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古代富二代后的咸鱼生活》
1. 春日春盘细生菜
“宋二哥这阵子少见,今日怎得空过来?要吃些么?”姜白藏放下正准备卷的春饼,抬头问被小厮领进园中的宋允诚。
只见园内亭中设了一长几,几上摆着数个细瓷碟,碟内分别盛着萝卜丝、银芽、荠菜、生菜等各种时蔬小菜。
另外还有三只玲珑小碗,却是一小碗炒好的酱、一小碗调好的麻汁、并一小碗炸肉丝。
几旁一红泥火炉,炉上坐着一粗砂双耳铫子,热气腾腾,不时有香味飘出来。
“怎的这时候倒吃起这春饼春盘来!”宋允诚笑问。
“就这时节吃才好,各种春菜齐全,配着卷了春饼,最是好吃不过!”姜白藏回他道。
这时已有僮儿端了净手的铜盆过来,宋允诚就盆里净了手,又有一僮儿极有眼色的递上擦手的巾帕来。
宋允诚擦干手后毫不客气的在几旁坐下,这时姜白藏正好卷好了一个春饼递于他。
宋允诚接过来咬了一口,咽下后,又喝了口姜白藏刚盛了放于他眼前的汤,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白藏啊,白藏!别说章宁,只怕咱们这阳平都找不出第二个比你会吃的来!”
听宋允诚如此说,姜白藏笑道:“便只当你是夸我了!”
“这饭吃的早不早午不午的,这是又睡到日上三竿?”
“……”姜白藏白了他一眼,回他道:“刚刚坐下吃完的也不知是哪个?既早不早午不午,你还吃它作甚!”
宋允诚哈哈大笑起来,“得得得,就知道你得有这一堆话等着我!”
“我来倒是有一件事儿托你。”笑罢宋允诚肃容对姜白藏说道。
“我就知你无事不登三宝殿。”姜白藏眉头微蹙假装嫌弃,“说吧,啥事?”
“你也知道我哥那人,再端肃自持不过,于吃喝玩乐这一道完全不通,比起你来那真是拍马莫及。”
“……”
姜白藏听到这里不禁腹诽,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我可真谢谢你!
“我家的情况你是尽知地,我兄弟二人再不谋点出路,那家中只怕再无我二人立锥之地!”说到这里,宋允诚搓了把脸,面上带出几分颓然来,身上哪里还有一丝外人眼里宋二爷那英武骄然之气。
只听他继续说道:“现如今京中有贵人来办差,我哥想方设法搭上了,从此后我兄弟二人便为他效力。这办差也不能一蹴而就,况这中间还得细细查访,总得慢慢图谋。现他就在这边,我们兄弟二人总得略尽点地主之谊。我哥在这方面一窍不通,我是啥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骨子里就是个粗人!所以想请你帮忙作陪。”
“我?不行!不行!你最知我的,我是最怕各种贵人了!”姜白藏听后慌忙拒绝道。
“兄弟,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勉为其难一下!我是真想不出来还有谁能帮忙,还能不给我爹那边通风报信!尤其是我爹那个继室和我那同父异母的好弟弟,若是知道了指不定背后如何算计!”宋允诚急道。
姜白藏:“……”
“况且我可比不得你,虽你日日说你这大哥不是大哥,倒如同多了个爹!但你是家中老来子,令尊令堂又对你宠溺至极,你那大哥到底不是真爹!顶多说你两句。”宋允诚摇头叹道,“你再看看我,我那可是真老子!脾气一上来便要动家法上板子动鞭子的!”
无奈之下姜白藏只得应了,说到时在樊云楼聚。
事儿说到此处,就不得不说说这姜白藏和宋允诚到底是何许人也。
在阳平只怕没几个人不知这二人。
一个是阳平巨贾姜家姜老爷子的老来子,听闻是姜老爷子原配发妻四十五岁上才有的。
有名的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经史学问啥啥不行的纨绔子弟。
一个是阳平州刺史的二公子,阳平有名的混不吝混世魔王。
这宋允诚虽然不至于欺男霸女,但是在阳平官家子弟里人人相传他是出了名的性格乖戾,不好相与。
至于这纨绔儿姜白藏是因何人尽皆知,只因几年前他闹出的一桩事儿来。
你道是何事?
却原来这姜家小公子满了十六,家里想给他安排个通房让他识点人事,结果他大闹一场死活不依,直言自己只好南风,别嚯嚯人家好好的女孩儿了!
姜老爷子一气之下动了家法。
要说在大昭不是没有好南风的,但是权贵也好,士绅也罢不过是私下有个男宠,逛个南风馆,还真没谁断然公开声称绝不娶女子成家的!
姜老爷子本以为打一顿姜白藏知道错了,也就改了,谁知他竟是铁了心绝不低头认错。
姜老爷子越打越气,下手便失了轻重,一下比一下重起来,待到姜老爷子的发妻周氏赶来看时,只见姜白藏腰臀下已是一片血肉模糊,面如金纸,牙关紧咬,出的气多进的气少。
周氏一看,心中惊痛,显些昏过去。
万没料到姜老爷子竟然下这么重的手,周氏气得浑身发颤,一边一叠声让家下人拿了名帖去请回乡养老的原太医院吴老太医,一边让人立马喊了姜白藏大哥姜白英回来。
旁边扶着老夫人周氏的姜白英媳妇杨氏见姜白藏被打成这幅模样,眼看命悬一线,心疼的眼泪直掉,只一句话说不出来。
这个小叔,说是小叔,其实比自己最小的女儿姜玉瑾还小上两岁,同家里自己的几个儿女相伴着一起长大。小时候就古怪灵精,雪团子一个,如同自己孩子一般无二。如今见他被打得这副模样,怎能不心疼?
周氏原是个泼辣性子,如今只得觉一口气堵在胸口,索性一头撞向姜老爷子,一边只哭嚷道:“你把幺儿打成这样,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便和他一起去了!你是没人继承家业,你还是家里缺了儿孙!!!!幺儿即便确实错了,只好言好语慢慢教导便是。照我说,便他就是改不了,喜欢男子又如何?!只找那品性好的,哪怕门户低些贫寒些,结契合籍,咱们家还多养不了个人?!幺儿康健喜乐,吾愿已足!你为这么点子事儿竟下这样狠手,竟是要生生打死他!你……你!他若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周氏这时鬓发散乱,又是气又是急,又是心疼又是忧心,说到这里气息不稳,泪如泉涌。
姜老爷子见老妻如此,又见被下人们用藤架抬着的姜白藏已然昏迷,人事不省,心内哪里能不悔自己气狠了下手失了轻重,一时心灰意颓,长叹一声:“唉!罢了,罢了!以后都按他心意,随他去吧!”
周氏余怒未息,只一叠声让杨氏收拾东西,等姜白藏看过大夫,修养几日,略好些便要同他一起去章宁郡别庄住着去!
正是因为这桩事,姜白藏在章宁别庄住了好长一阵子,才让他和宋允诚这按理说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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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遇到了,所以说这世上万事难敌一个“巧”字。
如果没有在章宁郡常住,如果没有三年前一场暴雨,如果不是宋家两兄弟激愤之下离家,姜白藏如何能同刺史已故前夫人的这两位嫡子宋允琛和宋允诚有了交集。
而他们交往后也同时发现原来别人口中的对方和自己认识的这人天差地别!
这两人一行说一行走,往姜白藏此处的房舍中来。
这处房舍是个二层小楼,临着花园假山,极清幽静雅。
二人上得楼来,缓步到了书房,明窗净几,墙上的字画已然换了一幅,如今挂的是菖蒲奇石图,左右配着一联,其联云:
“花如解语应多事,
石不能言最可人。”①
字画左前方的地上放着檀木五足束腰高圆香几,几上一盆奇石,上种菖蒲,与画相映成趣。
两人在临窗的塌上相对坐了,有丫鬟上了茶来。
宋允诚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却不是惯常冲泡的茶。
他只觉满口香甜馥郁的桃香,细品之下还有一丝蜜香和茶汤香气,不禁赞叹道:“这个好!如何做的?”
“就知道你会喜欢,待走时取些与你带回去。”姜白藏道。
姜白藏也是两人熟了后,才知道这有些任武好侠的宋允诚竟喜甜食。
“这个说来也没啥稀奇处,不过是取了制好的茶叶沸水冲泡倒出茶汤,不需浓,不过借个茶香,放入一小勺桃子酱,再加些许蜂蜜便成。主要是这桃子酱,是我着人特意做的。”姜白藏同宋允诚道。
宋允诚一贯是知道姜白藏喝不惯时下的煎茶和新近才出现的一种点茶,而是自制了茶叶,直接沸水冲泡。
刚开始他还喝不惯这直接冲泡的茶,现在喝着倒觉出些妙处来。
“这桃酱咋制的,我也有几处庄子上种了些桃李,你这要不是弄来做买卖,这桃酱的法子与我说说,今年我也让人做些来。”宋允诚嘿嘿笑着毫不客气的问姜白藏道。
“做不做生意说与你都不妨事,只不过你庄子上的桃子做出来的味道只怕未必有这个味道好。”姜白藏道。
“这是何缘故?”宋允诚疑惑道。
“做这桃酱的桃子,不是果农惯常种的,原是买下的一处连着庄子的山林中的野桃林结的,那野桃个头小,但是味道浓郁,就是极酸,成熟的又极晚,得中秋过后才能熟透。碰巧又打听到那边一果农家中桃子果实虽然小但甜,且果子熟了香味极其浓郁,买了些桃枝把那野桃树都嫁接过了。待到桃树开始结果,果然四分酸六分甜,成熟晚,果香浓,桃子果肉味道极足的。”姜白藏同宋允诚分说道。
“……”
宋允诚心想,听到这里,已经不打算让自己庄子上也做了呢。
“接下来就简单了,桃子洗净,去皮去核切丁,桃子皮熬煮后捞出不要,煮桃皮的汤中放入切好的果肉丁,加足足的糖霜和几滴青橘汁,熬煮熟烂没有多余水分即可,放凉后装入沸水煮过的瓷瓶内,以软木塞封住口,随吃随取。”姜白藏继续说道。
“我觉得还是你今年多做些,匀我点来的实际些。”宋允诚听后道。
既说定了请姜白藏改日作陪的事情,两人又闲聊了会子闲话,宋允诚便起身告辞。
回去和他大哥说了请托的事儿,姜白藏应了,约在樊云楼。
2. 蒌蒿满地芦芽短
说起这樊云楼,阳平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姜家产业遍布府城和章宁郡及周边各郡县,这樊云楼也是姜家的产业之一,现如今正归了姜家那老来子姜白藏。
只因他好美食,分家时这樊云楼自是分给了他。
要说这姜白藏属实是姜家的活宝贝,三年之前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阳平几乎尽人皆知,这若换了一般人家,只怕早就逐出门去。
而到了姜白藏这里,众人只闻说姜白藏被他爹打了一顿,后来姜老夫人陪着一同在章宁庄子上住了一阵子,再后来就不了了之,随他去了。
……
众人想想,这也难怪。
这姜家,姜老爷子一共有两子三女,姜白藏是他老来子,周氏四十五有的。
姜白藏比他哥家的幺女都还小两岁呢,如今年刚十九。
姜老爷子和周氏想得明白,这年纪上来了,不定啥时候就去了,去年就把家中所有产业一分为二。
姜白藏原只打算要樊云楼,说自己一人吃用足够了,姜老爷子听了又是生气又是心疼。言道他创下的产业,自己两子一人一半!
人生七十古来稀,至于孙辈,那是姜白英的责任!
况且姜老爷子心里极清楚,姜白英于经营一道上实属平平,才智也普通。
对于商贾之事,谈不上喜欢,虽喜爱读书但是也并不出色。
反倒是自己的三个孙子,老大和老二读书都不错,老三好经营,虽比不上姜白藏,倒也还算有些经商的头脑。
分产时兄弟二人都说多给对方些,最后还是老爷子一锤定音,就一人一半。
至于庄子和田地,也一并分了。
只不过庄子上的收息姜老爷子老两口还在时,暂时都归公中,足够家中花用。等两人百年之后就按分好的两兄弟的各归各的。
虽然说产业是一人一半,但知子莫若父,两个儿子啥样老爷子心中岂能没数?
自己大儿是勤谨忠厚有余,然机变不足。反倒是这个老来子,虽然看着如同纨绔儿,实则极其早慧,凡事心有成算又有急智,善机变又能坚守内心底线,只怕家中产业十有八九得靠他发展壮大。
守成多于开拓的产业如各处的布庄、书坊等多是给了老大姜白英。
酒楼、茶肆、画舫和运河码头那边的各种货铺则都给了老幺姜白藏。
单余出处银楼来,本来想给姜白英。
姜白英说书坊都给他了,银楼他本就去的少,对这个也没啥兴趣,还是给白藏的好。
老爷子想想也便应了,说那庄子田地便多给老大些,姜白英死活不肯,老爷子只能作罢。
至于老两口的体己,不用说自然十有八九给姜白藏。
俗话说:“皇家爱长子,百姓疼幺儿。”何况姜白藏是周氏这若大年纪才有的,自然偏疼的很。
其实便是姜白藏的大哥姜白英也对这个幼弟疼爱有加,毕竟自己儿子都比自己这幼弟还要年长几岁。
自从樊云楼到了姜白藏手上,比之之前经营得更要好上许多。
实因这姜白藏于吃这一道上堪称精通,这樊云楼因着他的点子,独创了许多吃法,添了好些小食、菜品。
便是做菜的方式也从多是煎、炸、蒸、煮加上了炒。只这一样,做出来的菜就比之前多了许多花样和风味。
真不知他是怎么想出这些法子,亦或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樊云楼能闻名遐迩不光是它的吃食花样繁多,很多吃食独具一格,还因为它是建的独具匠心,精美绝伦。
樊云楼并非只一座独楼,它是由数个楼阁连绵相接而成,东西南北四坐楼阁拱卫着中间的主楼。
后有文人笔记记载云:“樊云楼三层相高,五楼相向,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①
由此可知,这樊云楼乃高三层共五座,而楼与楼之间错落有序,中间以有栏杆的飞桥相连,楼宇装修华美,及至夜间灯火辉煌。
最妙的是,每年到了上元节,樊云楼便会在每个瓦垅上都放上一盏莲花灯,远远望去,宛若人间仙境。
待到春日,这樊云楼各楼错落,飞檐翘角,独具一格,本身就是阳平一大景致。
若登楼远眺,极目所至景色极佳,一向是阳平城中游人登高饮酒极爱的去处。
在樊云楼上既可俯瞰烟波浩渺的泾云湖,又可远眺蓊郁苍翠绵延起伏的岩苍山,更可望见蓝水河波光粼粼盈盈流过,宽阔的水面穿行着大大小小的船只,又有鸥鹭点点,打渔的扁舟不时掠过。
河面上一片热闹欢腾之色,不时有渔歌响起。
阳平州正是因为州府的府城在阳平城而得名,而城内的这蓝水河更是在整个阳平州都十分有名。
整条河穿阳平州中间而过,前朝地理志记载:“蓝水河之源有两山相对,而水出其间,即上河峡也,世谓之青山峡,同庆安州接。河水历峡北注,枝分东出。复又有泾水自章宁郡东南而来,入泾云湖后出,同蓝水汇。又十里抵卢陵县南,又有三小水入之,复折西北,绕至城西南,至岐鹿原下三十五里,崎水、沭水及山麓诸小水递次入之,后从咸化镇出阳平至京都大运河。”
阳平有山有水,蓝水河接京都大运河,漕运船只和外地商船进京多在此地码头停歇,补给。
除蓝水河外又有泾云湖,此湖极大又是活水湖,因此阳平城各种水产丰富,还盛产菱角、鲜藕、莲子。
阳平州地理位置优越,灌溉便利水田颇多,物阜民丰。
春日若有人来阳平,要不去樊云楼登高望远,只怕游玩的人能赏到的阳平城的春色都要少几分,而若是不去吃一下樊云楼的时蔬只恐怕要遗憾白来阳平城一遭。
二月到三月上旬正是吃蒌蒿,芦芽的时节。这芦芽又称荻笋,不光可以鲜吃,还可以像竹笋那般做成荻笋干,备着秋冬时节吃。
“暮雨并深流细草,
暖风交颈傍清涟。”②
一场春雨过后,阳平城内蓝水河边和泾云湖畔的浅滩一直延伸到干地处的荻笋争先恐后的蹿出地面来。
蒌蒿和荻笋是这时节的时令野菜,只不过并不是家家都做得好,尤其是荻笋多数人家做的都带点苦涩味儿,而阳平做这时蔬最有名的便是樊云楼。
樊云楼采买的荻笋除了酒楼做时蔬菜外,姜白藏还让人把荻笋腌制做成腌荻笋或处理后晾晒制成荻笋干。
因此樊云楼每年这时节都会大量收购周围或是乡野人家采摘来的蒌蒿和荻笋。
至于蒌蒿,除了鲜食、腌制还可以做成蒌蒿茶。
这都是姜白藏给的法子。
樊云楼收这蒌蒿荻笋按照姜白藏的吩咐,自有自己的一番要求,价格也给的高。
蒌蒿一定要当日采的极鲜嫩的芽头。
荻笋更必得是才生发长出要苗粗壁厚,新鲜脆嫩的。
这样的荻笋待到剥出笋芯,嫩的可以掐出水来,散发着一股自然的清香。
这荻笋嫩芽刚钻出土不久,既嫩又脆,营养也最为丰富,要及时采收,否则最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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嫩时期稍瞬即逝。
如果天气晴好,哪怕慢上一天,笋芽都会蹭蹭蹭长得飞快,很快就长老了便不适合食用了。
采收时荻笋长度要在半尺左右为宜,采的荻笋更要完整,须得带饱满的白色根茎。
而采收回去后,要立即处理。先剥掉荻笋最外层的硬壳,然后焯水杀青,去除涩味。焯好水后过凉,等荻笋凉透就可浸泡在盛满冷水的大陶盆中。
接下来每天不断换水,能保鲜三天左右,再久便不行了,色味都要变了。
焯水时荻笋虽然已经去掉了最外面坚硬的外壳,但却还紧紧包裹着一圈圈薄而软的笋衣,每一节都有。
烹制时,这些笋衣不好吃,要小心翼翼的一层层的剥掉,最好不要粗爆扯拽,扯坏了笋肉。
把这层笋衣剥干净,最后剥的只剩白白嫩嫩的笋肉,这才算大功告成。
这荻笋真真是毛头多笋肉少,丢头大的很,处理起来又费时又费劲,处理不好,吃的时候还会带苦涩味儿。所以并不是所有的酒楼都会有荻笋这道时蔬。
虽然别的地方也有荻笋,但别地方的荻笋都比不得阳平的,所以这阳平的荻笋有着“阳平时鲜”的美誉。
只因阳平的荻笋比别处的格外不同,阳平荻笋带壳的鲜笋饱满紧实,一般长约六七寸许,而中部粗约一寸多,比其他地方的要粗壮。
剥了壳的荻笋,笋身呈淡绿色,笋头为芽白色。
荻笋需经过处理食用才佳,处理好的荻笋与多种食材搭配都很美味,在樊云楼广受食客喜爱。
阳平荻笋采摘期一般是每年二月上旬至三月上旬,总共约莫四十来天,错过了便得等来年。
樊云楼做的荻笋色泽淡黄,口感清香,肉质细嫩,鲜美爽口,一点苦涩之感都无,是这时节去那里必点的时蔬之一。
之所以樊云楼做的荻笋这么好吃,撇开其他不提,单只说鲜笋的处理。
这是因为樊云楼的荻笋焯水后是用淘米水来泡,这样泡出的荻笋滋味绝佳而荻笋轻微苦涩味儿尽除,是樊云楼独有的法子。
更不要提这焯水的火候也极讲究。
第一要看软壳颜色,色泽鲜黄为佳。过绿则焯水不够,未熟有涩味。焯水过凉后泡在凉水里,不能太久,太久就像之前所说色味俱变,荻笋颜色发白暗淡,笋的清香味儿也淡了,荻笋便不新鲜了。
新鲜的好食材烹饪方法往往比较简单。
土鸡、土鸭或猪蹄快炖好时,直接下在汤里煮,就能吃到荻笋细嫩鲜爽的本味。
而炖鱼时,鱼汤内也可下荻笋来吃或者炒腊肉也是一绝。
先将腊肉洗净,分成小块煮八分熟,然后改刀切成腊肉丝。
锅里放入少许油,倒入腊肉丝煸炒至金黄色渐渐析出肥油,这时加入葱姜丝和调味料,改中火继续煸香,接着将撕好的鲜荻笋丝倒入锅中,与腊肉丝大火一起翻炒,最后收汁装盘。
这道菜香气浓郁、咸鲜,滋味厚重的腊肉丝搭配着香气清新爽滑嫩脆的荻笋,让人吃的停不下筷子来。
好这一口的,只觉得这真是人间至味。
更有诗人做诗特意赞它道:
“鲥鱼出网蔽洲渚,
荻笋肥甘胜牛乳。”③
即便过了吃鲜荻笋的时节,樊云楼也有独有的法子腌制。
把焯水后的鲜荻笋,用盐腌制,密封发酵,压水至半干,装入滚水烫煮过的瓷坛中保存,能神奇的保存近一年时间不变质。味道虽比新鲜时略差些,但是别有一番风味。
3. 桃花流水鳜鱼肥
每年上元节一过,姜白藏就去章宁的庄子上住上一阵子,待上巳节将至再回阳平府。
等樊云楼春蔬采买腌晒完,过了清明,天渐渐热起来再去阳平城郊或者章宁的庄子轮流住。
姜白藏在阳平城内也有自己的宅子,姜家宅子也在城内,但是姜白藏更喜欢去城郊庄子上住。
住在庄子上,四时鲜果,乡间时蔬,山林野味都极丰足,当真是怡然自得。
因着宋允诚托的事儿,姜白藏在阳平城郊庄子上又住了几天便回了阳平城内,正好看着樊云楼那边收完了荻笋和蒌蒿芽。
这一日,姜白藏刚到樊云楼门口,未等进去,就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心想八成是宋允诚,抬眼一看果然不出所料。
不过须臾,马已奔至姜白藏近前,宋允诚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把缰绳马鞭递于一旁等着的樊云楼小二。
小二接过把马牵去樊云楼后侧院马厩。
“宋二哥怎么想起今儿个来樊云楼了?”姜白藏问道。
“这不是过来看看你从城郊庄子回来了没,怕你把我托的事儿忘了么?”宋允诚闻言回道。
“那哪能!”姜白藏明知道宋允诚故意这么说还是忍不住给了他个大白眼,引得宋允诚哈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上了樊云楼,三层是姜白藏特意给自己留出来的一间雅室,陈设华美,多宝阁上摆放着各色精巧器物。
有些虽然不是多名贵的材质,但胜在独具风格,制作精巧。
这雅室并不在主楼,而是樊云楼主楼的左侧楼即东楼第三层,一整层。
这一层并不曾多做墙壁分隔,只用屏风略略间开,将这空阔明堂勾勒出虚实相生的意趣来。
概只因姜白藏素厌逼仄,这般朗阔格局正合他心意。
过了门首便是一落地大插屏,转过屏风,但见厅堂敞阔,一张楠木大案横陈中庭。
大案上,一侧垒着各色书卷,却并非是圣贤典籍,倒都是些游记、杂记,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书册垒叠成峰,又有数方奇砚错落案间。
细细看去,最有意思的是有一方蝉形洮河绿砚伏在《水经注》卷帙之上,恍若饮露听经一般。
青釉笔海内斜插着紫狼毫、青竹管、玉笋锋,十数枝各色笔,笔杆参差如林。
案上又有同色梅瓶,釉色似江南烟雨初霁。
瓶中数枝海棠,多是新蕾,零星花苞半合,犹如美人团扇掩面,同海棠盛放时相比倒显出别样一番情态来。
此时案上现正燃着一炉香,香气清甜幽远,十分宜人。
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幅《海棠蕉叶图》。
看不出是何人手笔,只见墨色氤氲,泼墨蕉叶若碧涛翻涌,工笔海棠似绛雪凝枝,一侧有簪花小楷题跋:
绿肥红瘦三更雨,
墨淡香浓一卷书。
“瞧瞧,瞧瞧!你这里真真儿是收拾的精致,就这墙上的画都各个时节各不相同,还有这熏炉里的香,也不是那些香茅,佩兰之类!”宋允诚颇感叹道。
“……”
姜白藏心道,不知宋允诚这是吃错了什么药,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今天竟感叹起这些个来,只觉得内心一阵无语。
“宋二哥喜欢这熏香?不是啥名贵香料,制法也简单……”
“停,停!有说怎么制的功夫,你不若多包上些送我!你看我是那耐烦制这些个用的人么?!你当我是我大哥呢!”不待姜白藏说完,宋允诚就打断他忙忙道。
姜白藏:“……”
两人在楠木大案旁分坐了,有姜白藏贴身伺候的书童常乐上了茶来。
两人刚端起茶喝了没两口,就又有姜白藏身边另一个书童常喜过来道:“素玄和长云两位公子听说二爷在,要过来请安呢。”
“啥请安不请安的,我素来不耐烦这些讲究,倒是既然他们两个得空,快请过来一起喝茶说话是真的!”姜白藏道。
“看样子我今日不光有口福,还有耳福!快快快,赶紧让他们两个过来。”宋允诚忙道。
常喜听了姜白藏如此说,忙下楼去请了素玄和长云二人上楼。
“你放心,我让他们唱个,是我好这个,就是心里爱听,没看轻的那意思。”宋允诚深知姜白藏性子,见常喜出去,扭头同姜白藏说道。
姜白藏无奈道:“知道,知道。”
不多时,素玄和长云二人便来了,进屋先给姜白藏和宋允诚见了礼。
“来这边吧。”姜白藏忙道,说着便引着三人到被八联曲屏隔开的东隔间。
只见东隔间内设了檀木嵌大理石圆桌,围桌放的不是鼓凳而是数把圈椅。
墙上也挂着一幅山水画,只见此画气格高爽,肃穆恬静。
画上桃花盛开,山石岐岐,醉泉珠溅,好一派春景!
画旁是楠木亮格柜,又有一矮香几,几上放了一大如缸口青瓷深钵,种了芙蕖和水草,想来是养了啥名贵品种的金鲫鱼。
宋允诚过去,想看看那深钵里到底养的是何品种金鲫鱼。一看,不禁哭笑不得,不知说什么才好,那钵内哪有什么金鲫鱼,养的竟然是十数只玄针(蝌蚪)。
待众人在东间坐定,姜白藏见素玄长云二人穿的是一色天青长袍,只衣服颜色一个略深些,一个略浅些。
“之前听说长云病了,如今可大好了?”姜白藏见二人皆是收拾一番后的穿戴,又一个抱琴,一个执笛,便知二人定是在樊云楼应酬过客了,便笑问道。
“早好了,多谢二爷费心。”长云笑谢道。
尤记得两人第一次去樊云楼应酬,姜白藏得知此事,忙请来询问。
“之前便说了樊云楼那边不必过去应酬,这怎么又过去,可是家里下边谁扰你们?”说着姜白藏便要唤常喜过来细问。
“二爷误会了,自从二爷救了我二人出那火坑,吃穿用度无不精细。只我二人受二爷深恩,又是这年纪,总不好每日只闲着混吃混喝的。如今去樊云楼应酬,又有二爷和宋二公子庇护,并无人敢为难生事的,时不时有些事忙倒比一日一日闲着好!”素玄忙道。
后来姜白藏让樊云楼这边给两人备了一处小宅院,二人来樊云楼时多是住在那里。
樊云楼后院相隔一条街道,那一片也多都被姜家买下,本还有三五处宅院有主的,等到姜白藏接手樊云楼,便陆陆续续都买了过来。
买时有两处虽然户主价钱要得高些,但姜白藏并不在意多出这几许银钱。
如今连着樊云楼和以及楼左右两侧,加楼后隔街十几处宅院都是姜白藏的产业。
若是有人留心会发现,其实经常有十几个小乞儿出入樊云楼后侧院。
后侧院建了三排房子,其中右边一排,有的用了来堆放杂物,也有两间做柴房,院里建了马厩,所以也有堆放草料的屋子。
左边一排则有一间盘了极大的炕,是打算阴雨连绵的天用来烘笋干,干菜。
靠着后院墙还有一排房子,这一排房子修的极好,是给樊云楼做活的伙计若城中无住处,可住在这。
素玄和长云二人来之前,宋允诚念叨想听二人唱曲,待得二人来了,这货竟别扭不好意思起来,只一个劲暗暗戳姜白藏,给他递眼色。
姜白藏:“……”
反倒是玄云二人很是知机,长云含笑道:“素日多得宋二公子照拂,听闻您也爱听个曲,难得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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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在,不如我二人献丑也唱首新学的曲子,请二公子品鉴。”
于是二人俱起身,素玄吹笛,长云却并未取琴来弹,而是和笛而唱。
笛声悠扬婉转,而与长云有些秾艳不辨雌雄的长相不同,一开口,只听他唱的声极清冽,至高亢处,响遏行云。
一曲唱罢,只觉余音绕梁,姜宋二人皆赞不绝口。
这时有樊云楼小伙计提了食盒来上菜,一一摆到桌上只见是:一盘清炒豌豆尖、一盘蒌蒿芽炒腊肉、一盘油盐炒杞芽、一盘油焖菌菇、一陶盆荻笋老鸭汤,还有一盘宋允诚竟不太认得是何物所做的菜肴,还是姜白藏笑着告诉他,那是酥炸辛夷花。
“这时节,鳜鱼肥美,今天怎能没它?”宋允诚同姜白藏说道。
“你急什么,今儿个不但有,还得让你见识个你从未试过的新吃法!”姜白藏笑回道。
“哦?我倒要看看是何新吃法,你别不是诓我?”宋允诚挑眉道。
只见之前送菜来的樊云楼伙计提了空食盒出去,不多时又上来三个伙计,只见他们其中一人端着一个极大的深瓷盘,盘底卧了一层寸许的碎冰,冰上是一条去了鱼头、主骨以及鱼皮的两块鱼身净肉,旁边还有一把一看就极锋利的匕首。
另一人端着个加了碳的不算大的泥火炉,放在了圆桌正中央,还有一人则拿着垫手布巾端着罐滚汤,一进来就觉得这汤香气扑鼻,然后把汤罐坐了在放在桌子中央的泥炉上。
很快又有一伙计伙计拿了碗碟、竹箸上楼来,依次在几人面前摆放了一只豆青荷叶碗和同色瓷碟,并摆上竹箸。
这一番行径,倒把宋允诚看得目瞪口呆。
这时又有姜白藏的小厮常喜、常乐端了铜盆拿了皂珠子来。
姜白藏把手在盆里反复洗了几遍,用布巾擦干,两小厮端了东西出去。
倒是宋允诚几人看得面面相觑,心想这是要吃鱼脍?
“来来来,让你们尝尝鳜鱼新吃法!”见宋允诚几人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姜白藏面带几分黠色道。
姜白藏先拿了宋允诚跟前的豆青荷叶碗过来,然后就着盛鱼的深盘开始切鱼片。
只见他左手轻轻按压住处理好的鱼肉,右手执匕首贴着按压鱼肉的手指前斜切,一片一片切的极快。
切好的生鱼片极薄,呈半透明,贴着碗壁仔细摆入碗中,中间放一小撮切碎的香葱。
几人碗中都如此弄好,然后拿了铜勺舀了陶罐中翻滚沸腾的浓汤,倒入放了鳜鱼片的碗中,鱼片瞬间就烫熟了。
宋允诚用筷子夹起一片,尝了下,只觉鱼片极滑嫩鲜香,再拿汤匙盛一汤匙碗内的汤,汤色奶白,滋味浓香醇厚,忍不住满足的叹道:“要说会吃,还得是你!”
之前姜白藏让玄云二人递碗过来,二人忙站起身道:“哪里能让二爷如此……”
姜白藏只摆手让二人只管坐下,“你们两个还不知我脾性,又无外人,实在不必讲究那些规矩。何况,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才有满满当当的成就感!”
“哈哈哈,人都道君子远包厨,你倒好!竟还这许多歪理!”宋允诚听姜白藏如此说,笑他道。
“我可从来没同谁说我是君子,也没听谁四处夸我道君子!你既然这样说,你倒是别吃!”姜白藏回道。
“嘿,巧了不是?这平阳也没人说我是君子!要不咱俩投契呢!我为啥不吃,我还得多吃一碗!”
此时听得宋允诚如此道姜白藏,就连玄云二人也不禁轻笑起来。
姜白藏在熟人面前向来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四人边吃边闲聊,实在惬意的很。
真个是: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①
4. 一箸真成食万钱
阳春三月,正是万物生发的时节,柳丝榆荚自芳菲,各种野菜极多,实在是个很能满足口腹之欲的时节。
自那日几人聚过,宋允诚临走时姜白藏特意同他问过,他大哥效力的那位贵人大约何时会来。
宋允诚当时摇头道实在是自己也说不准,那人极端肃,实不好玩乐嬉游。之所以说让他帮忙招待,只不过是觉得那人既然来了平阳,他们兄弟二人怎能不尽尽地主之谊。
姜白藏回老宅住了几日,哄得姜老爷子和老太太高兴的不行,到底答应了之前姜白藏说要弄个商队往岭南和边夷走走。
一时又忙着挑选商队人员,雇佣镖师准备路上交易的货物,带的药品等各种事情,好一通忙。
送走了商队姜白藏终于得了空,可以自在玩乐一阵子。
这日一大早姜白藏刚到樊云楼就有楼上伙计告诉说侧院那些孩子们今儿早上早早送来两篮子榆钱。
“有榆钱了?”姜白藏没想到此时就已有了,只以为还得过些日子。
待姜白藏看到那嫩生生满满两大篮子榆钱,脑子里已经想到十数种吃法。
榆钱糕、榆钱面、榆钱饭、榆钱羹、凉拌榆钱、榆钱炒蛋、榆钱饼、榆钱窝窝、榆钱扁食、上汤榆钱……一一从脑海闪过。
“回头和那些小子说说,趁着榆钱鲜嫩,这些日子每天让他们都摘些送来。记得嘱咐下,爬树小心,别磕着碰着,安全要紧!”姜白藏同伙计吩咐道。
“把这些榆钱送我在这边的小厨房,和那边说一会儿我过去,做几样吃食。让那边先把我要用的鸡汤备着。”
说完姜白藏便先行去了三楼自己那雅间,又对身边常乐说道:“去问问素玄和长云二人在不在,在的话,请了来说话。”
又亲去厨上交代了榆钱都有哪些他想到的做法,今儿个如何做这些榆钱。
并吩咐人趁着榆钱正鲜嫩着人多收些,这几日樊云楼每日可单做榆钱的吃食菜肴,客人也可定整桌的榆钱宴,每日限定几桌。
这玩意儿其实也就能做几日,不过是吃个巧意儿。
不多时,果然见素玄和长云二人相携而来
姜白藏身边原来有两个小厮,两个书童,小厮是姜老爷子亲自选的,一个叫常安,一个叫常宁。书童是姜白藏自己机缘巧合得的,分别唤作常喜,常乐。
今年年初常安被安排做了姜白藏府城宅子的管事,管着那边的一应事情,而常宁则安排在府城城郊别院做管事。
姜白藏的两个书童常喜常乐这两年长了两岁,比之前稳重些,老爷子也没再另外安排小厮跟着姜白藏,所以如今就这两个随时跟着伺候。
只是人到底少些,老爷子说了几次,姜白藏应了,挑两个年纪小的先让常安常宁带着教着。
“前两日回去庄子,想给二爷请安的,常平管事说您回了老宅,说是要商量弄商队走商的事儿,不想二爷今儿个竟得空过来这边。”素玄和长云给姜白藏施了礼,落座后,长云高兴的说道。
“嗐,我也是瞎折腾,一是想了解下各处的山川风物,二是看看有什么土货特产或果蔬种子是咱们这边没有的,带过来种种试试。”
姜白藏伸手接过来随后进来的伙计端来的摞细磁碗,一一摆在檀木桌上。
“二爷这是打算做啥?”长云不禁疑惑的问。
“别急,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了。”姜白藏一边说一边往排开的碗内倒入水,水倒的深浅不一。
注水毕,姜白藏以竹箸敲击碗沿,便有清脆乐音响起,试了试音,略一思忖,随手连续敲击起来,并合声唱道: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①
音阶高高低低换着调子唱了几遍。
待姜白藏唱完,素玄长云才回过神来。
“二爷好奇巧心思!”二人纷纷叹道。
“按说这音阶当是宫商角徵羽,只刚才听着,怎似多出两个音来,却不知何故?”素玄疑惑道。
姜白藏心中暗笑,何故?当然是这是后世现代版的七音阶,多了发(fa)和嘻(xi)呀!哈哈哈。
但是他可不会这么说出来,故只说当时无聊在庄子上尝试时,边注水边试,碰巧加入了这两音,不防就叫间音?间在宫商角徵羽之中的音。
然后觉得加了这两个间音,曲调层次更多更丰富。
这素玄长云二人本就精通音律,姜白藏把竹箸递过去,二人反复尝试,敲奏了数支曲子,果然如此!
二人只觉新奇有趣的很。
“只是这注水毕竟不便,我已着人烧制了一批细瓷碗,待到时候我挑选一番,应该只空碗也可。”姜白藏同二人笑说。
忆及后世所见,姜白藏继续道:“还烧了一批小瓷瓶,也是打算试试能不能行。”
玄云二人听罢真个是目瞪口呆,实想不出姜白藏哪里来的如此多新奇古怪的主意。
樊云楼小厨房的伙计过来说吩咐的榆钱宴都做得了时,姜白藏刚随手敲击完一曲。
这曲子却不是这里的,而是他记忆里在现代时母亲时常哼唱的。
待反应过来自己敲奏的啥,一时有些愣怔……
那些尘封的前世记忆,纷纷涌来。
他为啥这么多奇思妙想,那是因为他这具身体里,出生时就住着一个来自现代世界的灵魂啊。
而这里是他学过的历史上不曾有过的朝代,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让历史拐了个弯,还是其他什么……
一转眼已经十九年过去,本以为已经遗忘的记忆其实一直安静的缩在心底最深处。
“二爷?”伙计试探着又唤了声。
“把这些都撤下去吧,没注意,时辰都近午了,既然吩咐的吃食都做好了,就摆饭吧。”
姜白藏回过神来,摆手让人把桌上瓷碗等都撤了下去。
不一时,之前吩咐小厨房用榆钱做的几样吃食就都端了来,摆在了桌上。
一盘榆钱水晶糕、一盘切好的榆钱薄饼、一盘用肉沫榆钱调了馅儿炸的榆钱丸子、一盘榆钱炒蛋外加一盘凉拌榆钱,最后上的是榆钱汤面。
这榆钱汤面,这汤又清,面又鲜,又好看,当真是色香味俱全。
这汤底是用老母鸡熬的清汤,方法也是姜白藏告诉樊云楼里的厨子的。熬好后汤如泉水般干净透亮。只是熬制起来极费功夫,一般一次都多熬制些,是樊云楼特有的高汤之一。
做汤面,上汤时蔬,炖菌菇,炖鲜笋甚至炒制各种菜肴都可用。
其他的不说,单桌上这道凉拌榆钱一看就满满的春日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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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菜里的榆钱并未焯水,而是清水洗净,沥干水分,装入盘中,用淋上调稀过的麦芽糖浆。
吃起来既有榆钱的清香,又带点麦芽糖的香醇,又不会太甜遮盖点榆钱本身的味道。
姜白藏吃了几口后,又用竹箸夹了一箸,同玄云二人笑言道:“这真是一箸真成食万钱啊。”
一时三人都轻笑起来。
吃过饭,各自散去。姜白藏回来城中的宅子,玄云二人则去了樊云楼这边的小院处。
一路走着,长云低低同素玄感叹:“玄哥,万没想到咱们能真离了那地方,有今天这样日子!就像做梦一样。那日,我本想着,大不了就鱼死网破,便是死了,也绝不回庆春楼。”
“那楼里打手打伤了你,我当时真怕你……后来又不怕了,大不了我陪你一起,我们两人求不得活,一心起总归是谁也拦不住的。”
“没想到能遇到姜二爷,可见老天总归偏着我们一回。”
素玄拉了长云的手,只默默听他继续絮絮说着。
“二爷再造之恩,咱们自当铭记于心。此生报不完,来世结草衔环以报。”待长云说完,素玄同他说道。
最后能把这二人从庆春楼赎出来,还多亏宋允诚伸了把手,否则庆春楼狮子大开口要一万两。
当时宋允诚骑在马上吩咐跟着的小厮,让他拿了自己名帖去府衙只说是庆春楼当街伤人,且楼内略买人口……
宋允诚深知这庆春楼背后有自己那同父异母的“好兄弟”的份子,保不齐还有继母之弟,也就是名义上自己“舅舅”的份子。便是去府衙说了,顶多也就是走走过场,最后不了了之。
即便如此,庆春楼也折腾不起,关门几日,损失可就大了去了。
最后庆春楼自然是让姜白藏把二人赎走了事。给了三千两,身契连着籍契一并。
当时姜白藏还曾低声问宋允诚:“老鸨能同意吗?”
这时姜白藏已经知素玄、长云二人身份,一个是庆春楼里南风馆的头牌,一个正当红的。只这两人从挂牌一直都是清倌。但利字当头,如今素玄年年纪上来,庆春楼自然得想法设法压榨干最后的价值。
这两人也是命途多舛,从被卖进这样地方,能挣扎到如今已十分不易,其中遭遇和艰辛实难细言。
“怎么你是钱多烧的慌?给银子就不错了,更何况,宋爷我也让她体会体会啥叫仗势欺人!”宋允诚冷嗤道。
姜白藏知道他这又是心气不顺了,凡是和他那继母和异母兄弟沾边的事儿,他都不痛快。
这边玄云二人回去小院不提,那边姜白藏不多时也到了城中宅子。常安忙迎他,又同他道:“宋二公子派人递了话来,说那贵人也就这两日许是要到樊云楼,但是具体日子是谁也不好透漏的,只说让您准备着呢。”
姜白藏:“……”
心里有一万头某种食草动物狂奔而过!
去书房翻了几页闲书,姜白藏一时有些困倦,便直接在书房靠窗的罗汉塌上拽过薄被盖了,打算睡一觉。
许是之前想到了穿越前的事情,姜白藏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梦中前世种种纷至杳来。一时辨不清自己到底是睡着还是没睡着,这一切是梦是幻。
这真是:“窗外尘尘事,窗中梦梦身。”②
5. 槐叶冷淘来急吃
翌日,巳时过半。
姜白藏起来后出去跑了会儿马,这时一到樊云楼,下了马把马鞭随手扔给迎过来的伙计,直嚷嚷着:“热死了,热死了!和小厨房那边说,今儿中午做槐叶冷淘来吃!这槐叶刚长出来,正鲜嫩。”
说着抬脚便要往楼里走去。
“白藏!”忽然听得一声粗豪招呼,一抬眼人已到了近前。
不用回头看,光听声音,就知道是唐家的老大唐秋衡,有一身的好功夫,一般外面都习惯称他唐老大。
再一看他旁边还跟了一人,却原来是齐家老三,齐景轩。
“唐大哥和齐三哥这是单来吃饭还是有事儿谈。”
“难得今天空闲,过来吃饭。”唐老大答道。
“可巧好一阵子没见,既然不是谈事儿,那今儿我请唐大哥和齐三哥!来来来,咱们去三楼我那儿。”
要说这唐家,也是阳平有名的大商户,家里生意主要是镖局,当铺,还有漕运水路上。
姜白藏五六岁时候,粉雕玉琢,雌雄莫辨,罕见的漂亮娃娃,那时唐老大已经十三四岁,长得又高又壮,只抱着他不撒手,非要姜白藏长大了给自己当媳妇!
一时传为笑谈。
如今唐老大早已成亲,孩子都有几个。
而姜白藏和齐老三算是不打不相识,三年前姜白藏因为好南风和家里闹了一出后。
平阳虽然人尽皆知,但是一般人谁也不会不讲究的当面对姜白藏冷嘲热讽。
偏偏有个人例外,就是这齐老三,齐景轩。
这齐老三从小和姜白藏就不对付,他比姜白藏大三岁,两家也算旧识。
姜白藏小时又乖巧又聪慧,嘴又甜,雪团子一样。这齐老三没少被家里人拿来同姜白藏比,如今大了,各自接了家中部分生意。
自从姜白藏接手樊云楼,这樊云楼本就远近闻名,如今更是人来客往更胜往昔。齐家也有酒楼客栈等生意,正归齐老三管,少不得又被家里人比较,拿来说嘴,齐老三自然看姜白藏不顺眼。
姜白藏之前在家里闹出那一场之后,这日两人在街上玩器店遇到,看中同一葫芦鸣虫笼子,谁也不肯相让。
齐老三登时面带恼色,一挑眉,讥道:“呦,这不是姜小兔儿爷吗?怎么,你那别院还没改成南风馆呢?”
那时节姜白藏身上被他爹打的伤才好利索没两日,这又因为救了玄云二人被他爹狠狠训了一顿!这本想着上街散散心,结果偏还遇到齐老三这货,嘴如同淬了毒一样!
姜白藏也忍不住动了肝火,二话不说,直接上演全武行。
齐老三自然不肯站着挨打,两人当街就厮打起来。
后来自然是惊动了各自家里,两家老爷子各自训斥了自家孩子,事情就在两人互不服气的道歉后结束。
再后来两三年过去,齐老三发现玄云二人和姜白藏竟然真的并没有啥!
姜白藏真就是只是碰巧遇上了,当时救了人而已。
而姜白藏也发现这齐老三除了嘴巴毒,在做生意上却很是有底线。
因着樊云楼各种新做法,新菜肴接连出来,生意蒸蒸日上,红火的不行。
齐家酒楼生意相比之下自然是受些影响,就有人给齐老三出主意,让他用些手段挖樊云楼的厨子,实不行,再弄些其他手段,败坏樊云楼的声誉。
但是齐老三听后,非但没有这样做,反倒远了出这样主意的人。
后来姜白藏风闻了此事,使人找了齐老三,谢了他,并言道阳平这么大,樊云楼不可能包揽酒楼所有的生意。对于一些普通菜色的炒制火候,姜白藏并不藏私,让齐老三找了自家酒楼里可靠的厨子来学了下。
这对齐家酒楼的生意来说实在是极好的助益。
自然少不了有人说这姜白藏是不是傻,让家里惯坏了,脑子不够用。
谁知当亲近之人问起,姜白藏道:“我听过一言,细想来极有道理。有道是,福不可享尽,让三分给别人;功不可贪尽,留三分给别人;利不可占尽,分三分给别人。”①
这话后来传到姜老爷子和齐家老太爷耳朵里,姜老爷子且不说,齐家老太爷沉吟半晌,同长子和孙子齐景轩叹道:“此子不凡啊!”
姜白藏吩咐做的槐叶冷淘,其实就是后世的过水面,只不过是用焯过水捣烂后的国槐叶用细布挤出汁来和面。
面条好吃自然是越筋道越好。
这让面条筋道,和面很是关键。
姜白藏这个有着曾经在信息大爆炸时代生活过多年的现代灵魂,刷过各种美食和生活博主小视频的人,自然是有方法。
如今樊云楼做面条的面,一般和面时都会加适量盐,并打入鸡蛋。
俗话说,软面饺子硬面汤。
因此除了上面提到的之外,面还要尽量和的硬一些。
槐叶冷淘要好吃,这拌冷淘用的料汁或浇在冷淘上的浇头是灵魂。
每当这个时候姜白藏就无比怀念辣椒这种灵魂香辛料。
这次商队出去他也嘱咐了看看能不能找到辣椒。
这么一想,正好也可以和唐秋衡说声,让他们家镖局出去押镖到各地时也帮着看看找一下。
希望经过自己的刻意寻找,能在这个时空让辣椒这种植物早点被发现并种植。
这里这个世界应该是有辣椒的吧?
一边上楼姜白藏一边杂七杂八的胡乱想着。
他领着人到了樊云楼三层的雅室,三人分随意在楠木案旁坐了。
“唐大哥和齐三哥想吃点啥,如今各种时蔬都有。今儿个天热的很,我一来就吩咐了做槐叶冷淘,主食咱们就吃这个吧?”
“槐叶冷淘啊,我从去年秋到现在了,正想着这口呢!”唐秋衡道。
“今儿个吃这个行,我也觉得热的很,正合吃这个。”齐景轩赞同的点点头,略一思忖:“来个清蒸鳜鱼,正是鲜美的时候。”
“唐大哥呢?我记得唐大哥爱吃菌子,再来个油焖菌子和油焖春笋咋样?”
“就咱们仨,莫整多了。”唐秋衡忙道。
正好常乐上了茶来,姜白藏让他去吩咐做之前说的几样菜,又添了个荻笋老鸭汤、水晶榆钱糕。
常乐听了,转身出去打算吩咐厨上按样做来。
“再加个凉拌榆钱!”姜白藏在常乐快走出雅室时,忙又吩咐道。
“这也弄来吃?”齐景轩扬眉。
“齐三哥没吃过吧?哈哈哈!之前樊云楼也没做这个,前几天刚好看到有两个孩子送了一篮子来。想到些吃食,吃个春趣野意!”姜白藏笑说道。
唐齐两人皆知道他说的孩子是容留在后院房子里住的这附近的十几个小乞儿。品性都还好,不好的也住不到那边后院去。当头的三四个已经十二三岁。
三人边喝茶,边闲聊。
齐景轩随手拿了楠木案上的本书闲翻着,是本前朝人写的游记,边翻边笑道:“白藏你是净看些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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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多少也读点四书五经之类的,充个门面!”
姜白藏白了他一眼:“看四书五经我还能中个状元不成?我家就靠我那几个侄儿将来出息了!我啊,做个有点钱财不愁吃穿的富贵闲人就成了!”
“再说了,你光说我呢!齐三哥你倒是考个榜眼探花的,让我也跟着沾沾光啊!”姜白藏毫不相让。
唐秋衡:“……”
这两人就不能呆一块儿,不出一盏茶,必定互掐。
伙计陆陆续续把菜端进东侧间。
“咱们去那边坐吧,饭菜马上齐了。唐大哥、齐三哥请。”姜白藏,抬手请道。
进了东侧间,只见桌上果然菜已上齐,一个伙计最后端来个细瓷陶盆,盆里是已经过过几遍冷水的槐叶冷淘。
除槐叶冷淘外盆内还有加了碎冰块的山泉水。
一指宽的槐叶冷淘浸在水中,仿若清澈寒潭里一条条碧玉丝绦,一看就让人食欲大增。
再看桌上,水晶榆钱糕上淋了调过的麦芽糖浆,更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油焖菌子、油焖春笋、清蒸鳜鱼自不必说,色香味儿俱全。那一钵荻笋老鸭汤,冒着腾腾热气,凉拌榆钱,看着就春意盎然鲜嫩清爽。
“来来来,哥哥们别客气!自家兄弟,我就不刻意反复招呼了啊。”
姜白藏说完看到唐秋衡果然自己动手拿了面前摆放的碗并用公筷去盆里捞槐叶冷淘来吃,忙先取了旁边另一只小汤碗,盛了一碗荻笋老鸭汤放到他跟前。
“唐大哥,先喝碗热汤,再吃这槐叶冷淘。别把这冷凉的东西压在胃里,伤了胃气。先热后凉才好。”
接着又就手给齐景轩和自己盛了。
“嗐!在家你嫂子也没少念叨我,我粗惯了,一时又没注意。”唐秋衡有些赧然粗声道。
齐景轩听得这一句,忍不住低头轻笑了声:“唐大哥在白藏这儿人都文气了三分,瞧这一贯粗豪的大嗓门都低了不少。”
“唐大哥,我看齐三哥皮痒哈哈哈,连你都开始打趣!”姜白藏笑道。
唐秋衡:“……”
这两人都知道姜白藏的性子,熟人一起吃饭,他是最爱边吃边聊的,所以这时自然不会有啥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拌槐叶冷淘的调料桌上放了多种,一小碗茱萸油;一大碗由鲜笋丁、菌菇丁、辣肉丁炒好的拌料;还有一小碗加了酱油醋调好的蒜蓉酱。
若是想吃热的浇头,直接炒好的拌料,加两勺荻笋老鸭汤就成。
想吃凉的,茱萸油、炒好的拌料和蒜蓉酱随意搭配。
姜白藏在吃槐叶冷淘时自然少不了请托唐秋衡让他给镖局里跑镖的说找辣椒的事儿,还特把画的图给他拿了张,齐景轩少不得也要了份。
姜白藏同两人说起来,没说辣椒这现代称呼,只说了古时候的名字——番椒。
齐景轩好奇道:“这东西很好吃吗?你从哪里得知此物?”
姜白藏白他一眼:“一本不知啥人写的笔记话本子上看到的。”
齐景轩:“……”
唐秋衡嗡声疑惑:“那,贤弟你是如何知道它好吃的很呢?”
“我见上面有句俚语写道:『油泼辣子,担担面,给个皇帝都不换!』,这油泼辣子就是这番椒做的。”姜白藏毫不心虚的胡诌道。
唐秋衡听后目瞪口呆,齐景轩则爆笑出声。
就在这时,常乐忽然进来禀道:“二爷,宋大公子和宋二公子来了。”
6. 青浮卵碗槐花饼
常乐进去禀报时,宋允琛和宋允诚等人已经到了雅室门口,正听得姜白藏说:“油泼辣子,担担面,给个皇帝都不换!”宋家两兄弟不约而同的看向一同前来那人。
那人面色沉肃,不知心中想啥。
宋允诚恨不得分身飞进去给姜白藏提个醒。他哪儿知道,姜白藏听到禀告说他们来了也暗暗叹气,心说这也来的太不巧了。
一边忙同常乐道:“快请!”
一边赶紧打叠起精神,起身迎接,唐秋衡和齐景轩自然也一起起来迎人。
门外三人还未转过屏风,未见姜白藏其人,其声先至:“宋家两位哥哥来的好巧,今儿个正遇到唐大哥和齐三哥,惯熟的,也没看时辰,偏我今儿个想吃槐叶冷淘,这还不到正午,做得了就开始吃上了!可真是失礼了,宋家两位哥哥快一起来吃些!”
这边姜白藏和唐秋衡、齐景轩刚转过东侧间八联隔断屏风,那边常乐已经引着门外三人到了雅室正堂中。
姜白藏一眼便看到宋家兄弟身前站着一人,身材颀长,身量比宋允诚还高了寸许。
略一打量但见那人一身玄色暗纹缎箭袖袍,腰束同色长穗宫绦,结着一块美玉。
眉如淬寒锋剑,若把三秋霜色都凝在眉弓;眸同浸冰寒星,似将九霄夜色皆沉入瞳底。
鬓若刀裁,鼻似悬胆,不怒自威的气度让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容更显冷肃。
顾长赢自也看到迎至正堂中的三人,一人身材魁梧,肤色略黑,同人招呼,透出七分豪爽三分憨厚来;另一人长挑身材,一双桃花眼,眼尾微挑,薄唇轻抿,神色中隐着几分孤傲之气。
最不同的是当中一人,身量应还未长足,年岁不及弱冠,只见他容色生辉,面若春花,眉如墨画,未语先含三分笑,举足自带一段春。
“白藏,这位是京都来的顾公子,同武安候府连着亲的。”宋允琛忙同姜白藏介绍道。
姜白藏等人上前施礼见过。
宋允琛又同顾长赢介绍了姜白藏三人,众人斯见毕,一同进东侧间落座。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如今宋家两兄弟和这位顾公子来了,这一桌子饭菜,少不得要撤了,重新做了新的来,要不未免太失礼了些。
姜白藏忙吩咐常乐让樊云楼伙计过来把桌上的饭菜撤了,重新做了新的来。
谁知那顾公子却道:“不必,是我们来得唐突了。”
一时众人皆是一愣怔。
宋家两兄弟对视一眼,心里多少是知道点原因,这次暗查赈灾银两贪墨案,查出来的种种,触目惊心!灾民情状之惨烈,若说出来简直骇人听闻!这位怕是心中不忍自己再添丝毫靡费。
姜白藏他们三人却是不知就里,不禁面面相觑。
但既然顾公子开了口,宋家两兄弟也无任何言语那便只能如此。
但这实不是待客之道,姜白藏让了众人进东侧间,借了由头又出来吩咐常乐再添几道菜来,略一思忖道:“叫伙计过来,桌上那清蒸鳜鱼撤了,那菜吃得多。另让厨房做一道松鼠鳜鱼来,再添个盐焗山鸡、凉拌杏仁、素炒紫云英、槐叶冷淘也添些来,让厨上麻利点,尽量快些!”
东侧间桌上之前菜肴尚有未动筷的,也就荻笋老鸭汤和清蒸鳜鱼用得多些。
不多时,有樊云楼伙计过来,到底是把这两样菜连同剩下的槐叶冷淘都撤了,重新上了新做的来,姜白藏吩咐做的菜也很快陆续断了上来。
另还额外添了个野菜小食拼盘,盘内是榆钱窝窝、马兰头蒸饺和清明菜青团。
“厨上这阵子特意多做了些这时候的野菜小食做,所以添了盘上来。二爷可要上壶酒?”伙计轻声问道。
“无酒不成宴席,有去年酿的上好的香泉酒,极清甜的,却是着人酿了自用,非是楼里售卖顾的。公子可要尝尝么?”姜白藏笑问道。
顾长赢闻言点头应了。
很快常乐便端酒壶酒盏来,并给再坐诸位公子都斟满酒。
顾长赢端起酒盏道:“这酒名倒是不曾听说过,如此,多谢姜公子美意。”
接着又同宋氏兄弟道:“这阵子也辛苦子宽和子敬了。”
宋家两兄弟忙齐声道:“能为公子效力是我二人福气!”
姜白藏:“……”
虽然他也知道宋允琛字子宽,宋允诚字子敬,只是一直以来鲜少如此称呼。这都快忘记还有字,这一码事儿了,果然这讲究人就是不同。
在看这对答,宋大哥便罢了,这还是我认识的宋允诚吗?
这边姜白藏示意大家动筷,接着又说了遍先喝碗热汤再吃槐叶冷淘的一番言语。
然后就不知再说啥了,主要是这除了一开始,现在这其他人都不说话啊……
姜白藏回过味儿来了,啊,对,贵人,食不言寝不语。
心里一阵憋屈……
好在这位顾公子应该是看出啥来,点了那素炒紫云英来问:“这是何种菜蔬?”
能说话了?
能说话好啊!
再这么安静下去,姜白藏都感觉要食不下咽了。
姜白藏看这一圈没人回答,心中促狭的想: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不知道这是啥!
“这是翘摇,听说有的地方也叫红花草。”其实姜白藏心里知道,这个在后世多是叫紫云英。
顾长赢喝了杯中酒,这酒果然甘甜清冽,但是感觉酒劲儿却是比他喝过的酒大许多。
屋内没留人伺候,这一桌,数着姜白藏年岁小,少不得他给在座的众家哥哥们和顾公子斟酒。
“这酒,劲儿大,只这一壶啊,若是后劲上来醉了人,就是我的不是了。”姜白藏见几人对这酒都面露赞色,忙道。
“哈哈哈,是这个理儿!”唐秋衡笑应。
齐景轩一口饮尽杯中酒,瞅了眼姜白藏:“你可有点厚此薄彼啊!”
“哎?齐三哥这么说可有失公允啊,我这好酒你才下肚就开始诽议我。”
席上气氛一扫之前静默,众人渐渐随意说站起来。
顾长赢,人虽冷肃并不多言,但偶尔也说上一两句。
姜白藏其实心中有些好奇这大昭的贵族子弟到底是何种做派,便不动声色默默留意。
只见顾长赢坐姿极端正,这桌上各色菜肴,都用了些,但是却很难看出来这人更喜欢哪道菜。
姜白藏:……
活成这样不累吗?爱吃啥还怕人知道不成?这爱吃的都不能多吃两口,这日子还有个什么劲儿!
姜白藏这边在无厘头的胡思乱想,那边唐秋衡正一开始是让齐景轩也再捞些槐叶冷淘,正好匀匀都吃了,齐景轩笑他会过日子起来!
之后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说起了四年多前隔壁高齐州发生的旱灾来。
“说起这事儿来,当时听说朝廷很快拨了赈灾钱粮,咱们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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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大商户不少都捐了米粮,还吩咐了在那边的自家商铺看情况设粥棚施粥。谁能知道,后来……唉!”
说到这里唐秋衡叹了口气。
宋允琛和宋允诚默契的暗暗相视一眼,然后不由不漏痕迹的看向旁边坐着的顾长赢。
只见顾长赢眸色一暗,开口道:“后来如何?”
唐秋衡闻言,继续说道:“这也就是咱们在这私下里说说,这事儿在高齐州是万不敢同人讨论的!那时,数着彭阳郡旱情严重,颗粒无收。半月后,彭阳灾民发生暴动,听闻郡守死在任上,说是赈灾银子不翼而飞,当时彭阳郡境况,惨不忍睹!”
“还好当时在彭阳的分店撤的快,乱象才起就都撤了,也多亏了唐大哥你们镖局抽了精悍镖师一路护送。”齐景轩也说道。
“那时候,白藏才十四五岁,非要闹着要过去那边看着他家那边生意从彭阳撤出来。还说啥那边也有田庄,要送些救急米粮过去,不行就把帮工和佃户都带出来,被姜大叔和周婶子死命拦了下来!”
“好说歹说,后来还是你大哥姜白英许诺说那边田庄不大地不多,佃户只那几家,若灾情实在严重,就把他们都带出来。”唐秋衡接着讲道。
顾长赢没想到这个看来只知吃喝,不求上进的散漫如小纨绔样的小少爷竟然还有这样心肠。
不由得看了姜白藏一眼,这小少爷已经收了散漫神态,在听唐秋衡说当年事情时脸上现出几分悲悯来。
“得亏,白藏没去!他大哥回来就病了!几天后我还特来看过,才几天啊,人都要瘦脱相了要!”听到这里,齐景轩跟着说。
姜白藏听齐景轩说完接下来低声说着当时的事情:“我大哥回来的比原定晚了数日,家里问他情况,他不等说就开始吐,后来啥也吐不出了,第二天就病了,发起了热,好容易病好了,一口荤腥吃不得。他一年多都不吃肉……”
“当时镖局只能分批护送撤出彭阳,一开始都觉得朝廷已经拨了赈灾银粮,顶多就是时间问题,灾民情况总能缓过来。等到最后护着各家田庄上佃户出彭阳时候,在一处枯林子,正撞见个架着锅煮……唉!你哥一个好读书的,何曾真见过饿殍遍地易子而食!也难怪他会如此,就是我这么个粗人,我都一两个月闻不得肉腥!”唐秋衡说完,用手狠狠搓了把脸。
桌上众人一时间都心情沉重,久久无言。
过了会儿,只听齐景轩疑讽道:“那赈灾银粮最后也无人知道哪里去了!我是不信,几十万两银子还能长了翅膀飞了不成?如今倒成了桩悬案。”
顾长赢听得此言,眸色更暗几分。
饭菜所剩不多,众人默默都吃了个干净。自有樊云楼伙计过来收拾桌子,众人转去雅室正堂。
常乐上了茶来,喝了盏茶,几人便一起去樊云楼正楼顶层去登楼远眺,远山如黛,长河如练,尽收眼底。
暖风拂面,远远望去一派春和景明。
见此情此景几人心情明朗了几分。
姜白藏看着前院中一棵老槐,已经长出一枝枝小小嫩嫩的槐米。
“过几天向阳处的槐花应该就开了,到时候若是得空,大家来樊云楼啊,咱们做槐花饼吃!我心里已经有了数种做法。”
几人:“……”
“民以食为天①,悠悠万事,吃饭为大②。”姜白藏眺望着河上点点白帆,轻声道。
顾长赢听得这一声低语,愣了一瞬。
7. 红点冰盘藿叶鱼
等到送走了顾长赢和宋家两兄弟,姜白藏长长嘘出一口气。
都给齐景轩看笑了。
又同唐秋衡和齐景轩闲聊了几句,两人也打算告辞。
“唐大哥,之前不是说嫂子爱那桃酱。正好再捎三瓶回去。”姜白藏转头又同齐景轩道:“也给齐三哥备了三瓶。”
齐景轩笑瞅了姜白藏一眼道:“这桃酱倒可再说,那香泉酒我却是极爱!”
姜白藏:“……”
扭头就见唐秋衡听了这话也带着几分不好意思,憨憨的挠了挠头,看着他。
姜白藏忍不住瞪齐景轩一眼。
“去取两坛香泉酒来!”姜白藏无奈吩咐常乐道。
“一坛五斤,多了没有!”
送了两人到樊云楼门外,姜白藏也让人去侧院牵了马来,翻身上马,回城中宅子,他现在只想回家去瘫成一张猫饼。
这京中贵人还是能少见一次少见一次吧。
见贵人,累,太累!
姜白藏心想。
如此又过了两三日,姜白藏方觉得缓了过来。
风闻自己大哥姜白英要找他去书院,说是去看永宁、永兴。
呵,谁信谁傻子!
自己那两大侄儿比自己都大几岁呢!这是又要借机教育自己呢。
左不过又是那一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①说自己未及弱冠,应该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②他这个哥啊,真是比自己爹都爹!
此时不躲更待何时?
姜白藏赶紧喊上常乐,收拾了渔具,便打算跑去泾云湖边找个好位置钓鱼去。
出门时正路过樊云楼前,可巧碰到素玄、长云往樊云楼去。
“二爷,前边好像是素玄公子他们。”赶车的常乐看着前方熟悉的身形同姜白藏道。
车驶到跟前一看,果然是这二人。
“泾云湖边钓鱼去,你俩一起吗?”姜白藏在马车上招呼道。因今天要带渔具,姜白藏并未骑马。
“见过二爷!”听见姜白藏招呼声,两人忙一起至车边同姜白藏施礼。
姜白藏忙摆了摆手,示意两人不要多礼。
“今日怕是不成。”素玄说道。
“梁司马家三公子特派了人说让我俩作陪,今儿樊云楼请客并登楼望远赏春呢,不好拂了他面子。倒要辜负二爷的美意。”长云解释道。
“如果……”姜白藏欲说点啥又咽了回去。
倒是素玄、长云见他欲言又止,素玄忙说道:“二爷实在不必如此,如今能有这样的日子已经是从前可望不可及的了。更何况如今在樊云楼并没有谁不规不矩,更不用担心朝不保夕,复有何求?”
姜白藏听罢对二人说:“那行,你们且去吧。唉,我大哥又要来劝学了,我今儿个可得躲好喽!”
素玄、长云听他如此说,都忍不住轻笑起来。
姜白藏说完,让玄云二人自去。接着就让常乐赶紧赶车往泾云湖边去。
“唉!”
天暖起来,姜白藏没放下车帘,在车上看沿途风景,想到玄云二人的遭遇,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常乐听到,忙问:“二爷为何叹气?二爷放心,大爷应该猜不到二爷会去钓鱼。就是猜到,泾云湖那么大,定也找不到二爷在哪个位置的,哈哈哈!二爷实不必担心。”
姜白藏:“……”
你二爷我是叹这个吗?!啊?!姜白藏这次是真想狠狠叹气了。
“我不是叹这个。”
“那二爷是?”
“我在想等你们大些,学到些本事,到时候你们几个我都放了身契,放你们出去。若是能力够的,也会安排你们去自家的铺子里当账房或者掌柜。”姜白藏同常乐道。
常乐:“!!!”
“二爷,小的愿意多学些本事将来帮二爷多做些事儿,至于放身契,小的想一直伺候二爷。出去真的就那么好吗?”
“当年高齐州大旱,小的家还不在旱情最严重的彭阳。小的爹娘带着小的弟弟和妹妹从乡下到云平郡,一路逃荒出来。弟弟、妹妹和娘先后没了,爹咬着牙,撑着最后一口气,护着小的到了章宁……”说到这里,常乐声音哽咽起来。
缓了缓继续说道:“小的爹再也坚持不住了,也没了。当时想着,卖身能把俺爹埋了就成……”
姜白藏忆起当时情景,心下默然。
“可小的那时也发着热,没人愿意买。幸遇到了二爷,您让人帮着买了棺材不说,看小的年纪小,又让人帮着把俺爹葬了。”
“那时候您让小的自去,小的以为您嫌弃小的病着,人又小,干不得什么活计。还是长宁哥对您说,让小的自去,怕小的就没了。”
“后来小的才知道,您不是嫌弃,是觉得卖身成了奴仆哪里比得上自由身。只是二爷怕是不知道,哪怕风调雨顺,像小的这样人家想讨生活也是不易的。有地还好说,没地的哪里都能遇到二爷这样的主家呢?更不要说一旦遇到灾年,人命不如草。”
“唉!”姜白藏又叹了口气,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这还是常乐头一次一下子说了这许多话。
“小的知道二爷心善,也知道二爷觉得自由身更好,但是小的以为那也得看跟着的主子是谁,还得看自身的情况。”
“就像素玄和长云两位公子,当时二爷赎了人,要把身契籍契给他二人,为啥素玄公子只收下籍契烧了?若不是身契在二爷这里存着,但凡有点身份又动了心思的……哪里还能有如今这日子。在樊云楼无人不规不距,不光是看二爷脸面,还因为他二人身契在二爷这儿啊!”
姜白藏:“……”
这臭小子还给自己分析上道理了,自己不愿意深想,不代表心里真的不知道。要不也不至于一直保存那身契了。
唉!这操蛋的古代社会和阶级,这操蛋的三六九等啊……
“行行行,随你随你,等你们都大了,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吧……”
这一路说一路走,没留意泾云湖已近在眼前。
姜白藏取了渔具下了车。
那边常乐自去找地方停放马车不提,这边姜白藏已经很快找好了地方,今天他不但要钓鱼,还带了竹编的鱼笼。
无论是捉还是钓,总之希望收获条大鱼!到时候,一鱼三吃算什么,他要来个一鱼五吃!
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吹着湖边的微风,姜白藏原本沉郁因为路上所谈所思而起的那点沉郁之气一扫而空,钓鱼的兴头猛的涌上来。
姜白藏下好笼子,常乐已找地方栓好了马,经停好了车。
拿了备着的两个交杌(就是现在的马扎)过来。
“刚还想着忘拿了这个,寻思过去马车上取。你这就带过来了。”姜白藏对常乐说道。
找好了位置,放好交杌,姜白藏挂饵甩钩开始钓鱼,常乐也拿了鱼竿坐在一旁陪着一起钓。
正午,常乐去湖边码头处食摊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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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吃食,两人回马车上吃了,歇了个晌。
下午接着钓,加上放的鱼笼,收获颇丰,若是渔获都留着只怕鱼篓都装不下。
姜白藏钓到的小鱼和鱼笼里的小鱼,直接就放生了,扔回了湖里,只留下了足够大的。
你别说,这一天下来,还真让姜白藏收获了一条极大的胖头鱼,足有十几斤。
满载而归,自己的一鱼五吃有着落了。
虽然实在不行还可以去码头那看看买渔船网捕到的,但到底不如自己逮到的高兴。
回去路过樊云楼时,姜白藏除了这条十几斤的胖头鱼外,有挑了两条三四斤的。其他的都让常乐从侧院送到樊云楼里去了。
常乐回来告诉姜白藏,樊云楼管事说:“大爷去阳平这边宅子那边没找到人,就过来樊云楼这边问二爷在不在。”
姜白藏心想:我就知道!
到了宅子,姜白藏下了车,刚进门管家常安就过来禀道:“二爷,宋二公子来了快半个时辰了。在厅上喝茶等二爷呢,说是有事儿找二爷。”
姜白藏:“……”
一鱼五吃的快乐都拯救不了自己了,姜白藏心想,自己大概上辈子欠了宋允诚钱,没还。
让人把鱼送到厨上,并吩咐让厨娘陈婆先把鱼收拾出来,过会儿自己过去说具体怎么做。
待到姜白藏到了厅上,宋允诚已放下茶盏起身迎了出来,刚要言语。
姜白藏赶紧双手合十重宋允诚道:“我的宋二哥哥!求您先别说事儿,容我保持这美滋滋打算一鱼五吃的心情,直到把鱼吃完。”
宋允诚无奈道:“白藏,你啊,你啊。”
“宋二哥先稍坐,我去厨上吩咐下如何做这鱼。”
“才买的?”宋允诚问道。
“不是。今天去泾云湖钓鱼,下鱼笼子得的。收获好着呢,最妙的是,得了一条十几斤的大胖头鱼!”
姜白藏边说边打算去厨上。
“我同你一起。”宋允诚道,“正好听听你打算怎么个一鱼五吃法。”
“不说啥君子远庖厨了?”姜白藏白眼一翻,翻旧账道。
宋允诚大笑起来。
到了灶房,宋婆已经把鱼打了鳞片,剖洗干净。
见姜白藏和宋允诚进了灶房,忙就着围裙擦了把还沾着水的手,施礼道:“二爷,宋公子。”
“不用多礼。”姜白藏道,“我过来说说这胖头鱼如何做。”
看了下天儿,差不多已是申时过半,现在就开始做起来正赶上晚饭时辰。
剁椒鱼头时做不成了,只能做鱼头豆腐汤或者酸菜蒸鱼头了。又是怀念辣椒的一天,姜白藏心里默默想道。
“家里有豆腐吗?没有让人去街上豆腐坊买斤。”
“有!可巧婆子今天才做了,打算除了今天吃再炸些豆腐干,或卤或拌都好的。”
“鱼头……”姜白藏想了下道:“做酸菜蒸鱼头吧,加点藿叶和猪油,用那个釉下绘红海棠白瓷深鱼盘。”
“鱼身,一部分切了肉下来,片了,做成熘鱼片;一部分剁了,汆鱼丸子。”
“再炸个鱼块,做个鱼羹。”
“剩下两条鱼,做来你们几人晚上吃。”姜白藏说完,就同宋允诚一起回厅上去,边走边同宋允诚喜滋滋念叨:“想到两种极好吃的鱼面做法,改日做来试试。”
宋允诚:“……”
心中暗自腹诽,姜白藏这货怕不是个餮兽③托生的?
8. 多种竹将挑笋吃
菜做得了,宋婆来问在哪里摆饭。
“去正堂吃?”姜白藏问宋允诚。
“你这是正儿八经宴客呢?”宋允诚斜了姜白藏一眼,“就这小厅得了。”
菜一样样端上来,这宋允诚竟然极爱那道酸菜蒸鱼头,酸香鲜嫩,唯一美中不足是没有泡椒可加。姜白藏对这道菜也是爱的很。
还上了壶酒,宋允诚点名要喝香泉酒。姜白藏陪着宋允诚小酌了两杯。
如今酒足饭饱。
“今晚上不回我哥那儿了,在你这借住一宿。”两人吃过饭,移步到姜白藏的小书房。
这处书房不大,布置也简单。
一张书案,书案后有圈椅,书案前放了两张鼓凳。
圈椅后靠墙置一平几,几上摆着一檀木小插屏,屏上绘《庐江烟雨图》。
平几两侧是亮格柜和置物架,柜架两边各有一香几。
书房左侧有高柜,高柜旁置一罗汉榻。塌上一矮几。
两人在榻上隔着矮几分两边坐了,常乐上了壶茶来。
姜白藏执壶给宋允诚和自己倒了茶。
“说吧,宋二哥,啥事儿?”姜白藏认命般道。
“我也不瞒你,顾公子是从京都来查案子的,但是现在,进展缓慢。”
说实话姜白藏有点懵,那找自己有啥用?你要说吃啥玩啥,那可能自己还有点独到见解,出人意料的主意。
查案子啥的,这专业也不对口啊(?―??)
“你和唐家老大熟吧?”宋允诚继续说道。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姜白藏心道,真想扒开对面这货脑子看看,宋允诚这又是抽的哪门子疯。
“这个案子没法让地方官员协助,甚至还得防着点。镖局消息灵通,且黑白两道上都有来消息的路子。那唐家老大看着豪爽憨直,可真能让他两肋插刀的可不多。”宋允诚看了眼姜白藏,带了几分玩笑继续说道:“他待你没得说,毕竟是当初要等着娶了媳妇的人!”
姜白藏:“???”
不能好好说话了是吗?姜白藏忍不住拿脚踢了宋允诚一下。
“哈哈哈!别气别气,开句玩笑而已。”宋允诚笑过,肃容道:“烦请白藏你给说项,让唐老大的镖局帮着留意打听各方消息。”
“白藏,我知这事儿让你为难。他日你有用到我兄弟二人的地方,必定肝脑涂地!当初相助之情我们兄弟如今也未能报得一二。你是何等样人我兄弟二人尽知,如今说些好听的实无意思。将来我们兄弟二人若能闯出一番天地来,以后你慢慢且看。”
见宋允诚这样,姜白藏整个脸上的表情都要皱了起来。
这事儿他不是一般的为难。诚如宋允诚所说,唐老大自小就和自己投缘。哪怕后来自己因为说好龙阳这事儿同家里闹那一场,满城皆知。他也没远了自己,还非要让他小儿子认自己当干爹。
唐大哥待自己堪比亲兄弟,投桃报李,自己自然也同他交情深厚。
唐大嫂孟氏,娘家是开武馆的,也是一身好功夫,为人不拘小节。每次自己过去,必定亲自下厨做上两个小菜招待自己。这夫妻二人待自己那是一等一的好。
需要京中贵人暗自查访的案子,不用想都知道,恐怕牵涉极大,这其中的风险……
“宋二哥……我,这事儿只怕风险不一般,我不能……”姜白藏实在是为难。“我能问问到底是牵涉了啥的案子吗?”
宋允诚一咬牙,下决心道:“按说我不该透漏,但我也道,如若不说,你怕是万万不会答应说项。各中详情我没法细说,只能告诉你一句,和数年前隔壁州赈灾银粮有关。”
姜白藏心头大震!
思忖半晌同宋允诚道:“宋二哥,我可以同唐大哥通个声气,至于应不应全看唐大哥自己。到底要如何,得你们和唐大哥约了去谈。明天你先别急着回,我去下帖子约唐大哥,他若同意我来与你说,你们再定日子约。”
次日一早,姜白藏果然早早起了,派了常乐去唐秋衡宅子送帖子。
常乐回来禀道:“唐少爷说今天没什么要紧事,在家等二爷。”
“让人备马。”姜白藏道。
那备好,姜白藏去了唐秋衡处,半个时辰后,回来告诉宋允诚道:“唐大哥答应了,明后天有事情,问约在三日后成不成?”
“多谢!行,就定在三日后。到时候去在哪里见,我来知会你。”宋允诚说完告辞离去。
姜白藏把人送到门外,转身回了宅子,难免思虑起来。
坐在书房罗汉榻上,发了会子呆,一会儿想到这事儿风险莫测,一会儿恼宋允诚明知自己为难还来难为自己,一会儿又担心唐秋衡是顾虑自己才应了,千头万绪又不知道找谁商量!恼得狠狠的锤了下罗汉榻。
起身去马厩牵了刚拴进去的红枣,打算出门。常乐见了忙跟上,姜白藏摆手,不让。
到了门外,翻身上马,往城外而去!在城郊狠狠的跑了一阵马,杂乱的心情才算平复下来。
慢慢骑着马心不在焉的往回走,不知不觉竟到了唐秋衡宅子外。
姜白藏忍不住深叹一口气,下了马,走到门前,伸手欲敲门犹豫再三又放下。如此反复两三次,终究还是收回了敲门的手,耷拉着脑袋,转身准备家去。
正在这时,唐秋衡家大门从内打开,有下人正要出门,一眼看到姜白藏,门房忙喊人让回去禀报姜二爷来了!
姜白藏:“……”
有唐家下人过来帮忙牵马,这时唐秋衡已经从里面迎了出来。
见姜白藏低头耷拉脑的样子,唐秋衡多少猜出来几分姜白藏的想法,忍不住伸手摸了下他的头。
姜白藏有点恼道:“我都多大了,唐大哥你又把我当小孩子……”
唐秋衡笑起来,请了人去自己书房坐。
“莫要多虑,我应下这事儿,一是我自己私心里也想有人能查出真相,那是多少条人命啊,太惨了,那时候真的是太惨了。当时惨状我应该是比你们见的都多;二是你也知道镖局的生意自不必说,背后得有官府的人脉,更要紧的是漕运水路上,这可不光要靠地方上的官府人脉,这些年要不是堂伯在京中户部侍郎的位置上,多少人好来分一杯羹了!”
“最迟明年堂伯要致士,告老还乡了。”唐秋衡道。
姜白藏:“!!!”
“那唐家族里?”
唐秋衡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看那顾公子身份定然非同一般。”
“不是说和武安侯府连着亲?也算是勋贵人家了。”
“我看不止,到底是何身份就不得而知了。”
姜白藏有些欲言又止:“唐大哥,说实话我心里总觉得没底,这事儿只怕风险巨大。万一不成……”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不想割舍这漕运水路生意只能赌一把了。”唐秋衡道。
“莫担心,就算不成,断尾求生自保还是可以的。”
听唐秋衡如此说,姜白藏的担心总算减了几分。同时心中暗下决心,既然这样,自己万不能袖手旁观,总要出几分力才好,多一个人出力,用能添几分胜算。
唐秋衡一边屈指点着书房桌案一边思索道:“宋家两兄弟为那顾公子效力,不知会不会引起家中注意,还是小心为上。这样,劳烦白藏你明天捎信,地点约在城郊我家田庄。”
“罢了,在我家田庄若那顾公子多心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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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借你的地方一用,可行?”
“我在城西南三十里外买了片竹林,那边有条小河经过汇入蓝水河,很适合竹子生长,特意植了多种竹子在此处。竹林繁茂,从河边不远一直到一片坡地,坡地腰处修了竹亭,只一条石子小路通往竹亭。唐大哥约在此处如何?”姜白藏想了一下道。
“行,就定在这里,明天你送信就是。”唐秋衡应道,又多嘱咐了句:“送信时留意些,莫让人跟了稍。现如今,还是处处小心留意为上,小心驶得万年船。”
“嗯。唐大哥放心。”姜白藏答应道,随后要起身告辞。
眼瞅着要饭时,唐秋衡自然留他吃午饭。
姜白藏不好意思道:“来得匆忙,两手空空,连匣子点心糖糕都不曾带,怎么好意思见唐大嫂和几个侄子。”
“本就是通家之好,你这么说也太外道了。不过,今日你这担心也多余,你嫂子带着那几个熊小子回娘家了。你正好可陪我吃午饭,倒免了我一人吃到饭的无聊。”唐秋衡同姜白藏笑言道。
吃过午饭,姜白藏去了樊云楼,刚进院子就看到两三个伙计并后院那两最大的孩子站在那老槐树下,仰头往上看。
“这是做啥呢?”众人见他进来,忙纷纷叫:“二爷。”
“见向阳那侧的槐花半开了,打算摘些下来。正巧栓子和柱子如今也十三了,掌柜问过,这两小子如今除了照管着后院剩下那些孩子,多数时候不出去都是在帮着楼中干点力所能及的杂活。楼里管他们口吃的。”一个伙计同姜白藏解释道。
忽然姜白藏灵机一动,吩咐其中一个伙计去告诉厨房过会儿摘好了槐花,多做些槐花饼。他打算送去老宅给姜老爷子和周氏。又让另一个伙计去搬梯子拿篮筐来。
栓子和柱子果然机敏,柱子装作找上树的位置,不经意间望着风,而栓子则来到二爷身旁似是问从哪里采最好。
姜白藏低声同他道:“去后院找两个可靠机灵孩子,让他们去东街那堵宋二公子,同宋二公子说城西南三十里竹亭,不要让别人看出送口信来。”
不多时果然有七八岁两个孩子从侧院后门出去了,这些小乞儿这城中的路都熟的很。
虽说他们不乞讨时多在后侧院,晚上就睡杂物房那边。但这些孩子并不会在饭点过来这边乞讨,只有时天气恶劣,出不去时才一直在。
姜白藏也常心中颇为感慨,嘱咐樊云楼管事,天气不好或者有孩子病了多顾着些。
那些孩子都听栓子和柱子的,这两年这边樊云楼后侧院也没见新的小乞儿,难得的是能进到后侧院的品性都可以,想来他们自有一套规则。
至于这城中其他乞丐据说多是在城外一破庙。
那两孩子在东街那边果然堵到了宋允诚,一个装被人追没看到撞在刚下马的宋允诚身上,一个跑在后面的其实在不动声色的望风。
宋允诚刚蹙眉伸手拽人,身旁小厮忙上前呵斥就在这个空档,只听那小乞儿用只有宋允诚听到的声音快速说了句:“城西南三十里竹亭。”
接着这小乞儿作担心被抓住打骂,扭头就快速跑了,身后传来宋允诚小厮愤愤的大声呵斥声。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巧的是约定那日的头天晚上上半夜下了雨,早上早早的姜白藏就让常乐套了那车,经过樊云楼那边并去侧院带上了栓子柱子,赶着车快速城西南三十里的竹林而去。
一是可以先提前留意下别有其他人过来,二是等到唐秋衡和宋允诚他们去了凉亭,自己可以在竹林外围帮着望风。
对外只说是,夜里下了雨,派人去竹林挖雷笋子运回樊云楼做手剥笋,而自己突然来了兴致,也想去掰笋子体验野趣。
9. 南游且吃玉川茶
那日事情议定,各自散去。
又过了几日,傍晚有人往姜白藏城中宅子送了封火漆封的密信。
姜白藏看完,暗叹:罢了,谁让自己已经是趟了这趟浑水了呢。
伸手就着烛火一边烧信,一边心里暗骂宋允诚。这是什么宋二哥,宋二坑还差不多!
骂归骂,若从自己内心来说,当年赈灾银粮不知所踪,有些人因为一己私欲让彭阳郡简直变成人间炼狱,饿殍遍地,易子而食。
更有利欲熏心者趁机略卖人口,然而讽刺的是能被略卖掉反倒算是好的了。
哪怕自己只是个升斗小民,如果有一天能为破这赈灾银粮的悬案出分力,姜白藏想,他从心底里是愿意的。
第二天一早,姜白藏让人在码头那边的酒坊贴了招贴,告知自家画舫有豪客租用一个半月,所以若要租用得在一个半月之后了。
因为从一开始姜白藏觉得画舫自己不用时,闲置着也是浪费,后来就只要放了定金又有自家在平阳交好的人家担保,在自己不用的情况下都可以来租借使用,不过除以上外还有个条件就是船工水手等都必须是姜白藏的原就用着的。
若是客人愿意还可以直接用姜白藏这边的厨子、厨娘。
租用姜白藏画舫的客人在姜家店铺吃饭或者买东西都便宜一成。
一时间曾经嫌画舫租金贵的客人似乎都不约而同的觉得这昂贵的租金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于是凡是要租借这画舫的,姜白藏最初就是在酒坊这边商量具体事宜,后来就约定俗成的都去酒坊询问租用事情了。
一时间不少阳平商户都觉得这姜白藏真是把生意做到家了,这也行。这画舫没白造。
可最初姜白藏要造画舫时,可没谁这么觉得。
要说姜白藏这画舫,在阳平那是极有名,最初有好一阵子是不少富家子弟茶余饭后的谈资。
平阳的画舫十有八九都是做花船营生,船上青楼歌姬,伶人小倌,招徕本地或者外地来平阳的文人骚客、豪绅富贾、甚至掩了身份的官员及官家子弟,或游泾云湖,或观蓝水河两岸风光。
而姜白藏这艘画舫,却纯是做来方便自己用。那是他闹出龙阳之好后的次年,他和老爷子说要造艘画舫,方便自己游河观光,游湖玩耍。
姜老爷子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坚决不肯同意,反倒问他:“你弄艘画舫做什么?别说什么方便游河游湖,我看你是方便带不知什么人去花天酒地!”
姜白藏:“……”
这都什么跟什么,窦娥都没自己冤!
倒是老夫人周氏听了说道:“幺儿想造便造吧,既然要造就别吝惜银子,寻最好的造船工匠,用最好的料,船在江中安全最要紧。”
姜老爷子听老妻竟同意姜白藏造画舫,只觉老妻对幺儿溺爱太过,忍不住言道:“溺子便如……”
还不待他说完,周氏一听话不中听,面色便沉了下来冷哼了声道:“便如什么?幺儿什么品性我能不知?他何曾花天酒地过!”
“知子莫若母,不让他造画舫,难道让他去那游河游湖的花船上去不成?!”
“……”姜老爷子竟一时不知如何反驳老妻才好。
“你只管造,银子娘给你出。”说罢瞅了姜老爷子一眼,“放心,不用公中的,这点体己银子娘还拿得出。”
姜白藏凑到周氏身边,拽着他娘手说道:“娘,我有银子。娘的体己留着自己花!”
说完笑看着周氏,周氏已经六十有二,保养的再好,两鬓亦是霜白。姜白藏看这样的周氏想到周氏对自己真是疼爱到骨子里,不禁眼底一热,撒娇般低头摇了摇周氏的手,掩饰自己眼底的热意。
周氏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幺儿这都多大了,还和娘撒娇。”
“便是七老八十了,我也想同娘撒娇。”姜白藏厚脸皮道。
姜老爷子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想人生七十古来稀,老妻已经六十有二,自己比老妻还年长三岁。
曾经觉得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可如今看着这一幕也忍不住想,自己和周氏已经是这般年纪,来日捐馆而去对幺儿岂能毫无不舍?
想到此处不禁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要造便造吧!”
姜老爷子夫妻到底是用体己给姜白藏出了一半的造画舫的钱。
姜白藏这画舫,虽不是平阳最大的,但绝对是平阳最好的。
不少富家子弟说起这事儿都艳羡姜白藏,而也有阳平富贾觉得姜老爷子和周氏未免也太宠这个老来子了。
如今自然又是另一番言语了。
这边姜白藏既然下了决定,自然开始安排人收拾画舫,把吃的喝的,还有自己出去时惯用的各种或可能用到的物什都送到画舫上。
除了船工水手外,画舫上做饭打杂的一干人等也都一并安排妥当,都是惯用的精挑细选出来的人。
这次出门,不光想着带上常喜、常乐还要带着常宁。
想了又想,又让人去樊云楼那边素玄、长云的住处,问问两人暂时有没紧要的不得不去樊云楼的应酬,若是没有也请过来。
过了约有两刻钟,不光素玄和长云来了,后面还跟着栓子和柱子。
两孩子见了姜白藏忙说道:“二爷,俺们以前在安庆郡那边呆过。”栓子又指着柱子道:“他家原是玉川县王家沟的。”
姜白藏:“……”
略一想,带着这两个机敏孩子保不齐还真能用上他们。
其实姜白藏很想问问既然家是哪里的都记得,为啥当起乞儿来了,到底没问出口。这时无论哪朝哪代平民百姓的生活都各有各的艰难,何况靠天吃饭的乡野农户。
这些孩子们能不被略卖了已经是撞了大运了。转头一想,也是,略卖人口的估计一般不会买这种。
心底叹了口气,见二人还穿着补丁摞补丁的那衣服,吩咐常喜让去附近找户有这么大孩子人家,买两身干净整洁旧衣。
又让常乐把他们两个带下去,好好洗洗澡,把家里正带着学做事儿的僮儿的衣服,找两身给他们换上。
接着叮嘱了句:“那身补丁衣服别扔了,也带上画舫,说不定到时候有用。”
这边姜白藏在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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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准备乘画舫出行各种事宜,那边顾长赢在竹亭议定事情后隔天,就收拾妥当,带上当初来时人手往京都方向而去。
没人知道,半路上在一城中客栈歇宿时,一个同顾长赢暗身量仿佛的暗卫,换上顾长赢衣装,翌日继续往京都去。
而顾长赢则在城中客栈混入早已等在此处的唐家镖局的队伍,对外说是唐家镖局护送津州营川郡钱姓茶商往安庆府玉川县收茶。
按照之前商量的,这钱姓富商在的营川毗邻京都又通运河,当真算得膏腴之地,被老父派去玉川县收茶,自是觉得此次所去之地是穷乡僻壤。
有道是穷乡僻壤出刁民,本着这个想法,自然得带着家中护卫并雇佣颇负盛名的唐家镖局一路护送,直到收完了茶,回到营川。
这富商自然是顾长赢手下的人假扮。
于是,顾长赢把手中露脸过的熟面孔都安排进了继续回京都的队伍。换了一批生面孔安插进唐家镖局的队伍充当镖师。
一行人,就这样又先回到了平阳。
为啥回平阳,自然也早就想好了由头,这钱姓豪商要去樊云楼吃上一顿,还听说了姜白藏这画舫所以请唐老大出面说项,要租画舫。
巧的是,姜白藏也要去玉川看自己买的茶山今年制的春茶。
这月要去玉川画舫自然是留做自用,本不肯租借画舫,奈何唐秋衡和姜白藏交情深厚,这钱姓豪商这趟生意是笔大生意,又愿意出重金。
在唐秋衡两方说和下,同意退一步,既然姜白藏也要去玉川,可以一同乘画舫前往。
既然这样,姜白藏自然是应了,并只要了一半租金。
一众人等带着镖局精挑细选的精悍镖师一同上了画舫。
其他镖师先回镖局休整,等茶好后再护送钱姓富商并押送茶叶到营川。
在平阳休息一宿。
翌日一大早,一切收拾妥当,众人在蓝水河码头聚头。
待人都到齐,便登上画舫,往安庆州方向行去。
是时正值晨光乍破旭日初升,河面夜间升腾起的乳白色雾气开始消散,先若蝉翼般的薄纱,后又如丝如缕。
在带着鱼腥气的晨风中有早起的白鹭掠过水面,夜泊的乌篷船解了缆绳,艄公的青竹篙点碎水中朝霞将乌篷船撑入河中。
河面上船只渐渐多起来,渐渐也有一两艘画舫进来。
整个河面活起来。
更有卖朝食茶点的舴艋舟,摇着铜铃穿梭在往来船只间,新蒸的米糕香混着叫卖声,夹杂在船工的号子声里氤氲成市井的烟火气。
姜白藏站在画舫甲板上,看着这一切,他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话来: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①
他让人撒了小网,看看能不能捞上些鲜河虾来。
这晨光里的景象,让他只想美美的吃一顿春韭鲜虾小馄饨,然后迎着晨光微风,纵性大喊一声:走喽,看我的茶山!喝新制的春茶去!
恰在此时顾长赢也安置好走上甲板,听见声音的姜白藏一扭头看向顾长赢,这时正有一缕朝霞的霞光映在姜白藏眸中。
10. 看花吃酒唱歌去
“顾公子。”姜白藏脸上浮上笑容,轻施一礼。
“出行在外,本就掩了身份,如今我是钱大有的远方表弟,陪他前来收茶。”
钱大有是谁?姜白藏一时没反应过来,心中疑惑。忽然心头一动,十有八九是收茶这位钱姓富商。
想到钱大有那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的样子,再看一眼这位顾公子。姜白藏心想,这远房表弟,是够远的。
画舫一路向南,山林苍翠,绿水悠悠,河两岸更可见绿柳拂风,野花烂漫。
阳平正是草长莺飞,春光正好的时候,而高齐州位于阳平南,气候更暖,想来只怕已是暮春光景,一路看着这样的景色心情都愉悦几分。
中午众人果然都吃上了春韭鲜虾小馄饨,皮薄、馅儿大、汤鲜。
又商量了晚上到哪里停靠,便散了,回自己舱中房间的回房间,也有去甲板吹风看河上和两岸景色的。
倒是姜白藏总觉得怪怪的,好像有哪里不对。
从平阳府城到安庆州乘船需要五天四夜的时间。
夜间安全起见,画舫并不夜行,尽量行到沿路各郡县码头停靠。
留下看画舫的人,其余人找客栈住宿,因着他们这一众人多,虽然这时节出游的人不少,客栈生意红火有时恐遇到房间客满的情况。
他们这一众人倒是不用担心这个,这钱姓客商豪富,每到一处多是找有独院客房的客栈,包下客栈一整个院落。
更何况,还有姜白藏和唐秋衡,哪个也都是颇有身家。
这次,宋家两兄弟并没有一同前来。毕竟前阵子,恐怕对方已经有所察觉,所以顾长赢才用了这金蝉脱壳之计。
宋家两兄弟的继母和同父异母兄弟和高齐州刺史牵扯太多,怕家中这两人派人留意宋家两兄弟,这事儿不得不防。
正好他俩留在阳平府城,既可以吸引部分注意力,又可使自己回京都看上去更真些。
姜白藏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午歇过后,他去甲板上望了会儿风景,刚想也回舱中,迎面一艘画舫相错而过。
但听得笙歌阵阵,又伴着各种笑声言语,诗酒唱和。
姜白藏这下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若只是自己,那自家画舫上现在这样自然再正常不过,如今是有钱豪商在画舫上,他又是个追求享乐的,遇到惯常惹游客画舫驻足停留玩赏之处,自己这画舫毫不流连,只顾一心赶路向南直奔高齐州而去……
无人注意还好,若是有人有心留意,那这岂能不7惹人生疑?
姜白藏心下几乎要惊出一身冷汗。
连忙回船中,先让船上厨娘等置备酒菜,又吩咐道:“酒菜齐备后摆在画舫敞厅。”
接着就进舱中房间去找唐秋衡,轻敲两声门,不等应声直接推门而进:“唐大哥,我有一件紧要……”
姜白藏未曾想,唐秋衡房内还有人,好巧不巧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顾长赢。
姜白藏:“……”
尴尬了,自己这不等应声推门而入,着实是施礼了,只是因着这非是在平阳府城唐秋衡家宅,又有女眷。
在这画舫上,自己也就没想太多,因为实在是极熟的人,敲了两下门直接就推门而入了。
唐秋衡正和顾长赢对弈,这……
姜白藏心想,唐大哥这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之前只觉得唐大哥豪爽义气,后来自己因担心去唐家,再到那天议事,姜白藏觉得自己对唐大哥的认识又深了些。
姜白藏深觉唐大哥不但粗中有细,更胸有成算。
如今竟然发现唐大哥还下得一手好棋。
啊!这……
难道这么多年草包原来只有我自己?
这一刻姜白藏忽然有种内心受到一万点暴击伤害的感觉。
“白藏,发生什么事了!”唐秋衡见姜白藏急急推门进来,忙站起问道。
他这一问,倒是缓解了姜白藏的尴尬。
“如今这画舫若只我自己一人用来去玉川看自己的茶山像如今这样很正常。有钱茶商在,画舫上丝弦笙歌、宴饮游乐皆无,只一心赶路,虽然未必有人注意此情形,只是我还是觉得小心为上。”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做戏做全套的好……总归是更稳妥些。”
姜白藏说到后面声音略略小下去。
“白藏到底是快要及冠了,越发的有见地成算。唐大哥都要刮目相看了!”唐秋衡赞姜白藏道,又问顾长赢:“顾公子觉得呢?”
顾长赢虽然因着之前查访几乎毫无进展,自己内心难免有几分着急心焦,但也深知,谋而后动,此事更当身在兵位而胸有帅谋。
此案悬置数年,牵扯必定非常,确实当时时注意,周密谨慎,不能因为不起眼之处的疏忽而功亏一篑。
这确是自己疏忽了,只缘自己向来不好宴饮享乐,又这样性情,亲信下属之中只怕也无人敢逾矩,更不要提此类邀约。
“是我的疏忽,便按姜公子说的办吧。”顾长赢嗓音低缓,回道。
随行的镖师等人无法宴饮,姜白藏也另行安排了小食茶点干果子,若愿意垂钓的也备有渔具。
画舫敞厅里准备摆开宴席,姜白藏亲去请素玄、长云作陪。
这事儿……唉。
“虽说是做戏,只是到底觉得委屈了你二人。”姜白藏道。
反倒是长云笑起来:“二爷如此说,才是外道了,倒叫我二人愧不敢当。从二爷叫我二人这次陪同出游,我二人绝不辜负二爷的信任,如今能出一分力,我二人反倒欣喜。”
一席话说得姜白藏自己也觉得,过于客气,反倒会有失了几分亲信之意。
一时间画舫敞厅开了酒宴。
众人围桌而坐,姜白藏坐在了主位,按说这位置该顾长赢坐,谁让他这时候是掩了身份呢。
左手第一是钱大有,左手第二是顾长赢,右手第一是唐秋衡,右手第二说是钱家一经验老到的掌柜姓金——金掌柜,素玄和长云自是敬陪末座。
姜白藏其实心里有些怀疑这是顾长赢手下的谋士。
桌上杏花鹅①、糟鹌鹑、酒酿清蒸鸭、春笋三鲜汤、素炒时蔬、凉拌银芽,此外还有小面果、桂花糕、干果蜜饯,摆了满满一桌子。
今天的酒不是香泉酒了,那酒劲儿大,不适合在船上喝,醉了人倒不好。
这次这酒是新酿的米酒,酿时特加了自制的秋梨酱进去,所以这酒不但味道清甜,还带着梨子的甘爽清香。
便是喝的多些,也不易醉。
众人眼前都斟了门杯,这时姜白藏道:“叫我说,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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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干喝,着实少了趣味,不如行个令如何?”
唐秋衡和钱大有都应道:“这个好!”
顾长赢只说是客随主便,金掌柜笑问:“不知,姜二爷如何行令,行何令?”
“这太难的,我也不会,要不咱们击鼓传花吧?虽然此处没有鼓,素玄、长云做令官扣琴弦做鼓点如何?”
众人:“……”
唐秋衡道:“这未免也过简了些,哪里像我们行的令!”
“那唐大哥说行个什么令?”姜白藏道。
唐秋衡问:“《四书》连理令,如何?”
“???”
姜白藏一脸你和我有仇的表情看着唐秋衡。
众人见他脸上这神情,实在忍不住纷纷笑起来,就连顾长赢眼中也含了几分笑意。
“你既不同意《四书》连理令,那要不就行『六国伐秦令』吧,这个不难,也需击鼓传花,只是更多些趣味更热闹些,如何?”唐秋衡又道。
姜白藏很想问唐秋衡一句:“你是不是有毒?”
问那肯定是不能问的,但是这令拒绝那是必须找理由拒绝的。
“那令,须得好多人,我们就这几个人,如何行得来?”说罢,忍不住小声嘀咕:“我要抽到文臣,还不是又是经史诗赋。”
惹得唐秋衡大笑起来:“罢罢罢!你说你说,依你可成了吧?”
姜白藏故作不理他这笑,只自顾自说道:“我知道,你们非得要个雅的,沾诗拈赋。那不如就诗筹令,如何?”
姜白藏未及弱冠,又长得显小,微昂着头,神情带着慧黠同众人说着,竟不由得显出几分可爱来。
一时众人哪忍驳他,自是都点头同意。
吩咐常喜拿酒筹来,不多会儿常喜果然拿了个竹雕的签筒来,筒上雕着瘦枝寒梅,一侧有四个小字:嫩寒春晓。
筒里装着竹制酒筹签子,常乐摇了摇,放在桌子当中。
手中还有一竹盒同雕着梅花,盒内放了枚骰子,他将竹盒递与姜白藏,便出了敞厅。
喝了门杯,主位的姜白藏又一一斟上酒,众人便开始行令。
姜白藏摇了摇接过来的竹盒,打开一看,里面骰子是三点,于是自姜白藏开始左数三人,不是别个,正是顾长赢。
顾长赢取过签筒,将签筒摇了下,伸手掣出一根签来。大家一看,只见签上镌刻一句诗曰:
压扁佳人缠臂金②
签子背面也镌着几个字:肥者饮一杯。
钱大有:“……”
看到这,直给姜白藏笑得打跌,其余众人也忍俊不禁。
放回签筒至桌中,轮到顾长赢掷骰子,掷了两点,数到是长云。
长云取了签筒,略摇了摇,掣出一签,只见签子正面镌的诗句是:
与君双栖共一身
面色不禁一红,再看背面,也镌有一行字却是写道:与连坐者分饮一杯。
面色更红几分,端了面前酒杯,饮了半杯,接着把杯子递与素玄,素玄接了酒杯一饮而尽。
唐秋衡忍不住笑拍了下姜白藏:“你哪里来的促狭主意,做这样的酒筹签子出来!”
姜白藏乜了唐秋衡一眼,只不告诉他。
心道,还能哪里来的,华夏五千年悠久历史沉淀来的。
11.如此风流有几人
因着喝酒行令,众人自是渐渐少了一开始因为顾长赢在而起的拘束感。
边喝酒吃菜行令,边闲聊几句。
“叫我说,姜公子你这酒筹做的着实简陋了些,你家也算得上是平阳巨贾,不说金玉的,做个银签子又有何妨?”骰子点数到钱大有这里,他掣出一签把玩着道。
姜白藏心说,你这入戏真快,难道是本色出演不成?
“听闻京中勋贵人家这些都是用象牙制的,可是真的?”长云问道。
“自然是真的!”钱大有闻言应道。
“钱东家,要说这真要是做了银酒筹签子,只怕不多久就变得黑黢黢,哪里比得上我如今这竹的?”姜白藏回钱大有道,“至于那象牙制的酒筹签子,若让我说,不过是个喝酒时凑趣助兴的玩器,值当的为这些个东西倒要了一头大象的性命。”
顾长赢听得此言不禁深深看了姜白藏一眼,随即收回目光。
心想这看似只知玩乐不肯在读书做学问上用功的富贾纨绔儿倒端得是心地纯良,一些细微处还可见其别有见地。
“况有谁留心看我这竹酒筹签子了?你们道这是一般的竹子呢,首先这多是长了五年的成竹,砍下来放置,干了水分。一些人家尤其是南蛮那边,多用来木头和和这些竹子来盖房子,而我们这边靠南边高齐州南部凡是有竹林的,也有人家用竹子来搭建天棚顶棚或者灶屋棚子。”
“这些顶棚上的竹子在人们用锅灶煮饭时经受烟气熏染,久而久之慢慢形成了温润油亮的色泽。而经过柴火烟熏后,这些竹子不易生虫腐坏,使得它能够长久保存。自然形成的这种竹材通常需要历经极长的时间。短则几十年,长则百年以上甚至据说有的差不多二百年。”
钱大有:“……”
姜白藏继续娓娓道来:“因为搭建是竹材被烟熏的角度不同,最后竹子的颜色也就有所不同。有的色如玛瑙,有的色若琥珀,还有的则颜色黑红亮泽。”
“然后在经过清洗、选材、雕刻等等这才有了各种不同的竹制器物。最难得是这久经岁月酝酿,且越是把玩这些竹器越是色泽润泽。”
唐秋衡都听得呆了一呆,随即笑叹:“这竹子都能让你玩出花来,不定啥时候只怕要京都竹贵!”
姜白藏脸上涌现开心的笑意来,然后站起身,用手托着腰间瓷秘色长穗宫绦上结着的一个小物件。
展示般给众人一一看过去,才发现宫绦上结着的不是玉佩,而是玉佩大小的竹片雕件。
竹片正面取了竹片天然弧度雕的龟甲,竹片背面即竹子内壁有冰裂水波纹。
或许是经常把玩的缘故,这竹雕龟甲呈玛瑙红,温润如玉,有着仿若玉石般润透的质感和光泽,让人爱不释手。
姜白藏走到顾长赢旁给他看这竹雕龟甲时,他细细看了看,果然莹润可爱,“这小物,可有意头?”
姜白藏面带几分神采飞扬,回道:“寓意富甲天下。”
钱大有闻言忍不住道:“这个意头好!不知可还有多的?可否割爱于我一个,价钱好说。”
“这一路同行收茶,只当结个善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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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说什么价钱不加钱的,只不过如今这里却是没有的。等收了茶回了平阳府城,我送你们一人一个这样的竹雕小物,只是不一定是雕的龟甲,都是用我说的那竹料雕的!”姜白藏笑说道。
待众人看完,姜白藏回主位重新坐了,继续喝酒吃菜行令。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众人都吃的差不多,酒席便撤了下去,画舫上下人收拾了桌案,只留了小面果、桂花糕、干果蜜饯,接着上了茶来。
虽说今天这酒,酒劲儿不大,不怎么醉人,但是几轮下来,姜白藏也有了几分酒意。
他喝尽盏中茶,随站起身来道:“我这酒量,实在浅的很,得散散去,顺便赏一赏这晚霞暮色,莫辜负了如斯美景。”
出了敞厅站在外面甲板上眺望远处,日已西斜,天色已近黄昏。
只见河面如镜,余霞成绮,又有倦鸟投林,鸥鹭归巢,这景色实在美不胜收。
姜白藏叹道:“此情此景,真当听一曲《鸥鹭忘机》啊……”
坐在敞厅下首的素玄听见敞厅外姜白藏此言,起身说道:“这有何难,二爷且稍待,等我去取了琴来。”
不多时,素玄不但带琴回来,还把长云的笛子也带了来。接着便坐下开始抚琴,琴音深远绵长,抚的自是《鸥鹭忘机》。
其他人也在敞厅内,望着外面景色,伴着琴音,当真让人生出忘却种种喧嚣烦恼之感。
河面上的画舫、船只有的已经开始早早挂了灯笼,点了烛火,而归埠的渔舟也有的开始挂上渔灯。
12.鱼羹稻饭常餐也
不多时,姜白藏他们画舫也快到桃源县停船的河滩。
来的画舫,舟船要停靠那边必须得有纤夫拉船才能停过去。
姜白藏等人在画舫上,一直也没有纤夫沿着河滩过来询问。
没办法,姜白藏只得吩咐人沿着河滩去过去前边看看到底啥情况,喊纤夫来拉画舫停靠。
常宁要过去,唐秋衡有喊了两个镖师一同。这三人脱了鞋,挽了裤脚,下了画舫,趟过浅滩河水喊纤夫来拉船。
一会儿功夫,常宁几个便回来了,身后跟着几个纤夫。
就这几个?姜白藏不禁微蹙眉头,明显就这几人的话,拉不动自家画舫啊。
“怎么就这几个纤夫,如何拉得动咱们这画舫?”
常宁禀:“二爷,剩下那些都在前面那呢?当头画舫的雇主不肯全数把拉纤的工钱给了。”
“为啥不肯全数给?”姜白藏十分不解。
“说是让再往前拉一段,到指定那位置。纤夫那领头的说,那位置实在拉不过去,水太浅石头又多,说是即便强拉过去,等回头拉船再下水,也困难的很。”常宁指着那边一处地方给姜白藏看。
姜白藏往那边望了一眼,“打头头一个那画舫要停你指的那处?”
“回二爷,是的。说是京都来的,好像是粮商,包了整艘花船。”常宁道。
姜白藏心里是真想骂人,让拉纤的纤夫把花船拉那大石头堆子上去,他咋不上天?!
那边顾长赢听到京都来的,转身回了画舫中自己房间,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这边姜白藏听了常宁的禀告,语气不屑:“这是什么人?还京都来的呢!有钱包整艘画舫花船,然后强人所难不肯付纤夫们全部工钱,也不管耽误不耽误后面船!”
然后看了听到旁边有动静,几人看向才走过来这边的钱大有。
钱大有:“……”不是,啥情况?我,我也不是京都的啊,难道我还能赖账不成?
钱大有泛着油光的脸似乎要皱起来。
身后又有动静传来,却是顾长赢从房间回来了。
姜白藏看向来人:“???”
之间顾长赢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脸上肤色黑了几度,好像眉眼也没那么锋利了,浑身上下隐隐透着的矜贵之气也尽数收敛了去。
最打头的花船到底没停到那石头堆处,姜白藏画舫前头的客舟不大,终于有人过去拉线,拉着客舟往前边那停船的河滩停靠。
只是,姜白藏这边却还是得等,虽然又过来了几个纤夫,自己这画舫虽然比不上打头那花船大,但是可比那花船重得多。那造花船的木料和自己这个可没法比,自己画舫这木料都是上好的硬木。
再加上自己画舫上又这许多人,还是成年男子居多。
“等等吧,等前边客舟停靠好。”姜白藏同身边诸人说道,有看向站在河滩不远水里领头的纤夫“那客舟停好,劳请所有纤夫都过来,我这画舫只怕有些重。”
前边那客舟停靠好后,果然所有的纤夫都过来了,姜白藏问那领头的:“工价如何算?是按拉这一趟,还是按拉纤的人数?”
“回这位贵人的话,咱们这些是守滩的纤夫,一般是按人,一人拉这一趟三到五文,小舟三文大船画舫五文。”
姜白藏大略数了下,纤夫大约一共有三十几个,若是自己画舫上所有人都在上面,只怕拉不动。
“劳烦先找两三个渔舟来,把我们人先送下去些。你们再拉这画舫。”
纤夫们那领头的听这话,不禁一愣,这小贵人当真是心善。
立即有人去找了渔舟,常宁和那两个镖师自然先上去了,唐秋衡笑了一声,看了眼姜白藏,也带着剩下所有镖师下了画舫到渔舟上去了。
见姜白藏如此顾长赢垂下眼帘,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姜白藏也要下画舫到渔舟上,这时顾长赢向旁边瞅了钱大有一眼,然后要下画舫。钱大有心下一颤,刚要张口说,他也去渔舟。
姜白藏却拦了,素玄长云也被拦下。
后来画舫上打杂的仆役,除了栓子和柱子都先上了渔舟。
留在画舫上的人各自回房,纤夫们开始挂纤绳,准备拉纤。
姜白藏进画舫房间前特意嘱咐了句,让纤夫们仔细检查好纤绳。
画舫房内,姜白藏喊了栓子和柱子来:“过会儿画舫靠了岸,你们两个就暂时扮做素玄和长云的僮儿,一个捧琴,一个执笛。”
“是!二爷。”两人齐齐应声。
“去吧,这就去房间,跟着他二人。”
画舫停了下来,听着外面的响动,姜白藏猜画舫应该是停靠好了。
果然外面传来纤夫领头的喊:“贵人,画舫停好了!”
姜白藏和钱大有等留在船上的诸人出了房间走上甲板准备下画舫。
纤夫领头的忙过来说:“贵人,这画舫只能停靠这位置了。您看,这河滩上,也有垫的石头,就是每块石头间隔的略远些。”
只见这领头的顿了下继续说道:“若是有画舫上有贵人怕踩时失脚踩进河滩里,不若踩着我们背过去?”说着便要带一众纤夫一字排开躬身跪在停船河滩到岸边陆地之间。
“啥?!”姜白藏简直惊了,“不不不,不用!我们这画舫不是花船!”
姜白藏想想就算是花船那也不能这样啊……
这叫什么事啊!
姜白藏赶忙阻止,然后飞快第一个下了停靠好的画舫,踩上最靠近画舫的第一块铺的河滩石头,然后迈步到第二块石头上。就这样踩着铺的石头往岸边陆地去。
其他人也陆续下来,同样踩着石头到了岸边陆地处。
让等在岸边的画舫上打杂仆役回画舫看画舫。
让常宁叫了纤夫领头的过来,结算了工钱,姜白藏到底没忍住问道:“之前打头那花船上的这么过到岸边陆上的?”
皮肤黝黑的领头的面容苦涩:“那贵人说,船上女娇客的脚岂能踩我们背上,非让找了木板背了,才肯,又说他也怕踩我们背上倒是脏了他的鞋靴。到底还是只给了八成的工钱。”
姜白藏:“……”
顾长赢脸色沉沉,攥紧了手掌。
姜白藏心里叹了口气,吩咐常宁把工钱给了,又用眼神示意了下。
常宁会意,心想当是人人都能同二爷这样呢,那京都粮商那些人哪里会把这些纤夫当人,只不过是如蝼蚁一般,而命如草芥罢了。
“二爷,我去画舫上拿个食盒装些干果点心,茶和茶壶、茶盏也一并带着。到时候大家游赏累了,也可吃些。”
“按你说的吧,你正好看着他们把纤绳解了,顺便吩咐画舫上人看好船。”
接着姜白藏指了岸边陆地前面不远处:“我们在那边稍停,你办完了抓紧跟过来。”
常宁应了。
这边姜白藏他们先往那处走去不提。
那边常宁带纤夫领头的等人过去画舫解纤绳,到了画舫常宁先去画舫里取了两瓷瓶成药出来。
“二爷赏你们的,拿着吧!”常宁把两瓶瓷瓶递给那领头的,又指着瓷瓶一一告诉他道:“这青色瓶子里是活络丸,舒筋活络;这白瓶里是治风寒的。”
领头的接过药,嘴唇都在抖。
“这是给这次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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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可别辜负了我们家二爷的好意,你自己昧下了。”
“小人绝不敢如此的!只是,只是这赏太,太厚了……”
“行了,不用多言。赶紧把纤绳解了。我看那边又来了客舟了!”
常宁赶紧又进画舫上收拾好食盒茶具拎着下了画舫,抓紧往姜白藏之前说的那边疾步而去。
而姜白藏这边,正站在那说话。
“书上不是说『畜马乘,不察于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①吗?”姜白藏同唐秋衡道:“书上是这么说的吧?你说那京都来的粮商总不能同我这般,不曾读过啥书吧?”
“钱东家,京都有钱人都这样吗?”姜白藏转头又问。
“姜公子,在下不是京都人士啊!在下是津州营川人士!”钱大有忙道。
“我知道,你不是离京都近吗?见的京都人多,所以问问。”
钱大有:“……”
素玄、长云低头莞尔,后面果然跟着栓子和柱子,一个捧琴一个执笛。
“看着也不像没读过书的,可见这书读了也没啥用,这心该黑的还是黑,这人该坏的还是坏。那些为官做宰最后坏了事儿的,哪个是没读过书的?”姜白藏见常宁跟了上来,果然拎着个多层食盒,停了下继续说:“我哥还总是逼我读书,叫我说,这读书的要是坏了心思,更坏出一层新高度来。”
顾长赢:“……”
心想这找理由不用心学问的歪理竟也生生让这小纨绔儿说出几分理来。
“你要知道,人从书里乖。岂能以偏概全?”
“更何况一时劝人以口,百世劝人以书。”①
顾长赢到底是开口说了两句。
姜白藏睁圆了眼睛,瞅向他,神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那个,我就是说读书的也有例外的一种现象。”
接着又赶忙道:“我懂,我懂,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嘛!”全然是不自觉的拿出了应付他哥的那一套来。
一时间众人:“……”
姜白藏见众人都不自觉的看向他有些莫名其妙:“咋啦?我难道说的不对?”
唐秋衡第一个先笑起来:“说的对,说的极对。就是你既然这么知道,如何……”
不等唐秋衡说完,姜白藏就赶紧拿眼瞪他。
唐秋衡笑着止住了剩下要出口的话来。
这边有本地的专门做引路介绍的向导,一见姜白藏和钱大有他们这一众人,猜定是过来游春赏花的。
就有人赶紧过来询问,要不要领路介绍哪处景致最好。
“就你吧,你来领路你来说说,说好了有赏。”钱大有也没多费心思,直接就雇了这第一个跑过来询问的。
“不瞒各位贵人说,如今这边花开的最好的就是小南岭。一大片岭坡连着平地都是成片的果树林,交错着。桃、李、杏、柰、梨这些果树都有,各种果树的花都是这时节左右开。”
“很多人或去赏春,踏青,或是去做文会,吟诗作对呢。”
“那边坡岭下果林外还有家食肆,虽比不得贵人们城里的酒楼但做得极好鱼羹,又有我们本地产的一种稻米,产量不高做稻饭却极香浓的,配着鱼羹再适口不过。”
“从这里过去,若是步行怕是得多半个时辰,贵人们要是愿意,不如雇辆马车,两刻钟也就到了。”
钱大有看了看果然数人雇车往向导说的那方向去,于是让金掌柜给了他二十个铜钱。
接着他便不满的嘟囔:“我说要带几个小厮和伺候的人出来吧,我爹还狠骂我一顿,说是让我去做事儿的,不是去玩乐的!坚决不许!你看看,这如今多不方便!”
13.馄饨那得五般来
今天钱大有穿戴的只能用珠光宝气来形容,浑身上下透着三个字:我有钱!
手里还拿了把洒金扇。
姜白藏:“……”
目前姜白藏只有一个想法,等下了车,大家分散赏春游玩,别聚一堆,尤其是和钱大有聚一堆。
两刻钟后果然马车到了林外食肆,挂着吕家食肆。
食肆旁边地界宽敞,可以供来游春的人停放车马。若是本店食客免费停放,若不进店只是停放,则收看车的费用。
这马车是雇了一天的,等下午回去还得乘坐,回去时正好拉着人到客栈。
这成片的果林,从食肆边一直到这小南岭的坡岭顶上,一片一片,绚烂极了。桃花如绛云簇簇,梨花皑皑胜雪,而平缓杏林里的杏花有的已经开始凋谢,岭上面则花开正盛。
岭上还有薄雾缭绕,此情此景可真算得霏霏雾雨杏花天。①
游人三五成群,各自游赏。林中开阔处置了石桌石凳,远远眺望岭上,最高处和半山腰都可见凉亭。也有附近村民挎了篮子叫卖小食,果脯。
姜白藏这一行人,说好了过后到岭腰处凉亭汇合,再往小南岭最顶处凉亭去,然后一路下来去食肆。
如何集会既然说定,一行人便渐渐分散开来,或去观桃花,或去赏落英看青杏,也有去瞧梨花的。
钱大有自然是金掌柜、唐秋衡和顾长赢陪着,后面跟着三五镖师随扈。
姜白藏自然是和素玄、长云一道,常宁跟着,唐秋衡少不得也安排两三个镖师照看着。
虽然是几人一同,游赏中也是有前有后,错落开来。
素玄和长云后面跟着两个僮儿,正是栓子和柱子。
如今既然暂做二人小僮,总不好叫栓子、柱子,索性既然栓子捧琴便暂换作听琴,柱子执笛就唤作闻笛。
“二爷,我二人略往前去一点看那梨花去。”长云同姜白藏道。
“好,你们自去就是,我看看这边杏林即刻过去。”
“二爷倒是爱这小青果子么?”素玄看着杏树枝头小小果实问。
“不过是看着,叹他人能写出『花褪残红青杏小』这样惊艳好诗句罢了。”
“果然好句,竟不曾听说过,不知是何人所写?”素玄问道。
姜白藏:“……”
一时竟忘了,这里历史是拐了弯儿的,自己翻了许多前朝和更早时的古籍和先人笔记,这里好像从汉朝后就同自己原来世界的历史不同了。
汉朝和之前是否完全相同亦不得而知,但是主要历史人物和皇帝倒是有记载。在汉覆灭之后,又经历了两个朝代,都是大一统的王朝,然后就是现在的大昭。
好吧,又到了自己临场发挥的时候了:“不记得了,一本前人游记上看到的。”
素玄和长云自去前边一点看梨花。
这边,姜白藏看完落英缤纷,枝头青杏,刚准备前去找玄云二人,就听到前面传来吵嚷声。
“你当我们公子是什么人呢?这就要强请了过去!”
这是柱子的声音。
姜白藏赶紧加快脚步往前面梨树园走去,身后跟着常宁和三名随扈的镖师。
“能得我们东家请你过去说话,这是你脸面,可别不识抬举!”
“什么抬举不抬举,我们公子凭什么过去!”
“小兔崽子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姜白藏一进梨树园这边,抬眼便看到一膀大腰圆的恶仆抬脚踹向柱子,接着便伸手要拉长云。
“住手!”姜白藏忙喝了一声,后面随扈的镖师们也赶忙上前。
素玄等忙施礼同声称:“二爷!”
“这儿没闻笛说话的份儿,倒有你说话的份也是奇了!”
“不知谁要请人过去?”姜白藏冷冷道:“我却不明白这是何种的请法!”
这时两丈外开阔处的石桌旁有人起身走了过来。
事情的起因也简单,不过是有人见色起意。长云本就长得秾艳,被这梨花一衬,更显出十分的好容色来。
那坐在石桌旁的人想来久惯风月,不知是不是看出来点什么。
看清来人,常宁压低声音同姜白藏道:“二爷,是那京都粮商。”
“这位小公子贵姓?刚是鄙人家仆无状了,原不知他们是小公子的人。”说着沉声喝令之前那恶仆:“还不快给小公子赔礼!”
那恶仆忙扇自己巴掌道歉不迭。
“鄙人姓曹,京都人士,适才多有得罪。”那人打量着姜白藏接着说道。
姜白藏也看向来人,只见这人身量很高,三白眼、鹰钩鼻、眉目阴沉。
“不敢当,免贵姓姜,本地人士。”姜白藏回道。
“令宠端得好容色,我愿出一万两,不知小公子肯割爱否?”
长云此时面色惨白,实在想不到好好的竟也能横生出这样事端。
“我想这位曹公子想是有些误会了,他们二人可不是啥楼馆花船里相公。且不才许是年幼无知了些,对于割爱这二字倒是不敢苟同,私觉得但凡能割舍的,想必还是不够爱重!”
“再说,想我虽比不得曹公子豪富,但也不缺这区区一万两!”姜白藏已是心底动怒,只面上冷然,声音透出几分矜傲来。
这边这动静虽不大,但是奈何也有他人往这边看梨花,巧的是钱大有他们也在这边,只是在更前一些。
唐秋衡和顾长赢都有身手,耳力比一般人好上许多,听到动静自然都赶了过来。
到近前时,正听姜白藏冷声说但凡能割舍的想必还是不够爱重!
再至后面,顾长赢只见姜白藏眉目湛然流露出矜傲之气,又见他穿的是大袖衫,广袖华服,一眼看去当真是风流蕴藉,雅人深致。
这流露出的几分矜傲,大不同于往日,平添如许不凡气度。
顾长赢万没想到本觉得面团样小纨绔儿也有如此一面,就连他也不得不在心里赞叹一句果然钟灵毓秀,好风华气度。
“倒是曹某小瞧了姜公子,如此倒是多有打扰了。”那曹姓粮商见这边过来这许多人,这里又是阳平地界,自然不会再多纠缠,说着神情阴鸷的看了姜白藏一眼带着人离开。
这姓曹的一离开,姜白藏一行人也继续往前游赏过去。
这时钱大有看了圈同行的诸人,说道:“姜老弟啊,别说他们俩就包括你,你们瞅瞅,这容色也太招人了。叫我说,咱们还是一起游赏的好!”
姜白藏:“……”
其他人:“……”
“二爷,是我给二爷添麻烦了。”长云声音低低,带着不安。
姜白藏却轻轻一跃折了一枝梨花,递与素玄,示意他送给长云。
素玄接了,把花枝折去多余部分,给长云簪在发髻上,牵起长云的手,相视而笑。
“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今天的事儿,你何错之有?”
接着姜白藏看看二人拉着的手,叹了声:“我倒还羡慕你二人呢!”
越性边往前走,边以手击节,低低唱了首山河歌:
“清湛湛碧水逝流波,两岸山花应和;恰风华年少,轻舟相伴越人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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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罢接着道:“世间最难得莫过于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②
顾长赢在旁看了眼姜白藏,眸色深深,从踏上平阳地界听闻这姜家幺儿种种,到樊云楼初见再到如今。
心里对这富家小纨绔儿的看法倒是变了不少,且这姜家幺儿倒与传闻中不说大相径庭但也颇有出入。
一行人边往小南岭上走一边闲聊,一边看这一路桃李芳菲,杏雨梨云。
满眼春色,让姜白藏一扫方才不快,说笑间肆意畅然。
顾长赢这一路看着姜白藏随性谈笑,望着那畅意笑容,听他纵情而歌,心底涌上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艳羡来。
一时众人到了小南岭半山腰凉亭,还好那姓曹的没来此,想来是带花船上的莺莺燕燕不好登高爬岭。
众人围着石桌坐了,常宁把多层食盒里的点心摆了上来。
“有水吗?”钱大有又一次想埋怨他爹不让他带小厮仆役。
常宁从多层食盒里取了茶碗,又用竹筒给各人碗里倒了提前装入竹筒的茶水。
钱大有喘匀了气,边端起茶碗喝茶边说道:“这都快正午了,还继续往上到最顶?我是爬不动了,到了岭顶上看的还能有别的花不成?”
出了汗,钱大有的脸泛着油光,一边摇着手里的洒金扇,一边继续提议道:“也好是吃午饭的时辰了,就在这山腰这说笑会子,歇会儿去食肆吃饭可好?”
闻言姜白藏问:“顾公子觉得呢?”
顾长赢看了姜白藏一眼道:“我行三。”
唐秋衡、金掌柜和钱大有闻言皆一愣。
你要说这姜白藏也怪不得人讨喜,熟悉的都愿意和他打交道,有时那是真知机。
姜白藏见顾长赢如此说,忙起身轻揖一礼:“顾三哥。”
顾长赢听他如此称呼,不知为何内心深处不由溢出喜悦,转头同钱大有说道:“既然表哥逛够了,自然是依表哥所言。”
钱大有的眯缝眼都不由得抽了抽。
姜白藏之前疑这钱大有是顾长赢手下,如今看着又不太像,但他也不会多问就是。
诸人继续围桌或喝茶,或吃点心。半山腰远远望去盛开的各种果树花团锦簇,云蒸霞蔚,锦绣成堆。诸人继续围桌或喝茶,或吃点心,远望这如斯美景。
素玄、长云起身:“如此景色,我二人即带了琴笛出来,倒不好辜负了。”
于是二人唱了段南曲,这次素玄没弹琴而是吹笛,长云唱:
梨花白雪飘,杏艳紫霞消。
柳丝舞困小蛮腰,一弄儿春光闹。
夜来微雨洒芳郊,绿遍池畔草。③
唱至最后二人合道:
风光好。
但愿人景长春。
醉游蓬岛。④
当真是余音袅袅,令人欲罢不能。
钱大有赞了声:“妙极!”
一时众人歇罢,起身往回走,过午时候回到食肆。
姜白藏诸人在雅间坐了,店里小二来招呼。又让常宁带着随扈的一行人也自去外面叫一桌饭菜,他们自吃。
这吕家食肆拿手的鱼羹自然是点了,伙计推荐说出了蒸的稻饭,店里还有梨花做的鲜馄饨,汤里也撒了梨花瓣,也颇受食客青睐。
姜白藏自然也点了。于是这一桌就是鱼羹、稻饭、鲜馄饨,其他的菜倒也寻常,左不过是春韭炒河虾、春笋肉片、素炒水芹、肉酿豆腐这些。
鱼羹果然做的鲜美,馄饨也可口的很,其它的菜虽寻常,一是食材新鲜,二是众人一路行来,腹中也有些饥饿,倒也吃得香甜。
14.白鹅炙美加椒后
从桃山县出来,日行夜宿,两日后的下午已到了安庆郡的隶丰县。
别看隶丰县和玉川县比邻,但是这隶丰实在是安庆州都有名的穷县。
它和玉川都是县内多山岭,奈何玉川多少低矮山地岭坡,适宜茶树生长。可这康丰山岭多是山高林密,适宜茶树生长的只有和玉川相接的一块地方。
这县虽然临河但是县内地势颇高。土地贫瘠,良田多些的也就近河处的一两个村镇。
唯一好在,像姜白藏的画舫这种大船,若要去玉川,必得停靠在康丰县码头。玉川县那边不是没有河,只是河道浅行不得这种大船。
钱大有这还是第一次来这边收茶,还以为画舫可以直接到玉川县。如今可大出他意料之外,还得从康丰县走陆路乘马车过去。
这是什么山旮旯地方!自己的爹到底咋想的非得派自己来这里,虽说……唉!他简直要仰天长叹!
码头就在县城外,年年都得从玉川运茶到阳平,姜白藏在隶丰县城中自然有店铺,还不止一家。有收茶的,也有收山货的,还有家车马行却是他和唐秋衡两家共同出钱开的。专门往来隶丰和玉川,拉人送货。
常喜、常乐就留在隶丰县收茶的店铺里等姜白藏他们从玉川回来,顺便帮着照看自家画舫。姜白藏身边只带常宁。
安排好后,一行人就往昌茂车马行走去。
正走着,打斜里跑出个衣衫褴褛的半大孩子,头发蓬乱脏污,满脸血污,赤着脚。来到这一行身前普通就跪下,好巧不巧正在姜白藏面前,差点没撞姜白藏身上。
姜白藏:“……”
常宁忙快一步上前,一扯这乞儿:“往哪儿撞呢!”
“给他几文钱。”姜白藏瞅了眼,心里叹气。
谁知小乞儿挣开常宁的手后退些许又跪下磕头,额头上的伤口又开始流出血来。
“各位大爷,公子,行行好!俺,俺不要吃的,也,也不要钱!求你们,给俺一点药,让人活命的那种药!”
姜白藏到底还是不忍让他继续磕头,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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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示意常宁把人拉起来。
常宁上前拽人起来,那小乞儿被拽住,瑟缩了一下。他赶紧松了些力道,也不知道这这孩子是不是在之前乞讨中挨过打受了伤。
唐秋衡摇头叹:“你啊……”
“还是个半大孩子,唐大哥。”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肯求。
看着这样的姜白藏,唐秋衡不知怎的就想起小时候那个雪团子来,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姜白藏头发。
“又把我当小孩!”姜白藏瞪了唐秋衡一眼。
“还未及冠你以为你还多大?”唐秋衡道他。
那个被常宁拽起来的小乞儿,一直喃喃道:“求求你们了,没有药,他会死的,他会死的……一天了,俺还没有讨到药……”
头上磕伤成那样,这孩子没哭,如今眼泪却流下来。
“药,药,药!药是乱吃的?啥救命的药能不看病症直接吃,当仙丹呢!”钱大有忍不住说道。
一直不言语的顾长赢蹙眉开口:“病了的人在哪里?”
15.锦雉羹香下豉初
姜白藏他们的饭菜摆在正房厅堂,镖师随从们的则在旁侧房间摆了一桌。
菜色两边没啥大区别,只不过姜白藏他们这一桌是五嫂亲动手整治的。镖师们那桌是庄子里其他妇人一起动手帮着做的。
这边刚摆好饭菜,招呼众人来吃饭。那边山娃子跑出来说烧伤的人醒了。
顾长赢打一开始就有一种奇怪的直觉,总觉觉得这个人很有可能牵扯点什么事。
一听人醒了,让姜白藏和钱大有他们先去吃,自己带着金掌柜打算过去那人房中先看一眼。
一进房间见那人果然醒了,正紧张的用手往怀里摸去,似在找藏在身上的什么东西。
见有人突然进来,从怀里摸出到手里的东西一惊之下掉到了炕上。
虽然那人马上就从床上把那东西抓进了手里,整个人因为这一番动作剧烈喘息。
即便如此,电光火石间顾长赢已看清那是何物,竟是一块铜腰牌!腰牌上有彭阳郡仓曹几字。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顾长赢马上以眼神示意金掌柜守在门口,他回身掩了门。
山娃子和大头两孩子已让人带去吃饭,这屋里如今只剩下顾长赢和躺在床上之人。
那人见顾长赢掩了门心内警觉,挣扎着想坐起身来。
顾长赢飞快自怀中摸出一块玉牌,伸手往那人面前一照,随即收回。
那人看见玉牌上的字后一脸不可置信,这时也已力竭,挣扎着抬起来些的身体猛落回床上。
接着便听那人边剧烈喘息着边极力嘶吼:“苍天有眼,苍天有眼那!”
声音嘶哑难听如钝锯拉硬物。
这人情绪激动,眼看喘息越发急促,“金全福!”顾长赢赶紧喊了声守在门外的金掌柜。
金掌柜进来见那人情形眼看喘息急促、意识迷乱,赶紧给他吃了救急的秘制牛黄丸。
人终于渐渐安静下来,想来这一番折腾下来,这人已经精疲力竭服了药安静后立马昏了过去。
金掌柜忙压低声音同顾长赢道:“殿下,今晚上是没法再问什么了,只能明日再说。”
顾长赢沉默着点了点头。
两人随即出来,重新净了手,便一前一后往正房厅堂而去。
这时厅堂桌子上已经摆了做好的几道菜,那杨氏正把一深陶钵端上来,却是一钵香菇炖鸡,一端上来就闻到鸡汤香气扑鼻,汤里还加了新鲜的甜春笋,更添滋味。
“庄子夜间凉,特照着以前二爷吩咐的法子做了这汤来,二爷和诸位公子喝些暖暖身子。”杨氏说完便退下了。
再看桌上的数道菜却是:一盘油焖茄子干,做时里面加了腊肉;一盘糟鹌鹑;一盘豆豉蒸腊鱼,还有一盘子切成条的香卤豆腐干。饭食是酸笋鸡丝面。
这一餐吃得饱足,香菇炖鸡,鸡肉鲜香,肉嫩多汁,香菇醇香扑鼻,滑嫩味美更兼着自带殊异浓香,而鸡汤既带着鸡肉的鲜美,有浸润着香菇的浓香。盛一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在大昭香菇算是不可多得的山珍,这时候香菇都是山林里偶然采得,还没有人工栽培。
这顿饭吃得饱足,喝下碗里最后一口汤,钱大有发出满足叹息:“这香蕈好,没想到你这庄子里还能有这个。不是说随便吃点?”
钱大有接着同姜白藏商量:“话说姜老弟啊,樊云楼便罢了,怎么一个庄子上的管事娘子这手艺也了得。打个商量,等我回去遣和厨娘来,你给找人教上一二?放心,我家没酒楼生意,自用,自用哈哈哈!”
姜白藏:“……”只听说过连吃带拿的,还真没听说过,吃好了还顺带让给培养个厨娘的呢?!
“行吧,钱东家回去若要遣人过来就来吧。”姜白藏无可无不可的应了。
众人略说了几句,各自回房休息不提。
金掌柜特意叮嘱山娃子:“那人夜间要是有啥动静你赶紧来说,可知道?”
“您放心,俺晓得的。”山娃子忙应声道。
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众人才仔细的打量一番这处田庄。
同城里三进宅院不同,院中有院。如今他们住正在当中主院,正房七间,两侧也有东西厢房,院子极大。
院中花圃种了些牡丹芍药,刚隐约能见打了小小花骨朵,想等他们玉川收茶回来应该正是盛放时候。
姜白藏自然有常宁端水来洗漱,钱大有、顾长赢和唐秋衡,自然有庄头派了人来服伺。
虽然还有听琴闻笛跟了来,也是不懂啥的半大小子,姜白藏也不好让他们去伺候顾长赢,这人一看就是个规矩大的。
虽庄子上规矩自然差些,他们一行人在外也没那么讲究,凑合着也罢了。
山娃子和大头在西厢房那边一房间,此时也时也略略敞开了点门,只在门里偷偷看着门外的那些人如何行事。
早餐时候,有锦雉羹,馒头切块裹了蛋液煎炒的鸡蛋馒头块、粟米粥还有一碟子腌萝卜片和一小碟子油腐乳,是去年开始才尝试做的,唐秋衡极爱。
这锦雉羹用的山鸡听说是一大早严庄头去林子现打了山鸡回来,让杨氏做的。
“唐大哥喜欢,等回去时捎一小坛。想吃时提前分装在阔口小陶罐内,加香油,嗯,就是芝麻油最少泡一个时辰就可以吃了。一次可以多泡些,用无生水的竹箸随吃随取。”
钱大有立马用微眯的小眼睛看姜白藏。
“到时候回去时,多带几坛,诸位都分分尝个新鲜。”姜白藏继续说道。
“姜老弟啊,你说你这脑子咋长的,再吃这方面上,你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别人想不到的点子吃法你都能想出来!”钱大有感叹。
吃过早饭没多会儿,山娃子就来告诉说那人醒了。
一看顾长赢就是发现了啥有事要问,姜白藏是不打算往上凑的。
如今院里只剩下一路从平阳过来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随扈的也都是亲信。
让人守在门口,顾长赢带头进去。
姜白藏扭头一看,嘿!这钱大有,啥时候不见了……
姜白藏也想开溜,顾长赢不知何故却回头看了他一眼。
姜白藏:“……”心底叹气:“顾三哥,我,我就不用过去了吧?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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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也帮不上啥忙,这方面,我脑子不够用……”
无论如何,姜白藏还想挣扎一下,不待不用过去的。
“真的!真不够用!”姜白藏看着顾长赢小声道,眼神清亮真挚。
到底姜白藏还是跟着一起进了那房间内。
那人已经醒了,靠着床头半坐半躺,抬眼见顾长赢进来,已经不再像昨晚上一样无法控制情绪。
不等顾长赢问,便听那人已开口,声音嘶哑粗粝:“我是彭阳仓曹韩文当。高齐州从上到下沆瀣一气,以陈粮换新粮,年年倒卖。当年高齐州大面积发生旱情,彭阳尤其严重。”
韩文当喘息了会儿,继续说道:“赈灾的粮到了,没多久又被分批调换了卖掉,上面想着反正是灾民饿不死能有口气就行。到了调换第二三批时,彭阳粮食已是天价,整个高齐州粮价都飞涨。不涨价的粮商像姜家、齐家这种也已经不敢卖粮了。”
“我有些怕了,我同来的人说若是再不下雨,这旱情太久了,会出大事的。那晚上,他拿了酒菜过来,我醉了昏睡过去。”
“再后来粮仓起火,我喝多了酒想起夜,憋醒了,这才拼死逃了出来。”
“来调换粮食的是谁?”顾长赢问道。
“每次人都不同,最后这次好像姓刘,下边来干活的叫他刘管事。”
“每次都换人?以什么为凭信?”顾长赢蹙眉继续问道。
“用同一块黑铁令牌。”
“可还记得令牌样子?”顾长赢让人去拿纸笔来。
韩文当执笔按照记忆中令牌样子画了下来,只是手上也烧伤了,手抖的厉害。
待他画完,顾长赢把纸笔递给金掌柜,金掌柜接了重新照着画了,等墨迹干了把纸叠好揣进怀里。
门外有人端了熬好药来,金掌柜开门接了递给韩文当。
韩文当喝了药,继续说道:“我本想回家,但又不敢贸贸然回去。我忍着伤痛,用些土法子略处理了下。躲在家附近等待时机,我恨我恨老天无眼!我做的孽,将来哪怕千刀万剐我也认了!可是,可是瑞娘和孩子无辜!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
“三天后的深夜,数名蒙面歹人进了家中,强行带走了瑞娘和三个孩子。我一路尾随奈何后来那些人上了一辆马车,我只能根据大体方向先找过去,等我找到时,瑞娘和孩子们已经被抛在乱葬岗,随便挖了个坑,身上只薄薄盖了层土。”
说到这里,韩文当目眦欲裂,声如夜枭字字泣血:“可怜,可怜我的幺儿才三岁!”
姜白藏站诸人后面收手心已经满是冷汗。
“我一路从偏僻村野小路往安庆府去,几度垂死,不,我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就这么死了我没脸去见瑞娘和孩子!”
“路上,遇到了山娃子和大头,乞讨时被一恶棍殴打,我也没做什么,可能是想起我自己已故的孩子们吧,我喊了声捕快巡街来了。就这么,救下了他们俩。没想到,如今却是多亏山娃子……”
“只要能把这赈灾银粮事儿揭开,替瑞娘和孩子报了仇,来日我自己的罪孽,哪怕千刀万剐我也认!”说罢,韩文当看向顾长赢。
16.火候足时他自美
顾长赢眼神幽深眼底情绪翻滚,心下已是怒极!
这群畜生不如的东西,置大昭百姓于何地!置大昭王法于何地!置这天下于何地!又置父皇于何地!
身为高齐州一州州牧,治下发生天灾导致后果如此严重,这里面究竟夹杂多少人祸?顾长赢心内已经很难相信作为州刺史的曹文彬能有多无辜。
“你还知道些什么?一并都说了!”顾长赢声音又冷又沉。
“这第三次用来调换的陈粮格外不好,还掺了许多砂石,呵呵呵,那些人原以为这旱灾会如同七年前和十年前的那两次一般,到了六月七月梅雨天儿来,便能缓了,谁能想到呢?往年多雨的季节愣是一滴雨没下!尤其是彭阳,辖内只有一条小河,如此旱情早就干了。饥民再看到粮仓着火后,久等也不见赈灾粮食再运来,最终暴乱!”
“那时幸亏我早已离了彭阳!如果不是一开始身上还有些银子,又用了各种土法,我早就死了,焉能活到今日?!我苟延残喘就是因为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我死不瞑目!果然啊,让我等到了能彻查此案之人!”韩文当的语气里透着要噬人血肉的恨意。
“这三年多近四年的时间里,我陆陆续续打听到后续的一些事情。”
“继续说!”顾长赢的声音里已控制不住的染上怒意,浑身气势慑人。
站在他左后边的姜白藏看得惴惴。
“彭阳银曹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起失踪的还有据说拨到彭阳的赈灾银,彭阳灾情最严重,拨的银子最多!”
“彭阳灾民最终在毫无生路的情况下暴动了,这大概是那些人怎么也没料到的,一直到了入冬都没下一滴雨!彭阳郡守府大多数官员死于暴动,包括郡守!而彭阳的兵士,这样的天灾下自顾不暇,谁还没有妻儿老小呢!”
“再后来,州刺史派兵镇压,暴动的人大概无一生还,不止暴动的,整个彭阳死的死逃的逃,彭阳十室九空!”
“前两次朝廷派人来,因为一个知情相关人都找不到,只能不了了之!没想到啊,没想到,如今竟然能派……”
“够了!”金掌柜低声断喝了一声,“你好好养着,不要忘了你如今为什么活!”
“若不是一开始你起了贪欲,助纣为虐,埋下祸根,焉能如此?!”顾长赢冷声道。
“错的是我,是我!千刀万剐下十八层地狱我认!可稚子何辜,稚子何辜啊!三个孩子最大的才八岁,幺儿还不到三岁,我怎能不恨!”韩文当眼中泛泪声嘶力竭,字字泣血,状若疯癫。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早已破败不堪,但是他咬着牙无论如何哪怕苟延残喘受尽苦痛,他也要活下来,他要看着那些人死无葬身之地!
姜白藏不知何故走了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顾长赢等人往外走时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白藏?”唐秋衡不放心,担心的叫了他一声。
顾长赢听到唐秋衡唤姜白藏也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啊?没,没事,唐大哥,我没事。就是分神了,想得好好督促我那几个侄儿好好读书。”
唐秋衡,心底无奈轻叹了口气。
几个人出了房间,屋外院中阳光明媚,被阳光照着,姜白藏因为之前想到的事情而如坠冰窟的感觉总算好了点。
顾长赢见姜白藏脸色不好,人也失了精神,整个人同霜打的茄子般。
有时候一个一直乐观开朗的人鲜少出现的彷徨和不知所措,往往更能让人心生触动。
顾长赢一时心下不忍,鬼使神差般去拉了他的手,却发现姜白藏手心湿冷一片。
不禁马上眉头紧蹙:“这是怎么了,病了?”顾长赢压低声音问。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想如果我也能科试高中,如果我也有位高权重的靠山就好了。姜家铺子见粮价飞涨就不再卖粮,如果不是很快民乱,姜家铺子田庄上人早早撤出了彭阳,甚至高齐州。如果这次灾情没这么严重后来下了雨。那么那些人会怎么样?会不会暗中对付我们这些不肯合作的商户。”
“到时候姜家就算能自保,是不是也元气大伤,如同断尾求生,更甚者,若是要有一人抗下苟后果,会是谁?爹娘年迈,我那时十五,便不是十五,我大哥也必是选择自己承担。”姜白藏听到身旁人询问,不知不觉呆呆的应声。
顾长赢听后,一时无言。
而这时姜白藏也猛的回过神来,发现顾长赢竟拉着自己的手,自己手心被冷汗濡湿,手又湿又凉,而顾长赢的手却干燥温暖。
姜白藏抬眼看着顾长赢喃喃道:“顾三哥。”
唐秋衡在一旁瞥见这情景,不由得微微蹙眉,心里若有所思。
见姜白藏缓了过来,顾长赢自然的松开手。
“收拾下启程往玉川县吗?”姜白藏问。
顾长赢点头道:“启程吧!”
山娃子和大头就留在这边庄子,金掌柜留下需要煎服的汤药方子,姜白藏吩咐让庄子里人按时煎药不提。金掌柜又额外开了煎好外用清洗溃疡的四黄液,可以防止溃疡继续恶化,有助于溃疡痊愈。
姜白藏叮嘱了庄子需要注意的事,和严庄头打过招呼,一行人坐上马车往玉川县去,保镖们仍是除去赶车的其他人骑马随扈。
一路急行,未时过半姜白藏他们就到了玉川县县城。
找了个酒楼打算先填饱五脏庙,然后再继续出城往城外连岭镇的云翠岭去。
这连岭镇,镇如其名,整个镇子百分之九十的地方是低矮坡岭,如今多是连绵茶山,乡野村民多是茶农。
之前这里没有现如今如此多茶农,这里能发展成如今这茶园遍地,姜白藏功不可没。他最先来这里买山种茶,渐渐也就有其他人也来这边。玉川县如今已经成了产茶之地。
钱大有在城里吃完了饭,就出去找了自家在玉川收茶铺子的掌柜,看了看,茶已经收了大半,品质都可以,毕竟是家里的极有经验老掌柜的,收茶这方面老道人儿了。
见茶收的不错,他也乐得清闲,正好跟着一起去姜白藏玉川这边的庄子。
县城酒楼里吃的这饭,还不如姜白藏隶丰县庄子里的好吃呢。
“少东家,您别走啊。您不看着把剩下的茶收了?”钱家茶铺掌柜忙道。
钱大有胖脸上的小眼睛一眯缝,反驳道:“咋的?我在这看着,这茶还能收出花来?我不是看过了嘛!就照着这之前收的品质收,不能比那差就行了。”
“再说了,我在这,还耽误你收茶忙事情。我爹让我来看看,我这来了,收的茶我也看了,不就行了?”
钱家茶铺掌柜:“……”
就当众人以为钱大有会在自家茶铺看着收茶,而顾长赢除了韩文当这条线索,一时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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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头绪,打算继续同姜白藏这一行一道。
金掌柜自然是作替钱大有亲到茶山实地察看一下今年的茶叶如何,哪片地方,谁家的茶园茶叶鲜叶子品质最好。
谁承想他们刚上马车,钱大有就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理直气壮的埋怨道:“如何不等我回来?!我爹派我来收茶,我必定是得亲力亲为,亲去茶山茶园看过才好!”
金掌柜:“……”
唐秋衡:“……”
姜白藏瞪大了眼睛,真没看出来呵,原来钱大有这样可堪造就的吗?
“上车,继续赶路吧。”顾长赢说了句。
“顾三哥,稍等下。”姜白藏似想到什么,“听琴,闻笛。”
做僮儿打扮的两人忙应声:“二爷。”
“你们就留在玉川县城里,把衣服换了之前做乞儿时的,就暂还像原来叫栓子、柱子。可猜得到你们要做什么?”
两人同时点头:“二爷放心,我们一定多留意多打听些当年灾情相关的事情。”
“万事小心,不要让人看出来你们是有心打探。”
“知道的,柱子家原是这里王家沟的呢。”栓子回道。
“晚上寻人不注意时都回咱们在玉川县城的铺子,不可在外面。”姜白藏叮嘱他俩。
“啊?”
“二爷,我们想混进这边乞丐或乞儿们中去,晚上同他们一处歇才能打听到更多消息,也更容易让人相信些,回铺子怕是不成。”
姜白藏:“……”
“那注意安全,有事就往铺子里去!”
“二爷请放心就是。”
顾长赢见状深深看了姜白藏一眼,转身上了跟前的马车。
出了县城越靠近连岭镇翠云岭,道路越颠簸,这路自然没法和官道比。
钱大有在车上,觉得自己这浑身的肉随着马车的颠簸颤的,感觉自己的肉都要颤成脑花了。
终于在一个半时辰之后到了姜白藏位于翠云岭下的山庄。
山庄里管事是个粗手大脚三十许方脸汉子,姓夏,叫夏成志。
一听姜白藏来了,忙开了庄门,带着人迎了出来。
“二爷,就知道二爷要来了。”夏庄头声音粗犷。
姜白藏一来,整个山庄都热闹起来。
夏庄头带着人给唐秋衡、钱大有、顾长赢等人见过礼,忙忙的安排了各人的住处,吩咐了人伺候着洗漱,稍作休息。
镖师们自去房间休息不提。
姜白藏几人稍作休息后,就到正房厅堂,喝茶说话。
夏庄头来同姜白藏禀今年茶叶收成情况:“二爷,今年气候好,咱们的茶山茶园今年的茶叶比去年品质更好些,春茶也收的多。”
“再二爷吩咐的建的场院养猪,如今除了过年时候杀的两只,现最大的几只已养了快有一年半,就等着二爷来,二爷看明早要不要杀上一只?正好二爷可以尝尝按照您说的法子养的这猪肉味道如何。”
“成,就按夏叔说的!”姜白藏应道。
一时钱大有和唐秋衡都好奇,这养猪还能有啥别样的法子不成?
于是钱大有问姜白藏:“这养猪还得啥法子啊?”
姜白藏眼神得意:“这钱东家就不懂了吧?保你们都不曾听闻过,我这猪啊,可不是一般的猪,我这是茶香猪!”
众人:“……”
17.蕨芽珍嫩压春蔬
“你说啥,茶香猪?”钱大有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他瞅了瞅唐秋衡求证般问道:“他说的是茶香……猪吧?”
“嗯,是!”唐秋衡应声。
“养猪的场院离山庄远吗?”钱大有问。
夏庄头回道:“钱公子,不远的。不知您留意没,就在这山庄右后方,那片圈起来只一排房子院子极大那处就是。”
好奇想去看一眼,又有点儿懒待动,钱大有有些犹豫。
姜白藏看出钱大有心思,笑着说:“只从样子看和平常的猪没啥区别的。”
“之所以叫茶香猪,是吃的猪食不同,我这猪可是喂茶叶的。”
唐秋衡都听得呆了:“啥,用茶叶喂猪?你这未免也太胡闹了些。”
钱大有:“……”我爹一天天的总说我混账,原来他是没遇到姜白藏这样的儿子啊!钱大有突然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明悟。
同时他特别想邀请姜白藏去他家做客,他觉得有必要让他爹多了解一下别人家的儿子都啥样。
顾长赢默了下,淡淡道:“过奢了。”
姜白藏慧黠一笑,看向顾长赢:“就知道你们得误会我,制茶时的残茶碎渣,茶楼里冲泡后的茶底也行。喂猪时按一定分量添加到猪食里。”
“可真有效果?”便连顾长赢也有些好奇这样养出来的猪是否真的比寻常猪肉好吃些。
“得明天才知道了到底如何,过年时候只说让庄子里人杀了自吃。即便年根下天气冷,鲜肉我也没让弄阳平去。”姜白藏回顾长赢。
“猪肉就是好吃,还能多好吃……”钱大有有些不太信的嘀嘀咕咕,
毕竟从前朝到大昭有些身份的人家鲜少食猪肉以牛羊为贵,贵族宴席皆羊肉、鹿肉等。
不过,无论之前几朝还是大昭均不许无故私自宰杀耕牛。
大昭律令:有盗杀马牛者,头首处死,从者减一等。如有盗割牛鼻,盗砍牛脚者,首处死,从减一等,创合可用者,并减一等。凡有马牛年老有病不能恢复使用,告请书札状,方允宰杀,筋角需交官府。不告官者,同私宰论。①
闲聊了会子,便到了晚饭时辰。
饭菜摆上来,清蒸茶鲫鱼、茶香虾仁、茶叶熏山鸡、茶叶炒蛋,外加一道笋丝汤。主食是茶叶粥和茶饺,这一桌饭菜只能用茶香四溢来形容。
这清蒸茶鲤鱼,绿茶清香,鲫鱼鲜美,味道清淡。姜白藏难得见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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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赢多用了些。
于是便细细说了道菜的做法:“这菜做来不麻烦,将新鲜鲫鱼去鳞剖洗干净,然后将清水洗过的绿茶塞入鱼腹,然后上锅清蒸。待鱼熟后,取出腹中茶叶,倒掉盘中的蒸鱼时的水分,小葱切葱花,撒在正好的鱼上,最后淋上热油,可让鱼肉更加香嫩。咱们一路赶路,难免上火,这才清淡去火的,最相宜。”
姜白藏又让人上了甜酒,劲儿不大,一人喝两杯,放松下。
这一路,众人也都熟悉的很,即便有顾长赢在也没了最初的拘束,边吃边聊倒也自在。
顾长赢到底还是心中有事,毕竟从京都出来查赈灾粮银也有些日子,进展甚微,闷头连喝了两三杯酒。
这一路过来,姜白藏哪里能不知,“顾三哥,别太忧心,保不齐咱们从玉川回到隶丰时,又有新的线索了也不一定。更何况不是有个词叫百密一疏吗,何况这赈灾银粮这案子如此之大,牵涉这么多人,想来很难没有一点疏漏,总能寻到些蛛丝马迹,到时候抽丝剥茧,定然能查明真相的。”
顾长赢心下一笑,这富家小少爷之前还忧心忡忡,如果民乱起的急猛恐怕姜家得遇到贪官污吏刁难恐伤元气,如今反倒宽慰起自己来。
19.更添香芹碧涧羹
这边姜白藏径自回房去不提,那边顾长赢关门后,有暗卫候在一侧。
“之前让查的事儿可让人去了?”顾长赢问道。
“按殿下吩咐的派了甲辰去了,暂时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顾长赢旋即吩咐:“把那曹姓粮商盯紧了,高齐州刺史曹文斌姓曹,这人同姓,又是京都粮商。且好好盯着看这中间有没有牵扯。另外若他对姜家有什么动作也速来禀报。桃山县那就可看出此人非良善之辈!”
“是。”暗卫忙应。
第二日一早,在客栈用过朝食,一行人便要分开各自启程。
钱大有由数名镖师随扈,回营川。
原本钱大有自己是想要和姜白藏他们一同先坐画舫到阳平再从阳平码头坐船走运河到京都,然后回营川。
奈何后来顾长赢不知道同他商议了什么,便决定带着镖师一路从陆路回营川。
先同钱大有别过,姜白藏、唐秋衡和玄云等人便去隶丰县码头乘画舫回阳平。
而顾长赢、金掌柜、栓子和柱子连同另外几个镖师暂时留在隶丰县继续查访。
一路行来,突然分别,姜白藏心里竟然有一丝空落落。
他还记得临上画舫,顾长赢望向自己的那一眼。
大概人总难免被自己身上没有的美好特质所吸引。
姜白藏想起顾长赢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想到他身份尊贵却不倨傲,虽然端肃不苟言笑却不轻慢待人,一路上更不曾自持身份旁若无人。
更兼之行为豁然大度,不苛求于人,于吃用等外物上对比他的身份当真算得简素。
姜白藏多少是有些心思萌动,毕竟那人除了身上的好特质,颜值也是一等一的。
唉,只可惜,是那样的身份,自己还是早早歇了这要萌芽的小心思的好。
当然,这突然生出来的点心思萌动也可能只是旅途效应作祟。
等回了阳平,有的吃有的玩,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恢复以往安闲自在,想来这点子萌动或许也就没了,姜白藏摸了摸那错金符牌想。
回阳平这一路画舫顺风顺水,速度自然比往玉川去时快。
更何况又不用走走停停,自然更省了不少时间。
一路上可见凋落的花瓣,飘落水面。当真是去时繁花似锦绣,归来落红满江汀。
不过两日余就到了阳平,画舫停靠码头时,正是日暮时分,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眼前好一幅景象:万顷波光天图画,水晶宫冷浸红霞。①
姜白藏和唐秋衡这一行人,到了码头,自有自家铺子伙计过来,边备车马,边派人回各家送信。这边几人各自回家洗漱歇息不提。
而顾长赢和金掌柜那边,在送别姜白藏这一行人后,便直接去了码头这边一家铺子。
这铺子也是姜白藏置办了方便用船运送货物的。铺子门脸不大,但是后头自有乾坤,前面是柜台,柜台后三尺处立着货架。转过货架有门通铺子内室。
铺子右侧门通后院,院内打了井,连着连左右人家房舍一并买下重新翻修过,充做仓库。仓库有后门方便进出货物到码头。
如今顾长赢连同跟着的人都在码头这边铺子内,镖师在后院,顾长赢和金掌柜在铺子内室。正叫了栓子和柱子过来,正准备让这俩孩子明日在隶丰县码头找那之前说起隔壁村有人见过河堤木桩带血抓痕的苦力来。
“你们两个若在码头看到说那消息的人,赶紧回来一个报于我知晓,我们就在码头这边铺子。”金掌柜吩咐栓子。
“到时候我继续跟着,让柱子回来报信。”栓子应声说道。
顾长赢让两人下去前吩咐道:“你们两个今天早些吃了晚饭下去休息,明天得早起,码头上装卸货物都是赶早。”
栓子和柱子二人有些怕顾长赢,忙应道“是,公子!”
两人刚走出门又回来。
“可还有事?”顾长赢放下手中茶盏抬头问道。
栓子的手心泌出汗来他攥紧衣摆,声音紧绷:“公……公子。”
“但说无妨。”顾长赢抬眼看了栓子下,面色温和。
“明天……明天有给二爷送茶和玉川县庄子上土产包下的货船,听这边掌柜的说那船今天傍晚就到,这边……这边庄子里要运到阳平的土产山货也都备下打包好了,准备明天一早装船的。”
栓子见顾长赢面色温和紧张感少了些,话语也流畅不少:“我想和柱子暂时扮做公子打杂跑腿的僮儿,您和金掌柜到时候等在船上,那些来码头装卸货物的苦力如今过了农忙几乎每天都来的,我和柱子若见了那人,就说您要雇人装货,到时把人带到船上,您看这样可行吗?”
金掌柜在旁边听了,忙看向顾长赢,顾长赢没料到这俩孩子如此知变机敏,神情含了几分赞许。
随即道:“赏他,便按他说的办吧。”
金掌柜从怀里摸出块碎银给栓子,栓子却并不敢接,忙拉着柱子赶紧一同退了出去。
“这……”金掌柜要跟出去。
顾长赢抬手示意金掌柜不用跟,吩咐他道:“罢了,晚上找家食肆多做点吃的送来。”
“是。”金掌柜忙应声。
到了晚上,顾长赢和金掌柜也早早回客栈歇了,栓子和柱子就歇在码头这边的铺子里。
翌日一早,栓子和柱子已经换了之前僮儿衫裤,早早去码头等人,之前打探消息做乞儿时头发蓬乱、脸上脏污、衣服破烂,如今收拾的齐整干净,到也不怕那人认出来。
栓子和柱子到了码头,不多时,那人果然如往常一般这日照旧来码头做活。
两人见了忙过去喊了人,只说自家公子有货要搬上船,请了人过去船上,因有贵重货物,要亲自吩咐。
把人叫到了船上,金掌柜假意吩咐二人去码头铺子里传话,栓子和柱子马上意会,下船回铺子去了。
小半个时辰后,有四个镖师连同那人一齐换了装束,往隶丰县下属的村子柳树屯而去,暗中还有两名暗卫跟着,只别人不知罢了。
“你觉得到时将人安置在何处方好?”顾长赢问金掌柜。
“属下想着,连同今天这人和去他隔壁村找到的那人,两户人家一起都暗送出去高齐州。阳平州也难说如何,如今钧州刺史是秦胜杰,圣上曾赞他公忠体国,又素有刚正不阿仁民爱物之称。我们把人送去钧州府大牢,家人就安置在您在钧州的庄子上,两处都命人好生照管。”
“以后若是找到其他知情者和人证都如法炮制,想来高齐州刺史曹文斌是万万想不到我们能将人藏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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钧州府大牢的。”
“可。”顾长赢听后应允道。
之后那两户人家果然不几日便先后被送出高齐州,临走都和左邻右舍打过招呼。柳树屯这家只说是总是靠码头做苦力也不行,寻思出去学门手艺,有个亲戚在别处准备全家先投奔过去。手艺学成看情况再说。暂时托左邻右舍照看家里几亩田地。
隔壁村另外一户人家则直接把家里两亩下等田卖给邻居。
只说是便是以前地里也产不了多少粮,交了田赋远不够一家子吃的,三年前又遇上旱情,自己家在的林家桥村别看和柳树屯紧挨着,但隶属彭阳郡万陶县虽然因为之前灾情免了三年田赋。
现虽灾情过了,日子也还是难熬。如今遇到贵人田庄收庄人,一家子过去贵人庄子当庄人去。总好过,日日做苦力,一家子一年到头忍饥挨饿。
隶丰县的事情暂时处理完,顾长赢和金掌柜便以继续巡查钱家铺子为名,带着栓子柱子由镖师随扈往彭阳郡去。
临近彭阳郡府城,栓子柱子换上乞儿的破衣烂衫,用灰把脸抹黑,又驾轻就熟的弄脏乱了头发,趁路上无人时下了车,就在彭阳郡府城内外借乞讨继续打探消息。
进了城到了钱家在彭阳开的有绸缎庄和当铺,外还有家纸笔铺子。
顾长赢同金掌柜明着先查看了下绸缎庄,便去城内最大的客栈包了个院子住下,暗地里自然是依旧留意查找各方线索。
这一忙就到了晚饭时,按顾长赢吩咐金掌柜去找客栈店小二点了饭菜,让做得了送来。
顾长赢召了暗卫出来:“可曾派了人暗中护着点那俩孩子?”
“甲玄跟着的。”暗卫回道。
一直跟在顾长赢身边的乃是暗卫甲队首领甲天。
听到金掌柜回来的脚步声,顾长赢示意暗卫退下。
金掌柜进到房间内同顾长赢说道:“客栈小二说今日有碧涧羹,我自作主张让也上了来。这时水芹鲜嫩,又清热,公子用些很是适宜。”
“我竟不知什么时候,你也对这些上起心来。”
“许是从阳平去玉川这趟受了些许姜家那二爷潜移默化的影响吧。”见顾长赢姿态放松随意,金掌柜略带几分自我调侃般答道。
听金掌柜如此回答,顾长赢也不禁想起姜白藏这富家小少爷来,想起临别时他给自己的那枚印信,乃是一枚赤金小印,可嵌进印函之内同印函合为一体,精巧至极。
正想着,守在院中的陈镖师来花厅门前说有要事禀告。
“进来说。”顾长赢淡声道。
陈镖师忙压低声音小声禀报:“顾公子,去城里自家镖局打听消息的兄弟回来了,说是打听到彭阳郡银曹的媳妇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去城隍庙上香!”
金掌柜听后难掩内心激动忙问:“当真?!”
“千真万确!”禀告消息的陈镖师肯定的应道。
就连顾长赢听到这消息都觉内心振奋。
见顾长赢和金掌柜这般,陈镖师不知道剩下的话该如何说。
顾长赢冷静下来,压下心中情绪:“还有什么?”
“只是……”
“只是什么?”金掌柜连忙追问。
陈镖师一咬牙:“只是这妇人,据说早就神志不清,已经疯了!”
20.鲈肥菰脆调羹美
阳平州府城。
姜白藏回到阳平家中,狠狠睡了几日,总算觉得彻底歇了过来有了精神,这日近午才往樊云楼去晃一圈。
而此时运送玉川和隶丰县的茶叶、土产山货的货船也到了。
木桶里的鲈鱼还鲜活,不知道是不是途中捕的,竟然还有一小箱茭白,想来定是玉川那边弄来的。
隶丰县的土产山货其他不必说,最不同的自然是姜白藏在隶丰县买下的一处小山林里的产出。
原因无他,姜白藏使人按照他记忆里的方法尝试人工培育香蕈。这片山林原就有野生香蕈,因此这种尝试倒是比在别地方方便。
不但如此,这片山林其他菌子也多,也是机缘巧合,姜白藏先在这里置了田庄,庄子在这处山林下,又靠山又有水源,方便养各种家禽。
雨后庄人进山发现这山林里竟然有野生香蕈,各种菌子也多。之前受旱灾影响,也有枯死的树桩,能找到不少木耳。
严岳,严庄头让人传了信儿来,姜白藏是谁啊,那脑子只要涉及到吃,在这方面脑子转的比谁都快。
姜白藏果断想到了人工培育,大昭的香蕈还是只有野生的啊,太稀缺,有价无市,是难得的山珍。
不但如此,他果断在阳平这边城外三十里紧挨着那片竹林又买下一大片,并在那儿又买了块地建了庄子。他不光要人工培育香蕈、木耳,还要人工培育竹荪菌。
从隶丰县跟船来的人那儿,姜白藏得知顾长赢他们离开隶丰已经到了彭阳郡府城。
就像香菇外大昭多称香蕈,只姜白藏偶尔顺嘴叫香菇,这茭白在大昭也同他原来世界历史上的古时候一样,叫菰。
如今有新鲜鲈鱼和茭白,姜白藏想做道茭白鲈鱼羹吃。
这鲈鱼可不光秋天好吃,春天的鲈鱼也极好吃。此鱼秋天肥美,春天鲜嫩,这两个季节都是吃鲈鱼最好的时候。
至于这鲈鱼羹,可不光有莼菜鲈鱼羹,茭白鲈鱼羹也同样美味。
鲈鱼净肉加少许姜片去腥后上锅蒸熟,拨碎。茭白、火腿、泡发的干香菇都切细丝。锅内放猪油,将鲈鱼剔出净肉后的鱼骨鱼头鱼尾熬制成浓汤。熬好后滤去鱼骨渣。
另起锅将茭白丝、火腿丝、香菇丝炒出香味后倒入滤好的鱼汤略煮,等汤滚开,加入之前蒸鱼肉,加适量的盐、胡椒粉调味。
这茭白鲈鱼羹就做好了,鱼汤香浓,鱼肉鲜嫩,茭白脆美甘润,喝上一口这样的鱼羹实在是让人满足的很!
享受完了口腹之欲的姜白藏又想起之前答应的送唐秋衡、钱大有这一众人等竹雕佩饰。忙收拾好了装入礼盒贴了签,一并都送去给唐秋衡。
等镖局走镖到其他人处去时,一并送过去。
送顾长赢的是竹节上雕了鸣蝉,节节高升,一鸣惊人。
钱大有的是三足金蟾。之所以叫三足金蟾盖因蟾有三足,背背北斗,嘴衔铜钱,传说它能口吐金钱,是旺财之物。
给唐秋衡的是个平安牌,牌子一面刻平安,一面则是瑞兽白泽,礼盒内还又一竹雕玉兰,不言而喻是给孟氏的。
而素玄长云,乃是一对竹雕双鱼珮,极温润可爱。
金掌柜,则是云头如意。
想想又多封了个礼盒是给齐景轩的,乃是竹雕兰花牌,雕牌的那块竹料同样极厚实,做工精细,牌头雕勾连云纹纹饰,内圆阴刻兰花。
这边姜白藏的日子一如既往,而彭阳郡顾长赢那边也已经派暗卫观察了彭阳银曹媳妇几日,她确确实实疯了,半点做不得假。
而陆陆续续的消息也让顾长赢和金掌柜知道了彭阳银曹媳妇庞氏疯了的原因。
这彭阳银曹叫辜洪闻,娶妻庞氏。这庞氏闺名庞英秀,是刺史夫人同族远亲。两人自婚后感情甚笃,唯一遗憾的是,多年来只有一独子,刚满十八。
那一日,庞氏不小心染了急症,发起高热来,因为母亲突然病了,辜家这独子赶忙去彭阳郡府寻父亲告知以母亲的病情。
到了管署银曹辜洪闻办公处,未曾多想,直接推门而入喊了声:“爹,娘突然得了急症高热不止,您快去请……”
话音未落见到屋内竟有一人似正与父亲商量什么紧要事情。
“没规矩,出去!银库官署之处岂是你能擅闯的!”辜洪闻疾言厉色的喝了声自己儿子。
那人打量了辜洪闻儿子两眼笑眯眯道:“无妨,无妨。想来令郎也是心中焦急,既然辜银曹家中有事,那剩下的事儿我们改天再谈。”说罢起身告辞。
辜洪闻忙拿着自己名帖去医馆请了大夫给妻子看诊,几日后庞英秀的病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但是辜洪闻却一连数日都似满腹心事。
没想到后来隔天辜洪闻一夜未归,第二日又是。庞英秀忙让儿子去管署问,那边只说辜洪闻头天晚上,核对银库银两有些晚,但后来核对完就回家去了。第二日也没见,郡府官署也正打算找人去他家问问是何情况呢。
一时家中人都四处寻找焦头烂额,三日后辜洪闻儿子又出去找人时,有人说曾在某处见过辜洪闻。
而庞英秀最终等来的却是儿子马车在城外失控人被甩出车外重伤而忘的消息。
庞英秀本来病尚未痊愈,又接连受到严重打击,便疯了。
深夜,丑时初,正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顾长赢手下的暗卫再次探查城隍庙,仍然一无所获。
“如何?”天亮,顾长赢刚洗漱毕,见暗卫来回话,问道。
甲天回禀:“各处可疑之处又都搜寻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东西。而且,如同之前禀报是说的,城隍庙里里外外在我们搜之前,想来已经有人搜过不止一次。虽然时间过了这许久,但是某些隐蔽处被搜寻过的痕迹多多少少还是留了些许下来。”
难道城隍庙真的没藏任何东西,这庞氏是心有执念,一心只想求城隍保佑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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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得到的消息,这辜洪闻的媳妇庞氏没疯之前每个月初一十五也是要去城隍庙上香的。”
顾长赢到底还是心存几分猜疑:“今夜再派三人一同去搜寻。”
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或者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这一夜暗卫再次去时,有一野猫偷吃城隍庙中供案上上供的食物,见暗卫来受惊匆忙逃串撞翻了供案前方放的功德箱。
功德箱这一翻摔让暗卫甲宇发现了一丝端倪,这功德箱底部竟然是两层夹层,夹层内有一本油纸包裹的书册和一块黑铁令牌。
暗卫固定死了夹层,但并没把功德箱放回原样只让它保持被夜猫撞翻时样子。
接着急急离去,暗卫训练有素,没留下一丝有人曾来过的痕迹,倒是有野猫光临的迹象明显。
等顾长赢清晨起来,暗卫甲天忙禀报了昨夜在城隍庙搜寻的结果,并呈上找到的东西。
顾长赢打开层层包裹着油纸的纸包一看,里面竟然是个写着大学二字封皮的手抄书册。最初五六页同《大学》的内容并不不同。
再往后翻,顾长赢看到书册上的内容不禁心头一震,原来这是辜洪闻以防万一,记录赈灾银和郡府库银的账本,以及他这些年来所知道的调换粮食以陈换新甚至掏空粮仓高价卖出后所得银两,这所有脏银分配等等都一一记录在册。
这辜洪闻向来思虑颇多,这本记录册藏在城隍庙功德箱夹层也是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
至于那块黑铁令牌,则是在自己儿子闯进银库管署,自己心惊肉跳,百般忧心。趁着第二次来人商量库银转移之事时,趁机灌醉对方偷了令牌,也偷偷藏到了城隍庙功德箱。
交接之人到底不确定令牌是别处掉了,还是在辜洪闻这里才不见了。而回去后和刺史说了辜洪闻的儿子可能听到了什么,若是把他灭口,那辜洪闻只此一子,只怕……这隐患太大,干脆都处理了。更何况银子已经转移,到时候有些人自然留不得,处理只是早晚的事儿。
只是没想到庞英秀疯了,被接回娘家养着。派人观察一阵子发现并非装疯后,曹文斌觉得处理的一个不剩反倒更容易让人觉得事有蹊跷,又考虑到到底和自己夫人是族亲,既然真疯了,便是无意说了什么疯子的话岂能有人相信?留她一命暂时倒也无妨。
顾长赢细细看了看手中这枚黑铁令牌,这种黑铁锻造不易,不是高齐州能锻造出来的。
“你来看看。”顾长赢把黑铁令牌递给身旁站着的金掌柜。
金掌柜接了令牌仔细翻看,发现令牌呈现星点暗紫色:“属下看这令牌所用黑铁似乎含有紫英砂,您瞧迎着光的某些角度可以看到星星点点暗紫色。您再看这令牌边缘有细密的鱼鳞暗纹,这是北地匠人惯用的冷锻收钢的手法,高齐州铁匠惯用热锻,成品器物边缘纹路粗直。难道这令牌是曹文斌找人在北地打造?”
顾长赢不知想到了什么,并未回应,沉默不语。
21.紫藤花下狸奴睡
这种锻造技艺确实是北地技艺,而尤其以钧州北部、京都和燕州最有名。
一想到京都,不知为何顾长赢的心脏猛的一跳。
刚才就因这,他有些走神,因此虽听到了金掌柜的话,但并没回应。
“当时问话那村人说的河堤木桩带血抓痕那具体位置可记准了。”顾长赢问金掌柜。
金掌柜回道:“记准了,可是要趁着现在多雨季节还没来,水位不高,派精水性的人去探查?”
“嗯。顶多也就再两日,便启程去安庆郡,先去临江县,再到安庆府。”顾长赢定下行程。
“到安庆府须得万分小心,还请殿下尽量少遣把身边暗卫出去办差的好,万一让曹文斌察觉什么,就怕他狗急跳墙。”
“量他也没这个胆子,敢明目张胆的动手杀害钦差。”
“殿下,您身份非同一般,容不得半点闪失。”
“虽然前两次派来查案的人员安然无恙,那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没查出来什么,一旦查出来点啥,难保曹文斌不暗中动手,毕竟他是一州州牧,封疆大吏,又在高齐州多年,只怕早就把这块地方经营得铁桶一般。还请殿下,万事小心为上!”金掌柜道。
“我自当留意,且去安庆府也还同这一路一样改扮一番。”
这日有从阳平那边镖局押镖的过来彭阳府,傍晚时候陈镖师送来两个礼盒,说是姜家二爷托镖局押镖到这边的时候就便送过来。
金掌柜接了,放在顾长赢手边矮几上。
顾长赢看了眼礼盒上封的签子点了左边那礼盒:“这个是送于你的。”
金掌柜万没料到这还有自己的,见顾长赢拆了礼盒看,自己也忙拿了拆开。
盒内是竹雕的佩饰,顾长赢的是竹节鸣蝉,那蝉栩栩如生;而自己的则是云头如意。
顾长赢和金掌柜此时都想到了这是当时画舫酒宴行令,姜白藏给他们看自己佩的“富甲天下”时说的那到时候等回了阳平便一人送他们一个竹雕配饰。
“既送了来,莫辜负了他一番心意。”顾长赢取下腰间丝绦现系着的美玉收起来,拿了这竹节鸣蝉佩上。
金掌柜闻言便也佩了那云头如意。
顾长赢随手盘着这竹节鸣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含笑。随后同金掌柜道:“吩咐下去,明天启程去临江县。”
金掌柜出去,顾长赢又让甲天传信给跟着栓子和柱子的甲玄,今夜让那俩孩子收拾一番,明天一同往临江去。
然后到了晚上,甲天回话说:“甲玄只趁人不注意偷偷带栓子和柱子好好吃了顿。但那俩孩子不肯进城,说就这样不用收拾了,明天直接城外瞅个时机上马车。这样更方便到了临江县继续打探消息,洗漱收拾太干净到时候再弄成脏兮兮总不那么自然,就这样才好。”
金掌柜知道后赞道:“这俩孩子一贯的知变机敏。”
顾长赢点点头并未说什么,这便是同意那俩孩子做法的意思。
第二天出了彭阳郡城门,向北而去。
行不多远,果然看到了栓子和柱子,让两人上了后面的金掌柜坐的马车,金掌柜和顾长赢同车而行。
天已经有些热起来,顾长赢和金掌柜在车内边手谈边商议到底该如何查探这河堤。
毕竟,这段河堤位置紧要,总不能扒开,更何况那样动静也太大。高齐州刺史曹文斌必定第一时间得到禀告,接下来的事只怕就要步步维艰了。
“属下想着到时候派水性好的人入水中到河堤那可能有带血抓痕木桩处,用细长铁钎插入,试探着木桩缝隙探查,若最里面筑堤砂浆有些松软或有空洞,则有可能是尸体腐化导致最里层的土层表层塌陷。”
“可。”顾长赢落下一子点头同意道。
金掌柜继续说:“况且两年多过去,有铁钎插入深处,孔洞处多半会有尸体腐烂后的尸水这等腐臭液体渗出,尸臭味极大必定能闻到。”
“如今河道水位尚浅,一大半河堤裸露在外,打生桩将人灭口时,人站立着位置必定偏高。如今倒是方便把那处带血抓痕处凿开部分,加固堤坝木桩被砂浆覆盖前当时人拼死挣扎的带血抓痕必定明显,看看能否拓印了来。”顾长赢吩咐道。
金掌柜询问:“到了临江县,马上开始查探还是?”
“金家在临江可有铺子?”一局手谈结束,不出所料,果然是顾长赢赢了。
金掌柜边把棋子收进棋奁边回道:“殿下棋艺精湛,步步为营,属下实难望项背。这临江县同时和安庆的隶丰,曲平县,以及章宁郡东南的长陵县都相接,此县所在地势平坦,遍布良田,是产粮大县,有漕运码头,河道直入运河,为两郡间及往京都等地的粮运要道,所以官仓密集。金家在这里哪会没铺子,便是姜家、唐家也都有铺子在的。”
“倒是个水阜粮丰的好地方。如今这又出来了,称呼上须注意些。”
“是,公子。属下一定万分谨慎注意。”金掌柜忙改了称呼。
金掌柜看顾长赢又随手盘玩起佩着的竹节鸣蝉,随口说起姜家来:“不过自从高齐州大旱,姜家当时撤出了彭阳府城包括粮铺在内的不少商铺。听说旱灾过后只附近的田庄又重新安排了人回来经营,彭阳的店铺只留下与人合伙的几个。不光如此,这几年在高齐州的大的商铺不少撤了出去只留下些不起眼的小店铺,除了高齐州府城和临江县这种极关键地方还有些大的商铺外,其他多是真的小铺面和田庄等产业了,也都不显。”
“我大昭建朝不足百年,这些个贪官污吏就敢如此!这高齐州的赈灾银粮案若不查个水落石出,上对不起天子,下对不起黎民!”
掀起车帘,望向车外官路旁郁郁葱葱的草木,日头已极好,白花花的日光有些晃眼,已是要入夏时节了。
前两天传了密信至京都,父皇回信中让自己万勿操之过急,缓缓图之,一切以自身安危为上。
从彭阳郡府到安庆郡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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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临江县,若不是一路急行至少得两日。
当天晚上投宿时,顾长赢让甲天派人去钧州北包括京都周边查黑铁令是何处所制。
甲天欲言又止。
顾长赢道:“但说无妨。”
“殿下,我们甲队暗卫一共十人,除去盯那粮商和护着那俩孩子的,再派出去三人查黑铁令。您身边就还剩五人,这……殿下千金之躯,身份贵重,哪怕有一丝一毫闪失,属下等万死!”
“我身边有你们五个,一般刺客都无机可乘。更何况,查案这许久父皇亦不放心,已经安排了他身边玄字号暗卫五人从京都赶来。想来,不日便到。再说如今我们在暗,曹文斌暂时还未曾察觉什么,不用担心,你且去安排人查黑铁令便是!”
甲天知顾长赢心意已决,只能安排人前往钧州北探查。
事后金掌柜得知,难免也不赞同的劝顾长赢道:“之前便说了让您不要再派暗卫出去,您怎么又……”
然而人已经派走了,金掌柜也只能无奈叹气。高齐州这水,太深了,不得不防啊,唉!
离临江县还有小半日路程,栓子和柱子就同金掌柜说在路上无人时下车。
金掌柜不好擅自是得去问顾长赢一声,顾长赢允了,仍然是甲玄跟着这俩孩子暗中护着。
顾长赢在车上看那俩孩子穿着乞儿的衣服
下车去,马车继续前行,两个小小身影落在后面越来越远。
不知怎的又想起姜白藏来,手内盘着佩饰,心想:“这富家小少爷知道送东西,竟不知道一并送个书信来,叫顾三哥时倒是嘴甜。”
而此时在的姜白藏却是正在章宁别庄那一架桂湖紫藤花架长廊下躺椅上躺着,腿上搭着薄毯,毯上一只狸猫,睡的正酣。
却原来是姜白藏觉得好久没去章宁别庄,况这春夏相交时节,估摸着那一架紫藤想来已然开了,正可去好好赏一番。
这紫藤是别处移栽来,当初废了好大一番功夫,只因这株紫藤已经是百年有余,姜白藏当时唯恐移栽不活。
紫藤花架是木质廊架结构,廊顶由密集的横梁组成网状支撑。紫藤枝干呈灰褐色,沿木架虬曲攀附,每年花期,成串紫色花序自藤架间隙垂挂,盛放时如紫色花瀑。
廊道地面铺青石板,阳光透过廊架顶间隙洒落,在躺椅上躺于花荫之下,怡然欲醉。当真如诗所云:静里经春任物华,香风吹尽紫藤花。①
姜白藏手旁还置了一几,上面摆着紫萝饼、紫藤水晶糕、炸紫藤花等。
同姜白藏的安闲自在相比,顾长赢处却正是紧锣密鼓的派了精通水性的寻找了时机下水去查探河堤。
而在顾长赢到临江县的第二天傍晚,栓子和柱子带来了他们听到的一个重要消息。
“听说临江县前几年常有乞丐失踪。多是在官仓那附近讨过饭的。所以如今明知道官仓那边偶尔能捡到掉落的粮食但是这县中乞丐如今也极少有人往那边去了。”
21.紫藤花下狸奴睡
这种锻造技艺确实是北地技艺,而尤其以钧州北部、京都和燕州最有名。
一想到京都,不知为何顾长赢的心脏猛的一跳。
刚才就因这,他有些走神,因此虽听到了金掌柜的话,但并没回应。
“当时问话那村人说的河堤木桩带血抓痕那具体位置可记准了。”顾长赢问金掌柜。
金掌柜回道:“记准了,可是要趁着现在多雨季节还没来,水位不高,派精水性的人去探查?”
“嗯。顶多也就再两日,便启程去安庆郡,先去临江县,再到安庆府。”顾长赢定下行程。
“到安庆府须得万分小心,还请殿下尽量少遣把身边暗卫出去办差的好,万一让曹文斌察觉什么,就怕他狗急跳墙。”
“量他也没这个胆子,敢明目张胆的动手杀害钦差。”
“殿下,您身份非同一般,容不得半点闪失。”
“虽然前两次派来查案的人员安然无恙,那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没查出来什么,一旦查出来点啥,难保曹文斌不暗中动手,毕竟他是一州州牧,封疆大吏,又在高齐州多年,只怕早就把这块地方经营得铁桶一般。还请殿下,万事小心为上!”金掌柜道。
“我自当留意,且去安庆府也还同这一路一样改扮一番。”
这日有从阳平那边镖局押镖的过来彭阳府,傍晚时候陈镖师送来两个礼盒,说是姜家二爷托镖局押镖到这边的时候就便送过来。
金掌柜接了,放在顾长赢手边矮几上。
顾长赢看了眼礼盒上封的签子点了左边那礼盒:“这个是送于你的。”
金掌柜万没料到这还有自己的,见顾长赢拆了礼盒看,自己也忙拿了拆开。
盒内是竹雕的佩饰,顾长赢的是竹节鸣蝉,那蝉栩栩如生;而自己的则是云头如意。
顾长赢和金掌柜此时都想到了这是当时画舫酒宴行令,姜白藏给他们看自己佩的“富甲天下”时说的那到时候等回了阳平便一人送他们一个竹雕配饰。
“既送了来,莫辜负了他一番心意。”顾长赢取下腰间丝绦现系着的美玉收起来,拿了这竹节鸣蝉佩上。
金掌柜闻言便也佩了那云头如意。
顾长赢随手盘着这竹节鸣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含笑。随后同金掌柜道:“吩咐下去,明天启程去临江县。”
金掌柜出去,顾长赢又让甲天传信给跟着栓子和柱子的甲玄,今夜让那俩孩子收拾一番,明天一同往临江去。
然后到了晚上,甲天回话说:“甲玄只趁人不注意偷偷带栓子和柱子好好吃了顿。但那俩孩子不肯进城,说就这样不用收拾了,明天直接城外瞅个时机上马车。这样更方便到了临江县继续打探消息,洗漱收拾太干净到时候再弄成脏兮兮总不那么自然,就这样才好。”
金掌柜知道后赞道:“这俩孩子一贯的知变机敏。”
顾长赢点点头并未说什么,这便是同意那俩孩子做法的意思。
第二天出了彭阳郡城门,向北而去。
行不多远,果然看到了栓子和柱子,让两人上了后面的金掌柜坐的马车,金掌柜和顾长赢同车而行。
天已经有些热起来,顾长赢和金掌柜在车内边手谈边商议到底该如何查探这河堤。
毕竟,这段河堤位置紧要,总不能扒开,更何况那样动静也太大。高齐州刺史曹文斌必定第一时间得到禀告,接下来的事只怕就要步步维艰了。
“属下想着到时候派水性好的人入水中到河堤那可能有带血抓痕木桩处,用细长铁钎插入,试探着木桩缝隙探查,若最里面筑堤砂浆有些松软或有空洞,则有可能是尸体腐化导致最里层的土层表层塌陷。”
“可。”顾长赢落下一子点头同意道。
金掌柜继续说:“况且两年多过去,有铁钎插入深处,孔洞处多半会有尸体腐烂后的尸水这等腐臭液体渗出,尸臭味极大必定能闻到。”
“如今河道水位尚浅,一大半河堤裸露在外,打生桩将人灭口时,人站立着位置必定偏高。如今倒是方便把那处带血抓痕处凿开部分,加固堤坝木桩被砂浆覆盖前当时人拼死挣扎的带血抓痕必定明显,看看能否拓印了来。”顾长赢吩咐道。
金掌柜询问:“到了临江县,马上开始查探还是?”
“金家在临江可有铺子?”一局手谈结束,不出所料,果然是顾长赢赢了。
金掌柜边把棋子收进棋奁边回道:“殿下棋艺精湛,步步为营,属下实难望项背。这临江县同时和安庆的隶丰,曲平县,以及章宁郡东南的长陵县都相接,此县所在地势平坦,遍布良田,是产粮大县,有漕运码头,河道直入运河,为两郡间及往京都等地的粮运要道,所以官仓密集。金家在这里哪会没铺子,便是姜家、唐家也都有铺子在的。”
“倒是个水阜粮丰的好地方。如今这又出来了,称呼上须注意些。”
“是,公子。属下一定万分谨慎注意。”金掌柜忙改了称呼。
金掌柜看顾长赢又随手盘玩起佩着的竹节鸣蝉,随口说起姜家来:“不过自从高齐州大旱,姜家当时撤出了彭阳府城包括粮铺在内的不少商铺。听说旱灾过后只附近的田庄又重新安排了人回来经营,彭阳的店铺只留下与人合伙的几个。不光如此,这几年在高齐州的大的商铺不少撤了出去只留下些不起眼的小店铺,除了高齐州府城和临江县这种极关键地方还有些大的商铺外,其他多是真的小铺面和田庄等产业了,也都不显。”
“我大昭建朝不足百年,这些个贪官污吏就敢如此!这高齐州的赈灾银粮案若不查个水落石出,上对不起天子,下对不起黎民!”
掀起车帘,望向车外官路旁郁郁葱葱的草木,日头已极好,白花花的日光有些晃眼,已是要入夏时节了。
前两天传了密信至京都,父皇回信中让自己万勿操之过急,缓缓图之,一切以自身安危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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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边有你们五个,一般刺客都无机可乘。更何况,查案这许久父皇亦不放心,已经安排了他身边玄字号暗卫五人从京都赶来。想来,不日便到。再说如今我们在暗,曹文斌暂时还未曾察觉什么,不用担心,你且去安排人查黑铁令便是!”
甲天知顾长赢心意已决,只能安排人前往钧州北探查。
事后金掌柜得知,难免也不赞同的劝顾长赢道:“之前便说了让您不要再派暗卫出去,您怎么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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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临江县还有小半日路程,栓子和柱子就同金掌柜说在路上无人时下车。
金掌柜不好擅自是得去问顾长赢一声,顾长赢允了,仍然是甲玄跟着这俩孩子暗中护着。
顾长赢在车上看那俩孩子穿着乞儿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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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的又想起姜白藏来,手内盘着佩饰,心想:“这富家小少爷知道送东西,竟不知道一并送个书信来,叫顾三哥时倒是嘴甜。”
而此时在的姜白藏却是正在章宁别庄那一架桂湖紫藤花架长廊下躺椅上躺着,腿上搭着薄毯,毯上一只狸猫,睡的正酣。
却原来是姜白藏觉得好久没去章宁别庄,况这春夏相交时节,估摸着那一架紫藤想来已然开了,正可去好好赏一番。
这紫藤是别处移栽来,当初废了好大一番功夫,只因这株紫藤已经是百年有余,姜白藏当时唯恐移栽不活。
紫藤花架是木质廊架结构,廊顶由密集的横梁组成网状支撑。紫藤枝干呈灰褐色,沿木架虬曲攀附,每年花期,成串紫色花序自藤架间隙垂挂,盛放时如紫色花瀑。
廊道地面铺青石板,阳光透过廊架顶间隙洒落,在躺椅上躺于花荫之下,怡然欲醉。当真如诗所云:静里经春任物华,香风吹尽紫藤花。①
姜白藏手旁还置了一几,上面摆着紫萝饼、紫藤水晶糕、炸紫藤花等。
同姜白藏的安闲自在相比,顾长赢处却正是紧锣密鼓的派了精通水性的寻找了时机下水去查探河堤。
而在顾长赢到临江县的第二天傍晚,栓子和柱子带来了他们听到的一个重要消息。
“听说临江县前几年常有乞丐失踪。多是在官仓那附近讨过饭的。所以如今明知道官仓那边偶尔能捡到掉落的粮食但是这县中乞丐如今也极少有人往那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