说得有道理,但皇帝哪里等得了!
钦天监继续舌战群儒,“臣近日夜观天象,铺以蓍草铜钱周易卜卦,再观卫氏女紫微斗数。臣敢直言断定,此时成婚,正是天时地利人和,承天之祐也!于我大邺,更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国运能否从此扶摇直上,便看此时了!”
“臣认为还是有些不妥……”
几拨人马吵来吵去吵了大半天,最终还是没能吵出一个结果来,只好都将目光转向上首的皇帝,等他做出裁决。
司马徇眉眼淡漠,声音平静,“冥诞那夜,先帝入梦来,恳切嘱托朕,卫氏女福慧双修,怀质抱真,下一任皇太嗣将会由她腹中所出。先帝交代之事,朕不敢不从。”
骗鬼罢!
下面那位大臣脸色扭曲了一瞬,为了抱得美人归,陛下真是睁眼说瞎话,无所不用其极!先帝生前就没在意过后代子嗣,更不关心国运民生,怎么可能死后就转性了呢!
而且他们这位年轻的陛下并不是嗜色重欲之人,若将来宫中只有一位皇后,无其它嫔妃,那么下一任君主自然是只能从她腹中出来啊!
只是话已至此,他们也不敢再置喙,否则便是大逆不道!更何况皇帝金口玉言,积威甚深,他们也不敢真的惹恼了他。毕竟他要做的事,从来就没有人能阻挡的了。
“既然众卿再无异议,那么此事便定下了。”
司马徇扫视一圈,不紧不慢道:“卫崇之女卫雎,特此封为大邺第六任皇后,即日起,六部开始筹备成婚大礼并册封大典等事宜,不得有误。”
百官们无可奈何,只好认命,齐齐跪下高呼皇上圣明。
.
听着外面的雨声,卫雎一直在床上躺到午时才起身。洗漱完后,她坐在妆台前,让夏露为她梳发挽鬓。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夏露脸上带着笑意,喜气洋洋道。
“什么?”卫雎有些没反应过来。
“姑娘被封为皇后啦,不日便要入住坤宁宫了!”
“哦。”卫雎微微低下头。
见姑娘脸色有些不愉,夏露不敢再多话。轻手轻脚梳好一个俏丽的发髻,又别上发簪之后,她便退了下去。
卫雎单手支着下颌,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怔怔出神。
“哒哒哒……”
有什么东西蹦跳了进来,她回头一看,便看见浑身雪白的小兔子正一步一个湿足印跳了进来,脖子上还挂着一个显眼的湖蓝色荷包。
卫雎连忙掏出手帕将它小心包住,擦拭着它身上的茸毛,“去哪里啦你?怎么把自己弄得浑身湿淋淋的……”
将茸毛擦得半干后,卫雎将那个荷包解了下来,轻轻打开后,发现里面装着两个小油纸包。一看见油纸包,卫雎便知道这个荷包是谁挂在兔子脖颈上的了。
摊开第一个油纸包,一捧五颜六色的甜糖便显露于眼前,好捻起一块品尝,感觉好酸啊……
卫雎皱着小脸,这块糖的味道她不喜欢。又捻起一块尝试,也依旧很酸。她不由得疑惑,明重这是怎么了?忘记放糖了?
她兴致缺缺地将油纸包随意搁在了桌面上,接着打开了第二个,里面装着四枚精致小巧的点心,整体雪白方方正正的,上面还印着红色的字迹——平安喜乐。
她打量半晌,忍不住露出笑意,真有意思。然后捻起其中一块,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软糯的口感,里面的糖芯十分香甜,很好吃。
味道很是美味,卫雎将四块全都吃光了,吃完之后还意犹不足,还想再吃。
卫雎有些恶趣味的想,等以后要是有机会,就将明重抓来给她当厨子。
夏露拎着食盒走了进来,将午膳一一端出,“姑娘今日起得晚了些,得赶快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免得饿久了伤身。”
卫雎擦了擦嘴角,“好,我这就来。”
因吃了一份点心,她午膳用得并不太多,吃了一碗莲子粥和一碟枣泥酥便饱了。
用完午膳后,卫雎拎着一根胡萝卜走到兔子面前晃逗它玩。等和兔子玩了半天之后,外面雨声已经接近于无了,转变成了毛毛细雨。
卫雎一转眼便发现夏露正在折叠衣物,收拾行囊。
她有些迟疑道:“我这是能回家了?”
“是的。”夏露道:“姑娘要回家筹备婚事了,待成完婚之后再进宫。”
想到暂时不用再见到皇帝,卫雎便松了一口气。
“卫姑娘,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可以出发了。”一个小太监的声音蓦然从外面传来。
夏露应了一声,便背起行囊对卫雎道:“姑娘,我们出去罢,现在启程,想必天黑前便能回到卫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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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雎点了点头,便和她一起走了出去。
马车停在钟粹宫门前,旁边站着一名小太监,还有一名车夫,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
暴雨已歇,但天上的雨水仍然细如毛针。
卫雎踩着矮凳上了马车,夏露跟在身后,将行囊安置好后,便坐在车门外的前辕上。等送卫雎回家后,她再随马车一起回来。
车夫一甩鞭,高大健壮的汗血宝马抬蹄长吁一声,便开始疾驰奔行。
卫雎掀开帘布,窗外的景色如走马观花般在她眼前闪现而过,这一个月多以来,除了皇帝有些扰人外,其实她过得还算不错……但是如果要她下半生都待在这皇宫里,她是不愿的。
这和她以往所畅想的未来生活完全不同。
她以为,她会和一个温柔文雅的良人一起共度余生。
他们会一起行走世间,游历天下。既知风雪花月,也懂柴米油盐。一起相互扶持照应彼此。
他们会做对方的贴心人,过着平凡温馨的小日子。
而不是待在这深宫里,感觉权力的尔虞我诈和帝王的深沉冷酷。
想到不久后又要回到这深宫里,卫雎顿时没了观景的心情,一把拉上了帘布。
钟粹宫外的斜角处,李顺正手持着一把油纸伞为皇帝遮雨,司马徇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眼中一片淡然,无喜也无怒。
她既然不想看见他,那他便暂时不出现在她面前。反正以后她总要与他日日相见,夜夜相对,想离开半步都难。
“回去罢。”
说完后,他转身迈步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李顺恭声应是,小心翼翼跟在身旁为皇帝遮雨。
马车驶过敬事房,有一名太监在道路边恭敬行礼。
明重跪在积洼旁,低垂着头不敢抬起,他怕隐藏在宫里的暗卫会发现异样。
想到她已经被定为皇后,即将要成为坤宁宫的主人,他攥紧了拳头,心中喜又悲。
喜的是,他可以一直看见她。
悲的是,他永远也得不到她,甚至连站在她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马车从他余光里驶过,积洼的水坑里溅出点点泥泞,他弯着脖颈,望着潮湿脏污的地面,浑然忘了躲避。
他想,他生来便只配与这些腌臜之物为伍,至于那高洁纯白的天光,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拥有的。
直到马车声遥遥远去,再也听不见了,他才踉跄站起,缓步走进敬事房。
敬事房内,有几个太监看见他一身狼狈失神地回来了,纷纷露出不屑的表情,用看似窃窃私语,实则一点也没有掩饰的语气道。
“好好的银子不留着等以后老了出宫傍身用,居然拿去贿赂御膳房的人,就为了捣鼓一些吃食,真是傻子……口腹之欲只能满足一时,银子才是安稳长久的立身本钱……”
明重充耳不闻,懒得理会。
他坐在昏暗的角落里,底下是陋旧发白的棉絮薄被,抬首望着灰蒙蒙的天际怔怔出神。
此时此刻,他的心神已经被一个小姑娘完全占据了。
19. 第19章
庭院内,绿叶簌簌飞落,枝杆歪曲横斜,满地残枝败叶。
季景和一身大红锦袍,墨发飘扬,手持凛冽长剑,挥动之间劲风阵阵,原本枝繁叶茂的粗壮高树已经变成了秃杆头。似乎要把院内一切物件统统砸碎毁灭。
小厮子墨躲在廊柱后面,脸上有些无奈。
自从公子得知皇帝已经定了皇后人选之后,就便成了这副模样,似乎要与谁拼个你死我活一般。
他忍不住劝道:“公子,不如你先歇歇罢……”都快一天了。
季景和劈断一根粗杆后便停了下来,一切都仿佛恢复了风平浪静,只是他脸上那股阴鸷之色仍未消褪,眼神可怕得吓人。
将那柄长剑缓缓收回剑鞘里后,他问道:“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子墨回道:“都安排好了,公子。”
季景和颌首,“嗯。”
见公子终于不那么吓人了,子墨殷勤热切地端了一杯茶奉给他。
“公子,请慢用。”
季景和伸手接过,拔开飘浮的茶叶,缓缓饮下。
子墨趁机问道:“公子为何一定要接近那位卫姑娘?”
都名花有主了,还不肯放过人家。
清透微苦的茶水润过唇瓣,颜色艳靡,越发显得那张脸妖魅惑人。季景和墨眉微扬,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想要,便去做了。
若非要一个答案,也唯有靠近她,才能知悉缘由。
.
卫雎乘着马车回到家里时,卫父卫母正在门前等候。
看着女儿露头探出车窗,眉眼间一派天真烂漫,完全没有半点忧虑的样子,他们俱是喜忧参半,心绪复杂。完全没有料到女儿会有这般造化。
卫雎跳下马车,欢快地朝父母奔去,“爹、娘!”
卫母将女儿搂进怀里,然后命管事打赏一路随行的宫人们,便领着卫雎走进了府里。
丫鬟端来饭食一一摆放好,待卫雎吃饱喝足了之后,卫母才问道:“婼婼,陛下在朝堂上将你任命为了皇后……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关于皇帝,卫母对他的了解只来源于传闻,至于他具体的品行相貌,卫母是不清楚的,只知道皇帝的名声很吓人的。而卫父对于皇帝的描述,卫母是不耐烦的,因为女儿将来是要与皇帝做夫妻,而不是上下属。
所以这个问题,她去问在宫中与皇帝相处了一个多月的卫雎是最好的。
卫雎微微垂下眼睑,把玩着腰上的荷包,“女儿没有异议,一切都听爹娘的安排。”
她心里暗叹了口气,她是怎么想的不重要,因为她不嫁也得嫁。
再者她心里也很乱,她也不知道要不要嫁给皇帝好。
她一方面因为皇帝的霸道而心生抵触。另一方面又因为他对她的好而忍不住生出一丝动容。
她又不是木头,怎么可能感知不到他的情意呢?
还有她觉得,久居深宫的生活并不是她能适应得了的。以及皇帝的性情诡谲多变,她有些畏惧,畏惧他的失控……
卫父卫母面面相觑,卫母了解自己的女儿,忍不住道:“婼儿,爹娘就你一个孩子,你若是真的不愿意,那爹娘便是拼了这条命……”
卫雎连忙打断了自家娘亲的话,“娘,皇帝他其实对我挺好的……”
卫母仔细观察她的神色,见她确实没有说谎,便松了口气,“皇上的品性具体是如何的?你与娘说说……”
“嗯……”卫雎回忆了一下,皇帝的性子挺专横独断的,不过有时也挺温柔的。
她挑一些事情说给他们听,“在衣食住行上,陛下并没有亏待我。他准我在宫内随意行走,那些藏书阁、百兽园、云栖楼……都开放让我进去玩,他还送了我一只兔子,会教我写字,偶尔会送我一些珠宝首饰……”
听完这番话,卫父卫母又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皇帝对女儿是有情的,而不只是单单源于美色……
“那为娘就放心了。”卫母道。
不知何时,卫父已经走了出去,卫母悄悄凑近卫雎询问道:“陛下对你可有逾矩之举?”
卫雎指尖微微蜷缩起来,自然是有的……但她最终选择了隐瞒,有些别扭道:“没有……”
卫母看出了一点端倪,心中一紧,连忙追问道:“他可是看了你的身子?”
卫雎连忙摇头,“这倒没有。”
卫母稍微松了口气,幸好皇帝还是知道分寸的,没有胡来。而现在,她也没有办法再去追究了,毕竟他们快要成为夫妻了……
她只能暗恨自己没有看紧女儿,让她进了那虎狼窝……
卫母又反复询问了好几遍,确定没有大问题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五月初八,卫府举行纳采宴,张灯结彩,锣鼓喧天,正副使臣率领队伍带来的聘礼早已摆满了卫府庭院。
“黄金万两,白银十万两,绸缎千匹,全副鞍辔文马百匹,甲胄百副……”
使臣宣读着聘礼单子,卫母惊讶地看着这三百二十八抬聘礼,怎么也没有想到,皇帝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这些都准备好了。
宣读完毕之后,使臣便站在一旁,等待卫府的人接收清点。
看着卫母似是讶异不解的神情,使臣双手负于身后,心中给出了答案。
任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些聘礼早在两月前就开始准备了,不然短短十天时间,怎么可能全都凑齐了呢。
外面一片热闹,卫雎却躲在闺房里。
丫鬟在门外面唤道:“姑娘。”
“进来。”卫雎道。
房门开启,丫鬟领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走了进来。
卫雎有些疑惑的看着她们,“这是?”
丫鬟解释道:“姑娘,这是夫人为你寻来的绣娘,接下来她会教导你刺绣那些喜帕喜被等喜庆之物……”
卫雎将目光转向绣娘,这名女子身材高挑清瘦,气质不俗,她低垂着头,让人莫名有一种熟悉之感。
绣娘低身向卫雎行礼,柔和的声音带着一丝清哑,“春娘见过姑娘。”
“你抬起头来,我想看看你的样子。”卫雎道。
闻言,那名女子抬头将整张脸露了出来,肤色极白,整张脸平凡至极,只是那双眼格外潋滟出彩,为她那张普通的脸增添了几分艳色。
卫雎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可是上次在珍巧阁里戴面纱的那名女子?”
“是奴家,没想到姑娘还记得奴家。”
绣娘轻轻笑起,那张脸瞬间生动柔媚起来,他顿了顿,接着道:“而且我们居然还这么有缘分,竟然这么快就见面了。”
卫雎盯着她的眉眼,忍不住嘀咕道:“我还是感觉你有些面熟……”
那位春娘含笑站在那里,任由她打量自己。
卫雎仔细回溯记忆,又认真辨别了一下,才道:“你与……季景和是什么关系?”
绣娘微微一笑,“奴家和他是表亲的关系,这份差事也正是他举荐奴家来的。多谢季表哥宅心仁厚,愿意救济奴家,不然奴家下个月的口粮都不知要从哪处得来好。”
“原来如此。”卫雎点了点头。
忽而,卫雎突然凑近她,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容:“你原先说你脸上有疤,所以才覆着面纱,可现在看来这疤痕倒是淡了许多,几乎要消失于无了……”
绣娘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表哥怕奴家因这疤痕郁郁寡欢,自惭于人,便赠奴家一瓶价值千金的玉露膏。涂上去之后,没过多久,这脸上的疤痕便消了许多……”
卫雎若有所思道:“季公子倒也是个心地宽厚的好人……”原来他并没有她所想象的那样危险复杂。
季景和笑意加深,“是呢。”
他拿出绣绷,面上巧笑倩兮道:“姑娘,时日不早了,我们现在开始来学刺绣罢。”
“好。”卫雎苦着一张小脸坐了下来,关于刺绣的技法,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季景和贴着她坐下,准备开始指点她如何下针引线。
那些需要绣上龙凤呈祥等繁复喜庆图案的,自然不需要卫雎亲自动手,她只需要随意挑几件浅绣一下,以示心意即可。
两人各自拿着一个绣绷,大红色的面料光滑柔软,已经被完全拉开伸展,只待他们在上面尽情勾勒。
季景和轻声问道:“姑娘想在上面绣什么花样?”
卫雎思索一会:“不如绣上一只兔子罢。”
季景和柔声应好,“姑娘请跟随着我的步骤一起来。”
他特意跟绣娘们学了一段时日的刺绣,来指导卫雎一个不知多久没有摸过针线的新手,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卫雎的眼睛跟随着他的动作。
修长冷白的手指捻着一根银针,在大红色绸布上勾针引线,来回穿梭,他手法极快,动作极为优美,并且下针一下一个准,这画面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只是……
卫雎看了看她的手,又对比了一下自己的,不由得疑惑道:“你的手好长啊,而且还大很多,就像……男子的手一样,跟我的完全不同。”
她歪头打量着他的手指骨节以及四肢,面上满是好奇。
季景和身躯微不可见地一僵,轻声解释道:“因为奴家身量较高,所以四肢会比常人的长一些宽一些,再加上夫家落魄后,奴家偶尔有接一些粗活补贴家用,所以久而久之,这手就逐渐变得像男人的一样了……”
“原来是这样。”卫雎有些明白了,不再多问这个问题,怕再戳中她的伤心事。
“姑娘跟着奴家的动作学着绣一遍试试看,看姑娘有没有看明白。”季景和出声转移她的注意力。
卫雎道好,开始慢慢下针线,动作生疏且笨拙,绣了好一会儿,才歪歪扭扭地绣出了一个兔子的雏形。
季景和突然开口道:“姑娘,这里不对。”
“哪里?”卫雎不解道。
他修长的大掌蓦然覆盖住卫雎的手,然后带动着卫雎的指节继续慢慢下针引线。
卫雎能感受到他的掌心里有一层薄茧,让人感觉硬硬的,并且他的掌心很热,卫雎觉得有些不适。
“不如你动口说出来罢,不用亲自上手。”
季景和眨了眨眼睛,“可是姑娘,这条喜帕可是您大婚时需要用的重要之物,可不能随意马虎将就的。”
“行罢。”卫雎只好随她了。
又多绣了一会儿,卫雎便再也坐不住了。不仅是因为刺绣繁琐细碎,还因为身旁那人越靠越近,握着她的手越攥越紧。
“我不想绣了。”卫雎不想忍了,直接撂摊子。
季景和连忙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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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姑娘要是不想绣的话,先歇息片刻,待会儿再说。”
“我今天不绣了,你先回去罢。”
听到这话,季景和眉眼微垂,语气轻柔,十分惹人怜惜:“姑娘要是不绣的话,夫人会怪奴家办事不力的,介时就要重新换一位绣娘了,而奴家还需要这份差事补贴家用……”他的声音越说越低,让人感觉格外可怜。
“好罢,那你不要靠太近了,很闷。”卫雎最终还是心软了。
他柔柔应了一声,“都听姑娘的。”
他走到离卫雎将近一米远的地方坐下,隔着一段距离出声指点她。
少女穿着一身荔枝色团花纹襦裙,纤细白嫩的指尖捻着银针,雪肤花貌,乌发红唇,黛眉微微蹙起,仿佛那是一个极难解的谜题,正在凝神蓄力攻克它。
季景和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眸色幽幽,其中含义让人难以辨别。
“这里要怎么绣呀?”卫雎问道。
季景和回过神来,上前一看,兔子尾巴那里比较难下针,“姑娘将针线转个弯试试看……”
“哦。”卫雎听他的,针线刚一转弯刺下,结果却不小心扎到了小尾指,鲜红的血珠瞬间便滴落在了绸布上。
“嘶——”卫雎下意识捂住伤口,不让它继续流血。
季景和正要拿起旁边的干净碎布先替她包扎上,却被卫雎挥手制止了。
“不用,院子里栽有止血草,我去摘一片敷上就好了。”说完后卫雎就走了出去。
季景和拿起绣绷,本想将那块沾了血的绸布撤下,然后换上新的。可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那滴鲜红的血珠时,想法骤然变了。
他鬼使神差地俯下身低头,伸出猩红的舌尖将那滴血珠挑起勾进了唇里,狭长艳丽的凤眸微微眯起,唇舌之间细品慢尝。
奇怪,明明和寻常人的无异。
怎么会这么令他着迷呢?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将那点惑人心神的血珠完全吞下,重新收敛起神情,恢复成平静无波的模样,微笑询问道:“姑娘还要接着学刺绣吗?”
“不绣了。”卫雎摇了摇头,她已经没有心情了。
“那姑娘先坐着,歇息一会儿。”
季景和重新拿起银针,接着继续刺绣。
卫雎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了,“你慢慢绣,我先出去玩了。”
季景和动作一顿,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她,她怎么能走呢?
声音霎时哀柔起来,他可怜兮兮道:“姑娘可不能离开,夫人命奴家督促姑娘绣完这些喜庆之物,要是被夫人发现奴家办事不行,那奴家可就要丢掉这份差事了。”
“好罢。”卫雎只好再次坐下。
“姑娘要是觉得无趣,不如寻些事情打发时间?可以试一下京城时下新兴的妆容,或者翻一些话本来看,又或者姑娘可有心仪的花样,奴家可以绣给姑娘看。”
心仪的花样?
卫雎想了想,好像没有。
季景和提议道:“不如奴家给姑娘绣一幅人像罢,就照着姑娘的模样来绣。”
人像?往常都是绣花绣草绣祥云飞鹤,第一次听说还能照着真人来绣的。
卫雎顿时就来了兴趣,“好呀,你帮我绣。”
她翻出一些话本来,躺在摇椅上,一边摆姿势,一边看书打发时间。
季景和飞快地将那只兔子绣完之后,换上白色绸布,用红色针线开始勾勒她的模样。
“大概要多久呀?”
“估摸要许久,姑娘慢慢看话本,不必管奴家。”
窗外繁花盛开,淡金色的日光洒落进来,眏照出少女精致优越的侧脸轮廓,眉眼秾艳夺目,唇色瑰然,她全心专注于话本,沉浸在神秘有趣的鬼怪志异之中。
不知不觉间,季景和放下了针线,隐晦的眼神仿佛钉在了她的脸上。
许久之后,又是一页翻书声响起,他强制自己将视线挪回来,重新落在绣绷上。
或许是在心意的加持下,再加上从未有过的耐心,针下的绣法超乎水准的精准且细致,少女的面容逐渐清晰地跃然于绸布上。
有丫鬟走了进来,“姑娘,酉时已经到了,绣娘可以下工了。”
卫雎从话本里抬起头来,对季景和道:“你先回去罢。”
好吧,季景和慢吞吞地收拾好那几样东西,这才恋恋不舍地缓步离开。
夜凉如水,烛火幽微。
季景和手捻针线,眉眼柔和,唇角含着一丝笑意,对着烛火正一针一线绣着手中的人像。
公子已经快绣了两个时辰。
子墨守在门口,看着公子那仿佛快痴迷入魔的模样,只觉得毛骨悚然。
没过多久,季景和将最后一针收紧剪断,这幅人像绣别算是完成了。他手持绣绷,仔细观摩还有哪里修的不对。
看着公子拿着手帕把玩,指尖止不住地在人像那里摩挲着,子墨便觉得渗得慌。
那图案看着像一个姑娘的模样,至于那姑娘是谁,他不用想都知道。
子墨怯怯道:“公子……”
“嗯?”
思绪骤然被人打断,季景和有些不快,眉眼沉下,朝子墨飞去一个眼刀。
感受到了公子仿佛在看死人的眼神,子墨果断选择闭上嘴巴,不敢再多言。
20. 第20章
第二日,季景和带着已经绣好的人像前去见卫雎。
他白皙修长的双手摊开,将一块白色绸布呈现在卫雎面前,“请姑娘过目。”
卫雎端详了一会儿,又伸手接过绸布,左右翻看了一下。红色棉线将她的眉眼神韵活灵活现地勾勒了出来,粗略看去,倒与她十分神似。
看完后,卫雎点评道:“绣得不错,与我挺像的。”
“那姑娘喜欢吗?”季景和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开口问道。
卫雎点了点头。
季景和轻轻一笑,“姑娘喜欢就好。”
他接着道:“姑娘的手可好些了?今天可有心情学刺绣了?”
卫雎颌首:“开始罢。”
他们今日学的是如何绣牡丹花,这是卫母特意交代的。
季景和幽幽的目光悄然落在她身上,牡丹花倒是挺适合她的。只是可惜这株国花已经被人提前采撷了。
但那又如何,现在他还不是登堂入室了?
少女就坐在他身旁,手里拿着绣绷低头绣花,这间闺房里充满着惑人心神的女儿香。
他不动声色地深嗅了一口,不由得问道:“姑娘身上用的是什么香?”
自那日珍巧阁一别,他回去之后便试了许多种香薰,可惜都和她身上的不太一样。
这个问题在男子说来很是轻浮孟浪,但在女子口中道出,则很是寻常。
卫雎正在专心刺绣,闻言随口道:“用的是时季的鲜花晾干制成的。”
是吗?
季景和继续道:“奴家很是喜欢这个香味,不知姑娘可否赏一份香给奴家?”
他有些别扭地说完,看起来似乎很不好意思。
“妆台那里有几个已经制好的香囊,你喜欢的话就挑一个拿走吧。”卫雎漫不经心道。
季景和含笑道:“多谢姑娘。”
他放下绣绷,站起身前往妆台处,那里果然挂着几个已经制好的香囊。他挑了一个粉白色绣有桃花枝的,然后放到鼻尖轻嗅了一下。
不对,这个香气不一样。
“姑娘,怎么这个气味和你身上的不同?”
“不应该呀。”卫雎停下刺绣的动作,起身走到他旁边来。她解下腰间的香囊,跟季景和手中的放在一起对比。
“你闻闻看是哪里不对?”
季景和将两个香囊都轻嗅了一番,气味并无不同,只是小姑娘身上佩戴的多了一丝浅淡的甜香。
原来是她身上自带的天然体香。
他的喉结不由得滚动了一下,指节下意识收紧了那个香囊,对卫雎摇了摇头:“并无不同。只是姑娘,奴家更喜欢你身上佩戴的这个香囊,可否赠予奴家?”
卫雎满不在乎道:“你喜欢的话就拿去呗。”
季景和靡红的唇瓣一弯,“多谢姑娘。”
两人重新坐回原处,接着继续刺绣起来。
卫雎已经绣完了一片牡丹花瓣,她拿给季景和看,“接下来牡丹花蕊该怎么绣呀?”
季景和靠近她,拉近一点距离,“姑娘接下来用这个针法……”
卫雎认真的听他解说。
季景和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享受着能与她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丫鬟端着茶水和糕点走了进来,“姑娘已经学了一上午刺绣了,不如先停下来歇息一会儿?”
卫雎闻言对季景和道:“我们先喝口茶然后吃点东西,再继续学罢。”
季景和轻声应好。
“对了,姑娘。”丫鬟接着道:“夫人说你的生辰快到了,问你想要什么礼物,还有生辰宴想要什么布置?”
“嗯……”卫雎思索了一会,“这个等晚些我想好了,再去告诉母亲罢。”
“奴婢知晓了。”丫鬟收到答复后,便退了出去。
生辰……季景和默念着这两个字。
他的目光转向身旁的少女,仔细一想,她的生辰的确快要到了,大约还有七八天的时间就是六月初二了,介时她便满十八了。
他也该好好想想,该送什么生辰礼给她了。
盯着少女容色艳妍的脸庞,他陷入了沉思。
卫夫人经商,她并不缺金银钱财。而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珠宝首饰,想必她也已经看腻了。至于那些珍重古老的字墨书画,她又不喜欢。而稀罕有趣的新奇玩意,他一时也难寻来。
思来想去,也唯有这身皮肉能够勉强送得出手。
也不知她会不会喜欢。
“快来喝茶呀。”卫雎捧着茶盏轻声唤道。
季景和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声音温柔:“这就来。”
他走到卫雎身旁坐下,端起一盏清茶轻抿一口,随后将视线隐秘地落在少女身上。
小姑娘正捻着一块桂花糕,吃得不亦乐乎,双眸清澄纯澈,肌肤雪白,眉眼如画般动人,白里透粉的双颊微微鼓动,看起来憨态可掬,可爱至极。
真是奇怪。
仅仅是这样坐在她身边,什么也不干,便已觉得满足至极,再无其它念想。
这便是情爱的滋味吗?
两人休憩了一会儿后,便又开始了刺绣教学。
季景和一边细心讲解,一边尽情享受着能与她相处的时光。
男人幽暗如墨的眼神避影匿形,在无人察觉的时刻,恣意窥探着少女的一举一动。如同饥渴已久的旅人般,她的神态、声音、气味……他一丝一毫都不想错过。
……
日落西山,晚霞满天,季景和缓步走出了卫雎的院子。
府里的管事一看见他,便上前道:“李娘子,你明日不必来了。”
季景和霎时一惊,“这是为何?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不是不是。”管事连忙摆手,“是夫人给姑娘多安排了几样事情,姑娘忙不过来了。现在姑娘不单要学刺绣,还要学会管家看账本经营铺子,以及宫中的各种礼仪规矩等等,所以时间就不太够用了。以后李娘子你每隔三日来一趟便行。”
听完解释后,季景和松了口气,“我知道了。”
只要不是让他离开卫婼婼就好。
.
皇宫,御书房。
宽大的桌案上正铺陈着一张雪白的宣纸。司马徇手持御笔在上面挥毫泼墨,笔走龙蛇。
许久之后,他将笔搁下,拿起另一支新笔蘸上颜料,然后在宣纸上细细描绘。
日光余晖镀在男人的侧脸,映照出高挺的鼻梁和优越出众的侧脸,身上的明黄龙袍彰显出男人的高大身形以及迫人气势,他神情专注,目光完全聚集于那幅画像之上。
待墨渍完全干透之后,他长身玉立于案前,就着窗外的余晖静静观赏这一幅画。
春季百花繁盛,花团锦簇,一名妙龄少女正置身于其中,春光之明媚仿佛皆聚集于她眉眼,浓艳绚丽,灿烂热烈。少女身着淡粉色春裙,神情天真烂漫,无忧无虑,自由自在,这春日佳景仿佛都成了她的陪衬般,如同花神下凡莅临人间。
“来人。”司马徇道。
守在门口的李顺闻声立即走了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她的生辰快到了罢?”
李顺默默一算,还真是。
“回陛下,今日是五月二十四,距离卫姑娘的生辰还有八天。”
司马徇微微颌首。
李顺悄悄瞄向桌案上,这是自卫姑娘离宫后,陛下作的第六幅画了……陛下虽然看着又恢复成了往日那般模样,但他知道,终究还是有哪里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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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二,卫府设宴。
卫雎早早地便起身梳妆打扮,丫鬟们帮她梳了一个飞仙鬓后,开始轻描蛾眉,略施粉黛,接着涂上一层瑰红色唇脂,最后再换上荔枝红妆花缎留仙裙。
卫雎看着镜中的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正欲出门,前往府里的庭园赴宴。便听见丫鬟前来通报。
“姑娘,李绣娘求见。”
今日不是还没有轮到她上工的时间吗?她怎么过来了?
卫雎有些不解,“让她进来罢。”
丫鬟领命,便退了下去。
没过多久,季景和走了进来,看见卫雎此刻的模样,他略微一恍神,随后垂眸轻行一礼,“奴家今日前来是特意向姑娘祝贺的,祝姑娘生辰吉乐,愿姑娘行运无阻,粲若明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他略有些羞涩补充道:“奴家现在没有钱,等介时有盈余了,再补给姑娘一个生辰礼。”
“你……”
卫雎想说,你既然囊中羞涩,便不必送生辰礼来,但又怕伤了她的面子。想着要是介时她送礼来了,再寻些由头把银子补给她就是。
卫雎往荷包里摸了摸,本想赏一个银锭子给她,但觉得这样不行,便从妆台上挑了一根银簪子递过去,“多谢好意,你也来沾沾我的喜气罢。”
季景和伸手接过,“多谢姑娘赏。”
修长分明的指尖若有若无地触碰到了她的掌心,他正欲接着说下来,便听见丫鬟进来通报。
“姑娘,林府小姐已经到宴席上了,她问你为何还不来。”
卫雎:“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临走前她对季景和道:“今日厨房做了许多好吃的,你让丫鬟帮你打包一份带走。”
“多谢姑娘。”季景和再次轻声致谢。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他遗憾地轻叹了口气。
真想把自己送给她。
卫雎刚行至庭园,眼尖的林书棠便看见了她,立即快步走过来扑向她。
“婼婼,真是没想到啊……”
林书棠围着卫雎转了一圈,语气里十分感慨,随后她又佯装气愤道:“卫婼婼,你明明就是和皇帝有牵扯,居然还骗我说没有!”
卫雎心虚地低下了头。
林书棠凑近小声道:“皇帝怎么样?好不好相处?”
不待卫雎回答,她又自顾自道:“应当是不好相处的罢,记得七八年前,那时我随祖父进宫赴宴,他还只是三皇子,整个人看起来冷冰冰的,似乎没有一点人气……”
在她面前,他性情还是可以的。
卫雎思量了一会儿,斟酌答道:“他并不算很难相处……”
“皇帝虽然除了性情有些唬人外,但那皮相是没的说的……嘿嘿…婼婼你……”林书棠一下子笑得别有深意起来。
卫雎感觉自己的脸颊好像瞬间烧了起来,她连忙喝了一口清茶平复心绪,假装无事道:“哪有你想象的那样,我和皇帝清清白白……”
“还装!”林书棠扑向卫雎,伸手往她的胳肢窝挠去,“卫婼婼快点交代……”
“放开我……”卫雎快要笑出泪花了。
两人打闹一番,卫雎才交代了真相。
她的脸上泛起薄粉,装低无所谓道:“就是亲了一下嘴……”
“我就猜到!”林书棠还想继续追问,但是她们共同的闺中好友也已经到场赴宴了,林书棠只好住嘴。
宴席至傍晚便结束了,卫雎去和家人一起共用晚膳。
她今天的晚饭是一碗长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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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铺着一层片好的炙肉和一个煎蛋。卫雎心满意足地吃完之后,卫母便将生辰礼的单子交给了她。
“婼儿你看,这是各家各府送来的生辰礼,有一些我已经放进库房里面了,比如皇帝送来的一对玉如意,至于其它的,我会让丫鬟送到你屋里……”
卫雎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晚饭后,卫雎回到屋子里,坐在床上开始拆礼物。
萧凝琴送了她一支翡翠嵌金珠步揺,丁梦兰送了她一副通水玉琉璃护甲,林书棠送她一条镶宝石菱花纹赤金链子,还有一箱子京城新出的话本。
卫雎随意挑了一本翻开来看,只一眼,便差点失声惊呼。她连忙合上话本,观察周围的情况。
没有人,丫鬟们都被她差遣出去了。
她再次小心翼翼地翻开话本,脸红心跳地看起了大有内容的图文。
正当卫雎看得入迷的时候,屋里的烛火突然熄灭了,手上的话本惊得下意识滑落,她正想起身查看情况时,一阵熟悉的冷香袭来,她的眼眸被一双微凉的手覆盖住了。
“不要睁眼。”声音清磁悦耳,动人心弦。
墨黑锦袍在夜色下隐隐闪烁着流动的金色光芒,男人身形笔挺颀长,骨相天成,相貌如霜雪月色般清冷俊隽,周身自带一股矜贵出尘之意,让人只敢远远观望,不敢随意靠近。
卫雎一动也不动,她能感觉到,皇帝正在俯身靠近她。
“小福女,生辰吉乐。愿你福慧双修,福气源远流长,延绵不绝,生生不息。永远庇佑于你。”
说完后,他在她红润的唇珠上轻轻吻了一下。同时卫雎感觉到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套进了她的腕间。
“多谢陛下。”
卫雎轻轻摸了一下那只玉镯,她并不知道是什么颜色,什么款式,她只知道质地温润细腻,摸得出是上等美玉。
司马徇拿起那本掉落在地面上的书,正想搁置在一旁,却在月光的映照下,无意间看到了里面的内容。
他不由得一笑,将书放回她的手心里,“你刚刚是在做坏事吗?”
“没有!”卫雎的音量比平常大了一些,一听就知道在掩饰。
“你在撒谎。”司马徇唇边浮起笑意,缓缓靠近她,“你喜欢什么样的姿势?以后朕都陪你尝试一遍。”
卫雎既感觉尴尬,又感觉赧然,她干脆低头装驼鸟不回答。幸好皇帝让她闭上了眼睛,不然那股心虚的情绪都不知道怎么掩饰。
司马徇轻轻吻了一下她粉白的脸颊,凑近她问道:“卫雎,怎么不回答?”
皇帝略带侵略性的气息仿佛将她笼罩,再加上他的语气酥麻撩人,卫雎有些难以抵挡地蜷缩起了指尖。
他对于她的小动作似乎一目了然,修长分明的大掌直接将她柔软雪白的纤手完全覆盖住,不让她有任何逃避的可能。
卫雎被他问得心烦了,整个人感觉有些无地自容,加上他离她太近了,干脆破罐子破摔,一把搂住他的脖颈,重重堵上了他的唇。
皇帝闷笑了一下,似乎满意至极,搂住了她纤瘦的腰身,将她禁锢在他怀里,狂风骤雨般回吻过来。
卫雎一旦试图退开,对方便会来势汹汹地追吻上来,吮吸她的香舌,缠磨她的双唇,将她嘴里的甜津一扫而空。
卫雎觉得累了,咬了咬他的舌尖,不想让他再动了。对方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停了下来,只是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抵住了她。
司马徇握住她的手腕然后拉向腹间,声音性感磁性,暗含一丝哑意,“帮帮朕……你刚刚不是看了书吗?让朕看看你学得如何了……”
卫雎拒绝道:“我不要,登徒子!”
司马徇俯首埋在她的颈间,忍不住笑出了声,“可是你刚刚不也轻薄了朕吗?”
嗯……卫雎难以再反驳下去。
司马徇一边轻轻啄吻她纤长莹白的脖颈,一边紧紧握住她的掌心,让她与他肌肤相贴。
在他的亲昵缠磨之下,卫雎默认同意了这件事情。
许久许久之后,司马徇才放开了卫雎。他拿出帕子替她擦拭掌心,待擦拭得差不多了,他才停了下来。
他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云鬟雾鬓,容貌妍姿艳质,玉骨冰姿,唇色瑰红,浓密卷翘的长睫安静下垂,看起来既漂亮又可人。她依旧听他的话双眸紧闭,没有睁开。
他能感觉到隔阂在他们中间的薄冰似乎消融了些许,她的态度产生了变化,松动一点。是发生了什么让她有所转变了呢?
是因为无可奈何?还是觉得可以顺其自然,尝试着去接受一下他呢?
司马徇想,或许二者皆有。
他亲了亲她的眼睛,问道:“你知道朕为什么让你不要睁眼吗?”
卫雎摇了摇头。
司马徇说明缘由,“因为他们说成婚前不能见面,否则就会不吉利。可是朕想见你……”
他看着她的指尖又下意识蜷缩了起来,司马徇知道,她并不是没有触动的。
他见好就收,再次吻了吻她的唇,对她道:“乖乖,朕要回去了,你在卫府好好待着,等朕来娶你。”
见卫雎应了一声,他才起身离开。
司马徇走后,卫雎唤丫鬟端来了一盆温水。
她拿着香皂往手上狠狠搓了好几遍,等感觉已经清洗的差不多了,手上再无异味了,她才停下动作。
皓腕间的羊脂白玉百福镯,晶莹剔透,光泽明亮,润白无瑕,一眼便知珍稀难得。卫雎看着看着,有些怔怔出神。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21. 第21章
卫雎生辰后不久,便又到了季景和教习刺绣的日子。
他将一张烫金请帖放在卫雎面前,“姑娘,季表哥送了一张望月湖庄的请帖给奴家,奴家想邀请姑娘一同游玩,就当作是送给姑娘的生辰礼。”
他的语气有些羞涩,似乎很不好意思,怕这样转赠礼物的行为惹了笑话。
望月湖庄有着全京城最大的莲花湖,此时夏日已至,前去游玩必定趣味十足。
卫雎的眼睛亮了亮,近日来繁多的各种课程教习早已将她弄得苦不堪言,她早就想出去玩了。
只是不知道阿娘肯不肯放人。
似是看出了她的顾虑,季景和眨了眨眼睛,“姑娘,我们可以悄悄出去。”
“怎么悄悄出去呀?”卫雎面上疑惑。
季景和将她带到了一处偏僻的墙角边,蹲下身,示意她踩在他的背上爬出去。
“会不会把你踩痛了呀。”卫雎担心道。
“不会,奴家皮糙肉厚,姑娘快上来。”
“噢噢。”卫雎应声。
在他的催促之下,卫雎连忙踩了上去,刚刚站稳抓住墙头,季景和便握住她的膝弯托举她上了墙顶。
随后季景和也三两下一股作气跃上了墙顶,搂住卫雎的腰身带着她一起落到了地面上。
两人走到最近的集市上租赁了一辆马车,然后往望月湖庄赶去。
抵达目的地,他们下了马车,将请帖递给了门口的仆从,经过查验之后,他们便走进了庄园内。
望月湖庄地处京城郊外,占地广阔,大部分建筑都是隔水凌空建立在湖面上方。
卫雎和季景和踏上阶梯,沿着长廊向前行,两侧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片莲花。芙蓉出水亭亭玉立于湖面之上,风姿绰约,清香袭人,莲叶如碧盘滚珠,相映成趣,远处日丽风和,微风徐徐,莲花摇曳生姿。
偶有些蓓蕾初开的莲花探进了长廊之中,卫雎忍不住停步蹲下身,伸手轻轻拔动了一下莲花苞。
季景和见状,便道:“姑娘要是喜欢的话,可以将它折下来带走。”
“这个可以摘?”卫雎道。
“是的。”季景和轻轻颌首,这是他名下的产业,她要是想搬空了都可以。
少女身形纤瘦娇弱,冰肌玉骨,云鬓花颜,眉眼艳丽生姿,穿着一袭藕粉色浣花锦襦裙,弯身探向莲花群,露出一截莹白玉润的小臂,气度脱俗于尘,犹如花中仙。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见她将那株开得最为艳盛的莲花折下,拿在手里轻轻转了一圈,凝神注目把玩端详。
此情此景,无声之中动人心扉。
忽而她飞快转过身,粲然明艳的笑容猛然撞进他的眼里,她将莲花对准他的脸轻轻一挥,上面的水珠便尽数朝他飞来。
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待水珠从他鸦黑浓长的眼睫上滑落,他才重新睁开眼。
少女笑靥如花,眉眼微弯如月牙,灵动鲜妍,唇红齿白,那一丝捉弄成功的得意,显得她既俏皮又迷人。
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仿佛都不存在了,他只看见少女活泼热烈的笑容,以及自己疯狂的心跳声。
或许是他失神太久,少女不禁面露疑惑,不解道:“你怎么啦?难道是水洒进眼晴里了?”
季景和垂下眼睫,竭力控制情绪,“不是。”
他转过身,闭了闭眼睛,隐藏起自己的所有感情,“姑娘饿了吗?不如我们先去用午膳罢。”
“好呀。”卫雎欢声道。
两人沿着长廊一路走到宴客厅,挑了个靠窗临湖的位置后,他们便齐齐坐下。将招牌菜都点了一遍之后,便坐着等上菜。
喝完一盏茶之后,菜肴便陆陆续续上桌了。莲藕排骨汤,油炸荷花、碧绿荷叶粥、荷叶粉蒸肉、荷香鸡……
色香味俱全,卫雎看得食指大动。
季景和盛了一碗荷叶粥给她,“姑娘开始用膳罢。”
卫雎点点头,拿起羹勺轻轻尝了一口,“好吃!”
季景和眉眼温柔,含笑道:“好吃就行,姑娘慢慢吃。”
卫雎埋头大快朵颐,而季景和却难以专心,他整个人仿佛都被她牵引着,心神和目光不由得追随她而去,满心满眼皆是她。
情爱的滋味真是极妙,也极是美好。
卫雎刚吃完一碗荷叶粥,季景和又接着给她添上了满满一碗。可惜卫雎的肚子已经被其它美食填饱了,再也装不下了。
她吃了几口之后,便苦着脸道:“我吃不下了……”
季景和闻言将粥端到了他自己面前,看样子是想帮她解决。
卫雎吃惊道:“你不嫌弃吗?那上面沾了我的口水……”
季景和笑了笑:“姑娘是爱干净的人,奴家并不嫌弃。而且相比于一点口水,浪费粮食才是大罪过。”
卫雎听他这样说,顿时便感到有一丝羞愧。
季景和不急不缓地将卫雎用过的羹勺轻轻含进了嘴里,将上面的粥糜慢慢舔舐干净。唇瓣色浓殷红,带着一丝妖异。
卫雎看见他这样吃,总感觉有一点古怪,但她并没有多想,毕竟她们都是女子嘛。转眼间她便被莲花湖吸去了注意力,这点异样也随之被她抛在了脑后。
季景和将卫雎吃剩的东西通通一扫而空,吃饱喝足后,他对卫雎道:“姑娘,奴家知道这里有一处赏莲花的极好地点,姑娘可想要去?”
“好呀,去看看呗。”
两人起身从宴客厅的后门出去,从四通八达的长廊一路走到了一处偏僻的观景台。由观景台延伸出来的一道木桥,隐没在层层叠叠的莲花丛里,可以直达湖中心,客人可以直接伸手摘莲蓬摸莲藕。
季景和问道:“姑娘要下去看看吗?”
“要!”卫雎兴致勃勃应道。
“下去的话恐怕会沾湿鞋袜,姑娘换上这对木屐罢。”季景和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对木屐,放在卫雎面前让她换。
卫雎坐在木椅上脱下鞋履,然后再缓缓褪去足衣,白嫩莹润的雪足完全显露出来,小巧精致的如同玉石雕琢般,足尖透着淡淡的粉色。
男人的眸色霎时暗沉了一瞬,指尖下意识动了动,想要攥住那双雪白惹眼的小脚好好把玩一番。
为了避免自己失态,他慢慢移开目光。
卫雎踩着木屐感觉新奇地走了几步路,然后走下木桥,往莲花丛中行去。
季景和紧紧跟在她身后,两旁的莲花枝蔓时不时会掠过他们的身体。
看着清澈见底的湖水,卫雎起了玩心,伸脚轻轻拔弄了一下水面,目光触及到旁边新鲜圆润的莲蓬。
卫雎想,要是摘回去煮成甜汤或者米粥肯定很好吃,她伸手指向莲蓬,然后回头问道:“这个可以摘吗?”
“可以的,姑娘想摘多少就多少。”季景和道。
卫雎顿时眉开眼笑,直往深处走去,整个人钻进了那一片莲花丛里。
她不停往怀里扒拉莲蓬,待拿不动了,就交给身后的季景和。
日头逐渐高悬,人在太阳底下呆久了必定不舒畅,见卫雎额头上出了一层的薄薄的细汗,季景和掏出一张蓝色的巾帕替她擦了擦。
“姑娘还想摘吗?不如我们先回亭子里歇息一会?”
卫雎道好,没有意见,两人循着原路返回。
刚回到亭子里,候在廊下的仆从便上前将季景和手中的一大捧莲蓬接过,然后悄声地离开了。
地面上摆放着一盆温水,以及一些洗漱专用的胰皂和巾帕。
卫雎感慨道:“他们伺候的可真贴心。”
说完后她坐了下来,用水洗了洗脸,又擦了擦脖颈,然后将两只小脚伸进了盆里泡着。
她原本只想简单清洗一下,但季景和却在她面前蹲下,修长分明的手攥住了她白皙纤细的脚踝,看样子是打算帮她洗脚。
卫雎惊讶万分,“你这是做什么?你又不是下人,不必这样做……”
季景和轻轻一笑,眼眸潋滟多情,“姑娘就像奴家的妹妹般,奴家一看见姑娘,便忍不住心生欢喜,想要照顾姑娘一二……”
“这样不好罢……”卫雎想要把脚缩回来了,却被那人紧攥住不放。
“请姑娘给奴家这一个机会,奴家做惯了粗活,这点小事无足挂齿……”
两人拉扯了一番,卫雎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去了。
略带薄茧的手掌在她的脚心上摩挲,卫雎感觉有些怪怪的,足尖忍不住微微蜷缩起来。
季景和握着莹白滑腻的小脚,控制着想要蹂|躏的力道,轻轻帮她搓洗。足尖柔软玉嫩,透出花瓣色的粉意,他不由得好奇,要是含吮进嘴里的话,会是什么滋味呢?
好不容易清洗完之后,季景和还用巾帕帮她擦干水渍,穿上足衣,套上鞋履,待穿戴妥帖了,他才松手。
卫雎已经麻了,随他去罢。
他们已经出来许久了,也是时候该回府了。两人拎着一袋剥好的莲子,乘坐马车离开了望月湖庄。
等看着卫雎走进了卫府,季景和这才转身离开。
他回到自家府邸,眉眼舒展,神情松快,让人一看便知心情颇好。
子墨上前道:“公子这是遇见大好事了?”
季景和含笑颌首,并不多言。
看着公子朝书房走去,子墨不由得腹诽,看来公子是要往奸|夫这条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
皇宫,一处废弃院落里。
一个身形宽胖,脸上带着横肉的太监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垂眸睨向眼前之人,语气傲慢:“你约我来此处,是有何事?”
站在他对面的明重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荷包,伸手递了过来,“公公,这次进坤宁宫的机会,我希望你能让给我。”
那肥太监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之色,一把抢过荷包,掂了掂,语气轻蔑,继续狮子大开口道:“就这点钱可还不够。”
“还差多少?”明重问道。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头,“至少一百两。”
明重不舍地摸了摸自己手上用红线串起的金豆子手链,狠了狠心,将它摘下来,递给了他。
“这样够了吗?”
“够了。”肥太监一看见这串金豆子,顿时双眼冒光,里面藏满了垂涎,他兴奋地收了之后,只留下了一句,“你回去等消息罢。”
第二日,宫里的全部太监和宫女都聚集在御花园内,太监总管手持名单,高声道:“接下来,我要宣读即将进坤宁宫侍奉皇后娘娘的人员。”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太监有庄康茂、吴向平、高宏……”
直到宣读完毕,明重还是没有听见自己的名字。他攥紧了拳头,双眸暗沉如墨。
在偏僻的角落里,明重终于逮到了吴向平,“公公,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吴向平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一般,“滚滚滚……谁答应你什么事情了?”
明重抬头紧盯着他,眼里布满了阴郁,“你还不认账?”
吴向平肿胀的三角眼高高吊起,轻蔑地斜晲了他一眼,昂起下巴道:“是又如何?”
他见明重不说话,看似一脸愤怒却无可奈何的模样,不由得嗤笑一声,“我劝你不要得罪我,等哪天我成了皇后娘娘面前的红人,那你可就有的罪受了……”
说完后,他身心畅快,转头便打算离开这里。
骤然间,一根粗绳从后面勒住了他的脖颈,他的嘴巴被一只大掌紧紧捂住,他拼命挣扎,如蛆虫般扭动肥胖的躯体,想要解救自己,可是完全没有用。
“咔嚓”一声,他再也没有了任何声息。
明重松开手,对方便如死猪般缓缓倒在了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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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高临下道:“你也配待在皇后娘娘面前?”
随后他又道:“是我的东西总会是我的,谁也拿不走。”
明重将尸体捆绑好背了起来,一路循着人迹罕至的小道走去。
终于来到一处荒井前,他擦了擦额角的汗,然后将尸体直接塞进了井底里。
此时夜黑风高,月明星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想必明日会有一场大雨降临,介时所有的痕迹都会冲刷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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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又到了季景和去卫府上工的日子。
他轻轻哼着小曲儿朝卫府走去,如同闲庭信步般踏入了卫雎的院子。
屋里站满了不少人,有府里的丫鬟,也有宫里的侍女,她们全都围着卫雎转。
他绕过她们挤进了里面,入眼便是刺目的一片红。
小姑娘穿着一身大红色嫁衣,头戴凤冠,容色惊人,美艳不可方物。正张开双手,让宫婢们测量尺寸。最重要的是,她眉眼安然,神色平静,看起来没有一丝不愿意。
他与她们仿佛正相隔两处,她们愉快惬意,时不时说些俏皮话逗小姑娘开心,轻松自在。
唯有他,仿佛被在困在了方寸之间,只能独自伤神失落,格格不入。
他看向周围,不知何时,已经陆陆续续添置了许多成婚要用的物品,整间闺房里都充斥着喜庆的氛围。
“不是还未到七月初七吗?”季景和喃喃道。
身旁的一名婢女为他解答,“对啊,今日只是试穿看尺寸对不对,如果不对的话就修改,免得成婚那日出了差错。”
季景和恍恍惚惚,她终究还是要嫁人的。
他神思混沌地走了出去,途中似乎有人向他打了招呼,但他没有理会,仿佛失去了回应的力气。
天际边乌云聚拢,黑云压城,他如同失了魂般走在大街上,雨水逐渐滴落,随后越下越大,周围全是仓促避雨的行人摊贩。
他浑然忘了躲避,拖着沉重的双腿在雨中前行,仿佛不知道自己正置身于何处。
雨珠打湿了满头墨发,沿着他优越精致的下颚滑落,面色苍白没有丝毫血色,唯有唇瓣带着妖冶的殷红,如同从水中爬出来的艳鬼一般,他带着一身沉甸甸的湿意走回了季府。
子墨看见他这副模样,很是吓了一跳,“公子,你怎么了?”
季景和没有回答,双目涣散,缓步走进屋内,他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般,双膝渐渐向下滑落,最后整个人直接躺在了地板上。
浑身冰冷沉重而潮湿,此时此刻,他终于从这场偷来的幻梦中惊醒。
要放弃吗?他这样问自己。
绝不可能!
要徐徐图之,要耐心谋划,要沉得住气……这样才将她给夺回来。
可是灵魂在不甘地嘶吼躁动,如同被炙烤般发出痛苦的叫器,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嫁人……
他试图让冰冷的凉意帮他平息沸腾滚烫的火气,可是完全没有用处,他感觉自己几乎要被燃烧殆尽了……
他要她……
即使竭尽全力,即使拼上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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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绣娘突然离府,卫雎并没有多在意,因为丫鬟们说李绣娘脸色苍白,双目失神,想必是身体不舒服,又或者家中有急事。
卫雎用完早膳后,丫鬟送来了一封信给她,“姑娘,这是齐公子送来的信。”
“齐沂哥哥?”
丫鬟点了点头。
卫雎将信封拆开,然后开始查看。
“婼婼妹妹,我与家人即将奔赴沧县就任,此次一别,恐怕数年难再相见……我希望临行前能与你见上一面。如果你愿意,今日午时一刻,我会在天香酒楼等你。”
卫雎拿着信,沉吟片刻之后便做出了决定。
她要去见齐哥哥!
此时婚期将近,阿娘看她看得越发紧了,卫雎只好学着季景和教她的法子,用银钱利诱了一名丫鬟助她爬墙。
卫雎刚到达天香楼,守在门口的小二便立刻上前来,“请问你是卫姑娘吗?”
“我是,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小二憨憨一笑,“那位公子说,生的最为漂亮灵动的姑娘便就是你了,”
“原来如此……”卫雎有些不好意思。
小二上前领路,“卫姑娘,请随我来,我带你上去。”
“好。”
上到二楼包间里,小二奉了一盏茶水进来之后,便退了出去。
卫雎是顶着日头一路走来天香楼的,本就有些口干舌燥,更何况这茶水闻起来香甜无比,她端起来轻饮了一口,见果然好喝,不知不觉中,便将整杯茶都喝完了。
见齐沂哥哥还没有来,她不由得捧着下颌发起呆来。
等着等着,她逐渐闭上了眼睛,最后完全趴在了桌面上。
片刻后,屋门被人推开。
来者肤色极白,如冷玉般白皙晃眼,乌发如绸缎般垂落在身后,身着一袭绛红色锦袍,眉眼惑人,妖异冶艳,眼瞳如同墨玉珠般,深邃望不见底。
他在卫雎身旁坐下,将她抱进了自己怀里,少女双眸闭阖,睡得很沉,肌肤细腻雪白,没有一丝瑕疵,五官漂亮精致,呼出温热的香息。
他轻轻拔动了一下她卷翘的长睫,幽沉的目光慢慢逡巡着她的面容,像是把玩白瓷娃娃一般,他抬起她纤长白嫩的手左右翻看,似乎那五根手指和旁人的大有不同,他凝神注目,细细观察。
接着又捏了捏她圆润小巧的耳垂,修长的指尖捻起她的一缕墨发,放到鼻尖轻嗅,眼底带着深切的迷恋和灼热的偏执,他呢喃道:“真的很香……”
少女闭眼熟睡,连一丝反抗的能力也没有,待在他的怀里,又轻又软。他慢慢靠近她,距离她极近,对着她红润的唇瓣道:“你终于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