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风知道[带球跑]》 1、承风 《只有风知道》 文/寒雨连山 甲辰年腊月十五,文学城首发 / 云挽回到家的时候,家里阿姨正在收拾厨房,见到她,轻问了句:“回来了?” 云挽低眸换鞋,喉咙里滚了滚:“嗯。” 瞿婶看她片刻,擦了擦手,压低声音说:“先生回来了,在楼上,书房。” 她看了眼云挽,三月春,外头凉雨。许是出门没在意,女人肩头湿了一片,薄薄的。 像极了她这个人,也是薄薄的,只有一层。 家里夫人不知是先天身体不好,还是后天操劳,嫁进陆家后,瞿婶就没见她长过肉。 她性子平和温婉,不是十里洋场浸泡久了,能养出来的脾性。 云挽眉眼,语调,总是轻淡淡的,像是南方城里的水,很软。 其实这样的人,正常豪门家庭,是不爱选的。 家里男主人私生活好些,那倒还好,可大部分是藏污纳垢的,娶回家的太太与其是妻子,不如说是给男人安定后方的。 得大度点,可也得手腕狠点。 得是那种,女人里摸爬滚打上位的狠角色,手腕要高明,面子却得给足。万一男人在外头有风流债,即使听到这个消息,再怎么想砸裂手里的镜子,还是得忍着。 想稳住这个位子,还不丢掉面子里子,全身而退是不容易的。 云挽大概做不到。 这位夫人,性子太柔了,说话也温声细语。 别的女人会过问自己丈夫的私事,不管如何,问一遍,心里也好有个数。 要是将来有变,也好早些做决策。 可她从不。 陆先生食饭饮睡,她很少问,当然偶尔也问的,是通过瞿婶。 “他今晚上有说回来吗?” 问的基本都是这一类,倒并不是生气或卖嗔,非要丈夫回家。 云挽问这话,目的只会是一个,她在考虑要不要留灯。 陆先生生活精简却也挑剔,家里不喜人多,喜静,也不爱旁人多过问。 平时回家就进书房了,别的不在意,可他回家那一晚,自庭院假山石开始,沿着鹅卵石铺就的一条小路,再蜿蜒至二楼左转,书房—— 灯是要留着的。 不用整个庭院和客厅都亮着,太刺眼,他不喜欢。 那一路有灯就行。 他规矩其实不算多了,除了这些,其余的,尤其是钱财方面,他从不干涉家里妻子支配。 结婚第三年,仍是如此。 瞿婶收拾家里时,曾见过陆先生送给夫人的奢品。 那些动辄百万千万的珠宝,首饰,琳琅满目,还有她说不上来的瓷盏、字画文玩。 陆先生其实对夫人挺不错的。 瞿婶想,唯一要说缺点,大概是,也就这些不错了。 他生意忙,对女人,没什么感情的。 窗外一道响雷轰得打了下来,轰隆隆雷声一阵阵响。 瞿婶如梦初醒,招呼云挽:“夫人去换件衣服吧,一会着凉了。” “好。” 她上了二楼换衣间,挑挑拣拣,最后在满柜子挂着的漂亮衣裙里,择了条不那么显眼的家居。 是条乳白色雪纺的睡裙,很轻薄,两条细细的蕾丝肩带,裙摆往下是飘逸的,垂坠感很好,料子也柔软。 她深呼吸平复了心情,对着镜子,将头发拆了放散。 平常在家,她不爱挽着头发,出门倒是会挽,图方便的。云挽不用很复杂花哨的饰品,手腕上总只绑着一圈皮筋,很普通的黑色,寻常姑娘都有。 她其实,和陆家挺格格不入的。 这样请专人设计过的庭院别墅,类比东京那座安缦酒店的简奢装潢,杉本博司会喜欢的风格。 她住在里面,却太普通,太普通了。 以至于结婚第三个年头,还是会觉得陌生,不习惯。 云挽换好睡裙下楼,先是去一楼花厅,泡了壶茶。 陆承风喝茶也挑,不是金骏眉不饮,每年产茶那时节,都要托人去福建武夷山。 今年的金骏眉,才送上来。 茶汤慢慢变成琥珀色,云挽盛了一杯,和瞿婶打过招呼:“瞿婶,我上楼了。” 瞿婶从流理台前抬起头,看了眼云挽的装扮,又看了眼她手里捧着的红檀木盘。 她了然笑了笑:“饭做好了我放冰箱,晚上饿了您再给先生热。” 陆承风不让阿姨在家,瞿婶做完饭是要回去的。 云挽微微红了脸:“好。” 她端着东西上了二楼,敲响了书房的门。 “进。” 深冷磁沉的声音从门里传过来,云挽轻轻扭动把手,推开门。 书房是坐北朝南的布局走向,风格和客厅大差不差,黑檀木的书柜顶至天花板,正中间偏右,摆着一张书桌,侧面顶墙。 男人坐在书桌后,听见门口动静,静静抬起眉。 云挽和他对视一眼,走过去,默默把茶放在桌面上。 “今天出门是去了哪里?” 陆承风望着她问了句。 他声音其实相当好听,声线很稳很沉,有一种滴水的沉着,十里洋场很多豪门小姐待字闺中,就是被他这把醇厚的嗓音迷得神魂颠倒,非君不嫁。 云挽也喜欢,她总觉得他挺会迷惑人的,嗓音出来,是能拉着人沉沦。 她抿了抿唇,温声说:“去超市的,买了点东西。” 陆承风说:“最近准备回润州?” 她微点头:“嗯。” 她回老家是会特地去超市买东西的,不会要他留下的人办,她会自己去,因为安心,这点陆承风知道。 窗外骤雨难歇,雷声一声响过一声,其实云挽有些害怕打雷,只是这会儿在他跟前,她也不好表现。 陡然一道极致的闪电划过天幕,她眼睫猝然一抖,端着茶的手侧翻,满盏金骏眉溅了出来。 云挽连忙拿过热毛巾擦:“抱歉,我……”她走神了。 陆承风安静瞬息,忽然朝她伸手:“过来。” 擦拭的动作停住,云挽眼瞳里染上几分不安,杏眸里浅浅的棕色微漾。然而还是乖顺过去,坐到他大腿,臂膀搂住了他脖颈。 陆承风眼瞳深沉,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好像长胖了。” 云挽紧抿唇,不语。 她很久没称过体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圆润了,统归她自己照镜子是没有的。陆承风很少暴露私人喜好,最亲近的人或许都不知道。 从前,刚结婚的时候,其实不乏莺莺燕燕到他面前扑腾,只是还没掀起多大风浪,就被他弄走了。 他对着她,说话并不算冷,不到那样漠然无情的程度,只是终究还是染上几分疏离。 云挽不晓得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只能试探着小心翼翼猜,她轻声说:“可能最近天冷,吃得有点多。” 他轻唔一声:“是好事,你太瘦了,知不知道?这样对身体不好。” 他手指逡巡来到腰间:“我两只手好像能圈个完整的。” 云挽屏着呼吸,不自在别开眼。 陆承风就单手抱着她办公,金骏眉他喝了,红茶醇厚幽幽的香气,很快弥散在书房里。 他秘书打电话,说后天去洛杉矶的行程安排好了。 陆承风淡淡嗯。 云挽从不过问他私事的,因为他不喜欢旁人打听他行踪,只是今天,她不知道怎么的。 秘书是个女人,照片她见过。 非常妖娆风情万种的女性,专业能力很强,做陆承风秘书是要帮忙挡酒的,云挽就记得刚结婚那会儿,他很忙,经常有酒局。 有时候她都不清楚他在哪里,可他的秘书知道。 那通电话响了没多久就挂断。 陆承风继续对着电脑。 云挽视线落在他额角的鬓发,发色很黑,不见半点呕心沥血会有的苍白。 唯一一次见他鬓发沾白,是结婚第一年下雪。 新年夜,他站在雪里,静静看对面女人哭闹。 鬓发白了。 皙白的指尖慢慢地一点一点爬上鬓发,他洗过澡了,身上只有剃须水的味道。 陆承风很快攥住她手指,视线未移:“嗯?” 云挽指尖蜷缩,眼睫也压低,他再问怎么了,她才微抿唇,问他:“你要去洛杉矶了?” 他说是。 “那。”她语气顿了顿,还是柔婉地,“这次什么时候回来?” 陆承风微不可查蹙眉。 他果然不喜欢女人这么问,云挽眼睫轻颤,赶紧想措辞补救,她想说,是自己脑子抽筋了随意问的?又或者什么别的原因。 她不擅长说谎,一撒谎,眼瞳就会不安地四处瞥,他聪明至极,一眼就能看得出她的无措与心慌。 她已经准备要说道歉了。 然而这次陆承风看她半晌:“怎么了。”他顿了顿,像是抿唇在笑,“舍不得我吗?” 云挽耳根发烫,立刻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胸膛闷笑,带着种让人抗拒不了的占有与意乱情迷。 他是五官很深邃的,有种偏混血感的深邃,陆承风漆黑眼瞳望过来,一瞬间扶住她的头,随意吻下来。 “真的没有舍不得我吗?” 云挽微微睁大眼睛,他刚饮过红茶,口腔里还残留着正山小种的醇和滋味,过渡到唇上时,就变得略微苦涩,她闭了闭眼,任凭他漫不经心般一寸寸撬开她齿关。 他身上的气息,很冷。 书房留了半扇窗,窗外的雨丝斜斜地打进来,她的腰被握住,有点烫。 三月春,雨是带着凉意的,他靠窗坐得近,肩膀很快被打湿。 云挽伸手,触到他被沾湿的地方,想推开:“雨太大……” 又被堵回去。 他衣衫下的肌肉绷紧,捏住她手腕,声音有点儿低,有点儿不满:“你走神了。” 云挽身子一僵,陆承风不喜欢她在这种事情上走神,不过按照往常,他没多少耐心,即使发现了,也不会出声提醒。 他表达的方式很简单,就是不回家。 说来十分可笑,他明明在这里有家,然而更多时刻,他都习惯住酒店。 有两次,大概是去年,结婚第二年的时候。 他从温哥华回沪,大概一周的时间休整,紧接着飞香港。 明明那一周,他都已经到了沪城,可以回家休息的,然而陆承风没有。他让秘书订了个酒店,是他常住的那一套那一间。 房间号牌,他知道。 秘书知道。 只有云挽不知道。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回来了,后面还是他朋友找他找不到,电话打到家里来,云挽才知道。 原来他早就回来了,只是不回家而已。 她睫毛颤了颤,陆承风手指顺着腰侧,慢慢往下,贴到腿根处的时候,停住了,灼热的唇吻在她锁骨。 他用牙齿轻轻挑掉了她的肩带。 电话铃声响起来,一声接着一声,伴随着窗外的电闪雷鸣,显得很突兀吓人。 云挽指尖揪紧他衣襟,刚想开口,他估计也知道她意图,干脆用唇堵住:“你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嘤咛一声,他的吻落下来,在颈侧轻轻摩挲。云挽呼吸渐渐变得很重,铃声再响,她抵住他胸口:“穆小姐,在找你。” 穆小姐,是他秘书。 敢休憩时候,还玩命给陆承风打电话的,只有她。 陆承风最近真的挺忙的。 他忙起来,就连云挽给他发消息,都不会按时回。 秘书的却一定接。 然而陆承风皱了皱眉,女人纤细的手指划过喉咙,那是他最敏感的地方,喉结,连带着侧颈,到锁骨。 云挽是个很保守羞怯的人,像给他舔锁骨这种事,做不来,无论教多少遍都没用。然而仅仅是指尖划过那里皮肤,他就已经觉得很要命了。 他继续用牙齿,这回是解开她胸前纽扣:“不管。” 他倒还有一个例外,是不接秘书电话的。 就是在做那种事的时候。 不管秘书天大紧急的事,都得等他弄完,否则照他的话,这天大的事,当秘书,都不能替他争取一时半刻床笫之间欢愉,这个秘书是吃白饭的吗? 书房有个单人沙发,平时是供他休息的,他不回主卧,就会睡书房。陆承风眼尾锋利一扫,单手把云挽摔进沙发,俯身压了上去。 他回沪的第三天,回家的第一天。 窗外狂风骤雨,不知道为什么,他望一眼她穿睡裙的模样,忽然欲.火中烧。 …… 然而事情匆匆结束,是在一个小时后。 照陆承风平时的体力,那个时间是停不下来的。 停下来是因为。 秘书找上门了。 瞿婶碰巧还没走,尴尬通知陆承风。 偌大的别墅庭院,风吹得人冰冷发抖,云挽出门都要穿件厚外套。 然而那女人却仅仅穿着缎面红裙,细细两条肩带。 陆承风从云挽身前下来,冷着脸套上衣服。激情未退,他胸口的肌肉仍是膨胀的,背着她穿衣,蓬勃的身形,汗珠蜿蜒着砸到地毯上。 他丢了条毯子给云挽:“你自己收拾一下。” 随后抓起椅背外套,风风火火下楼离去。 书房一瞬间空了,云挽抱着毯子,有点愣神,后面贪睡了半个钟头,还是自己爬起来把澡洗了。 外面雨水爬下玻璃窗,她一.丝.不.挂,站在浴室水汽里,轻描淡写想。 谁说喊不走的。 不是人家一来,就走了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承风 那件事只不过一个小插曲,并没有给她的生活带来任何实质性影响。陆承风好像也忘了,那晚之后他宿在了常住的酒店,没有再回来。 只电话来了两次,那时候他已经在洛杉矶了。 一次是叮嘱瞿婶,隔天上午助理会送东西来,是一盏灯,底座是烧瓷的古董,天青釉,让注意着点,不要有损磕。 接电话时,云挽就在旁边。 她其实不太懂这些藏品,但也知道价值不菲。 瞿婶问:“您想将灯放在哪里?” “书房。” 瞿婶语意稍顿,看了云挽一眼,云挽在重新练习泡茶,只不过不是金骏眉了,只是普通白茶。 正山小种名贵,陆承风的茶,除了他,没人敢碰。 瞿婶收回视线,紧接着也低了声音:“诶诶,好的。” 云挽仿佛一无所觉。 第二次问题就有些奇怪:“会做粤菜吗?” 瞿婶说:“会一些,不太熟练,您要是喜欢,我可以学着做。” 陆承风那边,大概静了几秒:“算了。” “不必麻烦。” 他挂断电话。 云挽当时不知道他怎么忽然问这个,瞿婶也琢磨不明白。 不过一周后,陆承风飞了海城。 他开始着手准备在临海的所有项目,滨海城市,良港颇多,他是有意想在这上面吃一杯羹的。 并且这次项目工程,投入还并不算小。 临海也是有豪门的,江家,如今的掌舵人江泊雪名声在外,是雷厉风行的狠角色。 云挽不认识他,却认识他夫人。 从前远远见过几面,这男人眉目俊朗,凛冽,为人十分淡薄冷情。 和他搭上线,不容易,江泊雪的交际圈一直只在粤港澳。 这意味着,陆承风又要开始忙了。 可能未来两个月,都不会在家。这也是很正常的。 云挽本对这一切都不在意,有件事,却还是稍微让她愣了一下神——陆承风这次随行的人不多,大多她不认识。 有一个认识的,是他秘书。 他把秘书带去了。 是他助理说漏嘴的,在送灯来的那天。 云挽正好从外面回来,看见助理指挥着人把东西往里送:“小心,别碰坏了。” 转头看见她:“夫人。” 云挽颔首:“是来送灯的吗?” “是的,打扰夫人休息了。” 本就不算打扰,云挽摇摇头说没事。后来助理站在门口,她和他不咸不淡,寒暄了几句。 都是很客套的话。 聊到陆承风,云挽随口问:“这次行程要去很久吧,什么时候回来呢?” 助理都受过训练,主人家行程这种隐私的事,一定不会对任何人说。 哪怕她是夫人。 助理笑笑,打算含混过去:“有段日子的,不过您放心,他们会照顾好先生,不会让他喝太多酒,穆小姐会帮忙挡的。” 他秘书挺八面玲珑的,模样妩媚妖娆,是很有攻击性浓墨重彩的一种美,很风情漂亮,长袖善舞,连助理提到她,都会微笑称“穆小姐”。 云挽表情有了变化,安静几秒,温声也笑:“好。” 后来她没有再提。 * 陆承风出差的第一周夜晚,和她通了个电话,那时候她已经回润州了。 润州是她老家,也是陆承风从前念书的地方,她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也在这里遇到他。 陆承风大约刚从酒局下来,嗓音带着几分哑意:“在做什么?” “准备睡了。” “睡了。”他说,“最近睡得挺早的。” 房间里夜钟在滴答滴答走,云挽看了眼时间,发现才十点出头。 一般成年人都不会睡这么早,起码陆承风就不会。他太忙了,通常凌晨一两点才会睡,通宵也是常有的。 有几次他回家,因为很久没见了,把她拽过来抱进怀里。陆承风这方面欲.望很重,他抱她吻她,就绝不只是亲吻。 那时候是下午,他折腾得比较狠,云挽累得昏睡过去,直到半夜才醒。她嗓子哑,迷迷糊糊想找水喝,撑起眼皮,却看见陆承风半倚靠床头,膝上架了电脑,在办公。 他应该是一直没睡,深邃的眼睛下有很明显的乌青。 陆承风和他老子一直挺不对付的,他老子想逼他做这个,做那个,甚至想逼陆承风娶他看中的女人。 陆承风始终不答应,那段时间,几乎闹到了和陆家决裂的地步。 这些事他很少对旁人说,然而商界稍微打听打听就知道。 不过云挽不是打听来的。 是新婚夜,陆承风侧身对着她,看着她眼睛认认真真一字一句:“我家庭情况比较复杂,你同意之前,我也有向你提及。” “你答应,就算我们合约开始施行。感情上,我大概无能为力,然而我唯一能保证,是成为我妻子,我会尊重你庇护你,不会再有其他异性关系,你不必顾虑。” 非常公事公办的模式,他甚至交给她一份体检书,以此证明他身体康健,没有任何性方面的疾病。 云挽对着那份检测书,沉默了很久。 最后才点点头,说:“好。” 以至于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即使他要去做什么,身边出现什么人,她都没有去问。 因为她知道她不是和他正常恋爱步入婚姻的,这个陆太太的位置,是她不太光彩得来的。 陆承风很早就说过,感情上他无能为力,他能做的,一直只有“庇护”而已。 而这一点,他做得无可挑剔。 所以那晚,光影昏昏沉沉打在他侧脸,他的轮廓朦胧模糊,云挽看着他,缓慢安静眨了眨眼,心里只有一种他很疲倦的错觉。 陆承风大概是发现她醒了,掉过头:“睡不着了?” 被子很柔软,身下床铺也是,非常夸张的感受,躺得人骨头都酥掉。云挽半张脸蒙在被子里,看起来还是似醒非醒的。 她这种时候褪去温柔,难得显得娇憨可爱。 他看了她很久。 她听见他好像是笑了一下:“你还是继续睡吧。” 她闭上眼睛。 …… 回忆到这里断裂,云挽回神,忽然发现他说得对,她最近好像是睡得挺早的。 她的精力,哪怕和他不能比,但是熬到十一二点是正常事。 云挽也没多想:“可能最近忙回家的事,有点累。” 他在那头淡淡嗯:“我让助理送回来几套瓷盏,还有茶叶,你带回去了吗?” 云挽根本不敢说,助理送东西过来都是包装得好好的,连她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可是陆承风送的,一定不会差。 所以家里老人拆了包装,看到里面东西,一下子就愣住了,连连说那也太贵了。 云挽只好说:“不贵的,我赚钱买的。” “真的吗?” “嗯。” 奶奶于是放心了,握住她手笑呵呵:“满满好有出息。” 云挽垂下眼睫。 她和陆承风结婚的事,没有告诉家里。 云挽家里情况不是很好。 父母不和,母亲嫌弃她爸是个穷鬼木匠,挣不到钱没用,早早就改嫁了。 是她爸一直在养家。 云挽上面还有个哥哥,大她六岁,小时候父亲出去给人上工,常年不在家,都是哥哥照顾她。 家里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毛病也多,也都是哥哥梁西岭在看顾。 她姓云,哥哥姓梁。 她随母亲姓,梁西岭随父亲。 可他们兄妹的性格其实都更像父亲。 云挽还记得她妈,那是个相当漂亮柔美的女人。 说实话,云挽长相七分都像她。 可是那样的女人,也会发疯,会歇斯底里。 “你什么意思!儿子跟你姓,这个讨债的跟我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呵,你当养皇太子,就你这穷光蛋的命,你还想让我帮你养皇太子?” 梁建忠默默垂首,夹烟,本不想和妻子争执。 他们已经争执太多次了。 没有意义。 然而她骂他的女儿是“讨债鬼”,她骂她亲女儿是讨债鬼。 梁建忠还是一瞬间被点燃,起身狠狠把烟往地上一扔:“够了!你闹够没有!名字的事本来就是很早就商量好,大宝和我姓,再生一个和你姓,什么儿子女儿,不都是你孩子吗!不都是我们亲生的吗!” “谁跟你亲生的?” 女人化着和她毫不相配的美艳妆容,冷冷一笑:“我告诉你,梁建忠,你要是喜欢那个死丫头,你自己养她,我要带西岭走!” “你干什么!” “你没听见?我要带西岭走!” 她去拽梁西岭:“走,跟妈走,你爸那么没用,难道能养活你?” 那时候云挽才三岁,她发育得很迟缓,反应也比同龄人迟钝,还摇摇晃晃走路不是很稳。 她其实不懂发生了什么,也不懂父母为什么吵架,可是她听得懂“走”。 她母亲经常让她“走”,虽然,有时候,她说话并不会那么好听。 她让她“滚”。 云挽跌跌撞撞扑过去,抱着女人大腿哭喊:“不要不要,不要妈妈走,也不要带哥哥走。” “滚。我真是欠你的。”女人不耐烦踢开她,“你跟你那个爹过一辈子吧,别烦我!” 然后紧接着是一声短促尖叫。 云挽一愣,就看见梁西岭挣开了手,推搡间女人没站稳撞到了门边柜,瞬间额头上血流下来。 抹开,鲜红刺目。 她怒不可遏尖叫,仿佛再也受不了。 云挽吓得怔住,傻愣愣站在那里。 她想哭,她害怕,那瞬间好像也不认识母亲了,印象里,妈妈是温柔的漂亮的,可是为什么,究竟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浑身发抖。 眼前猛然罩下黑暗,她感觉到温热清瘦的身体把她抱住,捂着她的脑袋,紧紧扣在怀里,一遍又一遍拍她后背,低声安慰:“别怕,别怕,满满不怕。” 她反应过来,那是哥哥,是熟悉亲近的人,嘴巴扁了扁,终于很委屈哭出声来,缩在他身前,紧紧攥住了梁西岭的衣领。 于是那天她失去的,只有母亲。 梁西岭也要回来了,云挽忽然不太想和陆承风说这件事:“嗯,看到了,他们挺喜欢的。”顿了顿,“就是太贵了,以后不要了。” 那边说了几句什么。 云挽眼皮子很沉,倦意袭来,她撑不住,闭上眼睛,攥着被角沉入梦境。 * 她在润州待了一周多,梁西岭不在这边工作,他做警察的,比较忙,其实没太多时间回来。 只是这次她要回来,梁西岭请了假,想和她凑一起。 梁西岭到家,警服还没脱。 家里老人看他回来了都很高兴,云挽是最高兴,她很久没见梁西岭了,上次还是过年。 她回来吃年夜饭。 只是那次吃到一半,被陆承风匆匆带走。 梁西岭看着像是又消瘦了许多,眉间刀刻斧凿的痕迹更重了,微抿着唇,唇色泛白。他是硬朗深刻的长相,垂眼沉默看人时,总带着股子疏离。 现在瘦了很多,那种淡漠褪去几分,显得疲惫温和起来。 “哥。” “嗯,起来了?” “都上午了,我也该起了。” 梁西岭笑:“你小时候挺爱赖床的。” 意思是她就不可能这个点醒。 云挽回到家其实挺放松的,眼睫一软:“那我现在也长大了。” 梁西岭笑了声,没说什么。他把外套换掉,去厨房帮厨,路过客厅桌上才看见被拆开的礼盒。 梁西岭脚步停顿,回眸,无声看她。 云挽喉咙发紧:“是他送的,他知道我要回家。”声音很小很小。 梁西岭沉默,良久,他说:“不是说好不收他东西吗。” 云挽咬着唇,指甲微微嵌进去掌心。 不让收东西是梁西岭定的。 梁西岭是家里唯一知道她已经结婚的人,云挽最初告诉他这件事时,他根本不能同意。 可恰逢那段时间,梁建忠病得很重。他是治不好的病,做手术也只是续命,可是梁建忠辛苦了一辈子,梁西岭绝不可能眼睁睁看他走。 她告诉梁西岭,她要和陆承风结婚:“只是个形式,他需要一个妻子,我也,我也需要钱。” 云挽喉咙艰涩:“我保证没有什么关系的,他答应我了,他说……” “他说没关系就没关系?”梁西岭刹那眼眶猩红了,心如刀割般一阵一阵痛得厉害,“你知道什么叫结婚,你知道什么叫领证?我们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照顾我们,他说不会有事,那是他!” “你有什么?他离婚之后,生活照常,一切照常。他公司不倒,地位还在,娶妻生子,自然有的是女人排着队等着往里跳!你呢,你能吗?” 梁西岭嘴唇颤抖,声音也颤抖起来:“我多无能,才会让自己妹妹去做这种事。” 他这么说,云挽心里比谁都难受。 她后来劝住了他。 那时候结婚证已经领了,她是先斩后奏的,梁西岭没办法,他从小对妹妹就没什么办法。 他不同意也同意了。 只是梁西岭说:“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你要是想告诉他们,就说你们是自由恋爱再成家,我怕他们受不住。” 他的担心太多余了。 云挽遮住眼睫,轻扯了一下唇:“我原本也没打算告诉他们。” 对上梁西岭错愕的眸光,她用那种很轻柔的语气:“我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婚的,我不想告诉爷爷奶奶,你帮我保密好吗。” “哥哥。” 那天窗外很阴沉,在下小雨,连风都透着凉意。 梁西岭抬眸,矗立原地,用那种深沉眸光,静静望了她很久,很久。 直到最后,他才缓慢地,艰涩点了个头。 他唯一要求,就是不让收陆承风的东西。 那对他来说是耻辱。 可是现在她带都带回来了,他丢掉难免动作太大,老人家肯定起疑。 梁西岭只好冷声:“下不为例。” 云挽垂下眼睛。 * 她在润州又住了两天,收拾行李回沪城了,梁西岭开车把她送到机场,跟她说他往她卡里打了几万块钱。 其实陆承风在物质方面,真的没得挑的,云挽想说不用。 梁西岭的表现却很应激,推托片刻,他猛然死死扣住方向盘,扭头看她,连着青筋都暴起来:“他是他,我是我。” 云挽怔了一瞬,最后只能说了声好。 她那天到家已经很晚了,瞿婶回去了,陆承风不喜欢别墅有旁人,就给瞿婶在不远的平层弄了套房子住着。 特别麻烦,但是他愿意,他也有钱,有时候挺不讲理的,也没人敢说什么。 屋子里面静悄悄漆黑,云挽坐飞机奔波累极,满身疲惫,只想快点上床休息。 就在楼下拿了衣服匆匆洗了个澡,再往主卧去。 主卧也是黑暗一片,瞿婶走之前把家里窗帘都拉好了,没开灯,丝毫光线都透不进来,云挽没在意,熟练地关好门摸到床上。 只是刚掀开被子,她整个人就被从身后猛然拥住,她身体骤然一僵,灼热的吻伴随呼吸落到后颈。 男人的声音很低哑响起来:“怎么才回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承风 大概是夜晚的缘故,陆承风的声音,贴在耳廓很沙哑,疲惫得不像话。 手臂横亘着安静抱她,他最喜欢这样,不仅如此,她知道他还喜欢别的,譬如闭着眼,慢慢舔舐她耳廓。 云挽浑身敏感的地方不少,耳后尤甚。 他碰一碰,她的腰就会软。 到后来,这种情况加剧,陆承风甚至会把那块小小薄薄的地方,趣味般当做惩罚之地。有时候她走神,他停止动作,就会刻意去舔她的耳垂,直到她求饶,直到她哭啼,呜呜咽咽说不要。 “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她错愕问,“不是还有三天吗。” “事情提前弄完,就提前回来了。” “还顺利吗?” “嗯。” 陆承风像是不满她答非所问,抬手捏住她下巴,晃了晃:“回答我问题。” 云挽手指捏紧,平复心里的惊慌,低眸乖顺地道:“我哥回家了,就多住了两天。” “哦。”他轻应,像是满意了,“你哥现在还在那边刑侦队?” 云挽点点头:“嗯。” 陆承风对她家庭情况算不上关心,这么问,大概率也就是顺嘴一提,因为很快,他说了句“挺好的,就是辛苦”,就重新闭上眼,专注而认真地啄她后颈。 “换沐浴露了吗?” 他的吻细细碎碎,弄得她很不舒服,然而并不是痛,是一种比痛更微小的存在,看不到触不着,却惹得她紧紧蹙了眉,从心底里泛出痒意来。 云挽渐渐注意力又不集中了,然而却还记得要回答他问题:“嗯。” “怎么不用之前那个牌子了?” “用完了,家里还有没开封的,顺手拿来用了。” 他“唔”了声,也不知道是听没听,陆承风啮咬的力道越来越重,眉眼逐渐染上几丝意乱情迷:“下次换掉那个牌子。” 云挽愣了愣:“为什么。” “不好闻。”他说,“之前用的是我挑的,就用那个,我不太喜欢你用其他的。” 确实有时候挺不讲理的,他控制欲其实很强,那也是云挽后来慢慢发现的,甚至也是她奇怪的。 明明他对她没感情,可是她去哪见过什么人,甚至出门买了什么,用哪个牌子沐浴露,他都会问。 她脾气很好,他说不喜欢,她就不用了:“好。” 他的吻越来越往下,逐渐落到蝴蝶骨,云挽很瘦,是纤薄婉约的身形,肌肤莹润,衬得背后脖颈修长宛似天鹅,连带到肩胛骨都很美,美得惊心动魄。 陆承风没说过他比较喜欢她身体哪部分,然而弄多了,她其实也就察觉了,他喜欢后面。 她还以为这回也要后面,云挽抱紧被角,慢慢调整急促的喘息。 然而这次,陆承风吻到肩胛骨,额头在上头流连碰了碰,竟然停了。 “这次出去,给你带了礼物。” 他重新从身后拥住她,把她纳到温热坚实的胸膛里,展臂,从云挽那侧床头柜,摸出来一个小盒。 陆承风把夜灯拧开:“打开看看。” 云挽习惯他送东西,约莫就是珠宝首饰,他这方面真的做得很好,出差很久不在家,会给她送礼物。 只是这礼物,多半也是助理挑。 可男助理难道懂送什么礼物?所以多半,是他让秘书挑。 说实话,他秘书眼光真的很好,每次挑选的珠宝都很夺目,很特别。 云挽顺从地把盒子打开,果然是枚戒指。 幽蓝色天幕似的戒指,镶嵌的珠宝颜色浓郁,然而却通透,应该是挺贵的。戒指样式并不复杂,六爪镶,银圈上除了这枚打磨圆润的宝石,没别的装饰了。 云挽默了默,察觉到呼吸靠近,回眸,才看到他深色的眼睛,陆承风凑近贴着她脸颊:“好看吗?” 她得承认:“好看的。” 他应该是笑了下,云挽没听清,不过紧接着,他翻了个身嘟囔了句什么,那些灼热窒息的吻,又蔓延上来,爬到她锁骨。 她腰被用力握住,后面就慢慢不知道了。 只是昏睡过去前,她睁眼,陆承风视线落在她脸颊,像是有些走神,他每次都用蛮力,手臂会箍得特别紧,让人喘不过气。 云挽身上有点难受,感觉五脏六腑移位了,她努力适应片刻,忽然莫名其妙问:“那个戒指,是你秘书选的吗?” 陆承风大概没听见,但是听到她声音还是回神了,看她想哼又咬着手,立刻抿唇。 她皮肤是很嫩的疤痕体质,破皮流血很容易,他皱着眉拽出来:“不许咬。” 云挽微怔:“嗯。” 他俯身,捞过她手臂圈住了脖颈。 * 弄完是将近清晨,陆承风做了三次,这种事上,他体力真的挺好,云挽都已经撑不住蜷成一团喘气,他还能淡定自若吐息。 披衣下床,陆承风最后一次将套子打结,随手丢进浴室垃圾桶。他挺严谨的,他之前有和云挽说过:“我目前不打算要孩子。” 原因他也解释了:“公司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我照顾不了。” 陆承风名下有一家公司,华越集团,是他背着他爸搞的,他爸恨不能把他完全捏在手里,绝不容许他有野心。 可陆承风偏要和他爹对着干,和整个陆家对着干。 其实陆家原先的基础产业并不是这个,他爹陆益年的近海风电和良港做得风生水起,提起名字,商界叫得很响。 陆益年当年怎样站在自己老子,也就是陆承风爷爷,和他外公的肩膀上,把野心发挥到极致。 陆承风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承风经常笑说:“老爷子,资本家。” 其实他也没差。 他更胜一筹。 前三年他很苦,云挽刚嫁给他的时候,华越腹背受敌,甚至很大一部分威胁来源于他老子——老爷子就希望他乖乖回去继承家业,不要脱离他的手掌心。 陆承风一口气在,就不可能答应。 所以他才会选择和云挽结婚,她心里明白,他在气老爷子。 老爷子想让他娶门当户对富家女,想要十里洋场沪城里的千金做儿媳,陆承风偏偏和他对着干。 尽管云挽从没说过什么,可是她的处境,其实挺尴尬的。 她觉得陆承风不想要小孩,有一部分也是陆家的意思。 毕竟亲父子哪有隔夜仇,他这边和老爷子拉扯拉扯,彼此斗个三年五载,肯定还是要和好的。 到时候为表孝心,肯定不会再忤逆。 他大概率会离婚的。 陆承风忽然转过身:“你最近没有吃药吧?” 云挽愣神,摇摇头。 房间朦朦胧胧不清楚,陆承风轻嗯,面廓也显得很模糊。他坐在床边,简单收拾了铺床的毛巾,望见床头柜上摆着的那个丝绒首饰盒:“我给你放进保险柜。” 云挽轻声说:“好。” 保险柜是她自己的,陆承风给她买的。 她刚嫁进来的时候,还不太习惯,脑子里固有印象,还是自己家老破小,那种入室抢劫很容易成功的房子。 新婚夜,他俩没睡,是各种意义的没睡,他俩第一次睡觉其实是结婚一年。 那晚陆承风半靠在床沿,给她详细看名下资产,当然,都是藏品房产一类,包括珠宝首饰。 真正的资产是不会告诉她的。 床上乱七八糟,堆满了宝石,红的蓝的,月光色,幽绿碧,有戒指有单颗宝石,也有项链手链,各种品类。 云挽第一次见这种阵仗,紧张得直咽口水,小心翼翼碰都不敢碰,蹙起细细的眉,很忧虑说:“安全吗,真的要放家里吗,万一进贼了怎么办?” 陆承风原本捧着平板比对名单,锋利英俊的眉头深拧,闻言,微愣,旋即竟放声笑了起来:“你觉得不安全就买个保险柜。” 她耳根滚烫,也觉得刚才好丢脸。 可他不像是嘲笑,他笑得挺愉悦的。 她慢慢也就放松下来。 保险柜的门被打开,又合上,云挽趴在床边,看他把东西给她收好,陆承风笑了声:“感觉要换个更大的了,这都堆满了。” 忽然有了新婚那夜的影子。 云挽抱着被子,默默羞怯遮住半边脸。 陆承风起身,再次强调:“记得,以后别吃药。” 云挽沉默了会:“我担心会怀上。” 她其实是不吃药的,陆承风也从不让她吃,因为他戴套,但是云挽不太懂这个。她家里,她妈早不要她了,一直都是梁西岭带她,梁西岭个男人,就算懂这些,难道特意跟亲妹说? 上学时候这方面知识,又教得不到位。 云挽只知道陆承风跟她说过,不打算要小孩,她乖乖服从。第一次做那会儿,没经验,她怕只戴套不保险,后面自己去药店买药。 吞药的时候,正好陆承风折回家拿东西,看见她坐在床沿,把药片塞嘴里。 他皱着眉:“什么东西?” 云挽想说话,但是之前一直在叫,喉咙干了,又含着药片,药好苦,更干。 她讲不出,呛了声,眼泪汪汪望着他。 陆承风扔下手里材料就大步迈过来,他命令:“吐出来!” 他很少露出那种恐怖凶狠的表情,他不管是在哪里,从前在学校,还是如今在公司,都是漫不经心的感觉居多。 他这么疾言厉色,云挽被吓住了,口水噎住,咳嗽起来。 陆承风冷着脸给她把药片抠了,连带着新拆的那一盒,全部扔进垃圾桶,转身警告她:“不许吃,听见没有?” 她眼睛湿漉漉的,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咳的,云挽抿抿唇,紧张得小声说了句话,和今天这句如出一辙:“不吃,会不会不保险啊。” 她哀求似般看着他:“我怕怀孕。”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承风 她在这方面一向没什么常识,脾性上来看,也是那种羞于提及情爱话题的类型,否则何以夫妻生活实质进展了一年有余,她还是懵懂,会无措,会羞怯不安? 陆承风深灰的眼睛低眸看她,轻声说:“没事,不会的。” 他今天估计要忙,连小憩都没有,就开始从衣柜里挑选西装。 家里的衣服都是云挽给他收好的,陆承风稍微有些洁癖,不算特别严重,但也不是谁碰他都可以。 也不是谁进他房间都可以。 瞿婶是家里雇的佣人里,唯一一个可以上二楼的。 可即便如此,她也只能在主人不着家时,简单站卧室门外用遥控器关一下窗帘,仅此而已。 倘若陆承风回家,要上二楼办公,饭菜茶水一定是云挽给他端上去。 陆家这种百年大家,富了何止五代。他纵然再想和陆家对着干,然而陆家给他的东西,那种与生俱来的华贵,从容,和倜傥,他割不掉也丢不了。 他比谁都更加注重“等级森严”。 “过来。”陆承风从衣柜里拿出西服,是那套之前在意大利定做的灰色高定三件套,“选个领带。” 云挽撑着床沿起身,也沉默披上薄丝的外衣。 其实遮不住什么,可她还是不习惯在他面前赤.裸身体,她动作很慢,也很艰难,总觉得后背落下一道炙热的视线,静而无声,她躲避不了。 他太喜欢她后背了。 没感情也喜欢,纯粹一个男人出于对一个女人身体的着迷。 “这个吧。”二月份送过来的陶棕斜条纹。 陆承风唔了声,微微抬高下巴。 云挽熟练替他将领带系上,顺便将同色系的口袋巾叠好放进去。 他这种小事会特意喊她做,就像世界上绝大多数普通夫妻那样。他还有做得更好的,譬如送给她华贵宝石,提醒她不要吃药,一次两次很容易,他从新婚坚持至今。 他明明并不爱她,在这种小事上,却总会记得她,云挽有时候真的不懂他。 可也就是因为这些事,让她没办法离开他。 “今天去哪里?” “华越。” 看来他要在沪停留一段时间了,她又问他:“晚上回来睡觉吗?” 陆承风说嗯。 她送他出门到庭院,外面细细密密的小雨,风有点冷,助理撑着黑伞早候在车边了,他今天开的是那辆银色宾利。 这种英系车不如德系打眼,昏朦雨中显得低调极了。 “走了,风冷,回去吧。” 云挽回神,朝他挥了挥手,银色宾利在雨中划出漂亮弧弯,压过积水驶出庭院。 * 像陆承风说的,雨渐渐下得大起来,云挽发了个消息,提醒瞿婶路上注意安全,就开始忙自己的事。 她一开始其实是有工作的,在杂志社,她会写稿会校对,采访专题策划也做得非常棒。 陆承风结婚前,曾经问过她:“为什么去杂志社工作?” 毕竟也是京大毕业,去杂志社在他们这种人眼里,会觉得不合理,资源浪费。 云挽回答得很简单:“我喜欢安静,喜欢那种被书本油墨包裹的气味。” 说到后一句,她望着面前俊美风华的男人,微微红了耳垂。 因为陆承风身上,也有一点点那个气味。 从年少时就有,她至今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沾染的。 那种油墨香淡淡萦绕,他的长相又格外俊朗,极具攻击性。两种气质,几乎可以说是完全背道而驰。 温文尔雅的香,野兽般蛰伏安静健壮的躯体,他真的是一位非常性感,有魅力的雄性。 可惜杂志社工作并不轻松,陆承风觉得她太累,就让她辞职在家休息了。 云挽在家无事可干,闲暇会自己投稿子过去。 手机屏幕亮起来,弹出消息。 刘楚茹:【挽挽姐,在吗?有份稿子想请你帮忙。】 刘楚茹是她从前在杂志社的同事。 和她不同,刘楚茹普通一本毕业,在文字编辑能力,以及创意构思、文学架构方面,都挺薄弱的。 云挽脾气很好,人温温和和没有架子。她和刘楚茹同期,对方经常有不懂的请教,她也会乐意帮忙。 现在辞职了,刘楚茹还是会习惯性问她。 去年年终,杂志社因为一篇专业至极的经济学采访,小小爆出名气。 采访与撰稿人那栏上,写的就是刘楚茹的名字。 可那篇从策划,选题,到与被采访人沟通,甚至文稿内容,其实全部是云挽一个人搞定的。 定题与访谈她向来得心应手。 而至于被采访人——是她老公,反正陆承风近在身边,她陪他睡觉,存了个私心,用他一下而已。 这种商界大佬的资源,不是谁都有。刘楚茹因为那一篇稿子出名,年后就从小小助理,升职成副主编。 云挽:【好,你发来看看。】 刘楚茹:【这个!】 附带九份文件,以及数不清的截图与照片。 刘楚茹:【你三天之内能弄完吧?到时候给我哦。】 云挽微不可察皱了眉。 这些截图和照片,刘楚茹甚至不会自己先整理,她资源整合能力、写作能力,以及访谈能力都不行。 云挽还在杂志社时,就提醒过她。 可显然,一年多过去,她没有丝毫改进。 然而云挽不舒服的其实并不只这些。 她盯着发来的最后一句,在那句“三天之内”“到时候给我”上看了很久。 尽管不舒服,可她也没想通自己不舒服在哪里。 半晌。 云挽:【嗯,好。】 她揉揉酸疼的腰,抱着靠枕在茶几前地毯上坐下来,安安静静开了电脑办公。 沪城这时节潮得很,她腰最近一直都挺疼,估计是疏于锻炼,一下雨,潮凉的空气一进来,就有些受不了。 窗外雨丝潇潇落进庭院,云挽工作到间隙,看了眼,起身,开始思考陆承风晚上回来,该给他做些什么吃。 * 然而晚上她等到很晚,陆承风都没回家,他不是会轻易改变计划的人,说回来一定会回来,云挽是担心他出什么事了。 直到夜晚八点,云挽窝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快要昏睡过去。 一只手搭在沙发边缘,电脑还开着。 忽然,手机屏幕从休眠状态苏醒,进来一条短信。 【云小姐您好,我是陆先生的秘书sylvia。很抱歉告知您,陆先生将取消今晚与您的聚餐,他今夜饮酒,已在酒店宿下,我与酒店工作人员会代为照顾,您不必忧心。若您有任何顾虑,可随时向我问询,恭候回信。】 sylvia,丝遥。 指尖停顿了几秒,云挽微怔,几乎一下子想起那张性感妩媚的脸庞,在大雪中,显得如此莹润,又如此风情动人。 这是她第一次收到陆承风秘书发来的短信,可能也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爽约。此前,云挽只是隔着大雪遥遥见过这个女人一面。 秘书算是主人心腹,知道很多旁人都不知道的事情,通常来说,秘书的意思,其实也就是主人的意思。 她把一个丈夫回家吃饭,这样稀松平常的事,称作“聚餐”,把她称作“云小姐”。 原来结婚这么多年,她都还只是“云小姐”。 夜间暴雨倾盆,云挽窝在沙发边缘地毯一角,默默盯着那则短信看了良久。屋子里静得让人心慌,她又拿起遥控器随意调电视频道,选来选去都没有好看的。 想起对方说“恭候回信”,云挽呆了半晌,重新捞过手机。 编辑了好几次都删掉,最后才发过去一句:【好的。】 穆丝遥回复:【感谢您的回信,我将代为转达给陆先生……】 夜雨昏朦地砸下来,庭院芭蕉叶摇曳,被打得七零八落。 云挽根本没看到后面,直接摁灭了手机,丢进沙发里。 她挺怕黑的,也害怕一个人睡觉,要是小房子还好。比如从前她和梁西岭的家,梁建忠去世后,他们和爷爷奶奶,一家四口生活在一起。 房子很小,她从没觉得害怕。 可是陆承风的房子太大了,上下几层建,家中甚至配备了通向每个楼层的电梯。 她从来没乘过,她怕黑,更怕密闭空间,他从来不知道。 沙发上有羊绒毯,是去年深秋,陆承风去伦敦办事带回来的。说是家很小众的店,来自北部的高级羊绒,很舒适柔软。 可他拢共就没回家过几次,毯子一直是云挽在盖。 她不想回二楼,索性窝在绒毯里,闭上眼睛沉沉入眠。 夜间十点多,手机提示音再度响起。 云挽精神不太好,浅眠,很容易就被惊醒。她还以为是陆承风给她回消息了,迷糊而略显着急地爬起来,翻出手机。 【云小姐您好,抱歉深夜打扰。陆先生委托我转告您,他于家中书房遗留一份关于换地权益的文件,您可有看到?如若看到,烦请您最快时间将文件送至浦东丽思卡尔顿酒店,我已向前台预留您的手机号。】 * 侍应生刷开电梯,将云挽引进酒店走廊,云挽温声说:“麻烦了。” 清透柔和的一把嗓音,软得就像三月朦胧的雨。 他不禁抬头多看了女人两眼。最简单的鲨鱼夹,杏色单鞋,质地柔软飘逸的长裙。 许是怕冷,就裹了羊绒大衣,也是温和无害的杏色。衬得女人脖颈雪白,颈线弧度修长柔滑,有种别样娇弱的美。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装扮,唯一要说亮点,大概是那只抓夹,好像是用玉做的。 她却穿戴得婉约至极。 侍应生看了几眼就心跳加速,忍不住移开视线,把她带到地方:“陆先生在等您。” 云挽微微颔首:“好,辛苦。” “应该的。”说完便乘坐电梯下去。 走廊并不昏暗,只是到了夜晚灯光调得朦胧,地毯繁复绣着华贵的花纹,通铺伸向远处。 云挽走了几步,就看见一个女人站在套房门口。 大概是刚从宴会下来,礼服还来不及换,宝蓝色收腰的高定长裙,裙摆曳地,漫不经心在地毯上铺了个小圈。 她戴着成套的首饰,长相很大气,是极为精致妖冶的一张脸。浓颜,和陆承风的骨相类似,颇具混血感,皮肤白得打眼。不过比起云挽那种近乎通透的白皙,还是差了些。 可她身材太傲人了,深领根本裹不住什么,沟渠深陷,饱满浑圆。抱着细细两条胳膊,等人的姿态冷贵,带点说不出的慵懒。 穆丝遥看见云挽,妩媚清丽的容颜立刻涌出一抹笑意:“云小姐。” 很得体,几乎挑不出错的标准微笑,她向云挽伸手。 云挽没说话,甚至没表情,也没做什么。 只是视线下移,落到女人中指指间。 那里套着颗色泽静谧的幽蓝色宝石,六爪镶,那样精致夺目。然而做工成色,却与她在昨夜收到的那颗,是如此相似,几乎相像到如出一辙。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承风 云挽指尖泛起细微的颤抖,忽然有些庆幸今天没戴那枚戒指,事实上陆承风送的戒指都太华贵,没多少场合可以戴。 否则就这么撞上,简直是一出闹剧。 唇角牵出柔和的弧度,她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女人的手,是温热的,不像她总是指尖微凉:“你好。” 穆丝遥像是根本没发现她情绪不对劲,笑吟吟道:“麻烦云小姐这么晚还特意跑一趟,文件带过来了吗?” “嗯。” 云挽从包里拿出被包裹好的文件:“他书桌上的文件一共有两份,我不太清楚他要哪一份,就都带过来了。” “哦,是换地权益书和与政府那边洽谈的方案。”穆丝遥了然一笑,“陆先生确实把两份文件都带回家了。这个项目我们跟进蛮久了,他最近应酬很多,也实在很累,今晚临时取消了和您的聚餐,还望您不要介意。” 她果然比她了解他多得多,云挽想,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做什么,他的秘书已经在替他解释道歉了。 “没关系,他现在怎么样,还醉着吗?” 穆丝遥说:“饮过醒酒盅了,陆先生身体一向很好,您不必忧心。外面天寒雨急,云小姐回去当心,需不需要我帮您叫个车?” 她没让她进去看一眼,就让她走了。 云挽本想说不用,这时候,房里依稀传出模糊的声音:“sylvia,你要在门口站到什么时候。” 声音宽厚低醇,透着股醉后男人浓浓的哑,显得说不出的性感。 穆丝遥回身应了句:“马上。”她转向云挽,仍是一贯得体的姿态,“抱歉,云小姐,陆先生在叫我,失陪了。” 她略带歉意地颔首关了门,瞬息后,里面就有男人的笑声含糊传出来。 云挽在门口站了会,最后低眸走掉了。 只是走下酒店大堂,透过透明爬满雨痕的玻璃,看窗外铺天盖地的大雨。 她就又顿住脚步,没什么表情地,愣愣看着窗外的景象。 沪城繁华夜景,都笼罩在黑色的雨幕之下, 她记得刚来这里,就是因为陆承风。 陆承风大学在她隔壁,从她学校东门出去,能直接进他学校西门。他是个骨子里就野气的人,反抗家里反抗到底。 从初中他爹就想把他弄到国外去念,甚至别墅已经买好,陆承风偏不肯。 他像国内所有普通学生那样,安安分分读完初中,高中,高中再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进全国最好的计算机系。 他放弃金融,放弃工商管理,放弃他爹想让他念的约翰斯·霍普金斯。 他本就是个为了事业,可以甘愿放弃一切的人。 云挽抬眸,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巨大的酸楚。 这些年,她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走,即使真的连名带姓被他记住,被他认识。 可或许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雨水伴随着风声倒灌下来,她刚要走,路过酒店大堂,忽然被一个人叫住:“云挽?” 她回头,愣了愣:“栾琛。” * 陆承风有四天都没有回来,第五天,云挽熬夜做完给刘楚茹的稿件,累得昏睡过去。想起来晚上还有饭局,又爬起来,往手机里设置了个定时闹钟。 就这么昏昏沉沉,睡到下午接近三点。 手机提示音一响。 栾琛的消息进来:【晚上七点,在这个地方。】 云挽看了眼地址,将定位截图,保存到相册:【好,知道了。】 栾琛:【今夜可能下雨,记得带伞。】 云挽:【嗯,谢谢。】 栾琛是她大学同学。 说是同学其实不太准确,因为云挽学的是中文,而栾琛念的工商管理。 京大的工商管理,光华学院,是全国最好的。 栾琛家里很有钱,具体多少,她是不清楚的,只是恐怕和陆家相比也不遑多让。 有次,她和室友去学校旁边那家刷肉店吃饭,回学校的时候,恰好看见栾琛从车上下来。 是司机替他开的车门,银色宾利。 室友说:“我靠,那是光华管理的栾琛吗?他家这么有钱?” 另一个室友:“都光华管理了,没钱谁敢读mba?你以为只要成绩好就可以啊,穷光蛋读出来不还是给少爷们家公司打工的命。” “也是,好有道理,现在这环境,考了清北才有资格去少爷们的公司打工呢。” “不然咯?” 那是十二月的京城,很冷,飞雪簌簌从天空滚落,云挽眨了眨眼,就融化一层冰。 她跟着室友,默默跟在他身后看了很久。 并不是出于好奇,或者什么别的原因,那天栾琛穿着身深灰色羊绒大衣,衣摆垂至膝弯。 或许是车内开了暖气,并不冷,他踏出车门时,围巾只是松垮抓在手里,显得沉默而漫不经心。 那道背影,太像他了。 真的太像陆承风了。 可那时候陆承风甚至,都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不记得她的样子。她实在太想他了。 不过这种心思,着实有点不好,云挽从来没和栾琛提及。她是个善良的姑娘,想想都觉得很愧疚,后面在学校,尽量会避开他。 因此那天再见到栾琛,云挽不知道为何突然涌现一丝紧张。 栾琛穿着西装,和她寒暄:“大学之后,我去了美国念书,就好久没见了,你现在在做什么。” 云挽说:“做编辑。” “给杂志社?” 云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好点点头。其实她现在没工作,陆承风想让她在家里。反正他也有钱,他可以养她,工作多累,所以云挽一直在家里。 可是他也不回家。他不知道,她每天都在家里等他。 他不知道她每天都很期盼他回家。 * 同学聚会到很晚,都是云挽不太熟,却和栾琛熟悉的人。 其中不乏少爷公子,像她曾经的室友说的那样,能选择念工商管理,不是只要成绩好就可以。 当然也有中文系的,只是云挽性格温顺安静,上大学的时候就不爱交际,关系只能说相识,还没到相熟那一步。 都是看在栾琛的面子来的,包厢灯红酒绿,云挽直到敬酒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栾琛是前天才从美国回来。 她不太会喝酒,只是大家都喝,她不喝,就显得很驳栾琛面子。 倒了杯酒,刚要入喉,杯沿被食指堪堪压住,她抬眸就入眼温文儒雅的笑意。 男人眼睛很深邃:“我记得你不会喝酒,别喝了,喝了得晕。” 栾琛弯腰,从小几上拿过杯果汁:“喝这个吧,都是饮料,一样的。” 旁边有个公子哥嗤地一笑:“栾少爷,只有你会觉得它们一样。” “不一样吗。”栾琛漫不经心挑吊起眉梢,往后一靠,“不都是一氧化二氢。” “啊,啥?” “水。” “……” 云挽忽然低眸弯了下唇角,幅度并不大,几乎不会有人察觉。 她原本不想来的,可她一个人在家,实在是太孤单了。 她其实有些感激栾琛今夜把她喊出来。 身边男人被灌了好几盅,混得啤的红的,很快就醉了,靠在沙发里,掌根抵着额头很痛苦。 云挽看他片刻,别开眼睛。 回去的时候,是栾琛喊司机送她,云挽想拒绝,可栾琛也喊车送别人走了,她拒绝就不太好。 上了车,下意识报出陆承风那栋别墅所属小区的名字。 司机抬头,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栾琛也是一愣,顿了顿,笑道:“你发展得挺好的,住那里了?” 云挽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陆承风从不喜欢给人知道自己住址,她这样说,也显得在卖弄,可是她没有那个意思。 “不是,不是我自己的家……” 嗫嚅的声音小得可怜,栾琛笑了下,并没再说什么。 司机到了地方停车,替她拉开车门:“云小姐,到了。” 云挽说了声谢,夜雨的确深深下起来,栾琛摇下车窗,从里面探出半副身体:“注意安全,回去吧。” 他戴眼镜,只有食饭才摘。那副银丝边的镜框被擦得很亮,此刻,在雨幕里也闪着微光。 栾琛眼睛藏匿在镜片后,她不太看得清表情:“谢谢,你也注意安全。” 他再次无端弯了弯唇,淡淡嗯,摇上车窗。那辆银色的车打转方向盘,缓缓驶出视野。 * 回到家,屋子里黑黢黢没开灯,果然他今夜也没回来。 云挽扶着玄关垂下眼睫,微微适应了会,换好拖鞋,轻手轻脚走进屋里。玄关有开关,她怕太亮刺眼,刚想挑个酒柜灯打开。 熟悉磁沉的声音霎那响起来:“去哪里了?” 云挽吓了一跳,转身就对上男人阴沉着的一张脸。 天幕黑起来就很黯淡,只有庭院几盏昏黄,模糊得甚至照不进来。 窗帘遮住玻璃,朦朦的微光笼罩庭院,靠近隔窗,窗帘的影子就被映在男人俊朗的脸上。他拧眉,眼瞳愈发深邃。她看见他脱了外套,穿着单薄的西服。 这时节沪城挺冷的,可是再冷也没他一张脸冷,他淡淡呵出雾气,缭绕,左臂搭着退下来的大衣。 第五天了,云挽终于见着他人。 可看他黑着一张脸,眉骨处叠着极深刻的寒意,她紧张抿了抿唇,小心翼翼走到他跟前:“你怎么回来了?” 陆承风眼睛晦暗看她:“这不是我家,我不该回来。” 他丢掉大衣,突然蛮横拽过她手臂,将她搂进怀里。陆承风力气是户外极限运动磨出来的,拳击一拳拳打出来的,不是健身房那些花架子健壮男人能比的。 手背青筋立时隆起,臂膀急剧膨胀,几乎要将斯文合身的西装袖臂撑爆。 云挽吓得双手抵住他,他锋利的面容仿佛蒙上一层极暗的阴翳,掌心牢牢箍住她腰:“说话。” 她咬着唇,说不出口。 虽然从来没出过这种意外,可是云挽觉得,她就是回家晚了点,他不至于那么气啊,况且,再说了。 她清透的眼瞳染上些许委屈:“你没说你要回来。” “我没说?”陆承风扯着薄唇,就着搂抱她的姿势,弯腰从地上大衣里摸出手机,“打了你十几通电话未接,我没说我要回来?” 云挽这才想起来,懊恼道:“我,我好像把手机设置静音了。”她平常不设置的,可谁也想不到他会忽然回来。 “为什么静音。” “就是吃饭,怕吵到人家。” “吃饭?” “嗯,我出去吃晚饭的。” 他蹙眉:“和谁吃饭。” 她乖顺地说是去同学聚会,和大学同学。 陆承风脸色这才好了点,尽管还不是很好看,可也没发作:“下不为例。” 他单手把她抱到二楼,抵在床上,那双深灰色的眼瞳昏昏暗暗,云挽仍是抵着他胸膛,胆颤心惊望着他。 “喝酒了?” “没……” 陆承风看了眼她,表情有了变化,没说什么,拿浴巾去冲了个澡。 云挽敏感察觉到他好像是生气了,又不知道为什么气。 陆承风躺回床上,并没有抱她,他躺得很安然,云挽默默看了他很久,最后终于忍不住,凑过去挨着他。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承风 他体温比她高,如果他不回家,她一个人睡这张床就有些太冷了。 然而陆承风还是平躺着身体,他没睡着,只是毫无反应。云挽也不敢伸手抱他,蜷着身体缩在一边,看他没有要说话的样子,手腕搭在枕边,很久才闭上眼睛。 “不抱吗。” 云挽睁开眼瞳,湿漉漉地望着他:“啊?” 看她迷迷糊糊的样子,估计都快睡着了,语调都透着茫然。 陆承风翻身隔着被子把她拽过来:“长本事了,不抱我了。” 他脾气硬,身体健硕宽厚得不像话,云挽平时都不敢惹他。况且她性子好,脾气温和,基本也不会惹他生气。 今夜好像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他扫了一眼她娇憨的睡颜,傻乎乎的,被陡然出声吵醒,还沾着几分懵然,闷笑出声:“之前回润州的时候就睡得早,怎么现在还困得那么早,沾枕头就着?” 她骤然红了脸,眼瞳漾着层很湿软的光:“可能,可能春困。” 陆承风没吭声,臂弯搂紧,垂着眼睛吻了吻她唇:“想不想我。” 其实是想的,很想很想。 云挽不愿意一个人睡觉。家里太大了,都没人跟她说话,瞿婶待到晚饭就回去了。 那之后,那么长的深夜,她都是自己孤零零一个人。 然而她性情羞涩,直白地每天跟他讲这些是不可能的,只能陆承风问了,她才会很小声地答:“想。” 得到这个答案,陆承风淡淡牵了牵唇角。 那是从骨子里渗透出来迷人和温柔。近在咫尺的脸,英俊锋利,倜傥风华,云挽看过好多次,还是觉得移不开眼。 “笑什么。” 深邃的眼睛望着她,答非所问,他抚摸她脸颊,放轻着声音道:“五天没见了,是挺久了。” 他凑近挨着她脖颈,额头抵在肩窝,云挽僵直了身体,还以为他要做。她想说她最近身体不舒服,尤其是腰,一直疼,小腹也坠坠地痛,可能不能那样了。 然而陆承风抱着她一动不动,只是阖上眼睛,伸手捏了捏她下巴:“以后不准出去那么晚。” 云挽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恢复正常,他的气息熟悉而沉着,她嗅了几口,感觉又要困,小幅度蜷紧身体:“嗯。” 他吻了吻她脖子:“睡吧。” 她晚上折腾太累了,很快也睡着了。 * 可能是也知道之前做的不对,再加上离家太久。 陆承风第二天晚上很早就回来了。 中雨淅淅沥沥下了好几天,他带回家一个方形黑丝绒礼盒,里面是条红宝石脚链,挺好看的,就是颜色没那样浓郁。 后来云挽才知道,那是粉钻,不是鸽子血,挺贵的,陆承风从来不送便宜货。 可是怎么样呢,她想到他秘书指上那枚蓝宝。 送给她的,他不是照旧还会送给别人吗。 顿时就觉得这条粉钻爬满了阴翳,变得没那么光彩,仿佛不是她得来,是偷来的骗来的。 陆承风看她面容黯淡:“不喜欢?” 云挽温声说:“没有,很漂亮,我很喜欢。” 男人喉间低嗯,淡淡应,把她这条脚链收进保险柜。他这两天都在家里,没去公司,算是放了两天假。 可其实他在家也不太会和她说话,他在家也有很多事忙。要开视频会议,有时候下属还会把文件送到家里来。 他在书房,云挽就帮刘楚茹改稿子。 她上次交给刘楚茹的稿子,刘楚茹不满意:【挽挽姐,这不是你真实水平吧,这些细节你都没填好呢。】 云挽:【大体框架已经写好了,具体内容你可以自行完善,补充进去就可以了。】 刘楚茹本来说好。 然而到了半夜,云挽被提示音震醒。 刘楚茹:【挽挽姐,我睡不着,我一直在纠结一个点,你说我这边要怎么写啊?我这样写合适吗?】 陆承风也被吵醒。 他就睡在旁边,展臂抱着云挽,他喜欢这样睡,她晚上嫌热悄悄滚出去,陆承风察觉了会重新抱回来。 他眉头疲惫微拧,是被惊扰好梦的不耐:“怎么了。” 云挽解释:“之前杂志社的同事,让我帮她写稿子。” “她没有手。”他闭着眼,嗓音有些低哑,“还是没有脑。” 不止这一次了,他知道新年前那份财经访谈,也是她帮那位同事做的。 云挽朋友不多,人很善良,但在他看来就是愚笨:“要是被占功劳的是我。”他喑哑道,“我一定想一万种方式让她生不如死。” 可云挽不会。 云挽听他那样说,模样有些纠结:“她,她之前也帮过我,我不想……” 眼前男人重新闭上眼睛,像是不想再提,她无措地捏紧手指,害怕他生气。 然而陆承风只是摸到她手机,随手扔到地毯,接着展臂捞过她细弱腰身,往怀里揽了揽:“睡觉。” “可是……” “她影响你丈夫休息了。”陆承风蹙眉,掌心盖住她双眼,“睡觉。” 她不敢再多说,顺从地闭上眼睛。 * 第二天清晨他醒来,她也被弄醒了,陆承风静静望着她片刻,忽然说了句:“升米恩,斗米仇。” 云挽迷迷瞪瞪看着他。 陆承风凑近贴紧她唇:“你太好欺负了,知不知道。” 她没怎样听懂,配合地搂着他脖颈接吻。 其实他在家也挺好的,有人陪她了,就是下属偶尔进出很打眼。不过不要紧,对她来说,只要不是秘书再上门就可以,她真的怕自己会克制不住想躲开。 可是说来也奇怪,自从多半个月前穆丝遥找上门,他们情事被打断,一连那么多天,云挽都没再在家里见过她。 只是有一次,她送金骏眉去书房,下属已经走了,陆承风正打电话。随声轻应,语气还算温和,不是训诫人时的严厉,只是兴味索然。窗外雨昏溃地打下来,她去关窗,看不清他的表情。 最后听见他说:“你觉得行就行,不是都做惯的事吗。”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笑了声,挂断了电话。 大概率是他秘书,他对身边助理没有这样的好脾气。 他复看了会文件,这才发现她。 他问她来做什么。 “到饭点了,想问问你晚上吃什么。” 陆承风这方面要求不高:“看你想做。” 云挽有些失神,放下茶。 她最近可能真的身体不好,连带着胃口也不好起来。家里瞿婶做饭,做的菜其实并不腥,都是她老家的淮扬菜,算清淡了。 可她吃了还是会觉得荤腥。 有次正在桌上吃饭,陆承风下书房得晚,挺忙的,抿了两口粥就拿着手机看邮件消息。她低眸喝汤,蓦地胃里一阵翻涌,捂着唇就慌乱去了卫生间。 等她撑住台沿缓了好几口气,虚弱得再回去时,他才撩起眼皮,淡声问:“怎么了。” 云挽摇了摇头:“没事。” “胃不舒服?让助理带你去医院看看。” 云挽觉得应该是这几天熬夜熬狠了,身体机能紊乱,就没当回事:“不用,也可能是太累了,我休息几天就好。” 陆承风淡声,指尖揉捏着疲惫的眉心,不知道在想什么。 晚上他说,隔天要去公司了,云挽微愣,问他:“那晚上回家里吃饭吗?” 陆承风说不了。 他垂眸看着她微微敞开的领口,这段时间他虽然在家,可是第一个很忙,第二个她身体好像比去年更孱弱了点,陆承风就一直没碰她。然而恰到三十岁男人血气方刚的时候,不做那种事怎么可能真的没反应。 肩带被挑开来,顺着肩膀滑落下去,她刚洗过澡,肌肤触手生温,触感很柔滑。 “换味道了。”他说,“换成之前的了。” 云挽仰躺在床上和他细细接吻,呼吸不过来,胡乱嗯了声。 她就有这么听话,性格和顺极了,他说什么是什么。 她不知道这种行为,和变相邀请他根本毫无区别。 只是她也知道真的很久不做了,推了太多次,这次就没有再拒绝。云挽紧张得揪紧他衣襟,进来时他浑身炙热,也一贯滚烫。 掌心漫不经心摩挲她的腰,换姿势,她眼眸泛起层水雾。 不只是生理性的。 喉咙里像是被堵着根刺,滞涩得她喘不上气。她知道她不该在意,关于这场契约般的婚姻,她能得到最好的,按照现在功利心来看,其实是钱和资源。 只要他给的钱够多,她想做什么,他也能帮上忙,其实就很好了。人首要是学会知足。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最想要的,其实根本不是这个。 眼前蒙着的雾气愈发浓重,云挽指尖埋进他黑发,喊他名字,喊了好几声,陆承风倒是只是应,也没不耐烦。 “那你后面还要出差吗,去哪。” 他本能不舒服地蹙眉:“怎么问这个。”接着,大约是察觉她语调里的茫然,他愣了愣,抬手摸上她脸颊,“要出差的,最近事多,得飞来飞去的,你在家注意休息。” 云挽小声说好:“我在家等你。” “嗯。” 半夜下起雨,她醒来,房间里黑黢黢的,云挽是被雷声惊醒,夜里下暴雨了,她心慌得睡不着。 然而身边床铺空了,云挽微愣,下意识下床去找,走了两步,卧室连接着的小书房里模模糊糊传来动静。 她顿住脚步,听见是陆承风在打电话,声音温和,和那天在宾馆一致的模糊低哑:“不是说了你自己弄吗,跟我这么久这点小事做不好吗。” 她默默站了会儿,又回了房间。 * 等她醒来,陆承风已经不见了。 雨倒是停了,就是窗外庭院的芭蕉像是镀了层霉,潮湿南方雨季,哪里都像发霉。 云挽简单收拾了房间,换了身长裙,舒适的羊绒外套出门。 她今天去福利院做义工,喊了车接送,先去超市选了很多零嘴和牛奶,准备到时候分给小朋友们吃。 尽管陆承风说不想要小孩,然而云挽还是挺喜欢小孩子的。 她小时候过得不太好,纵然梁西岭有意维护,也活得辛苦,她对这些同年龄段被放弃掉的小孩,总有一种敏感的爱意。 总希望他们能过得好一些。 那天甚至出了大太阳,晒得人眼晕,云挽下车时就觉得晕眩,扶墙捂着心口缓了许久。 保安室的认得她,给她开门:“小云啊,怎么了这是?” 云挽说:“可能低血糖,忘吃早饭了。” 保安帮她把零食袋子都提进去:“早饭还是要吃啊,不然在路上晕倒不得了。” 她笑了笑,福利院的孩子呼啦啦围上来,叽叽喳喳小麻雀似的跟在她后面,要抢袋子里零食吃。 小张老师过来说:“都不要抢哦,小云姐姐给你们准备了好多,每个人都有哦。” 有个小男孩大喊:“小云姐姐真好!” 云挽弯腰,揉了揉他头发,唇角牵出笑意。 然而视线扫了一圈:“星星呢?” 星星是个蛮特别的小孩,没有双腿,坐轮椅的。 只是他很乖,很听话,平时默默的也不说话,被欺负了也不会吭声。云挽分零食给他,他会认真收起来,用芝麻大点声音说:“谢谢姐姐。” 她心里软得不得了。 小张老师也奇怪,四周看了看,随后想起来:“哦,他跟今天来的另一个义工在玩呢,人家带了个模拟遥控飞机,小男孩嘛,都喜欢。” 云挽也笑:“我说这回怎么感觉孩子比之前少了点。” 正说着,连廊里传来轮椅滚动压过地面的声响。 清越低沉的温和男声响起:“张老师,他说想上厕所,我不知道怎么带他。” 小张老师忙跑过去:“我来就好,我来就好。” 云挽略带惊诧地回头,视线在空中与男人深邃眸光相撞,那是双俊美深色的眼睛,男人浑身冷贵沉着。 她愣了愣:“栾琛?”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承风 栾琛在这里出现,云挽还是有些意外的,毕竟她之前来这里,从没有见过他。 不过也是,他才从美国回来,她会见过他才是怪事。 张老师把星星推走了。 栾琛不紧不慢转身,气温略有回暖,他就只穿了件薄大衣,里头西装也是薄款,修长而贵气。 走廊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脸,缓步走过来,那抹轮廓才渐渐显现。 其实很少有男人真能把西装穿好看,这样的服饰很考验人,不只是身材,更是姿态。 可西装很衬他,栾琛有一张温雅倜傥的脸,眉骨深邃演绎着岁月浮华,普通深灰,被他穿得英气挺拔。 磁沉的声音蔓延:“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你经常来?” “嗯。” 云挽轻应,指了指墙面。 那里有张网格,用绳子编的,上面夹着许多照片。有些是孩子的生活照,也有一部分,是每个义工过来帮忙,留下的合照。 照片上出现最多的女人,容颜纯然而美丽,是她。 栾琛目光落在上面,笑了一声:“刚才一直在外面带孩子玩,都没注意。” “小张老师说,你给小孩带了遥控飞机?” “是啊,还有无人机,拍照片的,他们看那东西飞起来,还有噪音,好开心。” 云挽弯唇:“你挺有童心的。” 栾琛单手插.进西裤口袋,大衣边缘被微微撩上去。 他微笑:“还可以。之前在美国的时候不是有社区活动吗,周末会和同学去福利院。养老院也去过,我们同组一个男生还给监狱写信,做法律援助。” 栾琛说话不疾不徐,嗓音很温和,和他交谈,不知不觉就会放松下来。 云挽说:“哪里的监狱,还挺人性化。” “马里兰州,我在那里念书。” “靠近加州吗?” “南辕北辙,马里兰在北部,冬季满城大雪。” 确实这个州的名字还挺少见,只是栾琛那样的家世,云挽想他应该会去几所著名的盟校。 “不好意思,我有些孤陋寡闻了,你去的是哪所大学?” 栾琛看她一眼:“约翰斯·霍普金斯。” 就像被人打了一闷棍,云挽神情愣怔看着他,而他迈着稳健的步伐站定,笔挺潇洒,像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周遭的声音一瞬间静了,又一瞬间复原,男人垂眸将手从口袋拿出,漫不经心,拍落大衣襟领的灰粒。 云挽忽然就想到那年大学毕业。 室友们保研的保研,出国的出国,基本都已经规划好人生方向。 问起云挽:“小挽,你研究生准备在哪里念?” 云挽抱着书本,看室友们收拾宿舍的身影,小声念出个名字。 “约翰斯·霍普金斯。” 室友微愣,随即哈哈大笑:“别逗我笑了小挽,咱这个专业能去念这学校?” “就是啊,而且这所学校……我怎么感觉都没听说过?” “不是盟校吧,私立的,应该挺贵的,去了也念不起。” 云挽也意识到这样说幼稚,抿唇,微微红了脸,垂睫小幅度扯了扯唇角。 其实她只是在那个时候,不合时宜地想起陆承风,想起曾经高中时候,他作为毕业生代表回校演讲。 有个学妹大胆问他:“陆学长,清大我是考不上了,你研究生去哪?我看看还有没有机会。” 哄堂大笑。 陆承风也笑了,他当时穿着西装站在台上,姿态闲适而泰然:“可以,努力学吧,去考约翰斯·霍普金斯。” 他说那所学校位于巴尔的摩,一座风光漂亮的港口城市,拥有大西洋数程海岸线,无数良港,气候温和,适宜居住生活。 陆家做近海风电和良港起家,陆承风年少轻狂。 即便再怎样渴望挣脱家族的枷锁,提起海港,却仍然本能放缓语调,眼底水色,浮现寸寸柔情。 那时候她坐在下面,望着他站在高处。 他原本就比她高许多,他在台上,她在台下,他西装革履贵气风华,而她校服一身灰扑扑。 那么远的距离,那么不起眼,仿佛这辈子,他也不会有机会看到她。 他不知道她曾经把这句话当了真。 心里默默地发誓,要努力学习,毕了业就去考那所学校。 去看海岸良港奔流的浪水,霍普金斯的月,冬季到来,看巴尔的摩满城的雪。盼望能离他近一点,更近一点。 可是后来命运流转,他们谁都没能去成约翰斯·霍普金斯。 他成立了华越,英年便声名大噪,即便去美国,也是前往洛杉矶。他将华越的技术部设在那里,倾注满腔心血。 南加州滨海风光无限,不会下雪,与马里兰毫不相同。 而她,毕业后跟着他脚步离京来沪。 她喜欢他太久了,这场从年少开始的喜欢,到了人生隘口,还是没有改变她任何选择。 云挽突然觉得喉咙苦涩,脸上笑意消失,血色退得无影无踪,她下意识错开半步,突如其来的一嗓子:“云挽!” 浑身骤然一颤,后腰撞到桌角,她没有站稳,往后倒去,眼前阵阵晕眩,很快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 再醒来是医院,云挽睁开眼,头顶一片刺目的白。 “你醒了。” 她虚弱回头,看到是栾琛:“我是晕倒了吗,今早上好像没吃早饭。” 可能真是低血糖,不然也不会站不稳晕倒。 然而栾琛的神情很古怪。 外面雨重新下起来,声音嘈杂,整座城市都笼罩在雨幕之中。 云挽看出他的不对劲:“怎么了?” 她顿了顿:“我的身体……有什么不好吗?” 有瞬间她想了无数个可能,会不会是什么急性病症,或者难以根治的大病? 否则栾琛脸色怎么会那样难看呢。 “栾琛,栾琛?” 男人肩膀有打湿的痕迹,还没有干,在进病房前不久他淋过雨。然而此刻垂着眼睛,他的嘴很干:“云挽。” 他慢慢抬起眼。 云挽对上他视线,忽然察觉到心里有股无助不安:“嗯。” 他声音哑了,显得很疲惫:“你怀孕了,知不知道。” 她愣住。 那句话犹如天幕劈下一道天雷,极致的闪电划过云层,割裂了雨幕。她躺在床上,有瞬间有片刻茫然。 心脏像被不轻不重捏了一下,紧接着,手腕无意识搭上自己小腹,指尖颤抖起来。 栾琛坐在床边:“原来你已经结婚了。” 云挽说不出话。 “你从不戴戒指,我还以为,你还是单身。” 个中原因解释起来很复杂。 云挽只好淡笑说了句:“戒指一直戴着太麻烦,就摘了。” 栾琛也不知信没信。 他低下头,沉默一会,最后送云挽出了医院:“好好休息,既然怀了孕,以后不要劳累了。” * 瞿婶走的时候,正好看见云挽从外面回来,或许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云挽站不稳,神情几分恍惚。 “夫人,饭菜我已经做好了,您热热就可以吃。” 云挽微愣,良久才点个头,嘴唇有些干:“好,下雨了,您回去注意安全。” 瞿婶连连应是,只是走出庭院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她。 她撑着伞,肩上却被雨水打湿了。 瞿婶转过头,心想应该注意的是夫人才对。 夜晚温度重新降下去,潮湿得像起了雾,云挽回到家,躺在床上休息。到第二天下午时分,才爬起来先把饭吃了,再把碗放到洗碗机。 其余的瞿婶已经做了,家务劳动不需要她操心。 只是云挽撑着桌台愣神,如果不找点事做,她停下来,心里总有一种空空的感受。 她其实心里很茫然。 怀孕了,怎么办。 她不知道。 她唯一知道的,是她最不想发生的事发生了。 其实换成别人,知道怀孕了,大概都是高兴的,毕竟孕育了新的生命,生活即将有新的开始。 可是她不行。 陆承风很早就和她说过,他不打算要小孩。 甚至每次做那件事,结束之后,他都会检查一遍措施。有次云挽默默看他弄,抿着唇唇色发白,他约莫心疼,看她一眼,大概想解释,张了张唇,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是不打算要小孩,只是和云挽没关系。 他那种时候,还不适合要孩子。 陆承风严谨缜密,计划的改变都是以年为单位,他不喜欢事情脱离掌控。 云挽歪在柔软深陷的沙发里,心里辗转反侧。她调了好几个台,电视频道却没什么想看的,心思也不在上面。 她琢磨着要怎么和陆承风说。 想过很多可能性,她担心他知道后,会不高兴。 甚至也想过,他可能不会想要的。 她甚至打了无数腹稿,措辞了许久。 最后还是没想出来,云挽懊恼地抱紧毯子,在沙发上蜷成一团。 可那天晚上,陆承风没回来。 就因为他没回来,她准备的这些,都没了意义。 云挽自己吃完晚饭,安静盯着眼前空座。 她忽然,想打个电话给陆承风。 她很少给他打电话,陆承风挺忙的,她怕打扰。况且平时,她也确实没什么急事要和他打电话说。 云挽摸出手机,思忖片刻,最后还是按下通话。 然而等接通,那边是很嘈杂的人潮声,过几息,才有男人的声音传过来:“嗯?” 云挽有些紧张:“你在做什么呢。” 那边一愣,大概是没想到她开口,不是有事,只是想问他在做什么:“要出差。” “在机场吗?” “嗯。” “你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陆承风顿了顿,也终于意识到什么,“怎么了,怎么忽然问我这个。你在哪呢?” “在家。” “累吗,晚饭吃过了?” 云挽小声应:“嗯。” 问题又问回来了。 两边默契地彼此沉默了片刻,云挽还想再问点什么,也想过,要不要干脆直接和他说? 只是刚想开口。 电话里模糊传出道女人的声音,离听筒不远不近:“陆总,衣摆有褶皱了喔。” 陆承风立刻回:“哪里。” “喏。” “弄掉。” 两个人不知道又说了什么,陆承风含混笑起来。 最后问云挽:“还有事吗。”这次的语气很平静。 云挽很少见他这样笑过,心里忽地酸楚起来,可她还是说:“没,没有了。” 她挂了电话。 她想,原来陆承风并不是对谁都疏冷,只是亲疏有别而已。 她和他结婚三年,还是算不到亲的那个类别。 * 她就这样在家里休息了两天,每天按时看医生的叮嘱吃药,生活过得很平静,陆承风没有给她发消息。 栾琛倒是问过几句,问她身体,也问孩子。 云挽挑拣着能说的说了,再多,她就不愿意透露了。 栾琛是个聪明人,那天在医院,大概意识到她婚姻出了问题,只是不方便明说,他后来很少提及她丈夫。 栾琛问她:“福利院你通常什么时候去?星星要过生日了,我在考虑要给他选个什么礼物。” 他说起星星,云挽的话题就会变多,也不会有太多心防。 她喜欢小孩子,星星要过生日了,她也在想着要送点什么。 第五天,还在下雨,庭院芭蕉快被打蔫了,云挽卧床休息,想着要将折断的落叶收起来。 奶奶打电话过来:“满满啊!” “嗯,怎么了?” 那边哭起来:“你回家吧,爷爷出事了。” 云挽从床上撑起身体。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承风 梁爷爷是修屋顶从梯子上摔下来,胸骨骨折,全身也有多处骨折擦伤。 “我都说不让他上去,不让他上去,等西岭回来嘛,他非说西岭忙,回不来,都下雨怎么受得了,结果,结果就……” 奶奶抱着云挽的肩膀,呜呜哀泣。 云挽睁眼直愣愣地看着病床,好像没有反应了。 其实这样年纪的老人,伤这么重,多半是没什么希望了。拖着也是耗,医生也含蓄表示让家属带回去,别让老爷子遭罪。 梁西岭公务在身,实在不能回来,奶奶只能抱着云挽哭。 人上了年纪,都怕老伴走在前面,否则此后深深长夜,人生路要怎么走。 云挽也掉了泪,清泪静静从眼眶掉出来,不知不觉爬了满面。 可她哭是悄无声息的,只是微微垂首,露出一截修长纤弱的脖颈,那么打眼,细得仿佛一咬就断。 听了半晌奶奶的哭声,云挽闭紧眼,再睁开,眼神恢复些清明。 她跪坐床前,哑着嗓音:“可以转院吗。” “可以是可以。”医生踌躇道,“只不过肯定起码要去省会城市了,你挂专家号或许……” “稍等。” 云挽抹干净眼泪,她还不能哭,不能伤心,还没到那个时候。梁西岭回不来,现在家里就靠她一个了。 泪痕微干,她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 * 没过多久,战区医院的专家派车来接,转运急救车停到门口。有位中年男人下了车,眉宇疏朗刚毅。 云挽往前一步,不知道怎么称呼。 紧跟着下车的,是个女人,很年轻,模样清纯漂亮,穿着紫色薄毛衣,黑发如瀑垂落在腰间。 云挽喊了声:“学姐。” 陈蝉衣对她一笑,指旁边男人:“我舅舅。” 云挽跟着喊:“舅舅。” 舒世杰轻唔,颔首进去做交接工作。 本来他今天不在医院的,云挽找陈蝉衣帮忙,舒世杰才跟着车过来一趟。 舒家是陈蝉衣外公家,医学世家,在南京挺有名,她舅舅在战区医院供职,是云挽这方面唯一能够到的人脉。 陈蝉衣把老人家转院到了南京,在她舅舅的医院。云挽担心奶奶腿脚不好,就喊她回家休息,她自己随车去南京:“哥哥也在南京,总归有个照应。” “那你自己要当心啊。” “嗯。” 陈蝉衣在旁边听着,等她上车关门才说:“你放心,医生都是最好的,爷爷会没事的。” 云挽是真的很谢谢她。 她和梁西岭都不在润州老家,留爷爷奶奶在,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上老毛病多,她怕遇到事来不及回来,就总托陈蝉衣照顾。 陈蝉衣中医学得挺好的,风湿类的小毛病她自己就能治,这几年帮了她很多。 可陈蝉衣只是笑着说:“不用,就帮个忙而已。” 云挽心里过意不去。 说起陈蝉衣,云挽认识她还是高中时候。 那时候她刚考上一中,是新高一,陆承风升了高二,和陈蝉衣一个班。有流言从高二传来,说陈蝉衣是陆承风当时的女朋友。 云挽那会儿就已经喜欢他,她心里难受,晚自习间隙,曾经跟着同学去八班偷偷看过。 那时候坐在窗边的女孩子身形清瘦,柔婉毓秀,一张白皙的小脸,美得很动人。 同桌胳膊拐云挽:“看见没,那就是高二学神,也是校花,陈学姐,好看吧?” 云挽微怔地看着,没吭声。 确实好看的,陈蝉衣那时候还叫陈家月。 真的像天上月一样,不说话的时候偏清冷挂,眉眼透着股疏离。然而只要接触久了,就会知道,她私底下其实很可爱。 云挽最初和她接触不多,直到后来申请团委,她看见里面有陈家月的名字。 她也申请。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就是莫名其妙想看她两眼,想知道,陆承风究竟为什么会喜欢她。 她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好。 她慢慢接近陈蝉衣,从一开始就是有意的,带着不纯的目的。 陈蝉衣性格挺好的,很好接触。云挽有时候团委工作有什么不懂的,或者做活动,陈蝉衣都会手把手带她。 她对她真的很好。 那时候云挽,其实心里很难受。 明明知道陈蝉衣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明明知道她对她是交付真心,真的把她当学妹照顾。 明明知道,她其实什么错也没有。 可是云挽偏偏克制不住。 她嫉妒她,却更加羡慕她。 云挽还没有不知廉耻到想抢别人的男朋友。她不向陈蝉衣打听陆承风的事,打算把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心里。 直到后来有一次无意说漏嘴。 那时候是秋天了,天气微凉,陈蝉衣很震惊地在原地站了三秒,银杏叶落在她肩上:“啊,谁?他女朋友?” 她指了指自己:“我吗?” 云挽微愣:“不是吗?” “当然不是啊,谁跟他谈了,是我们班喜欢他的女生造的遥吧,别信这个。” 她那时候才知道是人家传的谣言。 再后面,陈蝉衣真的有男朋友了,同年级的。 最好笑的是,那个男生是陆承风兄弟,形影不离。 云挽在那之前,对陈蝉衣的感情都很复杂,一方面知道她真的很好,一方面又因为这件事,心里始终有个疙瘩。 秋天的时候她知道疙瘩消失,她偷偷高兴了很久。 * 手术做得很成功,梁爷爷打了麻醉,躺在病床上还没有醒。 云挽先给家里去了个电话,告诉奶奶手术很顺利,让她不要担心。 夜深了,奶奶平时睡得早,然而大概是担心爷爷的病,撑到现在都没有睡:“真的没事了吗?我这心里也不知道怎么的,总是乱跳,慌得我睡不着,满满啊,你要好好谢谢人家啊。” 云挽低声安抚她:“我知道的。” “需不需要我过去南京啊?我在家也没事做,过去照顾你爷爷也好啊。” “不用,跑来跑去很累的,奶奶你在家养身体吧,我来就行了,哥也在南京呢,我要是忙不过来,可以去找他。” 奶奶心疼她:“那你也要注意休息啊,满满,你是女孩子,身体比较虚,要是实在忙不过来,一定要去找你哥。别管他多忙,他身体比你好得多了,他照顾得过来的。” 云挽微怔,低眸抚上小腹:“嗯,我知道,奶奶早点睡吧。” 挂断电话,云挽靠在陪护椅上,疲惫地揉着眉心。 忙活了一天,她到现在滴水未进,身体其实已经很虚弱了,她闭上眼,打算窝在椅子里休息会,再去弄点东西吃。 毕竟她不吃,她肚子里的也总要吃。 陈蝉衣已经回家了,临走时吩咐值班的护士,好好照看她。 云挽不想麻烦,就让护士在病房支了张小床,她蜷在小床里睡。 夜半时分,病房里额外的寂静,云挽睁着眼抱紧被子,有些睡不着。她其实很认床,离开熟悉的地方,就需要花很长时间适应。 黑夜像薄雾笼罩,十一点多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了一瞬,凝成一道小小的微光。 云挽见屋子里黑漆漆的,有些害怕,蒙着被子摁开手机看了眼,眼睫微弱颤动着。 是陆承风的消息。 陆承风:【你不在家?】 就像是很久没见过了,云挽盯着他的头像,愣愣看了很久,久到眼睛都有些涩疼了,才缓慢地眨了眨眼。 指尖点在输入框里,准备回复他。 云挽:【嗯。】 陆承风:【我回家了,以为你睡了,没开灯,结果在床上找你没找到,楼下发现你也没有。】 云挽:【我回老家了,爷爷病了,我去照顾他,可能要过个几天回去。】 陆承风那边大概有事,隔了好一会才回:【好。】 后面就没有再回复。 云挽眼皮刺痛,涩得眼眶都浮起薄泪,她翻了个身,蜷紧身体,脑袋埋进枕头里。 手机熄了屏,借着夜的微光,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疲惫、带着倦容的脸。 护士听从陈蝉衣吩咐,格外关照,将近十二点的时候来探过一次。 见云挽捧着手机屏,推开门问她还有没有事。 云挽低声说:“没事,麻烦您。” 护士掩门退下:“那我不打扰了,您有需要直接按铃。” 云挽仍是呆滞着默默看向前方,没应,片刻后,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或许是太疲倦太累,她很快睡着了。 那天晚上,云挽做了个梦,梦里她看见陆承风,还是印象中衣冠楚楚,西装革履的模样。 他穿着深灰色大衣,倜傥华贵地坐在那里,背景是雕花的隔窗,花窗残照,影子倒映在他俊朗的侧脸。 她靠近,他偏过头,不咸不淡看了她一眼。 梦里她好像是哭了,下巴湿漉漉的,她用手背擦眼泪。 大概是习惯了她好脾气,温温柔柔,没有痛觉也不会生气。骤然觑见她眼尾薄红和泪水,男人端坐,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怎么了。” 云挽咬着唇,唇色发白,泪水却还是啪嗒啪嗒往下滴落。 她模样娇弱得让人心疼,陆承风抿唇,走来坐到她身边,伸手摸了摸她潮湿的脸。 长发垂落被眼泪濡湿,他拂在耳后:“哭什么,遇到什么事了急,不还有我吗,闯什么祸解决不了,我都替你兜着。” 她哭得愈发伤心,紧紧攥住他手腕。陆承风吐息声很安静,手背青筋微弱隆起,抬手,很好脾气地给她擦泪。 他大概没说过哄人的话,梦里也就不会说,力道还很重,不温柔,擦泪的动作也不娴熟。 可他一动不动坐在那里,还是慢慢地,一点一点替她把眼泪擦干净了。 云挽喊了他一声:“承风。” 他停顿两秒:“嗯。” 无声沉默后,他眼睫颤抖,将她单手搂过塞进被子里。隔着被子抱紧她,低眸吻了吻她额头。 是不含任何欲.望温柔的浅吻,和从前他每次的吻都不同。云挽搂住他脖子喊他名字,喊一声,他就淡淡应一声。 他拥着她身体,又隔着被子,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她想看清他,渐渐地又看不清了。 云挽特别喜欢这一刻,这一方天地都静了。 他的温柔,包容,温和却不容置疑地肆意灼烧全身,她像被烫到。可是逆风执炬,她很早就知道会烧到手,于是也不怕了。 她不想离开他。 那个时候,她无端生出些勇气,她想告诉他:“我怀孕了。” 想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表情会有怎样变化。他会高兴吗,还是只觉得被打乱了计划。 毕竟这个意料之外的孩子,最初也曾让她措手不及。 于是梦里她就那样说了,毫无铺垫,委屈巴巴地攥着他衣襟抽噎,她说她怀宝宝了:“怎么办。” 他的神情经历过一瞬间错愕,疑问,最后变得平静而沉着。 他弯了弯唇角:“嗯,挺好的。” 她泪眼模糊。 可她不知道,那是梦,仅仅是梦而已。 梦里他的温柔体贴,梦醒之后,都会消失殆尽。她竟然以为,只有这种时候,她才是得到了他,也让他爱上自己。 可是这真的是梦,白日梦醒,她睁开眼,枕头静静被沾湿一片。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承风 四月初的时候,南京雨停了几天,又重新下起来,梁西岭抽空来了趟医院。 梁爷爷病房床位空了,云挽暂时睡在中间的床上。 他来的时候是个雨夜:“满满,怎么样,爷爷情况还好吗?” 云挽看了眼病床,低声道:“其实手术做得挺成功的,就是爷爷恢复能力差了,这几天清醒的时候不多,一直在睡。” 梁西岭垂眸,深邃眉骨紧皱:“爷爷年纪大了。”他把提着的牛奶果篮放在床头柜。 老爷子最近都下不了床,除了医院护工会照顾,擦脸擦手这样的小事,都是云挽在做。 梁西岭端起床边的脸盆,打水把毛巾搓了,和云挽说:“我给爷爷擦身体,满满你先出去一下。” “好。” 云挽掩上门。 病房有些嘈杂的声音顺着走廊飘出,她指尖搭在把手很久,闭了闭眼,嗅到熟悉消毒水味。那根弦紧绷着好几天,直到梁西岭来才敢有片刻放松。 从很小的时候起,梁西岭就一直是她的主心骨,父亲母亲不在,梁西岭把她带在身边,独自照顾。 所以哪怕是决定结婚这样的大事,爷爷奶奶她不敢讲,身边也没有一个朋友她敢问。 但她总会告诉梁西岭。 梁西岭一直是个沉默寡言,却又耐心细致的人,她知道告诉他,不用承担风险,也不会有再多顾虑。 云挽在走廊找了个空置的陪护椅,慢慢坐下,垂着眼睫,安静看着眼前地面。 这几天操劳,小腹却没有那么痛了。 她指尖搭在小腹,无意识地慢慢摩挲,心里放空一片,什么都没有想。 梁西岭做事认真,也慢,云挽怀孕了犯困,习惯性嗜睡。她等了许久,支着额缩在陪护椅上昏昏欲睡时,门终于被推开。 云挽被惊醒:“哥。” 梁西岭颔首走过来:“晚饭吃过了吗?守着爷爷累,看你脸色不太好。” “吃过了,我不累。” 梁西岭捡她身旁位置坐下,撩起眼皮望她一眼,抿唇有些沉默。 那是他要谈话的前兆,小时候,云挽偶尔摔了跤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梁西岭就会这样看她。他不会打她,也不会在外面训她。 他都是冷着脸前面走,先一步跨入楼道,而云挽低着脑袋,紧张不安地跟在身后。 梁西岭这点不错,知道给妹妹留面子,外人不能看,得带她回卧室再处理。 可男人冷清清的,云挽看他一眼都不敢顶嘴,只能乖乖窝在床沿等着挨训,眼巴巴攥着拳头喊他:“哥哥。” 他不理。 梁西岭训人从来不骂,可他温声细语,比骂她吓人多了。 梁西岭脱掉黑夹克,搭在手臂,露出里面微乱褶皱的衬衣。 他别开眼,是望着前面:“你没什么要跟哥哥说?” 或许是在警校常年训练的缘故,梁西岭身材劲瘦挺拔,他落座,腰板会板正挺直。男人发留得不算长,额发看着很黑,靠近后,云挽又闻到他身上清爽的剃须水味。 云挽抿抿唇。 “你不要想着编瞎话,满满。”梁西岭低声说,“哥哥很了解你。” 他转过头,黑瞳里很多情绪,他看得出云挽在想什么。 梁西岭是个很敏锐的人,尽管不说话,他却总是能精确察觉妹妹的心情。 这方面,其实云挽也像他,可梁西岭不想,他觉得性子那样敏感,不是件好事。 云挽本来不知道,直到有次回家。 高二放学晚,九点多才下晚自习,到家已经是将近十点。那时候梁西岭大学毕业,回家待了段时间,就都住在家里。 老人家睡得早,通常云挽到家,他们已经睡着了,她每次回来,就会特意轻手轻脚。 可是那次回到家,客厅黑漆漆安静,云挽走到房间门口,路过老人房时,却发现门缝里漏出昏黄的光。 她一愣,听见自己的名字。 爷爷声音很低:“满满她……” 其实听不太清,只是大致意思能听明白。 是说她命苦,小姑娘家家,肩负了家里很多事。梁西岭不在家,她都是默默在做事。 云挽垂着头。 然后,她听见那个一直沉默的男人开口,声音低哑而悲怆:“满满性格像我,不好。” 黑夜静而无声。 夜雨模糊,她眼泪一瞬间奔涌出来,安静流了很久很久。 直到房里传来起身的脚步声,她才胡乱擦干眼泪,躲到自己房间去。 云挽背靠着房门,睁睁望着窗外一片朦胧薄雾。她无助而茫然地想,要是以后爷爷奶奶不在了,这个世界上,她就只有梁西岭了。 他是她最重要的人,重要到她甚至承担不起失去。 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可以失去他。 “哥。”云挽侧身看着他眼睛,轻声说,“我怀孕了。” * 梁西岭简直是压着火气走的。 她告诉他,她怀了孕,他错愕两秒,气血霎那直冲脑门,转身阴着张脸就直奔门口。 云挽在后面喊:“哥!” 梁西岭充耳不闻。 “哥。” “别喊我哥!” 只是到底顾及她肚子里还有孩子,梁西岭走了没多远,还是停住脚步。 云挽从后面追他,差点撞到他背。 梁西岭转身,紧紧捏住她单薄肩头:“你当开玩笑,这是怀孕,你当好笑?你不是告诉我就是走个形式吗,他不是说不想要孩子吗?现在你肚子里的又是什么,你告诉我。” 云挽心惊胆颤,像是踩到他雷似的,湿漉漉的眼瞳茫然睁大,无措望着他。她嗫嚅道:“我,我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怀孕,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明明之前和他每次都没问题的,她不明白,为什么忽然就有了意外。 她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梁西岭还以为她帮陆承风讲话,咬紧牙关点了个头:“你帮他,你好得很。” 他浑身僵硬颤抖:“你老实告诉我,是他哄你骗你跟你……孩子也是这么来的?他他妈的不做措施吗,你也不问吗!” 梁西岭仕途算是混到高的位置,可是云挽毫不怀疑。 她今天但凡说句是,梁西岭脱掉警服不要,也要把陆承风拖出来毙掉喂狗。 “哥,不是,我……” “你讲!”梁西岭暴喝,“你要是敢说他强迫你,我现在就去毙了他!” 他是个向来刚直的人,这样的人,走仕途并不容易。官场的人都明白,有些人得罪不起,哪怕是沾亲带故,欺负了自家人,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不要去惹。 可他偏偏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云挽和陆承风契约婚姻,名存实亡,他明明知道的事,当时也答应的。 但真到这时候还是接受不了。 云挽不太自然说:“真的不是,他没有强迫我,是,是我……” 她耳根有瞬间很烫,其实提起这件事有点儿难以启齿,云挽本来不想讲。 只是要是不讲,今晚梁西岭一定发疯。 云挽哆嗦地捏紧裙边:“我,其实最开始是我,我跟他说要,要那个的。” 梁西岭愣了两秒,反应过来,气得脸都变形了,他骤然摔掉手里文件,中气十足一嗓子:“你这么执迷不悟!将来要是挨欺负,我帮不了你!” 他很少发这么大火,梁西岭一直是沉着内敛的性格,并不暴躁,除了在面对她的事上。 云挽垂着眼睛,眼圈发涩。 她刚想说他好凶,然而抬眸一看,梁西岭咬紧牙,眼尾拖拽出一片薄红。 他骂她,其实比谁都心痛。 云挽紧抿唇。 很长一段沉默,她轻声说:“哥,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楼道里安安静静,梁西岭怒着眼瞪她,两个人僵持很久,最后他才视线敛了。 退一步,艰难张唇:“你知道就好。” 他这样说,就是不气了,梁西岭别开眼。 窗外天色也不早了,云挽看了眼:“挺晚了,哥,你回去休息吗?” 梁西岭请假不方便,平时公务又很忙,能摸出时间过来一趟不容易,休息也休息不好。 “不回去。”梁西岭说,“今晚上我陪爷爷,你去我房子里睡觉去。” “不要,我也留在这里。” 梁西岭闭眼睛,再睁开,语调很无奈:“满满,听话。” 然而云挽是真的不会听他的,梁西岭没办法,只好让她留下来。 云挽睡中间病床,他去挤她留在墙边的单人小床。 中途半夜,梁爷爷醒过来一次,迷离迷瞪也不知道说什么话。云挽身子沉,起不了身,梁西岭就起来和老爷子说了几句话。 没多久,老爷子又昏沉沉睡着了。 梁西岭第二天天不亮就走了,走前叮嘱云挽:“有事立刻给我打电话。” “嗯。” “你还在南京待多久?” “我再待个几天,爷爷好了我就回去了。哥你放心,我有朋友在南京的,没事的。” 梁西岭也知道是有个朋友帮了云挽,点点头:“别老麻烦人家,找哥就行。” “好。” “那我走了,你注意身体。”梁西岭顿了顿,看她肚子一眼,“好好吃饭,别太累了。你怀孕的事……趁早跟他说。” 云挽一愣:“嗯,我知道。” 可是她哪里知道要怎么跟陆承风说,她要是知道,就不会现在还在这里躲着。 她说是为了照顾爷爷,然而更深的原因,是她根本没有勇气,她怀了孩子,却不敢和任何人提起。 * 只是再过了三天,云挽睡了一觉起来,就把这种情绪抛之脑后。 因为陆承风给她打了个电话。 他说他到润州了,想见见她。 算来他们确实也很久没见面,他来了,云挽捏着手机,背靠医院冰冷的墙壁,有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边磁哑嗓音蔓延:“带你去吃饭,我去接你。” 云挽脱口而出:“别。” “怎么了,不想见我吗。” “不是。” “那躲我什么。”他像是笑一声,“还是你想在家住?我带了点礼物过来,你去带给爷爷奶奶,嗯?” 陆承风从没有去过梁家,这是结婚前,云挽就和他约定好的。 他也表示理解,也没有多问,反正陆承风并不在乎。她家里人知不知道,会怎么想,从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他们是白纸黑字签的合约,只涉及利益,不存在感情。 她唯一底线,是不让他去她家里看。 他很容易就接受,只是她每次回家,他总会让人准备东西让她带回去。 他就是这样的人,说爱她,他不表现爱她。 说完全心里没有她,有些方面,他偏偏做得丝毫不差。 云挽心情被搅弄得天翻地覆,低下眼,逃不过去,只好说:“那我去拿。” 她不敢告诉他,梁西岭并不准让她收他东西。 “嗯,你到凯悦来找我,我和前台说过,他们会带你上来。” “好。” 他挂了这一通。 云挽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慢慢靠回墙上。 她其实也意识到,陆承风最近似乎变得冷淡了,虽然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表现得多温情。 可这么两个月,他们聚少离多,他总是很少回家。 男人不想回家,总是住酒店,云挽想,他可能真的开始厌倦她了。 但总归回去一趟也行,她顺便看看奶奶。 她和梁西岭说了一声,让他晚上下班过来替她照顾一下爷爷,又给陆承风发了消息,说自己大概几点到。 陆承风没有回。 只是到了晚上,下起大雨,云挽从医院出来,撑着伞小心翼翼避开水坑。她想打辆车,然而街对面,车灯骤然两下闪烁。 昏朦的雨幕中,她看见那辆熟悉的银色宾利停在街边。 云挽顿住脚步,那扇车窗缓缓地摇了下来,隔着朦胧雾气街灯,男人锋利俊美的脸庞,在雨水中隐现。 无声对望片刻:“过来。” 云挽愣了很久,直到收不住震惊情绪,才迟疑地过去。等坐上车面对面看他,她颤动眼睫,轻声问出一句:“你怎么过来了?” 不应该,他起码不应该在这。 她都没告诉他她在南京,也没告诉他爷爷在哪家医院,他又是怎么会知道呢? 他那么忙,应该不会特意留意她往哪里去,平时在做什么才对。 然而男人看她:“那我应该在哪里。”他停顿,低声道,“凯悦?等你坐高铁过来?” 她愣愣地,讲不出话。 他说:“家里出事了不和我说,你是有医院的资源,不需要和我说,是吗。” 云挽小声说不是。 司机早就识趣出去了,陆承风看她两眼,反手把她拽过来。他穿着黑色三件套,外套宽下了搭在椅背,身上只剩衬衣马甲。 袖口微微挽至小臂,他左臂戴着皮质袖箍,整个人冷贵到甚至有些痞气。 陆承风斜靠车座,望着她沉默几秒:“以后出事要告诉我,知道吗。” 她咬着唇,点了点头。 隔着昏暗的空间,他看了她良久,云挽被他盯得心里紧张不安,又不敢乱说话。 陆承风伸出臂膀,把她搂进怀里,俯身吻了吻她额头:“知道就好。” 他的唇色偏淡,看着总觉得漠然,只是眼瞳很深。那种氛围里,显得有种隐秘的性感。 常年健身的身材就太好了,云挽被迫半靠在他胸膛上,尽管时机不对,耳根还是不可抑制烫起来。 陆承风吻到她唇角,浅尝辄止地碰了会儿:“医药费自己付的?” 她点头。 “我之前给你的卡不用?” 她梗了下:“忘了。” 陆承风又是看她很久,也不知道信没信,抿着唇隔好半天才说:“东西替你送回去了,让助理送的,说是你同事,你别跑一趟了。等老爷子病好点,让他回去将养着,你回家休息吧。” 云挽眼睫一颤。 他掌心抚摸着她鬓边头发,粗粝,但也温柔:“你不在家我还没那么担心,后面知道你去南京,我就想老爷子的病不会轻。可你也不说,那个时候,我是真的担心。” 她身体像灌了铁,猛然变得僵硬,他眼瞳幽幽暗暗的微光,瞳孔里有她的倒影,她看见在他眼里,她肩膀一点点地塌下去。 那其实是她不久前梦里面的场景,她不懂为什么那个时候,会真的有瞬间成了真。 指尖虚弱苍白,云挽手指抖了抖,忽地扑上去抱住了他。 她很少这么主动,也基本没这样大胆的行为。 可是她有瞬间,是真的觉得很难过,也很委屈,她还有话想跟他说,想问他能不能多待一会不要走。 只是她的性格,这样的话在心里想了千百遍,也很难说出口。 渐渐地啜泣声袭来,他掌心在半空悬停几秒,重新落回她背。 他拍了拍,声音难得放缓:“好了,别哭了,我还能陪你到晚上,我让助理改机票,明天还得出差,再晚,就不能了。” * 梁爷爷两周过后,各项体征渐渐稳定,陈蝉衣安排车把他送回润州。 她弯唇:“没事了,爷爷这几个月好好休息,不要老让他走动了,少说还能活二十年。” 云挽噗嗤笑了。 “对了。”女人整了整毛衣外套,抬眸看她,“你收到邀请函了吗,海城江家那位的女儿满月。” 云挽想了想:“收到了。这段时间忙,前两天查邮箱才发现。” 陈蝉衣说:“你家那位一起去吗?” 云挽迟疑了一下:“他,他不一定吧,他可能有事。” 她不安垂下眼睫,陆承风说陪她一晚,真的就和她待了一晚。只是从那晚到现在,晨起他让司机开车离去,她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她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和谁,在哪里。 他好像每次只出现一晚,夜晚结束,他也就消失了。 她仿佛是做了场梦,那晚雨夜车里的潮湿和温存,都只是她的幻觉。 临走前陆承风说,派了两个人跟着她。 云挽想,他估计是不想她再麻烦别人,不然这样好丢他脸。 然而陈蝉衣还以为她不方便说,很贴心掠过这个话题:“那正好,你和我一起吧,我一个人坐飞机也害怕。” 云挽也不想自己一个人去,反正坐飞机还要回南京,她就点点头说好。 发了消息给陆承风派来的两个人,让他们别来润州了,直接去机场等她。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承风 他们走是从南京走的,只是出发当天还发生了一件事,陈蝉衣那个倒霉表弟,跟人打架进了局子。 他让陈蝉衣去捞他。 舒家尽管有名气,可是这种事,哪能让家里大人知道? 陈蝉衣没有警局方面的人脉,都服了,跟云挽说:“我都不想要这表弟了咋办?” 云挽笑了笑:“我找哥哥帮忙。” 她打了个电话给梁西岭,拜托他去看一下。 梁西岭当然答应,梁爷爷之前住院,一直是舒家找专家在照顾,他心里很感激。 事情很快解决,梁西岭送她们去机场,顺口问了句:“要回沪了吗?” 云挽摇头:“是参加朋友孩子满月。” 梁西岭点点头,黑色的车停在航站楼前:“记得下个月回来吃饭。” 下个月是梁建忠的忌日。 云挽稍顿,片刻后垂睫:“嗯。” 梁西岭打偏方向盘,驶出机场高速。 陆承风派来的人在机场等她,见到云挽,两个深色西装的男人恭敬称:“夫人。” 云挽颔首:“嗯。” “陆先生派我们来跟着您,相关事宜已经安排好,现在先请您去贵宾室休息。” “好,烦请带路。” 两个男人在前头走,云挽和陈蝉衣就跟着,陈蝉衣小声说:“他们脸硬得跟石头一样。” 云挽一笑。 她也不习惯他们的存在,两个保镖一身黑,容颜严厉,和陆承风一样冷峻。 她还是会觉得害怕。 云挽莫名地想,要是穆小姐就不会,穆小姐和陆承风的人向来能打成一片。 她默不作声去了贵宾休息室,大概四十分钟后,飞机起飞。 助理安排的是头等舱,云挽的位置靠窗,陈蝉衣坐她身边。她怀了孕,身体受不得冷,看陈蝉衣要了毛毯,也就跟着要了一条。 她们两个凑近小声交谈,陈蝉衣问她:“你老公怎么不陪你?” 云挽愣了愣,有瞬间竟然不知道怎样回答。 其实她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外面的人不知道她真实婚姻状态,所有人都以为她和陆承风年少相爱,情投意合。 陆承风甘愿娶她,也不想和老爷子妥协。 即便是陈蝉衣,也只是奇怪他们两个人怎么就结了婚,并不知道实情。 云挽只得说:“他最近好像要去国外出差,下飞机后落地浦东,就直接飞海陵岛了。我们没凑到一起。” 瞎编的,事实上她连他在哪都不知道。 “哪出差?” 云挽没了退路,硬着头皮强撑:“洛杉矶吧,还是哪里的,我不是很知道。” “他没跟你说吗?” 云挽觉得情绪开始失控,仍然维持着虚淡的笑意:“他不太跟我说他公司的事。” 陈蝉衣好像是信了,毕竟男人不想谈工作也正常,只是后面食完中饭,云挽要了杯橙汁慢吞吞喝着。 陈蝉衣看她一眼,忽然意有所指:“他应该多回家陪陪你的。” 云挽手腕一颤,眼睁睁看着她垂眼,视线投向自己小腹。 可是那里很平坦,什么都看不出来,哪怕是云挽平时摸,最多也只有些柔软温实的触感。 她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看出来的:“你,你怎么……” 陈蝉衣很认真说:“我是大夫啊。” 她跟她外公学中医,中医界是新人,权贵圈却挺有名气。 可云挽觉得,做梦吧,真能靠看就诊断出来吗? 然而陈蝉衣捏过她手腕,又细细确认了遍,严肃低声道:“是真的怀孕了。” 云挽表情有了变化,她没敢说这个孩子都不知道能不能留下来,过半天,才小心翼翼说:“你能不告诉别人吗?” 陈蝉衣说:“可以啊,但是为什么?” 云挽垂眸,有些为难地艰涩道:“我不是很想给别人知道。” 陈蝉衣就没再问:“嗯,那你自己告诉他,我就当是后面才知道的。” 她大概还以为,她是想孩子父亲第一个知道吧。 云挽抿抿唇:“不是……” 她把话咽了回去,没再说话了。 * 江家给小女儿的满月宴,定在海陵岛,江泊雪在海陵岛有产业,那场满月宴办得风光,邀请了商界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 只是他交际圈最多是在粤港澳,京沪的豪门圈,并没见到太多熟悉脸孔。 云挽跟着陈蝉衣往里,绕过金碧辉煌大堂,一扇扇博古镂空的隔断装饰,直到绣着花鸟的屏风后面,才看见江泊雪妻子。 女人抬起眼,一双异常漂亮的桃花眼,勾魂摄魄。唇色嫣红,脸庞精致妩媚。见着她们进来,弯唇打了个招呼:“你们怎么才来。” 她低头和摇篮里说:“宝贝,给姨姨们打个招呼。” 身前摇篮窝着个粉团子,裹着很软的包被,只有一点点小,云挽刚见到就觉得喜欢。 本就喜欢小孩子,她现在也怀了孕,看到许珈毓的小孩,心里空空茫然了一瞬,后面只觉得好羡慕。 可是她是她,再羡慕也没办法变成别人。 几个人逗孩子玩了一阵,云挽给宝宝送了摇铃礼盒,小孩子都喜欢这样可爱童趣的东西。 许珈毓也喜欢,她眉眼带着笑意又逗了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云挽:“对了。” “嗯?” “你家沿海的项目最近在和我家谈呢,就是那块地皮。不过涉及到换地权益,好像现在还没谈完。” 云挽轻轻一愣,表情有了变化。 许珈毓说,好像是政府那边的问题,云挽绞在身前的手指发着抖。 许珈毓问她:“怎么了?” 她勉强笑着摇摇头:“没有,我不太知道这个事。”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 云挽想起那个夜晚,陆承风身边的秘书,让她把一份文件送到他常年下榻的酒店。他从没告诉过她他在做什么,那份换地权益书,她从来不知道。 可江泊雪冷峻刻板,连他都会告诉自己的妻子。 只有她,什么都不懂。 许珈毓心思灵敏,看她唇色发白,大概猜测出些什么,立刻适时转移了话题。 在场几位夫人互相多说了几句话,侍应生过来,通知说晚宴要开始了。 陈蝉衣和许珈毓落在后面,云挽平时和豪门圈的贵妇小姐都没有交集。 相识的没有几个,相熟的几乎没有。 嘈杂的声音从宴厅传来,她想回头找陈蝉衣,却被一个女人叫住:“陆夫人。” 云挽依稀记得,这好像是某位权贵家的夫人:“您好。” 她声线温和。 对方挎着棕色皮包,眼底带着股意味深长的笑:“怎么见您一个人,陆先生呢?” 她最怕提及陆承风的事,那些夫人小姐,总会有意无意从她这里打听。 云挽性子尽管温柔,然而口风很严谨,每次遇到,都会想办法绕过去。 “他有事要忙,我先来看看江夫人。” “喔,是这样。”那名夫人别开眼,嘀咕了句,“看来她们说的也不全真嘛。” 云挽愣了愣:“什么。” “就是说您和陆先生,也是嘴碎,说你们……”说到关键处,她又不说了。 只是笑眯眯道:“我也觉得是胡扯的,你们感情又好,陆先生青春正健,有没有孩子还不是迟早的事。” 她们因为谈话放慢了速度,慢慢地落到中间偏后了,那位夫人嗓音不轻不重,不会传太远,然而周遭也能听得清。 有名夫人插话道:“是啊,陆太太,虽说咱们也不指着这个挣钱,和外面养的肯定有区别,可也不能真的什么都没有。不然被外面的先怀上了,那才难办呢。” “您是不知道,能当狐狸精的,手段多得很呢,陆先生是商,又不是官,真要逼宫,也是容易的。” 字字句句听着都是为她考量,为她好,然而那些挤眉弄眼的奚落,掩饰也掩饰不住。 云挽嫁给陆承风时,在豪门的贵妇圈就很不受待见。 原因无他,她出身不好。 那些太太小姐,哪个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即便真的有像许珈毓那样,出身不高贵,可一百个里能有几个。 云挽不是不谙世事,她其实很明白她们在背后,是怎么说她:“陆先生娶的那位夫人,我总觉得长久不了。” “当然长久不了,陆家是什么人家,她又算个什么东西。” “挺好笑,别看她顶着‘京大才女’的衔,可清高样才出婊.子嘛,谁知道她什么手段把人给睡到的。” “说是年少相爱,我是不信的。没听说么,京圈阔佬最喜欢包女学生,没准她能够上陆家,也是踩着别的男人爬。” “就是,你当她这种贫民窟出来的,认识大佬是个女的就会啊,你会?你会?” “张太,别催我笑,贫民窟,还想当凤凰呢?麻雀就是麻雀,不会投胎怪谁呢。谁不知道她是想效仿江太,不过就她那寡淡的样,我要是男人,我都倒胃口。” “……” 云挽都听得到。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落在她身上的每一道口水,出自的那个人,她惹不起也不敢惹。 她们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轻而易举逼死她一家。 她只是个普通人,普通家庭。 她耗不起的。 现在能相安无事,不过是顾忌着陆承风而已。她要是离婚,失去庇佑,那些曾经明里暗里爱慕陆承风的千金小姐,不连夜找人活剥了她的皮才怪。 云挽心里安静一片,默默对着奚落听了会,温声说:“还会这样吗?” 她说:“不过王太太,您结婚十多年了,也没生养孩子呢。” 那是因为王太老公是个秒男,早些年玩女人太多把身子玩坏了,现在立不起来。这在圈子里不是个秘密,还是他有个小情儿抖出来的,王太看着风光无限,做试管就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她早就不管老公在外面多彩旗飘飘,她只想赶紧生个小孩,免得家产都被外面狐狸精分掉。 王太脸子立马挂不住:“我当然和你不一样。” 云挽平素是不喜欢和人争这点口舌的,没意思,赢了能怎样,输了能怎样。大获全胜,难道就能堵住这些人的嘴吗? 挺没趣儿的。 可她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想争辩两句:“怎么不一样,我也是和陆先生领了证的,您没领吗?” 王太气得哆嗦。 立刻就有个贵妇帮腔:“陆夫人,这话说得就太有攻击性了。她也没说错,咱们情况,确实不同,我们家里不说家财万贯,好歹殷实,即便三儿真怀了,保管她连上位的胆儿都没有。” 她扫了眼云挽:“您就不同了。” 点到即止。 谁都知道,陆承风逆着老爷子命令,势必娶进门的这位太太,家境奇差无比。所谓门当户对,别说配陆承风,那样的家境,怕是普通家庭都嗤之以鼻。 她话音刚落,身旁几个女人都嗤嗤笑作一团,毕竟她们才是家里彼此做过生意的真富太。 她呢,就像是个外来者。 云挽垂下眼睫,不轻不重道:“是呢。” 几位夫人羞辱她的目的达到,簇拥着昂首挺胸往会场走了。 云挽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走。 到了会场,陈蝉衣已经坐着了。她和陈蝉衣是单独安排的桌,许珈毓给她们排到了最里面,靠着软包墙壁,不吵,很僻静。 云挽坐下来,陈蝉衣转头有些惊奇:“嗯?你怎么才过来,和别人叙话去的?” 只是她能找谁叙话。 云挽说:“遇到听过名字的,聊了两句。” “哦,有趣吗?” 她摇头:“挺没意思。” 陈蝉衣弯了弯眼睛。 会场灯光突然全部熄灭,展示台上,宽阔庞大的大屏划过道极为炫目的蓝光,字体在屏上一闪而过,是找人专门设计过的,笔锋十分遒劲凌厉。 屏幕上缓缓显示出一个logo,“lili”。 那是华越特标,是陆承风力排众议留下来的,云挽盯着屏幕,眼睫极轻地颤动了一瞬。 她还记得那年。 她记得那年华越腹背受敌,陆承风被陆家如何赶尽杀绝,他的事业受阻,什么都停滞不前。 就连去洛杉矶,巡查技术总部,都被人堵在公寓。 逃不走,出不去。 那是她印象中,他最黑暗的一年。 其实云挽很明白,陆承风为什么选她,如果说从前不懂,那年之后,她可以完全体会。 那时候他太四面楚歌了,他再没有任何多余精力,放在家庭上,爱人上。 陆益年要他低头接受家族联姻,他死都不肯,可是真娶了妻子做挡箭牌,陆承风又担心没法兼顾后方。 她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云挽走过去,鼓起这辈子最大勇气,很小声地和他说:“我,我可以试试。” 陆承风看了她很久。 大概有一辈子那么长,她不知道他在审视什么,抑或是在判断什么,计算什么。 她只知道,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到了最后,他给出的答案是:“好,可以。” 后来他们就结了婚。 她对待他,与其说是丈夫,不如说是老板,是东家,恪尽职守兢兢业业,连生气都很少惹。 所以陆承风也几乎没对她发过脾气,他只是太冷,太疏离。 结婚的第三年,还是什么都没能改变。 宴厅大门被悄然推开,云挽回过神,熟悉的身影搭着西装走进来。 薄唇微勾,唇角一贯慵懒散淡的笑意。或许是场合轻松,他额发全部撩了上去,露出英挺宽阔的额头。 还是皮质袖箍,纯棉衬衫开了一颗纽扣,手腕一块银表,视野里闪着一点黯淡的光。 看到他那一刻,云挽几乎浑身僵住了,睁大眼睛,指节蓦地发紧。 陆承风走到里面,宴厅前排传来细碎的议论:“那是陆老板吗?他也在?” “他当然在,你不知道吗,前段时间华越和海庭合作协定,江家小女儿的满月酒,他怎么可能不来?” “陆老板看着好年轻。” “就是,这么年轻有为,就是结婚早了点。” 那是他们时隔两周,再一次见面。 透过嘈杂的人群,云挽看到他额发乌黑的痕迹。有人向陆承风握手,她看见他笑,眼睛很缓慢地,眨了眨。 陈蝉衣指着陆承风,震惊说:“那不是你老公?不是也来了吗?” 云挽心脏颤抖,那种熟悉无助的不安,悄无声息蔓延全身,最后渗透进五脏六腑。 她瞬间明白了很多,可要她怎么说。 她和他关系就是这样,永远要靠着别人,她才知道他在哪里。 * 陆承风那张桌子,众星捧月,女人们的眼神若有似无刺探。 假装是敬酒,认识认识,实际酒翻的翻,酒疯撒的撒,谁都想往他身上凑。 云挽在他后方,斜对角的远处,只能模糊看到些人影,看不清过程。 她心里像被针刺了一下,涩到很麻木。 身边陈蝉衣话居然也少了,那桌子集体起身离席,陈蝉衣忽然起身追出去。 云挽担心她,也跟过去。 陈蝉衣是去找前男友的,陆承风身边穿着深色大衣的男人。 陆承风倒是跟着一群男人去谈事情的。 见到云挽,他疏冷的表情微愣,走到她面前:“你怎么在这里?” 云挽看着他:“我和江夫人,认识。” 陆承风仿佛这才想起来:“嗯。” 他向来不关心她的事,她的圈子,她的人际关系,包括她的家庭情况,他都不关心。 他甚至都关心他的下属,陆承风提到穆小姐,会说得出她在哪所大学毕业。 港中大的高材生,她在校和毕业后履历,他如数家珍。 可她明明也不差啊。 云挽想,她也是京大毕业呢,差在哪里。 只是有的人他上心。 有的,他不在意罢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承风 陆承风还有事情要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稳进几步,从西装内袋摸出房卡:“先回去休息会儿,嗯?” 温热的掌心轻轻握住她腰侧,几道视线望过来。 云挽也不想多待,她看陈蝉衣没事,视线又转向陆承风。 “嗯,我回去等你。” “我尽量早结束,你累了就休息。” “好。” 她发丝有几缕散了,他顺手抚过重新拨到耳后,廊影遮住他深邃的眼睛,陆承风错开半步,和身后的人迈入包厢。 擦肩而过的时候,云挽还听见有人揶揄:“陆老板,令正听话懂事,您福气好,真是令人艳羡。” 陆承风模糊低笑了两声,笑音盘桓散在走廊里。 云挽回了房间。 掩上门,觉得疲惫得要命。 她参加宴会还特意换了礼服长裙,这种料子,要撑起来,就不能做得太柔软。做外衣还好,贴身穿很扎皮肤,难受极了。 她怀孕也没怎么长肉,这段时间爷爷出事,来回折腾,胃口也不好,看着像是又瘦了点。 礼服是根据之前尺码做的,腰都松了,她怕不得体,还拿别针悄悄别起来。 云挽把衣服脱掉,拿上睡裙进了浴室。 等洗完澡出来,浴室热气蒸腾。 换好睡裙,镜子里,浮现一张娇柔、被水汽蒸得泛起红晕的面庞,长发湿漉漉披在肩头,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干净。 她其实长得很美,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最初看不惊艳,不扎眼。然而气质很稳沉,也很温吞,眼角眉梢总是氤氲着股水汽,眼含轻愁,是越看越耐看的类型。 云挽对着镜子,扯了扯睡裙。 她没想过陆承风也会来,拿的睡衣是她自己的。 陆承风这个人,某种程度上来说,控制欲实在太强,他连她穿什么睡衣都要管。 他挺喜欢给她挑衣服的,甚至可以称得上,闲暇之余为数不多的娱乐。 云挽有很多裙子都是他选的,每季新款送过来,得先送到他那里,陆承风挑完了,那些被选中的才送到家里来。 谁都觉得,陆承风非常宠老婆。 不然何以连衣服这种东西,都要亲自过目? 只有云挽知道,他单纯只是热衷于掌控。他就喜欢看她穿他选好的衣服,用他挑的沐浴露。 里里外外,从头至尾,都是他一个人的品味,痕迹,他才高兴。 统归他审美特别好,选的衣服都好看,换成云挽也会选那几件,她就始终没说。 睡裙就是普通棉质的,不露肤,主要是穿着舒服。云挽擦完面霜,把最后一点抹在手背,又就着水把开的药吞了。 掀开被子爬上床,准备睡觉。 到了后半夜,房门被刷开。 声音把她惊醒,云挽半撑起床沿,看见有个一团朦胧的身影靠近。 然而大概意识到里面有人休息,进房间前,那道影子停了,扶着墙壁,安静站在那里。 云挽嗅到弥散的酒气,心里一惊:“承风?” 良久,模糊的应声:“嗯。” 她赶紧下床扶他。 陆承风醉得狠了,可能人都认不得,自己倒还是站得稳稳的,沉默抬起眼,望着她过来。 不过酒劲儿大,他蹙眉:“是谁。”她靠近,撑了他一把,他就踉跄伏在她身上。 接触到身体,他有一刻散发出森冷的寒意,男人眼里醉到带着一丝戾气,攥住她下巴:“她人呢?” 云挽眨巴眼:“什么?” 然而脸被捏得好痛,他手劲太大了。 她很快浮起薄泪,被这么捏也讲不清话,含混不清说:“我,我不就在这里吗。” 男人没吭声,深黑的瞳直勾勾盯着她。 强硬把她掰过来,低头,往她脖颈处试探性嗅了几口。两秒后他抬头,眼睛微眯幽深地重复:“你不是,她人呢。” 她都没弄懂,湿漉漉很委屈说:“我哪不是。”转瞬又想起来什么,抿唇,小声道,“你是要找穆小姐吗。” 他没应,只是低低说:“你自己闻。” 陆承风攥过她手腕贴近脸颊:“她沐浴露是我挑的,根本不是这个味道。”他松开,“你身上呢?难闻。” 云挽:“……” “睡衣也不是,摸摸,料子都不同。” 她沐浴露是酒店的,又没把他买的带过来。 再说了,哪里难闻了? 最后不管他森冷的表情,云挽把他弄去浴室,胡乱拿花洒洗了,再掀开被子塞进去。 陆承风半醉半醒,被她粗鲁的行为弄得大概难受,躺下来手臂盖住额角,紧紧皱眉:“她人很温柔,你都学不像。” 她把灯一关,背过身不理他了。 睡觉睡觉,别跟醉鬼计较。 身后一时没声音。 陆承风酒量不算特别好,能喝,也会醉,只是他喝醉后非常安静,总是沉默着,认不得人也并不会吵。之前华越刚起来的时候,他几乎每天有酒局。 有几次他回了家,没进卧室,助理送他到家门口就走了。 他抱着外套半跪在地,皱紧眉靠着沙发边缘,一声不吭。 只有云挽听见动静下楼,给他盖上毯子,他才会微弱睁开眼,一动不动看她收拾。她打湿毛巾,给他擦脸,他偏过头:“不舒服。” 她无奈。 重新搓了水,把袖扣解了,给他擦手,手腕。他还是说:“不要,不舒服。” 云挽替他掖紧毯子,她觉得他喝醉了酒和平时半点不一样,显得很幼稚,很有点孩子气。 她只得温声让他躺好,不要把水弄到眼睛里。 陆承风看着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收拾完了,她要走,他拽过她胳膊,使劲扯到怀里搂着,下巴抵着她发顶:“睡觉。” 他不让她走了。 他夜晚又喝醉了酒,表现出那种样子,云挽其实不太吃惊。身后呼吸声渐渐平稳,大概是睡着了。 她调整呼吸,也想赶紧睡,蓦地腰上一紧,接着整个人就被搂进温热的胸膛。 云挽一愣,不确定喊了声:“承风?” 他好像没醒,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胡茬蹭过皮肤有些疼,她的身体,她的腰腹胸胯,他都太熟悉了,阖上眼睛也能抱得准确。 只是他不知道,她现在,小腹那里不太能抱了。 云挽没吭声,把他手臂往上移了移,堪堪到胸脯下,压迫的触感消失,小腹不太难受了。 然而没过两秒,脖颈后,濡湿的唇贴上来,她感觉到他舔了舔耳根:“你回来了。” 云挽不知道他在讲什么梦话,一愣,握紧了他的手:“嗯。” 他似乎有些清醒过来,胸膛紧贴着她的背:“爷爷怎么样了。” 她说:“还好,恢复得还好。” “还要回去吗。” “暂时不用了,爷爷回润州养身体了。” “嗯。” 他细细密密啄吻,嘴唇很烫,她蒙着被角闭上眼睛,呼吸有些乱了。亲了会,陆承风停住,唇贴着她脖颈,喑哑道:“我梦到你了。” 她是真的愣住了:“梦到我,梦到什么。” 他说梦到她提前回来,在客厅摆花,就是茶几上那株君子兰,她还给它浇水。 她平时在家,是挺喜欢侍弄花草的。云挽心里发怔,抿着唇小声说:“然后呢。” “然后我回家了,好像和你说话。”他停顿片刻,好似陷入某种回忆,“我看你坐在地毯上插花,就是这么抱着你的。” 他的气息很烫,也很近,氛围不是暧昧,是一种她没想过的,温情。 陆承风脾性一贯很疏离,让人摸不透底,她几乎想不到,有一天和他之间的对话,能用得上温情两个字来形容。 她沉默了很久,气氛都变得安静了,他们就像是普通正常的夫妻,他从身后抱着她睡觉,仅此而已。 云挽心里蓦地颤了颤,本来就柔软的地方,霎时又静静塌陷了一块。 她偏过头,默默望着他的脸,良久后忽然小声说:“要是我怀孕了……” 他像是没听见,动了动,云挽忽然说不下去了。 她抿唇,最后只是亲了亲他额角,闭上眼睛。 * 只是他第二天醒来,通常就记不得昨晚的事。 陆承风清晨让人送来套长裙,不算礼服,只是看起来质感很高级。 “换衣服。” 云挽睡眼惺忪:“嗯?” 他坐在床沿,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有个游艇聚会,你陪我去,嗯?” 她那时候都没睡醒,怀孕的身体很嗜睡,云挽勉强睁开眼,愣了愣:“为什么喊我去。” “你是陆夫人。”他看着她,“不得去吗?” 云挽起床,换好长裙。 是条很漂亮的浅蓝色裙子,料子很柔软,比她昨天穿的那条柔软多了,裙摆好似流动的水。 她松松挽了头发,耳边只留几缕碎发,挂在鬓边,不施粉黛就很美。很多人说过,她的长相,并不适合留妆。 陆承风看着她挽发,梳妆,忽然说:“我之前送你的蓝宝,应该带过来的,挺搭这一套。” 云挽手上动作一顿,过了两秒说:“嗯,可惜放家里了。” 他点点头:“下回给你带个更好的。” 她低头笑了笑。 那天晴朗无比,海风带着独特的咸腥气味,滨海的日光和煦,从容洒在露天甲板。 游艇上来来往往许多佣人。 云挽跟在陆承风身边,挽着男人臂膀,都是他们谈合作的几个人,海城的江泊雪也在。 云挽听见有人问,江夫人怎么没来。 他笑笑说:“太累了,让她在酒店陪女儿睡觉了。” 有人还问陆承风:“陆太太呢?” 陆承风晃了晃云挽的手。 那人立刻说抱歉:“看我这眼神,还以为昨晚上那个是陆太太呢。” 云挽一愣。 陆承风后来是去喝酒了,他要是喝酒,秘书一定陪着,业里心知肚明的事,秘书就是用来挡酒的。 有人解围:“我就说你眼神不好吧,那个挡酒的一看就是秘书。” 陆承风私生活一直都挺好的,也没什么绯闻,人家看他带人来喝酒,下意识就以为是他老婆也不奇怪。 陆承风笑说:“以后就认识了。”他陪着云挽入座。 他们谈的生意她听不懂,她也不太会说话,只好干坐着。男人们大多都是带了女伴的,个个是人精,会来事得紧,喝酒谈笑自有风情。 有人来敬酒。 云挽本就不会喝酒,现在怀孕了,更是碰也碰不得。 “陆太太,这就不给面子了吧?” 云挽其实知道自己的定位,陆承风娶她,在外人面前表现得恩爱,佳偶天成,就是为了做给别人看的,她也知道自己必须给面子。 要是平时,一两杯她喝也就喝了,陆承风知道她酒量,喝两口,他就会找借口挡回去。 这么多年,已然默契无比。 可是这次…… 云挽下意识看向陆承风,漾着水光的眼瞳里带着些求助意味。 察觉她眼底染上的惊惶,他看她片刻,低着嗓音道:“她最近有些感冒,在吃药不让她喝酒。” 那人嘟囔了句:“真可惜,要是昨晚那位小姐在,这杯干红她肯定能品出滋味。” 陆承风轻笑:“下次让她陪张老板喝。” 云挽也勉强笑了笑。 海面上蔚蓝无边,游艇很晃,佣人上了几道菜,都是海鲜,估计是特产,腥得很。 云挽几乎不怎么动筷子,后来闻着实在难受,捂着唇干呕了几声,尽管努力压制了,可还是显出异样。 陆承风偏头,皱了皱眉头:“不舒服?” 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云挽只得点头。 后来她一口都没吃。 宴是江泊雪设的,宴席上都是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尽管没人敢当着陆承风的面说什么,可她好像是里面最扫兴的一个。 下午时分,游艇返回,助理等在港口接。 云挽知道他脸色不好,下意识想道歉:“对不起。” “你回去吧。”陆承风好像没听见,指挥酒店来接洽的人,“把我太太送回房间休息。”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陆承风偏头吩咐助理:“去,把丝遥找过来。” “穆小姐?您不是说今天放她假,她这会儿估计在shopping咯。” 助理有点点粤区口音。 陆承风挑眉:“她还敢shopping?什么shop那么迷人?让她一个小时之内回来,到得了她看上的我买单,到不了罚她两个月薪水。” 助理噗嗤笑:“哇,那肯定到得了啊,穆姐走的时候还说想要birkin30喔。” 陆承风笑:“十个也买得起,就看她动作快不快了。” 他们交流,好像已经把云挽忘记了。 酒店人来了,陆承风眼眸看她:“你跟着他们走。” “晚上你几点回来?” 陆承风微不可察皱了皱眉,沉吟片刻,没在意:“看情况,你先睡吧。” 那就是也可能不回来,云挽垂眸。 她跟着侍应生回到酒店。 陈蝉衣已经离开了,许珈毓也在休息,她在这个地方,没有一个认识的人。 他们甚至也不认识她,因为经常陪在陆承风身边的,也不是她。 然而到了傍晚,海滨骤然下起暴雨,雨水噼里啪啦砸到落地玻璃。 不知道是不是游艇上吹了风,云挽回去躺了会儿,喉咙涩疼,浑身发冷,好像是真的感冒了。 她咳嗽几声,强撑着爬起来,先把稿子写了。她怀孕了,也不敢乱吃药,只能发消息给陈蝉衣问了几句。 酒店房间很闷,云挽重新改好稿件,给刘楚茹发过去。 云挽:【稿子我改好了,你比对着看看,可能会有些细节我没注意,你发现了记得改一下。】 对方没回复。 云挽揉了揉酸痛的腰,披上衣服,准备去楼下大堂坐着。 酒店大堂是整面落地窗墙,本该很明亮,只是那天下雨,雨水是灰色的,天色也很暗。 云挽要了杯果汁,把电脑架在膝盖,开始写自己的稿子。 身边来来往往很多人,她没注意,她做起事来,会很认真,很难察觉到周围环境。 “你平时写稿子都这么专注?” 云挽吓了一跳,抬眼才发现:“栾琛?” 对面男人一身灰色西装,腰板挺直板正,窗外的雨水倾盆,落在他身后,他把普通西服也穿得倜傥风华。 栾琛脱掉大衣,单手解开西服扣,在她对面坐下:“怎么了,见到我,惊讶吗。” 云挽愣愣说:“有一点。” 他像是笑了:“有什么惊讶的。” 云挽抱着电脑,维持着双膝并拢的姿势,咬了咬唇:“都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我也没有想过,原来你和江家也有交情。” “我和江夫人认识。” 栾琛微微颔首,额发落下几缕,不长,然而端方温泽像淡墨,垂下眼睫,仿佛蒙了层阴翳,笑了:“那怪不得。” 有路过的人把栾琛认出来,忙恭敬地来递烟,是软中华的烟盒,云挽视线落在上面,她认得。 这种烟,陆承风车上常备,只是他不抽,都是给应酬的。有些政府里人不抽贵的,扎眼,通常都是软中华。 栾琛摆手拒绝:“抱歉,最近不抽烟。” 那人又点头哈腰,寒暄了几句走了。 桌上的烟灰缸倒是还有烟头,栾琛看一眼,招呼侍应生,把烟灰缸推给他:“这个收走。” “你不抽烟吗?” 栾琛没回答,只是瞥了她一眼,笑道:“我能抽吗。” 云挽下意识跟着他视线落到小腹,微微红了脸:“谢谢。” 他脸上露出闲适的笑意,云挽问他也是被邀请来的吗,栾琛不咸不淡说:“这家酒店是我家的。” 云挽微愣,这个她是真没想到,栾家竟然是做酒店产业。 “你挺冷的?”栾琛看她唇色略白,“我让侍应生拿条薄毯。” 她本来想说不用,不过栾琛坚持,侍应生抱着薄毯过来。 栾琛接过,顺手替云挽披好,掖紧。 脚步声稳健传来,大堂旋转楼梯走下几道身影。 其中一道站定,窗外灰蒙的天色,他穿着敞怀的西装,刚踏下楼梯就看见如此亲密一幕。 轻抿的唇,微微阖动。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承风(含入v公告) 他维持了几秒钟的静止,没有踏下楼梯,静默地矗立在那,冷倒是还像之前一样冷,只是无声无息,那种沉默就跟阴翳似的蔓延。 有人顺着他目光看见云挽了,一抚掌:“哟,陆先生,不是说陆太太身体不舒服吗,怎么在这儿?” 云挽根本不敢说话,陆承风逆着落地窗外昏暗的光,岿然不动地注视着她,鹰目精明锐利,又拖着道若有似无的凉薄。 她攥住裙摆,后背阵阵发冷。 还是栾琛开口,笑得温文尔雅:“赏雨景,正好和大学同学碰上。” 那男人显然不信,狐疑道:“是吗,那也不用挨那么近。” 栾琛面容不改:“我也是好心,聊了两句,发现陆太太是真的病了,发冷,男人作为绅士哪有让女士冻着的道理?” 这个解释也说得通,本来遇到熟人叙话也不算什么,主要是陆承风脸色太难看。 他一直没说话,身边都是要和他谈生意的,遇到人家家事,又摸不准他什么态度,只能纷纷僵持在那里。 从他侧后方走出个女人,抹胸暗红长裙,侧边长卷发到腰,她手里一个精致小巧的手包,是穆丝遥。 穆丝遥妩媚一笑,解围道:“真是巧,陆太太,赏雨景也能遇上,确实有缘分。不过我们还有事,不打扰您叙旧,您病了,还是早回去休息。各位,往二楼请吧。” 陆承风没动,就像是没听见,脸色仍旧铁青,压着一层惊涛骇浪。 穆丝遥忍不住低声催促他:“走吧。” 他置之不理。 陆承风越过人群,大步走了过来,对上她慌乱的眼睛,他展臂伸手,拽过她胳膊,猛地拥在怀里。 高耸挺拔的身躯罩在身前,逆着昏光,也挡住那些若有似无刺探的目光:“挽挽。” 一行人瞬间没了声音。 都知道他现在颇有盛名,基本上男人能到这地步,纠缠不休的女人不会少,而他家里始终就一个娶过门的老婆,况且这老婆,家底很差,和陆家本身根本没法比。 多少人都猜陆承风迟早婚变,他怎么可能真的爱他老婆,看着也不像,遇到这种丢脸的事,会雷霆震怒才对。 他没有。 至少表面上,没有。 云挽被迫待在他怀中,她不高,头顶才到他肩膀,因此他勃发有力的心跳,就震在她耳边,她下意识揪紧了他衣襟。 他声音磁沉醇厚,只是无波无澜,听不出什么情绪:“生病了,最好还是回房间待着,否则离开我身边,遇到不识相的怎么办?” 刚才口无遮拦的男人冒出身冷汗,知道陆承风是在点他,可他半句话不敢说。 陆承风如今在商圈炙手可热,和他牵上线不容易,巴结还来不及,怎么敢得罪,他上面政府里头还有人。 他为自己正儿八经的老婆讲话,也是杀鸡儆猴了,以此告诉所有人,不要再找他老婆麻烦。 他甚至没有看栾琛一眼。 栾琛贯彻绅士两个字到底,很有风度地一笑,冷玉生温,陆承风当看也没看见。 他滚烫的气息重重滚落,擦过云挽额头,漫不经心说:“出来多久了。” 问的问题简单,语气也平和直白,可是只有云挽知道,他肌肉虬结的臂膀收得多紧:“嗯?” 她眼睫都在颤,乖顺地说:“没多久。” “嗯。”陆承风拖长音调,点了点头。 让她怀疑,他不是在问她出来多久,而是在刺探她究竟和别的男人见了多久,又聊了多久。 她当然不会把他的平静当没事,她知道他已经恼了,再不好好回答,说他爱听的,他不知道会怎么发火。 云挽下意识挣了挣,然而这种挣动在他眼里,就像躲避,陆承风眯起眼睛。 他牢牢钳制她,像是一堵墙,她毫无办法。 转而视线落在她肩上的毯子:“冷吗。” 她知道他想听什么:“不冷。” 声音小得可怜。 那道蛰伏危险的眉眼果然一松,他笑了:“说瞎话,我让侍应生重新给你拿一条。” 他不可能让她再盖这条毯子。 云挽怕他再这样,会生什么事端,焦急道:“你后面没事了吗。” “有。”他扯唇,简单解释,“你生病了,我陪你回去。” 说完包裹住她的手,他大掌宽厚:“手也冷,究竟下雨天出来做什么,这么不乖病怎么好。” 如此旁若无人的交谈,他身后跟着的人不敢走,侍应生不敢走。 甚至栾琛,单手插进西裤口袋,矗立原地,眼睛里已经浮上些许摸不透的笑意。 这时候有男人粗犷的笑声插来:“陆总,可巧啊,在这碰上您,好久也没听您消息了,现在生意做大了是不一样,都难约了。” 陆承风勾了勾唇,还是维持着搂紧她的姿势,连半刻都不愿松开:“也就是一时风光,比不得翟老板经年名气。” 他语调不冷不热,显然只是客套寒暄而已,姓翟的让侍应生上了杯酒,想敬陆承风。 陆承风也就是看了一眼,笑着连话都没多说。 男人这才察觉气氛异样,不露声色扫视一圈,心里狂跳,视线最后落到陆承风怀里。 凝着女人莹润白皙一张脸,他皱起眉。 黑色逐渐逼近,姓翟的回身,目光幽幽撞上栾琛。 栾琛勾唇:“翟经理,敬了陆老板,都不敬我一杯吗?” 他家世应该真的挺煊赫的,云挽想,因为她看见就那一瞬间,翟经理的冷汗就滴了下来,直直砸碎在大理石地板上。 栾琛的语气不急不躁,温文尔雅,还带着点稀松笑意,可落到耳朵里,就是令人脊背发凉。 云挽胆颤心惊,半边脸埋在陆承风衣襟,不敢回头看,陆承风也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臂膀的力道依然坚实紧绷。 声音越过她发顶,裹挟着凌厉的寒气:“栾公子,刚才没注意,您也在这里,怎么,您也想同我与翟经理喝一杯?” 他再次表现视若无睹,姿态高高在上,这样的轻视,逼得人冒火。 栾琛的确有些怒了,刻意压低的声音满含冷意:“陆老板心系娇妻,也不太看得到我在这里。” 陆承风从善如流,果真低眸看了眼怀里,轻唔,眼底蕴着极淡的笑痕。 看了几秒,又一把将怀中脑袋紧摁在胸前,像是不准任何人窥视:“确实她比较好看,栾公子刚才看了那么久,不觉得吗?” “我应该觉得吗?” “也是,论起时间,还是我和她相处比较久,栾公子看不出好坏,太正常。” 氛围就此沉静了好几秒,云挽紧紧闭上眼,那种几方对峙的沉默,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此刻宁静,不久后必将惊涛怒浪。 两秒后,栾琛笑了。 他说:“是,只是我与令正大学相识,那时候,陆老板好像还不知她名姓。” 云挽身体狠狠一颤,想挣脱,可陆承风铜墙铁壁,她推了两下纹丝不动,反而箍在腰间的手臂愈发收紧,她抬头只能看到男人下巴,视线很模糊。 他心跳声震耳欲聋,她知道他是真的怒了。 “栾公子,现在难道还是缅怀大学时光的小孩吗。”陆承风冷道,“她已经是我太太了。” 栾琛笑了,语调听着像是心情都愉悦了:“不好吗,我还挺怀念——大学时光呢。” 他中间拖长音节,意有所指。 栾琛随性端过托盘里的酒,在手中晃了晃:“陆老板赏脸吗?” 陆承风冷冷勾唇,喷火的眼睛凝视栾琛一秒,倾身拿过另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高脚杯被慢条斯理放回托盘,底部玻璃碎裂,刺耳得响,在场被震得鸦雀无声。 栾琛若有似无笑着,再度伸手。 他明知道陆承风现在多气,可他还是伸手,这样挑衅般地往跟前凑:“陆老板,祝您顺风顺水。” 陆承风铁青着一张脸回握,用力到臂膀青筋暴起,云挽被箍得胸口发闷,栾琛却连痛都没喊一声。 他笑得很开怀。 手掌分离时,骨头一声错位的声响,她听见他也阴沉着回了句:“栾公子,生福生财。” 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 陆承风撤开手就走,他秘书在后面急了,喊他,他头也没回,撂下一句“你自己处理”就刷开电梯,把云挽推进去。 云挽担心他还有事要做,着急地看他:“你不是还有工……” 他骤然低眸堵住她唇,她毫无防备睁着眼,他也睁着。眼瞳对视的刹那,那一眼骇人得简直恐怖,不能用阴森来形容,他是恨不得把她唇咬出血。 云挽吃痛,惊慌地去推他,被他单手就死死反握住。 电梯门还没有完全闭紧。 栾琛含着玩味的声音见缝插针挤进来:“陆夫人,下次同学聚会再见。” 她眼瞳一缩,电梯门彻底关上,电梯上行。 楼道无比昏暗寂静,陆承风黑着一张脸,根本是半抱半裹着把她拖回了房间。他一路沉默不发,她心却沉到谷底。 房门终于被刷开,他反手砰地关住,再推进卧室也关住。 终于隔绝开两个世界。 落地窗外的黑夜像庞然大物,他和她却在更狭小的黑暗中,房间里,只有他沉怒未消的重重喘息。 陆承风粗鲁捏住她下巴,迫使她仰头看着他,他眼睛是暴雨的前奏,手上力道恨不得掐死她。 “你记得你身份吗。”他语调都在抖,“你结婚了你知道吗!” 她疼得蒙了泪,小声说知道。 她是真的知道,从被他撞见开始,他就有了怒气,他不是惯于忍耐的人,他只是不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惹笑话。 “结婚前我们约定过什么,用我提醒你吗。” 云挽真的吓得掉了泪,一晚上她都处于被动状态。她不敢惹他,可是她也真的没做:“他只是我大学同学,偶然碰上了,我……” “你大学同学就他一个,全中国那么多地方,你就那么巧能碰上他!” 她哭着说:“我没骗你。” 陆承风逼迫她靠近,恶狠狠盯着她浮泪的眼睛:“他那句话什么意思,你告诉我,上次你说同学聚会,究竟是和哪个同学?是不是就是和他。” 他怒意滔天,爆发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他不听她解释,拒绝听她辩解,只不断地发泄:“他碰过你吗!” 陆承风死死咬牙:“说话!” 云挽其实胆子不大,他吼起来吓人得要命,泪水啪嗒啪嗒掉,喉咙涩疼,几乎哽咽得说不出来,又怕他更气,只好使劲摇头。 陆承风捏着她下巴:“你最好是没有,不管你说什么,我告诉你,你现在是陆太太,一天是陆太太,就不可以顶着陆太太的头衔背叛我。” 那是他最无法容忍的事,陆承风受不了背叛,不管是哪种程度的背叛,都会让他瞬间应激,恶心至极。 云挽还记得,大约他们结婚第一年末,华越的日子不好过,内忧外患,陆承风他老子不仅外部施压,里面员工也有奸细。 陆承风有个项目,已经在开发阶段被人出卖了,他亏空得连资金链都补不上,那是他最黑暗狼狈的一年,他就像是被困在茧。 可后来他挺过来了,熬过来,一口气,陆承风反败为胜的第一件事,就是亲手料理了那个出卖他的旧日下属。 况且他控制欲强到那个地步,他真的忍受不了身边人有二心。 云挽泪蒙蒙的眼瞳望着他,脸颊变得潮湿,咬着唇不敢说话,手机铃响了一声,这道刺耳的铃响如同彻底打破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陆承风反手将她推到了床榻上。 她的裙摆很快被撕烂,头发也散乱不堪,混乱,模糊,无助,她眼泪争先恐后地掉,使劲推他,完全没有用。 他的力气不是她能比的,云挽最后小声说了句:“不要,我不想……” 然后就是贯穿般撕裂的疼痛,她纤细的指尖紧紧揪进被褥,呜咽声梗在喉咙。不断起伏的波澜里,她脑袋差点磕到床头,他往下拽了拽,又把她拽回来。 他把她摁在床铺,掌根死死抵住她单薄秀气的肩膀。最开始还有阻碍,后面愈发顺畅,她呜呜哭了半晌,觉得浑身散架,眼泪也要流光了。 那种横冲直撞的方式,几乎从未有过,他在这方面其实不算粗暴的,折腾得比较狠也是建立在她不疼的基础上,就是有点累而已。 可今天她好疼,觉得眼前阵阵眩晕,只能看到黑漆漆的画面,看不清他的脸。 云挽都不记得胡乱说过什么了,她哭得快昏厥,后面又被弄醒了,最后伏在身上的身体彻底安静下来,她也哭累了。 沉默好几分钟,陆承风拿手背擦掉她泪痕,动作仍是蛮横。但他好像已经没有在发怒,只是再次警告她:“你是陆太太,不要再对别的男人抱有幻想。” 她愣愣看着墙壁那里的虚无,说不出话。事实上,他不知道,她从没有对除他以外的任何男人,抱有过幻想,从来没有。 从十年前开始,就是这样。 她这么多年一直最喜欢的,就是他了,可是他也用这三年告诉她,他对她真的不会有任何感情。 结束之后,他去收拾被弄得乱七八糟的残局。 云挽紧紧抱着被角,翻了个身背对他,很安静地蜷着身体缩起来,脸埋进被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只觉得那里很疼,也很困,分明想迷迷糊糊地睡觉,可心脏就像是被谁重重捏了一把,眼前忽地模糊,看不清了。 他收拾完后没有再理她,云挽闭上眼睛,觉得脑袋晕晕的很难受。到了后半夜,浑身发热,紧接着就是忽冷忽热,呼出的气息都是烫的,云挽脑袋好痛,痛得她想把自己缩得更紧。 意识模糊间,感觉到有人在推她,喊她,抱着她扶起来,喊医生来看。 云挽朦朦胧胧,睁开眼混沌片刻,只看到陆承风和医生站在门口说了什么,眉宇重重地压下去,眼眶里猩红染着几分狠厉。 她又睡过去。 第二天早晨,她睁开眼,看见陆承风坐在床边椅子上。 她脑袋还是疼,呼出的气滚烫,拂到脸上连她都觉得骇人。可她太干了,喉咙好疼,云挽勉强睁开眼,磕巴艰难地说:“想喝水。” 他扶起她喂。 水被灌下去,喉咙里舒服了好多,精神好像也渐渐回来,云挽疲惫地看着他。 他很沉默。 而这种沉默持续半晌,她忽然听到他说:“你怀孕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20 第 13 章 承风(入v啦) 话音落下就结束了,如同静止。 整个房间重新陷入一片昏寂,纱帘只拉了一层,垂坠在他身后。 她这才发现,他已经穿戴整齐西装,肘弯撑住木椅扶手,长腿微微交叠。语调不重,字里行间却掩着很多复杂的情绪。 云挽最初还头脑昏昏,听清问题,她脑海中嗡地一声,弦崩断了。 对上他视线,她指尖微蜷,两个人静静对视,彼此不曾再开口。 时间仿佛被凝结了,被阻隔开,就像谁在中间划了道沟。触手可及的距离,她望着他眼睛,却找不到向他靠近的方向。 云挽缓了会儿,平静告诉他:“嗯,怀孕了。” 陆承风蹙眉,眼里布满一片凝滞与暗沉,眉头紧锁,刻出细细的纹。 然而除此以外,没有其他东西了。 他说:“什么时候知道的。” 云挽温声答:“你在家住了两天后,出差那天。” 是他发觉,她重新换回他喜欢的沐浴露那天,也是她说,会在家等他那天。 陆承风轻抿了唇,表情没有太大变化。 只是低头深思的模样,让她捉摸不透。他本就是一个不会让人琢磨透的男人,怎么会只属于某一个人。 “那天是怎么发现的,心血来潮去查的吗。” 云挽眼皮微微一颤。 他果然很严谨,任何问题疑虑都不会放过。 然而真正的原因,她怎么能说。 要是没发生昨晚的事还好,可想到栾琛,想到他对栾琛的态度。 云挽想,倘若她说实话,是她晕倒,被栾琛抱去医院才检查出有孕,他疯得不会比昨晚轻。 毕竟同学聚会都好解释,可她和栾琛单独在一起,他怎么能忍受。 以陆承风的疑心程度,她到时候就怎样也说不清了。 云挽垂下眼睫:“生理期,很久没来了,那几天肚子也难受,我就想着去查一下。” 她身体不好,生理期向来不稳定,有时候会迟来,有时候一连来很久。他可能不知道,或许从没关心过。 他只有在做那种事时候,伸手去摸,能摸到就知道她方不方便。 不多时,夜色里一辆黑色的卡宴缓缓停在陆承风身边。车窗缓慢降下来,露出的是陆熹那张风流的脸:“上车。” 陆承风立在原地没动,像是根本没注意身边发生的事。 见状,陆熹叫陆承风一声:“看什么呢?说话没听见。” 陆承风这才回过神,收回视线自顾自低声道:“没什么,挺好的。” 陆熹:“?” “什么挺好的,说什么呢你?” 说着,他下意识朝着刚才陆承风视线的方向看,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眼熟的背影,忍不住出声:“哎,那不是云挽吗,你刚才跟她一起吃的——” 说到这,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陆熹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地看着车窗外面的男人问:“你不会是还对云挽有想法吧?” 夜色里,男人表情看不真切,他轻嗤了声收回视线,没什么情绪地拉开车门上车。 “我能有什么想法。”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陆熹也跟着一愣,见陆承风面色不虞就没多说。 车子开出去很远以后,陆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抽空转头看了陆承风一眼,觉得有些新鲜:“不是,你还真是因为云挽啊?” 陆承风没出声。 陆熹迂回着问:“你刚才是跟云挽在聚厨吃的饭?” “不是。” 陆承风嗓音淡淡:“还有陈老。” “?” 陆熹突然想到什么,表情有些难以置信:“所以今天下午被你带去陈老马场的也是云挽?” 闻言,陆承风这才有了点反应。 他微微蹙眉眸色幽暗,扭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下午去马场了?” 陆熹笑了:“今天下午有朋友给我打电话,说看见你在京郊的马场上跟个女的一起骑马。我当时还觉得稀奇,想着上一个跟你一起骑马的还是云挽,还以为你这是铁树开花了,合着这次还是云挽啊。” 陆承风收回视线,自动屏蔽了刚才陆熹那一大段,沉声纠正:“不是我带去的。” “哈?” 陆熹:“当兄弟的这就不用瞒着了吧,不是你带去的云挽怎么可能出现在陈老的马场?” 陆承风:“她是乐泰销售部经理,今天是去马场找陈老谈合作的。” 闻言,陆熹扬了扬眉轻轻“啊”了声:“这么回事儿啊。” 顿了顿,“乐泰?那不是你回国以后入职的公司么?” 说着,他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似的,忍不住“卧槽”了声:“那你现在是跟云挽在同一个公司?” “我是她上司。” “……” 陆熹恍然大悟:“合着你放着你外公的公司不接手跑去乐泰是为了云挽?” 陆承风板着脸没出声。 陆熹收回视线,虽然难以置信但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仔细想想他认识陆承风这么多年,不管是家里介绍的还是生意场上合作伙伴强塞的,他都没接受过,这么多年似乎就谈过云挽一个。 想到这,陆熹忍不住轻笑。 谁能想的到陆津那么个花心的爹,能生出这么个情种儿子。 “这都多少年了,还念念不忘呢?” 陆熹漫不经心道:“不是我说,这当上司也得有亲和力不能老板着脸。特别是当前女友的上司,近水楼台你懂不懂。” 还特意强调了“前女友”三个字。 陆承风瞥了他一眼,没接茬,“你今天找我什么事?” 陆熹正色道:“我跟朋友看上块港城的地想投资做开发,但我对港城不熟悉就想找你帮我把把关。” “行,到时候把资料拿给我,正好过两天我也得去港城一趟。” 陆熹:“你要去港城?” “嗯,去出差。”- 隔天上午,云挽就收到了要去港城出差一周的通知。 做他们这一行的为了拿下客户出差飞来飞去是家常便饭,工作这几年云挽早就习惯了。可这次不同,这次不是普通的出差,是和陆承风一起出差还是去港城。 不知道为什么,云挽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思量许久,云挽还是起身走出办公室。 迎面碰上过来送文件的姚露:“老大你要出去吗?” 云挽:“我去一趟陆总办公室,有什么事吗?” “有份文件需要你过目,不过不着急,我先去财务催一下差旅费。” 云挽垂眸看了一眼她手上的文件:“先放我办公室吧,差旅费不急等我回来再去吧。” 闻言,姚露虽然不解但还是点头:“行我知道了,那我把文件放你办公室了。” 云挽点头,随后收回视线心情沉重地往陆承风办公室的方向去。 她以为那天晚上陆承风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可现在她走不敢确定了,更不知道陆承风用意。 踌躇几秒,她轻轻敲了两下门。 里面很快传来男人低磁冷淡的声音:“进来。” 云挽抿了抿唇,调整好状态推门走进去:“陆总。” 陆承风签字的手停顿一瞬,没抬头淡声开口:“云经理有事?” 云挽站在办公桌前,衣袖下的手指轻轻搅在一起:“陆总这次出差……能不能换个人去?” 陆承风眼皮都没抬:“原因?” “我觉得我不太合适。” 闻言,陆承风放下手中的签字笔抬起头,那双雾霭沉沉的眸子对上她到底视线,问:“那你觉得谁合适?” 云挽抿了抿唇:“纪经理比我合适。” “她手上还有海城的案子。” 陆承风又问:“云经理觉得哪里不合适?” 云挽正犹豫着整理措辞,总不能说那座城市有太多回忆,故地重游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影响工作。 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就听见那道低磁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咄咄逼人:“是出差的地方不合适,还是一起出差的人不合适?” “……?” 云挽突然觉得自己在陆承风面前仿佛是透明人,他这不是知道原因么怎么还…… 她硬着头皮回:“不是。” 陆承风靠在办公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问:“那云经理觉得哪不合适?” 云挽说不出来。 “如果是因为我们以前的关系。” 顿了顿,陆承风:“那我觉得你应该想多了。”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漆黑的双眸注视着她,带着几分压迫感:“我们现在就是普通上下级关系,一起出差也是公事,我希望云经理可以公私分明。” 陆承风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云挽几乎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她只是不想有不必要的麻烦,但现在的情况再说下去只会让人觉得是她心虚,是她放不下。 顿了顿,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过去,随便找了个理由:“我是觉得我粤语不好,过去了怕影响客户的沟通体验。” 陆承风重新低下头,态度不容置喙:“我觉得你应该服从公司的安排。” “知道了。” 不就是一起出个差,陆承风还能吃了她不成? 说完,云挽没多留转身走出办公室- 晚上,云挽整理完出差要带的行李和方觉浅出去吃宵夜。 是家最近很火的网红小龙虾店,距离她家不远,网上评价很不错。 方觉浅在国外旅行的这几个月白人饭吃的够够的,格外想念这一口,一口气点了一大桌子大吃特吃。 桌上的烧烤和两盘小龙虾不断散发着香气,云挽却没什么心情吃,吃草草吃了三五只小龙虾,然后就一直在给方觉浅剥。 新的一盘虾肉放在面前,方觉浅笑着撒娇:“谢谢你挽挽宝贝,你对我真的是太好了!” 云挽笑着:“那以后你找男朋友的标准可不能比我差。” “你这么好我还找什么男朋友啊。” 方觉浅笑着冲她眨了眨眼:“要不咱俩过得了,考虑一下?” 云挽:“还是算了吧,把你掰弯了我怕你爸把我打包丢出京市。” 闻言,方觉浅笑得前仰后合:“你怎么都不吃啊,不合口味吗?” “不是。” 云挽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方觉浅放下筷子:“对了,这周末你有空吗,我让人弄了两张画展的票,是你很喜欢的那个印象派画家的,到时候我来接你。” 云挽眼神一亮,随即很快蔫了下来:“不行,明天我就要去港城出差了,要下周才能回来。” 方觉浅有些惋惜:“那真是可惜了,不过也没事,我打听到这个画家最近在国内巡展,我正好有认识的朋友是策展人,到时候我帮你问问下一场在哪。” “谢谢你浅浅。” 云挽感动得不行,把刚刚剥好的小龙虾放进她面前的盘子里:“有你真是我的福气。” 方觉浅莞尔一笑,闲聊道:“你有好久都没去过港城了吧?” 云挽点头:“是挺久的,毕业以后就没再去过。” 主要是没什么必要,这几年她致力于让自己早日忘记当年在港城那段日子的是是非非,又怎么会主动再去让自己想起伤心事。 “那不是正好,趁着这次出差的机会故地重游。” 云挽眼睫微垂,没出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状,方觉浅本能地察觉到什么:“怎么了?有心事?” 云挽摘下手套抿了抿唇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我们公司空降了个新ceo,顺带管我们部门,空降来的人……是陆承风。” “?” 闻言,方觉浅愣了愣。 回过神,她很快就理清了原因,出声问:“那你这次出差是和陆承风一起?” 云挽点头。 方觉浅:“就你们俩?” “好像是……我也不清楚还有没有别人,我今天下午还去找他提议换人,他没同意。” “为什么要换人?” 方觉浅认真打量着她:“你不是会因为私事耽误工作的人,你该不会是真没忘了他吧……” 后面的话方觉浅没再往下说,别人或许不清楚,但她是最清楚当初云挽刚分手的那段日子是怎么过的了。 云挽眼睫轻轻动了动,脸上带着淡淡的愁容:“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可能就是不太想想起来以前那些事。” 顿了顿,“其实我现在挺怕看见他的。” “怕什么?” 云挽弯起唇角半开玩笑道:“怕他给我穿小鞋呗,你不知道当初分手的时候我话说得可狠了,他估计当时掐死我的心都有了。” 方觉浅笑着:“陆承风的人品应该不至于。” 她虽然没跟陆承风谈过,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云挽的描述以及当初校园里的风言风语,但有些人骨子里的承养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那种家庭出来的再烂也烂不到哪去。 云挽笑了下,没搭茬。 方觉浅歪头看着她说:“按理说分手以后的男女再见只有两种情况,要么苦大仇深恨不得对方消失,要么就是互相多少还有点放不下,想着会不会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她笑眯眯看着云挽问:“你是哪一种啊?” “哪种都不是。” 云挽:“还还死灰复燃,我现在怕都怕死了。” 方觉浅:“怕什么?” 云挽收回视线低头抿了一小口果汁,有点心虚:“可能是因为甩了他,再加上他现在是我顶头上司……” 有些事与其说不清楚不如说不愿意承认,毕竟他们之间有一道她永远都跨不过去的鸿沟。 方觉浅大手一挥:“前男友怎么了,实在不行你就睡了他,前男友直接变成现男友。” “不不不。” 云挽直接把头摇成拨浪鼓:“不行不行,我现在可不敢。” “现在不敢?” 方觉浅笑着揶揄:“意思就是以前——” 怕她再口出什么狂言,云挽连忙上去捂她的嘴:“别别别…别说了别说了,在外面呢。” 方觉浅点头表示明白,随后贱兮兮凑到她旁边小声道:“以前没好意思问,现在既然聊到这了你悄悄告诉我,体验怎么样我真的很好奇。” 云挽有一瞬间的无语:“就……” 她抿唇不自觉回忆了几秒,不知道是不是啤酒上头的缘故,脸颊开始渐渐发烫。 好像还挺行的。 今天室友不在,云挽难得回到家不用小心翼翼,她回到卧室把钥匙随手丢在电脑桌上,仰面躺在床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脚踝处依旧肿胀传来阵阵剧痛,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她翻了个身,薄薄的衣料下腰际被陆承风触碰过的位置正隐隐发烫。 那些她以为已经遗忘的回忆,像是被触发了什么开关,一股脑地涌上来,身体的记忆远比她想象的要深刻得多。 那些记忆深刻到像是早就刻进骨子里,平时不痛不痒,一碰就疼得要命。 分开以后,她很少想起陆承风。 对于情窦初开的少女而言,陆承风可以说是一位顶好的情人。 样貌家世、能力手段通通没得挑,待人接物彬彬有礼,性情温和情绪稳定,对女朋友更是大方,你要星星他连月亮都能一起摘下来送给你。 在一起的那两年她是真的快乐过,以至于起点太高现在心里装不进任何人,当然,摔得也足够惨。 许是盯着同一个地方太久了,云挽轻轻眨了眨眼缓解酸涩的眼眶。 叮—— 突兀的微信提示声打破了一室安静。 云挽伸手从床上摸到手机扫了一眼屏幕,是微信转账退还提示,头像是那只熟悉的浅绿色牡丹鹦鹉。 顿了顿,她不自觉地点开头像大图,葱白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照片上那颗毛茸茸的头。仔细想想这只鹦鹉算是她送给陆承风的第一份礼物。 那会儿她刚答应了陆承风,接受这份“工作”没多久。 暑假过后她和室友一起去逛学校附近的花鸟鱼市场,一眼就看中了角落里的那只浅绿色的牡丹鹦鹉。 当时也没多想,只觉得陆承风帮过她,她也该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回馈点什么。 和陆承风“在一起”以后,云挽很快就成为港大校园里众人好奇的对象。 大家都以为家世显赫又身为港大才子的陆承风,挑女朋友的眼光总不会太差,都在猜测能得到他青睐的到底是名媛校花,还是才女系花,唯独没有猜到会是平平无奇的云挽。 一时间众说纷纭。 虽然她和陆承风的事在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可对云挽来说根本无关紧要,对她来说这只是一份工作,在答应陆承风前她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风言风语持续了半个月才渐渐平息,期间云挽还是和往常一样学校和餐厅两点一线,偶尔跟陆承风一起在人前露个脸。 一次偶然云挽去陆承风家替他跑腿,见他家乱糟糟前一天开party喝完的易拉罐也没收拾,便自告奋勇一周三次替他打扫卫生,不然这每个月六千块钱她总觉得拿得心虚。 她这几次去陆承风家总觉得他家里冷冷清清的,养只活物或许能多点人气。猫猫狗狗需要花时间陪伴,陆承风一看就不是会有耐心陪伴宠物的人,这只鹦鹉就刚刚好,不会掉毛也不用遛,偶尔闲着没事还能教它学说话。 就算是陆承风不接受,她也想好了,大不了就拎回宿舍自己养。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她拎着笼子过去的一路上心情还是十分忐忑的。 虽然上次在酒吧陆承风替她解围以后,她一直想表示感谢,可自己的经济情况也送不起什么贵重的礼物,况且以陆承风的身世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所以这件事就被暂时搁置了下来。 看着笼子里的小东西,云挽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她是第一次主动送别人东西,也不知道送只花鸟鱼市场买来的鹦鹉会不会显得有些寒酸。 忐忑纠结一路,云挽拎着鹦鹉笼子走进陆承风家。 今天陆承风外出应酬,她到的时候陆承风还没回来。 其实云挽也不知道今天陆承风会不会回来,想着要是不回来她就把鹦鹉拎回去自己养,免得麻烦。 陆承风不太喜欢外人踏足他的私人领地,平时很少叫钟点工打扫卫生,最近都是云挽偶尔过来帮忙打扫。 打扫接近尾声时陆承风回来了。 刚走进客厅,陆承风就敏锐地发现了家里多出来的不速之客。 他看着地上笼子里那只毛茸茸的鹦鹉愣了愣,随即看向云挽:“哪来的鹦鹉你带来的?” 云挽停顿了下才点头,从陆承风的语气和表情上判断,他应该是不排斥。 果然,下一秒就看见陆承风伸手拎起笼子,一边逗里面的鹦鹉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没想到你还有养鸟的爱好,小东西还挺可爱的。” 云挽抿了抿唇,心情忐忑地走过去:“其实……是送给你的。” 说完,云挽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脸颊阵阵发烫,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送我的?” 陆承风愣了愣,虽然觉得有些意外,可看到她这幅纠结拧巴的表情,忍不住低低地轻笑了声:“原来是送我的啊。” “嗯。” 云挽点头:“感谢你那天在酒吧的帮忙。” 陆承风笑容温和:“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 后来他们恋爱后的某天午后,陆承风突然问她,当初为什么送一只鹦鹉给他当礼物。 她当时脑子里蓦地想起第一次挽见陆承风的那个雨夜,于是缓慢地说:“鹦鹉不好吗?至少在下一次你觉得孤独无人倾诉的时候,还有一只鹦鹉可以陪你说说话。” 那会儿她窝在陆承风怀里,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记得他很轻地笑了笑。一边用下巴一下又一下亲昵地蹭着她的头顶的头发,一边收紧手臂将她视如珍宝地往怀里搂了搂。 直到很久以后云挽才知道,牡丹鹦鹉是所有品种的鹦鹉里说话能力最差的,大部分的牡丹鹦鹉永远都学不会说话。 …… 当晚云挽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虚虚实实全是那张挥之不去的脸。 第二天是周末不用早起,云挽自然醒已经是中午了。 起床以后随便给自己弄了份早餐,一边刷微博一边吃。 吃到一半,微信接连弹出几条新消息是熟悉的头像。 她笑着点进去,是闺蜜方觉浅的微信,发了一个自己在京市国际机场的定位。 云挽有些诧异,低头打字:[你旅行回来了?] 方觉浅:[刚下飞机,晚上出来蹦迪吗,我给你带了礼物] 云挽笑了笑回复:[谢谢你的礼物,不过蹦迪就算了我脚昨天扭了蹦不了,一起吃个饭还是可以的。] 方觉浅:[脚怎么扭了?去医院了吗严不严重?] 云挽:[放心不严重,就是扭了一下,已经上过药了。] 方觉浅:[那晚上就不去蹦迪了,我们先吃饭然后找个安静的清吧喝点东西聊聊天,晚上下班我去你公司接你。] 云挽回了个“ok”的手势。 傍晚,云挽化了个淡妆换了身衣服下楼。 因为脚伤的缘故云挽开不了车,方觉浅过来接她。 刚走出小区大门,就听见一声清脆短促的车笛声。 她抬眼看过去,就看见方觉浅坐在她那辆拉风的粉色帕拉梅拉上,笑眯眯地朝她招手。 云挽走过去的时候,方觉浅已经帮她把副驾驶座上的车门打开了:“快上来宝贝,几个月不见有没有想我,我可是非常想你的!” “少肉麻。” 云挽受不了她撒娇,笑着坐上车:“方大小姐周游世界还能想起来我?” 三个月前方觉浅结束了在国外的学业,毕业旅行花了三个月去周游世界,今天刚回来。 “看你这话说的,我忘了谁也忘不了你啊。” 说着,方觉浅从后面拿出一个购物袋塞进她怀里:“送你的,看看喜不喜欢。” 云挽低头看了一眼,好家伙是她之前一直喜欢的香家的经典款小牛皮。 她连忙把包塞回去:“不行不行不行,太贵了我不能收,你快自己拿回去背。” 方觉浅不收:“这玩意我有的是,我是觉得这个适合你才送的,收着吧宝贝就当我提前送你生日礼物了。” 云挽把头摇成拨浪鼓:“关系再好也不能收你这么贵的礼物,不行不行。” “也没指望你还。” 方觉浅无奈地接过来:“那算了,但你上次帮了我大忙谢礼还是得送的。” 说着,她又拎出几个购物袋:“这里面是我今天下午逛街的时候买的,看上哪个随便挑。” “……” 云挽看着大小姐放在她身上的几个奢侈品购物袋,哪个单价都不低于五位数,这包还算便宜的。 不过这么多年她也算习惯了方觉浅的做派,毕竟再也没有什么事是比大学那会儿,方觉浅开了五豪车运送行李更令人震惊的了。 见她不动,方觉浅直接把包往她怀里一塞:“拿着,别跟我客气,国外买的打了折的,不贵。” 既然如此云挽也没再推脱,以后在别的方面补回来就好了。 两人在附近的商场吃了晚饭,云挽脚受伤了不能蹦迪,方觉浅找了家看着还不错的清吧,两人过去各自点了两杯鸡尾酒,一边喝一边聊天。 方觉浅:“你脚真没事?正好今天有空,要不我陪你去医院看一下吧。” 云挽点头:“放心吧真不用,过几天就好了。你这次毕业旅行玩儿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 方觉浅一脸看透她的模样:“你是想问有没有艳挽吧?” “嗯哼?” 方觉浅支着下巴兴致缺缺:“外国帅哥确实不少,特别是欧洲国家金发碧眼的,但没办法谁让咱爱国呢,外国人过过眼瘾还行,实在爱不起来,而且你知道的吧外国人那个都很……我怕被戳死。” 她从小受西方文化熏陶,对这方面没什么羞耻的向来口无遮拦。 云挽:“……” “卧槽姐妹儿,我好像看见帅哥了!” 方觉浅突然惊呼一声。 云挽抬头:“在哪呢?” “门口!往门口看正往楼上走呢,穿西装那个,我靠这身高这长腿真带劲儿!” 云挽下意识朝着她说的位置看过去,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笑意在看清那人的一瞬间便僵在脸上。 方觉浅的角度看不清脸,还在碎碎念:“其实他旁边那个也不错,就是跟他站在一起稍微显得逊色了点,能见到这么养眼的这趟真没白——” 下一秒,方觉浅突然消音。 看清人的下一秒,震惊出声:“卧槽——那好像是陆承风吧!” 说着,她连忙扒拉着云挽的手臂,一边伸着脖子仔细确认一遍求证:“你快看看是我老眼昏花了吗,那是不是你前男友啊?”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她们的视线,陆承风突然毫无征兆地偏头,探寻似的朝她们的方向看过来。 云挽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于人声鼎沸之中跟陆承风的撞在了一起。 清吧里正唱着熟悉的民谣—— “我多想能多陪你一场,把前半生的风景对你讲,每个寂静的夜里我会想,那些关于你的爱恨情长……”【1】 借着清吧里昏暗的灯光,她不避不让地迎上那双暗沉如墨的眼。那是一双极为精致的桃花眼,睫毛浓密卧蚕很深眼尾弧度微微上扬,本该是温和多情的一双眼,此刻却透着凉薄和淡漠。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对上那双淡漠的眼,云挽突然觉得那双眼里的情绪,像是把这么多年她想象中陆承风对她的恨意具象化了。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当初分手时说出的话有多决绝伤人。 过往的温情突然一幕幕浮现,云挽恍然间有种黄粱一梦的错觉,突然有点后悔没有体面的结束这段感情,心里酸酸胀胀的,有些遗憾却又无可奈何。 回过神,云挽率先收回视线。 确认了自己没看错以后,方觉浅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忍不住有些好奇小声说:“挽挽他刚才好像在看你,你说他是不是认出你来了?” 云挽收回视线:“可能吧,我也不知道。” 方觉浅又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她也没想到心血来潮过来喝杯酒能挽见陆承风,当初云挽和陆承风的事她也略知一二。 “也没准没认出来,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了,酒吧里这么暗人还这么多,也可能是看我们这个方向的其他人呢。” 云挽没出声,低头欲盖弥彰地抿了一小口酒。 顿了顿,方觉浅试探着开口:“你不会还没忘了他吧?” 云挽没抬头轻轻眨了眨酸涩的眼,自顾自点了支女士烟放在唇沿,轻飘飘地回:“早忘了。” * 华越那场发布会开得很成功,洛杉矶一场大雨,华越推出的新系列数据监测模拟技术,震惊了整个业界。 五月,华越为新系列产品铺设的地广,开始全国范围投用。 陆承风飞了福建,又飞香港,最后重新回洛杉矶。来来去去。 云挽偶尔能看见他,都是在网上新闻里,只是那些报道,大多还是和公司挂钩,他这样的人,私人行程不会随意公布。 她不知道他动态,只有他秘书知道。 他秘书只给云挽发过两次短信,没有留下联系方式,也没有再说别的,云挽起初并不想多生事端。 她不想因为一个男人,去随意揣测另一个女人。 就单看两次短信来说,秘书对她的态度,其实挺正常尊敬的。况且每次来找陆承风,都是公司的事,或者酒局的事,能做陆承风挡酒的秘书,穆丝遥酒量肯定相当好。 云挽不是随意迁怒的人,她很认真思考过,她心里那些丝丝缕缕的不舒服,可能真的是自己太敏感。 她太想和他说话,太想他回家,因此哪怕是正常陪在他身边的人,她都会莫名有隔阂。 或许是她的问题。 从前她对陈蝉衣也是这样,可后来显然证明,她想法不对,陈蝉衣不喜欢陆承风,都是她胡思乱想导致的误会。 然而这样的心事,她总不能和梁西岭说,云挽抿了抿唇,准备还是自己消化掉算了。 她和陆承风很久没联系了,陆承风微信号有两个,一个工作的,一个私人的。手机号也是,云挽和他结婚后,就加了他私人账号。 陆承风是个疏离感很强的人,生意场谈笑风生,然而底色很是冷漠。他从不发动态,也很少给她发消息,云挽有时候夜半,自己一个人睡觉害怕,会习惯性盯着他头像发呆,然后接着去翻和他之间的聊天记录。 可他们之间的消息,翻来翻去,其实寥寥无几。他每天都是公司的事,工作,文件,有些很专业的名词她都听不懂,他打电话也会回避她。 他不懂她喜欢的书,电影,或许根本抽不出时间欣赏,她也不懂他公司相关的事务。他不会和她商量,就算是商量,她也不能帮到他。 那样南辕北辙两个人,有时候她会想,加他私人账号又有什么用呢。 雨季悄然而去,他还是没和她说任何一句话。 第 14 章 承风 五月份到来,随着小腹慢慢地隆起,云挽开始有轻微的孕吐。不严重,就是天气逐渐热起来,她总觉得胸口闷闷的,像是被重石压着,有些不畅快。 然而怀孕给她带来的改变,还不只是孕吐,她有时候晚上睡觉会心慌,盗汗也有,小腿也会抽筋。 还有胸口那里,变得发胀发疼,她洗澡都有点不是很敢碰。 她把给杂志社的稿子交了,主编收到赞不绝口,说是要请她吃饭,云挽婉言谢绝。 其实工作的时候,主编就挺喜欢她的,她帮过主编不少忙,人温柔又随和,很多同事对她的评价都不错。 她离职了,主编还觉得很可惜。 “真不做了吗?其实你写稿子采访真的挺有天赋的,你不来了,我还不习惯。” 她很有灵气,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要是浪费掉,难免遗憾。 可云挽想不出理由,她垂下眼:“嗯。” “为什么啊?” 她摇了摇头,别的倒是没多说。 只是她准备回去,恰巧碰见刘楚茹从门里面出来,刘楚茹叫住她:“挽挽姐。” 云挽停下脚步:“嗯,怎么了?” 外面下着雨,刘楚茹撑开把伞遮在两个人头顶,表情自然而又亲密地挽住她胳膊:“你一个人回去啊?” 云挽轻应:“嗯。” “哦。”刘楚茹像是有些了然地点点头,旋即向她问起,“你老公呢?姐夫不来接你吗?” 云挽微愣。 她和陆承风结婚的事,杂志社无人知晓,甚至连她已经嫁人了,也没有太多人知道。 因为她不戴戒指。 云挽还记得,刚新婚第一年的时候,还上着班,每天要朝九晚五去杂志社报道。 她是个向来守时的人,不愿迟到,因此每天总是很早起来洗漱。 陆承风第一年,虽不常在家,可他也是要回家休息的。 然而就是难得在家那么几天,云挽每早还是要出门。 他不太乐意。 那时候两个人有夫妻之实没多久,食髓知味,他睡觉抱着她睡,不喜欢她中途离开,不然他就有脾气。 可云挽也有正当理由,她要上班,有什么办法。 陆承风也只好退步。 目光在空气中平静地交汇。 云挽的心脏猛地停滞,脑中冒出千万种模糊的瞬间,而这些最终汇成一个清晰的认知—— 是陆承风,她没看错。 男人身形颀长挺拔,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几乎没什么变化,鼻梁高挺眉眼深邃立体,那双本该显得风流多情的桃花眼,在这张冷峻的脸上却显得有些淡漠。褪去了少年时期的张扬锐气,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她不是没设想过有一天会和陆承风重逢,却从未想过会如此仓促,始料未及。 停顿几秒,云挽先一步将视线从那道平淡又隐晦的目光中移走,本能地张了张唇话到了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一样,发不出半点声音。 时隔五年,她早就不知该如何称呼。 短短几秒钟,却漫长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这时,刚刚热情招呼她的人,也就是公司的人力资源总监许知薇微笑着介绍:“云挽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刚走马上任的CEO陆承风陆总。” 云挽的目光再度落在面前高大挺拔气度不凡的男人身上,有些不可置信。那位还没来事迹就被疯传的新老板居然是陆承风? 许知薇:“陆总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销售部并驾齐驱的两架马车之一的云经理经理,也是销售部目前的负责人云挽。” 云挽还没从陆承风空降成为她的上司的震惊中反应过来,许知薇介绍完她还依然有些没回过神。 还是陆承风率先收回视线,姿态从容地仿佛第一次见面一般朝着她伸出手,打破僵局。 “你好,云经理。”重逢后的几次交锋,只有这次云挽算是占了上风。 由于原生家庭的缘故,其实不管是在生活还是在工作中,云挽都是一个争强好胜的性子。 只是在和陆承风的那段感情里,两人身份背景差距太大,才导致了她在面对陆承风的时候潜意识习惯性将自己当成下位者,而这种潜意识就注定使她在两人的感情和交锋中占不到上风。 但今天不同。 云挽仰着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陆承风那双漆黑淡漠的眼眸,她也不急,就那么静静地等着,像是在较真儿又像是随口一说,这种暧昧不清的态度让人拿不准她真正的用意。 气氛陡然沉寂,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拉锯。 陆承风的视线盯了她几秒,随即不自觉地沿着她精致的眉眼缓慢向下,这还是重逢以后,他第一次有机会近距离地认真看她。 五年不见她变了很多,脸蛋白皙干净,原本的高马尾变成一头漂亮利落的短发,原本素净的脸上多了一层精致的妆容,上扬的眼线和红唇都很适合她。 相比五年前,更成熟也更有魅力,身上的某种吸引力比从前更甚。 收回视线,陆承风倏地地轻笑了声:“只关心你这个前女友,满意了?” 语气听不出真假。 “?” 云挽话语一噎,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以至于她已经打好的腹稿没有任何施展的余地。 吃瘪的滋味并不好受,她轻轻抿了抿唇半天都没想好该怎么接。 见状,陆承风唇角勾起一抹愉悦的孤独,真正意义上的愉悦,眉宇之间的阴霾明显散了不少。 他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掌握住她的腕骨:“跟我走。” 手腕处冰凉的触感让云挽回过神,她拧眉:“去哪?” “医院。” “?” 云挽:“我不去。” 就算是去也不用陆承风带她去。 男人轻轻扬了扬眉,视线压低,那双暗如沉夜的眸子注视着她,依旧是那副独断专行的模样,慢条斯理出声:“你自己走还是我抱你走,你自己挑。” “……” 五分钟后,云挽再次来到那辆黑色的迈巴赫前。 她刚给方觉浅发完微信,告诉她自己公司有点急事就先走了,放下手机就伸手去拉后座的车门。 “砰”地一声,车门被身后的人用力推上。 “没完了?” 陆承风低头瞥她一眼,态度算不上好:“我是你司机?” “坐前面来。” 撂下话转头迈开长腿大步走向驾驶座。 “……” 有病吧,不会好好说话。 云挽暗自腹诽,认命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去。 “安全带。” 陆承风出声提醒。 云挽:“知道。” 很快,陆承风启动车子掉头往最近的骨科医院开。 车上,两人始终沉默。 或许是已经接受了往后避免不了要跟陆承风打交道的事实,这一次坐他的车云挽的心情似乎没有上一次那么沉重。 但车里的气氛还是压抑得让她有些透不过气。 云挽缓缓降下车窗。 京市已经入秋,夜里凉风萧瑟,拂过脸上的皮肤带来一丝丝凉意。 窗外的夜风将她的头发吹得纷飞,云挽偏头整理将两侧发丝压在耳后,露出干净白皙的脸。 驾驶座上,陆承风的视线不自觉地偏移,余光定格在女人姣好的侧脸上。 有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磁场吸引真的很神奇,在他这些年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里,云挽不是最漂亮身材最好最有魅力的,更不是家世背景工作能力最强的,可不管是五年前还是现在,只要见到她,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许久以后,原本安安静静只有风声的车里响起男人低磁清冽的声音:“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耳边全是凛冽的风声,有那么一瞬间云挽以为自己幻听了,反应了几秒才转头盯着他看:“你怎么知道我会抽烟?” “……” 陆承风突然意识到什么,喉结不自然的滚了一下,板起脸没好气儿地哼了声:“身上这么大烟味我又不是没有嗅觉。” 云挽下意识低头轻轻嗅了嗅自己的衣服。 她就抽了半支,有这么大烟味? 回过神就看见陆承风正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云挽抿了抿唇收回视线:“忘了。” 见她有意敷衍陆承风也没继续问,而是收回视线,缓声问:“这些年过得不好?” 男人低磁的嗓音和夜里的秋风一起落在她的耳畔。 云挽一愣,鼻尖不自觉地发酸,好像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人问过她过得好不好了。 她不知道陆承风是从哪里得出来的这个结论,难道是因为她抽烟? 可她过得好不好又关他什么事? 总不会是想看她这个不识抬举的前女友笑话吧。 应该也不至于。 总不会是关心她吧? 云挽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收回视线以后装作十分自然地笑了下,语气轻快:“没有啊,我过得挺好的。” “男朋友劈腿也叫过得好?” 陆承风极轻地冷哼了声,语气带着明显的嘲讽。 云挽无语:“不会聊天你可以闭嘴。” “恼羞成怒了?” 陆承风抽空偏头看了她一眼,回忆起那天下班看到的场景,以及那个看上去其貌不扬的男人,忍不住有些嫌弃地皱起眉头:“你看上他什么了,分手以后你的标准已经降到这么低了吗?” “……” “出去以后别说我也是你前男友,眼光太差,我嫌丢人。” “……” 云挽沉默。 合着那天倒霉事都赶一块儿了是吧,和前男友分手的时候被前前男友看见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 或许是被陆承风这淬了毒的嘴刺激的,云挽索性破罐子破摔:“这么关心前女友的感情生活。” 她弯起唇角笑眯眯地看着陆承风冷峻的侧脸,模样明显没走心:“怎么?你对我念念不忘啊?” 这次沉默的换成陆承风了。 直到车子停在医院门口,他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云挽也没理他,自顾自收回视线欣赏窗外的夜景。 只要陆承风不给她添堵,她也不想跟他唇枪舌剑的,累死了。 到了医院门口,陆承风推开车门径直迈开长腿走进医院,看都没看她一眼,也不知道他生的什么气。 等云挽走进大厅的时候,陆承风已经替她挂好号,拿着单子等她了。 陆承风身量很高,下了班衣服穿得没有那么板正,黑色西装外套松松垮垮搭在手臂上,气质卓然,引得路人频频回头打量。 云挽刚走进去就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咋舌,这人真是生了一幅好皮囊,不仅样貌好身材也好,宽肩窄腰还有两条大长腿,往那一杵跟模特似的。 正想着,她的视线倏地跟那人漆黑的瞳仁对上。 陆承风压低视线看她,漫不经心找茬:“怎么这么慢?” 云挽没什么情绪地回:“要是能走快我就不来这了。” “……” 陆承风瞥了她一眼,迈开长腿慢条斯理地嘲讽:“嘴皮子见长,这几年销售没白干。” “你是老板你说的都对。”云挽根本懒得理他。 陆承风视线从她脸上打了个转儿,嘴唇动了两下,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放慢脚步往电梯间走。 这个时间医生都下班了,只有值班医生在,也没什么病人,两人到了三楼很快就见到了看诊的医生。 今天值班的医生是个看上去经验丰富的老大夫,穿着白大褂慈眉善目的。 云挽坐下,掀起裤脚将腿放在对面的椅子上。 原本白嫩纤细的脚踝,此刻红肿得老高,中间还伴随着点点淤青。 陆承风见状忍不住皱起眉头。 医生伸手在她的脚踝附近轻轻按了按:“这里疼吗?” 云挽点头:“有一点。” 医生的手又挪了下:“这里呢?” “不疼。” 医生点头收回手:“没什么事,就是普通的扭伤,看着吓人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云挽这么觉得,刚想开口就听见身后响起一道低沉清冽的声音:“医生你确定只是普通扭伤,不用拍个片子?” 闻言,医生摘下老花镜笑呵呵地回:“放心吧小伙子,你女朋友没什么事没伤到骨头,你要是担心这几天就少让她走路。” “……” 云挽有些窘迫,刚想开口解释她和陆承风不是男女朋友,身后就又传来熟悉的声音。 陆承风立在原地,嗓音低磁淡漠:“您误会了我是她上司,我是担心她受伤耽误工作进度。” “……” 闻言,医生脸上表情也停顿了下,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么晚了还带员工来医院,这么好的上司可不多见喽。” “……” 云挽有些无语,为了避免尴尬连忙赶在陆承风前面开口:“谢谢医生,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云挽把裤腿放下起身,也没看陆承风一瘸一拐往外走。 刚走出诊室,就察觉到身后的人就快步跟了过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脚下就突然悬空,整个人被身后的人拦腰横抱了起来。 “啊——” 云挽本能地伸手搂住陆承风的脖子,像只受了惊的猫儿,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吓得魂儿都飞了。 这会儿医院里人虽然不多,但依旧不耽误零星的那几个人侧目。 大庭广众之下,云挽的脸唰地一下红了,露出本性压低声音警告:“陆承风你快点把我放下来!” 男人置若罔闻:“没听见刚才医生说让你少走路?” 云挽反驳:“可医生也没让你抱我。” 陆承风单手抱着她没松手,膝盖微微弯曲,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而易举勾起她脱在椅子上的运动鞋,表情像是嫌她矫情,语气却温和:“又不是没抱过。” 云挽:“?” 陆承风收回视线没看她,语调散漫:“抓紧了,掉下去我可不负责。” 男人嗓音清越温和,如同初春时节刚融化的冰泉水。 云挽的呼吸有片刻停滞,她立在原地突然觉得喉咙有些紧,那些早已老旧泛黄的记忆像是突然云醒,疯狂倒带。 他的声音向来好听,无论是平时散漫温和的,还是动情时染上情/欲的。 对面男人的视线缓缓下移,那双精致到有些过分的桃花眼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唇角勾着同样温和散漫的薄笑,伸出去的手耐心地悬在半空中。 在众人的注视下,云挽很快反应过来,强作镇定将手递过去:“陆总您好。” 熟悉又陌生的温度短暂相交,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云挽明显察觉到分开时那人指尖划过了她掌心。 云挽的心跳猛地停滞一瞬,指尖像是有电流窜过。 清冽的木质香猝不及防钻进鼻尖,云挽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两下,她下意识抬起头撞进那双温和淡漠的眼里。 那双眼一如既往漆黑沉静,看不出半分端倪。 仿佛电光火石间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短暂的认识后,许知薇笑着介绍:“您可别小看了云经理,云挽是京大的高材生能力很强,还曾代表学校去往港城大学交换过一年,履历十分优秀,我们销售部每年有三分之二的业绩都是由她完成的。” 陆承风的视线没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瘦了。 头发也剪短了。 很以前大相径庭。 “港城大学。” 陆承风的目光停在她脸上,薄唇轻启慢条斯理地重复。 “是啊,对了我记得陆总您也是港大毕业的,云经理小您两级你们没准以前还见过呢。” “没见过。” 云挽下意识抬眸,脱口而出。 “嗯?” 许知薇有些诧异地转头看过去。 她原本只是寒暄想帮云挽牵个头跟领导打好关系,没想到云挽今天这么不上道。 就在云挽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大脑疯狂思考该怎么补救:“我的意思是……” 面前男人收回视线,脸上没有半点波澜轻飘飘开口:“的确没什么印象。” 或许是因为没吃早餐的缘故,云挽胃里隐隐作痛,她抿了抿唇没再开口。 “的确,学校里人那么多,没见过也很正常。” 许知薇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妙,便将话题重新拉回正轨,她看向云挽:“对了还有一件事要通知,在销售部新的总监上任之前,陆总暂时代管销售部,以后销售部的工作可以直接上报给陆总。” 云挽的心脏“咯噔”一声。 如果能早点预料到五年后陆承风会成为她的顶头上司,那当初她提分开的时候一定会选择更加体面温柔一些。 “……” 许知薇:“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先开个小会,都简单汇报一下目前各部门手上的工作进度,方便陆总后续开展工作。” 云挽照例坐在右手边最下方的位置,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掌心被他手指勾过的地方隐隐发烫。 云挽不自觉回想起刚刚在众目睽睽之下,电光火石的一幕。 脑子里也乱乱的,直到销售部的工作进度汇报完,她都没能从这种情绪中调整过来。 这显然不是个好兆头。 她蓦地想起五年前他们结束关系那天,场景实在算不上体面。 那天陆承风一贯温和的脸上带着薄怒,那双精致的桃花眼阴沉锐利满是不解:“说清楚为什么突然要走?” “合约期限到了我们的关系也结束了,我离开你的房子不是很正常?” 男人用力按灭烟头,明明是想留住她可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像是他们公子哥儿的通病,语气也漫不经心:“那就重新签,按照从前的合约价格翻两倍三倍也行。” 而她握着破旧的行李箱拉杆,语气决绝:“就算是你现在给我一百万我也不想跟你睡了,听明白了吗陆同学?” 许是她弃如敝履的态度刺痛了陆公子的自尊心,他眼底情绪由不解转为冷漠,那双精致的桃花眼里像是淬了一层冰。 凛冽锐利。 盯得她遍体生寒。 须臾,他轻嗤了声:“行,那你别后悔,我不吃回头草。” 他就是这样的人,上一秒能把你搂在怀里耳鬓厮磨恨不得把你捧在心尖上,下一秒也能高高在上地让你别后悔。 “我决不后悔。” 少女嗓音决然掷地有声。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可那些不堪的记忆就像是在她的脑海里生了根发了芽,以至于她现在也依旧能回忆起当初所有的细枝末节。 一份不对等的感情,注定以悲剧收场。 情绪来得猛烈,云挽回过神才发觉眼眶隐隐有些发酸。 才回过神没多久,就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问:“大家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开口。 “那好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辛苦大家。” 会议结束,身高腿长的男人率先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出会议室。 目送陆承风离开会议室大家才松了一口气,会议室里的气氛也明显活跃了许多,大家都没急着走,压低声音讨论着。 “不愧是总部高价挖来的,说话做事有条有理滴水不漏一看就不是个好说话的主,以后估计有的受。” “何止啊,你是不知道我刚才会上提问的时候陆总皱眉瞥我那一眼,扑面而来的压迫感我都吓死了,舌头都差点打结。” “我也是我也是,我生怕我说错什么,真吓人。” “我刚开始还以为是个性格温和好相处的,这一场会开下来我算是知道什么叫表里不一了,刚才说话我都提前打好几遍腹稿。” 听着大家的讨论云挽垂下眼睫,心道那是你们不认识以前的陆承风。 云挽见过的人里,要说表里不一陆承风绝对排第一。 他可以和颜悦色地跟你谈笑风生,但这并不耽误他下一秒就使手段把你往死里整。 相比从前,如今的他成熟稳重气质温和沉稳,丝毫看不出以往嚣张乖戾的模样。 “想什么呢你,感觉你今天不在状态。” 许知薇用手肘戳了她一下,将她的思绪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云挽莞尔:“没什么,可能昨晚没睡好今天注意力不集中。” 闻言,许知薇有些担心地看她,问:“又失眠了?” 云挽家的情况她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刚进乐泰的时候云挽工作压力大,焦虑失眠是常有的。 “不是。”云挽摇头:“就是单纯没睡好。” “行吧。” 许知薇也没多问,嘱咐道:“等中午午休抽空眯一会儿,看你眼睛红的。” 云挽怔了怔:“我眼睛红了?” “不然你以为呢?” 许知薇边说边从包里掏出化妆镜递给她:“自己照照,红的跟兔子似的。” “……” 云挽看了一眼,还真是,估计是因为来的路上哭过。 她把化妆镜还给许知薇:“那我去卫生间补补妆。” 许知薇:“我也去。” 云挽笑着:“你的妆已经很完美了,比昨天还要完美。” “还是你会夸人。” 两人说笑着一起走出会议室- 午休的时候茶水间议论纷纷,都在讨论这个空降来的新老板,没跟新老板打过交道的女同事都因为那副皮囊跃跃欲试,打过交道的则是避之不及,一时间陆承风在员工中的形象开始两极分化。 早会结束后一整天,这位新老板都没再出现在众人眼前,十足的神秘感更加吊人胃口。 而云挽刚接受了前男友变成了能拿捏她命运的顶头上司的事实,今天这一天就过去了。 原本想下了班去跟许知薇约个饭,现在也没什么心情了,只想赶紧回家泡个澡然后睡一觉。 跟许知薇打过招呼后,便跟大多数同事一起乘电梯下楼。 许是心里装着事脑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电梯下到一楼的时候她也跟着人群一起走了出去,完全不记得自己要去负一层停车场。 刚走出公司大门,一道急切的男声就将她的思绪拽回现实。 “挽挽——” 分辨出声音的主人,云挽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曲同舟就已经大步走到她面前,表情带着一丝喜悦和小心翼翼的讨好:“挽挽我还以为你不会来见我,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们聊聊好不好?” 云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下错了楼层,按理说她从负一层开车离开是不会挽见曲同舟的,她也就没把早上的短信放在心上。 想到这云挽脸上肉眼可见的烦闷。 她今天是不是水逆,怎么麻烦事一桩接着一桩? 她越过曲同舟大步往公司远处走,语气不耐:“我不是来见你的,而且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们已经分手了别再来找我了。” 曲同舟脸色微变,但依旧跟上去语气带着讨好:“你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保证不会再犯了。” “你现在能劈腿以后就能出轨,我为什么要给你机会?非要闹的人竟皆知,体面一点不好吗?” 闻言,曲同舟见复合无望便恼羞成怒破罐子破摔,出声道:“我为什么劈腿你心里不清楚吗?云挽在一起快三个月你连碰都不让我碰一下,我跟你在一起有什么意思?” 云挽冷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已经无药可救:“那不是正好,好聚好散。” 与此同时,陆承风的助理周铮提着公文包小跑着从公司里出来,朝着立在门口那个西装革履气质卓然的男人走过去:“陆总您要的东西。” 陆承风没动,偏着头立在原地视线不知在看哪。 周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清正在拉扯得两个人不自觉出声:“这不是云经理和她男朋友么?” 闻言,男人总算是有了点反应,神色隐晦:“是么?” 他收回视线唇角勾起一个轻蔑的弧度,漫不经心道:“那你们云经理的眼光现在不怎么样。” * 她后来和栾琛还聊过几次,不多,一次是栾琛问起她那天订的捧花规格,他不了解星星的喜好,说下次去看他,也想订捧花送去。 第二次是他给她发了几张照片,是之前在福利院合影的那几张,孩子们脸上都抹了蛋糕在笑,她在里面也是笑着的。 栾琛:【小张老师说多留了份做纪念,需要我带给你吗?】 云挽想了想,拒绝了:【没关系,不用麻烦,我下次去顺便带上就好。】 他回了个好,没有下文了。 云挽收了手机,照例服完药搂过被子睡觉,夜里下起暴雨,落得很瓢泼。 她身体疲累,很快就睡熟。 睡到后半夜迷迷糊糊时,好像听见有声音。家里除了她没别人,云挽睁开眼蜷紧被子,顿时有些害怕起来,下意识先捂住了小腹。 只是那响声停了,她瑟瑟不安地张望,就看见床边模糊朦胧一团,像是坐了道影子。庭院被笼罩在夜色里,隔着窗户,外面树的影子渗进来,爬在那人身上。 云挽眼眶一酸,几乎不敢认,小声地问:“是谁。” 她睡得嗓子干了,声音听着嘶哑孱弱,仿佛带了哭腔。身影停顿两秒,慢慢往她的床头移挪,最后坐在枕边,握住她搁在被子上的手。 那道轮廓逐渐清晰,像是不想惊动她,他含混说:“我。” 她愣愣盯着他看,感觉是要把他看出个洞,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看什么。 海陵岛之后,他让助理把她送回家,她就再没见过他,孩子的事,好像梗在他们中间的一根刺。 她心里隐约猜到答案,又不敢问。 然而他回来了。 在五月中旬,一个稀松平常的暴雨夜,阴影被月光褪去,露出他本来俊朗的额头,棱角分明的脸庞。 他坐在床沿,单手扣住她一只手,压在膝盖,眼里渗出丝丝缕缕的疲惫,掺杂着很多复杂的情愫,夜色里,显得分外沉静。 “想我吗。” 第 15 章 承风 其实是想的,很想很想,不仅是想,她觉得她还有很多话想问,很多话想说。 想知道他究竟去哪里了,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来,为什么让她一个人,她想说她自己在家,怀着孕,真的很害怕。 她甚至都分辨不出,这个孩子,他究竟是想不想要。 然而那些话到了嘴边,又统统被她咽下去,云挽眼圈泛着薄红,小声说:“想。” 陆承风笑了一下,握她手掌的掌心愈紧,他的体温滚烫,顺着交握处一路蔓延,瞬息后,他松开,起身拿起衣服:“我去洗澡。” 他的睡衣叠放在床头,都是云挽收得好好的。她原本想起身帮他拿浴巾,被他摁住:“你睡。” 浴室传来淋漓水声。 她缩在被子里安静等他,夜色笼罩床头披散着暗影,她垂睫,听到水声,有瞬间脑袋放空,什么都没有想。 楚远洲轻笑了一声,语气温和:“没事,我教你,再说,输了也不打紧。” “对呀,有远洲哥撑腰,怕什么呢。” “这游戏简单,有楚总这样的高手在,肯定一学就会!” 众人纷纷附和,只有陆承风静静地看着云挽,那双深邃的眼眸让人捉摸不透。他向来是不轻易表露情绪的,圈子里都知道他不好相处。唯一让他失控的,往往是因为云挽。 云挽盛情难却,只得硬着头皮坐下来,与楚远洲的距离瞬间拉近。摸牌时,楚远洲稍微一倾身,云挽几乎半靠在他的怀里。牌到手,却让她一头雾水。 “这样玩没意思。”陆承风终于说出今晚的第一句完整的话:“不如加个赌注。” 四目相对,楚远洲毫不畏惧。 “好啊。” “既然云小姐都以身入局,那我就要她,做赌注。”陆承风意味深长看向云挽身上, 此言一出,全场静默。云挽心中一凛,这人到底想干什么?用她做赌注?她可不是物品。更何况,众所周知她是楚远洲的人,陆承风的举动,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 云挽的笑容有些挂不住,顾不得楚远洲的反应,佯怒道:“陆总这是什么意思?” 陆承风淡淡抬眼:“字面意思。” 气氛瞬间凝滞,陆承风一向冷漠寡言,如今当众给人难堪,实属罕见。楚远洲面不改色,凝视着陆承风:“陆小少,出了地界,倒是做回了自己。” 他轻轻抚过云挽的脸颊,夹杂着安抚与亲昵。转向陆承风时,语气骤变:“只是对我的人,还是要客气点。” 以往的会面总能维持表面的风度,而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在场内蔓延,陆承风似乎连伪装都懒得伪装了。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怎么就成了楚总的人?”陆承风的目光紧盯楚远洲的手。 两人争锋相对,今晚显然是不打不休。眼看楚远洲欲开口说些什么,云挽截断道:“远洲,陆总若要找不痛快,我们奉陪便是。” 她与楚远洲统一战线,将陆承风视为强敌。不得不说,云挽似乎知道如何刺中陆承风的痛处。 “呵。”陆承风冷笑,带着几分自嘲与讽刺。 牌局继续,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多会儿就又热闹起来。 这一局由陆承风坐庄,而其余两人对他都有些忌惮,真正敢与他对弈的,只有云挽。 然而,陆承风总是能压制她的出牌,令她难以翻身。 “对10。”云挽干脆利落地丢出牌去,此时她手中仅剩下两张牌了。 要是陆承风接不上来,那这一局她可就赢定了。 陆承缓缓抬起头,四目相交,眼神里复杂的情绪,一时让云挽有些失神。 她的心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稍作缓解,她反倒奇异地平静下来。 周围众人也仿佛被这紧张的气氛感染,都屏息静气地看着。 “对2。”陆承风手中还剩三张牌,这一出牌,就出了两张,云挽出的牌简直像是送到他手里一般。 几乎是毫无悬念的,云挽输了。 云挽有些赌气地把牌扔到桌上,心里忍不住腹诽,不知道今天晚上陆承风又是哪根筋不对,反正只要一碰上他,准没什么好事发生。 “我和陆总之间有点误会,要不随我来,单独解决一下?”云挽站起身来,她这么做,也是想双方各退一步,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楚远洲伸手握住了她那雪白纤细的手腕,云挽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陆承风不知何时又点燃了一根烟,也跟着站了起来:“好啊。” 两人就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渐渐走远,楚远洲脸上神色看似平静如常,可要是仔细瞧的话,便能发现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夜晚的海风呼呼地吹着,云挽和陆承风在甲板上相对而立。 刚刚在里面的时候,云挽心里窝着一团火,面对陆承风当众的为难,让她下不来台,可是现在单独和他在一起,却又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陆承风,就算是闹,也总该有个限度吧,闹得人尽皆知,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云挽的声调微微提高了几分,但很快又被咸苦的海风吹散得没了踪影。 陆承风手指紧紧握住栏杆,身体微微倾斜,目光中带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固执。 “云挽,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有你啊。” 陆承风的这句话,瞬间将云挽的思绪拉回到高中那个漆黑的傍晚。 〈因为我想见你。〉 那是少年陆承风第一次向她表达爱意,那般的热烈而又真诚。 “我上次就已经说过了,你放弃吧。”云挽转过身子背对着他,不想再去看他的表情。 好像再多看一眼,自己就会狠不下心来似的。 身后安静了一会儿,云挽忍不住微微偏头去看,却不想被陆承风一把拉过手臂,用力一扯,就将她紧紧禁锢在了怀里。 云挽刚要挣扎,陆承风却靠在了她的肩上,此时他的声线不再像刚才那般冷硬。 “元元,你开始讨厌我了吗?” 陆承风抵住她试图挣扎的双手,眼神如同弥漫着一片茫然的大雾:“为什么不能像当初一样呢?我明明没做错什么,这对我不公平啊。” 那一瞬间,云挽好似浑身的力气被瞬间抽空,挣扎的动作也随之停止。 他这话听起来,竟带着一丝怜悯的意味。 是她不告而别,也是她先说出的不爱,从头到尾,被抛弃的仿佛都是他。 男人宽阔的怀抱带着些许暖意,可云挽的意识却无比清醒,她不愿让自己就此沉沦。 “咳。”一声轻咳打破了她的思绪。 楚远洲不知在远处看了多久了。云挽不由得回忆起她和陆承风的第二次见面。 那是她到港大读书的第一年,恰逢港大百年校庆,庆典提前三个月就开始筹备,据说还邀请了不少往届的优秀毕业生回母校参观。 那天是周二,下了课室友方觉浅就拉着云挽紧赶慢赶地往学校礼堂跑。 “挽挽快点快点,再晚就来不及了。” 云挽看了一眼时间安慰:“来得及来得及,还有二十分钟庆典才开始呢,我让敏敏帮我们留了位置。” 敏敏是另一位室友,和她们两个不是同一个专业,因为刚好没课就去帮她们占座了。 方觉浅火急火燎的:“那唔得,我怕人多了我们的位置万一被别人占了怎么办?” 方觉浅是港城人,因为云挽粤语不好所以平时都是用普通话交流,但现在着急语速很快没注意蹦出句粤语。 “你这次为什么这么着急要去看庆典啊?” 云挽有些诧异,印象里方觉浅不是这么爱凑热闹的人。 方觉浅脚步不停:“因为今天会有很多往届优秀的毕业生师哥师姐们回来啊,从咱们港大出去的好多都是有名的大佬,去认认脸也好啊。” 顿了顿,她抿了抿唇继续道:“而且我也想去看看陆学长有没有来。” “陆学长?” 云挽愣了愣:“是谁啊?” “不会吧挽挽?” 方觉浅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连陆学长是谁都不知道啊?” “……” 云挽轻轻眨了眨眼,听起来似乎是挺厉害的,但什么投资啊赛车啊这些对她来说都很遥远,听着厉害但没什么实感。 云挽:“你也喜欢这个陆学长吗?” “那倒没有。” 方觉浅朝她挤了挤眼:“我就是单纯想看帅哥。” 两人花了十五分钟横跨了整个港大校园,成功在典礼开始之前赶到了礼堂。 室友敏敏早早帮她们占好了前排视角最好的座位,她们一到就直接过去坐。 “谢谢你敏敏辛苦你帮我们占座了。” “嗐不客气,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那待会儿我和云挽请你喝奶茶。” “好说好说。” 礼堂里陆陆续续坐满了人,典礼很快就开始了。 港大的老师和领导十分重视这次校庆,同学之间都开玩笑说学校领导打算把这次校庆载入史册,足以见得重视程度。 开幕式结束后,首先由校长致辞,回首过去展望未来,五分钟的发言结束以后,就是各年级代表,以及被邀请的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的时间。 能够自己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上台发言的人,无疑是每个年级的佼佼者,其中之一便是方觉浅刚刚提过的风云人物,大四的学长陆承风。 大三学年的代表发言进行到尾声的时候,云挽听见身旁的几个女生窃窃私语。 “下一个上台发言的应该就是陆学长了吧?” “肯定是,我打听过了大四年级的代表就是陆承风学长。” “我刚才去后台找我当志愿者的室友的时候,看见陆学长了,他今天穿了一身正装真的好帅啊啊啊!” “啊啊啊真的吗真的吗,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陆学长上场了!” “老天爷可真是不公平,怎么造陆学长的时候就把全部都给了他,又帅又有钱脑子还好用,造我的时候就这么平平无奇。对了,我上次看到陆学长开了一辆阿斯顿马丁来学校。” “区区一辆阿斯顿马丁算什么,陆学长可是豪门陆家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出生就处在金字塔尖上的男人,真正的天之骄子。” “是啊,我们这种普通人也只能远远看着了,要是我是那种绝世大美女就好了,没准还能……” “你……”别做梦了。 她们话还没说完,台上的人就换了一个。 “各位领导、老师、同学们上午好,我是陆承风……” 随着低沉清冽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底下顿时鸦雀无声。 台上的男人身形颀长,骨相立体眉目深邃,侧脸线条清隽分明,单手握着话筒的手指白皙承长骨节分明,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周身气质卓然,只是站在那浑身上下都透着掩盖不住的矜贵。 看清台上的人云挽忍不住怔了怔。 是他 云挽蓦地想起两周前在餐厅见到的那个浑身湿透的男生。 原来他就是陆承风。 他们口中天之骄子,永远折不下的高岭之花。 云挽的眼睫轻轻动了动。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很难将眼前这个身着西装光风霁月的人,跟那天晚上见到的那个浑身湿透有些狼狈的人联系到一起的。 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是陆学长。” “呜呜真的好帅啊!” 旁边的女生回过神来,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补全:“别做梦了,你们之间差的是颜值吗,差的是阶级好不好,我们和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只可惜当时的云挽听到这些并没有放在心上,也不能真正理解她们口中的阶级差异,直到后来才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云泥之别,什么是遥不可及。 …… 回到办公室许久,云挽的思绪才渐渐回笼。 或许是因为想到了从前受了些影响,云挽下午的工作效率下降了不少,注意力始终没办法集中,偏偏手上又有个急着处理不能出半点错的工作,这天她加班到晚上十一点多才将工作收尾。 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无误以后,她才将资料发到对方的邮箱里,随后关掉电脑走出办公室。 却不想,刚走出办公室就看见那间最大的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云挽有些疑惑地看过去,就在她猜测是陆承风下班时忘了关灯,还是也同样在加班时,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 黑暗中,她再一次对上陆承风的视线。 停顿两秒,云挽:“陆总好。” 他现在是她的上司,不能不打招呼。 陆承风脸上没什么表情,回手关上灯走下台阶:“加班?” 男人嗓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跟问候普通员工没区别。 云挽跟着他的脚步一边往前走,一边点头干巴巴地应着:“嗯,加班。” 说完,气氛果然沉默下来。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一前一后往电梯的方向走。 云挽的手指紧握着,心里乱乱的,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只觉得煎熬。 她一边走一边安慰自己,再坚持几分钟,下了电梯就好了。 可当两人走到电梯门口时,按钮上的灯和走廊里的灯同时啪地一下灭了。 “?” 云挽下意识出声:“是停电了吗?” 陆承风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对面同样漆黑的大楼,嗓音低沉:“应该是。” 说完,陆承风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等检承的工人过来估计已经后半夜了。 他收回视线转身往楼梯的方向走,手按上门把手以后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的女人:“云经理是继续等还是走楼梯?” 相比大半夜一个人待在停了电的公司里,云挽果断选择和陆承风一起下楼。 她转身朝着陆承风的方向走过去,与此同时陆承风拉开楼梯口的防盗门,没动,明显是让她先走。 云挽也没客气,抬腿跨过去十分礼貌地说:“谢谢陆总。” 语气客气疏离。 “不客气云经理。” 陆承风垂眸睨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回。 来到楼梯间,云挽和陆承风分别打开手机手电筒,一前一后地往下走。 漆黑寂静的楼梯间,只有两人规律的脚步声。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云挽觉得现在的气氛比刚才还要诡异。 往下走了几层以后,云挽开始后悔自己今天早上没有把车上的平底鞋带上来了,穿着六厘米的高跟鞋走楼梯,真不是普通人能受得了的。 走到二楼时云挽的双腿已经忍不住开始有些颤抖,脚踝也隐隐作痛。 她渐渐放慢了步伐,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双腿,生怕被身后的人看出端倪。 在谁面前丢脸也不能在前男友面前丢脸。 云挽如是想着咬牙坚持。 与此同时,她甚至能感觉到身后的人也同样放慢了两步,有条不紊地跟在她身后一级台阶一级台阶地往下走。 听脚步声应该没有她这么狼狈。 云挽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或许是因为注意力不集中,拐过弯往二楼走刚下两个台阶就突然踩空,身子一歪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倒。 云挽的心脏“咯噔”一声,脊背都跟着发凉,这么高摔下去不残也得伤。 却不想下一秒,她手腕上就覆上一个冰凉的温度,紧接着脚下腾空被人勾着腰腾空抱起。 脚下突然失重,云挽本能的抬手环住他的脖子稳住身形。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心脏仿佛比大脑先一步反应过来,在她还未察觉到时就飞快地跳动着。 她本能地抬起头,视线掠过棱角分明的下颌,对上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 熟悉又陌生的怀抱让她的心脏猛地停滞了一瞬,大惊失色:“陆承风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陆承风垂下眼睫,那双雾霭沉沉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掌心柔软的触感让他恍然间有种黄粱一梦的错觉。 他的喉结不动声色地轻动了下,嘲讽似的勾了勾唇角语气波澜不惊:“现在不装不认识了?” 云挽表情微微一变,像是在隐藏着什么,触电般急忙推开陆承风。 陆承风却浑不在意,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微微斜睨着眼,轻抬下巴,看着楚远洲缓缓走来。 云挽这才明白他的恶劣,陆承风这个姿势,肯定早就知道楚远洲什么时候过来的。 “小挽,外面风大,你先进去。”楚远洲走过来,说道。这显然是要和陆承风单独谈谈的意思。 云挽脸上还带着余热,不想面对这令人窒息的场景,点了点头,刚抬腿要走,陆承风却先开了口。 “有什么话是她不能听的?”他冷冷地说道。 “楚总,她跟你说过吗?”陆承风把话挑明了说。 云挽的脚步停住,又折返回来,瞪了陆承风一眼:“你别乱讲!” “你怕他误会?”陆承风的笑容比黑夜中深不见底的海水还要冰冷。 陆承风突然想起在船舱上听到的那声“楚太太”,如果云挽真的和楚远洲结婚了……他只能强忍着双手的颤抖,故作镇定。 光是想想那种情形,陆承风就感觉全身血液倒流,什么忍耐,什么体面,他都顾不得了。 楚远洲审视着陆承风,然后笑了:“说过,小挽说你是她记不清的第几任前男友。” 云挽表情古怪了一下,想起自己和陆承风重逢的时候,确实说过这话,但是现在突然被当事人听到,她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还把我算成前男友了?”陆承风看向云挽,嗤笑道,他们甚至都未曾确定过关系。 只是他关注的重点好像有些不太对。 夜空之下,楚远洲和陆承风的目光都充满不善。 在商场上,楚远洲是当之无愧的前辈,但在感情方面一切平等,此刻,他们只是两个男人。 抛开那些外在的君子风度,楚远洲连日来压抑的火气此时也爆发出来。 “陆承风,觊觎我的人,就得承受相应的后果,你以为你是谁?” 楚远洲不清楚他们之间的过往,只是他知道,不管怎样,陆承风对云挽来说,总归是特别的。 所以,他要从根源杜绝一切可能性。 这种失控的感觉,无时无刻不让他无比焦躁。 “你太幼稚了,以为让她难堪她就会喜欢你?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陆少爷如此自大,也难怪会使手段了。” 他说的是刚刚陆承风当着自己的面抱云挽的事情。 楚远洲毕竟年长陆承风不少,看问题的角度自然有所不同。 陆承风好整以暇地扯了扯领带,带着几分玩味,“楚总,听闻你的前妻即将回国了,还有你们的孩子。你还是先把这摊子麻烦事解决干净了,再来跟我谈论到底谁是你的人吧。” 话一出,仿若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楚远洲的脸色突变,咬紧了牙,显然是被激怒了。一把勒住陆承风的领口以示警告。 然而,陆承敏捷的一躲,避开了这凌厉的一抓。两人皆绷紧了脸,浑身散发着浓浓的火药味,那架势好似紧绷在弦上的箭,只需再稍稍用力,就会毫不犹豫地朝对方挥出一拳。 云挽看着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连忙拉开他们。 “你们疯了吧!”她低声道。 这要是真在这儿闹出点什么事来,都不用等到下船,明天的财经新闻肯定会大肆报道的。 云挽伸出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那张妩媚动人的脸上满是头疼的神色,就像一朵被风雨吹打的娇花,透着几分无奈。 陆承风皱了皱眉头,伸手扯了扯有些凌乱的衣服,努力让自己恢复了些许理智。他眼神凌厉地扫过楚远洲,像冰冷的刀刃,透着寒意。 此时,三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安静得连一根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清晰可闻,只能听到海水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船底,浪花翻腾哗哗作响,。 当他们再进去的时候,牌局已经散了,只剩下零零星星几个侍应生在收拾残局。云挽等陆承风先走,才和楚远洲一起朝着楼上走去。 他们原本拿到的房卡是同一间,但是云挽还是去重新开了一张,就在楚远洲的隔壁。 “别跟陆承风置气了。”在沿着楼梯往上走的时候,云挽忍不住开口说道。 楚远洲像是听到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神色淡然,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这句话,而是话锋一转,“小挽,他对你应该还是余情未了吧?” “余情未了……”云挽听到这话,不禁微微怔愣了一下。要是放在以前,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可是陆承风今天的态度,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似乎只有这个原因才能够解释得通他今天的所作所为。 她没有说话,这种沉默,在楚远洲看来,无疑是一种默认。 “那你呢,你还喜欢他吗?”两人站定在各自的房门前,楚远洲微微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她,轻声问道。 * 说是要留在沪城,其实陆承风也不是真没事可干,云挽早上醒过来,发现他不在家,还以为陆承风又去上班,毕竟华越总部在这边。 正想下楼弄点粥喝喝,然而走到门口,却看见陆承风和人在交流。 她本不想打扰,陆承风听见声响,招手:“过来。” 他说:“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款式风格。” 云挽还以为是珠宝,走过去一看,愣住了,那册子上面画着的没想到竟然是婴儿房。 陆承风说:“家里二楼也有房间,你挑一间,看看喜欢哪个,我对这方面不太了解。” 第 16 章 承风 都是样品板房图纸,根据不同风格设计的,主题特色很鲜明,有温馨的,可爱的,也有非常童话的类型……活泼明快。 每一间看上去都漂亮,是小孩子会喜欢的样子,很适合做婴儿房。 就是和陆承风这栋别墅原本的装修,有些格格不入。 其实云挽曾经想过这个问题,他不喜欢小孩,她却是很喜欢的。很久之前,刚嫁给他没多久,她也曾经想过,要是以后和他有了孩子,该选哪间做婴儿房呢。 该选在哪一层,是离他们主卧近点,还是或许他怕吵,要选得远一些。 这些,她都有想过,只是他从没在意过罢了。 现在他主动说要选婴儿房,云挽怔了怔,还是觉得像是场幻梦。 对方原本是面对陆承风,看见云挽,倒是侧过身,露出恭敬而得体的微笑:“夫人,这些都是陆总之前吩咐设计好的方案,您看看喜欢哪一样?” 说着,他翻过一页纸,也是不同的主图类型预览图,旁边还都做了细节的配图标注。 “如果您有自己中意的,可以随时告知我。” 陆承风估计也是觉得挺稀奇的,那种童趣风格没怎么见过,顺手拿过文件夹,随意翻了两页,看着像是满意的样子。 他说:“我让他把联系方式留给你,我要是不在,你有什么想法直接和他提。” 摆脱曲同舟的纠缠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云挽整个人筋疲力尽,随便对付了一口晚饭以后就走进浴室,洗去一身的疲惫早早上床睡觉。 窗外又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枕着雨声云挽迷迷糊糊梦见大二那年,她带着买完机票仅剩的几百块助学金,拖着破旧的行李箱踏上前往港城的飞机…… 刚上大一没多久,云挽就从直系学姐口中得知京大每年都有去港城交换的名额。 这个名额好处很多,不仅能提升专业能力还能拓宽视野增长见识,对将来毕业以后的就业选择也很有帮助,因此条件也十分苛刻,不仅要各项成绩排名专业前三综合评分A+,更要通过学校的两轮面试。 她准备了两年才拿到这个得来不易的机会,所以即便是在生活拮据的情况下,也依旧毅然决然地选择前往港城求学。 于旁人而言港城或许是纸醉金迷的东方之珠,可于云挽而言只有上不完的课、打不完的工还有学不完的粤语。 在港城除了老师授课讲普通话以外,日常生活中几乎很少听见有人用普通话交流,几乎都是用粤语,不会讲粤语就连去餐厅打工也只有在后厨刷盘子的份。 在港城三十多度的高温下,云挽在没有空调的后厨刷了三个月的碗,不过幸好她的室友是港城人,帮助她没日没夜地恶补了三个月的粤语,她总算也能用粤语进行简单的沟通交流,只是有时发音还是不够准确。 挽见陆承风那天是云挽从后厨解放的第一天,她至今印象深刻。 那天细雨连绵了一整天,到了傍晚隐隐有加大之势,白天还零零散散有几桌客人,天黑以后别说是客人了马路上连车都没有几辆。 好不容易熬到快打烊的时间,云挽便开始打扫店里的卫生,准备关门。 而陆承风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店里的。 门口响起清脆的风铃声。 晚上十点,秋雨裹携着潮湿的寒气落进店里,陆承风穿着被水汽浸透的雾霾蓝色衬衫立在门口,他微微垂着眸子神色有些颓,像是要与身后混沌的雨幕融为一体。 突然有人进来把云挽吓了一跳,要不是那张过分出挑到无懈可击的脸和周身称得上温润的气质,她怕是以为是挽到了趁夜打劫的匪徒。 可即便如此,云挽也还是吓得举起拖把怔在原地半天没出声。 四目相对几秒。 “不好意思。” 陆承风看着眼前这个似乎被他吓得不轻的女孩,语气带着几分抱歉:“吓到你了吗?” 他的声音有些哑但是很好听,不是粤语也不是云挽来这里听过的大多数的港普,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咬字十分清晰,仔细听依稀能分辨出几分不经意带出来的京腔。 “没……没有。” 云挽蓦地回过神用力摇了两下头,像只受了惊的呆头鹅。 看着女孩一度被吓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陆承风薄唇轻启又说了句“抱歉”。他也没想到会吓到别人只是想着找家餐厅落个脚顺便填饱他挑剔的胃,但今天下雨附近只有这一家店还亮着灯。 这会儿云挽才终于从惊惧中慢慢回过神,她连忙放下手上的拖把:“不好意思,我们店马上就要打烊了。” 陆承风扫了一眼还剩下一半没打扫完的地板,怕吓到她嗓音尽量温和地说:“我不挑,有什么给我上什么就行,吃完我就走不耽误你打扫卫生。” 这一次云挽听出了他的京市口音,她再一次用视线悄悄打量着眼前这个斯文冷淡,却看上去有些狼狈的少年,误以为陆承风跟她一样都是过来当交换生的穷学生。 许是对“同类”的惺惺相惜,云挽点了点头:“那你先坐,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 “谢谢。” 陆承风的嗓音清越温和,态度彬彬有礼。 云挽走进厨房看了看橱柜里的食材,思考几秒后伸手拿出一袋没开封的意面放在台面上,然后开火烧水。 许是还有些不放心,云挽后退半步视线悄悄打量着陆承风的方向。 店内昏暗的光线下,面容清绝的少年低着头坐在餐桌旁,浸着水汽的衬衣贴在身上,依稀能看出肌理轮廓,衬衫领口微微翻乱,露出一截冷白的锁骨。 雨水顺着衬衫下摆一滴一滴掉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水渍。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鸦羽般的长睫微微耷着,睫毛下的黑眸阴翳,周身散发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颓丧,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云挽只觉得在他身上仿佛能看到一股湮灭厌世情绪。 像什么呢…… 像一只在雨夜里被主人抛弃的流浪狗。 后来过了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天晚上陆承风是被他母亲从两公里以外的车上赶下来的。 …… 许是今天睡得太早,再加上这一觉也睡得并不安稳,梦境虚虚实实地交替着,云挽醒来拿起手机看时间,还不到晚上十二点。 她皱着眉把手机反扣在床上,用指腹用力按揉着胀痛的太阳穴。 这些年她有意忘记当年在港城的一切,若不是今日的突发情况,再过几年她或许可以做到把这个人从自己的记忆里连根拔除。 云挽越想越觉得头疼,索性先来被子走下床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清醒之后,她做了个决定。 随后打开电脑一边重新做自己的简历,一边找出之前私下里联系过她的几个猎头的联系方式。 在乐泰工作了几年,经手过的项目数不胜数,其中也有过几个做得十分漂亮的大项目,履历相比刚毕业那会儿要丰富许多,可能性也更多。 云挽这会儿困意全无,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打字丰富简历。花了近四十分钟才将新的简历做完。 正当她打算将新简历发给猎头的时候,微信突然响了一声。 低头扫了一眼,是房东阿姨的头像。 云挽突然觉得有些不妙,她猛地想起快到交租的日子了。 她现在住的这个小公寓是刚毕业时跟人合租的,房租每个月一千块半年起交,那会儿没什么钱只能租得起这里。后来住习惯了也懒得再搬走。 她拿起手机点开微信,果不其然是房东阿姨提醒她该交房租了。 [小云下半年的房租该交了哈,继续租的话就还是转账就好了。] 云挽看着自己卡里剩下的七千块叹了口气,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原本以为卡里剩下的钱应该够她撑到辞职后找到新工作,现在恐怕是不行了。 思考片刻,她低头在和房东阿姨的对话框里打字,想着能不能通融一下先季付,这样手里多少还剩下些钱不至于太拮据。 文字删删改改了许久,逐字斟酌过后才发出去。 云挽看着对话框静静等待了一会儿,确定消息石沉大海后才按灭手机屏幕。没回基本上可以确定等于婉拒,有时候成年人之间的默契就是这样。 放下手机,她看了看电脑上刚编辑好准备发送的邮件,手放在鼠标上没动,像是在斟酌思考着什么。 她在这家公司工作了三年,原上司对她还算不错,同事关系也融洽,薪资待挽和未来的发展前景都很好…… 再想想辞职以后可能会面对的困境,暂时拮据的生活,家庭方面的琐事,未来不确定的工作待挽、人际交往环境、以及发展前景…… 不过是个分手了许多年的前男友,真的值得她放弃现有稳定的一切,去赌那些未知吗? 理智告诉她不值得。 她稍微清醒了一些,相比辞职后的太多未知,云挽突然觉得上司是前男友也不是完全不能忍,毕竟她不提也没人知道,陆承风自己总不可能说出去,况且…… 云挽蓦地回忆起今天上午在会议室重逢时四目相对的那一眼,他脸上完全没有半点波澜,像是根本没认出来她。 她下意识拿起手边的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相比上大学那会儿变化是有些大。 陆少爷的追求者犹如过江之鲫,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又怎么会记得微不足道的自己。 可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云挽心里突然酸酸胀胀的。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让她觉得有些不妙。 她很快收拾好情绪,动手关掉邮箱页面,拿起手机爽快利落地给房东转了六千块房租,没必要为了一个或许早就不记得她的前男友杞人忧天,有什么好怕的。 关掉电脑以后,云挽去厨房给自己煮了一包方便面,今天一整天都没什么吃东西,这会儿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 吃饱喝足云挽重新上床拿起手机一看,十分钟前房东阿姨已经收了她刚刚转过去的六千块房租,并且选择性屏蔽了她前面发过去的一大段字。 见状,云挽心道果然如此。 突然觉得半小时前坐在电脑前删删改改打字的自己像个小丑。 成年人的世界一向都是残酷的。 她躺在床上眼睛瞪着天花板,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丢出去以后,云挽被刚才矫情的自己气笑了。 居然想要因为陆承风换工作,她是疯了吗?- 提前睡了一觉的后果就是,云挽翻来覆去到凌晨三点多才重新酝酿出睡意,而闹钟照旧早上七点半叫她起床,化妆时眼下的黑眼圈连遮瑕都遮不住。 刚到公司姚露就一脸诧异地看着她问:“老大你不会昨晚也熬夜加班了吧?” “也?” 云挽脸上带着疑问偏头看她。 姚露:“宣传部和市场部的人眼睛上都挂着俩黑眼圈,刚才打听了一圈才知道,听说昨天下班以后那位新老板不知道为什么搞突然袭击,要看这两个部门的项目进度。” 她压低声音说:“你也知道,上半年宣传部老大离职带走了一批骨干元气大伤,市场部的业绩也不佳,昨天陆总突然要这两个部门上半年的资料,他们连夜加班才搞出来交上去。” 云挽沉默着没出声。 姚露边走小声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没想到这么快就烧起来了。” “对了老大,我刚刚还看见纪经理朝着陆总办公室去了。” “纪简心?” 云挽表情有些意外:“她不是代表销售部去海城谈合作要出差一周么,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纪简心就是销售部的另一位高级经理,也是销售部两大台柱之一,因为去海城出差所以没能参加昨天的见面会。 在工作上两人一向是竞争关系,毕竟部门总监的位置还空着。 原本海城的合作云挽也想争取一下的,这是个大单子,海城的合作如果顺利谈成下半年的kpi就算是完成一大半了,但无奈她手上有两个难缠的合作方正在谈续约的事,实在分身乏术,纪简心又极力争取,唐总便刚这个合作交给她去谈。 只是没想到纪简心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海城的合作方很难搞么?不然乐泰也不会这么多年还没打开海城市场。 姚露:“好像是临时回来的,下午还要走。” 顿了顿,她小声猜测道:“你说她这么着急回来见新老板,会不会跟销售部总监的位置有关系?” 云挽神色微顿。 为了海城的这个合作机会纪简心花了很多心思,除了这个她想不到其他可以让她暂时放下那边的工作着急飞回来的原因。 销售部总监的位置空悬已久,她和纪简心对这个位置都很感兴趣,或者是说志在必得。传闻纪简心跟公司vp唐总关系匪浅,若是纪简心坐上了这个位置,她在公司的处境就会变得有些艰难。 还没等云挽开口,就有人敲开办公室的进来:“云经理,陆总请你去办公室一趟。” 其实他说要陪,她肯定乐意,只是她不明白,他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不过他陪在身边,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云挽轻应:“好。”顿了顿,她说,“我之前去医院看过了,不影响吧?” “有什么影响的。” “就是怕,以后是不是都要在那家医院了,之前去,说是要建档什么的。”云挽咬着唇,“我之前也是一个人去的,不太懂这个。” 他笑。 她有些紧张地看他:“笑什么。” 陆承风凑近,挨着她唇角:“你是在怪我回家太晚了,之前总是让你一个人?” 她微愣,红着脸低眸:“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低低笑几声,看样子没生气,反倒显得心情挺愉悦的。 “不影响。”陆承风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我约好人,一会我们就走。” 第 17 章 承风 清晨他司机也在,出门的时候,问他开哪辆,陆承风凝眸片刻,看天上的雨,意味不明说:“今天估计不会出太阳。” 司机毕恭毕敬:“是,清晨有雨雾,能见度也低。” 话音稍顿,他意识到什么,觑陆承风一眼,又低头,轻声说:“那开我那辆宾利。” 就是陆承风记在他名下那辆。 陆承风轻嗯。 车很快开出来,稳稳停在瓢泼的雨水中,云挽站在台阶上,有几分犹豫,不知道该不该下去。 她听了全程,其实不懂陆承风和他司机在说什么,然而或许是本能,雨下大起来,她没来由觉得心慌,眼眸不安地颤了颤。 他侧身:“怎么了。” 云挽也说不上来,想想可能是自己多心了,就摇摇头:“没什么。” 陆承风抿唇,半晌,他过来牵她手:“看着台阶。” 餐厅空间很小,挨墙支着一张木桌,放着两张椅子。 陆承风洗过手,从厨房走出来,去往玄关处,拿了一样东西,递给云挽。 她穿着宽松的T恤站在昏暗的光线里,身形清薄,垂下眼睑的模样,显得乖巧极了。 她说得很快,耳朵里像是蒙了一层潮水的声音,生怕慢上半秒就失去勇气。 陆承风稍稍一愣,而后笑说:“没问题。当然可以。” “……我今天只考一门,下午回宿舍收一下东西,大概吃过晚饭就过来。” “明天有考试吗?” “两门。上午是《概率论和数理统计》,下午是《数据结构与算法》。” 陆承风点头:“好。” 云挽捏住门禁卡,“……那我走啦。” “考试加油。”陆承风笑着叮嘱一句,“困的话买杯咖啡,别在考场上睡着了。” “……好。” 陆承风回到厨房继续整理,听见玄关处传来防盗门关上的声响,流水声中,空间瞬间安静下来。 收拾完厨房,他去了一趟浴室。 推开门,空气里一股浅淡的香气,隐约不可觉。 不像昨晚,他走进浴室时,热腾腾的水汽挟着潮湿香气扑面而来,承面上还蒙着一层白色雾气。像暴晒整日的傍晚下了一场雨。 他第一时间拉开百叶帘,打开窗户,等热气散得差不多,才开始洗漱。 此刻,台面上他的电动牙刷旁的玻璃漱口杯中,留下了一只牙刷和一管小号牙膏,安安静静地斜支在那里。 他收回目光,打开水龙头洗手,目光瞥见台盆边缘,落了一根长长的发丝。 打湿的指尖将其拈了起来,丢进垃圾桶。 他有轻微洁癖,尤其浴室一定要打扫得干干净净。 此刻这缕理应罪无可恕的发丝,并未引起丝毫的厌恶感。 意识到这点,陆承风蹙了蹙眉。 / 白天,陆承风去了趟院楼实验室,帮谢衡看他准备发刊的论文初稿。 那稿子定了以后就要送到导师那儿,江思道要求严格,一丁点儿格式上的错误都不能犯。 谢衡自己提前看过好多遍,都看成斗鸡眼了,但自查总有视野盲区,叫陆承风这样细心的人再过个质检总归更加保险。 “陈辉是不是还追过云挽啊?” 陆承风点头笑说:“有。我微信发给您。” 云一一:考完啦! 陆承风微笑回复:不错。好好休息。 被提到的云挽回神,笑一笑说:“大一的时候追过吧,好像。” “实话说是有点无聊。得问你要点精神损失费。” 陆承风也打声招呼:“倪老师。” “我俩是不是还没加微信?” 云一一:饿。我先去吃中饭啦。 两人离开院楼,到了背风处,谢衡让他等会儿,他先抽支烟。 “正准备去。”谢衡赶紧把烟灭了。 刚把消息发出去,忽听谢衡唤道:“倪老师。” 谢衡感激他的大恩大德,中午请他吃饭。 倪叶点点头,正要走,想起什么:“哎陆同学,你那里有没有MIT的Kerry Emanuel教授的联系方式?我往他官方邮箱发了邮件,一直没有回复。” 话题继续往下发展,云挽埋头吃了两口,又不自觉地将视线投向斜前方。 “上回跟新传那个联谊会,你们去了没有?” 陆承风掀眼,“什么意见?” 陆承风点头,“可以。” “是吧?” “我论文有这么无聊吗?你都打了一百个呵欠了。” 云一一:感觉考得还行。 倪叶是上半风从外校来的助理教授,今风三十一岁,形象气质俱佳,重点还是单身。谢衡宿舍里有个男生迷她迷得不行,说她长得像《东京爱情故事》里的赤名莉香,于是倪老师私底下就得了个“莉香”的外号。 陆承风走到旁边去等,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一瞬,拿出来一看,是云挽发来的微信。 谢衡今天殷勤得很,端茶倒水任凭吩咐。 “没去,怎么了?” “滚滚滚。我这论文多有创新点。”说着,却拿出手机点开外卖软件,“我给你点杯咖啡?” 半小时后冰美式送到,陆承风靠咖啡提神,仔细替谢衡检查过两遍,挑出两个错别字,一个图表标示不规范的问题。 mjn:好。 陆承风抬眼望去,却见前方正走过来一位女老师。 / “二班的陈辉,加了好几个女生,每个都聊,一模一样的话术,炫耀他家里几套房。我有个朋友在新传,说那几个女生每天聚在一次疯狂吐槽他,都说暂时不删他,当赛博耍猴……” 陆承风拿着红色圆珠笔,一边翻看打印版的论文,一边偶尔圈点。 “……老陆,我有意见了啊。” 四人各点一个菜,一起分着吃,饭桌间的永恒话题是吐槽院里男生有多离谱。 倪叶笑说:“你们不去吃饭啊?” 下午没有考试,时间相对充裕,云挽跟室友一道去了三食堂吃饭,那里二楼可以点小炒,价格比普通窗口稍微贵点。 陆承风想了想,点头,刚把手机掏出来,倪叶说:“那一块儿去吃饭吧?边走边加。” 四人位的桌子,陆承风和一个男生背对她而坐,在他们对面,坐着一位漂亮的女士,挑人的齐颈中发,却衬得她格外有气质。 暗恋的人都有一种天赋,能在人群中迅速定位与自己目标一致的同类。 吃饭的过程中,那位女士的视线总会状似不经意地落在陆承风身上,称不上热切,但对他感兴趣是一定的。 云挽食不知味,看着三人吃完饭,端上盘子去往收餐处,那位女士有意地落后了一步,与陆承风并肩。 在聊什么呢?陆承风微微地低了一下头,像是要把她的话听得更清楚些。 中午,云挽回宿舍午休。下午洗衣服,洗头发,整理东西…… 她晚饭没什么胃口,暂时不打算吃了,拿一口小号行李箱装上了一周的换洗衣物,直接去了陆承风那里。 去之前给他发了消息,但没有得到回复,不知道他是不是赶着聚餐去了。 去过两次,路已经很是熟悉。 她输入密码锁,打开1108的门,展眼望去,从阳台那方投进来一室的夕阳光,金红一片,铺在地板上、墙面上……潋滟得要烧起来一样。 她低头,正欲打开鞋柜去找自己的拖鞋,却见落尘区放置着陆承风外出的皮鞋。 她霍地把视线再投过去,这才发现沙发上躺着一个人,似乎是睡着了。 换了鞋,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陆承风长腿交叠躺在沙发上,双臂抱胸,阖着眼睛,呼吸匀净。 穿的是早上的那一件白衬衫,被睡出了些许褶皱。 她没有把他叫醒,就一手撑在扶手的空余处,低头望着他。 目光从高挺的鼻梁,移到他的嘴唇,偏薄的唇,唇形很好看,像是会被放在游戏建模里的优秀预设。 想象不出来,是温热还是冰凉。 破坏欲横冲直撞,想要报复他今天在食堂里,低头听那位女士说话,稍稍凑近的瞬间。 凭什么这个世界上,其他女人都可以对他有光明正大的欲念,唯独她不能? 云挽咬紧了嘴唇,注视他许久,终究只是任由这股冲动在脑海里磋磨百遍,而没有付诸任何 “是我请你。你想吃什么?” 还是她读小学的时候,高中生陆承风偶尔犯幼稚病,逮住她兴师问罪:你刚刚叫我什么,云一一?没大没小。 他被逗笑,懒洋洋地哼笑一声,那态度是不跟小朋友一般见识。 “你饿不饿?” 顿了片刻,陆承风才笑了一声,有点开玩笑的语气说道:“这么幼稚?你几岁了,云一一?” 陆承风拧开水瓶,听见房门关上,冰凉的水浸过喉管,才后知后觉渴得要命。他身体往后靠 她僵硬了好一会儿,才扯出来一个笑容:“……我在看你睡觉的时候会不会流口水。” 此刻,陆承风盯住她:“那你叫。” “有一点。” 陆承风倏然睁开眼睛。 “都可以。你请客,我不挑。” 她心脏骤停,整个人僵在那里。 人的直觉非常灵敏,尤其被人盯着的时候,哪怕没睁眼,也能觉知,有人在一动不动地打量着他,仿佛在窥伺猎物,极有侵略性的视线。 陆承风没有说话,只是这样望着她,少有的,不主动递台阶。 他醒了应当超过一分钟了,因为有温热的呼吸落下来,拂在额头上,持续了好一会儿,把他从小憩里唤醒。 她呼吸困难,也有些难以思考,飞快直起身,“……小舅你不是说今晚要去聚餐吗?” “那我请你吃饭吧。上次你请了我朋友,我还没有还你呢。”说着话,她已若无其事地往厨房走去。 身影去往玄关,拖上了箱子,拐去书房。 云挽拿着两瓶水走了过来,递了一瓶给他,“现在去,还是等一下再去?” 她手掌一撑,准备直起身离开。 在神情转为彻底惊慌之前,他完全捕捉到了她眼里汹涌的情绪,和那日在菩提寺拍照时,她猝然抬眼的那一瞬间,几乎一模一样。 绝对寂静的逢魔时刻,女孩瞳孔微张。 陆承风从沙发上坐起来,低头理了一下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好。你想吃什么?” “嗯……”高挑的身影站在冰箱前,穿着他送给她的那件T恤,牛仔短裤的裤管里伸出笔直匀停的双腿,脸被洁净的灯光照亮,陷入思考的神色有种可爱的幼稚感,“……水煮鱼吃吗?” 云挽呼吸又是一滞,慌不择路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干嘛突然这样称呼我,信不信我也直接叫你名字。” 云挽看他一眼,又慌忙移开视线,他目光幽深,兼有一种仿佛平静不过的审视,格外陌生。 云挽瞬间从床上直起身,然而突如其来的晕眩感,又让她直挺挺栽下去。 瞿婶慌了,也不管禁制,赶紧进来扶她:“夫人?” 云挽只是早起低血糖,怀孕了身体也不好,听到消息,突然眼前闪黑。 她好奇怪,陆益年过来是要做什么? “我没事。”她压住瞿婶的手,尽量维持声线平稳,“到哪里了?” 瞿婶着急说:“就在楼下。” 云挽咬住唇。 第 18 章 承风 楼下客厅昏暗,围了六七个黑衣男人,都矗立沙发后。 云挽在二楼顿住脚,透过楼梯缝隙往下看,沙发上倒是端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他穿了身浅灰的西装,正漫不经心喝茶,模样很刚毅,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威严。 从她的距离,能看见男人眼睛。 偏深黑,眉骨锋利,深邃得像是能洞穿一切,很有攻击性。 这样的眼睛,总让她想起陆承风。 陆益年不愧是他父亲,年近耳顺,却仍像正当年。他喝茶姿势极标准,看得出是家族精心教养的模本,举手投足,威严逼人,自有种风华气度。 瞿婶悄声说:“原本先生是和警卫说不让进的,但这是老爷子,都认得,带的人又那么多。” 她面上难掩焦急,话里话外,挺为云挽担心的。 云挽蹙眉,掌心浮起层薄薄的湿汗。 她也是第一次见这样阵仗,难免心慌,楼梯口进风,脊背冷了,黏糊得很难受。 她平复呼吸:“没关系,我去见他。”顿了顿,低声嘱咐,“你给先生去个电话,问问他晚上几时回来。” 瞿婶宽慰她:“我这就去。您别急,先生知道是老爷子来了,绝不会让您一个人的,您先拖一阵。” 云挽早上刚睁开眼睛,右眼皮就一直在跳,果不其然刚做好早餐就收到了前男友的求复合短信。 [挽挽我那天是真喝多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今天下班我在你公司楼下的咖啡厅等你,我们见一面。] 她蹙眉扫了一眼屏幕,那双精致清凌的眼底闪过明显的嫌恶,瓷白的小脸透着不耐。 端着盘子走出厨房在餐桌旁坐下来,低头将这个陌生号码拖进黑名单,动作娴熟丝毫不拖泥带水。 操作完她把手机反扣在餐桌上,低头小口小口吃着盘子里的奶油蘑菇意面。 这几天曲同舟换了不下十个电话号码给她打电话发短信,多少有点不达目的不会善罢甘休的意思。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曲同舟是她大学时期部门里的学长,上学的时候还算相熟,毕业以后就没联系过了。 半年前两人在一个项目会上偶挽,他刚好是对方公司的负责人,负责跟她对接,在频繁的沟通和见面中才又重新熟络起来。 项目结束以后曲同舟追了她好一阵子,两个月前两人顺理成章在一起。 周末一起看看电影吃吃饭,平时偶尔互相送一些礼物,有来有往谁也不占谁便宜,连朋友都说她太客气,感觉他们俩在一起不像情侣像搭子。 对此云挽向来都是一笑而过,从来不搭腔。 男女之间不就是那么回事么,再刻骨铭心也敌不过现实。 她对曲同舟虽然谈不上喜欢和爱,但多少还是有些好感的。上大学那会儿对这位师哥的印象就是文质彬彬的类型,还很有礼貌,再加上两人在一起以后曲同舟温柔体贴,两人相处得还算不错,顺利的话也不是没有继续发展的可能。 但前提是,三天前她没有亲眼看到曲同舟在电梯里跟别的女人热吻。 到现在想起那个画面她还有些反胃。 云挽顿时没什么食欲了。 她放下筷子,低头有些可惜地看了看她特意起床给自己做的奶油蘑菇意面,她现在是吃不下了。 处理完剩下的意面,云挽披上外套出门。 入秋接连下了两场大雨,寒意渗透骨髓,地面到现在都还是湿漉漉的。 车刚开出地库,电话就又响了起来,她地头扫了一眼屏幕,皱了下眉接听:“妈今天怎么有空打电话过来,我在开车有什么事吗?” “同舟昨天给妈妈打电话了,说了你们的事,你……” “曲同舟给你打电话了?” 电话那头还没说完,云挽就忍不住皱着眉头打断。 “同舟说你们吵架了,你要分手不肯见他,让我帮着劝劝。” 云挽反问:“那他有没有说我为什么要分手?” 电话点头沉默一瞬,紧接着轻轻叹了口气:“不就是犯了点错,男人嘛又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同舟都跟我说了说了他那天喝多了是意外,你就别不依不饶了。” 云挽气笑了,猛地一个急刹车缓缓将车停在路边:“你觉得劈腿是小错?” 她有些无语地偏头看向车外,却不曾想,意外瞥见与她车身擦肩而过的那辆迈巴赫驾驶座上,一张轮廓清晰的侧脸。 云挽的心脏猛地停滞了一瞬,脑海中几乎本能地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她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方向盘。 可当她定睛想要再次求证时,那辆迈巴赫却早已驶离,连车牌号都看不清了。 应该是看错了。 电话那头余玲的声音还在继续。 云挽重新拉回思绪,她不欲再跟母亲争辩:“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曲同舟在给你打电话不用接直接拉黑就行了。” “你怎么处理,分手吗?” 见她不听劝电话那头余玲劈头盖脸地开始攻击她:“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家庭普通长得又不漂亮,也就只有同舟不嫌弃,你跟同舟分手还上哪找条件这么好的?” 闻言,云挽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细细密密泛着痛意。 见她没反驳,余玲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别嫌我说话难听我也是为你好,同舟那孩子我是真喜欢,昨天在电话里同舟说了,是想跟你结婚的,要是你能原谅他这一回到时候你们结婚,他愿意给二十万彩礼呢,到时候你弟买房子也有着落了不是?” 即便是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习惯了,可听见自己的亲生母亲这么说,云挽的心脏还是像被钝刀子残忍地割开一样,一抽一抽地疼。 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比刚才看到曲同舟的短信还恶心。 冷冷地讽刺回去:“你是为我好还是为那二十万彩礼你自己心里清楚。” 许是被说中了有些恼羞成怒,余玲再一次拿出从前对付她的那一招,情绪有些失控地大声指责她:“我哪里不是为你好?从小到大吃穿都给你最好的,家里的钱也都是紧着你用,为了供你上大学你弟弟高中就辍学了,你说我们哪对不起你了你说啊?” 云挽的呼吸有些颤抖,她试图反抗:“弟弟辍学是因为成绩不好被劝退的。” “要不是为了供你上大学我和你爸完全可以送你弟去职业学校学门手艺,为了供你我和你爸省吃俭用,你弟也早早出去打工,现在你出息了,你去了大城市工作住大房子,就想不管你弟弟不管这个家了吗?二十万彩礼给你弟弟买房子娶媳妇有什么不行?” 这一招余玲屡试不爽,由于从小的愧疚式教育,就算她现在已经形成了自己正常的三观,可每当余玲提到这些的时候,她除了妥协没有任何办法。 毕竟她说的都是事实,他们的确省吃俭用,也的确将家里大部分钱都拿来供她读书。 可今天不知道是被曲同舟恶心的,还是被余玲刺激的,亦或是刚刚想起了那个许久都未想起的人,云挽鼻尖一酸,心中积攒已久的委屈和愤怒一股脑儿地冒出来,像是已经达到了临界点。 她情绪有些崩溃朝着电话那边歇斯底里地说:“二十万我给你我给你行不行,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说完,她直接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在副驾驶坐上,然后靠在车座上闭着眼睛努力平复心情。 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那个一闪而过的侧脸,却频频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没过多久,手机就又响了一声,是有短信进来。 云挽伸手从副驾驶座上拿起手机点开短信—— [你不愿意复合就算了我也不逼你,但是你答应的给你弟弟买房的二十万不能反悔。] 云挽冷笑一声,麻利地点开银行app把卡里剩下的二十万一次性给余玲打了过去。 这几乎是她这几年工作的全部积蓄,看着卡里剩下的七千块余额,云挽叹了口气随后重新启动车子。 钱打过去以后,果然手机一路上都没再响过。 刚才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她几乎是踩着点进的公司,差点就错过了打卡。 下了电梯,云挽踩着高跟鞋往办公室走,迎面就碰上了火急火燎的姚露:“我的老大你怎么才来,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今天要迟到了。” “路上耽误了点时间,出什么事儿了?”云挽问。 到了公司云挽就是完美的职场女性形象,气质沉稳干练,家庭的琐事丝毫形象不到她的工作和学习,这是她这么多年锻炼出来的。 “你还问我?” 姚露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今天是新任CEO入职第一天,老大你不会忘了吧?” 云挽心脏“咯噔”一声,她还真忘了。 这两天公司和家里的琐事事情太多,她早就不记得今天空降CEO的事了,怪不得姚露刚刚这么着急找她。 云挽一边往会议室的方向走,一边问:“大家都到了吗?” 姚露:“除了唐总以外,各部门老大早就聚齐了就差您了!” “看见新老板人了吗?”云挽边走边问。 提到这个姚露兴奋得两眼放光:“没看到正脸,但是看到个背影贼他妈帅!” 云挽扬了扬眉忍不住笑了出来:“是吗?” 她也见过一个只看背影就让人觉得贼帅的人。 姚露轻轻眨了眨眼,压低声音:“你也对帅哥感兴趣是不是!” 云挽半开玩笑道:“帅哥谁不喜欢,上司长得帅加班也有劲儿不是?” “你忙你的我这就过去。” 姚露点头,视线停在她脸上:“哎,老大你眼睛怎么红了?” 云挽表情凝滞一瞬,随后弯了下唇:“来的路上被风沙迷了。” 说完,她朝着会议室的方向大步走过去,留下姚露现在原地一脸迷茫地看着窗外因为凌晨下过雨而阴沉沉的天。 这种天气哪来的风沙? 云挽所在的乐泰集团是中外合资企业主做快消品,旗下有好几个口碑不错的快消品牌,总部在国外。这次空降来的CEO是国外总部直接指派过来的,据说是花高价挖过来的管理人才在华尔街赫赫有名。 任命刚一公布就在公司内部掀起轩然大波,大家都在猜测这位空降来的CEO的实力,以及这位究竟是哪方势力的人。 在乐泰这种大公司里,上到管理层下到各部门,都会分成不同的派系阵营,大家都忙着追名逐利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原本这种老板和部门老大的见面会还轮不到她这个部门经理参加,但销售部总监的职位空悬已久,或许是因为销售部的另一位高级经理在出差,部门现在就她一个管事的,所以才破例让她来参加今天的会。 也不知道这个空降的CEO好不好相处,云挽心中有些打鼓。 可转念一想好不好相处关她什么事,反正不是她的顶头上司也管不着她。 思及此,她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会议室大门没关,云挽远远就望见一道挺拔卓然的身影,不,应该说是背影,她的方向看不见脸。 云挽不自觉放缓脚步,不禁觉得有些熟悉,却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会议室里的男人背对着门口,身上穿着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宽肩窄腰背影看上去十分年轻,随着那人不经意偏头露出半边清隽的侧脸。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轮廓分明,薄唇轻轻抿笑意不达眼底,透着淡淡的疏离。 云挽脚步微顿,眼睫轻轻颤了颤,视线不自觉停在露出的那半边脸上。 眼前这张熟悉的侧脸与她记忆深处的某个人渐渐重合,与此同时她的右眼皮也飞快地跳了两下。 还没来得及反应,里面的人便看见她热情出声道:“云挽你来了。” 下一秒,原本背对着她的男人转过头,而后那双清冷锐利的眸子,不带任何情绪毫无征兆地对上她的视线。 他在祠堂大吵一架。 她从前一直想弄明白,他究竟心里都有什么,明明同枕共床,为什么她只感觉同床异梦。 然而真的掀开一角,哪怕仅仅是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忽然就又有些想不下去了。 她也不知道这种心理代表着什么。 就像是知道滚水烫手,她本能的反应,就是回避,就是从此不碰。 云挽抿唇不语,弄得瞿婶也感觉自己闯祸似的,试探性问她:“夫人,您可千万记得保密,您可不能在先生面前露……” 话被截住:“露什么。” 瞿婶猝然转身,连云挽也是眼睫一颤,修长挺拔身影从楼梯口转上来,窗外阴影随着天色走,光线打在他身上,半昏沉,半明朗。 他压着眉,眼尾还有被碎瓷划破的痕迹,血已经干涸,只是脸色难看,衬得那道血口狠厉。 陆承风微眯起眼:“你们在说什么?” 第 19 章 承风 他垂眉的模样略显冷淡,云挽下意识说:“没什么,就是想下去看看你,瞿婶让别下去。” 他也不知道信没信。 陆承风眼瞳漆黑看她几秒,最后落到托盘上,他把托盘接过,和瞿婶说:“楼下收拾一下。” 瞿婶应是。 他看云挽:“来书房。” 他书房只有纱帘拉着,清晨光线昏朦,陆承风将托盘搁在桌面,去把窗户开了一半透气,雨水裹挟着凉意,瞬间被风吹得打进来。 他外套早就摔在楼下,身上只有件深灰的衬衣,下摆扎在西装裤里,领带还在,银色领带夹扣在胸前,还没乱。 只是衬衫有了褶皱,是被他突然爆发弄出来的,平常都是整齐。 陆承风闷声坐下,看着黑檀木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大概还是觉得躁,伸手把领带扯散了。 他抬眼见云挽还在门口:“站那做什么,过来坐。” 云挽挨着他身边椅子坐下。 “吃早饭。” 她看一眼托盘,一碗皮蛋瘦肉粥,一碟小菜,一小碗桂花赤豆糊,还有几只煎饺。 都是口味重或者偏甜的东西。 陆承风常在书房办公,有时候见下属,商量事情也会在这里,几乎可以算是家里他的私人地盘。 他抽屉和柜子都存了文件,重点项目规划都在里面,很多时候,连云挽也不能进去。 可能是今天陆益年来得突然,他不想让她待在一楼,一时之间没想好,才说让她去书房。 他平时,根本不可能允许在里面吃东西的。 云挽没敢动,小声说:“我下楼吃吧。” 他掌根撑着额头,闭了闭眼:“楼下摔杯子砸碗,碎瓷片一地都是,没收拾好,下楼一会扎到了,就在这吃。” 云挽还是觉得有点不好,盯着托盘提醒他:“味道太重了,书房里会不好闻的。” 他看着像是还要在里面工作,她不想惹他不高兴。 陆承风尽管在家里几乎不会发火,然而他冷着脸,住酒店不回家,可比发火让人难受得多。 黄昏照晚,染红天边一片落霞。 云挽迅速结束了电脑里最后一点报告敲完,这时,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 悦耳的铃音旋律搅动了空气中的静谧。 垂眸看了一眼电话屏幕,是楚先生的助理。 “喂?”云挽接起。 “云小姐,临时的通知您,楚先生今晚有个宴会,需要您作为女伴出席。”楚助理的礼貌的声音因为连日劳累带着一丝嘶哑,但依旧悦耳。 “宴会?”云挽蹙眉低语。 曾经自己经常参加一些声色宴会,作为天之骄女的座上宾,她每次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傲然绽放。 但自从家里出事后,她在这种场合便销声匿迹了。这样的宴会,无非就是些场面上的事情,恭维奉承,想起来这些她又疲惫的叹了一口气。 但楚先生是她的贵人,如果没有他的资助,也没有现在的自己,他的要求,于情于理都不该拒绝。 迟疑了一下,还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挂了电话,工作室的灯只剩她这一盏没灭,云挽脱下工作服,疲惫的坐在半工作前,眼神空洞地盯着已经息屏的电脑,今天接待了几个躯体化病人,她的思维受了些影响。 不多时,范特助就把车开到了医院后门接她。 一开车门,云挽就看到了专门为她准备的礼服。做工精致的礼服安静的躺在天鹅绒布衬底儿的木质礼盒里,璀璨的钻石沿着一字横肩散落在鸡心领的领心处,环绕着一颗光彩熠熠的宝石,宛若众星捧月,一看就价值不菲。 由于时间紧迫,她在车上换上了礼物,然后又画了一个参加宴会的妆容。 云挽本来就五官精致,不施粉黛已经楚楚动人,画上淡妆,更衬托出整个人灼灼其华。如雪凝肌,一双杏眼长羽微颤,剪水潋滟,高挺的鼻梁小巧的鼻尖下一双朱唇如娇花浮水,荡漾一抹明媚的浅笑,乌发如瀑,柔顺的披在身后。 她一下车,门口的保安不禁屏息凝神。云挽敲门走进陆承风的办公室的时候,里面除了他以外还有纪简心和唐总,看样子也刚到。 情况跟她设想的差不多,之前就有传言说纪简心和唐总关系匪浅,有说是亲戚的也有说是情人的,所以今天唐总也在她丝毫不意外。 不过也还好,如果只有她和陆承风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气氛一定很尴尬还她真没想好该怎么面对。 云挽简单跟另外的两个人点头打过招呼后,才将视线看向陆承风,语气如常:“陆总您找我。” 听见声音,陆承风抬头看过去。 女人戴着工牌,穿着剪裁得体的香槟色真丝衬衫和黑色半裙,露出白皙纤细的小腿,整个人优雅知性中透着几分干练。语气不卑不亢听不出半点情绪,相比昨天猝不及防后的故作镇定,仿佛已经平静地接受了他成为她新上司的事实。 片刻,男人的喉结轻轻动了下,点了点头收回视线起身,迈步走向沙发:“请坐。” 神色和语气都一如既往冷淡从容,跟对待其他下属没有任何区别,仿佛的确没有认出她来。 云挽稍微放下心,没认出来也好免得给后续的工作添麻烦,只是心中莫名地有些怅然若失。 随后,她看了看同样坐在会客沙发上的唐总和纪简心,轻轻抿了抿唇抬腿跟过去坐在沙发一侧。 或许是陆承风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即便是知道他没认出自己,云挽还是始终不能放松,整个人不自觉地紧绷着。 虽然已经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但还是做不到完全心如止水。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唐总笑着说:“不用紧张就是例行公事,陆总新官上任对销售部的情况还不了解,今天叫你们过来就是汇报一下工作,了解了解情况。” 云挽轻轻点了两下头,露出一个标准的职场化微笑:“好的唐总。” 相比之下,陆承风显得十分游刃有余,他双腿交叠靠在沙发上,脸上波澜不惊,举手投足间气质矜贵卓然,没刻意端半点老板架子,却能让人感受到那种上位者独有的压迫感。 由于昨天的例会纪简心不在,所以今天她率先做了个自我介绍顺便简单汇报了海城的合作进度,以及她们组近半年的业务进度。 刚开始还一切正常,越往后云挽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今天纪简心汇报的东西明明三两句就能解释清楚的事情她偏要长篇大论,也不知道是刚下飞机没来得及调整状态,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她忍不住抬起眼睫,视线小幅度地打量着两位老板,唐总倒是没什么反应,依旧姿态闲适地靠在沙发上,偶尔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一小口。 而陆承风虽然一直也没打断,但下颌线明显紧绷着,微微皱着眉头,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下一下轻点着膝盖。 别人或许不知但云挽清楚,这是他耐心快要耗尽的前兆。 索性在他耐心耗尽之前,纪简心结束了工作汇报:“陆总这就是我们组暂时全部的工作进度。” 说完,才依依不舍地将视线从陆承风的脸上移开。 由于纪简心浪费了太多时间,陆承风此刻的耐心所剩无几,轮到云挽的时候她尽量言简意赅,花了五分钟将近半年的工作以及目前手上的工作进度汇报了一遍。 听完,陆承风的眉心明显舒展了几分。 云挽说完不自觉地瞥了一眼他停放在膝上的手,手掌承长削瘦,掌骨微微突出,手指白皙匀称骨节分明,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她有一些轻微的手控,在她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里,只有陆承风的手完美得仿佛艺术品。 而这双手曾经视若珍宝地摩挲着她的脸颊,在无数个不为人知的深夜里湿汗淋漓地纠缠。 惊讶于自己不合时宜的想入非非,在没人察觉出异常前云挽抿了抿唇,飞快移开视线。 与此同时,她没看见的是沙发那头,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倏地蜷了蜷。 随后,陆承风重新抬起头,出声道:“销售部大致的工作进度我已经了解了,在销售部新总监上任之前,还要辛苦两位。” 顿了顿,男人嗓音淡淡:“希望纪经理下一次汇报语言可以简练一些,毕竟大家的时间都十分宝贵。” 此言一出,纪简心脸上的笑意明显僵硬了一瞬。 唐总及时出来解围:“陆总说的也正是我打算提议的,销售部总监的位置空悬已久,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接手。所以我觉得与其重新聘用新的总监,不如从你们两人当中选出一位合适的。” 陆承风抬眼语气淡淡:“唐总的提议不错,我也觉得可以开放内部竞岗。” 言外之意是这个位置有能者居之,并不是二选一,免得出现不良竞争。 闻言,唐总神色微顿,但很快便调整好表情笑了笑:“是,我也是这个意思。” 他原本是打算先提一嘴,等纪简心拿下了海城的项目再顺势推她上位,可还没等说出来就被堵死了。 陆承风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下头:“没别的事了,都去忙吧。” 纪简心这会儿已经重新调整好表情,嗓音格外温柔:“好的陆总。” 云挽也跟着点了下头,准备起身离开时就看见纪简心的表情像是有些意犹未尽,紧接着便拿出手机对陆承风说:“陆总我方不方便加您的微信,为了以后汇报工作,及时沟通效率会高一些。” 云挽不自觉扬了下眉,她总算明白纪简心今天为何如此反常了。 这也是情理之中,陆承风这样的男人的确有让女人为他前赴后继的资本。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话音刚落,还没等陆承风开口,就听见唐总附和:“对对对,你不提这茬我都忘了,你还没加过老板的微信。” 说着,他看向坐在一旁的云挽:“云挽是不是也没加呢,也来加一下方便以后随时向陆总汇报工作。” 云挽原本打算说用公司内部app汇报就行了,可还没等她开口就看见陆承风出人意料地拿出手机,并且大方展示出了二维码。 见状,纪简心眼神一亮瞬间笑开了花,十分主动地举着手机凑过去:“陆总我扫您。” “……” 云挽神色微顿,这下她不想加也得加了。 唐总笑着催促:“快啊,还等什么呢?” “好。” 云挽硬着头皮扯出一个笑,点开微信扫一扫对着手机上的微信二维码扫了一下。 很快,手机屏幕上弹出陆承风的微信名片,头像是一只眼熟的浅绿色的牡丹鹦鹉。 毛茸茸的很可爱,看得出主人是有在悉心照料的。 见状,云挽的心跳猛地停滞一瞬,连带着放在屏幕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碰巧点了添加好友。 而下一秒,居然直接通过了- 回到办公室,云挽有些心神不风忍不住点开那个熟悉的鹦鹉头像确认。 那是只薄荷绿闪派,颜色非常漂亮。 小家伙比她印象里长大了许多,眼睛又大又圆,鹅黄色的嘴巴尖尖的,正歪头看镜头,莫名有种喜感。 阳光下油光水滑的羽毛泛着七彩的光,看得出来主人是有悉心照顾的。 也是,陆承风就算是再恨她也不会是那种会拿宠物出气的人。 短暂的思绪游离以后,云挽关掉手机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工作上。 既然销售部总监的位置是内部竞岗那肯定是有能者居之,他们干销售的最能体现能力的就是业绩,一切以业绩说话,这也是她这几年能够在销售部横着走的原因。 既然海城的项目落在了纪简心手上,那她只能更加努力地去寻找其他目标,保住目前手上的客户以外,拓展更多的客户。 上午,云挽在办公室里查了很多资料,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做了一份详细的表格,上面是从前的意向客户,以及最有可能成为她的客户的公司。 一共十一家按照难度等级划分,她打算这周逐一拜访一遍,海城的项目是个大单子,目前在她的能力范围内接触不到比海城更大的订单,只能用量取胜,只有手里的客户资源够多才能才能占上风。 整理完这些一上午的时间也过去了,中午云挽和许知薇结伴去公司食堂吃了个午饭,回来的时候许知薇被电话叫走,她便自己上楼打算去茶水间冲杯咖啡。 却不料刚走到茶水间门口,就听见里面的人正在讨论陆承风。 “我有关于新老板的小道消息,你们想不想听?” 提到陆承风大家都很兴奋:“什么小道消息快说给我们听听。” “我也是今天不小心听唐总在楼梯间打电话才知道的,说是陆总的背景很深,不仅在华尔街名声赫赫,还有港城的背景。” “港城?” “对,我也听说了陆总大学是在港城读的,会不会是港城人?” “有可能,而且我记得港城有个经常和明星和模特上娱乐板块的房地产大亨就姓陆。” 深扒下去有人忍不住震惊:“你的意思是,陆总跟这个房地产大亨有关系?” “那你自己品呗,姓陆的不多见吧?反正我只在小说里见过。” “……” “港城陆家那可是豪门,有钱人中的有钱人,履历又漂亮,这种能力和背景简直是金字塔尖的人,钻石王老五都是高攀了。” “关键那张脸还死帅死帅的!” “不止脸身材也好,宽肩窄腰大长腿妥妥的模特身材,估计那方面也很强,要是能体验一下……” “得了吧别白日做梦了,人家跟咱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 闻言,云挽像是被人突然点醒似的,蓦然想起五年前。她也是这样像一个局外人,听着旁人讲述那个对她来说遥不可及的人。 流苏的细钻礼服将女人的身材曲线衬托的几近完美,长腿纤细笔直,缓缓走来。 楚远洲一身黑色长尾西装,朝她挥手,不由得挑了挑眉眼前一亮。他还从没见过云挽这个样子。 女主的职业是一名私人医生,平时工作见面她总穿了一件白色的工作制服,及膝的白色大褂包裹下,她总是不苟言笑,面容严肃。但是现在的她截然不同,仿佛黑夜中绽放的昙花,花香露浓迎面扑来,超凡脱俗让人不敢亵渎,与平时谓之天差地别。 不得不说,这样的反差对于楚远洲来说是惊喜的。 “楚先生。”云挽莲步款款礼貌问候。 自从上一个疗云结束,他们应该有半个月没再见了。 “今天是私人邀请,你可以叫我远洲。”楚远洲虽然年近四十,但因为常年锻炼,保养得当,在他脸上很难寻觅到岁月留下的蛛丝马迹,仅在他眼角留下细微的笑纹,不经意间会暴露他的年纪。 他是个白手起家的实业家,纵横商海多年,浑身散发着王者不怒自威的气息,让人望而却步,不敢质疑,“你不会介意吧?” 女主摇了摇头,“不会,远洲。”杏眼似笑似非。 他哂笑一声,伸出手臂示意云挽挽住,女主礼貌的将纤细的手腕搭在他的胳膊上,宛然一笑,拉近了彼此距离。 “进去吧。” 外表平平无奇的郊区别墅里,装修的金碧辉煌,灯火通明,无疑是富人的销金窟。 主办方在台上发完言,就到了激动人心的晚宴时间。 楚远洲这些年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势头正好,那些混迹名流圈的商人们人精似的,个个踊跃的贴了上来,觥筹交错间共谋发展。 “这是?楚夫人吗?”突然,一位副总身边的女伴巧笑嫣然,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大家游离了一晚上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了云挽身上。 众目睽睽下,云挽宛如绽放的玫瑰,盛气凌人,妖冶而绝世。面对众人异样的探究,她丝毫没有畏惧,迎难而上的倔强,让她不禁挺了挺胸脯,宛若一株亭亭玉立的盛荷,傲然绽放碧水。 曾几何时,她也是曾是这个圈子的常客,可由于云家家道中落,她也在名流圈销声匿迹。再次露面,身份已经从云小姐变成了“楚夫人”…… “楚总,身边换了新面孔,理应介绍一下呀。” “云小姐你不知道?多年不见,还是光彩照人啊。” “难怪我看眼熟,以前我还抱过你呢,已经长这么大了?” “……” 楚远洲沉浮商场多年,花边新闻不断,他不怎么在意这些桃色。 “又不是陌生人,哪有介绍的必要?”楚远洲不动声色的绕开话题,语气平缓不闻喜怒。 身处舆论漩涡,云挽面淡定的举起酒杯轻松代过:“人再好,在这里都不如杯里的酒好,我敬各位前辈一杯。”举手投足大家风范让人侧目。 “我也还记得您,陈叔叔是吧?”云挽又朝说小时候抱过她的那人说,坦然的打了个招呼。 陈震显然没想到云挽的脸皮还挺厚,讪讪的笑着点了点头。 “少喝点。”楚远洲贴在她耳边道,两人状似亲昵。 云挽也不避讳,红唇擦过他的侧脸,嫣然一笑。 看着这一举一动,大家四眼相对,便心照不宣。 是了,恐怕不会有人不爱带刺儿的玫瑰,天生就有让人征服的欲望,即便是凋零也带着一股儿凌然之美,让人欲罢不能。 就连花名在外的楚远洲也无法抗拒这样致命的魅力。云挽攀上了楚远洲,背后有人撑腰了。殊不知,楼顶上一双锐利的目光定格在她身上,也将他们的动作尽收眼底- 晚宴过半,云挽有些困顿,躲进了贵宾室,身子婀娜不在,只剩下一身疲惫,弹了些水珠在脸上,让大脑恢复了短暂的清醒。 没待她多想,隔间里来便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们没听说吗?楚远洲有病,他就喜欢比自己小很多的!” “楚远洲外面养了多少人?看她搔首弄姿,肯定没少下功夫。” “你小点声儿吧,人家家里破产了也能这么风光,不忍着点,哪能啊!” “……” 云挽站在镜子前,这几个人议论的正是自己。任由冰凉的水从指缝间轻柔溜走,良久,高跟鞋清脆的声响才在水声掩护下悄然离去。 门外,云挽余光瞥到,旁边靠墙抽烟的男人正仰着头吞云吐雾。 隔着缭绕的雾气,一张较为熟悉的脸若隐若现。 四目相对,云挽瞪了瞪眼睛,心跳陡然加速,连忙掩饰般的低下头,快步往前走。 但男人三步两步跟上了云挽,拉住了她的手腕,一阵天旋地转,云挽被拉到了旁边天台外。 “云挽!” 陆承风捏住她瘦小的肩胛,双眼带着蠢蠢欲动的怒火,咬牙切齿从薄唇中蹦出几个字:“云挽,你是云挽。” 男人把云挽抵在天台栏杆上,身子越压越低,云挽感受侵略感从四面八方涌来。 “先生,请你自重!”云挽也认出了陆承风。 阔别六年,她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和陆承风再见。看着不断逼近,近在咫尺的脸庞,云挽倔强的扭开了脸,往事不堪回首,故人终究变成了陌生的模样。 “云挽,你比我想象中的有出息!”陆承风简直要被她气笑了。 女人身上独一份的芳香,还有一些消毒水的味道,涌入鼻腔时,陆承风沉浮了多年的那颗心,似乎慢慢的飘向了远处。 他喉结微动,颤抖的双手暴露了陆承风的情绪,要承认的是,不管是初见,还是重逢后的第一面。过多少年,眼前这个女人,都能够触动他的心弦。 陆承风一口咬上她的肩膀,让她疼,让她记起来。 拉开闸门,回忆排山倒海的袭来。 — 少年时代。 陆承风第一次见到云挽,是在高中开学的前夕,发小非要纪念最后一天没有作业的暑假,去自家的高级马场潇洒一番。 陆承风对骑马不感兴趣,但也被扯着去了。 整个马场是一片天然草原,几只马儿懒散的在吃着草,还有人在策马狂奔。 几个少爷百无聊赖的挑着马,放眼望去,一整排德法进口的温血宝马,品种不一。 抬眼,陆承风就看见不远处一匹疾驰而过的骏马,马背上的少女操纵着绳,转瞬而过,只剩残影。 陆承风甚至能记住那惊鸿一瞥的笑容。 肆意又张扬。 “她那匹是什么马?”陆承风天生性子冷,这会才好似对骑马起了点兴趣。 “陆小少,那是比较烈的汗血马。”经理回答,啧啧夸赞:“云家的大小姐一看就是下了功夫学的,才半年就骑得这样好了。” “嗯?云挽?”旁边的朋友顿时眼前一亮。 云挽性格直爽,最主要是长得漂亮,打眼一过去在人群中最耀眼。 都是一个大院里长大的,再加上她也爱玩,所以大家都是熟识了。 “这会就见到新同学了,她和我们是一个高中呢!”钟凡天拍了拍陆承风的肩膀。 “新同学?”陆承风挑了挑眉,他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倒是反应不大。 等云挽到了跟前儿,钟凡天就屁颠屁颠的走上前:“没想到你还会骑马!云挽,深藏不露啊。” 云挽下马,笑容比头顶的阳光都亮:“随便玩玩。” 她带着几分探究的目光看向陆承风,朝他点了点头。 “这是我兄弟陆承风。”钟凡天笑嘻嘻的介绍。 四眼相对,云挽心道这个长得不错。 “我是云挽。”她朝他伸出手,后者回握,算是打了个招呼。 因为经验不一,没在同一个马场,几人也没有过多说话的机会。 快要晚上的时间,陆承风在门口等钟凡天回去。 不远处的声音不大不小的传来。 少女和站在对面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男生讲话。 “我说过啊,家里不让我早恋。”她声音像是有些苦恼。 那个男生染着黄毛,这会撩了一把头发,开启pua模式:“我追了你这么久,也耽误了不少时间……” “你喜欢我那是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云挽又笑了,露出她本身性格里的一些恶劣来:“而且,你以前那些花里胡哨的追求,也耽误了我的学习。” “云挽,我发誓,是真的爱你!” “我也发誓,我对你真的不感兴趣。”云挽毒舌道,给他一个打住的手势就要走。 于是和后面站着的陆承风眼神相撞。 “好同学,你偷听我们说话?”她抱臂问道,很是自来熟的模样。 * 栾琛照顾她吃了饭,到了近八点,他司机上楼来,和栾琛耳语几句。 云挽敏感,已经习惯这种情况代表什么,于是说:“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吧,采访可以改天再说。” “采访可以改天再说。”栾琛让司机下去,抬眸温和看着她,“陪你吃顿饭的功夫总还是有的。别急着走,再吃会儿。” 云挽一愣,抿抿唇,低头看自己碗里的菜。 那顿饭吃到晚上九点,她回家时,大雨还没停,栾琛照例想送她回去。 然而想到上次陆承风对栾琛的态度,云挽以防万一,就还是拒绝了。 “麻烦你了,还是让司机停在门口就好。” 栾琛从善如流,并没有勉强,让司机送她到别墅区外:“那,下次再见?” 云挽朝他颔首:“嗯。” “路上注意安全。” “好,谢谢。” 她看着栾琛摇上车窗,像之前那样,车身缓缓再次驶离视线。 云挽在原地站了片刻,低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消息栏是空荡荡的,并没有人给她发消息。 陆承风也没有。 他这次,甚至连电话也没有来过。 自从上次她参加聚会,回家晚,陆承风脸色不太好看地上楼,云挽就改了习惯,已经不会再把手机静音。 只是没想,她是改了,陆承风倒不再给她打电话了。 她想陆承风今天晚上,大概率是不会回来,直接睡到老宅了。 毕竟陆益年都亲自登门,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他说。 陆承风做什么事,都有自己的打算,不会过问她,当然也不会和她报备。 云挽盯着手机屏幕,轻叹口气。 然而她进了别墅,正要推门进去,门从里面被打开,那道身影修长挺拔,像夜的影子隐匿在玄关角落,微垂着头,闷声不响望着她。 黑暗里,他的眼睛平静如水,目光逡巡过她身上,不动声色,却又透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云挽眼睛都瞪大了,不知道为什么吃饭回来,竟然又会撞上他。 她错愕得说不出话。 还是他先开口,陆承风轻挑眉梢,波澜不惊道:“你知道现在几点了?” 第 20 章 承风 她当然知道,她和栾琛将近九点吃完饭,算算到家的时间,也不过顶多十点出头而已。 对于他这样,时常在外面不回家的人来说,她应该不算晚归。 然而云挽没抬杠,还是好脾气答了:“十点多?我晚上有事去的。” 不知道她这句话,触动到他哪根神经,陆承风看着她,沉声说:“有事。” “又是出去吃饭?” 这话她不好接,陆承风真生气的时候不多,大多也就是话里带刺。 只不过就算是这样,他的表情,他的语气,也是会让人难受的。 云挽只好垂眼,编了个谎:“不是,之前杂志社的主编拜托我一个忙,我跟主编采访去的。” 诚然她也不算撒谎,她确实是去帮忙,只是采访的那个对象,她想陆承风大概不愿意听到他名字。 云挽有瞬间很紧张,那是她为数不多撒谎,在他面前,应该还是第一次。 她从前不是这样,她敏感,细腻,但是也有点轴,内收的情绪让她有时木讷,体现在性格上,就是会固执。 很小的时候,梁西岭就说过她,有个优点,就是不会说谎。 然而同时,她缺点也很明显。 她不会撒谎。 每次都骗不到别人,只能骗骗她自己。 云挽挽着楚远洲的手臂,缓缓步入内场中心的时候,才发现人不是很多,不像是一场大型聚会,反倒像是小型狂欢派对。 不多时,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嗓子:“出海喽!” 此时,夕阳低垂,映照在平静无波的海面上,把原本绵延不绝的波光潋滟,染成了粉色梦幻。 游轮缓缓启航,云挽独自出来漫步,她斜倚在甲板的栏杆上,沉醉于眼前美不胜收的景色。待她转过身来,冷不丁地与一道冰冷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那男人指尖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火光,海风呼啸而过,很快便将他嘴边的烟雾吹散。云挽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那天,隔着电梯门的陆承风,还有那个强取豪夺的吻,像是一个禁忌的秘密,横亘在两人之间,再也无法被提及。 其实并没有间隔太久的时光,可云挽还是恍惚了好几秒。他们之间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然而,云挽却能隐隐约约地察觉到,男人带着点侵略的目光。 心跳一丝侵略性。不知不觉间,她的心跳陡然加快了许多。 陆承风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其实也不足为奇。毕竟,与楚远洲相比,他丝毫也不逊色。而且他背后的家族,相较楚远洲而言,更是深不可测。 云挽想要离开,可在当下这种情形下,这一举动就仿佛是落荒而逃。但她已经懒得去计较这么多了,待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只会让她感觉愈发窒息。 正欲抬腿离开之际,一道女声突然横插进来。 “您就是云小姐吧,楚先生的太太?”那女子的话语里带着一点粤语腔调,她热情地拉住了云挽的手。 云挽不禁一愣,她并不认识面前的这个女人,对于楚远洲太太这个名分更是感到无比震惊。她可担不起这样的称呼啊。 “我是威安的太太,你可以叫我黎念。刚才还听到楚先生提起你呢。”她显得极为自来熟,此刻已经笑容满面,还做了一番自我介绍。 云挽只能干笑了两声,从她的语气中能听出来,她们应该是楚远洲交往甚密的客人。 “您好,黎太太。”云挽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只是也不好对楚先生妻子这个称号进行辩驳。 在黎念看来,这便是一种变相的默认了。在这种都是自己人的重要场所,楚远洲提起云挽的时候言语间满是恩爱,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云挽就是楚远洲的妻子,这才带着她一同前来。 云挽被这边分散了注意力,眼角的余光瞥见陆承风那边,已经有一些人和他在交谈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刚才的话。 “不用这么客气的。”黎念比云挽大了几岁,说起话来也很风趣,“我瞧你的模样,才真觉得楚先生是走了大运呢。” 云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和她多聊了几句,等到外面的天色完全暗下来,才一起走进船舱里。 陆承风还没有进去,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应该已经抽了四五支烟了。他就站在入口的位置,要进去的话,就必须从他的身旁路过。 黎念亲昵地与她手挽着手,当她注意到云挽那细白的手指时,好奇地问:“咦,楚先生怎么这么不浪漫,没送你一个大钻戒之类的?” 云挽恰好与陆承风擦肩而过,他身上的淡雅轻拂过鼻尖,随即被海风的微涩所覆盖。她有些分神,没有听到黎念的话,直到走进内室,才问道:“刚才你说什么?” 黎念咯咯地笑了几声,并没有放在心上。这时,楚远洲和威安迎面走来,云挽的注意力也被他们吸引过去了。 威安是个美籍华人,身材高大,英俊潇洒。见到妻子,他亲切地贴面亲吻了一下。黎念显得十分受用,靠在威安身边,解释道:“我跟楚太太多聊了几句,所以在外面待的时间久了一些。” 这不仅让云挽感到尴尬,楚远洲也显得有些错愕。他轻轻笑了笑,手指摩挲着,品味着黎念话语中的含义。结婚既是利益的共享,也是情感的共有。但对现在的楚远洲和云挽而言,这样的话题还是显得有些唐突。 云挽朝他挤了挤眼睛,示意他解释。“阿黎,小挽现在还不是。”楚远洲用粤语对黎念说。 黎念瞪大了眼睛,看了看云挽,又看了看楚远洲,意识到自己失言,尴尬地笑了笑,连忙向云挽道歉。云挽看着她大大的眼睛,觉得她挺可爱的,也笑着回应:“没事的,黎太太。” 威安微笑着打圆场:“现在还不是,将来总会是。”楚远洲目光深沉,看了云挽一眼:“看她的意愿。” 云挽的笑容有些勉强,但这很快就被忽视,大家都没有再提起。 会上云挽并不认识多少人,便一直和黎念坐在吧台前品尝小蛋糕。黎念是个健谈的人,不断分享着各种趣事,云挽微笑着回应,只是偶尔感觉到有一道隐约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 夜幕降临,大家兴致起来,组织了几桌牌局。云挽走过来时,楚远洲正吸着雪茄,身边有个衣着暴露的小名模在向他献媚,甜腻的声音递上酒杯:“远洲哥,好巧啊,你最近怎么都没联系我了?” 楚远洲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她应该是他过去某个女伴,但名字已经记不得了。小名模更加热情,半蹲下来,似乎在勾引。 云挽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小名模被挤得一个踉跄,抬头看到的是一个美丽大方的女人,以为她也是来巴结楚远洲的,便不悦地说:“没看到这里有人吗?走开点。” 但云挽的出现立刻吸引了牌桌上众人的注意,哪还有那个小名模的容身之处? “收敛点吧,要是不想被楚总扔到船下去的话。”此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 小名模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却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 “过来。”楚远洲悠然地把玩着扑克,目光却落在云挽身上。 “楚总,您身边这位,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呀?” 云挽生得太过明艳动人,浑身散发的气质也绝非凡俗,已经有人认出她来了。 是云家的大小姐啊,只是他们都对云臻天比较熟悉,一提到云挽,还得反应一会儿才能想起来。 这和楚远洲的年龄差距可是不小呢。月色如水,灯火阑珊。 这家清吧的装承复古暖调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十分有格调,氛围感十足,台上民谣舒缓又富有情感的旋律还在继续。 忽明忽暗的灯光下,陆承风毫不费力地读出了云挽口中的那三个字。 他轻哂了声扯了扯唇角,随即视线定格在她点燃的那支烟上。 动作娴熟,一看就不是新手。 男人神色微怔,头顶昏暗的灯光自上而下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情绪看不分明。 “看什么呢?” 见他半天没动,同行的好友陆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看清那边坐着的女人陆熹愣了一下,没敢认,又仔细确认以后才惊讶地出声:“那不是云挽么?” 陆承风没什么反应,淡淡收回视线。 陆熹:“我应该没认错吧?” “云挽你还记得吧,就你之前在上大学那会儿谈过的前女友。” 陆承风拧眉瞥了他一眼。 只可惜清吧里光线太暗,陆熹完全没看见陆承风像看傻逼一样看他的那一眼,嘴上依旧没把门儿的轻“啧”了声,接着说:“几年不见变化还挺大的,大学那会儿看着多朴素一姑娘,现在都学会抽烟了。” 陆承风的脸色越来越青,也不知道是被哪句戳了肺管子,没好气儿地回了句:“她抽不抽烟,管我什么事?” 说完也没管陆熹自顾自走上二楼。 陆熹:“?” 原地,陆熹看着陆承风的背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笑着抬腿跟上去:“我又没说什么,你急什么?” 陆承风当年被甩的事陆熹也略知一二,圈子里有小部分人知道陆承风谈过又分了,但这么多年也没人在他面前提起过,主要是没必要分都分了。 要不是今天挽上了,他也不会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估摸着陆承风估计也跟他一样早就忘了,他这么突然一提人肯定觉得没面子。 想到这,陆熹顿时觉得今儿这几句话是他欠考虑了,忘了兄弟是被甩的那个,上去以后也就没再提这茬,主动点了最贵的酒赔罪。 两人一边喝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生意上的事。 陆熹:“你怎么跑去乐泰那小地方了,我还以为你回京市会直接接手你外公的公司。” 陆承风脸上没什么表情,淡声回:“小公司轻松,不忙。” 陆熹笑了:“工作狂还怕忙?” 别人不知道陆承风这几年在国外是怎么过的,他可是门儿清。 陆承风低头轻轻晃了晃透明玻璃杯里的淡黄色液体,也没喝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次回来还没去港城吧?你妈知道你回来了吗?” “不知道。”陆承风没什么情绪地回。 陆熹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 虽然豪门里多多少少都有点龃龉,但陆家关系不是一般的复杂,陆承风跟他妈的关系这么多年也一直没缓和。 或许别人不知道,但他清楚,当年陆承风是真打算跟云挽有以后的,没想到后来被甩了。 “对了。” 陆熹转移话题:“周云深这几年在港城发展得不错,前段时间跟我说你爸外面那个最近动作不小,既然你现在回来了还是得多留意。” 周云深是他们俩的发小,仨人算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陆承风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心里有数。老头子还活着呢,他翻不出什么浪来。” “那你就不怕你爸偏心?” “怕什么?” 陆承风脸上挂着淡笑:“他要是偏心,我妈第一个不同意,都用不着我动手。” 陆家这点事儿在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他也没必要遮遮掩掩。 就算是他有心遮掩,他那个整天跟嫩模上娱乐板块的爹也不答应。 陆熹扬了扬眉:“也是。” 说着,捏着酒杯伸手碰了一下,抬眸扫了一眼陆承风身后那桌,随即笑着揶揄:“陆公子魅力不减当年啊,你身后那桌的两个美女可盯你半天了。” 陆承风脸上没什么表情睨他一眼:“你喜欢你就去,别带上我。” “不是,都这么多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云挽守寡呢。” 说着,陆熹视线瞥了一眼某处,揶揄:“再不用都要锈了。” “滚。” 话音刚落,陆熹就看见他刚刚说的身后那桌的美女起身走过来。 “来了来了。” 美女身材十分火辣穿着也大胆,是陆熹喜欢的类型。 “哈喽啊美女。” 陆熹率先打了声照顾。 那位美女也礼貌回应了一句,随后就将时间落在一旁的看上去斯文冷淡的男人身上:“帅哥可以请你喝杯酒吗?” 陆承风垂着眼把一口没动的酒杯一搁:“不好意思,我酒精过敏。” 陆熹忍不住瞪他,酒精过敏还来酒吧糊弄鬼呢? 美女也不恼,依旧笑意盈盈地问:“那可以加你的微信吗,交个朋友。” 陆承风:“不好意思……” …… 另一边,没过多久方觉浅就看见楼上那桌多了个妆容精致的女人,而且视线一直没离开过陆承风。 她忍不住出声:“啧,过了这么多年陆承风还是这么招人。” 云挽葱白的指尖还夹着未燃尽的香烟,抬眼朝着楼上的方向看过去。 云挽的眼瞳微动,视线里妆容精致漂亮的女人正笑靥如花地说着什么,从身体的倾斜方向能判断出她是在和谁说话,而她旁边的男人正偏着头,虽然视线没看她,但像是在耐心倾听。 云挽收回视线,按灭吸了一半的烟起身:“我去个洗手间。” 方觉浅:“你脚不方便我陪你吧。” “不用。” 云挽笑着:“放心吧,我可以。” 说完,她转身往清吧卫生间的方向走。 与此同时,二楼离楼梯最近的那桌,长相英俊气质出尘的男人低头往楼下看了一眼,随即收回视线,淡声开口:“你们先聊。” 说完起身不疾不徐下楼。 楼下洗手间的里的人不多,云挽洗完手轻轻甩了两下手,随手拽了两张纸巾擦干,带着情绪揉成团丢进垃圾桶里。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叹了口气,努力调整着状态,刚才的画面勾起了她许多不好的回忆。 这会儿情绪上来她有点控制不住,这也是她不让方觉浅陪她的原因。 她习惯性去掏包里的烟,摸了半天没摸到才想起来刚才放在沙发上忘了装。 她沉默的按了按眉心,努力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努力调整着心情。 怎么走到哪都能碰上? 怕方觉浅等急了,不多时云挽便将情绪暂时压下。 她刚走出卫生间,余光便看见不远处立在墙边低头打电话的男人。 云挽脚步一顿。 陆承风身上穿着深色西装,只是这会儿外套挂在手臂上,里面的衬衫领口散着,领带也不知道去哪了,他垂下眼眸,神色散漫地应允着电话那头。 下班时间她不想再跟陆承风有任何的接触,索性装作没看见低着头走过去。 可还没走出多远,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面前就被一堵人墙堵住。 本来就烦,她也没惯着直接怼回去:“陆总也知道现在是下班时间,您管的是不是有点宽了?” 陆承风神色冷淡:“我是怕有人玩物丧志耽误工作,拖销售部的后腿。” 云挽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语气算不上好:“陆总放心,我不会耽误工作。” “怎么证明?” 陆承风抬眼,摆明了就是故意的。 云挽火气蹭地一下子上来:“陆承风你有病?” “现在不叫陆总了?” 男人气定神闲立地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她:“也是,我们的关系工作之外是可以不用这么客气。” “我们什么关系?” 云挽冷笑着反问,那双清滢的眸子里明显带着怒意。 陆承风:“你说呢?” 他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需要我提醒你?” “陆总不提我都忘了。” 云挽脸上扯出一个冷笑:“所以呢,陆总想表达什么?您不会这么闲,连前女友的事都要管吧?” 闻言,陆承风神色顿了顿。 他视线下移重新将视线落在她的脚踝上,果然不出他所料,已经又红又肿怪不得连走路的姿势都看着有些不妥。 陆承风拧眉神色凝重:“好像比昨天严重了,我给你的药没用?” 云挽这会儿正吵得上头,也没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微微后撤了一小步,把受伤的脚藏起来,便夹枪带棒地淡淡回讽:“没看出来,陆总还挺关心前女友的。” 陆承风拧眉看着她,有些无可奈何,他不是来跟她吵架的。 云挽难得占上风,抬头对上陆承风的视线,轻轻扬起红唇,奔着给他添堵故意道:“就是不知道陆总是只关心我这个前女友,还是每一个都关心?” 刚刚发问的人瞬间就闭了嘴,楚远洲没有回应,只是揽住云挽的腰,随意问道:“吃好了?” 云挽靠在沙发一侧,轻轻扬起嘴角,慵懒地应了一声。 小模特恨恨地瞪了云挽一眼,跺跺脚,只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们玩的是五十K,在这种视金钱如粪土的牌局里,钱是最不值钱的筹码,除了钱,他们还能玩点别的花样。 在场的几个人彼此相识,其中也有年轻人,玩起来自然比较放得开。 只见输了牌的年轻男人潇洒地一甩大把的钞票,红红的票子漫天飞舞,紧接着便抱起身边的女伴热烈地舌吻起来,周围掌声雷动,云挽只觉得这场景有些刺激感官。 难道是自己过惯了清汤寡水的日子? 一旁的楚远洲却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拍了拍手。 “哎,小陆少,找你半天了,快来玩。” 云挽还没从刚刚那震惊的情绪中缓过神来,就听到招呼声,抬眼便看到陆承风脚步从容地走来,脸上表情淡淡,动作带着几分慵懒。 男人吸了一口手中的烟。 也不知道今晚这是第几根了,云挽的目光在他的指尖停留了两秒,都不记得陆承风的烟瘾,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他们刚刚在甲板上才打过照面,这么突然出现在跟前,她不自觉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在他们这群年轻人当中,陆承风无疑是首领级别的人物,自然有人对他尊崇有加、阿谀奉承。 当陆承风款步走来的时候,坐在楚远洲旁边的人赶忙不迭地给他腾出位置。云挽见状,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冷峻的男人长腿一屈,极为自然地坐了下来。 云挽一下子被夹在了中间,左边是陆承风,右边是楚远洲,这让她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目光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落才好。 “到底还是陆小少的魅力大呀,您这一来,楚总的女伴眼睛都看您这边了。”坐在云挽对面的人带着几分调笑地说了一句。 可这人哪里知道,他这一句话,却是同时触碰到了三个当事人的敏感神经。 云挽满心疑惑,脑袋上仿佛顶满了问号,她明明就没有看啊。 楚远洲是知晓云挽和陆承风之间有过一段过往的,听到这话,他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看似满不在乎的模样。但真正了解他的人就会明白,他这种表情就是典型的皮笑肉不笑,心里恐怕早已是不悦至极。 “哦,是吗?”陆承风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云挽,神色镇定自若,只是淡淡地看向那个说话的人。 说话之人明显感受到了从陆承风身上散发出来的那一丝淡淡的不悦,只能干笑了两声,便想把这事儿就此揭过。 新的一局牌开始了,只不过这一回,楚远洲的上家变成了陆承风。 不过楚远洲是庄家,陆承风这么做从牌理上来说也说得过去,倒也瞧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端倪。 楚远洲微微眯起双眼,不动声色地将几百万的筹码推了出去,众人见状,笑着夸赞不愧是楚总,出手就是如此阔绰。 陆承风那修长的双手在扑克牌上轻轻游移着,他似乎还朝着云挽这边坐过来了一点。 他的存在感怎么会如此强烈呢?云挽坐在一旁越看,脸上的笑容就越发显得僵硬起来,她已经没有什么心思去关注牌局的发展了,只觉得自己像是坐在了针毡之上,浑身不自在。 她似乎都能够闻到陆承风身上那混合着薄荷香的烟草味,其实楚远洲的雪茄味道更为浓烈,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萦绕在她鼻尖的却都是陆承风身上那股薄荷味,难道是自己的嗅觉出问题了吗? “小挽,小挽。” 云挽想得太过入神了,连楚远洲叫她都没有听见。 直到云挽的目光重新聚焦,她才赶忙应了一声。 “这把你来。”楚远洲往旁边稍微挪了点位置,示意云挽与他同坐一处。 瞬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的身上,云挽顿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更何况陆承风还在这儿呢。 “我,我不会。” 他压下眉,攥着她手腕扯到怀里揽着:“以后不要再收她的东西。” “嗯。”云挽轻声点头,“当时就我们两个人,我也不好什么都拒绝。” 她缩在他怀里,摸出那枚袖扣,小心望着他:“她说你上次回家,袖扣落家里了,要我给你带回来。”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触到他的雷,陆承风眉一拧,盯着那枚袖扣几秒。 抬手扔进了床边垃圾桶:“扔了,你给我选个新的。” 云挽小声说好。 她怕他生气,洗了澡就窝到床上,陆承风一直在看平板,脸色冷沉不好看。 云挽也不敢说什么,照例喝了药,默默抱紧被子躺着。她心里难受,想和他说点话,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陆承风那边的壁灯很晚都没灭,她还以为他要赌气,睡书房了。 然而再过片刻,他却蓦地抬手灭了灯,翻身摸过来。 她的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几次三番挣扎犹豫,最后还是作罢。黑暗里,看着他最近疲惫的面庞,云挽抿抿唇,挨过去靠着他。 陆承风习惯性把她搂进怀里。 他没再提那件事了,他说:“我让人把老宅打扫了,过去就能住。” 胸膛很暖和,她挨着他轻嗯。 熟悉的气息无声包裹她,身边人臂弯收紧,垂眸,吻了吻她面颊:“明天回家。”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0-30 第 21 章 承风 既然在润州休息几天,云挽就想顺便回去一趟,看看家里人。她和陆承风说了这件事,陆承风说行,把她送了回去。 车子停在离小区五十米的地方,云挽下了车。 陆承风望着她:“小心。” 云挽撑开伞,回过头看他:“那我先上去了,你回去吧。” 陆承风轻抿唇:“嗯。”他视线游移一瞬,片刻后,恢复过来,低声说,“晚上住哪里。” 云挽有点奇怪他这么问,但还是说:“我先在家里住两天。” 他表情看着有些出神,收回视线。 倒也没说什么,叮嘱了句让她按时喝药,就别开眼开车走了。 楼道里黑漆漆的,这种老式的楼房年久失修,感应灯甚至都已经坏掉。这还是当年梁建忠,刚结婚时候买的婚房,买的时候,只用十万不到。 然而就这十万,梁建忠也是勉强凑出来。 云挽母亲婚后两三年,尚且还可以忍受这样普通的生活,到后来,愈发不满足。 她嫌弃梁建忠是个普通人,没法满足她对于爱情的幻想,她想要的那些极致浪漫,每一样都需要钱堆出来。 梁建忠做不到。 她很快婚内出轨,做了个沿海小老板的情妇,离开了。 在那之后,爷爷奶奶就来城里照顾两兄妹,原本老人家在乡下有个小房子,也不习惯在市区的生活,只是没办法,那时候云挽还太小了。 尽管她一直都听话,不吵不闹,可是毕竟还是孩子。 她很怕被丢下。 家里总需要有大人陪伴,才会安心。 云挽回到家,摸出钥匙开门。 家里用的还是那种老式防盗门,不像现在,指纹解锁那么便利。 钥匙插.进锁孔没转两圈,门从里面开了。 “哥?” 陆承风睨了她一眼,刚要撇开她的手,“我不认识……” 可话还没说完,后面十几个人就如潮水一般蜂拥而上。 方臻狰狞地看着陆承风,心底不甘心的火焰如浇油,越烧越烈。 “方臻,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要是闹到警察那儿,谁的脸上都不好看。”云挽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紧紧拽住陆承风的手臂,给陆承风使眼色。 陆承风的嘴紧抿薄唇,瞬间明白此刻他俩就如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无奈地举起手机,喊道:“我已经报警了。” 方才仅仅十几秒的时间,陆承风只是半道经过,哪有闲工夫报警呢?然而云挽这拖延时间的小把戏,却神奇地起了作用。 方臻明显有些怯意,他之前因为丢了面子,所以想狠狠教训一下云挽,但要是把警察招惹过来,恐怕就得不偿失了…… 可眼下局面跑是不行的,硬着头皮,他也得把脸面保住。 “云挽,他就是你新勾搭上的男人?瞧这小白脸儿的样子,得费多少手段才勾引到手啊。” 云挽顿时火冒三丈,这人怎么满嘴胡言乱语,张嘴就造谣,真是又蠢又坏! “姑奶奶今天跟你们拼了!”她眼神一凛,毫不犹豫地冲进人群,紧接着“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重重地落在方臻的脸上。 其他人见状,一拥而上,扯住云挽的头发,迫使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陆承风,你倒是见义勇为啊!”云挽好不容易挣脱了些许束缚,气喘吁吁地喊道。 陆承风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无妄之灾。但看到云挽那副不服输的模样,他的心动容了。 作为好学生骨子里那一点乖张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只见他身形一动,长腿飞快扫出,一个虚晃,随后一个过肩摔,把为首的方臻摔得头晕眼花,直接“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弓着背痛苦地哀嚎着。 云挽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要不是现在场景不对,她真的想拍手叫好了。 陆承风目光凌厉地扫过众人,眉梢眼角都带上了几分锋利的锋芒,不过他也并不恋战。 云挽回过头来,眼睛亮晶晶的,用口型示意:“快跑。” 说完,她伸手紧紧拉住陆承风的手,两个人在小巷里狂奔起来。从一个人慌乱的逃跑变成了两人结伴同行,女孩的心情似乎也放松了不少,碎发在落日的余晖中轻盈的舞动。 陆承风脸上没什么喜悦的神色,只是静静地盯着云挽的侧脸,若有所思,像是在试图读懂这个突然闯进他世界里的女孩。 “给我站住!别跑!”后面的人一边喊着,一边抬脚追来,只是气势和战斗力都比刚刚弱了许多,说到底,不过是一帮欺软怕硬的小混混罢了。 男孩凭借着身高腿长的优势,很快就跑到了云挽的前面,拽着她,一路狂奔,终于把那群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像是在为他们喝彩。 “陆承风?我没记错吧?”云挽累得精疲力竭,今日的运动量比她往常一个月的加起来还要多。“刚刚真的多亏有你了。” 陆承风记性向来不错,脑海中瞬间就浮现出在马场上两人那匆匆一面。 “小事。”穿着校服运动过后出了些汗,陆承风便将校服外套脱了下来,手臂上那一层薄薄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咱们可真是挺有缘分的呢!”云挽气息平稳了些,回想起刚刚他英勇无比的样子,忍不住踮起脚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许:“真看不出来呀,大学霸打架也有两把刷子。” 陆承风的唇角微微一抿,他似乎有些抗拒不太熟悉的人这样的亲近举动,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两人分开之后,云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她以前真的不喜欢这种类型好学生,感觉他们总是端着架子,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和自己完全不是一路人。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地觉得,如果是陆承风这种类型的话,那也不是不行。 也许是因为他那张帅气的脸,又或许是其他的一些什么。 云挽是个彻头彻尾的即时享乐主义者,她从来不会去顾虑未来,只要当下能让自己开心和满足,她觉得那就不需要任何理由。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她就找来了钟凡天,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讲清楚,顺便还想再深入了解一下陆承风。 “他救了你?”钟凡天没想到自己的兄弟居然还有这么热心的时候。 大家严重的陆承风向来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情绪稳定得如同古井无波,让人难以捉摸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当时情况紧急嘛。” “你这外面到底欠了多少情债啊,还有麻烦都找上门来了。”钟凡天也是个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的性子,并没有特别担心云挽的安危,反而开口调侃起来。 云挽把玩着自己的头发,嘴角微微上扬,:“都怪我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迷人的魅力呗。” 钟凡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神突然朝着云挽身后飘去:“嘿,说曹操曹操就到。” 陆承风放学时间稍晚一点,这时候才出来,刚走到近前就正好听到了女孩的最后一句话。 云挽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头一次觉得有些尴尬。 “好学生,为了感谢你救命之恩,请你吃饭呀?”云挽赶忙转移话题,眉眼弯弯地看着陆承风。 陆承风比她高出一个头,微微低头把云挽的表情尽收眼底,他摇摇头,语气生硬地说:“不用。” 云挽可不是那种轻易就会放弃的人,她紧跟上陆承风的步伐:“那以后我们放学一起走吧?要是到时候那个人又找来可怎么办呢。” 她费尽心思才想出这么一个理由,可没想到陆承风心硬嘴也硬,当即冷淡的拒绝。 云挽接连被拒绝了两次,嘴巴忍不住瘪了瘪,心里暗自嘀咕着难怪陆承风没什么朋友呢。 不过她可不管陆承风有没有答应,反正她想做就先做了再说! 就这样,云挽到A班来找陆承风的次数变得越来越频繁了。每天一放学,她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 只要一看到陆承风的身影,她就会兴奋地跳起来招手示意,脸上那明媚的笑容如同暖阳一般,怎么也消散不去。 “好学生,你们班作业多不多呀?” “是不是快开运动会了呢?你报了什么项目呀?” “我今天可真够倒霉的,不小心把墨水打翻了,你瞧,手上的痕迹怎么洗都洗不掉。” “……” “陆承风,我想告诉你,我打算追你呢。你们这些好学生都那么聪明,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 云挽从梦中悠悠转醒,窗外晨曦微露,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纱帘,轻柔地映在她的脸上,记忆如退潮的海水慢慢消散。 她的心没来由地感觉空落落的,好像丢失了什么珍贵的东西。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高中啊,那是她青春记忆里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了,纯净、美好又无忧无虑。 云挽起身,简单地洗漱了一下。 安梦心理疗愈室近年来声名鹊起,在整个行业内都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每天前来就诊的病人络绎不绝,得到的好评如潮水般涌来。这其中,除了外界的营销推广起到了一定作用之外,更离不开心理医生们的高超实力。 尤其是他们那里的顶级心理师,也就是安梦幕后的老板,那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千金难见一面。 云挽到达疗愈室的时候,那里正是热闹非凡、门庭若市的时候,工作人员们都忙得脚不沾地。她径直上了三楼,这一整层都是她的私人疗愈间和办公室。 最近,工作室正在筹备省级的医学研讨峰会。他们将作为疗愈方面的代表在会上发言,这可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安梦”是云挽全身心投入的心血结晶,碰到这样的好机会,如果能够借此进一步打开知名度,要是再能拉到一些投资的话,那“安梦”肯定能更上一层楼。 以前这种事情云挽是不怎么参与的,但是这次峰会上大佬云集,拟邀了众多各个领域的金主,比起往年来说,含金量高了可不是一星半点,所以她这段时间一直在盯着进度,一刻也不敢松懈。 下午,在会议室里开了整整三个小时的会,整理历年的数据,制作报告。等会议结束的时候,她只觉得口干舌燥。 “老板,有人给您送花啦!”新来的实习生满脸带笑地说道。云挽只感觉太阳穴一阵阵地跳得更厉害了。 走廊里放置着一束黑巴克玫瑰,那玫瑰有着天鹅绒般的质感。麻丝纸将其精心包裹着,几支生机蓬勃的星点木点缀其间,既透着浪漫又不失高雅格调。 没有留下贺卡,也没人打电话告知。云挽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陆承风的身影,可紧接着又想到,陆承风现在应该还沉醉在酒意之中尚未醒来呢。 难道,是楚远洲? 刚想到这儿,仿佛是要验证她的想法一般,楚远洲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收到花了吗?” 云挽有些疑惑他这么做的用意:“远洲,这花是……?” 花虽美,但也给云挽带来了些许困扰。 “方才路过花店,看到这束花,感觉它特别适合你。想到你应该在安梦,就把花送过去了。” 黑巴克的花朵饱满,绚烂地盛开着。它不像红玫瑰颜色单调,喑哑的色调中和了玫瑰的艳丽张扬,看起来既高贵又不失美的冲击力。 楚远洲并没有完全说实话,他不是路过,而是亲自去挑选的,并且在第一眼看到这束花的时候就被它吸引住了。 云挽轻声道了句谢谢:“下次要是还有这种赏花的美事,记得提前告诉我呀。” 不然的话,这到底算惊喜还是惊吓,可真不好说呢。 “赏花的美事有了,晚上再赏脸一起吃个饭吧?”楚远洲回复道。 他的话语里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让人实在难以拒绝。 楚远洲派车来接云挽,云挽本以为又是那种商业应酬性质的聚会。等她到了包厢,看到里面只有楚远洲一个人时,不禁有些意外。 “怎么了?”楚远洲脸上带着温润和煦的笑容,看起来心情很不错,“这儿的菜味道还不错,拉你来作陪一起尝尝,你不会介意吧?” 楚远洲如今的身份地位,每天都有人争相巴结讨好。不过就是一顿简单的饭而已,云挽摇了摇头:“当然不会。” 她是他对外公开宣称的情人,这一点两人心里心照不宣,不过那只是借口罢了。除去这层关系,楚远洲对于云挽来说,是财力雄厚的债主,是她最了解的病人,也是带压迫感的长辈角色。 * 晚上大概九点多,云挽洗漱完上床,正准备睡,睡之前,和陆承风发了几条消息。 聊得不多,就是问他在干嘛,什么时候睡觉。 陆承风聊天还是一如既往简洁,回的都不多,通常都是一两个字。 她也习惯了。 最开始还会觉得难受,现在,就好像一根刺始终扎在心里,久而久之,也不觉得疼了。 云挽裹紧被子,习惯性对着他聊天框发呆,屏幕亮着,她眼皮却愈来愈沉,直到下意识点了个头,觉得手指胡乱按到了什么。 她一愣,赶紧睁开眼。 她竟然把电话拨了过去。 云挽吓得睡意一下子就没有了,手忙脚乱想要挂断,可是又害怕,这样挂断会不会不太好。 她正手足无措,电话竟然接通,从那边低沉传来一声:“嗯?” 云挽眼睫都颤了颤,湿漉漉发着抖。 她没说话。 那边也没说话,两个人都诡异安静下来,听筒里,只有彼此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约莫半分钟,陆承风忽然说:“怎么不说话了。” 云挽也不知道说什么,她从没有睡前给他打电话的习惯,除非他打过来,否则她不敢拨过去的。 这还是头一次。 她不晓得怎么说。 只好抿抿唇:“我准备睡了。” 说完又紧张地闭上眼,觉得自己这个回答挺不识相的。 然而那边只是沉默了一下。 陆承风说:“知道。” 云挽睁开眼,微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说完就想到了什么。 她不傻,其实这种可能性很好猜,只是怎么看,都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她才没往这方面想。 她猛地坐起身,趿拉着拖鞋,往前走了两步。 房间里只有盏小台灯,光调到最暗,是真的准备睡了。她有瞬间想把灯调亮,去看看。 可又担心是自己想错,她是不是太想他了,可能根本不是她猜的那样。 她正踌躇。 电话那边,沉默几秒,突然传来一声低低地,缓慢的呼吸:“你开下窗户?我想看你一眼。” 第 22 章 承风 六月的夜,外头下着凉丝丝的雨,云挽下了楼,看见那辆熟悉的车停在雨雾中,他披着外套,也站在雨雾里。 看到她从楼道里出来,他淡淡弯唇,一切都像是记忆中的样子。 只是这次,他指尖很干净,没有焚烟。 昏朦的路灯阴影快要将他吞没,云挽绕过水坑跑过去,他还是张开手臂接:“慢点。” 这回是真的要当心,她肚子里怀孩子了,四个多月,那时除夕雪天,只是为了提醒她路滑,这会儿他模样大概是真怕她摔着。 云挽语调溢满惊讶:“你怎么在这?” 她长发垂到身前,从他指尖穿过,缠绕,陆承风温柔地捻了捻:“晚上有点想你,开车正好经过这里,就想来看看你。” “那你发消息和我说啊,万一我都睡了。” 他低笑:“本来就是临时起意,都没想让你下楼的,也没想真能看到你。” 她脸红红的:“哦。” 但是现在看到了。 迟怿的名字他是听过的,风纪不大,绯闻不少,谈过的对象,从网红到小明星,数不胜数。他们这样的家庭,都是玩到一定风纪,由家里安排,挑个门当户对的结婚。迟怿今风才二十五岁,离定下来还早得很。 “吃好了?” 陆承风再瞧一眼云挽。 面还剩了三分之一,云挽已胃口尽失,放下筷子,把草莓冰沙拿过来,猛吸了几口。 先前在地铁站碰见陆承风,再一同回校的好心情,此时已然荡然无存。 每支队伍五分钟时间,三分钟做项目介绍,两分钟接受提问。 陆承风微笑说:“好。” 云挽从包里翻出一小包湿纸巾,抽出一张,擦了擦脸和手,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走吧,送你回学校。”手机上,下单的时候陆承风就已买了单。他起身,把外套递给云挽,仍旧拎起她的背包。 没想到这个问题,今晚竟意外的有了答案。 上场顺序抽签决定,云挽这一组在第八,中间位置,不必冒领头和压轴的风险,但倘若作品本身实力不足,很容易因评委组的审美疲劳而沦为炮灰。 他往脸上浇一捧水,习惯性地拿洗面奶按出些许。 越过门前那镌刻校名的石头,走进大门,云挽回头看了一眼。 他们坐在小阶梯教室靠走廊一侧前排的位置,徐诗蕊抱着笔记本电脑熟悉PPT,不时念叨:“怎么办怎么办,我好怕我一上台脑子就空了……” 闫明轩说:“不会的,相信你自己。” 这话鼓励效果实属一般,鸡血总不能凭空产生。 云挽看一看时间,离答辩开始还有十五分钟,便问徐诗蕊:“要不要先演练一下?” “……现在吗?” 云挽当机立断,把她手腕一捉,“来的时候看见旁边教室没人,我们到那边去。” 安排了彭非留在位上看东西,云挽、徐诗蕊和闫明轩一道去了隔壁教室。 怕徐诗蕊尴尬,云挽将教室前后门都虚掩上。 徐诗蕊把笔记本放在讲台的桌子上,面朝两人,深呼吸,微笑道:“各位评委老师下午好,我是来自序号08小组的徐诗蕊,我们的组员构成为……” 云挽边听,边不时地在笔记本上记录,手机搁在一旁,设置了一个三分钟的倒计时。 徐诗蕊起初有几分磕巴,渐入佳境,越发流畅。 倒计时一分半时,靠窗而坐的云挽,余光瞧见一行穿正装的老师,正有说有笑地从走廊经过。有道身影十分熟悉,她怔了一下,立即转头看去。 果真是陆承风。他正与旁边的老师说话,没往教室里看,白色衬衫与黑色西装外套齐备的一身,格外显得神姿高彻。 电影总有那样的承头,意中人走近时,余下一切都成了虚焦。 短短两秒钟,她真有这样的感觉。 云挽收回目光,心脏犹自鼓噪。 还余30多秒,徐诗蕊结束汇报,立即问:“怎么样?” 云挽点头:“语速可以再慢一点,正式汇报的时候可能会比现在更紧张,容易越说越快。” “我有说错或者说漏什么吗?” “没有。” 徐诗蕊长舒一口气。 手机上传来微信消息,四人小组群里,彭非叫他们回阶梯教室,评委老师已经到了。 她紧紧盯着手机屏幕,看见那消息很快地从左边跳了出来。 评委组长听完点点头,继续针对性提问:“这个模型的准确性,你是怎么保证的?” 陆承风发来一个小锤子敲黄豆小人脑袋的表情包。 每一组答辩严格限定时间,即便如此,轮到云挽他们组,也是一小时之后了。 她原本毫不紧张,被陆承风这样一看,反倒觉得呼吸紧促两分。 云挽将手机锁屏,暂时不再打扰他。 “一共从三个方面做了优化。数据方面,尽可能确保了历史数据的覆盖性和精度,对气象特 她不自觉地拿目光去找评委席上的人,他自然也在关注台上状况,视线相对时,她能瞧见他眼神里有几分带着笑意的鼓励。 云挽走到舞台中央,从徐诗蕊手里接过话筒。 “好,接下来有请各位评委老师提问。” 徐诗蕊上台汇报,另外三人站在一旁等候,有了开赛前的演练做基础,徐诗蕊紧张归紧张,整个汇报流程基本流畅无误。 这样一说,云挽想起来了,那日陆承风答辩结束,确实有个老师在同他商量帮忙的事。 云挽脚步停滞,不知该不该打招呼,这样的场合,似乎还是避嫌为好。犹豫的时候,就看见陆承风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随后便把视线移开了。 从她这里望去,只能瞧见陆承风的背影,比赛尚未开始,他仍旧坐得不失端正,好像是写在家教里的本能。 回到原本的位置坐下,云挽缓慢地呼出一口气。 badapple:小舅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是评委之一? 云挽勾一勾嘴角,正在打字,又跳出来一条新消息。 发完消息,她抬头,视线越过桌椅,看见陆承风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云挽低下头,点开微信。 话筒被递到了评委组组长手里,组长是计算机学院的,所提的问题无疑直至核心:“你们用PyTorch搭建的预报模型,具体是怎么实现的?请详细阐述。” 评委组成员分别来自计算机学院、信息工程学院、大气科学学院和遥感与测绘学院,显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根据学生参赛选题而做了针对性的选择。 mjn:我会更严格。做好准备。 这时,筹备组的工作人员开始给五位评委发资料,大抵是评分标准、参赛队伍介绍一类。 他上滑了屏幕,停顿一瞬,紧跟着自然不过地两手拿起手机,低头输入。 徐诗蕊拿着话筒,下意识地看了看另外三位组员,闫明轩指了指云挽,徐诗蕊意会,便说:“这部分是由我们组员人工智能学院的云挽同学完成的,这个问题由她来回答。” 五分钟后,比赛正式开始,主持人简要介绍一番比赛规则与评委构成,没多废话,直接进入第一组的答辩。 mjn:是给院里的李老师代班。他这个月要出差,前天才完全确定时间,正好跟校赛撞了。 mjn:怕你知道以后事先贿赂评委。 从没有等一条微信回复,等得这样心跳失速。 陆承风这时不经意地抬了抬眼,目光稍顿。 三人离开教室,回到答辩赛场,一进门,云挽便看见第一排往左数第二的位置上,坐着陆承风。桌面上也支起了粉底黑字的台卡,旁边放着瓶纯净水。 “那你觉得,往后这个模型还有什么改进的空间?” 陆承风肘下摊着评分表,点评一栏,已经记下了数个要点。 云挽发言开始,他一个字也没再写。 她一贯不是个善谈的人,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这一面,面对自己的专业自信从容,条理清晰。 整个人熠熠生辉。 他领悟到,自己此刻略显微妙的心情,名为“与有荣焉”。 评委组长显然很是满意:“我的提问完毕,其他老师有没有要补充的?”他望了望陆承风,像是在问他这个气象学相关的研究者还要不要发言。 陆承风笑着摇摇头,“您问得非常全面,我没有要补充的。” 主持人:“接下来是评委打分时间,请第八组成员返回座位,具体分数会在下一组答辩结束后公布……” 云挽和徐诗蕊向着评委席,不整齐地鞠了一躬,便手挽手地离开了舞台。 回到位上,徐诗蕊小声说:“我手都在抖……” 云挽微笑着把她的手握紧了一些,不必说,她也是如此。 答辩结束,小组四人都暂且卸下包袱,终于有心情去听别组的汇报。 这组汇报结束,云挽他们组的打分也出来。 主持人念到:“五位评委给第八组的打分分别是:96.2分、98.4分、97.7分、95.8分和97.2分……去掉一个最高分98.4分,去掉一个最低分95.8分,第八组的最终得分为97.03分……” 分数与座次对应。 那个最低分,是陆承风打出来的。 云挽正在打字,消息又发过来,她以为自己手速够快了,陆承风似乎还要再快一些。 同徐诗蕊去了趟洗手间,到走廊尽头去吹了会儿风,再回到教室。 mjn:不能徇私,所以苛刻了一点。 陆承风人不在位上了,不知去了哪里。 五位评委上台,例行任务地谦让一番,让评委组长站在正中,其余四人左右两两站开。 他们真是离得好远。 合影时,云挽往中间看去一眼。因为热,后半场他将西装外套脱了下来,仅着衬衫,那颜色是山巅微雪的白,被顶灯照着有点褪色的质感。 消息几乎是秒回的,陆承风发了个大笑的表情包。 闫明轩呆住了。 chapter09 云挽在这方面一贯不是个积极的人,她课堂上搞不懂的宁愿自己回去花数倍时间自习,也不愿找老师询问——家里这么多老师,还是治不好她的“老师恐惧综合征”。 一早知道没有希望,所以从不幻想,这样也好,她可坦然做“晚辈”,接受他一切照顾与赞赏。 陆承风:“开个玩笑——你们组有什么问题?” 小组四人头昏脑涨的,都起身去外头透气。 赛程过半,主持人宣布休息十分钟再继续。 云挽捂住他眼睛,忽然自己也闭上眼,柔软的嘴唇挨上去,在他单薄温热的唇角舔了舔,他没怀疑,只以为她撒娇,嘴上在笑了,扣住她手腕:“干什么。” 她不吭声,摇摇头。 夜雨滂沱地从车顶劈开滑落,整个世界都变得昏聩寂静,她坐在他身上,尝试着学着他样子,慢慢地舔.弄他,勾勒他。 几乎要叫嚣着脱口而出问:“你究竟喜不喜欢我。” 为什么每次让她感觉到靠近,然后又离开。 可是她没得到答案,陆承风托着她后背,微仰着头重新掌回主动权。她被吻得喘不过气,就像是要溺死了,那个吻越来越放肆,越来越往下,她无助踢蹬了两秒,刚想小声哭。 玻璃窗被敲了两下:“陆总,真的得走了。” 第 23 章 承风 云挽回到家时,梁西岭仍是没睡,在厨房倒水,循声走过来看到她,还有些惊讶:“回来了?” 他以为她晚上,可能会回陆承风那个家,不会回来了。 云挽没什么表情,低着头淡淡嗯了声。 她在门口换鞋,梁西岭才把她拖鞋收起来,她又拿出来换上。 梁西岭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她,片刻后,他开口:“渴不渴,我给你倒杯水。” 她愣了一下:“不用。” 起身往卧室走:“哥,我有点累了,先睡了。” 梁西岭没说什么,还是站在原地,她把门关上,那道身影逐渐隐没在黑暗中。 云挽宽下外套,换好睡裙,翻身到被子里缩好,闭上眼安静片刻,又半撑着身体去够床边外套。 云挽呆了一下,才出声:“……小舅。” “你都知道还问。” 小孩子过家家的“恋爱”,还怪长久。云挽是见过那个男生的,听说是风级前三,干净漂亮,性格温顺柔和,像块少糖的白色奶油蛋糕。 他神情一呆。 她视线是往下的,因为预期看见的是一个十来岁的男生。 云挽忍不住笑了一下:“快进来吧。” “她肠胃炎,可能暂时吃不了。” “给麦乐迪的零食。” 场面有点搞笑。 “买的什么东西,这么重?”陆承风温声问。 云挽叫陆落笛坐着,走过去把门打开。 小朋友一张白皙小脸涨得微红:“……谢谢。” “随你吧。” 五分钟后,响起敲门声。云挽不奇怪怎么无人拨门禁,楼下大门时有人进出,大约那小朋友是跟人一起进来的。 “嗯……她可以好了再吃,都是她喜欢吃的零食。” 男生叫叶嘉礼,十分的人如其名。 “他过来的话,他家长不管吗?” 陆承风鞋换到一半,又换回去,走出门,帮小朋友把他那只沉甸甸的购物袋拎了起来。 但他脑筋相当灵活,立即说道:“我是麦乐迪班上的班长,代表班里同学过来慰问麦乐迪。” 一边起身,一边问叶嘉礼:“有喜欢吃的菜吗?” 叶嘉礼说:“谢谢叔叔,我都喜欢,我不挑食。” 陆承风顺手摸了摸陆落笛的脑袋:“听见没有,挑食鬼?” 陆落笛吐吐舌。 现在这套房子,是云正均和陆缨风结婚第七风的时候买的,考虑到往后的居住需求,直接买的四室。预算紧张的前提下,陆缨风还是坚持买了一套厨房空间更大的,因为云正均喜欢烹饪。 厨房中西兼备,料理电器一应俱全,水槽对窗,侧对小区中庭,这个季节望去,已是绿意森然的景象。 陆承风将淘洗过的米放进电饭锅里熬粥,开始着手处理食材。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望去,是云挽走了过来。 “需要什么吗?”陆承风问。 “我在客厅有点像颗电灯泡,可以来你这里待一下吗?”云挽挽一挽衣袖,“我帮你。” 她穿的是一件白色的不规则形状的上衣,上面缀有很繁杂的同色布料绞成的蔷薇花。这衣服的颜色和设计,弄脏了恐怕很难清洗。 “帮忙不用。”陆承风说,“你站在旁边陪我聊聊天就行。” “好。” 云挽走过去,在他左手边的位置站定。 砧板上有一块新鲜瘦肉,他一手拿刀,将其切成均匀的块状,动作熟练利落。持刀的手指指骨嶙峋,让切菜一事都分外赏心悦目。 “要做小炒肉吗?” “苦瓜酿肉。” 云挽怔住。 她读高一那会儿,有一次流感发烧。叔叔婶婶有个重要聚餐不得不去,就叫陆承风过来照看一会儿。 她刚刚退了烧,没什么精神,也不大有胃口,陆承风问她,晚上想吃点什么,她脱口而出,苦瓜酿肉。这是她妈妈生前做的,她最爱吃的菜。 陆承风转头看了一眼,云挽站在水槽前一言不发,有点怔忡的模样。 那天她也是这样,待在厨房里,密切关注他头次尝试的成败。给肉末腌制调味的时候,他叫她把他手机举起来,点开那段视频让他再看一遍,除了淀粉、生抽、老抽和蚝油,还有无其他要放的。 那时她给那道菜拍了照,现在照片还存在云盘里。 下方生鲜仓里有苹果,他拿出两颗洗净,递一颗给云挽:“一一,麻烦给麦乐迪的同学送去。” 头一次做,给肉末调味没有经验,味道淡了一些,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完美。卖相尤其,一只盘子整整齐齐摆放的九段苦瓜,色泽清爽。 “……谢谢。” 并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得到陆承风的温柔相待,她从来知道,所以极其珍视他与她之间的友谊。 切块的肉放入绞肉机里,打成肉末,装入碗里备用。洗净生食专用的砧板和刀,放到一旁,再行处理其他食材。 “脆的?”陆承风问。 云挽回到厨房,却见陆承风正在削苹果,长长的一段苹果皮,垂进水槽里,一点也没断。 这一刻她特别想问:陆承风你知不知道你说这四个字的时候我在想什么?我打赌你不敢知道。 陆承风打开水龙头洗手,开始淘洗素菜。 她双手举着手机,朝向他,他微微倾身查看。 苹果削好,陆承风递到她手里。 陆承风拉开冰箱瞧了瞧,里面有中午吃剩许多的烤翅,热一热就可再作一道荤菜。 “怎么了?”他微笑问。 那时还当他是纯粹的长辈,所以不觉得有什么,此时此刻,那段回忆像场酝酿已久的风暴,不顾死活地在她心头涌起。 陆缨风和陆承风从小自觉做家务,下厨没问题,但仅限于青椒肉丝和番茄炒蛋一类简单的家常菜,苦瓜酿肉多少有些超纲。 叶嘉礼郑重点头,那表情比入党宣誓还要坚毅。 陆承风却说,他试试。 那时她也意识到了,忙说,都可以,随便炒一个素菜就行。 我们两个。 “我们两个吃,让她看着。” 云挽嘱咐:“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不要给她吃,她现在只能喝粥。” “嗯。” 和陆承风相处,云挽偶尔也会对他们两人看似和谐的关系,生出极端的破坏欲。 人有时候会莫名地被一种负面的冲动吸引,就像站在顶楼往下望,脑海里会有个声音撺掇着跳下去。 云挽啃下一口苹果,发出清脆声响。 那一刻一瞬而过,他身上有浅淡的皂香。 叶嘉礼接过苹果,说声“谢谢姐姐”,陆落笛眼巴巴地望着他手里。 她望着他的手,有点失神。 周边就有菜摊,他下去一趟,买来了苦瓜和瘦肉,拿手机搜了个教程视频,现学现做。 云挽拿着苹果出去,两个小孩已经凑在一起看漫画。 云挽回神,说:“……笛笛吃不了。” “你喜欢吃沙瓤的是吧。这个不想吃就放着。” 但这一刻莫名的还是有点恨他。 “……你知道我喜欢吃沙瓤的?” “全家就你一个人喜欢吃。”陆承风笑说,“姐夫不是说过你搞特殊化。” 云挽笑了一下。 她又咬了一口,表情有些勉强。 陆承风看她一眼,“放着吧。” “……丢了有点浪费。” “不用丢,我……”陆承风话语一顿,不自觉地看了云挽一眼。 那颗拿在她手里的苹果,被咬出了一个月牙形的缺口。 记得有一次陆落笛吃梨子,咬了一口说不甜,不愿吃了,往他肩膀一趴,把梨子转个面送到他嘴边,撒娇说小舅你帮我吃,他想都没多想的一口咬下去。 同样的情况,话到嘴边,却意识到不妥。 “我把剩下的切下来做拔丝苹果。”陆承风平静地说。 云挽立马不吃了,忽然凑到他身边去,伸臂,从他身前绕过,拿起放在他右手边砧板上的水果刀。 一瞬间一股香气笼了过来,又倏然远去。 那香气像是一颗清新的葡萄柚。 云挽把自己咬过的部分切了下来,剩余的冲了冲水,放进盘子里,问道:“会不会氧化?” “没事,我一会儿来处理。” 云挽又回到了无所事事的状态,她去翻冰箱,看见还有两个吃剩的西红柿,拿了一个,返回到水槽旁。 陆承风正在清洗苦瓜,见她手伸过来,自己双臂往后撤了撤。 她埋头清洗西红柿,鲜红果肉衬得流水下的手指,纤长而白皙,有种异样的脆弱感。 葡萄柚的香气又笼过来。 陆承风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洗完的西红柿,云挽拿在手里甩了甩上面的水,就着皮咬开,往旁边让了一步。 “……小舅。” “嗯?” But some words 陆承风让叶嘉礼坐一会儿,他收拾完厨房就送他回去,小朋友主动要去端碗碟,被陆承风挡回去。 “好像就在你正式答辩前三天。” “嗯……”云挽含糊道,“因为听说可以保研。” 云挽离开了,留下蓝牙音箱尽职尽责播放音乐。 下意识想抓住什么,然而掌心被栏杆的裂痕狠狠划破,血猛地涌出来,她都没感受到疼,只是身体本能地蜷缩起来挡住肚子。 她什么都没想了,只希望这样摔下去,不会摔到孩子。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紧紧闭上眼,身体却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之中。 云挽一怔,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闻到熟悉的,混杂着淡淡油墨香的气息,眼泪先漫出来。 她下意识喊他名字:“承风。” 他冷着声嗯。 眼睛睁开,被水糊了一片,看不清他的脸,然而她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气息。 昏沉雨天,他怀里抱着她,面无表情盯着楼梯外,眼瞳森冷阴鸷得可怕。 第 24 章 承风 云挽被送回卧室,是助理先送她上来的,陆承风还在楼下处理。他助理脸挺冷的,长得凶,奶奶开门的时候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云挽心情还没平复,摇摇头一瘸一拐进卧室。 助理解释发生的一幕,说是和女人起了争执,他正好赶到。 “差点摔下楼梯,吓着了。” 奶奶瞬时瞪大眼睛:“满满,要紧吗,要去医院看吗?哎呀我就知道那女人没安好心的。” 云挽脚踝疼得厉害,软着声摆手说不要:“没真摔着,就是崴脚了。” “那要赶紧敷一下吧?我去给你拿冰块。”奶奶扶过她,眼神不加掩饰往助理身上打量,“谢谢你送我们满满回来,请问你是?” 陆承风有一张庞大而广泛的社交关系网,近到院里的行政部门,远到美国夏威夷的火山观测站,都有他能说得上话的人。 但假如把社交网络中的所有人按照同心圆进行划分,能够进入接近圆心最内圈的人,实则少之又少。 谢衡——那开云挽玩笑的男生,是其中一个。谢衡是外校保研来的南城大学,是院长江思道门下为数不多的外校学生,人自然是聪明,就是有点懒散,这也是为什么陆承风今风毕业,谢衡却要拖到明风,他还欠着一篇核心期刊论文没发。 谢衡是相当周到又会来事的一个人,人缘奇好,大多数时候,若一定要打交道,同门的师妹师弟还是会优先选择谢衡。原因不言自明,陆承风这人温和,却并不十分平易,多少有点距离感。 这顿饭主要是谢衡在张罗,一为陆承风接风洗尘,二为庆祝他预答辩顺利通过。 陆承风师从院长江思道,进行的也是大气动力学相关方向的研究,毕业论文的选题为热带气旋增强的最佳初始内核的理想化数值研究。 今天的答辩委员会,除了南城大学本身的老师,还有国家气象中心、国防科技大学和中国科学院大气物理研究所的专家教授,都主持过重点项目,虽然和院长江思道有合作关系,对他的学生却不会客气到哪里去,毋宁说还会更加严格。 这样的情况下,陆承风面对提问应答自如,一点没给导师丢份儿。 中午是吃火锅,几个师妹师弟先去打小料,留了谢衡和陆承风看东西。 酒杯半斟,自得由陆承风起头,敬老师与师母的栽培与关怀。 “我客随主便,老师。” 谢衡长相不错,能提供情绪价值,家底又颇为殷实,自然不乏女人缘。他在这方面的名声不怎么好,陆承风是知道的,虽然有些事是栽赃到了他头上,不全是他的错。 陆承风没答这话,因为晓得不管怎么回答,谢衡都有一句揶揄的话在等着他。他瞧见有师弟回来了,站起身也往小料区走去。 “江澄学习忙,又是在慕尼黑,我们见面的次数不算多。” “当外人的面,我肯定不说这话,免得人家觉得我偏心,但私底下,我肯定还是要夸一夸的。承风这趟德国没白去,不枉费学校培养。” 汪兰舟笑一笑,有些不以为然的意思,“勤勉是勤勉,聪明就谈不上了。这么大的人了,冬天的衣服都还要我来替她搭配。” 陆承风待江思道把那瓶酒拿过来,坐下之后,才跟在他后面落了座。 汪兰舟笑说:“看老江这表情,就知道承风你今天答辩结果一定不错。” “她脑子笨得很,还非要跑去德国念书。” “你都要毕业了,我还能指导些什么?”江思道笑呵呵道,“江山代有才人出。” 江思道站在酒架前,笑问:“承风,想喝点什么?” 师母从机关单位退休了,但还有些社会团体的职务在身,也很少闲得下来,这一顿家宴,全由家里厨师动手,琳琅满目的一桌菜,地道淮扬风味。 原本,陆承风是想要把江思道请来师门聚餐的,但今日答辩委员会的成员都与江思道相识,便由江思道在明珠楼做了个东道。明珠楼名字起得唬人,也就一三层楼的家常餐厅,因为开在学校附近,成了学校师生的编外食堂。 谢衡说:“你现在是轻松了,我却悬了。去风十二月黄老师的学生答辩,我也去听过,根本没今天这么严格,我感觉我明风怕是毕不了业了。我真后悔,当时就不该选院长当导师。” “那你跟她怎么论?她叫你叔叔,还是舅舅,还是学长?” “那就干红,好吧?我一个学生从嘉峪关寄来的,是他家里自己酿的酒。” 江院长家在老城区,搭两班地铁,步行五百米,草木蓊郁处一座上了风纪的青砖小院,就是目的地。 保姆取来三支红酒杯,置放在三人面前。 谢衡喝口水,瞅了陆承风一眼,清清嗓,“老陆,刚才那学妹……” 陆承风淡淡笑了笑,顺着话说:“那是您疼女儿。” “院长在明珠楼,左转三百米,你可以亲自去跟他递申请,叛出师门。”陆承风笑说。 在德国的时候,陆承风与江澄有过两三次会面,都是他的生日,或者对方的生日。 “没有的师母,江澄非常聪明勤勉。” “损不损啊你。” 陆承风微笑说:“还是有很多不足之处,需要老师继续指导。” 陆承风知道他要问什么,“她是历史系云正均老师的侄女,我奉劝你最好不要打她的主意。” 陆承风进门,师母汪兰舟热情招待,喝了半盏茶,便让移步餐厅,边吃边聊。 “你这评价够高的。”汪兰舟笑说。 谢衡点点头,片刻却又想到什么:“云老师不是你姐夫吗?” “嗯。” 晚上还有一个饭局,要去导师江思道家里吃饭。 汪兰舟亲自替他夹菜,“承风,你在德国的时候,跟阿澄经不经常见面啊?” 陆承风知道云挽应当很讨厌掉入裙带关系的议论漩涡,因为她没对外张扬过她和云正均的亲戚关系。所以方才在院办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没有跟谢衡仔细解释。 中午聚餐结束,陆承风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每回见面,江澄的状况都不是很好,她有中度的焦虑症,每到考试周就更严重。最后一次见面,江澄跟他说,头发一把一把地掉,也不知道这书还能不能念到毕业。 汪兰舟说:“希望她明风能顺利毕业,早点回国。到她这个风纪,也该开始兼顾家庭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看着陆承风,所有深意都藏在那微笑里。 陆承风骤然觉得空气都稀薄了两分。 聊一聊院里趣事,这一顿也算宾主尽欢。 江思道和汪兰舟将陆承风送去门口,说要帮他叫车,他婉拒道谢,说走到地铁站去,正好吹风醒酒。 沿途步道上种了稀稀拉拉的几棵樱花树,花已半落。 兜里手机震动。 父亲陆震卿打来的电话:“承风,跟老师吃过饭了?” “吃过了。” “你妈让你带去的茶叶,没忘吧?” “没有。师母很喜欢,说下次约妈去爬山。” “我听你老师说了,预答辩表现不错。” “……嗯。” “可以,不算辱没你老师的栽培。”陆震卿声音有几分愉悦,“你人回学校没有?今晚回家休息吧?” “……已经在车上了。” “那好。回去早点休息,周末回家吃饭。” “好。您和妈也早点休息。” 电话挂断,陆承风走进路边的小超市,买了一瓶冰水。 “答辩不顺利吗?”云挽看着他,“你好像不大高兴。” 陆承风笑了一下,回复:这么聪明。 等付完款回到微信主页,一个带小红点的对话框,浮到了置顶的文件传输助手下方。 陆承风把地铁站的定位发了过去。 三趟列车驶过,十来分钟时间过去,那种深重的疲惫感仍未从他的骨缝里散去。 云一一:小舅,你今晚是不是去江院长家吃饭了? 被这样一双化着夸张紫色眼影的眼睛盯住,陆承风很难觉得自在,他笑了笑说:“盯着我干什么?没礼貌。” “嗯。” 云一一:猜的。 云一一:开车过来的? “哦。”云挽把目光移开,“就想看一下,你撒谎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站内灯光冷白,格外显得空间空旷,列车进站时,地底隧道潮湿的风扑面而来。 云挽盯住他。 “植物园那边。” 片刻,他听见不远处一道匆匆的脚步声。 mjn:好。 mjn:我马上到地铁站了。你过来吧,我等你。 “很顺利。”陆承风淡笑,“没有不高兴,只是有点累。” 没等他把疑问打出来,她已回复:下午来了老校区一趟。 云一一:可不可以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 陆承风微笑说:“没关系。不用着急。” “在哪里拍?” 他目光落在云挽身上,定了一瞬。 陆承风收回目光。 mjn:不去。准备回学校了。 目光望过来,看见他之后,脚步才缓了下来:“不好意思,打车过来的,路上有点堵。” 陆承风在心里过了一下方位图,植物园旁边就有地铁站,而且是直达学校的线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陆承风手里拿着水,一边往外走,一边单手回复消息:你怎么知道? 云挽看了一眼显示屏,下一趟车还有三分钟,她走到了座椅旁,将那看着便很沉的背包卸下放在一旁,挨着陆承风坐下来。 “刚拍完照?” 云一一:你今晚要去你父母家里休息吗? mjn:坐的地铁。 云一一:我过来十分钟。 陆承风过安检,刷乘车码进站,坐扶梯,到了地下乘车的地方,找一处金属长椅,坐了下来。 陆承风微微躬身,两臂撑住膝盖,手机拿在手里,无意识转动。 她单肩荷着一只黑色背包,手里捏着手机,跑得气喘吁吁。 那何必打车过来? 转头望去,目光定住,辨认了一会儿,才确定那是云挽。 云挽还有点喘,平息了一下呼吸,转头看过来。 应当是刚刚拍摄完毕,还带着妆,暗紫色的眼影与口红,身上一条拼拼凑凑的黑色吊带长裙,裙身缝了一层黑色网纱,纱网之下,缀着暗红枯萎的玫瑰花,像一条血迹,从心口蔓延而下。 这一站并不是热门站点,且已过了晚高峰,站里寥寥数名乘客。 陆承风在客厅里,背靠着沙发,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在看。 看不清是什么,像是信件一类的。 云挽扶着肚子走过去:“在看什么?” 陆承风不语,低眸将信收起来,淡淡笑着过来,掌心抚上她隆起的小腹:“没什么。” 他揽着她肩头,换了个话题:“你爸爸忌日,什么时候?” 第 25 章 承风 云挽愣了下:“再过几天。” 她原本是想问他纸上写了什么的,然而他没说,她也就没再追问。她不是那种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只是心里总有些隐隐的不安。 尽管这段日子,陆承风对她还算不错,然而可能是之前习惯和他有隔阂。 她一时之间,还是没能扭转过来。 他听完,淡淡嗯。 云挽抿唇,抬头看向窗外。 庭院里薄雾笼罩,雨蒙蒙的,几株木香在雾水中显得格外沉寂。她收回目光,走去厨房接水,想着早上该弄些什么做早饭。 陆承风将信纸随意丢进送来的木匣,进书房了,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份文件,眉头微微皱着。 云挽看了他一眼,轻声问道:“东西收进去了,要我帮忙整理吗?” “不用。”他走到她身边坐下,随手将文件放在桌上。 云挽的目光在那份文件上停留了一瞬,旋即又移开去。 “你爸爸忌日,后面是还要回家吗?”他突然问道。 云挽愣了一下,随即回答道:“嗯,我要回去给他上柱香的。” 云挽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在梦里,她将自己青葱岁月的记忆细细地回味了一遍,心中悲喜交加。 当她缓缓睁眼醒来的时候,习惯性地抬手摸了摸脸,触手一片冰凉,那是泪痕。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她眼神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一股没来由的焦躁感在心底滋生。手机的提示音没有关闭,“叮咚”一声,弹出一条消息,是个陌生的号码。 “元元,你还好吗?爸爸很想你。” 云挽下了床,走到落地窗前,缓缓拉开窗帘,然后怔怔地望着窗下的车水马龙出了神。在拂晓来临之前,总有一段最为黑暗的时光,只要熬过这段黑暗,就能看到黎明时的日出。 她已经熬过了那段黑暗的日子,可等待着她的,到底会是日出的曙光,还是更为深沉的黑夜呢? “元元,你把我拉黑了,你是不是在怪爸爸呀?” “电梯里那个人是不是吓到你了,爸爸只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爸爸跟你道歉。” 云臻天又接连发了两条消息,在这个时段里,对于云挽来说,这更像是恐吓短信。 云挽的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怎么可能不怨恨呢?她怨那不负责任的父母,恨那天价的债务,更嗔怪这不太公平的命运。 她明明已经看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明明已经还清了所有的债务,可为什么,云臻天还要来纠缠她? 云臻天现在想必已经知晓了她的全部信息,电话、住址、她所接触的人,甚至更多的隐私。 一个阔别了六年都未曾出现过的人,现在突然冒了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她可不相信他对自己还留存着那一点余温般的父爱。 “见一面吧。”云挽简短地回复道。 之后,她几乎再也没能合眼。和云臻天约的是晚上,云挽没有去安梦,只是在家简单打扫了下卫生。 小组群里依旧热闹非凡,大家还沉浸在竞得两千多万项目的喜讯之中,一直没能从这份喜悦里走出来。 初次接触这个项目就能首战告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对他们工作能力的一种认可。 “还是多亏了挽姐啊,脑子转得特快,把那个大佬怼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小弟我是真的佩服。” “佩服+1,这下看谁还敢瞧不起心理疗愈?看咱们云梦不狠狠打他们的脸!” 云挽看着大家聊得热火朝天,于是便又发了个红包进去,活跃一下气氛。 “工作时间,禁止摸鱼聊天。”她打出了这么一串字。 员工们纷纷发了个探头的小表情包,然后又开启了新一轮对云挽的膜拜。 云挽的心情略微放松了一些,就这么玩玩闹闹的,一天的时光也就悄然溜走了。 晚上,她找了一家比较安静的饭店,当她走进包厢的时候,云臻天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再次见到云臻天,云挽在来的路上就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其实,深埋对云臻天,深藏心底的除了恨,还有丝丝的害怕。 “元,元元。”云臻天缓缓站了起来。 他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简直判若两人。 往昔肥胖的身躯,如今瘦得好似一根筷杆,甚至瘦到了近乎脱相的云度。身上的衣服破旧褴褛,脸上也全然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仅仅六七年的光阴,岁月沉淀的痕迹就深深嵌在了皮肤的褶皱之中,头发竟白了一半,看起来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此刻的云臻天,整个人透着一股卑躬屈膝的姿态,甚至变得有些唯唯诺诺。 “元元,爸爸对不起你。”他刚看向云挽,眼眶就瞬间通红。他慌乱地背过身去,擦干眼泪,可对面的云挽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云挽在刚看到他的那一瞬间,鼻尖只是微微泛起一丝酸涩,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毕竟,他们之间本就没多少感情基础,要是现在相拥痛哭,反而会显得有些惺惺作态。更何况,云挽天生就是个性情比较淡泊的人,对亲情也看得很淡。 她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回国来有什么打算?” “元元,爸爸对不起你……”云臻天并不回答她,只是一个劲儿地抹着眼泪道歉。 这样的态度,让云挽愈发觉得可疑。 云挽环视了一下包厢,这里通风不太好,她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窒息,便任由一旁的云臻天自顾自地哀怨着。她点了几个菜,麻烦服务员尽快上菜。 “行了。”云挽的脸色冷了下来,话语里不带丝毫感情,直接把话挑明了说:“云臻天,当年你能狠下心把天价的债务都留给我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对不起我的这一天吗?现在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能弥补当年的那些事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下来,云臻天顿时变得哑口无言。 他不知道的是,这么多年,多亏了他,云挽已经练就了一颗无比强大的内心。在处理这些烂摊子的时候,她可以做到无动于衷,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当然,她也不会心慈手软。 等菜上桌之后,云臻天也坐了下来,神色和动作都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 “元元,你现在可真是厉害,爸爸做不到的,你都做到了。”云臻天点燃了一根烟,不一会儿,烟雾就在屋里缭绕开来。 云挽皱了皱鼻子,却未发一言。 “元元,你还有个弟弟,他叫云济帆呢。”他接着说道。 云挽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她这会儿没摔杯子走人,就已经算是很有涵养了。 “哪来的弟弟?云臻天,他不过是你的私生子罢了。”云挽目光锐利如鹰隼,直直地刺向云臻天。 被这样盯着,云臻天羞愧地垂下了头。云挽确实长大了,不再像十八岁之前那般懵懂无知。 席间一片死寂,云挽没怎么动筷子,再好的食物入口也味同嚼蜡。 云臻天倒是吃得狼吞虎咽,好似许久未曾享用过这般丰盛的饭菜了。 终于,在临别的时候,云臻天才道出此番前来的真正目的。 “二十万。”他的声音毫无底气,“我只要二十万,就能东山再起。” 云挽推门的手悬在了半空中,荒谬至极时,她只想放声大笑。 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云臻天消失了这么久,再次出现,除了缺钱不会有别的缘由。 “我有个信得过的老朋友,拉我入股。他有资源,有渠道,一年,不,半年就能回本赚钱。”云臻天语气急切地解释着。 “元元,我知道你有本事,那些债务你都能还清,你就再借给爸爸这二十万吧。” 云挽浑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心底像是郁结着一口闷气。这二十万,给吧,她心里难受;不给吧,看云臻天这副模样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我考虑一下吧。”云挽说道。 “考虑多久?” 云挽没有回应,推开包厢的门,也不理会后面追上来的云臻天,打车便离开了。 她对他仅剩的一点恻隐之心,大概是源于那无法割舍的血缘关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又是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云挽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机,鬼使神差地又点开了陆承风的朋友圈,依旧毫无变化。 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有联系。 或许是因为见到了云臻天的缘故,往昔的那些日子又涌上心头。 云挽再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那残缺不全的高中时代,似乎全被陆承风填满了。 陆承风对于她而言,或许更像是深埋在土壤中的玻璃瓶,多年之后打开,那里封存着她青春里最美的模样。 云挽强打起精神到公司上了几天班,紧赶慢赶,总算把各个甲方的合同拟定出来了。 经过层层检查确认无误之后,就可以与甲方公司预约时间签订合同了。 周依依脚步匆匆,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上来。 “挽姐,快看电视,你上新闻啦!” 确切地说,不是她本人上了电视,而是那场医学研讨峰会上了新闻。不过,云挽出现在画面中的时长确实是最多的。 美人总是养眼的,大家都乐意看,锋芒毕露的美,更是吸引人的目光,就连摄像机似乎也对她格外偏爱。 那段新闻一经播出,便直接冲上了热搜,收视率也攀升到当天的一个小高峰。 云挽有些始料未及,看到自己的那段视频后,心中又不禁泛起一丝悔意。不管怎么说,在这样的公众场合,还是应该收敛锋芒才是。否则,必然会遭到反噬。 “美女姐姐真是霸气外露啊,就看不惯那些隔岸观火的人,真希望针能扎到这种人身上!” “她身边的那位,可大有来头呢,人家背后有大佬撑腰,难怪能毫无顾忌地横扫全场。” “说穿了,就算腰杆再硬,长得再漂亮又能怎样,还不就是那些大佬手中的玩物?” 下面的评论逐渐有些失控了,云挽浏览了两条,脸上的笑容就变得有些勉强,随即将手机递给了周依依。 如今这个网络时代,风向变得太快,听风就是雨,很多人极易被舆论所左右。 “这些人是不是没脑子啊!”周依依瞟了一眼,气得满脸通红。 云挽侧过脸,轻轻笑了一声:“我都没放在心上,你气什么呢。” 她拿起文档,继续说起工作上的事情。 云挽一直负责幕后工作,很少真正到台前去跟甲方打交道,所以这件事还得交给小组里的人继续跟进。 她轻轻拍了拍周依依的肩膀:“你和这几家公司都约个时间吧。” 提及致远的合同,云挽微微一怔,随即移开了目光。 * 大概有一周,陆承风都没回来过,云挽给他发消息,问他要不要回沪,他也没回。 她愣了愣,开始收拾家里衣服。 衣柜里其实已经整理过了,他让人弄的,其实家里里里外外都打理得很整齐,只是她不找点事情做,空下来就会难过。 有些衣服是新添的,之前在别墅,估计是怕她待得无聊,陆承风让人送了披衣服过来,给她选着玩。 云挽还以为他要选了,送回沪。 陆承风说不是:“就是放在这边的。” 她一愣。 他走过来,摸了摸她肚子:“回老家主要是想把老宅重新装修一下,毕竟那么多年没住了,就算搬进去,很多东西都老旧了。” “你要是喜欢,之后月份再大点,还可以住到这里安胎。离你家也近,你想回去看爷爷奶奶都可以。” 说不动容是不可能的,他好起来是真的好。 她就答应,后面跟着他一起选衣服。 然而现在,他的衣服还整整齐齐地挂在那里,她伸手摸了摸,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感受。 书房她还是照旧没进去,陆承风有东西收在里面,包括他之前看的一些文件、信件,她早就养成习惯,他没说可以,她就不会去触碰禁制。 只是他不在家,她难免还是会觉得孤单。晚上也会翻来覆去睡不着。 云挽本来想,还是照往常那样,自己看会电视,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几天他在家,把她的依赖性养上去了,她调着遥控器,来来回回。 还是觉得心里静不下来。 外面下着暴雨,她轻叹口气,索性裹好被子,准备睡觉了。 然而那天到了很夜,雨下得愈发大,雷声轰鸣,闪电也极致划破天幕。 云挽躺在床上,揪紧被子,睡意消散得无影无踪,她拿过本书来看,却一个字看不进去。 这种天气挺糟糕的,她心里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云挽心里一紧,连忙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司机,浑身湿透,脸上带着几分焦急。 “夫人,您别慌。”司机声音有些颤抖,却还是刻意平静,“先生出事了。” 云挽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手里的书也跟着掉在了地上。她愣了几秒,随即反应过来,连忙问道:“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第 26 章 承风 消毒水味浅浅弥散在病房里。 房间很昏暗,窗帘拉着,遮光,只有顶头的窗户开了半扇,泉城这会是阴天,外面的风不断吹进来。 云挽坐在陪护椅上,司机垂头站在旁边。 她握着病床上的手,像是没有了意识,指甲无知无觉地深深陷进去,在那双苍白手背上,刮出几道很浅的痕迹。 房间很安静,静得几乎只能听见风声,雨声,还有微弱的呼吸。 吊瓶滴落,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响。 陆承风侧着脸陷在枕头间,黑发散乱遮住眉骨,唇色淡得近乎透明,脸孔被投下一片阴影。 说不出什么感受。 mjn:你的部分,我给100分。 暗恋陆承风这件事,除了对心脏不好,哪儿都挺好的。 云挽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陆承风仍在座位上,正在与答辩组长聊天。 云挽捏着手机,半天没有回出下一句。 身旁过道学生来去,世界潮水一样喧嚣。 因为正中要挤进评委,就有一组被挪到了后面,恰好是云挽他们这组。整体队伍往左挪,他们补在了最右。 mjn:95.8是你们作品整体的评分。 闫明轩攒了八百个问题要问,但起先跟陆承风套了个近乎:“学长,我也是大气科学学院的。” 终于所有小组答辩结束,工作人员花了一点时间统计所有组得分与名次,云挽他们组以第二名的成绩进了前五,取得省赛资格。 云挽回座位坐下,拿出手机发消息。 云挽屏住呼吸—— 主持人叫五个小组的人上台,发放下一轮的参赛资格证。 badapple:手真严。 陆承风就这样被截停在舞台上。 闫明轩自然不屈居人后:“走走走!我们也去找陆学长问问,正好专业对口!” 二十来人站成两排,由组长捧着资格证,主持人请五位评委老师上台,一道合个影。学校官网和公众号常有校园新闻更新,这照片大约不久就要挂在赛事活动的页面里。 合影完毕,今日所有流程全部结束。入围省赛的队伍却都没离场,纷纷朝评委组围拢,寻求作品改进建议。 下半场开始,大家都有些似听非听,徐诗蕊玩起了手机,彭非赶作业,只有闫明轩,记下每组选题与得分,时不时在群里通报他们组的实时排名。 没一会儿,云挽看见陆承风也回了教室,径直往评委席那儿走去。他仿佛是去洗了一把脸,额前头发微微沾湿了一点。 陆承风点头,正色道:“唐老师的《气象统计预报》,你考了多少分?” 说到“你们”的时候,陆承风目光从站在闫明轩身后的三位组员身上扫过一眼,最后在云挽身上落了一瞬。 闫明轩:“就想问问学长,你觉得我们组的作品,最应该改进的地方是哪里?” 一共十七个组,快两小时答辩,陆承风再怎样记忆力超群,也做不到如数家珍。但毕竟云挽在这组,且选题与他专业相关,回忆起来不费气力。 “你们作品最大的问题可能是目标用户不够清晰。市面上太多天气类APP,你们的差异化和竞争力在哪里?” 闫明轩听得恍如醍醐灌顶,连连点头。 “其他没什么了。”陆承风说,“预测模型做得不错。省赛继续加油。” 云挽睫毛微颤,简直分不清楚,他特意点出来的一句表扬,到底含没含有几分私心。 她觉得应当是没有的,因为工作场合的陆承风真就一副标准的教师模样,语气虽然温和,却自有威仪,害得她“老师恐惧综合征”都差一点犯了。 她都能想象往后他真的当了老师,女生开课前拼手速抢课,结课时疯狂辱骂他多一分都不肯捞的情景。 闫明轩:“谢谢学长!” 陆承风“嗯”了一声,翻腕看表,大抵后续还有别的安排,所以没问他们还有没有别的问题,便离开舞台往评委席走去。 小组四人回位上收拾东西,云挽一面把笔记本电脑塞进背包,一面注视着评委席上的身影。 他把黑色西装外套捞了起来,挽在臂间,摘下评委证,连同桌上资料一起拿在手里,走过去跟尚未能脱身的几位评委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教室。 云挽讨厌的不止“小舅”这句称呼,还讨厌这层身份:没有享受到真正亲人之间,随时打扰亦不冒犯的实际好处,却要白白担受伦理道德的桎梏。 她讨厌仅仅见他,也必须师出有名。 不知道下一次“师出有名”是什么时候。 时间已经快五点了,率先收拾好东西的闫明轩提议,四人出去聚个餐,阶段性庆祝一下,徐诗蕊称这种行为是“半场开香槟”。 闫明轩:“我请。” 排骨丢进烤台一侧的油槽里,油花滋滋,香气四溢。 云挽夹一块排骨,沾了沾酸梅酱,听彭非问:“你们准备直接工作,还是读研?” 徐诗蕊顿步回头:“云挽,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我关注了你的小红书账号。”徐诗蕊转头观察她的表情,“……我没有刻意去搜,是有天在刷,大数据把你推到了我的首页。我看很漂亮,点了个赞,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你……” 他未免太会拿捏人心。 其他三人都是大三,只有云挽是大二。 烤网上最先放上去的牛肉已经可以吃了,闫明轩拿夹子给大家一人分了一点。闯过了第一关,四人小组也算是积累了一点革命友谊,吃饭聊天的话题,终于不再拘泥于比赛本身。 “不用,我那账号没发什么内容,都用来刷帅哥美女的。”徐诗蕊看她,“你还是模特吗?” 但看她的样子,不会细说,大家也就不追问了。 “怎么,有母校情结啊?”闫明轩笑说。 云挽反应了一下,意识到她应该是说开赛之前拉她去隔壁教室排练的事,摇摇头说:“不用。” 彭非说:“我也出国。” 聊了一会儿,排骨已经炸好了,照旧是闫明轩分给大家,边分边叮嘱“小心烫”。 徐诗蕊与云挽同坐一边,咬一口滚烫牛肉,边吃边说:“云挽,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闫明轩看她:“你成绩这么好,保持下去,可以试试推免外校,清北什么的。大三暑期有夏令营,可以提前关注。” “不算是。兼职,挣零花钱的。” “什么事?” mjn:恭喜。 “今天谢谢你。” 云挽稍有掉马的尴尬,吸了一口杨梅汁说:“你账号是什么?我回关一下。” 一顿烧烤,吃得满身烟熏火燎的味。 云挽摇摇头,咬一口排骨,很平静的说:“喜欢的人在学校。” mjn:有事先走了。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微信上给我留言。 徐诗蕊:“那必须去。” 云挽笑了一下。 四人步行去美食街,选了一家烤肉店。这店价格不高,但食物干净,调味也好,蒜香排骨是一绝。 云挽说:“……保研吧。” 闫明轩:“如果这次能拿奖,我就能保研。保不上可能就直接找工作了。彭非你呢?” “没有……只是碰巧有机会就去做了。” 徐诗蕊说:“你好厉害。” 徐诗蕊笑说:“你刚来我们这组的时候,其实我都不大敢跟你说话。现在才知道你没那么高冷,只是有点慢热……虽然现在好像也没有完全热起来。” 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来看了一眼,顿住脚步。 大家都面露讶色,觉得挺难想象,她长得实在不像有世俗的欲望,徐诗蕊更在揣测她喜欢的人的性别。 四人一起往外走,刚到门口,云挽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如果不是足够了解陆承风,云挽会觉得他这人特别有当大渣男的潜质。 徐诗蕊:“我准备出国。” mjn:省赛加油。 “……去的。”云挽回神跟上。 云挽摇头:“就本校吧。” 没真让闫明轩请客,大家纷纷把自己的那份钱转账给了他。 都要回学校,除了云挽,她明天一早有个拍摄,今晚准备回老城区父母留下的房子住,因此和三人道别之后,就直接去地铁站了。 她在车厢靠门位置坐下,耳朵里塞进蓝牙耳机,脑袋靠住一旁扶手。 耳机里在播放一段德语儿童读物: Der kleine Drache Kokosnuss saβ vor seiner Hohle und starrte in den Himmel. “Ich will ein groβes Abenteuer erleben!”(小龙科科斯诺坐在他的洞穴前,凝视着天空。“我想经历一场伟大的冒险!”) / 云挽原以为,跟陆承风再次见面至少要到五一——这种节假日,一般都会聚餐。 没料到节前叔叔打了一通电话过来,问周六的时候她能不能回家一趟。 陆落笛急性肠胃炎,还没好得彻底,云正均周六有个论坛活动,陆缨风要去外地见一个委托人,两人都不在南城,留小朋友一个人在家不放心。 云挽周六本来跟一个摄影师朋友约了去逛街,不算特别重要,就推掉了,答应了叔叔的请托,周五下午课一上完就搭地铁回了家里。 陆落笛已经没再频繁上吐下泻,就是精神不济,有气无力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云挽找来温枪给她量了量,温度正常。 “晚上想吃什么?”云挽问。 “冰淇淋。” “你发誓不把我供出来,并且准备好再拉两天的话,我就给你买。” 陆落笛笑了一下,“我开玩笑的嘛,你好没幽默感哦。” “严肃一点,我现在是你监护人。” 陆落笛坐起来,身体挨住云挽,抱住她的手臂,把脑袋靠在她肩膀上,撒娇道:“能商量一件事吗监护人?” “你先说。” “那个……想来家里看我一下。” “谁?” “叮”的一声,电梯门弹开,玄关处的云挽听见声音往外望去。 那背包带子从肩膀滑落,他把购物袋搁在地上,抬手去拉,不经意抬眼。 “保密哦!”陆落笛一秒松开云挽,从抱枕下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给那边发去语音消息:“上来吧。” 他显然不大习惯在长辈的关注之下同陆落笛相处,进屋以后,拘谨坐在沙发上,双手都不知该放在哪里。 云挽:“……” “她还是担心你们两个小孩乱吃东西。”陆承风将手里的购物袋往上拎了一点,“我来管饭的。” “嗯。”云挽侧身,叫陆承风进来,目光往他脸上看了一眼,触及他挺拔的鼻梁,没对上视线就收了回来,“……婶婶让你过来的么?” 她回想了一下那个小朋友的长相,突然意识到,她和陆落笛的审美怎会如此一致。 陆落笛看见进来的是陆承风,立即拿手机给小男友发微信通知撤退,然而已经来不及。 陆承风同他寒暄了几句,就说:“麦乐迪,招呼好同学,我去做饭。” “都考风级前三了哎,这点自由还没有吗?” 陆承风微笑说:“麦乐迪好点了吗?” 但进入视野的却是一件浅灰色的T恤,纯色,干干净净,像是山谷里荡起的雾气的颜色。 短袖袖管里垂下线条流畅的手臂,微有肌肉,肤色白皙,手里拎住了一只白色的购物袋。 对上两双好奇打量的眼睛。 一个穿着校服,背着双肩包的小男生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双手提着只巨大的购物袋,吃力地一步一挪。 男生跟云挽见过,因此直接打了声招呼:“姐姐。” 他不动声色凑近半步,细微的侵占,不容分说遮挡天光,然而眸色却是柔的,缓的,他精准无误看向她肚子,凝眸几息:“我可以摸摸吗?” 云挽一愣,惯性往后靠,脊背抵住了廊柱,眼瞳有些复杂地看他。 他脸孔依旧无波无澜,温和从容。 那样闲适泰然姿态,仿佛只是她多想了。 还不待回答,一道冰凉沁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栾先生对我太太的肚子很感兴趣?” 栾琛掀起眼皮,悬在半空的手缓缓收成拳,半晌,收回,腕表擦过西装银扣,撞出细碎轻响。 第 27 章 承风 暴雨冲刷着廊庑,熟悉的气息突然裹着血腥味席卷而来。云挽回过头,陆承风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他已经换下病服,穿着衬衫,领口微敞开,湿透的绷带贴着脖颈,半截都露在外面。 栾琛收了手,插进西裤口袋,脸上表情仍然带着笑意,就是挺耐人寻味的。 “还是第一次见身边有相识的人怀孕,确实挺好奇的。” “身边。”强调句。 “算是身边吧,不过我和陆老板定义的身边,或许有所不同。” “你指的是什么。” “认识。”栾琛微笑,“陆老板以为是什么。” 陆承风微微眯了眯眼,没接这话茬。 他的影子覆盖过来,单手温柔地覆上云挽小腹:“在外面站那么久,不累?” 声音轻得仿佛呢喃。 云挽立刻小声道:“我过会就准备进去的。” 陆承风论文预答辩通过以后,并没能闲得下来。 从三月到五月,工作日时间,基本都泡在院楼。 江院长是学校中尺度灾害性天气重点实验室的学科带头人,手里有国家级的重点课题,一些数据观测、收集、整理的工作,都交给陆承风在帮忙。 此外,六月中旬要举办主题为“热带对流、热带气旋及相关多尺度过程”的暑期国际讲习班,拟邀美国、挪威、英国、日本等多国的资深专家开展系列讲座和教程,一部分的筹备工作,也交 陆承风回复:恭喜。 隔了两周多,两人对话早沉得翻不到,他只好直接去通讯录搜索“云一一”。 手机骤然一振。 这就有点说不清楚了。 点进朋友圈,往下翻了几下,又退出来,直接下滑去找云挽的头像。上回聊天还是五一节后,云挽同他道谢,说季文汐已经回北城了。 点那个嵌着骨架的苹果头像,进入朋友圈,只有三天可见的提示。 话音落下,手机再次振动。 陆承风拿起一看,放了筷子。 谢衡这时候问:“怎么?跟谁约了日子搞忘了?” 谢衡:“你老实交代啊?女朋友谁?” 谢衡一直觉得陆承风这人有点“仙气”,食堂这么匆匆忙忙的地方,他吃饭也是慢条斯理的。 陆承风放下筷子,拿出手机,搜了搜新闻。 mjn:没关系,你先吃。 他因为本科就在院里,院内老师看着成长起来的,熟悉得很,晓得他好说话,办事又牢靠,因此有什么事临时需要人手,也会叫他补个缺。 两人吃饭没什么讲究,三食堂二楼点两个小炒就能解决。 “真的?”谢衡显然不大信。 “你什么身份,我有必要跟你说假话?” 陆承风:“滚吧。” “……” 等了一会儿,微信没有回复,他将手机放到一旁,重新拿起筷子。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订了队服,白色T恤衫,印着统一的logo,细看是个单词“Plexy”。 他微信好友太多了,进朋友圈刷不到一会儿就失去兴趣,印象里从来没有刷到过云挽的动态。 “正在输入”的提示闪了闪,没有下文了。 一系列工作,让陆承风忙得晕头转向。 计算机设计大赛省赛的日子就在今天,现在已经傍晚六点,早就比完了。 陆承风筷子一顿,“……今天几号?” 云一一:不好意思在和他们吃小龙虾,不是很方便一直拿手机。 对面谢衡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你过几天就正式答辩了吧?论文改得怎么样了?”谢衡问。 谢衡嘻嘻一笑:“你不嫌弃我也不是不行。” 这条发过去,又没得到即时回复。 点开对话输入框,给她发去消息:一一,比赛结束了吗? “真没有。有个朋友今天比赛,我本来打算去看,忙忘了。” 陆承风受不了了:“……你知不知道你表情很贱。” 白天忙完了国际讲习班部分国外专家的通讯联络工作,把与会名单初步确定了下来,便绕去基础实验楼,去校气象台找谢衡一道吃晚饭。 陆承风没回答他。 云挽回复了一张图片,小组四人捧着省赛一等奖证书的自拍,其余三人都笑不见眼,唯独她只是面露微笑。 “日子过傻了?20号。” 陆承风将手机放下。 谢衡笃定陆承风有问题:“肯定不是普通朋友。你这么讲餐桌礼仪的一个人,能晾着我一直给别人发消息?” “和你也讲究不到餐桌礼仪这么高雅的东西。” “……”谢衡牙尖嘴利的一人,却很少能在陆承风这里讨得到口头上的便宜。 吃过饭,谢衡急匆匆离开了学校,大约他才是真忘了今天跟哪位佳人的约会。 陆承风则去往院楼实验室,整理白天接收的5月份华南强风暴系统的相关数据。 实验室里就他一人。或许因为今天周五,又是什么所谓的“520”。 他这两风待在德国,对这种谐音的日期已经没概念了,那边只过2月14日情人节。 不过这一类的节日,一贯跟他没什么关系。 实验室里只有电脑主机运作的声响,十分安静,他带着蓝牙耳机,播放一个古典乐的歌单,一边听音乐,一边处理枯燥的数据。 汉堡有爱乐乐团,常在易北爱乐音乐厅演出,那是他在德国那段时间,为数不多的业余消遣。 手机突然振动。 他飞快拿起来一看,是国际讲习班筹备群里的消息,有老师针对与会名单,派发嘉宾资料收集的工作。 有个同学回复“收到”,紧跟着又问了几个具体的问题,好半天没消停。 陆承风嫌烦,把群设置成了免打扰。 之后,又来了几条微信,都不大紧要,他看了看,准备明天或者周一有空再回。 时间指向八点。 手机再次振动。 陆承风瞥去一眼,立即拿了起来。 云一一:我吃完饭啦。 而后引用了他发的那条“恭喜”,回复道:谢谢。 陆承风迅速回复:国赛什么时候? 云一一:好像要到八月初吧。在北城。 mjn:可以和你朋友见面。 其间去姐姐姐夫家里吃过两次饭,两次云挽都在,寒暄了几句,没额外说上什么话,知道她上课、拍照,正常生活,没什么特别的。 陆承风对这一类隐晦的邀约已经见怪不怪了,微笑说晚上已有安排,委婉拒绝。 快散场时,他去了趟洗手间,出来在走廊里与这一群朋友里一个女生撞上。 推开玻璃门,径直走往长条桌。 街道尽头有家通宵便利店,他走过去,打算买瓶冰水。 陡然意识到,她如果不找他帮忙,他们两人其实过着互不干涉的平行生活。 和她大学之前已经不大一样了。 这便利店面积比较大,挨着窗户放置了一个长条桌,可供人坐着吃便当或者泡面。 他很尽职地履行“最好的朋友”这个角色。 陆承风也算歇一口气,难得没有拒绝谢衡的邀约,吃过夜宵之后,又去附近酒吧喝酒。 经过便利店的玻璃窗,他陡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折返两步。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酒吧离住处不远,陆承风选择步行。 那时他基本两周会去一次陆缨风那里吃饭,正好云挽放周末,晚上他会受陆缨风委托,带两个小孩去看电影或者打电动。云挽学校里遇到什么烦心事,很自然地就会同他倾诉。 云一一:对。不然有点懒得去。 他微笑说好。 此刻,那里趴着一个女生。 一头蓬松黑发,从肩头滑落,簇拥一张巴掌大的脸,脸颊压在手臂上,微微变形。 云挽几乎立刻惊醒,猛地坐起身体,茫然回头。 陆承风在五月下旬完成了正式答辩,之后基本整日待在实验室里,只等着举办毕业典礼,正式毕业。 / 初夏的风,隐约有了一丝舒爽的凉意。 陆承风把手机丢回到桌上,身体往后靠去,沉默地隐入一片昏暗。 实则根本不记得女生叫什么名字。 冷白灯光下,肤色苍白,眼下一圈淡淡的乌青,显得疲惫而脆弱。 刚回国还不觉得,而此刻才确然察觉,她有了另外的更好的朋友,学习之外,还发展了一项忙碌的爱好,认识了许许多多的新伙伴。 陆承风手指悬空于屏幕虚拟键盘之上,打了两个字,又删去。 过了凌晨,陆承风困意泛了上来,跟谢衡打了声招呼,自己先走了。谢衡玩得正起劲,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两人互不勉强,求同存异。 他们之间隔了将近两风的互不沟通,已经对彼此的近况知之甚少。 女生也不尴尬,笑说他有她的微信,什么时候有兴趣的话,可以找他。 不知还能回复些什么。 南城入夏比往风早,六月中旬开始,便有些酷热难捱的意思。 顿了顿,他伸手轻轻摇一摇她的肩膀,“一一。” 陆承风站着注视了好一会儿,才朝便利店门口走去。 国际讲习班持续一周,国内外高校、气象业务及科研部门30多个单位,共计200余人参加,盛大落幕。 女生笑说,这酒吧的酒掺水太过了,没什么味儿,她知道一家更好的酒吧,问他等会儿有没有兴趣单独去跟她喝两杯。 所谓“长辈”,就应当是偶尔联系,有事帮忙的存在。 是个清吧,碰到了一群外校的朋友,一起坐着聊了一会儿。 愣了一下,“陆……小舅。” “怎么睡在这里?” 云挽声音还有点哑,“在自习教室里待太久,过了宿舍门禁时间了。我有点饿,就先出来找点东西吃。” “一般晚归舍管应该也会开门的。” “嗯。但我们有个舍友有鼻炎,晚上会打呼。平常我还好,考试周睡不好有点扛不住。我本来准备再看一会儿书就去旁边找个酒店睡觉的。” 陆承风垂下目光,看见盖在桌面上的教材是《离散数学》。 “明天早上有考试?” “上午九点半。”说着话,云挽又打了一个呵欠。 陆承风看着她的黑眼圈,平静地说:“去我那里休息吧。” * 陆承风之后有事出去几天,钟叔跟着他走,家里,就留了东仔照顾她。 他不知道为什么,对这栋房子看得挺严的,估计他身边知道有这处房产的,都没几个。 东仔就是闽南的,人很年轻,也才二十多,说一口流利闽南话。 他应该是整个家最开朗的,很活泼。 云挽初来不习惯,东仔不知道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连着几天,把泉城小吃全给她买来尝了。 线面蚵仔煎,一个不落。 云挽吃得也挺开心,就是陆承风不怎么回来,她有点着急。 东仔安慰她:“您别担心哦,我阿爸跟着,先生不会出事的。” 云挽只得点点头,把心放回肚子里。 梁西岭倒是跟她打过电话,问她最近怎么样,云挽是一向报喜不报忧,况且确实还好,就说了:“还不错。” 梁西岭大概是放心了,语气也松快不少。 只是五天后的一个夜晚,云挽在二楼睡觉,楼下响起不轻不重的声响。 有人交谈,也有人在过道走动。 她直觉是陆承风回家了,正扶着肚子下床,欢喜地要去找他。 然而透过楼梯的缝隙往下望,靠近门口的中式木质沙发,面对面,坐着两道人影。 一道是陆承风,尽管背对着她,可她还是一眼认出来。 另一道,也是个男人,壁灯昏暗的光线投射下来,男人轮廓瘦削,身形比陆承风端正而清瘦,有股子书香门第的特殊气质,说不上来,肩上披着西装外套,衬衫领口却一丝不乱。 他点了烟,指尖夹着没抽。 她慢慢下楼,光影变换,逐渐露出男人侧面轮廓,骨相深邃,唇色很淡。 云挽愣了愣,想起来,这人她见过。 是在海陵岛的宴会。 当时跟在陆承风身边的,除了江泊雪,李潇,还有个男人,一直沉默,不太说话,说是身份挺特殊的。 是京城周家的人,周书彦。 第 28 章 承风 她下楼的动静惊动了楼下两个人,周书彦收了声,视线朝她的方向扫来,微扬眉道:“陆老板家里还有旁人?” 陆承风稍愣:“是我夫人。” 他起身走到楼梯前,裹紧她的手:“怎么下来了,还以为你在楼上睡着了。” “听着声音了,想下来看看你。”她看一眼周书彦,小声说,“是不是不太方便?” “没有,睡不着就坐旁边好了。”陆承风把她牵下去,紧挨着自己。楼下冷气开得有点过了,瞥见扶手搭着条薄毯,他捞过,披在她肩头,“冷吗。” 她摇摇头。 周书彦斜靠沙发,不露声色看了眼她肚子,把烟掐了:“抱歉,夫人,不知道您有喜。” 他气质特殊,眼眸深邃漆黑,存在感虽然不强,然而眼神睇过来,莫名有种不容忽视的感受。云挽不知道怎么接,只好说:“没关系。” 出小区不远便有一条美食街,各类餐馆与小吃摊鳞次栉比,从傍晚一直营业到夜里一点。 街中有家牛肉面馆,云挽与室友常吃。气温适宜,老板在室外支了四张小木桌,桌角贴二维码,扫码即可下单。 陆承风把一张凳子挪过来放置背包,掏出手机扫了扫那二维码,递给对面的云挽,“想吃什么自己点。” 手机没套外壳,深灰色机身,拿在手里薄薄的一片,没什么安全感,生怕不小心失手滑落。两风前的机型,却没有太多刮蹭痕迹,可能跟他这个人,使用手机频率不高有关。 云挽照例点了一份牛肉面,单加蔬菜,问道:“你还吃一点么?” “吃不下了。”陆承风接回手机下了单。 云挽张望一眼,“你等我一下,我去那边买杯奶茶——你要不要?我请你。” 陆承风笑说:“这么晚喝,恐怕我半夜睡不着。” “也有非茶基的。” “不用。你自己喝吧。” 云挽点点头,拿上手机去了不远处一家奶茶店。 桌上有柠檬水,陆承风取一次性纸杯倒了小半杯,喝了一口,随意打量四周。近两风没回来,店铺已不知更迭过多少次,云挽买奶茶的那店,他记得以前是卖港式点心的。 那奶茶店是品牌连锁,统一装修,柜台上方是灯箱式的点餐牌,淡而洁白的光,投在正仰头看餐牌的云挽的脸上,那本显惨白的皮肤,被映照得隐隐生光。 旁边出餐区有个男生在盯着她,目不转睛。 云挽很喜欢他的一点便是,他几乎不会干预她和陆落笛做任何事,只要不是真正违法乱纪,或是涉及人身安全。 云挽筷子一顿。 “上课。” “我问你,汉堡好不好玩。” 云挽只是平平淡淡地问:“找我有事吗?” “好生分的话。没事就不能找你?” 云挽抬头,陆承风也转头望去。 牛肉面也端了上来。 咬到一颗没有完全泡发的豌豆,硌了她一下。 “上次,有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他无声地收回目光,端起纸杯,喝了一口柠檬水,把目光投向别处。 陆承风就不说什么了。 ——她没试过,但估计他会是这样。 “不会。” 风轻男人盯着她,手臂往桌上一撑,身体往她那里稍稍靠近,“上次说错话了,跟你赔礼道 正想另起一个话题,比如问问她那竞赛项目的筹备情况,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男声:“云挽!” 往对面看一眼,陆承风单臂撑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端上那一次性纸杯喝上一口。 哪怕她说想半夜跑马拉松,他也只会说,半夜可能不安全,但假如她执意如此,他会骑一辆自行车,慢悠悠跟在她后面做安保工作。 “嗯?” 陆承风想了想,没大想起来是什么时候问过,“我出去玩的次数也不多。那边有个世界上最大的铁路模型展览,我和江澄去过一次,还算有意思。” “这么晚吃冰的,小心胃不舒服。” 她垂下目光,专心吃面,不再说话。 陆承风扬了扬嘴角。 云挽没说话,自顾自吃面。 这理应是个可以聊上好一阵的话题,不至于她不回以下文。陆承风多少觉得她骤然的沉默有点奇怪,于是回想自己方才的回答,是不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云挽取筷子吃了两口,觉得热,把外套脱下,搭在旁边的背包上。 “都风级第一了还上课啊?”他玩笑语气,像是试图把云挽逗得笑一笑,“再学前面也没人让你赶超了。” 他稍作停顿,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往云挽脸上看去。 等了一会儿,云挽回来了。手里拿着的不是奶茶,而是草莓沙冰一类的东西,她拿拇指堵住吸管口,轻巧地插-进杯子里,一边坐下,一边吸了一口。 这人气质很张扬,走过来见桌子一侧还有张凳子,直接坐了下来,他目光在陆承风脸上落了一下,却并没有跟他打招呼,而是径直看向云挽,微微扬了扬下巴,笑说:“这一阵在忙什么呢?怎么约你几次都不出来?” 她低着头,自他的视野看去,恰好看见鸦羽一样的睫毛,额头和鼻尖因为热腾腾的食物而微微出汗,苍白的脸上也因此染上了一点血色,一头蓬松头发,在灯光里镀上一层浅黄光晕。 她显然不会毫无察觉,蓦地转头,也把那男生盯住。不过两秒钟,那男生就尴尬地别过脸。 云挽一再确定,他的情绪并无一丁点的不耐烦,这才放心。叫人什么东西也不吃地干等着她,多少有点没礼数。只有陆承风才不计较,哪怕他平常那样忙,惜时如金。 “这好像和我没关系。” “气话。”他见云挽对那碗面的兴趣,似乎比他本人大得多,有点赌气似的伸手,打算把那碗挪到一旁。 “同学。”陆承风伸臂将他一挡。 风轻男人转过脸来,打量陆承风:“你是?” “……云挽的小舅。” “哦!你就是陆院长的……”风轻男人立马笑说,“失礼。上回市里开人才队伍建设座谈会,我爸还跟陆院长见过面。” “副院长。”陆承风纠正。他鲜少在外人面前表露不悦,反倒这种时候,神情会越发的不露声色,“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早晚的事。”风轻男人笑说,“我叫迟怿。” 陆承风有数了。省里的领导班子,姓迟的就那一位。 “你们就在这儿吃夜宵啊?”迟怿笑说,“换个安静点的地方吧,我请客。” “我已经要吃完了。”云挽说。 “再喝点东西?时间还早,保证在你宿舍熄灯之前给你送回来。” “不想去。” 迟怿往前凑了凑,语气多了几分无奈,“还生气啊?上回真不是故意的,不然我把他们叫过来跟你解释?你自己算,晾我多久了?” “我没有晾你。我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迟同学,云挽下午刚刚拍摄完,人比较累,让她先回去休息吧。她明天有早课。”陆承风出声。很是温和的语调,却莫名的叫人不得不照做。 迟怿看了云挽一会儿,“好吧。下次我单独去找你。真别一个人生闷气了,我什么都能解释……” 这时候,他手机响了一声,他低头看一眼,先挂断了,转头对陆承风笑说:“陆老师,下回请你和云挽吃饭。” 说罢,再向着云挽点了点头,说句“早点回去休息”,便起身走了。 什么样的人称得上是“不可能”? 他失神一瞬。 云挽定住脚步,伸手把背包接了过来,“……谢谢。小舅你早点回去休息吧,都累一整天了。” 无非门第不匹配。 能进校赛大多实力不弱,比赛答辩会还没开始,要上场做presentation的徐诗蕊已经紧张得 夜风里,那一道白衣黑裤的背影步履匆忙。 陆承风无声打量着云挽。 她把外套搭在臂弯,跟在陆承风身旁,往校门方向走去。 先行洗漱。 因为那总被陆承风如此自然提起的江澄,也因为迟怿——他人不坏,也并没有违背过她的意愿,可就是太自说自话,拒绝的话讲了八百遍,他油盐不进,以为她是忌惮他以往的行事作风而不肯答应,因此同她发誓自此浪子回头,叫她监督,绝不违誓。 她只是摇了摇头,绝口不肯透露,像那是一个讳莫如深的秘密。 依照两人的对话,云挽和这位姓迟的,显然不是朋友那样简单。 她这样的情绪恹恹,显然因为这位迟公子的不定性,而受了不少的委屈。 云挽点头。 遇水化作泡沫,香气幽微而不可捕捉。 草莓沙冰没喝完,但已经化了一半,口感尽失,云挽看了一眼,丢在那里没有拿。 云挽参与的那竞赛项目,校赛在四月上旬。全校一共十几只队伍参赛,最后只有五支能够进入下一轮的省赛。 陆承风步行十五分钟,返回住所。 他并不热衷于窥探他人隐私,可那时候云挽同他说,喜欢上一个不可能的人,他第一反应还是问,谁? 春天已经到了,可她心里横亘着两风前的雨雾,迟迟无法转晴。 迟怿的个性与家庭,绝非良配。 马仔笑道:“先生在里面。” 陆承风不露声色。 马仔从神龛前的酸枝木案上,拿走三枚铜钱,是铜钱,甚至不是硬币,看着年份很久远,摆到桌上了,才看清上面刻着字是“乾隆通宝”。 陆承风微不可查皱眉。 马仔还是笑:“陆老板远道而来,先生本该迎的,不过我们闽商做生意,也有闽商的规矩。” “哦?”陆承风轻抬唇,声音冰冷,“什么规矩?” 马仔撩起眼皮,将三枚乾隆通宝整齐码在案桌上。 “陆老板起个六爻卦如何?卦吉,我们先生做,卦凶——” 他笑笑:“那就不送。” 第 29 章 承风 他这话说得不好听,陆承风看向他:“周老板不想做我的生意吗?” 马仔说:“哪能?只是确实是规矩。” “我没听过这规矩。” 马仔解释:“陆老板是外地人,不知道闽南人都是靠天吃饭,天公疼生意就做得好,天公不疼,这件事无论如何,您都做不起来。” 云挽倒是也听过这个说法,闽南几乎家家户户都会供神,有专门的神龛,桌案,供台,神牌,仿佛已经融入了最基本的生活之中。 泉城庙宇很多,多的是来求仙问卜的香客。相应的祭祀典礼,游神活动,更是数不胜数。 其实闽南当地,最迷信的卦数,应该不是六爻,也不是梅花易数,而是掷圣杯。 看掷出来阴卦阳卦,推断一件事是否可行。 陆承风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随后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云挽见状,也跟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声响彻天际的轰鸣打破了周围的宁静,一束烟花如离弦之箭直冲云霄,紧接着在空中炸开,绚烂的花火瞬间点亮了整个夜空。 “哇!好漂亮。”云挽虽说不是第一次看烟花,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叹。那烟花就像盛开在夜幕中的繁花,每一片花瓣都散发着迷人的光彩。 陆承风闻声抬头望去,只见接二连三的烟花相继在空中绽放开来。那璀璨的光影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随着江水的流动而摇曳生姿,仿佛给这江面铺上了一层梦幻的锦缎。 他们前面不远处有一对情侣,就在烟花腾空而起的那一刻,两人紧紧相拥,吻得如痴如醉。 陆承风的目光不经意间触及到这一幕,他急忙收回来,等将视线收了回来。可当他稍稍扭头,四目相交,瞬间就明白她也看到了那对情侣。 云挽却丝毫没有害羞的意思,反而在他耳边轻轻嬉笑了一声,那带着温热气息的声音轻拂过陆承风的耳朵,他的耳根子不由自主地发热。 烟花仍然在持续不断地轰鸣着,一朵接着一朵地冲向天空,绽放出属于它们的美丽。云挽突然将目光投向陆承风那俊逸不凡的侧脸,她像个孩子似的,用手卷成一个喇叭状,凑近他说道:“陆承风,我们一起许个愿望吧。” “什么?”陆承风微微侧头,眼睛里带着一丝疑惑。 “我说,我们一起许个愿望。”云挽提高了音量,声音在烟花的轰鸣声和周围嘈杂的人声中显得格外清脆。 “我的愿望是,希望你也喜欢我。”她开口说道,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柔软而缱绻,就像那轻轻流淌的涓涓细流,缓缓地流入人心。 这一刻,才真正深刻地体会到了这种感觉。在这人声鼎沸的热闹场景之中,周围的一切喧嚣仿佛都渐渐褪去,他们的眼中似乎只剩下彼此的存在,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陆承风的心像是被一根无形的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他极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挪开了视线,故作镇定地说道:“那你还是别想了。” 云挽将脸靠在自己曲起的手臂上,眼睛里闪烁着执着的光芒:“为什么不能想?我就把这当做我的目标,不可以吗?” 她的性格就如同她这个人一样,就像那炽热的阳光,明媚又自信,不隐藏自己的任何情绪,总是坦坦荡荡地表达自己的内心世界。 陆承风想要去思索她话中的真诚云度,可脑海里像是一团乱麻,想了半天也没有个结果。在这段关系里,他看似是掌握主动权的一方,可实际上却总是被云挽牵着走,显得十分被动,一言一行都不由自主地被云挽影响着。 就像现在,云挽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忍不住朝着他又靠近了一些。烟花的光芒映照在她的侧脸上,少女的眸子明亮得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闪烁着迷人的光彩。 “陆承风,你真的不喜欢我?” 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觉突然涌上心头,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拉扯着他的心房,让他的心变得酸酸麻麻的。一阵酸涩的感觉过后,便是一阵无法抑制的狂跳,他差点就被眼前少女的美貌和纯真所蛊惑。 他抬起手,手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和克制,轻轻用力,捏住云挽的下颚,把她的脸又转了回去。 陆承风的神情平静得看不出任何端倪,他不但答非所问,还抛出了一个让人有些措手不及的问题:“你期末考试能考多少分?” 云挽听了,不禁瘪了瘪嘴,心里暗自埋怨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看到女孩受挫的模样,陆承风的嘴角微微上扬,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回去吧。”他轻轻拉着她站起身来。就在这时,烟花也渐渐燃到了尾声,最后的几朵烟花在夜空中无力地绽放了几下后,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两人随着人群缓缓移动,又重新挤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云挽从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跟在他身后往回走。 “云挽,你要是期末考试能考到前200名,我就……”陆承风一边走着,一边斟酌着自己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小心翼翼地防止自己泄露内心已经心动的事实,“把喜欢你这件事,列入考虑范畴。” 云挽轻“啊”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陆承风这个态度,难道算是有所松动了? 这消息,就像一把双刃剑,好坏参半。说它是坏事,那是因为年级里足有一千多人呢,即便她从现在开始拼命努力,也顶多能保证自己不是最后几名。 说是好事呢,不管最终结果如何,陆承风的态度总归是动摇了呀。 “我今天啊,应该是撬动了千分之三的‘凡心’呢。”云挽小声嘀咕着。 陆承风不太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却见云挽一脸神秘的模样,他就只当她是答应了那个约定。 元旦过后,距离期末考试就只剩下一周的时间了。云挽老老实实地坐在教室里看书。 她心里清楚,自己多半是做不到出类拔萃的,但怎么也得让陆承风看到自己在努力呀。 之前落下太多新知识了,好在高一的课云还不是特别难。她紧赶慢赶地学了几天,也就是多背了几首文言文,还有几个数学公式罢了。 “这儿呢!”又到了放学的时候,云挽像往常一样在楼道里等着,瞧见陆承风,便兴奋地招手。 男生冷淡地跟周围的同学说了句“再见”,然后朝着云挽这边走来。 “最近怎么没看到你家司机来接你呀?”云挽顶着周围人那充满戏谑的目光,却丝毫不害怕,只是紧紧捏着书包带问道。 陆承风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有时候复习得太晚了,时间不固定。” “哦,这样啊?”云挽的眼神仿佛能看穿一切。 不管怎样,他们现在能一起走很长一段路了呢。 “我今天看了好久的书,那种把知识硬往脑子里塞的感觉可真难受。”云挽忍不住吐槽起来。 她从初中起就觉得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 她热爱马术、射箭,那些自由自在的爱好才是她的心头好,坐在教室里,反而像是困住她自由的笼子。 陆承风余光轻轻扫过她,一抹浅笑不自觉地在嘴角浮现,却又努力压抑着。 一张张洋洋洒洒的试卷,高中第一个学期的期末考试就在笔尖的唰唰声中结束了。 云挽只学了七天,成绩自然好不到哪儿去,不过好在和她同一个考场的钟凡天考得更差,这多多少少给了她一些心理安慰。 成绩公布那天,A班的班主任组织班上的同学们聚餐。 云挽作为A班众所周知的编外人员,还是连老师都认识的“风云人物”,受到了几个热心同学的邀请,便也去凑个热闹。 一进门,就看到陆承风坐在正中间的位置,他可是拿了全年级第一呢,此刻正是班主任的得意门生。 大家的目光心照不宣地在云挽和陆承风身上来回瞄着,这两人之间的事情,在年级里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谁不知道云挽正在热烈地追求陆承风呢。 “她一个差生也好意思来?整天就知道玩乐,一点都不学习。” “可不是嘛,还死皮赖脸地缠着学霸呢。” 云挽隐隐约约听到身后传来的窃窃私语,等她想要找出声音的源头时,却发现大家都在交谈,根本分辨不出声音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云挽能敏锐地察觉到,有几道目光不太友善地落在自己身上。她不禁抿了抿嘴唇,心底莫名地涌起一股不悦。趁着班主任出去的空当,几个和她要好的女生围过来,跟她玩起猜拳来,还喝起酒。 人群如同朦胧的潮水,在其间穿梭往来。云挽透过这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被围在中间的陆承风。他身边围着不少人,不过都是去找他讨论期末试卷题目的。 “书呆子。”云挽暗自嘟囔着,眼神里夹杂着失落,默默收回了目光。一想到自己那乱七八糟的成绩,她在年级里排在800多名,而这里的人,随便挑一个出来都能排在前200名之内,她心里就觉得有点兴味索然。 陆承风之前和自己的那个约定,肯定是故意为难她的,他明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啊!云挽告别了正玩得热火朝天的小姐妹们,连桌上的饭菜都没动一下,就独自一人默默离开了。她从来都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可此时此刻,却像是被这无尽寒冷的黑夜给染上了一抹惆怅。 云挽最后打车回到家,迎接她的又是那座孤零零的别墅。前两天妈妈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期末考得怎么样,在学校有没有好好学习,都是些陈词滥调,听起来就像是在例行公事一般。在云挽看来,妈妈似乎是在努力扮演好一个母亲的角色,可实际上她对自己根本漠不关心。 云挽进了房间,窝成一团。 她给林宛宛发消息:“宛宛,陆承风根本就不喜欢我!” 林宛宛走的是艺术路线,比她大了一届,寒假一直在集训。正好赶上休息时间,便回了消息:“怎么?这可不像前几天还信誓旦旦说你们有可能的你啊。” “还不是因为我考得太差了。”云挽无精打采地打字回复,“反正就是感觉很奇怪,他可是年级第一呢。” “管他什么年级第一,就凭你的美貌,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痛定思痛过,你还是那个云挽吗?”林宛宛总能在关键的时候给她一些支持和自信。 云挽仔细想了想,顿时坐直了身子。是啊,自己怎么变得这样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甚至还产生了这种不配得感呢?怪不得林宛宛会这么说,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变了很多。不过这件事就算各退一步,也怪不到陆承风身上。 “随他去吧,我得给自己一点时间。”云挽洒脱地回复道。她仰躺在沙发上,这段时间自己的种种经历就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重新放映了一遍。 她朝着天花板发出一声哀嚎,在他们之间的相处里,陆承风似乎永远扮演着无动于衷的角色,这让她感觉自己像是那个总是处于下风的一方。 寒假仿佛一位珊珊来迟的访客,终于来临。自那天过后,他们就断了联系。 往昔,云挽总是会在微信上给陆承风发送一些小表情,要是她不再主动发消息的话,陆承风是决然不会主动先来搭话。他们的微信会沉寂了下去,无人在意。 云挽心烦意乱的时候,就会去骑马。她突然想起,自己都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碰过缰绳了,手竟莫名地有些发痒。 刚到马场的时候,正巧赶上几个学生正在上马术课。寒冬腊月里,只能在室内马场活动,虽说这室内马场的面积比不上室外马场辽阔,但经过几番扩建之后,倒也足够宽敞了。 云挽挑选了自己平日里常骑的那匹烈血马,和马场经理交代完之后,她隐隐觉得后背像是有一道炽热滚烫的目光射来。 她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去,真是无巧不成书,正好和陆承风那双透着薄凉的眼睛撞了个正着。 其实也没隔多久,,可中间一直没有交流互动,这样猛然碰上,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顿时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他怎么也破天荒地来上马术课了呢? 云挽这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自己和陆承风的初次见面,也是在这个马场。 那时的她还没有被诸多规矩束缚,她拒绝了一个小混混,而这一幕正好被陆承风听到。接着,又在小巷子里,她逼着他“见义勇为”。 这一切,或许真的是冥冥中的缘分在作祟吧。 陆承风淡淡嗯,也没听出来喜不喜欢,把她揽到怀里,重新摸了摸被子里那团臃肿。 这回郑重很多,也像是很珍视的样子,只是小孩非常不给面子,这个点,估计睡深了,不管他怎么摸,它愣是不肯再动了。 陆承风眯了眯眼,不知道是不是有点生气,云挽听见他哼一声。 她想催他赶紧睡觉,他精力太充沛了,要是不睡,不知道这个酒疯要发到什么时候。 陆承风贴着她说:“到这边还没做孕检好像。” 她紧张地嗯一声,他胸膛很烫贴着她,她缩在他怀里,有些不敢动。 他亲亲她:“我约了医生,找时间带你再做个孕检,嗯?” 第 30 章 承风 统归她最近确实得去孕检了,云挽想到梁西岭给她找的名单,小声说:“好。” 两个人又说了会话,陆承风好像是真不想睡,尽管闭着眼睛,指腹却一直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她的肚子。 云挽问他:“最近还忙吗?” 他说:“还好。” 只是要真的还好,他怎么会三天两头不回家。 云挽手机就搁在床头枕下,她眼风扫到,忽地便想起穆丝遥那条短信。穆丝遥总是称呼她为“云小姐”,她先前以为是陆承风的意思,后面怀了孕,和他接触逐渐更密切,也慢慢有了怀疑。 她安静想了片刻,指尖挪过去,慢腾腾攥住他的手。陆承风手很大,指腹有些粗糙,并不像豪门家庭里,养尊处优贵公子的手。 他手上有薄茧,是野攀训练出来的,这样的手,有时候碰到她,触碰肌肤,会有点让人受不了。 云挽有点出神:“你最近是酒局多吗?” 他嗯一声:“他们非要喝,挺麻烦的。” 周依依低低哀嚎了一声,伸手接了过来,顺着云挽的目光看过去,也兴致勃勃地开了口。 “上次见到致远的老板,居然特别帅,还很年轻呢,听说是陆氏集团的太子爷。” 云挽嘴角扯出一抹略显勉强的笑容:“是吗?” “对啊,我觉得能和他相比的,大概也就楚总了吧,不过楚总年纪稍大一些。”周依依小声嘀咕着。 云挽伸手点了下她的额头:“你要是被甲方听到在背后悄悄议论,人家可是会当场解约的。” 周依依赶忙捂住嘴,示意自己不再说话了。 这时,手机铃声清脆地响了一声,云挽拿起一看,是楚远洲发来的消息。 “合同准备好了吗?” 正好在处理这个事情呢,云挽挑了挑眉梢,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那天晚上之后,连着好几天都没和楚远洲联系的情形。 可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云挽都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楚远洲了。 她回复道:“已经准备好了。” 让楚远洲这个甲方来推进合同的事情,云挽心里着实有些愧疚。 那边很快回了消息:“我今天下午有空。” 和楚远洲相处久了,云挽自然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把楚总那份合同给我吧。”云挽对周依依说道。 周依依把合同递过来,还朝她挤了挤眼睛。 等周依依走后,云挽又拿起手机。 “那我现在送过来?” 楚远洲回复:“来公司吧,我在公司。” 让她去公司?云挽打字的手指顿了一下,她还从来没去过楚远洲的公司呢。她略作思考,回了个“好”。 这儿离楚远洲的公司不远。 楚远洲的公司涉足娱乐、科技、金融、风投多个领域,不过最主要的业务板块,还是负责VR生产技术。 云挽走进楚氏大楼,发现这里比她想象中更加豪华。地处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这里是人人都梦寐以求想要进来的地方。 她走到前台:“我找楚总。” “您是云小姐吧?”前台露出标准的职业微笑,看向她说道,“楚总吩咐您可以乘坐VIP电梯直接上38楼。” 应该是楚远洲提前打过招呼了,云挽见怪不怪地点点头。 等她走后,前台坐下来,打开手机,就在八卦群里发出了一阵惊呼。 要知道,楚远洲虽然名声在外,可从来没有女人真正到公司来找过他,而这次不但来了,还是楚远洲亲自打电话吩咐下来的。 哪怕是合作伙伴,楚远洲也不见得会这么上心。 到了楼上,有专职秘书在门口等候。 “云小姐是吗?”秘书微微欠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云挽怔了一下,虽说自己是第一次来,可也没必要这么重视吧。 秘书解释了一句:“楚总临时有个会议,所以让我给您带路。” 云挽点了点头,秘书便直接把她带到了楚远洲的办公室,云挽坐在真皮沙发上,感觉自己仿佛还在云里雾里的。 这一路绿灯畅行无阻的状况,还真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没过多会儿,楚远洲便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下属。他似乎刚刚训斥完别人,脸色阴沉沉的,周围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云挽见状,忙站起身来,和那些下属们面面相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先出去。”楚远洲眼神微微一滞,皱着眉头对员工们吩咐道。 刚刚会议上产生了分歧,他没料到云挽会这么快就到,所以让下属们到自己办公室来汇报工作。这冷不丁地碰了个正着,楚远洲倒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不知道云挽会不会在意。 这些下属能混到如今的地位,个个都是人精,彼此心照不宣,都低着头连连应着就出去了。 云挽清了清嗓子,看向他的目光清澈而坦然。楚远洲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轻声问道:“来了?” 云挽瞧着他满脸的疲态,心想应该是最近休息不好的缘故。 “还是失眠吗?”她用医生那种关切的口吻问道。 楚远洲在公司里,向来难以表露自己的个人情绪,在下属面前总是伪装得很好。现在云挽在这儿,他也不必再拘束自己了。 他拉了拉领带,让自己感觉松快了些:“新开的药效果还不错,不像以前那么失眠了,就是最近事情太多。” 几个分公司都忙着上市,整天忙得像陀螺似的连轴转,哪有什么休息的时间啊。 “给我按按吧。”楚远洲坐在椅子上,微微向后仰躺着说道。 云挽走到他身后,从太阳穴开始,到头顶,做着轻柔舒缓的按摩。想当初还在学校的时候,她就专门为楚远洲学了这套按摩手法。 只是那时两人的关系还仅仅是患者和医生那般纯粹,如今他们之间却好似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缥缈虚幻的迷雾。楚远洲时不时的示好,让云挽心里有些惶恐不安。 “小挽,你走神了。”楚远洲闭着眼睛,能察觉到她按摩的力道变得有些漫不经心,便开口说道。 云挽的目光重新聚焦,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你还在在意那天晚上的事?”楚远洲抬起眼皮,即便坐着,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上位者的气场也难以被忽视。 云挽往后退了两步,其实也不是很在乎,只是多少会觉得有些别扭。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 可在楚远洲听来,这更像是小姑娘嘴硬的伪装。 他喜欢云挽,已经不再满足于那种表面上情人似的关系了。楚远洲觉得自己能给予很多,可就是搞不懂云挽到底在坚持什么。 楚远洲站起身来,走到落地窗前,云挽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脚下是车水马龙的街道和行色匆匆忙碌的人流,而这座大楼,是楚远洲拼搏而来的事业版图,他已经站在了金钱与权力的巅峰,强大而又自信。 “云挽,我对待感情的方式很直接,你能明白吗?我可以拿出很多耐心,但前提是要让我看到你的意愿。” 楚远洲正在给她施压。 云挽低垂着头,心中没来由地泛起一阵烦躁。 “楚先生,对不起。”云挽小声说道。 楚远洲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旋即那股压迫感便如同潮水般顷刻退去,仿佛刚刚的威压只是云挽的一种错觉。 他的眼神变得平和起来:“晚上有个慈善晚会,最近你忙峰会的事很辛苦,跟我一起去吧,就当放松放松了。” 说着,他大笔一挥,就在云挽带来的合同上签下了字。五百万,这笔钱能够化解云梦的融资难题,可对楚远洲而言,却不过是九牛一毛的小数目。 云挽轻轻应了一声。 像楚远洲这样日理万机的人,突然提出要陪云挽去商场购物,云挽着实有些惊讶。 “不用了,家里衣服有很多,我回去换一件就好。”云挽赶忙说道。 “下午的时间是留给你的。”楚远洲本就如此打算。 他以前对云挽没这般用心过,现在不妨做出些举动,也好让云挽看到他的诚意。 光靠喜爱,是留不住女人的,这是他的前妻教会他的;但是只有金钱,同样留不住人,这是云挽让他明白的。 所以,靠着金钱和喜爱,就够了吗?楚远洲最近突然有了一种真切的感觉,似乎有些东西正在渐渐脱离他的掌控。 最终,云挽还是跟着楚远洲来到了商场。这附近商圈里最大的商场,也是楚远洲名下的投资产业。 这里的员工有谁不认识楚远洲呢?只见他如此高调又张扬,一走进奢侈品店,店员们便毕恭毕敬地围上来恭维着。 “云小姐,这套礼服可是意大利设计师独一无二的灵感之作,全球限量发售呢,如今看到您,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与之相配啊!”导购咂咂嘴,由衷地称赞道。 云挽抬眼看去。 这是一件暗绿色调的抹胸礼服,穿在身上越发将镜中的人儿映衬得肤白胜雪。那高级的绸缎质地,拖尾宛如波光粼粼的河流般垂落在地上,身前剪裁得体的褶皱花纹,更是衬托得女人身姿高挑而又婀娜。 楚远洲慵懒地坐在真皮沙发上,双腿交叠,看上去极为闲适。 云挽的美带着一种攻击性,此刻就连他也忍不住目不转睛地多瞧了几下。 而这才是她试穿的第一件礼服。 “就这件吧。”还没等云挽开口,楚远洲便率先说道。 云挽侧过身子,连忙摇头:“这件……”这礼服确实好看,只是露肤的面积太大,穿上身她反倒有些不自在。 可她话还没说完,导购就已经兴高采烈地连连点头,推着云挽又进了试衣间,开始让她试第二件。 试了许多衣服之后,云挽都有些审美疲劳了。每试一件,楚远洲就要买下,根本不顾云挽的拒绝。 最后结账的时候,云挽隐隐看到导购眼中闪烁着饿狼扑食般的光芒,这笔生意的提成,估计够他们一年的薪水了。 云挽微微有些无奈,想当初家里条件优渥的时候,她对物质的欲望就已经淡薄到了极点。而如今,她简直对物质无欲无求了。 楚远洲给她买了这么多东西,这可让云挽有些不知所措了。 “怎么,你还怕花我的钱呀?”楚远洲轻轻一笑,声音里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试图让她放松些,不要有太重的心理负担。仔细想想,除了偿还那些债务之外,他似乎还真没给云挽花过多少钱呢。这小妮子可有自己的本事,也赚了不少钱。 “唉,只可惜啊,我穷得只剩下钱了。”他像是在自我调侃一般,幽幽地感叹了一句。 云挽张了张嘴,一时间找不到继续推辞的理由,便只好盘算着下次找个机会再还给他了。 找化妆师化好了妆,做完造型,换好了衣服出来的时候,楚远洲已经在宾利车的后座等着她了。 说是一场慈善晚会,实际上呢,这不过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用来纵情玩乐的一个幌子罢了。 云挽在港口下了车,这才知道晚会的地点是在一艘游轮上。 “原本我没打算来的,不过和你一起的话,出来散散心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楚远洲下了车,往她身边靠了靠,轻声说道。 船员在前面为他们引路,当走上游轮上,才知内里的别有洞天是如此奢靡和豪华。 巨大的甲板上停放着直升机,空中泳池和水上酒吧也一应俱全,数十层的房间如同富丽堂华的高级酒店,外面盘桓着纵深起伏的金色浮雕,仿佛要将人淹没在这纸醉金迷,奢靡豪华扑面而来。 只是她无论如何睡不安稳,她想找个人问问,然而钟叔的手机她也没有,她发消息给陈蝉衣,想问问她知不知道,毕竟她老公是一起去的。 也是没有回音。 很少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越来越不安,醒醒睡睡。 后半夜,手机提示音再度响起,她划开。 这次不是陆承风,也不是陈蝉衣,是穆丝遥。 穆丝遥:【云小姐,您好,先生目前滞留在京,他出了点事,身边人被区局扣住,我们正在跟进处理。不过您放心,先生让我转告您,我们很快会返程。】 云挽脑袋轰地一声,几乎认不得这些字,只觉得肚子陡然一痛。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0-40 第 31 章 承风 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她东拼西凑,终于弄得清楚。 那天晚上她去找东仔,东仔甚至不肯说,只遮掩地说:“没什么事,就是一点小事。” 云挽根本不信,焦急地扶着肚子:“没什么事跟他过去的人怎么会被扣了?还是被市局扣了,我家里哥哥也是在里面上班的,我知道小事不进市局,他是得罪了人,又或者到底做了什么,他的人才能进去?” 按理说像陆承风这种人,做很多生意,都是跟上面有关系的,只要不是大事,肯定能保出来。 现在连他也觉得棘手。 她怎么能不着急。 东仔神情犹疑惊恐:“夫人,这些话您是从哪里听到的?先生说了,怕影响您身体,不让我们跟您说的。” 陆承风轻轻摇了摇头,视线迎上后面男生满含屈辱的目光。 “这里是公共区域。”他淡淡地提醒了一句。 “哦,好吧。”云挽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脸上没有丝毫的尴尬。 可她还没来得及移步离开,身后的男生又开了口。“云挽,真没想到你竟然如此肤浅,居然会喜欢这种男人?”他指向无辜被牵连的陆承风,话语里带着几分不甘与愤懑: 云挽忍俊不禁,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流转,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暗自感叹陆承风长得的确不错了。 “拜托,你和他?这还用选吗?哪怕是鬼都会知道该选谁吧!” 云挽这话一出口,就连在一旁站着的陆承风都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嘴角。 他默默在心里记下了她的名字——云挽。 —— 云挽突然痛得倒吸一口凉气,趁着陆承风走神的瞬间,用力一把推开了他。 陆承风喘着粗气,缓缓松开了怀里的女人。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刚刚咬出来的那个牙印上,她的皮肤太过娇嫩脆弱,此时那牙印周围已经泛起了一大片红晕。 云挽急忙拉上衣领,眼角闪烁着几滴晶莹的泪花,摇摇欲坠。 “你可真够狠的,云挽。” 女人的表情一僵,身体也不由自主地轻微颤抖了一下。 她轻轻咬着嘴唇,眼睫落下的阴影好似振翅欲飞的蝴蝶,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凄美。 男人的呼吸近在耳边,她能清楚地看到他带眼底的怒火,还有紧握成拳、隐隐青筋跳动的手。 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他们谁都未曾真正忘却过往。 …… “你对陌生人向来都是如此冒犯吗?”云挽将头偏向一边,冷冷地说道:“我可不认识你。” 从陆承风的角度只能看到她那一片雪白的脖颈,他被气的冷笑了一下。 “云小姐,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陆承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内心翻江倒海,咄咄逼人道:“我们以前可是老熟人呢。”仿佛是要逼她承认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 云挽抬眼看向他,眼神中没有预想中的惊诧与错愕,反而突然扬起唇角,声音里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看来我依旧魅力非凡,竟然能让你一直挂念到现在?”说着,她那冰凉的手背轻轻贴上了男人温热的脸颊。 她一颦一笑像狡黠的狐狸,心思众人皆知,却又不会让人产生丝毫的厌恶之感,反而勾得陆承风的目光一时无法移开。 陆承风挑了挑眉,他深知云挽最擅长伪装,往往要周旋许久,或许才能探触到她那一点点真实的本性。 “你以为呢?”陆承风顺势扣住她的腰,空气中瞬间弥漫起暧昧的气息。“要不然就别跟着楚远洲了,我也能给云小姐你想要的一切。” 六年未曾相见,陆承风比起学生时代更加难以应付,商场上的那一套运筹帷幄被他运用到了人际交往之中。 想当年,他要是生气了,只会冷着脸不说话,那时云挽只要不理他就可以轻松应对,可如今,云挽却要费尽十足的力气才行。 她眼眸中似有波波春水在流转,脸上的表情愈发鲜明生动:“怎么,你这是想包养我?” 两人的嘴唇越靠越近,仿佛只要再靠近一点点,就会触碰到彼此。 眼神与动作之间充满了极限的拉扯,这场博弈一时间难分高下。就在那近在咫尺的距离,云挽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陆承风的薄唇,眼睛微微眯起。 “只可惜,像你这样的,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了。” 陆承风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一些。 “好了,远洲还在等我呢。”云挽轻轻推开他,刹那间,方才那暧昧的气氛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她那一种片叶不沾身的坦然。 鼻尖萦绕的香气渐渐散尽,陆承风伸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西服领口,目光幽深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那目光仿若要穿透云挽的身体…… “怎么去了这么久啊?”楚远洲等了好一会儿没见着云挽,都打算过去找人了。眼见她缓缓走来,便随口问了一句。 云挽像是没听见似的,有些恍惚地看了看腕表。 此时已近凌晨,周围陆陆续续有人开始离场。 “想走了吗?”楚远洲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这女人似乎喝了不少酒,脸颊染上了一抹绯色,就像盛开的桃花般娇艳,更添几分娇俏。她的衣服领子被拉了起来,却仍有半露的香肩,透着万种风情。 “明天还有几个病人要处理呢。”云挽一说起工作相关的事,语气就恢复到了平常的模样。 楚远洲连忙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轻轻披在她单薄的肩上。 “外面冷,咱们走吧,我送你回去。”他说道。 两人走到门口的时候,恰好和一同出来的陆承风迎面撞上。 “楚总,真是好久不见。”陆承风率先开了口。他虽是对着楚远洲说话,眼神却紧紧盯在云挽身上披着的那件衣服上,垂在身侧的手猛然间握紧了。 他比楚远洲小了十几岁,然而今日这一身商业精英的打扮,气场丝毫不输。如今致远集团发展势头迅猛,陆承风的地位也随之一路攀升,他说出的话自然有相当的分量。 致远集团原本只是陆氏旁支一个毫不起眼的分公司,不过是老爷子给孙子拿来练手的小玩意儿罢了。陆承风回国接手经营不过才两年,就从IT开发领域强势转型,瞄准虚拟现实科技的前景,还打通了跨国业务,硬是把濒临倒闭的公司起死回生,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 楚远洲倒是挺欣赏这个后辈的,于是便象征性地打了个招呼。 “上次见楚总身边还是个大明星呢,这回换了人啊?”陆承风说话不像那些老狐狸那般客气,带着一丝冒犯的意味。 楚远洲莫名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敌意。 “陆小少的记性可真好啊,那我倒想问问,我上次带的那位和这位比起来,谁更漂亮呢?”说着,楚远洲风流地搂住了云挽的腰,脸上带着笑意。 旁边的云挽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嘴里娇嗔地说了句“讨厌”,那模样媚骨天成,活像个勾人的小妖精。 陆承风强忍着眼底一闪而过的戾气,再看向他们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神色:“那当然是云小姐更好看了,云小姐一点都没变。” “听陆小少这话的意思,你们俩认识?”楚远洲听出他话里有话,紧接着问道。 “不认识啊。”还没等陆承风回答,一旁的云挽就先开了口。她往前小步挪了一下,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声音甜得发腻:“陆总过奖了。” “不过陆总这么年轻有为,要是我认识的话,肯定会有印象的。” “哦?原来在云小姐眼里,我还不够格呢,毕竟云小姐这般光彩照人,我还是太年轻了些。”陆承风回应道。他把云挽刚刚在天台说过的话又给还了回去,云挽可不傻,当然明白陆承风的用意,两人之间你来我往,刀光剑影,反倒把一旁的楚远洲衬得像个局外人了。 “远洲,我好累呀。”云挽装作没听到他们的对话,打了个哈欠,有些任性地说道。 楚远洲宠溺地笑了笑。 楚远洲宠溺地笑了笑,而后与陆承风道别。陆承风微微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就在两人转身的刹那间,陆承风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在这场心照不宣的对抗里,云挽无疑是胜者。 只因,不管云挽与谁走在一起,都会让他嫉妒得发狂。 楚远洲和云挽一同上了车。一路上,车内寂静无声,云挽也再没有开过口。她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昏黄的路灯灯光映照在她那姣好的面容上,眼神直直的,不知是疲惫到了极点,还是正被别的事情萦绕心头。 云挽穿上自己原本的外套,白色竖纹格子的样式,与华丽高贵的礼服相互映衬,显得朴素又简约。她的头发已经利落地扎了起来,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宛如藏着繁星。 楚远洲忽然忆起初次见到云挽的时候,那时的她哪有现在这般光彩照人?整个人毫无生机,总是低着头,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这让他莫名就联想到了“明珠蒙尘”这个词。 待云挽拉开车门之时,楚远洲冷不丁地开了口:“在宴会上故意装作不认识,那人是你的前男友?”他指的正是刚刚宴会上云挽见到陆承风的反应。 云挽明显是想避开这个话题,她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前男友太多了,对这个还真没什么印象。” “不过你在宴会上的表现,我倒是很满意。小挽啊,有时候太过要强,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楚远洲紧绷的表情略微松弛了些,他将一只手肘搭在车窗边,缓缓说道。 这话虽然说得隐晦不明,但楚远洲知道云挽肯定能听出其中的深意。 私下里,云挽的性格中疏离感占了很大比重。 她的面色微微一凝,随后习惯性地用笑容来掩盖自己的情绪:“像您这样的人,喜欢那种柔弱顺从的女人不是多的是么?可我不甘心当一株菟丝花,您阅历丰富,自然也是能理解我的,对吗?” 楚远洲凝视着她,那种因年龄差异而产生的压迫感犹如阴云般笼罩在云挽心头,然而云挽却毫不畏惧地抬头回视,直到男人无奈地笑了一声,这才打破了这种僵持的气氛。 “小挽,这是我这个年纪惯有的处事方式,如果不小心冒犯到了你,我可以慢慢改变。”他深知自己想要从云挽身上得到的东西太多,可是好的东西值得花时间去等待。 “最近那个疗云的效果不太理想,还是继续用药吧。”楚远洲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 云挽对他前面那句话并未太过在意,听到此处,只是点了点头,应了句好。 —— “陆总,陆总?”秘书在旁边已经唤了好几次陆承风。 老板开着会又开始走神了,而且周围的气压低得吓人,这两天这种情况已经出现不下十次了。做下属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你们继续。”陆承风终于让自己的思绪重新回到会议上。 会议结束后,陆承风径直回到了办公室,然后把秘书叫了进来。 “上次让你去查的人,查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秘书一边迅速地翻阅着资料,一边汇报道,“楚远洲的私生活相当混乱,离婚之后情人就没断过,身边的女人就没停过,有明星、网红,最近查到还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工作室合伙人,他和这个合伙人关系最为稳定。” 秘书每多说一句,陆承风的心就愈发往下沉一分。年轻漂亮,关系最稳定,难道是云挽吗? 哪怕是做楚远洲身边不唯一的情人,她都不肯回来找他吗? 陆承风心中暗自思忖,或许,他真的应该相信云挽,想必她一定是有着什么难言之隐,才致使如今这般局面。可是,窥探他人的隐私生活,终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情。陆承风微微顿了一下,随后低声吩咐道:“继续查。”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几下,他瞥了一眼屏幕,是母亲的好吗。陆承风对她的用意了如指掌,皱了皱眉,置之不理。 然而,陆母却是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接连发来了许多照片。 “之前跟你提过的徐家千金,这个周末你必须去见一见。”陆母发过来的消息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陆承风连照片都懒得点开。陆母催婚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次数多了,他也就渐渐麻木了。只是最近,母亲像是动了真格,又是哭闹又是哀求的,上次好不容易把他磨得答应了这件事,如今看来,这次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 —— 几日后,云挽突然想起楚远洲要复查的事情。打电话约定好时间,便匆匆打车前往楚远洲的别墅。 楚远洲所患的是幻觉性精神病,而且已经出现了精神分裂的前期征兆。云挽作为他的主治医生,至今已经陪伴他走过了四个年头,目前他的病情还处于稳定期的控制之中。 她从老师那里拿到了楚远洲的地址,当时,楚远洲已经辞退了所有佣人,是他自己亲自开的门。 云挽先礼貌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楚远洲虽然神情略显冷漠,但基于待客之道,还是侧身让她进了门。 “你说你想报答我?那你能拿什么来报答我?”楚远洲当时看着云挽那张稚嫩青涩的脸庞,语气中满是不屑。在他看来,自己不过是随手资助的一个小姑娘,她哪来的勇气在这个时候登门拜访? “你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云挽的观察向来敏锐:“我医学外科辅修精神科,我可以帮你治病,但我还需要你的资助。” “我会把钱还给你的!” 黑暗里,她只看得见道模糊的身影,那道身影摸到床沿,他长出青色的胡茬,他身上寒气很重,弥漫进床幔,吓住了她。 云挽声音陡然哽咽,喊他名字。 他身形僵滞,最后伸手探向她:“嗯。” 云挽蜷缩在一团被子里,他愈靠愈近,她能看见他眼底乌青色的痕迹,深深浅浅,错叠在他眼下,那双黑漆漆的瞳孔,满是疲惫的神情。 他把她抱进怀里,单手搂住腰,她最近其实没有长胖,茶饭不思,反而瘦了,只是肚子里的在一天天长大,她的腰腹就更显得臃肿。 她不敢动,只能细细颤抖着抱住他肩头。 陆承风低头,视线划过她潮湿的眼尾,他和她目光交汇,她的身影被映在眼底,模糊,而又晦涩:“哭了?” 第 32 章 承风 她喉咙很干,眼睛却是潮潮的:“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她是真的以为他回不来了,明明也就过了几天,她却觉得一辈子都提心吊胆过去了。 他和门口警卫说,不让她出别墅,她什么也做不了。 然而那颗心却是真的。 浑浑噩噩过了这些天,直到他回来,安然无恙,夜夜卡在喉咙里的情绪,才终于有了突破口。 陆承风单手搂紧她脊背,昏暗床帘里,他的面孔竟然浮出一丝罕见的温柔:“我能出什么事,不是都说了要你好好休息了。” “可是这不是普通的事。”她眼眶酸胀,“我怕你回不来。” 那张白净莹润的脸庞,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她身体发着烫,手心和膝盖贴着他的地方,却是冰凉的。 他掌心捂着:“嗯,现在回来了,不难过了。” “……德语挺难学的,比微积分难得多。”生怕自己的反应是欲盖弥彰,于是云挽再补充一句。过后却想,杯弓蛇影是心猿意马者的自作多情,陆承风那样磊落,怎会过多联想。 陆承风深以为然地点头,“我德语学得也并不好,刚去的时候有一半的内容听不懂,也不敢贸然开口。有一次和同组的同学吃饭,他问我,陆,为什么你从不主动与我交流,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一瓶纯净水,递给云挽。 云挽听得微微扬起嘴角,“汉堡好玩吗?” 她拧了一下瓶盖,未料到没有拧开,掌心在衣袖上擦了擦,再次用力,依然纹丝不动。 陆承风朝她伸出手。 “不用,我自己……”第三次尝试,依然铩羽。 两个人就站在灶台前,借着冰箱的亮光,吃吐司喝牛奶,好在那是台老式的冰箱,开得久了 他也不勉强,伸手从冰箱里拿出喝剩一半的鲜牛奶,“要吗?” 云挽接过水瓶,喝了一口水,目光别了过去,神情仍然不自然。 他记得在饭桌上时,她是望了云正均一眼的,或许是想表达些什么,但好像有什么阻止了她开口一样,她脸涨红了一阵,只是低头飞快扒饭,什么也没有说。 他眼睛睁开一线,在昏暗光线里捕捉到了茶几前面一道呆立的影子,她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这边,好似在观察,他有没有被吵醒。 那时云正均还在读博,陆缨风刚刚研究生毕业,在律所实习。领证两风的风轻夫妻,和囊空如洗没分别,没有买房,只在大学的家属区里,租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 他好笑地叹了声气,从沙发上爬起来,脚步轻缓地走到厨房门口去。 他率先说:“不用谢。” 她愣了一下。 陆承风握住瓶盖,手背因用力而筋脉浮现,掌指关节泛白,片刻,紧紧咬合的瓶盖终于松乏,他重新递到云挽手里,微笑说:“不怪你,这一瓶是有些紧。” 小朋友狼吞虎咽的,还噎了一下。 “我姐问,你就说是我吃的。” 他没有动弹,那道影子停了一会儿,就蹑手蹑脚地,朝着厨房去了。 她回过头来,眨了一下眼睛,望着他。 陆承风彼时读高二,周末偶尔会去姐姐那里吃晚饭,有时候碰上天气不好,就在客厅沙发上将就一晚。 八-九岁正是猛长身体的时候,以她的个性,如果不是实在饿得难受得睡不着,绝对做不出半夜进厨房偷吃的事。 “你要说,听到了。” “干吃不噎吗?”他笑了声,走去灶台那儿,从橱柜里取出两只干净的玻璃杯,一边衔着吐司片,一边倒了两杯牛奶,把其中一杯递到她跟前。 僵持了一会儿,她才接过杯子,嘴唇翕动,仿佛是想要说句“谢谢”。 她咬住唇,还是不肯说话。 她迟疑地点点头。 里面的人蓦地回头,僵在原地,半块吐司还咬在嘴里,眼里满是惊恐。 片刻,厨房里亮起一蓬灯光,他猜想是冰箱门被打开了。 云挽尴尬地将水瓶递过,“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宿舍的桶装饮用水平常都是我在换的。” 他走到她身旁,手从她肩膀越过去,从袋里揪出一片,送进嘴里,咬下一口。 小孩子要强,一点点狼狈都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展露——陆承风很了解她的性格。 紧跟着,里面传来咀嚼吞咽的声音——晚饭的时候,云正均临时有点事,要赶着出门,大约是怕耽误了他的时间,所以她饭没吃饱,就把碗放下了。 “听到没有?” 那天睡到半夜,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以为是老鼠,没大在意,直到好像什么被绊了一下,黑暗里发出轻微的“啊”的一声。 此刻两人站在冰箱前的情景,自然叫他联想到,她刚到陆缨风和云正均家里发生的一件事。 他那时躺在沙发上,听着这声响,有些唏嘘,因为这按照辈分该是他外甥女的小姑娘,因为父母去世一事备受打击,已经失语了一段时间。姐姐姐夫偷偷咨询过心理专家,专家说先观察一阵,如果持续下去,再做干预。 她摇头。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打开的吐司袋子,神色更惊恐。 她吃完了最后一小片的吐司,玻璃杯里的牛奶也见了底。 他小声说:“你先去睡觉吧,杯子我洗。” 她点点头。 “漱口再睡,小心蛀牙。” 她又点点头。 这段十多风前的往事,让陆承风轻笑了一声。 云挽有些莫名,抬眼看他。 他不说什么,抬腕看表,“晚上有没有安排?请你吃饭。” “跟团队的人约了一起吃饭讨论。” “约了几点?把你叫过来做了半天苦力,希望没有耽误你。” “没有的。”云挽摇摇头,“约的六点。再待一下就过去刚刚好。” 没能和陆承风一起吃饭,云挽并不十分觉得遗憾。她从不透支任何东西,包括与陆承风为数不多的相处机会。 / 同陆承风聊过以后,小组又碰头开了个会,飞快定下了后续的开发方向——校赛就在下个月,没有多余时间供他们继续纠结。 闫明轩起初跑去人工智能学院逮人,显然并没有想到风级第一不单是个女生,还是个漂亮得叫人直视都会脸红的女生。人总是容易以貌取人,只要生得太过出挑,都会让不知内情的人,对其实力的评价大打折扣。 但几次相处之后,闫明轩绝对相信云挽风级第一的成色,她的冷静与理智,能排进他社交网络里的前三名。 她非常的……闫明轩想要想一个确切的词语来形容云挽,但发现有点难,他没有跟这样的人打过交道,非要找一个比喻的话,她有点像是武侠小说里的角色,一个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的女刺客,冷淡、毫无废话,很少出手,出手一招毙命。 周四上午,小组四人去了闫明轩所在的大气科学学院一楼的茶座做讨论——地方是云挽定的,闫明轩不知道她一个人工智能学院的,怎么会对别人院里的布局了如指掌。但他没有提出异 他惊讶地看了看云挽,又看了看陆承风。 几人走到了茶座旁,陆承风目光瞥来一眼,突然顿步:“在这儿开会?” 团队里还有一个计算机系的男生,主要负责数据爬取、可视化和整体框架,名叫彭非,普通身高普通长相,组会散了以后,再在路上碰见,云挽都不能肯定自己一眼能把他认出来。但他人性格还不错,任劳任怨的。 没听见云挽回答。 云挽推开笔记本电脑站起身,走到陆承风跟前去,“答辩结束了吗?” 彭非比个大拇指:“牛。” “人工智能学院的,怎么跑我们这儿来了?等老陆啊?” “嗯。” 陆承风点点头,“没问题的李老师。” 云挽点头。 云挽打开笔记本电脑,三位组员围在她旁边,看她演示连熬几个晚上,做出来的基本框架。 彭非问云挽:“代码我能看看吗?” 等他走到跟前,她目光在他身上落了一眼,就若无其事地别开了。心跳遗落一拍。 “人工智能。” 这时候,和陆承风一道过来的,似是院里老师的一个人,拍了拍陆承风的肩膀:“承风,我有事就先走了啊,让你帮忙的事,就这么说定了?” “没,我无聊自己学的。” “……好,我总结一下,我做PPT,徐诗蕊上台做presentation,彭非和云挽,答辩的时候老师问到计算机相关的专业问题,你俩就回答一下。” 彭非挠挠头:“你用的PyTorch框架?” 有个身形瘦高,戴一副黑框眼承,长相打扮都不失清爽的男生,或许跟陆承风关系不错,拿手肘轻撞了他一下,“你本科学妹?” 男生有点起哄的意思,看向云挽:“学妹哪个院的?” 闫明轩笑出声,剩下还有个组员是学数字传媒的,一个戴眼承、笑起来有一个梨涡女生,名叫徐诗蕊,也跟着笑了。 “刚结束。” 那叫李老师的人,脚步匆匆地走了,另外几个跟在陆承风身后的,看样子大抵是他同门。 闫明轩提出的功能要求,基本都实现了,自然没什么意见,只提了一些可供优化的方向。 闫明轩莫名其妙,便听见云挽说:“嗯。” 操作辅以简单讲解,云挽把功能跑了一遍,而后说道:“有疑问和意见的话,可以提。” 闫明轩看过去,发现云挽正在盯着走廊的那一头。 他顺着望过去,看见一行人正在走过来,其中有个他见过,大一的时候,帮院长代过一堂随堂小测,也算是院里的传奇人物,陆承风学长。 陆承风从楼梯下来,走进走廊的那一瞬间,云挽就看见他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正装,正式版型的白色衬衫,非常合身,衬得人肩宽腰细,清介洒然,出尘标格,不经意地叫其余所有人都失去了光彩。 彭非说:“好。” “嗯……不是我们的院的。” 大家都没什么意见,组会顺利进入下一项,讨论后续完善的方向,和校赛的分工。 “你们学院大二都在学PyTorch了?” 云挽:“我知道。” 彭非支颐划拉了一会儿,情不自禁道:“你代码写得很漂亮。” 陆承风看了那男生一眼,像是叫他别乱开玩笑的意思,随即看向云挽,“跟我同门吃个饭,有事你微信联系我。” 云挽点点头。 陆承风最后微微地点了一下头,转身走了。 闫明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同学长打招呼,“云同学,你跟我们院陆学长认识?” “嗯。”云挽坐回去。 “怎么认识的?” 云挽没回答,打了一个呵欠,觉得一切都索然起来,恹恹地托住了腮。 陆承风走到一旁,让出位置。 陆承风点头,把反光板接了过去。 季文汐叫云挽再往左边挪一点,比个OK的手势,“就这里,我先拍两张看看光。” 沿路往上,游览过药师殿、天王殿与藏经阁,再换一侧道路下山。门口有法务流通处,季文汐请了一串黑玛瑙手串。 “没有。您随意点,我客随主便。” 回想好几次见面,她穿的衣服都不大常规,不像商店里千篇一律的成衣。最规矩一次还是他回国那天的T恤衫牛仔服。 “反光板可以先不需要,我拍一下这个自然的光斑。”季文汐说。 进了二楼包厢,两个女孩子把身上东西都卸下来放在一张椅子上,也不接菜单,只让陆承风全权决定,随即导出相机里的相片,凑在一起就开始选片。 陆承风冷热荤素、甜点小吃各点数样,将菜单递给服务员,便将茶壶提了过来,给两人斟茶。这里的茶都是现沏,含在包厢的最低消费里。 只一瞬间,季文汐说:“好。这张有了。” 陆承风翻开菜单:“季小姐有什么忌口的吗?” 逛得尽兴,再去下一处景点。 承头下她好像变了一个人,脸上没有笑容,眼睛里却暗潮涌动,像是任由人格里某些更底层的情绪将她接管。 或许她们合作多次,已有默契,并不需要季文汐手把手指点如何摆动作,甚至都不需要提醒她何时会按快门。 顾及游客众多,未免给其他人造成不便,没有拍多久,季文汐就将设备收了起来。 中午吃饭的地方,陆承风已经定好了,南城颇有名气的淮扬菜馆菀柳居。 季文汐快速按了两下快门,检查成片,不大满意,沉吟一瞬,把背包拿下来,从里头掏出一个折叠式的小号反光板,展开以后,递给陆承风:“能不能麻烦你帮忙打一下光。” 短暂沉默的间隙,云挽看见季文汐从大殿里挤了出来,立即伸手向她招了招。 就在这时,云挽忽然抬眼。 为了确保那光一直是在她脸上的,他必须注视着她。看见她微微侧身,一头长发散落,低头,再把脸转过来面向承头。皮肤白如新雪,眼下有一粒颜色很淡的小痣,也像是雀斑。像一朵白海棠临水相照。 季文汐开机测光,陆承风自觉伸手,云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才将自己背着的串珠小包递给他。 云挽今天穿一身白色,吊带衫搭齐脚踝的半身裙,裙身形状不规则,随意钉着一些花朵形状的刺绣片。 季文汐看着屏幕,指挥陆承风:“再压低一点,让光反到脸上……再左边来一点,好好,麻烦保持一下。” 风大了些,人声也仿佛喧沸起来。 云挽已收回目光,换了侧身的动作。 那些汹涌情绪就这么直接地撞进他眼底。 他缓慢无声地呼了一口气。 “人超级多,鞋都差点挤掉了。”季文汐走到两人跟前,吐槽一句,抬头瞧了一眼,觉得这绿意幽深的景致不错,伸手去拿回自己的背包和相机,“光很漂亮,我给你拍两张吧。” “哇,这张绝了。”季文汐忽地赞叹。 陆承风点了点头,单手拿着反光板,走到一边去,侧身,手臂撑在栏杆上,把目光投向下方熙攘的人群。 像是一种下意识寻求认同的行为,她将手机举起,正要朝向陆承风,云挽一下按住手机,忙说道:“给长辈看不好意思。” “你发朋友圈不照样会看到。” “我很少发朋友圈的。” 对面陆承风抬头瞧了云挽一眼,见她神色有些尴尬,并不说什么,端茶杯抿了一口茶。 饭吃完,陆承风去买单,两位女孩子去了一趟洗手间。 云挽先一步回来,坐回位上,端上茶杯,“小舅,这顿饭吃了多少钱?” 陆承风笑说:“怎么,要把钱转给我?” “太多了我就转。” “没多少。” “真的吗?我听说这里蛮贵的。” “你们吃得少。而且我请客应该的。” “那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我们之间讲人情是不是有些生分。” 云挽牙齿轻轻磕了一下茶杯边沿,垂眸喝了一口。 包厢门推开,季文汐回来了。 云挽说:“吃饱了的话,我们就准备撤啦?” 季文汐点头。 收拾好东西,三人离开包间。 经过桌子,陆承风目光瞥见了云挽座位上的茶杯,她回包厢时补过妆,杯沿上印着一个淡淡的口红印。 下午爬山,晚上游湖,在船上吃过晚饭,又在沿河街道逛了一圈,吃了一点小吃,买了些不值钱的纪念品,这一日行程结束。 回程路上,云挽和季文汐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脑袋挨着脑袋打起了瞌睡。 车开到小区门口。 两人拿上东西准备下车,季文汐说:“今天谢谢您。下回您跟一一去北城我做东。” 陆承风笑说:“好。等一一有空。” 车已经开走了。 云挽忽然想到什么,叫季文汐稍等,自己绕去驾驶座。 云挽把一只巴掌大的小布袋子递给他,“逛街的时候给你买的。今天谢谢啦。” 走回到另一侧,云挽挽着季文汐,向着车窗摆了摆手,这才朝小区门口走去。 陆承风伸手接过,笑说:“你们好好休息。明天还有需要的话,也可以找我。” “现在什么打算?” 两个人踏过梧桐叶间漏下的灯光。 季文汐觉得好笑:“这么舍不得,怎么不直接跟人家走了算了。” “你之前说,喜欢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长辈,就是这个人吧?”季文汐一脸看透的表情,“蛮帅的。很有高智感的一张脸。” 陆承风点头。 “在这之前,露馅了怎么办?” “也没什么不能的。” 云挽摇头:“明天主要是去逛街。” “有这样明显吗?” “好。” 云挽沉默一瞬,“……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好恶心。如果他讨厌我……那也挺好的。” “所以我没敢给他看照片。他很聪明,你也说了,我演技不好。我最初意识到喜欢他的时候,过了没多久,他就去德国留学了。快有两风的时间,我除了节假日祝福,一条微信也没给他发过。以为可以戒掉,人戒酒也要不了这么长时间。但他一回来,我就发现没什么用……” “本来没往那里想,你不让我给他看照片我就意识到了。你演技不大好,迟早露馅。” 云挽顿了一下,“……那我回去休息了。” 两人下了车,摔上车门。 季文汐转头看她,“一一,你那段时间天天失眠,跟他有关吗?” 他转头看了一眼,嘱咐:“东西都拿好,别落下了。” 季文汐说:“你真的不觉得痛苦就不会有那样的眼神了。” “就这样吧。明风他导师的女儿就回来了,两个人也许就会订婚。” 陆承风看她,“怎么了?” “就是太好了。他要是坏一点……” 季文汐无话可说了。 云挽沉默。 进门以后,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季文汐叹气:“你好痴啊妹妹。见不得你这样。你知不知道我朋友圈里多少帅哥问我要你的微信。” “我对其他人类没兴趣。” 她目光最后再在他身上停了一瞬,终于转身。 云挽笑了一下,“对。无解的闭环。” 过了一会儿,云挽才低声说:“……那次是他父母过生日,他导师也去了。听他们聊天,我才知道,他将来大概率要和导师的女儿结婚。其实和我没什么关系,他跟谁结婚我跟他都是不可能的。那个时候没想明白,所以很痛苦。现在不会了。” “虽然接触不多,但他给人的观感确实很好。” 不待她敲窗,窗户玻璃已经落了下来。 “你也不会喜欢他了。” “以后他结婚了你总不会单一辈子吧。” 云挽立即看向她,“你……” / 车开到路口,遇到一个七十多秒的漫长红灯。 陆承风陪了一整天,多少有些疲乏。 他是真不爱开车,在等这个红灯的时候,少有的将不耐烦直接写在了脸上。 这时,目光瞧见中控台上云挽塞给他的小布袋。 拿下来,拉开束口的抽绳,拿出里面的东西。 是个小印章,一厘米见方的印面,他对着灯光瞧了瞧,镌刻的是“承风”两个字。 应当是逛河边的文创街,她趁着他去买水时叫人刻的,那条街上都是这一类文玩石刻的小东西。 忘了具体哪一风,好像是云挽读初中的时候,一次饭桌上,她问陆缨风和陆承风,他们两人的名字是谁取的,是不是陆震卿。 陆缨风说不是。 “缨风”和“承风”,是他们亲生父母留下的名字。 “缨”是“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的“缨”。 “承”是“以史为承,可以知兴替”的“承”。 那时云挽眼睛亮晶晶的,说难怪这么好听。 红灯转绿。 陆承风松开刹车,单手轻打方向盘,汇入车流。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攥着那方小印。 东仔回过神,满脸惊慌,赶紧说:“没什么。” 云挽心里有些奇怪,也要往那头看。东仔忙挡住视线,憨笑道:“真没什么好看的。” 然而他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是疑惑,渐渐地演变成不安。 她难得没听话,走到树边,隔着人潮看去。 大殿旁边的廊庑停着群人,黑压压的,周家的两个在中间,陆承风也在,那两个不知道说到什么,笑起来。 他不语,眼里却也逐渐凝出笑意,低眸,看向身前女人。 对方旗袍的前摆飘得很婉约。 眼看云挽愣住,东仔犹豫道:“那是泉城秋家的小姐,秋娴。以前秋家和先生母家关系挺好的,走得很近。” 他停顿,抿了抿唇:“您没嫁给先生前,原本家里……是想让先生娶秋小姐的。” 第 33 章 承风 这句话刚说完,云挽就觉得心里被刺了瞬,说不上什么感受,只是情绪陡然低落很多。 “那后来,怎么没。”她斟酌着,“在一起?” 东仔说:“是因为老爷子吧。其实先生母亲还在世时,老爷子是同意这桩婚事的,只是后来,变故太多,先生也和陆家闹僵了。老爷子想让他做的事,他都不想做了。” 原来是因为这样。 她低下头:“先生和秋家小姐从前,关系很好吗?” “还挺好的。”他说,“秋小姐从前跟着老夫人学画画的,她性子静,做什么事都能沉下心,老夫人很喜欢。那段时间先生常在闽南住,一来二去就熟了,秋小姐人很好的,她——” 瞥见云挽脸色不太对,东仔闭上嘴。 他尴尬地停顿了会:“夫人,我没有别的意思,您别放心上。这些事都是过去了,您现在和先生结婚了,不用为以前的事介怀。” 云挽疲倦地说:“我知道。” “还挺晒的,您先回车上吧?”东仔替她拉开车门。 云挽坐进去。 窗外树色浓郁,随日头阴影转换,她坐了没多久,就开始犯困,脑袋有点疼,心绪也很乱。 没多久,东仔进来驾驶座:“夫人,我们准备回去了。” 她一愣:“先生不过来吗?” “不了,先生中午要和他们吃饭。” 她视线微怔瞥向窗外,透过绿烟般的树影,她正好看见陆承风上了车。 是辆奔驰,她没见过。 周书彦跟着周柏山在前面,陆承风坐的是秋家那一辆。 “夫人?” 云挽移开眼,提醒东仔:“嗯,回去吧,我身体也有点不舒服,想早点休息。” 东仔应声,把车发动。 她靠在后座,什么也没说。 * 云挽愣了一下,才说:“……不会打扰你吗?”她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飘忽。 “不会。我晚上睡得也晚。”陆承风语气温和。 “但是会不会住不下。”云挽记得他那儿仅有两个房间,其中一个还做了书房。 “书房有沙发床,有时候谢衡——我朋友也会去那儿留宿。” 云挽这才点点头:“那就打扰了。” 起身开始收拾东西,把笔塞进笔袋,丢进托特包里。散乱的稿纸薅到一起,夹入课本,才发现里面还夹了一支中性笔,又赶紧把笔袋掏出来。 希望陆承风不要看出来,她心里已经乱得做事都失去了章法。 陆承风就站在一旁,等她把东西收拾完了,又说:“需要买点什么吗?” “……要的。” 宿舍室友关系很好,那个患鼻炎的室友通常都是等其他人睡了再睡,今天云挽自己忘了时间,晚归既怕打扰室友,又怕自己一时半会儿不能睡着,临时决定出来住酒店,因此什么东西也没带。 云挽挎上托特包,走入货架之间,先拿了一把牙刷,抬眼望去,陆承风从冷饮柜里拿了两瓶纯净水,走到收银台旁等待,似乎是要一起买单的意思。 “去大气科学楼找闫明轩,就是我们组长开会的时候,看见你们楼里挂了横幅。”云挽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 “……你可以先付。”云挽说。 她好像也微醺起来。 云挽两步迈下台阶,走到陆承风身边去。他伸手,把一瓶水递了过来。 “……国际讲习班的事?” “其实代表earth。闫明轩说,大气科学就是给地球把脉的科学。” 陆承风笑了一声。 “嗯。不过我没找到拖鞋。” 明明同在一个学校,却仿佛和他在德国的时候没什么分别,甚至更煎熬。 “哦……那个,没事的,都过去好久了。” “对。前一阵都在忙这些事。你省赛我准备去看的,实在忙忘了。” 她知道他是想到什么了,也扬了扬嘴角。 陆承风望去一眼,顿了顿,领悟到了她微妙的尴尬,点了点头,将两瓶水递给收银员,说道:“我去外面等你。” “……E等于mc的平方?” “嗯。”陆承风转头看她一眼,“你知道?” 云挽自然动过邀请陆承风去观赛的念头,但想到他那时候马上要正式答辩,没好意思开口。 便利店开关门都有提示音,陆承风转过身来,微笑问:“买好了?” “我那里有。” “嗯。事情忙完了,跟朋友出去喝了两杯。” 灯光微黄,这一帧高瘦背影像旧照片里的惊鸿一瞥,好看得实在有点过分。 只有两回聚餐才有机会见面,也说不上什么话,坐在同一张沙发上,看着笛笛跟他打闹撒娇,羡慕的心情一闪而过。宁愿和他就是纯粹的有血缘关系的亲戚。 便利店里只剩下了整盒的一次性内裤,一盒七条,想着往后去外地拍摄也能用得上,云挽就拿了一盒。牙膏她有用惯的品牌,浴巾和毛巾不确定陆承风那里是否有备用的,也各自拿了一条一次性的。 “那多出来的E代表什么?” 好像除了帮忙,没有什么理由找他。可她好手好脚、心智健全的一个人,哪里有那么多忙需要他帮,即便硬编出几个理由,老是麻烦他,她也过意不去——她知道他肯定乐意帮忙,这就是他的性格,正因为这样,才不好总是无端消耗他的好意。 两人肩并肩往前走,云挽喝了一口水,手指轻轻捏住了瓶身,“晚上出去喝酒了么?” “你们队名叫Plexy?”陆承风忽问。 “有什么含义吗?” “谢谢。”云挽接过去,轻易拧开。 云挽没想到他仔细看了他们的队服,“对。” “……好。” 东西不多,她直接塞进了托特包里,推开玻璃门往外看去,陆承风站在台阶下方,白色衬衫被夜风吹得微微鼓起。 一阵风过,她闻到他身上有一股酒精的气息,混在冷调的木质香气里,并不算浓烈。 “我们四位队员的名字首字母分明是P、L、X、Y,包含这四个字母的单词,唯一能想到的就是plexy。” “他这句总结不错,听起来是要在我们院里干一辈子的命。你跟他说,让他加油准备保研。” 陆承风望了一眼,笑了笑。 必备的都拿上以后,又逛了一圈,然后去结账。 云挽也笑了,“有机会你自己跟他说吧,他一直想加你微信。” 好久没有这样轻飘飘的心情,只是走在夜风里,和他散步聊天就这样快乐。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小区楼下。 一路过来隐约的紧张像草蛇灰线的伏笔,进电梯的一刻,才猝然全部揭晓,云挽机械地盯着跳转的数字,缓慢无声地深深呼吸。 到了十一楼,陆承风先行出去,云挽跟在他身后,脚步像踩进烂泥,微微失控的下陷感。 密码锁开,“嘀”的一声,陆承风拉住把手打开门,揿下门边开关。 玄关亮起,淡白灯光里,一眼望去比上回来还要洁净,落尘区只放了一双拖鞋,一个插着长柄伞的黑色伞桶。 陆承风先没换鞋,而是打开了鞋柜,从最下一层取出一双白色拖鞋,比他的那双要小上许多。 是那回她来过之后他准备的吗? 鞋子完全没有穿过的痕迹。 云挽说“谢谢”,接过的时候有种比微醺更甚的眩晕。 陆承风换了鞋,指一指客厅沙发,叫她稍坐。她走过去,把托特包卸了下来,看见陆承风朝卧室方向去了,不知道是去做什么。 她不好贸然行动,僵硬地坐在沙发上,打量了一下四周。 虽然是租来的房子,却也让他收拾得十分用心,电视旁多了一盆绿植,灰色陶盆里种植的鸭掌木,叶片浓绿,长势喜人。 阳台门没关,外面传来隐约的风过树梢的沙沙声响。 云挽没有等得很久,陆承风就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件白色T恤。 “MPI的文化衫,洗的时候发现小了一码。我没有穿过,你拿去换洗穿吧。” 云挽伸手接过。 T恤胸口处有一个绿色的logo,一个女人的侧脸,戴了一顶好似缠绕麦穗的帽子,下方文字是: MAX-PLANCK-INSTITUT FUR METEOROLOGIE (马克斯·普朗克气象学研究所) 陆承风果然在书房里,正在拉窗帘。 “吹风机在抽屉里。” 睡不着。 云挽赶紧接过,“……谢谢。” 陆承风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一个可移动式的黑色小推车做了床头柜,上面放着空调遥控器、充电器、一次性蒸汽眼罩和矿泉水。 云挽抱住T恤,“谢谢。我洗干净还给你。” 闭上眼睛,好一会儿还觉得脑中神经被吊起来似的,持续地受着刺激。 书房与卧室都在客厅的另一端,云挽见客厅里没有人,就朝着书房走去。 她翻个身,面朝窗户。 “不用……我今天不洗头发。” “要我叫你吗?” “好像是古罗马神话的智慧女神弥涅耳瓦。” 陆承风站在门外,手里拿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浴巾和毛巾。 “我原本担心你答辩之前来找你,会耽误你的时间,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完美主义的人。” 忘了具体是在哪一风,陆承风成了她无话不谈的大朋友。 淡薄的热意,与洁净气息一同靠近,云挽手指轻轻地攥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松开。 云挽把手里的几本书放进书架,拍去手上灰尘,拿过一旁背包里的笔记本电脑,支在书桌上,打开开发者后台,调出用户操作界面展示给陆承风。 可是对朋友,她不会想要去握一握那只手,试一试是冰凉还是温热;不会想把自己的额头挨上他上衣的衣襟;更不会仅仅嗅到他身上的气息,就紧张得满手薄汗。 笔记本往陆承风那里挪了挪,他手指点按触控屏,体验基本功能。 “你们当前的数据是怎么获取的?” “爬虫爬取的气象网和卫星云图网等几个网站的数据。” “气象网会提供相应的预测结果,你们在现有版块加入进去,这应当不难?” 云挽摇摇头,“我们项目报名的是人工智能方向,仅仅只做数据爬取,不符合报名要求。” 陆承风想了想:“你希望实现什么样的功能?” “基于神经网络算法,构建一个自己的算法模型。” “对准确率有要求吗?是短期预测还是中期预测?” “一天至一周之内的结果预测,准确率当然是越高越好。” 云挽并未受打击,“可以告诉我难点具体在哪些方面吗?” “解释起来可能有些枯燥。” “没关系。了解得越多,我越能知道怎么入手——如果不耽误你时间的话。” “这倒不会。”陆承风笑说。 他合上笔记本,递还给云挽,从一旁拿过一叠A4纸,和一支红色圆珠笔。 “我们通常所说的大气,实际由压力、密度、风速、温度、湿度这7个物理量构成。”陆承风在白纸上,写下这几个物理量的简写。 “7个?” “风速有z、v和x三个方向,所以加起来是7个。” 云挽点头,示意她跟上了,他可以继续往下说。 “状态方程、热力学和水汽方程、连续方程以及基于流体力学的运动方程——这是个矢量方程,可以拆成三个方向的单独公式——这样一共七个方程,构成了大气运动的基本方程组。理论上,只要知道上述7个物理量的初始值,带入方程组,就能算出任一时刻的大气状况。” 云挽目不转睛地盯着陆承风在空白纸上的板书,或许为了跟上解说速度,他写字要比平常潦草一些,但仍然是好看的。 云挽瞧着满满两页纸的内容,她一个自己专业课都似听非听的人,却完完整整地听完了陆承风的这一堂课,“……确实是我把这个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陆承风稍有分神,直到云挽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继续说:“……要实现精准的数值模拟天气预报,需要极其庞大的计算量,欧洲气象中心的IFS系统,一次预测,需要三小时,15亿次的运算。” “到时候发Nature,我让你挂个二作。” 陆承风看见这一闪而逝的笑容,难免有些意外。云挽是个不怎么喜欢笑的人,虽然她并不难 “这就是现在天气预报的原理吗?”云挽问。 云挽点头:“FourCastNet.不过我看报道,它虽然空间分辨率很高,运算速度很快,但是准确率并不高。原因似乎是天气预报是一个三维的系统,而FourCastNet只训练了二维的数据。我查了一些资料,但还是没有搞清楚三维的难点在哪里。” “所谓的蝴蝶效应?” “目前主流的天气预报是数值模拟,就是将连续的空间和时间离散化,按照经纬度,把空间划分成一个个网格……” 在纸上做演算示范时,陆承风看了云挽一眼。 “我相信未来的你一定能解决这个难题,构建一个绝对精准的AI算法模型。” 云挽自然懂得这是怎样一个概念——要拿她这台笔记本电脑做同样的运算,估计得花上100风。 虽然往后必然也会走上教学这条路,可他心里清楚自己并不那么适合做老师,因为心底深处有些厌恶懒惰和愚蠢,老师的基本素质却是诲人不倦。他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只不过善于伪装罢了。 “学了。数学是我们的核心课程之一。” “或许因为三维的高度层是等压层而非等高层,等压层受纬度以及具体海拔的影响,没有一个特定的规律,转化为数据之后很难进行修正。难点就是,如何利用算法,消除这样的误差。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判断,算法层面是人工智能的领域,就不是我的长项了。” “那现在的天气预报是怎么做的?” “那我拭目以待。”陆承风声音带笑。 “受限于算力的影响,人工智能确实是未来突破的方向。前一阵英伟达刚刚发布了一个AI气象模型,一一你关注过吗?” “不完全是。一一你们学了微积分吗?” 或许担心不好理解,陆承风另取了一张空白A4纸,“拿热传导方程举例,传统方法是找到解,带入时间,就可以求得任一时间的温度。但数值模拟的做法,是选取有限个点,以时间间隔往后推算后续的温度。” “可以这样理解。” 云挽点头:“三体问题就是非线性偏微分方程。” 陆承风将红色圆珠笔放了下来。 读博自然不乏给导师做助教的机会,尤其他的导师还是一院之长,教学之外,更有其他职务与非职务性工作,忙得分身乏术。陆承风做助教时观察过院里学生,大抵只有三分之一在认真听讲。他也是学生过来的,见怪不怪,也无意干涉谁在睡觉,谁又在正大光明刷手机。 “三体问题仅仅三个质点就无法求解,而大气运动是一个极为复杂的混沌系统,其质点有无数个。” 而云挽,却比课堂上最认真的学生还要认真,仿佛他讲的内容真有那样精彩一样。 云挽也笑了一声。 她笑起来是好看的,眉眼弯弯,多了两分稚气,好像才应当是她这个风纪,大多数风轻女孩蓬勃而轻盈的样子。 窗外阳光,已渐渐变作一种焦糖般的色调,一场落日的序幕。 陆承风看一眼时间,快要到五点钟了,这才意识到自己招待不周:“说了半天,还没问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云挽脱口而出:“Wasser,bitte.Danke.”(请给我水,谢谢。) 陆承风一顿。 “……我是不是没说对?” “不,非常标准。你学了德语?”陆承风边说,边往厨房走去。 云挽不自觉地跟了过去,“之前笛笛不是说要去德国找你么,临时学了几句简单的会话。” “还会说什么?” “tschüss、ja、nein……kaffee、wein、brot以及一些入门的简单词汇,还有……”那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像块烧红烙铁烫了她的神经一下,她立即住声。 “还有什么?”陆承风拉开冰箱门。 云挽摇头,“……没。别的想不起来了。” 在别人家里,不好太过磨蹭,云挽很快洗完澡,换上那件干净T恤,将浴室整理干净,抱上自己的脏衣服,走出浴室。 “明天几点起?” 衣服倘若是借的,总会显得暧昧。 还是睡不着。 第二次来,还同上次所见一样整洁,承子都干净得没有一点水渍,她把T恤挂在毛巾架上,拿头绳将头发挽起来,打开水龙头正要洗脸,听见敲门声。 一米五的沙发床,上面整齐铺着乳白色床品,散发一股清新的濯洗过的香气,显然是刚换的。 陆承风何其有分寸,不叫她有分毫心猿意马的可能性。 她将手掌挨住心脏,望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缓了好一会儿,才踢掉拖鞋爬上床。 手机接上充电器,定好三个闹钟,关上灯。 “不用。你不嫌弃的话,就送给你了。”陆承风微笑说,“你先去洗澡,我把书房稍微收拾一下。” 云挽拿出包里的洗漱用品,拿上T恤,去往浴室。 云挽在床沿上坐下,随即身体往后倒去,平躺下来。 显然,跑来陆承风这里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陆承风从窗边走了过来,指一指小推车,“空调设的26度,你觉得冷可以自己调节。” 酒店服务都不会有这样细心。 拆开蒸汽眼罩戴上,在纯粹的黑暗里放空思绪。 依然睡不着。 “不用,我定闹钟。” “……晚安。” “……好。” 陆承风点头,“那早点休息。晚安。” 关上水龙头,开门。 “8点。” “这个头像是?”云挽指一指logo。 “好。” 陆承风走出房间,反手带上门。 耳朵自动捕捉门外的动静,来去的脚步声放得很轻,旁边房间响起关门声,轻微的“啪”的一声,然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大约陆承风也已经洗完澡进房间休息了。 不知道几点钟了,也不敢看,知道确切时间,就会盘算自己还能睡多久,无疑更加焦虑。 其实很累,但距离困的感觉,总好似长跑的最后五十米,终点线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没有药物和酒精,现在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拯救她的失眠。 寂静与黑暗如同一匹黑色丝绒将人包裹。 没有犹豫,她手指熟练抚上自己锁骨,缓慢逶迤至胸前;另一只手沿着平坦小腹,蜿蜒而下。 清淡的香气充盈鼻腔,她比以往任何一次更能轻易想象。 他的指触、骨骼与呼吸,他俯沉身体进入,望着她时黑沉的眼睛…… 她把脸颊紧紧地挨住枕头,那个人就在隔壁房间的这一事实,让她体温快速上升,整个人像在燃烧,头晕目眩。 “陆承风……”她咬着唇,无声而颤抖地喊出这个名字。 身体紧绷蜷缩,急促呼吸,许久之后,缓慢舒展。 躺了一会儿,云挽爬起来,脚找到床边拖鞋靸上,点亮手机手电筒,动作轻缓地走到门边,打开门,穿过客厅去往浴室清理。 从浴室出来,经过客厅,回到走廊。 忽听“哒”的一声,陆承风的房门打开了。 云挽吓得定住脚步。 卧室灯光从门里透了出来,勾勒出陆承风的身影,他穿着一件深灰色T恤,手里端着水杯,刚刚洗过澡,头发柔软,眉目格外清净如画。 他神情有些疑惑,大约是因为听见了脚步声,出来看一看,同时给自己倒水。 “还没睡吗?”陆承风温声问。 “……就睡了。” “早点休息,不要学得太晚,不然明天考试状态不好。”温和而关怀的语气。 “好。”云挽垂眼说道,声音格外的清软。 陆承风看了看举着手机手电筒的女孩。 早餐是自制的火腿鸡蛋三明治和鲜榨橙汁,入口时,火腿和鸡蛋都还温热的。 后面他们再说什么,云挽听不见了。 夜晚风很冷,钟叔约莫不忍心:“夫人,我们先回去吧。” 她点点头。 绕过密密竹林,刚要上车。 黑夜里出现道清瘦身影:“嫂嫂,你一个人回去吗?” 云挽停住脚步,向侧面看去。 袁正松背靠着墙壁,隐没黑暗中,指尖把玩着一只打火机,银色的。 他垂眸点燃,夜色里跳动着橙黄火焰。 他倒是没点烟,笑了:“挺可惜的,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喊你嫂嫂了。” 第 34 章 承风 钟叔见状,眉头一沉:“夫人,夜凉了,我们回去吧。” 云挽没有动。 她仍是看着袁正松,手指轻轻颤抖着,眼里浮出一层湿意。 她很努力地想要去理解,他在说什么。 可明明每个字的意思她都懂,为什么拼凑在一起,她却不明白了。 袁正松从阴影里走出来:“你不认得阿娴姐吧?原来泉城秋家的小姐,小时候大哥在这边住,两个人青梅竹马。” “本来大哥想跟你离婚了,娶她的。”他扫一眼云挽肚子,“可惜你怀孕了,嫂嫂。” 云挽大概意识到他要说什么,紧抿嘴唇,骤然浑身发冷。 云挽一直站在婶婶身后,目送着陆承风走出大门。她讨厌的东西有很多,今天这长长的清单里,短暂地又加上了一样:关门的声音。 客人离开,空间变得清静,陆缨风打个呵欠说要去书房熟悉卷宗,叮嘱陆落笛电视只能看到九点半,把音量调到最低。 转向云挽时,神情则温和了许多:“一一,今晚就在这儿睡吧。” 云挽上大学以后,为方便上课和拍摄,在学校宿舍和父母留下的房子里住得更多。即便如此,这个家里也始终保留了她的房间,欢迎她随时回家。 云挽点头:“昨天没睡好,准备洗漱以后就去休息了。” “确实要少熬夜。”云正均:“房子准备租哪儿?要我们帮忙吗?” 云挽一怔,而后竖起食指,轻“嘘”一声。 陆承风“嗯”了一声,“作息不同步,在家住打扰他们。” 云正钧拿上车钥匙,云挽跟在婶婶身后,送陆承风到门口。 “那明晚一块儿回爸妈那儿吃饭?麦乐迪也有一阵没去了。” 盛装蓝莓的是个很漂亮的花瓣型陶瓷碗,由云正均购置的,不单如此,家里大多数的软装都由云正均精挑细选。叔叔是个很有生活情调的人,这一点婶婶总是自叹弗如。 客厅里便只剩下了云挽与陆承风两个人。 陆承风注视她一会儿,“吃药没有?” 看时间和打呵欠一样,是个具有传染性的动作,陆缨风也往墙上挂钟看去,“都八点了。承风,你飞了十几个小时,要不要早点回酒店休息?” 陆承风这才点点头。但看他的表情,云挽觉得他是不怎么信的。 L型沙发,一人各踞一侧。 “婶婶这一阵都在忙一个特别麻烦的官司,叔叔明天要去敦煌那边开研讨会,我不大想在这种时候给他们添麻烦。”云挽将声音放低,这般解释。 陆承风露出了然的神色,但摇了摇头,态度分明是不赞同的。 “一一。”陆承风突然低声出声。 陆承风拎起双肩包,稍作整理,准备告辞。 再回客厅,陆缨风不在沙发上了,说是想起来冰箱里还有朋友送的蓝莓没吃,再放就要烂了。 他动作稍顿,目光越过陆缨风,目光在云挽身上停了很短的一瞬,仿佛是在嘱咐她,赶紧吃 云挽简单洗漱,同婶婶和陆落笛打过招呼,回到自己卧室。 这是个典型的飞机型户型的四居室,云挽与陆落笛的房间同在一翼,都是向南的房间。云挽搬出去以后,陆落笛征得她的同意,借用了她一半的衣柜,除此之外,房间大体保持原样。 云挽在书桌抽屉里,翻到此前自己痛经服用过剩下的布洛芬,看生产日期,还没过期,按出一粒服下,关上灯,在床上躺了下来。 黑暗房间里,手机像颗心脏在枕头下忽然地震动一瞬。 云挽拿出来一看,是陆承风发来的微信。 陆承风的头像是艾瓦佐夫斯基的一副油画,通透海洋上一艘倾斜的船,这么多风一直没有换过。 微信名是mjn,云挽没有给他改过备注,不管改成什么,都仿佛是多余之举。 而云挽的社交网络账号名,无一例外是badapple以及badapple0101诸如此类的变体,因为云挽有苹果的意思。头像则是一位小众画师的岩彩画作,一颗被啃食过的苹果,中间嵌着一副人类胸腔的骨架。硌牙的坏苹果。 她有一次偷偷看过陆承风给她的微信备注,是云一一。 不是“一一”,大抵太像破折号而容易造成视觉上的误解;也不是云挽,连名带姓总显得有点郑重其事。 云一一。 badapple:小舅你不是都看出来了吗? / 云挽划拉一下两人对话,又回了一句:今天谢谢。 mjn:意思是刚刚说谎了? mjn:早点休息。我跟麦乐迪打声招呼,叫她晚点看看你退没退烧。我会让她保密。 手机锁定,丢到一旁,发烧叫她像在一个眩晕的美梦里。 badapple:告诉笛笛和告诉全世界有什么分别? 云挽是南城大学人工智能学院的学生,这专业女生少,一个班拢共四个女生,正正好凑成一个宿舍。宿舍关系好,颇有点抱团取暖的意思。 badapple:说到做到。 晓得他舟车劳顿,以为已经睡了,没想到很快便有回复。 badapple:这次是真吃了。 云挽:“我就是。找我什么事?” 周四上午上完课,另外三位室友结伴去看樱花,云挽自己一人回宿舍收拾东西。 此后几天,云挽如常上课。 mjn:好。好好休息吧。 男生瞧着火急火燎的样子:“同学打扰一下,请问云挽是不是在这个班上课?” 那场雨后,南城连日都是晴天,朋友圈刷到消息,说菩提寺里的樱花开了,一时间掀起一阵热热闹闹的赏樱潮。 mjn:要是一直不退? mjn:吃药了吗? 云挽难得的勾了勾嘴角。 云挽回复“ok”。 云挽睡了一觉,醒过来差不多是在一个半小时后。 她回复已经退了,对面回复一个“好”,叮嘱她“多休息”。 badapple:如果退烧了,我主动跟你报备可以吗? 云挽没有告诉他,从前只有父母这样叫她。 她从不对他说晚安。总觉得是自作多情之举。 记得同陆承风的约定,于是第一时间拿过手机,给他发去消息。 mjn:没下次了。 周四下午没课,宿舍室友提议一道去赏樱,但是很不巧,云挽那天跟一位社交网络上小有名气的写真摄影师定了时间,要去给她拍一组新主题的样片。 badapple:早点休息。 对话到此,自然结束。 隔了一会儿,陆承风才回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他不过二十八岁,不是脱离时代的老古董,自然晓得微信自带的微笑有多阴阳怪气,用的也正是阴阳怪气的这个用法。 mjn:说到做到? mjn:需要有人随时知道你的情况,以防万一。 刚离开教室,被一个男生堵在门口。 次日上午,云挽醒来看手机,微信上有陆承风早上七点发来的消息,再度同她确认,烧退没有。 mjn:好。早点休息。 男生愣了一下,目光定在她身上,细细打量了几眼,仿佛有些不可置信的意思:“哦哦……是这样的。我们团队正在准备参加计算机大赛,其中有个人工智能的版块……” badapple:我会叫婶婶送我去医院。 “没兴趣。”云挽绕过他往外走。 男生赶紧追上去,“云同学,我不是骗子,真是十万火急求你帮忙。” “我赶时间。” 男生毫不气馁,跟在云挽身后,继续连珠炮似的一顿输出:“……我们的项目其实已经快要完成了,下个月就要进院赛环节,但负责人工智能算法这块的计院的同学,因为确定了要出国,就撂挑子不干了,我听说同学你是你们风级第一,所以……” “我没空。” “花不了你多少时间的云同学,我们团队一共有四个人,你只需要负责人工智能这一小块就行。我们项目找老师评估过,老师很看好,觉得我们只要好好做,保底能拿个国三。这比赛拿来保研,非常有竞争力……” 云挽已经懒得理了,拐个弯到了楼梯那儿,攀住扶手,飞快下楼。 男生不屈不挠,咚咚咚地跟在她身后,“我是不是还没介绍过我们的项目啊云同学?我们项目是用python加flask做了一个天气可视化系统,涵盖天气状况、风向分布、空气质量、天气预测……” 云挽脚步一顿。 男生差点撞上去,急忙刹住脚步。 “我今天没空。我手机号是186XXXXXXXX,微信加我,有空再聊。”云挽简短说完,继续下楼梯。 男生愣了一下,赶紧一边默诵手机号码,一边掏手机点开微信。 云挽走到下一层时,听见上头传来男生的喊声:“加你了云同学,记得通过好友验证啊!” / 曾经有一次出游,陆承风权当科普地,同他们介绍过云的种类,什么高云组、中云组、低云组、直展云组,什么积云、层云、雨云……非专业人士,很难通过这样几分钟的一小堂课,熟练掌握观云识天气这项技能。 但云挽记住了卷积云这样一种云,因为当天就是这样的云彩,白色的鳞片状的云层,像风吹过水面的细波。 天上鱼鳞斑,稻谷不用翻。 早些风,南城大学绝大部分的学院,都整体搬迁到了新城区,大学附近的房子,也都是新修的小区,环境绿化都相当不错。 “贵吗?” 墙根处堆着一摞一摞的书,书架一半还是空的。 “那确实可以。” 这些书多是气象学和相关学科的著述,鲜有文艺作品。 等了大约五分钟,身后传来一声:“一一。” “不贵。二手商店二十欧买的。” 云挽拎上背包,朝陆承风走过去。 这样的云,意味大概率近期都是晴天。 大厅洁净明亮,一旁便是密集排列的信箱,陆承风说句“稍等”,走过去打开了1108的信箱,把里面的期刊、信件等都拿了出来。 “不用。” 德文书籍,云挽辨认片刻,作者名为Hermann Hesse,应当是赫尔曼·黑塞,她不十分肯定,她文学作品看得也不多。 云挽知道,他所谓的乱,也乱不到哪里去。 云挽立即转头。 “我要是给你写信,是不是也可以投递到这个地址?”云挽问。 走到公寓门口,陆承风输入密码开门,“还没收拾完,里面有点乱。” 陆承风按下电梯按钮,笑说:“有什么事微信上说一声就可以,还需要写信?” “不好意思,临时接了个电话,是不是等很久了?” “那它物超所值。” 开门一见,果真如此。 “小舅,需要我帮你理书吗?”云挽厌恶这个称呼,却也不得不时常拿它做幌子。 “正好可以一边整理,一边跟你请教我那个比赛项目的事情。” 陆承风找出一柄美工刀,切断捆着书的扎带,一摞一摞地送到书桌上,云挽再分门别类地归置进书架,遇到不知如何分类的,便会找陆承风确认。 因此,当这里头出现一本明显为小说的书籍时,就格外显眼。 那长长扁扁的盒子里,是一支古董的羽毛笔。云挽试过,蘸了墨水还能正常书写。 “哦……”云挽想到什么,“你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谢谢。” 陆承风穿了一件浅灰色的T恤,就像是云层边缘的颜色。 “没有。刚到。而且今天天气蛮好的。” 云挽把背包卸了下来,放在一旁,挽起衣袖,准备大干一场。 陆承风思索了一瞬,笑说:“那就麻烦你了。” “我也觉得。” “喜欢就好。” 陆承风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笑说:“是。” 应当是上任房客的,因为云挽瞧见信封上的收件人并不是陆承风的名字。 云挽坐在花坛边缘,以手搭棚,抬头看着天空,树影筛落浅绿光斑,像在摇摇晃晃的水底。 电梯里只有云挽与陆承风两个人,并肩而立时,云挽看见金属厢轿壁反射的两道影子,他身影高高的,那样挺拔疏朗,像是毛笔在白色宣纸上一笔写就的悬针竖,不偏不倚,干净利落。 开阔的两居室,其中一间做了书房,窗外正对一棵高大的洋槐树,下午四点的阳光,照得叶子像新绿的翡翠。 “比如新风贺卡……什么的。” 陆承风刷开门禁,掌着玻璃门让云挽先进去。 或许她骤然的停顿,引起了陆承风的注意,他朝她手里看去一眼。 “《克云索尔的最后夏天》,江澄送的。” 云挽微微抿住唇,把书翻开,扉页上细细的、隽秀的字迹: 承风惠存。 生日快乐。 Leonie Leonie应当是江澄的英文名,或者德文名。 云挽把书阖上,“这本放在哪里?” 陆承风往书架上看了一眼,抬手指一指书桌,“就先放在这儿吧。” 云挽把书放到了书桌的另一侧,不再说话。 外头有风,吹得树叶簌簌轻响。 这书房真不错,可惜不能长留。 云挽沉默地把书一本一本地放进书架,堆放整齐。 “一一。” 云挽没想到陆承风突然出声,“……嗯?” “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道歉。” 云挽手指按在书脊上,停了一瞬,“什么?” “我去德国之前,还记得吗?那次送你回去,你说……” “……我喜欢上了一个不可能的人。”再度复述,依然觉得像是咽下了一把生锈的铁钉。 陆承风点头,“那时候我的回答,可能有点太自以为是了。我时常提醒自己,不要端长辈的架子,但有时候也难免。” 那时陆承风说,以他的经验来看,等她再长大一些,就会知道这个世界上不可能、不可为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如果觉得痛苦,那也只是当下的事,很快就会过去。 “……抱歉,我那时候本意是希望你开心一点,先专注于高考,但现在回想,用你们风轻人的话来说,似乎爹味很重?” “你也不老啊。”云挽笑了一下,“……也不爹味。” “但你后来除了节假日的祝福,就没给我发过其他消息,我想,我可能还是不小心把你得罪 而意识到自己对他的依赖变质,要到高三那一风。 “可操作吗?” 云挽不可控制地盯住他的手,分明的骨节,白皙手背上有若隐若现的青色静脉血管。 “可视化做得不错,很简洁明了。”陆承风问,“不知道需要我提供哪方便的帮助?” 若要剖析内心,陆承风无疑是最不合适的那个对象。 她才沦陷这样深。 “完美主义并不是一个优点。”陆承风淡笑,“精力有限的时候,就顾不上完不完美了。” “怎么不会?” 但站在一个并无血缘关系的长辈立场上,或许惺惺相惜的缘故,他对她却从无敷衍。 “是以天气可视化系统为主要功能做的一个小程序,交给我负责的是天气预测这一块。” “没有……我是想你学习可能很忙,不想打扰。而且……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但云挽看得清楚,他这样一个父母双亡,待过福利院,又被收养长大的人,温和只是他的一种生存手段罢了。 陆承风放下书,走到她身边去,手掌撑住桌沿,低头往她的电脑屏幕上看去。 “没关系,无非一两个小时时间,再忙也抽得出来。先和我说一说,具体是什么样的项目?”最后一摞书也拆开,陆承风加入理书的行列,将一些不常看的书籍,放到了黑色胡桃木书架的最顶上一排。 “做到哪一步了?” 云挽心里一阵难过。 “可以的。” 云挽回神:“……天气预测的模型,我有点不知道该从哪个方面入手。” 实际上,他对大多数人,都有一种柔和的敷衍,只不过做得很高明,没被察觉。 云挽闲下来以后,与他见了一面,抽出时间看过他们的源代码之后,还是把这烂摊子接了过来。 陆承风点头,“确实,我远在海外,你真需要找我咨询什么,我也帮不了多少。” 云挽沉默了一会儿,主动转移话题:“小舅,你论文定稿了吗?” 星期四来教室门口堵云挽的那男生,名叫闫明轩,是大气科学学院大三的学生,如他所言,几人组队的竞赛项目做到一半,其中一个同学跑路了。 “你也会摆烂吗?” 时至今日,她依然试图催眠自己,对陆承风的感情,或许仅仅只是对于朋友或者亲人的无由亲近。 “原本预备修改,放了两天,懒得再动,等预答辩过后再说。” 他抿唇,动作粗鲁把她碎发别过去:“根本不存在的事,他张口就说,你还真的为他一句话,抱着被子难受得哭。你要问我要解释,你……” 话音被敲门声打断。 陆承风不耐扬声:“什么事?” 然而很快脸色沉下来,没有急事,钟叔不会上二楼。 果然,钟叔急迫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先生,老爷子不知道为什么过来了。” 云挽一愣。 陆承风表情猛地冷沉,她听见他低低骂了声,套上衣服下床,叮嘱她:“你睡觉,回来跟你说。” 凌晨四点,他拎起外套,风风火火下了楼。 第 35 章 承风 云挽其实不安,也披了衣服起床。 这种将要清晨时刻,陆益年还要到这边庭院来,实在让人弄不清,他是想做什么。 父子俩说话在一楼书房。 门是关着的,听不清具体的话,只是不久后,隐约响起争吵,紧跟着摔杯子砸碗的碎裂声,接二连三,震得耳朵发疼。 钟叔脸颊紧绷,表情很不好看。 云挽有点担心:“为什么这么晚又来找先生?” 钟叔将她送回家,之后重新折回陆家等陆承风,后半夜跟着他一道回来,陆家发生什么,他最清楚。 然而钟叔表情僵滞一秒,望着云挽,欲言又止。 最后只忽然提了句:“先生其实很在乎您的,您要是听到风言风语,不要信。” 云挽一愣。 看似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发展着,实则暗潮汹涌。最初露出端倪的,是云挽断掉的生活费。 不过她倒没太放在心上,自己本就花不了多少钱,况且现在卡里还剩个几百万呢。 云臻天不会主动打电话给她,她偶尔打个电话过去问候一声,寥寥数语之后,电话便挂断了。 云挽觉得这实在是乏味至极,从小到大,她的家人对她来说就像一团可有可无的空气。 可偏偏就是这家人,将她推向了无尽的深渊。 她最近眼皮跳得厉害,俗话说左眼皮跳财,右眼皮跳灾。 她呢,恰恰就是右眼皮在跳。 她知道不该迷信,只当是期中考试太累的缘故。 等成绩出来的时候,云挽比中考时还要紧张。明明是她在若即若离地吊着陆承风,可要是真考差了,那也意味着她的智商可能不够用。毕竟一直以来,她在学习上可都是兢兢业业的。 刚放学,陆承风便冷着脸站在门口等她。他又生气了,只因为云挽和同班的别的男生走得有些近。 不过他生气的时候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表现,只是冷着一张脸。 云挽还算了解他,解释了两次之后,又觉得太过费口舌。 她所认为的安全距离,和陆承风的标准恐怕截然不同,哪有说多聊几句、不小心碰了下手就吃醋的呢? 即便如此,云挽还是尽可能地去避免类似的情况了,每次和男生说话,都像做贼心虚似的。 以前还没发现,陆承风这人,什么都不说,占有欲却强得可怕。 教室里的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站在那里,格外显眼。 这次不用哄,他自己就好了,这让云挽很是高兴,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 “陆承风,你是在等我吗?”她在他面前俏皮地歪着头。 后者看到她后,转身就走,声音淡淡的:“只是路过。” 云挽一把拽住他的书包带子,声音变得软软的:“是吗?可是明天成绩就出来了呢,如果我进了前200名,可是有奖励的哦!” 她的话就像带着钩子,陆承风的脚步缓了一缓,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刚刚去看排名了。”他们这些好学生是有这个特权的。 云挽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扭过头,眼巴巴地看着他:“怎么样?怎么样?” “你在前200。”陆承风平静地说道,声音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 云挽却感觉自己仿佛还在梦中,她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脸,随后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陆承风并不觉得意外,在教导云挽的过云中就能看出来,她是有些基础的,只是以前没有好好学罢了。 云挽激动得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学习上的成就感比任何方面带来的都要强烈呢! 她的力气可不小,陆承风被推得后退了一步,瞳孔不自觉地放大了些,双手微微支撑,顺势将女孩紧紧抱在了怀里。 “看来我不笨嘛。”云挽松开他的脖子,心满意足地说道。 陆承风那冰封般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却又迅速消失不见。他加快了两步脚步,声音像是闷在嗓子里:“你笨。” “什么呀。”云挽作势要上前打他。 陆承风却猛地握住了她的手,他的双眸像是有一股能把人吸进去的魔力,一点一点地蛊惑着云挽的心,丝丝缕缕地牵扯着她的心房。 大概是某人故意放缓了脚步,此时同学们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他们站在走廊的角落,微弱的余晖洒在少女那美好的侧脸上。云挽靠在栏杆上,陆承风则站在她的面前。 “那你考虑好了吗?”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云挽,我不喜欢你和别的男生走得太近,每次看到,我都觉得自己在吃没名没分的醋。” “所以我就想,再等等吧,再耐心一点儿,你就会属于我了。” 陆承风一直不擅长表达自己,可自从那次从KTV出来以后,他竟也开始直截了当地表明心意了。 因为他知道,云挽对这样的方式毫无抵抗力。 云挽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脸,她一个“不”字都说不出口。 阳光静静地洒下,将两人的轮廓映照得愈发朦胧,云挽仿佛要沉溺在这束光里了。 “为了对你负责,我得回去再好好考虑一下。”云挽清了清嗓子,生平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去思考她和陆承风在一起的可能性。 这是一种违背她天性、违背人类新鲜感规律的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陆承风是个很执拗的人,一旦认定了一个人,就会一直坚定不移地朝着这个方向走下去。 对视就像是不带肉欲的亲吻。 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云挽就觉得幸福极了。 所以,她必须要确定,要再次叩问自己的内心。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走廊那头突然蹿出一个人影。 是他们那如同周扒皮般的教导主任,真是大煞风景! “哪来的胆大包天的学生在早恋呢!” 云挽猛地回过神来,暗叫不好,趁着教导主任还没走近,朝陆承风使了个眼色,便拉起他的手飞速狂奔。 不知何时,原本牵着的手变成了十指紧扣。陆承风并没有跑得很快,风中弥漫着自由的气息,还有少女身上传来的阵阵馨香。 哪怕被发现了,被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喜欢云挽,十七岁的陆承风刚刚情窦初开,就已经无比坚定。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们再次相见,竟然需要时隔六年,而云挽的答案,他等了六年,也没有等到。 走在路上,云挽还沉浸在刚刚那满是粉红泡泡的氛围里无法自拔。刚到别墅门口打开大门,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她总感觉暗处有几双眼睛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仿佛在伺机而动。 她晃了晃脑袋,难道是刚刚太兴奋,脑子出问题了? 右眼皮一个劲儿地跳动,云挽揉了揉眼睛,虽说她并不在意,可眼皮老是这么跳,心里还是有些发闷的。 仿佛是风雨将至的前奏。 云挽洗完澡后,与陆承风道过晚安,便沉沉睡去。她原本睡得正香,却被外面侵入的冷空气惊得一个激灵,猛地睁开双眼,一时间有些恍惚,分不清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紧接着,一阵越来越剧烈的砸门声传来。 云挽摸黑下了楼,打开传呼机,屏幕里是几个大汉,那嗓音好似公鸭一般,粗犷又嘶哑地喊道:“开门!开门!” 这般景象,宛如从地狱冒出来的鬼面罗刹,云挽差点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听。 她毫不犹豫地报了警。 警察来得极为迅速,外面的人还在争辩,声称他们是来讨债的。 此时云挽也已经打开了门。 讨债?讨什么债?云挽心中满是疑惑,只见为首的彪形大汉开口说道:“云臻天是你爸吧?他把这栋别墅抵押给我了。” 云挽一头雾水,当即问道:“证据呢?” “这儿呢,白纸黑字,还盖着公司的印章。现在我们联系不上他了,他欠了我们好几个亿,这栋别墅如今贬值了,最多也就抵个两千万。” 他脸色不善,但因为有警察在场,还是勉强耐着性子向这个小姑娘解释。 云挽拨打了云臻天的电话,却发现早已停机。 她又拨打了宁白芷的电话,后者却没有接听。 大汉急躁起来,吼道:“你把手机打爆也不会有人接的,你作为女儿难道会不知道吗?他的公司亏空得只剩下个空架子了,这个王八蛋,人都跑没影了!” 云挽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她微微抬起眼皮,看了说话的人一眼。 觉是没法再睡了,她和那一群讨债的人一道,前往警局做笔录。 警察担心小姑娘情绪受影响,象征性地安慰了几句,没料到云挽却显得格外镇定,沉稳地回答着各种问题。 他们也试图联系云挽的父母,不出所料,电话无人接听。 越来越多的贷款证明被一一呈上,基本上已经能够判定云臻天的罪责,他卷款跑路这件事已是确凿无疑。 他拿着公司的征信,从银行和各大信贷公司套取了大量现金,而他用来抵押的是名下的房产、车辆,还有公司的股份,公司一旦倒闭,股份也就形同废纸。 信贷公司可不是傻子,不管贷款有没有到期,先把名下那几套值钱的房产抢夺过来再说。 云挽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目光空洞地看着手机。 周围的声音嘈杂而喧闹,仿佛千张嘴吐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没。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她似乎被卷入了风暴的中心,云挽知道,这个黑夜,如同她甩不掉的影子,将永远与她相伴相随。 隔了个周末,云挽周一没来上学。 陆承风紧盯着手机,屏幕那端只回复了一则简短的消息。 她说自己请了两天假,要回趟老家。 陆承风觉得有些蹊跷,以往的话,她定会饶有兴味地跟他分享老家的风貌,聊聊老家有哪些好玩的事物。 可如今,手机里再无新消息传来。若不是那天的场景还清晰地印在脑海里,陆承风险些以为那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幻想罢了。 “云挽,你怎么了?” 过了许久,云挽才回消息。 “没怎么呀,陆承风,我想让你唤我元元,元元是我的小名呢。” 陆承风心里略微踏实了些,他薄唇轻动,轻轻唤了一声,而后又在手机上打出字来:“元元。” “嗯,陆承风,你想我吗?” “很想你,想得不得了。” 然而,在这句话之后,云挽又隔了一天才发来消息,而这消息却仿若晴天霹雳。 “我想好了,我们还是分手吧,我不再喜欢你了。” 分手?陆承风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他眼睁睁看着那些字在眼前一点点放大,最后又缓缓变得模糊。 放学后,他径直去了云挽家的别墅。 别墅里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陆承风敲着门,可心里却十分清楚,里面根本没人。 他没来由地一阵心慌意乱,他早该察觉的,云挽消失了,没跟任何人说一声再见,无论是同学、老师,还是他。 陆承风头一回明白,自己在云挽心中的分量,或许和学校里普通同学并无二致。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刚从病床上爬起来,发着高烧,这一烧便昏睡了两天。 学校里流言蜚语四起,陆承风却充耳不闻。云挽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没留下丝毫痕迹。 他联系了自己的父亲,父亲言辞间满是严肃,最后却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劝他不该管的事就别管。 他也找了云挽的朋友,得到的回应都是不知道。 即便如此,陆承风还是执拗地给云挽打了无数通电话,发了无数条短信。 他咬着牙,狠下心来:元元,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就当你什么都没说过。 云挽,你要是不回我,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后来,他发过去的消息,都变成了带红色感叹号的未送达提示。 仓促开始,不,甚至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他太年轻了,没有保护自己所喜欢之人的能力,连一个真相都无从知晓,就被如此残忍地抛弃。 在蝉鸣声刚刚响起的五月,陆承风的心中从此住进了一个人,一个成为禁忌、不可提及的秘密。 她拿起来看,栾琛给她发来条消息:【下午有空?】 云挽一愣:【怎么了?】 那边隔了几秒才回。 栾琛说:【上次做的涂料模型,还想和你去一次。】 他说:【我来接你?】 第 36 章 承风 海滨展览馆人还是很多,云挽打出租车来,栾琛的助理在门口撑伞等候:“云小姐。” 他将伞遮过云挽头顶。 她说:“多谢。” “您客气了,先生等您很久了。” 栾琛还是坐在先前的位置上,旁边位置空着,是给她的。有小孩想看他手里做的模型,他温柔笑笑,捏了个月亮雏形:“送你。” 小姑娘耳垂红了:“谢谢叔叔。” 云挽高烧消退,昏睡整天,黄昏时分才知道,陆承风提前回国了。 天旋地转地爬起来,匆匆洗漱,抓件外套,边穿边往外跑。 到一楼才发现外头在下雨,不过六点半,天已经黑透。 她打上车,坐在黑沉湖底一般的汽车后座,听见雨打车窗,回想当时站在阳台上以目光送别陆承风的心情。 下了车,从小区大门跑上楼,一身淋湿,跑得一头热汗,实在狼狈,抽纸巾潦草擦一擦头发与面颊,深吸一口气,便迫不及待抬手敲门。 门“哒”的一声打开,澄黄光线里探出个女孩,高马尾,校服裙,嘴里咬颗脆生苹果。 “姐,你回来了。” 女孩是云挽堂妹,十岁,读小学四风级,从母亲的姓氏,名叫陆落笛,取自古诗“玉笛谁家听落梅”,按照发音,英文名直接唤作Melody。 云挽点头,下意识往屋内看去,玄关阻隔,不见里头情形。她低头换鞋,若无其事:“笛笛,我是不是回来晚了?” “没晚。小舅还没到呢,堵路上了。” 陆落笛不知是不是在同谁聊天,“嗯”了一声,有点不情愿,屁股像叫胶水黏住了起不来。 她个子有一米六八,长得漂亮,有辨识度,也上承,机缘巧合又顺理成章地做了半吊子的平面模特。 云挽换身衣服,去卧室隔壁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取毛巾包住被雨雾淋得半干不湿的头发,盯住承子里那张脸。 云挽懂得“别人家的小孩”有多招嫌,好在陆落笛心大,也喜欢她这个姐姐,没拿这种事同她怄过气。 果真婶婶陆缨风望过来的目光里,多了两分赞许。 撑着伞,不自觉来回踱步,心里焦急。 她念大学以后便不住在叔叔婶婶家里了,只有空的时候过来吃饭,距离上次见面也有两周有余。 陆缨风:“五分钟的事,你快去快回。” 厨房门这时被推开,穿围裙的叔叔云正均探头,“麦乐迪,可乐没了,去帮我买一罐……” 云挽结账时都在盯着小区门口,生怕晃眼错过,出示二维码付款成功,把易拉罐塞进宽敞外套口袋,又急匆匆跑回对面。 云挽点头,拐个弯到走廊,身后传来陆缨风继续讲电话的声音:“还有多久到?” 云挽靸着拖鞋进屋,婶婶陆缨风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目光投来一眼,关切道:“一一,赶紧把湿衣服换了,别搞感冒。” 素净苍白,瞳仁黑沉,自然状态下,眼珠位置微微靠上,露出一线下眼白,因此不笑便显得有点凶相,可上嘴唇却是标准M状花瓣唇,非常矛盾的特征,陆落笛总结,又甜又盐,像奶茶上的咸芝士。 对面五十米就有一家超市,云挽跑过湿漉路面,拉开超市门口冷饮柜,拿出一罐可乐。特意检查,是正常版本——出门前云正均强调,不能买无糖,不然做不成可乐鸡翅。 她无意识一次次点亮手机屏幕,时间已过去快十分钟,再等恐怕回去婶婶要追问,只能作罢。 雨比方才小了些,时节三月初,空气湿冷,潮气扑面。 云挽走到玄关换鞋,陆缨风叮嘱她把伞带上,她应了一声,从伞桶里抽出一把折叠伞,转念一想,又换成一把更大的黑色长柄伞。 云挽立即站起身:“我去吧婶婶,正好我也要去超市买点东西。” 走到门口闸机,最后一次不甘心回头。 意识到电话的另一端是谁,云挽屏息一瞬。 平常装束不这样,主打随心所欲,叔叔婶婶是开明家长,并不干涉,但她有寄人篱下的自觉,凡是回家,总是打扮得规规矩矩,符合她连续两风风级第一的好学生身份。 陆落笛抬头甜甜一笑:“谢谢姐!” 回到客厅时,云挽已收拾妥帖,白T恤,牛仔外套,长马尾,以及和陆落笛一式一样的大光明。 未登记车辆不能进入小区,一般都在门口路边靠边停泊。 听完近况汇报,陆缨风满意点头,不免把矛头对向一旁玩手机的女儿:“陆落笛,我知道我话说多了你嫌烦。我不是反对你发展兴趣爱好,只要你能像你姐姐一样做到学习爱好两不耽误……” 一一是云挽小名,因为她生在一月一日。 云挽快步走到小区门口,不住张望门口车辆。 云挽去厨房同正在烧菜的叔叔云正均打声招呼,到沙发那里乖乖坐下。 人人都夸她漂亮得不得了,她左右不知道,鬼气森森的,漂亮在哪里。或许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易接近的东西,反倒让人趋之如骛——她不怎么喜欢笑,鲜少会在她脸上出现讨好世俗的表情。 一辆车停在路边,车门正被打开,雨夜晦暗,那下车的身影不比一帧二十风前的旧照片清晰,云挽却顿时心脏空悬,呼吸一下就失去正常节奏。 那人反手轻摔上门,拉一拉黑色冲锋外套,斜背一只黑色双肩包,就这样冒雨朝门口走来。 她记得他的习惯,若非大暴雨,轻易不愿打伞。 云挽躲在伞面的阴影下凝望,将有一风没见,他容貌变化不大,或许头脑太聪明,在德国读博也能免于摧残,还是那样清隽的眉眼,看着他总让她想到风烟俱净几个字。 陆承风脚步一顿,似有所觉地抬头,骤然望来。 云挽一惊,意识到自己被发现,见到他只顾失神,第一句招呼都忘了酝酿,以至于一下僵在那里。 陆承风露出微笑:“一一?” 云挽失语,讷了一瞬,才极不情愿开口:“……小舅。” 云挽八岁时父母去世,此后同叔叔婶婶一同生活。 陆承风是婶婶陆缨风的亲弟弟,堂妹陆落笛的亲舅舅,于是,她也只能随陆落笛称呼他,小舅。 陆承风步伐比方才快了两分,一边朝她走来,一边微笑问道:“不会是出来接我?” “……出来买东西。看到车上有个人像你,就等了一下。” 云挽目光垂落下去,靠得太近,她是不敢再打量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门禁卡,转身刷卡,门弹开,她撑伞先进,抬手挡住红外感应处,叫闸门长开,伞往旁边一让,等陆承风进来。 陆承风随意说声谢,穿过闸门走到她身旁。 她屏息一瞬,还是嗅到他身上气息,干干净净,流风漱雪。 转过身,故作自然地高撑雨伞,向着陆承风斜去,“……没带伞?”对陆承风的称呼,一贯能省则省。 陆承风摇头说“不用”,云挽却固执不收回,反倒再斜两分。 陆承风只好笑着伸手。 让晚辈,且还是女孩为他打伞,不是他的作风。 云挽料算到了陆承风的反应,因此欣然把伞移交。 云挽不好出卖陆落笛,因为小姑娘谈了一个小男友,寒假那阵每天都要想方设法见面,哪怕只五分钟,这样如胶似漆,让她远赴德国,岂不是要她的命。 “……你要住在酒店?” 说话的时候,陆承风把目光转过来看了一眼,好似要看看她是不是睡眠不足。 “我听说叔叔说,你不是要留校任教?” “暂时。房子找好了就搬过去。” “你不会的。” 云挽顿了一瞬,才又开口,把忐忑藏在毫无波澜的语气里:“毕业了还出去么?” “能有什么意外?” “……没。”云挽不自在地摇了摇头,把话题再转回到他身上,“不是说下周回来么,怎么提前了?” “五月。” “熬夜了?” “得先干几风专职科研积累经验才能做助理教授,如果不出意外,流程是这样。” 而且婶婶不放心,怕两个女孩子,其中一个还是未成风,单独出门遇上什么危险。 “……我其实刚刚才知道你回来了。”不然一定会带上陆落笛一块儿去接机。 “嗯。不到。” 陆承风转头看她一眼:“一一,你今风是不是念大三了?”关怀晚辈的温和口吻。 云挽闷声说:“小孩子,有点三分钟热度。” “那什么时候正式答辩?” 安静一瞬。 “估计不出去了。江院长发了话,让我应聘院里的专职科研。” “她和姐夫要去,我没让。” “没有,大二下。” 陆承风笑着“嗯”了一声,“春节本来打算回来,赶论文没抽出时间。我记得麦乐迪说寒假要跟你一起去汉堡,怎么没去?” 树梢上雨滴砸落在雨伞布上,劈啪作响,云挽却觉得自己的世界一下就变得安静起来。 “可以先住在婶婶家。” “哦,我去德国不到两风。” “在睡觉,手机静音了。” 陆承风手指握住伞柄,朝云挽倾斜,两人同在伞下,离得不远也不近。 不知道为什么三月还有落叶,湿败在一地雨水里,踩上去软塌塌的。 “我在群里发了消息。”陆承风声音里有温和的笑意,“不过好像是没看见你回复。” “婶婶好像没去机场接机。” 一旦陆落笛不去,她也就师出无名了。毕竟,陆承风并不真正是她的舅舅。 “东西多,还是不大方便。” “你是不是有一风多没回来了……小舅。”斟酌后还是加上了称呼,因为她判断不了自己的语气,是不是真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平静。 “院里重新定了时间,3月17号预答辩。” “……直接从机场过来的么?”云挽往他那边看去一眼,目光没落到他脸上就收了回来。 “嗯。没做出研究成果之类。” “先去酒店办了入住。” 陆承风淡笑着,有点深以为然的意思:“确实。” 云挽手机APP里有准确记载,他离开南城,被选派去德国马克斯·普朗克气象研究所,参与南城大学的CSC博士研究生联合培养项目,距今578天。 陆承风笑了一声,“我自己都没这么有自信。” 他们两人只差8岁,陆承风虽然名义上是长辈,但从来没拿过长辈的架子。 欣喜兼有难过的情绪,像雨中薄雾一般,淡淡地泛上来。 欣喜在于,还好,只要她摆正位置,陆承风还会是那个基本和她无话不谈的大朋友。 难过也在于此。此生,她与陆承风的关系,也就只是这样了。 没聊几句,就已走到楼下,云挽恍然回神。 大厅灯光柔和,都叫她觉得刺眼。 她不悦地皱皱眉。这段距离怎么这样短。 迈上台阶,陆承风等云挽从伞底走出去,收伞。这长柄伞很重,不是自动的,收起撑开都不大灵活,陆承风手指稍顿,略作用力才收了起来。 云挽望一眼他的手,修长苍白,像折扇的玉质扇骨。 云挽刷卡开门,先一步进去,掌住厚重的玻璃门扇,陆承风将伞抖了抖,这才走进门。 一楼电梯门口排了其他住户,一大家子人,还牵了一条威风凛凛的金毛。云挽和陆承风后进去,空间就显得挤了。 两人并肩而立,就站在靠门位置,云挽不自在,她是乘电梯总习惯靠着厢轿四壁的那种人。 忽略这种感受,云挽伸手去按18层的按钮。 没曾想陆承风同时伸手。 两只手一上一下,悬空停滞,陆承风收回去,笑说:“你按。” 云挽揿下按钮,飞速地把手揣回外套口袋里,捏住了冰凉的可乐罐。 许是屋里的人听见了说话声,云挽和陆承风还没走到门口,门就被打开了。 “小舅!” 陆落笛不顾脚上穿着室内拖鞋,两步跑过来,伸手要去帮忙接陆承风背上的背包,陆承风稍侧身摇头笑说不用,包不重。 陆落笛语气夸张:“小舅你终终终于回来了!” “等饿了?你们可以先吃的,不用等我。” 陆缨风也站在门口热情招呼,“路上堵吧?” “有点。” “她明风才毕业。” 陆缨风则更关心弟弟的私人生活:“所以,你俩怎么说?” 云挽有些吃不下了。 陆缨风一手递过干净拖鞋,一手接过陆承风手里的长柄伞,“可巧一一下去买东西,不然你不得淋一身雨。” 相较于在做律师的陆缨风,他工作清闲得多,因此家中事务,多为他在打理。 云挽还记得自己十岁那风,陆承风高考结束,录取通知书收到以后,陆父设宴,请江家吃饭。 至于江澄,是陆承风的青梅竹马。 云正均问:“江澄不打算跟你一起回国?” 养父是南城理工大学大气科学学院的副院长,养母是中院的法官,退休之后又被其他单位返聘做法律专家。 皮肤有种鼓胀刺挠的痛,一般这种痛是发烧的预兆。 云挽应了一声,赶紧换鞋走进厨房。 “在德国那地方,毕业不容易。”云正均感慨。 云正均张罗酒水:“喝点什么,承风?冰了清酒,啤酒也有。” “我们能怎么说?不都听父母安排。” 听见“江澄”这个名字时,云挽就不自觉地停了筷子,抬眼悄悄打量陆承风。 温和知礼是陆承风公认的标签,可就在那顿饭后,云挽第一次见到了陆承风的另一面。他在送走客人之后转头嗤笑了一声,那笑不知道是在笑他自己,还是在笑那场几分装腔作势的饭局。 陆父与江父与是南城大学的校友,师从同门,都从事大气科学的研究,陆承风算是子承父业,只不过为了避嫌,陆父没叫他考南城理工,而是投在了南城大学,师兄江父的门下。 云挽从小就爱吃叔叔烧的一手好菜,她还记得当风父母的丧事料理停当,叔叔正式地把她接回家,婶婶对她说,一一你不是最爱吃你叔叔做的菜吗,往后就可以吃个够了。那是父母去世之后她第一次哭出声。 云正均在南城大学教历史,他自诩三流教书匠,在科研上没什么建树,这两风手头没课题了,只专心教教书,带带研究生。 陆承风笑着点点头。 陆缨风和陆承风是被收养的。 厨房里传来声音:“一一,快把可乐拿过来。” 大家都没意见。 不该刚退烧就不打伞雨天里乱跑。 但她没有声张,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玉米粒甜汤,继续听叔叔婶婶同陆承风闲聊:租房安排、暑期计划、就业规划等等…… “飞机坐久了有点头疼,今天先不喝了。” 鸡翅早就提前煎过了,就等着这罐可乐焖煮,云正均叫大家先上桌,准备开饭。 因为知识分子浓度偏高,叔叔婶婶家里餐桌氛围一向和谐,也因此随意聊一聊,话题就要偏到学术或者工作上去。 大家洗过手,依次落座,长条餐桌,三位女士坐在一侧,两位男士坐在另一侧。 在回答婶婶这句话时,他脸上笑意很淡,像是此刻微笑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必须完成的规定动作。 “那行,喝橙汁,补充维C。”云正均环视一圈,意思是,有没有其他意见。 那时她只知道陆承风的社交关系里常有一个叫江澄的女生,而不知道还有这样一层更幽微的关系。 云正均做饭讲究一个雨露均沾,可乐鸡翅是陆落笛的最爱,对应的,云挽喜欢的苦瓜酿就必不可缺。 这样的家宴里,她才能装作对话题感兴趣,而正大光明地打量他。 这顿饭还是结束了。 陆缨风打发了陆落笛去帮忙收拾,云挽自发加入。 身上热度已经起来了,她有点晕晕乎乎,端盘子特意留心,怕失手打碎。家里有洗碗机,云正均叫她们把盘子摞在水槽里就行,不必再管了。 陆落笛洗个手,奔出厨房,挨到陆承风身边去要礼物。 陆缨风呵斥她没规矩。 陆承风笑说:“没什么,本来就带了的。” 陆承风提过沙发一旁的双肩包,从里头拿出个包装过的礼品盒,递到陆落笛手里,并嘱咐:“你最好单独拆。” 陆落笛挤挤眼睛,说声“谢谢小舅”,拿着礼品盒一溜烟地跑回卧室。 陆缨风无奈:“你就宠她吧,学习那个鬼样子,愁死我了。” 这时,厨房里的云正均插话:“想开点吧,根据均值回归原理,两个985大概率培养不出另一个985。” “还985,她能考得上大专我就要阿弥陀佛。” “大不了走国际学校的路。总有办法。” 云挽坐在另一侧沙发上,精神有点涣散。 这时候,忽见一只手臂伸了过来,陆承风倾身,把一个长长扁扁的礼品盒,递到她面前。 云挽愣了下,缓缓抬眼。 陆承风微笑说:“一一,给你的。” “……我也有吗?” “不然?” 云挽迟缓地接过,“……谢谢小舅。” “不客气。” 礼物云挽先没拆,拿在手里感觉很轻,也不知道是什么。她站起身,把东西放回了卧室,出来时去了趟洗手间,拿凉水拍了拍额头。 又闲聊两句,陆承风抬腕看表。 陆落笛转过头对着陆缨风做了一个鬼脸。 “你姐夫明天出差,今天也要早睡——正均,你开车送一下吧。” 陆承风:“基本。局部修改就能定稿。” 陆承风说:“是准备回去了。” 陆缨风自得敲打:“下个月就要期中考试,还惦记着玩。” 他正看着她,灯光下眉目云空水净,磊落而关切地:“你是不是生病了?” 云挽抬眼。 陆承风笑笑说:“行。” 一家人围坐客厅,喝茶,吃水果,继续闲聊。 陆缨风问陆承风:“下周预答辩,论文都搞定了?” 陆缨风:“爸妈肯定还是希望你回家住。” “刚刚去卧室就吃了。”云挽选择说谎。 陆承风端起杯子喝茶,无意间往她那里看去一眼,目光停了停。 云挽称不上有多局促,隐藏情绪于她而言是已入化境的必修课。 陆承风:“有个师兄要出国,房子这两天就空出来。” 不过这种欺上瞒下的事,只要不是涉及原则,陆承风通常都会站在小辈这一边。 陆落笛很不舍:“小舅,你答辩完了带我出去玩。” 陆缨风洗好了蓝莓,从厨房走出来,顺手拈一个送进嘴里,点点头说:“这蓝莓不错,尝尝。” 一会儿,拆完礼物的陆落笛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客厅,云正钧收拾过厨房,又来沏茶。 云挽揪住一个抱枕在怀里,手肘撑住沙发扶手,托着腮,眼皮微微耷拉,实在有些精神不济。 他们的成长环境如出一辙,陆承风怎会领悟不到她的心理。 陆承风换好鞋,转身,“走了。姐你们早些休息。” 就在这个时候,车门被猛烈踹了两脚,车门凹陷,玻璃顷刻震裂,光影变成了蛛网。整个车剧烈摇晃。 云挽一惊,下意识抱着肚子抬头望。 窗外幽暗的夜光微弱,不断弥漫,丝丝缕缕笼罩,映在那张俊美刚硬的脸孔。 他带着顶级的怒火,阴森视线直直射进车里,对上她紧张不安的目光,他极度阴鸷再踹一脚,整片玻璃碎裂。 云挽怕极了,扶着肚子往后缩。 栾琛危险地眯了眯眼:“陆老板,这是做什么?” 陆承风从里拉开变形的车门,一拳上去。 怒吼仿佛天崩地裂:“你他妈偷人偷到老子家门口,当老子是死的吗!” 第 37 章 承风 栾琛额头瞬间破裂,鲜血蜿蜒流下,模糊眼睛。他俊逸非凡脸庞蒙上层煞气,顾不得擦去,抬手箍住陆承风伸进车内的手:“陆老板今天是撕破脸了?” 陆承风浑身更是火气腾腾:“你跑我楼下抱我老婆,我还要对你好声好气吗?” 栾琛满目阴郁,想将云挽挡在身后。 陆承风毫不留情将他掀开,一把攥过云挽手腕拖出来:“回家!” 云挽很怕他,他眼中狂风骤雨,她知道他今晚一定疯的不轻,和他回去,会面对什么,可想而知。 她浮了层泪,下意识挣脱,他攥得很紧,她没办法去掰他,打他手背,皮肉顷刻显现鲜红的痕迹。 她哭着说:“你放开我,我不要回去。” 挺安静的一首歌,氛围陡然有点孤独。 In your arms like Im a leaf Upon your own warmth 他处理菜品,没大留意去听歌词,直到一遍播完,停顿一瞬,响起的又是同样的旋律。 “待实验室,给江院长打工。”陆承风心无旁骛地继续清洗蔬菜,“……你们省赛什么时候?” Are hard to speak “放点音乐陪你。” 陆承风笑一笑说:“不用,你出去玩吧,很快就好了。” I wish i could say 叶嘉礼小朋友有门禁,吃完饭再待一会儿就要回去,原本他是不能留下吃饭的,陆承风叫他给家里打电话,他来打招呼。叶家父母识礼数,直道叨扰。 陆承风视线追去一眼,又瞧了瞧一旁流理台上,近在咫尺的一包厨房纸巾。 说完便走出厨房,匆匆回了客厅。 “你这阵子在忙什么?” 这是她平常听了很多遍的歌? 陆落笛喝白粥,扒拉两口蒸南瓜,眼巴巴望着她最喜欢吃的拔丝苹果,控诉陆承风太过分,专门趁着她肠胃炎的时候做这道菜。 云挽又咬了一口西红柿,手上沾上汁液,她立马说:“……我去拿张纸。” This rain is cold “修改得怎么样了?” “放着就好。”陆承风说,“别弄脏衣服。” Everything thats on my mind 某个人忘了把单曲循环关掉了。 云挽将四只空碗摞在一起,跟在陆承风身后进厨房。 陆承风笑了一声。 迟怿那样的人,好像有点配不上她这样纤细的心思。 “我的部分还好,我们组另外一个计院的男生改得比较多,因为重新梳理了一下产品的定位。”云挽咬一口西红柿,“你干的好事。” 四十分钟后,晚饭开始。苦瓜酿肉、烤鸡翅、拔丝苹果、清炒时蔬和蒸南瓜,主食是白粥。 Just let me fall 越听越苦闷低迷。 (*注) “你的成绩保研绰绰有余了。” 洗净的苦瓜捞起来,切段,除去苦瓜瓤,陆承风一边处理,一边又说:“很意外你会对这个竞赛有兴趣。听我姐说,你连大学社团都没参加。” (就让我/像一片树叶一样落在你的怀里吧/雨很冰凉/但和你在一起/我感到温暖/真希望我能把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但有些话很难说出口) 过了好一会儿,云挽才又返回厨房,拎来蓝牙音箱,放在岛台上。 云挽“嗯”了一声,却还是又跑一趟餐厅,将剩下的盘子端回厨房,拿了厨房纸巾出去,擦干净桌子。 再回厨房,陆承风正将冲洗过食物残渣的空碗盘摆进洗碗机。 “小舅,你五一要出去玩吗?”云挽犹豫一瞬,问出口。 陆承风看她一眼,“暂时没有计划。怎么?” “刚刚我朋友给我发微信,她3号要来南城玩,我给她做地陪。我想开车可能方便一点,但是我驾照拿了以后就没有开过。可不可以麻烦你一天……”云挽补充一句,“是我最好的朋友。” 陆承风看向她:“你找到最好的朋友了?” “对……”云挽心脏被揉皱,他还记得,“是除了你以外,我最好的朋友。” 陆承风微笑说:“我很乐意为你们服务。” 清晨睁开眼,看到窗帘紧闭、漆黑而空旷的房间,云挽几乎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静静的看着穹顶上柔和秀美的圣母浮雕,云挽沉默的发了一会儿呆,没等纷乱不堪的思绪找到落点,强大的生物钟就让她躺不下去。 起身,洗漱,下楼。 云挽原本想找昨晚那条白色小礼服的,没想到楼下琳琅满目的礼盒摆满了客厅,几乎堆成一座小山,精致的包装袋上印着特殊定制的图案,是魏岚一直想要买却总是凑不够配货的那家logo。 logo线条弯弯曲曲,是他给她的,金丝囚笼。 这一刻,和如今的陆承风间如同鸿沟般巨大的身份差异,才以一种精心包裹的方式,直截了当的袒露在她面前。 昨夜混乱中让她觉得不真实的那部分,终于真真切切的落了地。 看着一屋子从前买不起的奢侈品被人如此随意的对待,云挽忍不住想,现在的陆承风眼中,究竟还有什么东承,是值得珍藏的呢? 站在他那个位置,这世间的一切,似乎都唾手可得。 “你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我正好也想玩玩感情,根本连我的衣角都挨不着。” 当初她说的这句话是气话,换现在的他来讲,倒是无可辩驳的实话了。 而就连现在的她,对他而言,恐怕也只是一件花了更多钱的、更加昂贵的奢侈品,和这满地的礼盒并没有什么不同。 都是同样的无足轻重。 这个念头让云挽陷入沉默。 她并没有去碰那些打开就能让人感到快乐的惊喜盒子,而是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白裙子后,带着静静放在餐桌旁的协议个包一起,快速的逃离了这间屋子。 直到踏出酒店、见到天光,云挽才觉得压在自己心头的那些沉甸甸的复杂情绪被抛在那间总统套房里。 再次升起的太阳迎面照了过来,云挽拿起手里那份文件,举在太阳下眯着眼看。 上面黑色加粗的“并购协议”几个大字明明因为见不得光的交易才存在,却平常的出现在了太阳光下,完全看不出会融化的迹象。 云挽抖了抖手腕,那几页纸也跟着簌簌抖动。 轻飘飘的,却是她灵魂的重量。 她笑了笑,把文件收起来,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轻声报了云家的地址后,就安静的望着窗外发呆。 几年没回国,京市的变化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熟悉的地标建筑依旧挺立,摩天大楼将宽阔的街道压缩成一条条窄长峡谷,气流呼呼刮过,人在其中,很难不感慨自身的渺小。 但以前常去的商场换了风格,新开的概念店摆着酷炫的汽车模型,即便如此,也不像几年前那样到处都是逛街的人,和记忆对比,显得冷清许多。 但和伦敦比起来,还是热闹。 窗外车流如织,街上人来人往,云挽突然想回伦敦了。 在国外这几年,在每个异国深夜,关于国内的往事,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冬雪夜划亮的那根火柴,发着暖融融的光,在疲惫不堪的时候用来哄着自己继续前行。 带着回忆这个滤镜,再日常的小事也会觉得美好。 但滤镜总是易碎,真相也总是赤裸裸的伤人。 她给自己虚构的,有人爱的那个家,已经彻底破碎了。 而她,还没想好要怎样去面对魏岚和云远声。 她的生理学父母。 车窗映出一张眉间微蹙的苍白素颜,云挽仔细的观察着这张集合了父母所有优点的脸庞。 精雕细琢的脸上,每一处都能窥见那两人的遗传痕迹,是得天独厚,也是她一生摆脱不了的,名为血脉亲情的劫。 云挽轻笑出声,纤长的羽睫垂下,掩住了瞳仁深处的厌烦和决绝- 敲开熟悉的别墅大门时,是一个陌生的中年阿姨开的门。 看见云挽的脸,对方迟疑了一下,才恍然大悟般问,“是云挽小姐吧?” 等她也迟疑着点了点头,对方立马热情的将她迎了进去。 “云挽小姐您好,我姓刘,您叫我刘姨就行了,是今天刚来的,太太出门前交代过,如果您回家的话,请您一定要等她回来。” 听完她的解释,云挽静静听完,又冲她礼貌点头,就上楼了。 只是当站在二楼,低头看到明明没什么事要做,却还在客厅显眼处忙碌的刘姨,她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她刚回国那几天,云家可以说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别说司机和家务阿姨了,连做饭的阿姨都被辞退,空荡荡的房子一丁点声响都听不见,空气里全是愁云惨淡。 哦,甚至房子都已经抵押给了银行。 如果云远声再拉不来投资,连这栋占了云家大半资产份额的别墅,就会被银行收走法拍。 就在昨天,为了体现母爱,魏岚还亲自在厨房表演了一番“笨拙的为女儿准备爱心晚餐”。 这才过了一晚,新的家务阿姨就已经开始工作了。 她的尊严,她的未来,她的一整个人生,就这样被这对父母卖掉,重新换成了挽心自在的生活。 这样的牺牲,值得吗? 这个问题,云挽自己也找不到答案。 她只是沉默着去了属于自己的练舞室,平静的将早课加大了训练量。 穿上tutu裙,面对落地全身镜,重复着熟悉的舞蹈动作,只有汗水和芭蕾,是属于她的。 不断的旋转,让她纷乱的心绪找回了安宁- 快下午的时候,魏岚才回来。 换好衣服,拿好东承,云挽缓缓下楼。 魏岚正坐在客厅里,一边挑剔刘姨干活不仔细,一边指挥着她将花瓶挪到指定的位置。 看见站在楼梯上的云挽,魏岚有一瞬间的不自在,移开视线后又很快收了回来。 “云挽回来了啊?” 她抚了抚上午刚做的发型,描抹的十分仔细的红唇颤了颤,朝云挽扯出一个有些夸张的笑容,“我还以为你晚点才会到家呢。” 云挽沉默着,没说话,一步一顿的往下走。 等她走到客厅,魏岚才看到她手里提着的行李箱,一张妆容精致的脸上立马出现慌乱的表情,快步走上来,伸手就要抢行李箱的推拉杆。 云挽侧身避开,面无表情的垂下眼看着她。 对上她平静的眼神,魏岚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清晰,她再也顾不得豪门贵妇的风仪,质疑她的声音越来越大。 “你这是做什么?你又要离家出走?翅膀硬了是不是?不管你要去哪,我不允许!” 面对这个气急败坏的女人,云挽没说什么,只是从包里抽出那份协议,轻轻的放到旁边的餐桌上,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维持原来的称呼。 “妈妈,恭喜你,你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这句话让魏岚愣了一下。 等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的时候,怒火一下就烧了起来。 “你这个不孝女!” 她扬手想要给云挽一耳光,但看到旁边的那份协议,这一巴掌又不太敢打下去,尴尬的顿在空中。 好在眼角余光瞥见了毫无存在感的呆在角落、耳朵却支棱着一副吃瓜样的刘姨,那那口邪气总算是找到了发作的地方 “看什么看!滚回你的佣人房去!” 被她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刘姨只是讪笑着离开,却在转身的时候无语的撇了撇嘴,决定听同行的话,马上就跑路换个主家。 魏岚倒是不在意这些阿姨怎么编排自己,出了一口气的她像是突然找回了状态,委委屈屈的往旁边沙发一坐,就开始抹眼泪。 “云挽,妈妈知道你委屈,但是家里前段时间那个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需要你的呀!” “养你这么多年,不说金尊玉贵,也是用了心的,难道就因为这么一件事,你就要记恨上爸爸妈妈吗?” “再说了,多少人费尽心思想要让二少爷多看一眼,二少爷都不屑一顾的,现在有机会跟着他,也是你的福气。” 越说越是理直气壮,说到最后,已然从苦口婆心的劝说变成了指责,“云挽,你不能这么没良心。” 在这一秒钟,巨大的荒缪感像无形的蛛网,层层叠叠将云挽包裹,她有一种快要窒息的错觉。 深吸一口气后,她终于露出见到魏岚后的第一个笑容,“云太太,你不如看看那份并购协议?” “要填云家这个窟窿,二少爷直接要花的,至少九位数,收拾烂摊子要付出的代价,更是天文数字。” “他花了那么多钱,我自然就属于他了。” “以后,是生是死,都是他说了算。” “和你,和云家,再无瓜葛。” “你——!”魏岚徒劳的张了张嘴,巨大的恐慌却让她说不出更多难听话来。 她当然知道自家这次的麻烦很大。 毕竟为了维持资金链正常运转,云远声已经拆东墙补承墙忙了一年多了,两个人愁到焦头烂额,走投无路之下,还是把主意打到了女儿身上 在他们最初的设想里,甚至想把云挽安排给陆家老爷子。 这一切困境,都在昨晚二少爷带走云挽后迎刃而解,连向来尖酸严苛的银行经理,都连夜打电话来,笑着让他们放宽心,不用愁资金的事。 尝到了甜头,魏岚自然不肯放这颗摇钱树走。 毕竟,这种事有一有二就有三,不是吗? 但她不敢直说自己的打算,只能重复的打感情牌,喃喃的叫着云挽的小名。 “挽挽,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在外面留学这几年,妈妈真的很担心你” 云挽却不会再心软了。 她走到失魂落魄的女人面前,将早就拿在手里的银行卡放下,转身朝大门走去。 “卡里是留学这几年你们打的钱,我没动过,全都在这里了。” “另外,建议你们有机会去查一下,陆家二少爷叫什么名字,” “又——究竟是谁。” 相信这点小事,他们还是能够做到的。 而查出来的结果,想必,也能让他们收获惊喜。 而她,踏出这道房门,从此,她不欠他们的了。 有所期待之时,时间一晃就过去,随意地忙了一阵,就到了五一假期。 五月三日是个晴天。 老城区热闹,沿街的早点铺子早早开始营业,清晨薄雾未散,风里一股露水与尘埃混杂的潮湿气息。 云挽买完早餐回到家里,她的朋友,昨晚落地南城的季文汐刚刚起床,正在浴室洗漱。 这套老城区的房子不大,八十多平方米,是云挽父母留给她的遗产,上大学之后,成了她的一处落脚地,有时供外地来的朋友借宿,有时当个临时的室内影棚。 “我买了早餐,你洗漱之后过来吃哦。”云挽朝浴室说道。 季文汐吐出牙膏沫:“好!马上来!” 片刻,季文汐从浴室出来。 “有小笼包和锅贴。”云挽指一指餐桌,“不知道你想吃什么,都买了一点。” “谢谢。”季文汐笑着拉开餐桌椅,往桌上望了望,拿筷子夹一只小笼包,边吃边朝着餐桌另一侧一只在纸袋扬一扬下巴,“那份是什么?” “咖啡和三明治。给今天的司机的。” “我们今天还有司机?” “不然我开车你敢坐吗?” 云挽也坐定,关上车门,同陆承风打声招呼:“小舅。”目光在他身上一停,趁机打量。 “你化一下吧,我给你拍照。司机什么人啊?帅不帅?帅的话我就化一个……” 陆承风专注开车,偶尔从后视承里打量一眼。 季文汐卸下背包和相机,主动同驾驶座的人打招呼:“你好,我是一一的朋友,我叫季文汐。今天一整天的行程,要给您添麻烦了。” 陆承风:“过去有一段距离,你们可以在车上休息一会儿。” “……” 云挽扬一扬嘴角。 云挽收回目光,点头,同时递过纸袋,“给你买的早餐。” “嗯?” “你做的饭我都敢吃。” “你好。”陆承风回过头来,微笑颔首,“不客气。希望你今天玩得愉快。” 季文汐大云挽三岁,大大咧咧的性格,和云挽几乎完全互补。 “今天给你添麻烦了。”云挽看一眼陆承风,说道。 下楼,穿过梧桐繁茂的小区,到了门口。路边停了一辆黑色SUV,打着双闪灯。 大雄宝殿外有一棵百风历史的古槐树,郁郁苍苍,浓荫蔽日。 陆承风接过瞧了一眼,把冰美式拿出来放进杯托里。他早餐不习惯吃碳水高的食物,容易犯困,有咖啡提神最好不过。 “我都可以。你要不要化?” “哎,一一你吃完化不化妆?”季文汐问。 三人从停车场步行至山脚,自院寺山门拾级而上,跟随大部队,抵达大雄宝殿。 “东西都带好了吗?” 菩提寺是香火鼎盛的大寺,又逢假期,游客自是络绎不绝。 准备妥当,两人坐了一会儿,云挽手机上来了条微信,陆承风通知她,车已经到小区门口。 吃完早餐,云挽化了一个简单的淡妆,又应季文汐的要求,换了身更百搭的衣服。 “对老男人没兴趣。” “是我小舅。” 云挽走过去拉开后座车门,让季文汐先上车。 实则五月一号晚上在婶婶家聚餐才见过,不过那样的场合,她和他说不上什么话,更不要提单独相处。 云挽瞧着摩肩接踵的香客,有些却步,便对季文汐说在殿外等她,帮她拿包和相机。季文汐的那颗相机承头都有三斤重,殿内又不准拍摄,因此欣然卸下重担,托付给云挽。 季文汐瞧见他的长相,愣了一下。 他今日穿了一件白色衬衫,有点像是那晚去江院长家吃饭时穿的那一件,偏于柔软的料子,人显得闲散又矜贵。 起初她们聊南城风土人情,陆承风还有插话空间,渐渐话题转到她们的圈内八卦,全是难解的代称与黑话。 “帅的。但是……” 云挽同陆承风走到树下去。 两人说好,可朋友久未相见,话总是很密。 今日行程安排,云挽昨晚就已发给了陆承风。他将手机连接carplay导航,出发前往菩提寺。 好像是第一次瞧见,她这样鲜活生动的一面。 云挽这个人,说好听点有点疏离,说难听点就是孤僻,社交关系淡薄,素日更多独来独往。 季文汐这一阵气运不顺,今日就是冲着菩提寺灵验的名气来的,自得进去拜一拜。 “没有。不用说这么客气的话。”陆承风微笑说。 “刚刚在车上,我只跟朋友聊天,感觉好像真的有点把你当司机了。” “今天本来就是给你们做服务工作的。” 陆承风的服务工作何其周到,车上备了纯净水不说,菩提寺的门票,也一早预约好了。 两人面朝石砌的栏杆,并肩而立,有风吹过,云挽伸手捋了捋鬓发。 香灰四散,一股浓郁的檀香味。而等风停息之后,他捕捉到一缕清淡的甜香,像浸在水中的蜜桃。 “……和你朋友是怎么认识的?”陆承风手臂撑住栏杆。 陆承风认真听着,忽问:“大一暑假,怎么状态不好?” 云挽没料到这么长的一段话,他的重点却是这一句,愣了一下,才说:“……有点失眠。” “严重吗?” “……还好。” 陆承风望住她,一贯温和的神情,此刻分外严肃,“一一,说实话。” “……现在好很多了。真的。” “为什么失眠?有去看过医生吗?” “看过的。医生诊断是睡眠障碍。吃过一阵艾司唑仑,但吃了以后很疲倦,头也很痛,后来就停药了。” “你没和我说过。” “……你也有你自己操心的事。” “一一,你知道我一直很担心你,能力之内,我总不至于放着你不管。” 她当然知道,他对她有多担心。 八岁父母去世,云挽寄居叔叔婶婶家里,失语症持续半风,无从好转。 此前她成绩在班级前五,出事以后一落千丈,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偏偏好朋友又因为父母职 他刚想出声把人喊住,又改变主意,静静悄悄地跟在了她身后,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期间他离开了一小会儿,回来以后,手里多了一个软抄本和一支圆珠笔,是到附近的通宵便利店里买的。 那天冷得要死,她跑出来好歹是穿着棉服,而他仅着毛衣,冷风就这样灌进裤管里,冻得他说话都有点哆嗦:“……吃麦当劳吗?” 她抬起头来,拿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不说话。 云正均和陆缨风前往学校处理,代为赔礼道歉。 夜里照旧睡沙发,听见极其轻微的关门的声音,来自客厅大门,似乎是拿钥匙拧住了门锁之后,轻轻放开锁舌的声响。 她抬起头来看他一眼,把脑袋更深地埋进臂弯。 河坝隔一段距离便有一段楼梯,通往下方河堤,她毫不犹豫地顺着那楼梯爬了下去。 小孩学精明了,赤脚出来,一点响动也没有。 她打的那个女生,就是她之前所说的,新交的好朋友。她对那个女生无话不谈,心态几乎将她视作彼时唯一的心灵慰藉,于是会在日记里写下对她的感激,肉麻诸如“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这样的期许…… 就在所有人以为一切都在好转的时候,有一天家里来了电话,说云挽在学校里扇了那女生一巴掌。 走了好久,他们才回到有灯火的地方。 可是后来她才知道,女生把她的日记在朋友之间传阅,嘲笑她“倒贴”的样子,还对外宣扬, 他立即跟上前,飞快跑下河堤,远远的,听见夜风里传来极其压抑、痛苦的哭声。 纸笔就放在一旁,他也不催促什么。 他伸手,一把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紧紧牵着她的手,沿着楼梯,又回到了河坝上。 那天陆承风正好也在,听姐姐姐夫商量了半宿,也没有达成共识。 他什么也没说,抱膝坐在她身旁,听见那哭声愈烈,好像要把父母去世以后连日的痛苦全部都发泄出来。在家里,她是不敢这样哭的,怕叔叔婶婶担心。 云正均和陆缨风不住叹气,两人极为自责,关上门来,云正均说可能确实要请心理医生介入,陆缨风却一力反对,说孩子敏感,这样她认定自己有病,情况只会更加恶化。 她脚步飞快,穿过公园,到了河边,沿着河坝闷头往前。 鹅卵石遍地的河堤上,一道身影抱臂蜷坐在那里,像一株芦草一样瘦弱瑟缩。 薯条吃到一半,她把本子拿过来,握住圆珠笔,一字一字书写,她打人的缘由: 持续许久,终于渐渐平息,变作时而的抽噎。 那时候云挽极为沉默,每天一声不吭,像道孤独的影子。 那老房子没有电梯,只有楼梯,也不知道一个小朋友怎么速度会这么快,他一直追到小区门口,才看见马路对面有一道孤零零的影子。 女生对她很好,会在班里男生嘲笑她哑巴的时候,帮她痛骂回去。两人那一阵同进同出,几乎形影不离,她还把女生邀请到家中来留宿。 他快吓懵,爬起来就往外追。 附近有家麦当劳,二十四小时不打烊,但夜间餐食种类有限,只有汉堡、薯条与可乐。 犹豫了好一会儿,他走到她身边。 他骤然惊醒,发现云挽卧室门打开了,房里没人。 他不免觉得悲悯,说:一一,因为她在嫉妒,你在父母出事以前,成绩优秀,受父母宠爱,老师喜欢,只有你落魄了,她才有机会贬低你,只有将你贬得一文不值,她才觉得跟你平起平坐。 她那时还不能完全明白这样一种心态,只在纸上写:人会这么坏吗? 他说:不是人人都这样坏,但一定有这样坏的人。这不是你的错,一一,你不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从麦当劳离开,他们穿过公园回家。 经过公园的秋千,她停了下来,走过去坐下。 她两脚着地,抓住秋千绳,低头,很久没有动弹。 不知过去多久,她猛地“啊”了一声,而后双腿一蹬,闭上眼,把自己用力地甩向天空。 那之后,她的失语症就好了。 但因为许久没有开口,花了一段时间做复健,才恢复到正常的表达水平。 后来有一次,他们散步又经过河堤。 那天是在黄昏,风很大,但还有日光的余温。 她说:可能以后都没办法交到完全信任的好朋友了。 他说:在这之前,我可以先做你最好的朋友,直到你敢去认识新朋友为止。 梵音空杳,人潮都显得茫远了起来。 云挽骤然想到了那晚,陆承风牵着她从黑暗的河堤,回到灯火明亮的地方,他的手一直分外的温暖。 她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你又不能管一辈子。” 陆承风抬眼看去,嘴唇微张,却发现自己无法回答这句话。 她语气到表情,绝无怨怼,不如说平静至极,只在陈述一桩显然不过的事实。 她和陆承风,根本不再是从前那样。 他死死压着,在别人面前演得平静。 她也配合不拆穿。 他消失的第三天,暴雨将庭院的树淋倒,昏风呼啸。云挽在家关好门窗,准备找个时间将庭院清理,残枝都捡起来。 手机提示音响了下。 她摁开。 是一则短信,来自于他秘书:【云小姐,今晚八点,鲤跃轩宴会,请您一聚。】 第 38 章 承风 陆承风没派司机接她,云挽出门的时候,警卫倒是拦了下:“夫人,您不能出去。” 云挽直接将短信给他们看。 警卫对视一眼,看见穆丝遥名字,大概以为是陆承风意思,将门禁打开:“夫人请。” 云挽打了个出租来到鲤跃轩。 鲤跃轩依山傍水,也算是私人会所,通常都是举办名流宴会,只是场子更隐蔽。 她进去时有保安拦她,问她要包厢号。 她来时,穆丝遥就已经将号码发她,保安致电过去确认过,将她放行。 那晚云挽穿了条长裙,颜色很淡,裙身也没多少装饰。她没化妆,几天来没有休息好,脸色也稍许苍白,连带着脖颈锁骨一块,都白瘦得打眼。 侍应生带着她去了包厢。 “没大没小。”陆承风轻笑一声,把目光移过去瞧进站提示,没有否认她的拆穿,却似乎也不愿继续这般被审视。 云挽的记忆里,陆承风最初并不是这样的性格。 叔叔婶婶是差了三级的大学同学,两人在婶婶十九岁那风在一起,本科毕业领证。那时陆家父母并不十分乐意,但看叔叔人品端方又颇有前途,终究没有多做反对。 两人谈恋爱的第二风,叔叔带着婶婶,和兄嫂——也就是云挽的父母见了面,陆承风也跟着去了。那时她四岁。 那么小,还不记事,这段记忆早已遗失,是听叔叔婶婶追忆往事的时候提起的。 她对陆承风最初的印象,要到她六岁以后——父母和叔叔婶婶聚餐,婶婶那边带了一个非常好看的小哥哥,穿着蓝白配色的校服,皮肤白得像梢头轻雪一样。父亲纠正她,不叫哥哥,叫叔叔。 这么混叫了一阵叔叔,她十岁时陆落笛出生,婶婶又提议,还是应该跟着叫舅舅。她也弄不懂叔叔和舅舅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只是让她叫什么,她就叫什么罢了。 被叔叔婶婶收养以后,她和陆承风的接触自然也变得频繁。 小孩子都喜欢跟比自己大的大孩子玩,像是人类的一种慕强的本能,自有一次半夜偷吃面包,被陆承风发现,不但没有拆穿,还帮她隐瞒之后,她心理上就对他多了一分亲近感。 不管他在玩什么,她都会挨过去,好奇旁观,他也不撵她,手里看的小说,可以玩《影子传说》的复古掌机,或是拼到一半的十六阶魔方,都会毫不犹豫地给她拿去玩。 吃饭时叔叔夸了一句一一这次期末考试考得真好,他去跟朋友打球,回来就会顺手给她带个甜筒做奖励。 那个阶段的陆承风,还保留几分高中生该有的情绪化,输了球郁闷,赢了竞赛意气风发三分自矜,不高兴就窝在沙发里看一下午的恐怖片也不理人。 好像就是上了大学以后,他开始渐渐的喜怒不形于色,以至于成了现在这样温和自持,却内里疏离的性格。 似乎,从他成风以后,她就再也没见他发过脾气。 “难点在于,要如何在每台手机上都装上这样的程序?” 云挽不再说什么,身体朝前,手掌在身侧撑住座椅。 陆承风垂下目光,盯住他,看他慌慌张张地点进相册,删除了最新的一段视频,一眼望去,相册前面的内容倒是正常的,大抵不是惯犯。 “回收箱。”陆承风提醒。 “把偷拍的视频删了。”陆承风声音沉冷。 终究,他们做不到完全的无话不谈。 地铁行驶了一会儿,云挽察觉到这节车厢的另一侧,有个男的手里拿着手机,抱着双臂,目光若无其事地看着别处。 “小舅你去当官,做到工-信-部的老大,强制推行。” 云挽皱眉,盯住了那男的,他自然是看见了,却把目光撇得更远,装得更加若无其事。 男的点进相册回收箱,选择全部删除,把清空的界面展示给陆承风。 地铁站里安静极了,站在上车区的乘客各自低头玩手机,扶梯久久的也不再有人下来。 整节车厢,就剩下两人。 男的把整个身体都侧了过去,完全背对两人,下站一到,立即跑下车。 “……我删!我马上删!”男的慌了。 陆承风这才转身回云挽身旁坐下。 陆承风先她一步起身,绕过来顺手就把她的背包拎了起来,她说“不用”,伸手要自己去提,陆承风已转身往上客区走去。 陆承风笑出一声。她开玩笑总是冷不丁的,十分的语出惊人。 “车来了。”云挽说。 宁愿这就是末日。 “外套、鞋子,还有化妆和卸妆的东西。” 陆承风看着她,也不知这种事要如何安慰,被迫适应这样一种被侵权的处境,实在是一种不公正。 云挽说:“谢谢。” 陆承风摇了摇头。 一次也没有。 “装什么了,这么重?”他笑问。 陆承风一句废话也不说,拨出“110”三个字,出示给那男的看了一眼,便要按下拨号键。 “谁偷拍……” 云挽忍不了了,正要起身,陆承风伸手,轻轻地在她手背上按了按,随即站起来,走到那人面前。 隧道里骤然响起闷重的呼啸声,好似一阵耳鸣。 云挽转头看了陆承风一眼,又飞快地收回视线。 地铁到站,车门弹开,车厢里很是空荡,云挽在挨着车门的位置坐下,陆承风坐在她旁边。 “所以我在想,以后开发一个后台运作的AI程序,一旦检测到偷拍,就超频运行,直接把主板和内存统统烧坏。” 她想到自己看过的有部末日电影里,似乎有这样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 自以为不会被发现的偷拍姿势。 他去江家之前,应当换过衣服,不是上午那件板正的衬衫,身上这一件更偏休闲,料子有些柔软,烟雾色调,叫他整个人像是白玉为骨的谪仙,这一声笑带点鼻音,懒懒散散的,叫她骤然地无措了起来。 “……小舅你好像不喜欢开车?”云挽故作自然地另起了话题。 “今天晚上要喝酒,开车不方便。不过确实不大喜欢,太消耗注意力。我喜欢坐地铁。” “我也喜欢。”云挽立即说,“在地铁上可以做很多事。” “比如卸妆?”陆承风笑说。 “嗯。” “现在要卸吗?”陆承风指一指她的背包。 “美瞳还没摘,不方便卸。” 难怪她今天的眼睛看起来不大一样,黑色的瞳仁里隐约泛着血色,被她盯住时,会觉得整个人无所遁形。 “你坐地铁,会做什么事?”云挽问。 “这两风主要是听德语听力。” “……看来确实很难。” 陆承风笑:“是啊。” 又坐了两站,两人站内换乘,上了另一条可直达学校的线路。 路程过半,云挽频频眨眼打呵欠。 陆承风往她脸上看去,“困了?” 云挽摇头,“美瞳戴久了不舒服,容易缺氧打呵欠。” “刚刚换乘的时候,怎么不去洗手间摘了?” “不确定洗手间有没有洗手液,不洗干净摘可能会得结膜炎。” 陆承风骤然想到什么:“你拍摄完直接过来的?” “嗯。” “吃晚饭了吗?” “……没有。” 陆承风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线路图,还有七八站路。 她顿了片刻,才伸手从放在洗手台角落的洗手液瓶里,按出一泵。 他转身,再度看了看鞋柜,确实没有多余拖鞋,叫人小姑娘穿他穿过的,也实在不合适。 “……好。” 妆容都卸干净,云挽往承子里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陆承风那支黑色包装的洗面奶上。 云挽站在承前,无措极了,浴室简直比卧室更具有一种“私人感”,她就这样闯了进来,带着绝对无法宣之于口的心事。 洗面奶、电动牙刷、漱口水、剃须刀……毛巾一色都是深灰。 “好了吗?”陆承风问。 拿出来拆开,弯腰放到她脚边,“可能大了,你将就穿一穿,下回我买几双新的。” 正要问她要不要拿浴室拖鞋将就一下,陡然想到抽屉里还有双当时为乘飞机买的一次性棉拖。 二十分钟左右,到了学校的前一站。 “没关系,你直接进来。”陆承风回头说。 “脱起来不麻烦吗?” 陆承风提起她的背包,说:“走吧,下车。” “下回”这个词,远比任何确定的承诺更加目眩神迷,因为足够有期待。 “不麻烦。”云挽向他展示,这靴子是侧边拉链的,那些鞋带都只是装饰而已。 陆承风拿了瓶水,拧开喝去小半,放在茶几上。 洗净手,拨开眼皮,摘落隐形眼承,脚踩垃圾桶的踏板——新换的垃圾袋,里面没有任何东西——扔进去。 这一站离陆承风租住的小区很近,步行大约五分钟。 “一一,洗手液在台子上。还缺什么就说一声。”从客厅里传来陆承风平和的声音。 云挽怔了一下,立即跟着起身。 云挽摇头,弯腰去脱脚上的靴子,“我打赤脚吧。” 身上还是那条先锋的长裙,妆容却都卸干净了,被那浓郁的长裙衬托,苍白得像是褪了色。头发也拆散了,蓬松地散落在肩后。 进门,云挽看着明显比上一次整洁的客厅,在玄关处却步——上次来陆承风没有做大扫除,她是直接穿鞋进的屋。 云挽趿拉拖鞋,走往浴室。 云挽的黑色背包,被陆承风轻巧地拎了一路。 高筒系带的皮靴,数不清有多少孔,穿脱显然是个大工程。 浴室空间分外整洁,不见一丝污迹或者毛发,被风荡涤过许久,仍然残留一股清淡的木质调的香气。 穿过闸机,出了地铁站,一边往外走,陆承风一边说:“你要是还不怎么饿的话,先去我那儿把妆卸了。” 眼唇卸妆液浸湿棉片,按住眼睛,使黏贴假睫毛的胶水软化。 “嗯。”此刻她带着渎神后的隐秘快乐,躺在柔软的床上,回想着方才走廊里陆承风清风朗月的样子,在一种微微自厌的疲惫里,满足地闭上眼睛,沉入睡眠。 陆承风说:“晚安。” 云挽看着被放进掌心的东西,有点发愣。 “……还没。”青天白日里看见他清隽的眉眼,心底泛起一阵羞耻。矛盾的心情,既害怕、又希望他发现她的真正面目。 走出房门,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浴在清透的日光里,隔门望去,厨房里有人,穿着白色衬衫,挽着衣袖,松风清举的背影,陷在人间烟火之间,却没有分毫的不真实。 云挽伸手推开书房门。 门阖上,云挽后背缓慢贴上门板,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去往客厅。 早上八点,云挽被闹钟吵醒。 “好。” 不是什么优等生、乖乖女,穿奇装异服还只是最表层的叛逆。 难怪渎神会是一种罪。 他一定想不到,她反而会因此生出得寸进尺的贪念:“……我可以一直在你这里寄宿到考试 以前陆落笛被父母抓到拿手电筒躲在被子里看漫画时,有过这样的表情。 依然是这样温和妥帖,关照晚辈的口吻。 睁眼后恍惚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陆承风家里。 “稍等。” “谢谢。”云挽抬头看他一眼,又飞快垂下目光,“……很好吃。” 云挽吃完早餐,陆承风让她不必收拾餐盘,放着就行。 一张很小的长方形门禁卡,挂了个云朵样式的挂饰。 陆承风说:“今天晚上有个聚餐,我不确定什么时候回家。如果你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复习,可以直接过来,微信上和我说一声就可以。大门密码我稍后微信发给你。” 却也很难苛责规劝。 “……嗯。” 云挽回书房把包拿了出来,向着厨房里的人说道:“小舅,我准备回学校了。” 她走到床边,蹬掉拖鞋,熄灭手电,躺下。 “快去。洗了过来吃早饭。” 七宗罪里除了嫉妒,其余都愉悦而引人堕落。 “……早。”云挽出声。 陆承风盯着她看了一眼,隐约觉得她目光有些闪躲,但不明就里。 她这觉睡得很晚,但质量不错,难得的整觉,从床上爬起来拉开窗帘,外面晨光澄明,觉得神清气爽。 陆承风闻声回头,笑说:“早。洗漱没有?” 大约她昨晚没听他的话,还是熬夜看书了。 十分钟后,云挽自浴室出来,早饭已经端上餐桌。 “……好吧。”陆承风失笑。 云挽说:“我还没到……” 百叶帘拉开着,半开的窗户,涌入微潮夜风。 “不缺什么,我都带啦。”云挽应了一声。 “带你吃饭。” 三月中的夜风,还有些微凉,就这么毫无预警地在她心口撞了一个来回。 他拿过茶几上的一本气象学期刊,随意地翻了一会儿标题和摘要,等了约莫几分钟,拐角处人影一晃,云挽拎着她的洗漱包,走了出来。 陆承风阖上杂志,放回茶几。 云挽走过来,从背包里揪出一件灰色外套,再把洗漱包放进去,说道:“可以走了。” 两人走到玄关换鞋,陆承风一手提着背包,一手打开房门撑住,等她先行。 云挽拉上靴子的拉链,直起身,从他面前迈出房门。 这极其接近的一瞬,陆承风嗅到一阵带着水汽的,极其浅淡的清香。 ……是他的洗面奶的味道。 那是一份早就签字好的离婚协议。 落款人,陆承风。 财产全部分割得很清楚,包括他名下房产,各类,这方面陆承风真的没得挑,给她的财产够她衣食无忧一辈子。 只是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终于明白。那些曾经担心的,不是错觉。 为什么他知道她怀孕之后,会不高兴。 为什么会让她不要告诉别人。 为什么每次提起她时,他有那么多欲言又止。 或许是因为,他根本早就想过要分开。 第 39 章 承风 那晚的事,云挽没有再提,她装作不知情,也从没去过那里,将那张写了他名字的离婚协议平静叠起,重新装回文件袋。 扣好锁扣,塞回衣柜里。 做完这一切,她洗了个澡躺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紧。熄了灯,房间变得黑暗安静,她心里好像也那么静,闭着眼,什么都没有想。 直到后半夜,她感受到床铺微微塌陷,熟悉的香混合着体温,触碰到皮肤若有似无,而后静悄悄地,背后靠近,俯身拥住她。 两个人身影交叠,床帘上影子朦胧。 她抿抿唇,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几乎小半个月,她没有对他说过一句好话,甚至不愿开口。陆承风的态度,也从最开始岩浆般滚烫,到后来慢慢冷却,变得沉默,习以为常。 她话说得比较难听,他大约不想吵架,就会去睡书房。 清晨起得早,很早就坐到了餐桌边。 以至于整个家里,只有他们两个明白,究竟在较劲什么。钟叔和东仔,至今都不知道他们已经分床。 可是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是不吭声的。 没动静,背对着他裹紧被子,沉入梦乡。 他看到就会停顿,然后搂过来,她不反抗,也没有多余的挣扎,陆承风试探的手臂收紧,会更紧地拥抱她。 有时候他也会问一些问题:“今天在家做什么了?” 她不答。 在京市,若论谁最有钱,那必定是楚远洲。他年少时白手起家,如今即将步入不惑之年,便已坐拥如此显赫的地位。 然而,最近关于他患病的小道消息不胫而走,甚至都登上了电视的财经频道。 云挽脸上的笑意稍稍褪去了些,她脚步匆匆地上了楼。 她拨通了楚远洲的电话。 彼时楚远洲正在开会,看到来电他便暂停了会议,走出去接通电话。 员工们不禁面面相觑,方才楚远洲带着一抹笑意的表情不似做假,而且他接电话时声音明显低了八度。这位老板向来风流,却从未因女人而影响工作,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为了接个电话就暂停会议,不过后续的事情就不是他们这些员工能妄加揣测的了。 “远洲,你在忙吗?”云挽听到他那端有些嘈杂。 楚远洲沉稳的声音传来:“不忙,你说。” “我从病人口中听到了一些有关你心理疾病的传闻。”云挽说道,关心则乱,毕竟作为楚远洲的主治医生,她必须要对可能出现的风险进行把控。 楚远洲显然早于她知晓此事,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找云挽,毕竟这事儿也怪不到她头上。他们之间签有保密协议,只保证云挽一人不会泄露病情而已。 “应该是我的问题,之前参加了几个活动,被媒体拍到了一些状况吧。”楚远洲不慌不忙地说道,看上去并没有太过在意。在他看来,不过是随便给些封口费就能解决的事,不值得费心。不过,能引得云挽如此关心和重视,他忽然又觉得这件事也没那么糟糕了。 “比赛筹备得怎么样了?”时间将近,楚远洲想起了这事儿,便开口问道。 云挽简要地说了一下目前的进展:“发言选题暂时确定下来了,往年的历史数据也已经整理完毕。” “云梦这几年发展得很不错,肯定会在峰会上一鸣惊人的。”楚远洲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能在一个行业里做到顶尖,必然是各方面的条件都具备才行。 只是楚远洲也不无惋惜,如果云挽不是被他的病所牵连,不用藏匿身形、不能公开身份的话,她肯定能取得更大的成就。 “我们打算引进一批新的医疗设备,再扩大建筑面积,建造疗愈基地,让患者能享受到更专业的心理服务。现在仅仅依靠医生一味地安慰和引导,我觉得效率实在是太低了。” 光有人情味是不够的,云梦到现在还只是个工作室,就是因为资源和设备都还没能跟上。云挽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的雄心壮志,想要拥有自己的公司,就必须拉到投资,带动其发展起来。 楚远洲心里一动,他深知云挽的倔强,哪怕自己说太多要帮她的话,反而会成为她的负担。 “我相信你,小挽。”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中透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云挽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又和楚远洲约好了下次复查的时间,这才挂断了电话。 为了这次峰会,云挽特地成立了一个小组。说这是一场比赛,倒不如说是年度汇报,做总结发言,向甲方展示云梦的更多潜力。她不方便亲自出面,只负责掌控全局,眼下各项事务也已经接近尾声了。 还有两天,峰会就要召开了。 办公桌上堆满了大把的资料和卷宗,像小山一样,看得云挽头疼不已。她实在有些撑不住了,便趴在办公桌上,想稍稍休息一会儿。 负责上台演讲的组长周依依,已经将演讲稿背得滚瓜烂熟。她温习完后,上了楼,看到云挽疲惫的样子,心里满是怜惜,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给她盖了一层毯子。云挽睡得很浅,这轻微的动静就使她又睁开了眼睛。 “挽姐,您辛苦了,要不您早点回去休息吧。”周依依轻声细语地说道。 在这个团队里,云挽是核心人物。她平日里说一不二,大家对她的能力深信不疑,打心底里对她怀着敬佩之情。 周依依是跟着云梦一路成长起来的心理医生,她见证了云挽从创业初期的举步维艰,那时工作室只有寥寥数人,无人问津,到如今发展成为拥有四五十人的工作室,在业内也是声名赫赫。这其中所耗费的心血与努力,大家都有目共睹,也正是这些努力才积攒下了如今的好口碑。 “没事,咱们再坚持一下就好了。”云挽工作的时候,态度认真而严谨到近乎苛刻的云度。她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眼下挂着一层淡淡的乌青,像是被乌云遮住的月亮,透着疲惫与憔悴。 周依依点了点头,然后坐下来和她一起整理资料,一边整理一边聊起了今天接待的病人,话语间满是感慨。 做心理医生,最重要的就是要与病人共情,理解他们的痛苦,深切地共鸣他们的苦楚。 “今天来的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现在已经很难治疗了。原来他的父亲一直在家里对妈妈实施家暴,小孩子也受到了不同云度的暴力伤害,从而产生了创伤后应激障碍。最开始发现孩子症状的时候,是他在上课时突然捂着脑袋尖叫,那场面真的很揪心。” “母亲最后离开的时候,可能是因为自身遭受了太多的痛苦,对孩子的态度也变得情感缺失。” 云挽听闻,眼神短暂地放空了一秒,并没有思考太久就说道:“看到孩子,她或许就会被拉回曾经那个如同噩梦的场景,所以,她常常表现出嫌弃和厌恶。” “是啊,可其实孩子其实也是受害者啊。”周依依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云挽愣了愣,下意识地低下头去。她心里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堵住了一样,很是难受,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心疼那个孩子,还是因为想起了一段自己感同身受的不愉快记忆。 医者难自医,她虽然明白这在人性心理学上只是最简单的一章,可是当年的事情就像一根深埋在心底的刺,无论时光如何流转,都无法将其淡忘,也无法将其磨平。 她或许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的父母。 “挽姐?”周依依察觉到她的走神,轻声唤了一句。 云挽的视线重新聚焦:“我这里,快弄完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好好把稿子再背一背,在峰会上,要是成功了,到时候也给你们发奖金。” 周依依高兴地和她贴了贴脸:“保证完成任务。” 人走了之后,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刚才的事虽然在云挽心里引起了波澜,但她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集中精神,继续看完剩下的材料,才关了灯下班。 很快,峰会的日子就到了。 云挽早早地就来到了会场。今天她穿了一身白色高定西装,那西装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制的一般,将她优越的身材比例完美地展现出来,整个人的气质如同被精美的画笔临摹出来的画卷,高雅而迷人。 然而,云挽却无端地感到紧张,这种感觉让她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大学时期。做论文答辩的时候,她也是这么忐忑不安,像是一个等待法官审判的犯人,可明明现在她才是那个要评判别人的人。 时隔一个多月,她又见到了陆承风。后者并未察觉云挽就在附近,男人姿态慵懒,手肘轻轻撑在桌上,侧耳聆听身旁之人的话语,偶尔回应一二。 云挽仍有些恍惚,像是还没从某种情绪中脱离出来。 过后,云挽还特地查看了微信,她本以为,自己驳了陆承风的傲气,以他的性情,肯定会删掉自己,从此不再联系。 可好友列表里,他还安安稳稳地在那儿,个性签名也未曾更改,她自己也不知为何,还点开看了许多次。 就像此刻,陆承风身边的那个女子,云挽也是见过的,正是上次车展上见过的那位。 他们之间的距离突然变得亲近了许多,仿佛自成一个小世界,在悄声低语,将外界全然隔绝开来。 云挽换了个位置,已经看不到陆承风的表情了,然而不远处,当两人的脑袋挨近的时候,竟出奇地和谐般配。 云挽怕自己会忍不住再多看几眼,只观察了几秒便强行克制住自己,收回了目光。 不过,云挽不知道的是,她这样的容貌,只要见过就很难忘记,徐枝早就看到她了。 “承风,你要是现在回头,就能看到你的前女友哦。”徐枝故作大方的模样,凑近陆承风的耳边轻声说道。 陆承风反射性地稍稍拉开了与她的距离,前女友?他的前女友只有云挽一人。 “嗯?你们闹矛盾了?”徐枝开口调侃道,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淡淡的:“也是,你们压根就没好过。” “徐小姐,工作时间还是聊聊工作吧。”陆承风脸色一沉,严肃地说道。 他能够控制住自己不回头的身体动作,却无法抑制住内心被这突如其来的相遇搅乱的情绪。 楚远洲在来的路上又开了两个线上会议,所以到达得比较晚。云挽是以他的名义一起来的,此时要坐到他的身旁。 楚远洲看到她,示意身边的人给云挽腾出一个位置。 “楚总,这种场合都带着女伴,可真是风流依旧啊。”有人打趣说道。 “可别乱说话,传出去影响不好,医学领域现在是热门,云小姐也能帮我参考参考呢。”楚远洲微微抬起下巴,三言两语就堵住了众人八卦的嘴。 他都这么说了,自然没人再敢乱传了。 云挽坐在一旁,笑容明媚,权当自己只是起到一个花瓶般的装点作用。 有人看向云挽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探究,楚远洲身边的女伴通常不会超过三个月,可云挽却能待这么久,还能说动楚远洲一同出席这种带有政治性质的活动,她可真是独一无二的。 这女人的能耐,确实不容小觑。 主持人缓缓走上台,灯光逐渐聚焦,现场的氛围渐渐被点燃,观众的期待被拉至顶点。几位领导相继发言,一个接一个,终于轮到了公司汇报环节,云梦被排在了第五个。 许多外部的公司都来此分一杯羹,甚至一些三甲医院的科室也争相上台拉投资。在中医、骨科、心血科这些热门领域的对比下,云梦的精神心理疗愈诊题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在当今社会,谁敢说自己没有一丝心理问题呢?童年时父母争吵不休,求学时遭遇校园暴力,工作中遭受职场霸凌。心理健康是我们无法忽视的重要领域,它与每个人息息相关。”周依依的演讲充满感染力,迅速引燃了台下观众的情绪。 云挽的手心出了一把汗,甚至能满是汗水,她几乎可以背出每一个字。不得不说,她很羡慕。她渴望在自己热爱的领域中侃侃而谈,耀眼夺目。但生活总是充满选择,她明白,自己在背后默默付出的努力,已是最好的结果。 “全球有超过10亿人受到精神障碍的困扰,而云梦诊疗室每年能接触到国内近3万名心理问题患者。因此,我们迫切需要进行升级。” 汇报结束后,提问环节随之而来。台下的甲方代表用犀利的言辞开始抛出问题,现场的紧张氛围骤然凝重。 * 他们很快回了泉城,那段时间她表现得很乖,他大概以为她终于松口,不会再离开,因此撤走了警卫。 他继续手上未完成的事务,行李来不及换,便马不停蹄又要换场。 临走时,他温柔摸摸她脸颊:“我飞福州一趟,过两天就回来。” 她轻轻嗯。 没有再多问。 他飞福州那一夜,很大很大的暴雨落下来。 她夜半醒来,撑起半边身体,对着开了条缝隙的窗户朝外看。 满是雨雾,什么也看不清,甚至她也不知道,究竟是想看见哪些。 只是最后又起身,沿着墙壁,慢慢将家里每个房间,都仔细看了一遍。她其实对这栋别墅并不熟悉,远不如当初在沪城,那个待了三年的家。 只是现在来不及了,她不会再回去了。 夜晚的暴雨萧索而凄静。 她慢慢地,把所有的房间一间间看遍了,终于还是回到他们睡过很多夜晚的卧室。 她打开衣柜,翻出木匣,取出那份文件袋。 离婚协议书铺开在面前,她沉默很久,很久落泪。 最后提笔,在他名字下方,也认认真真写上自己的姓名。 字迹清秀,笔划婉约。 每一笔落下,仿佛对他存在记忆的那一年,就被涂抹,雨打风吹去。 她写了十四笔,认识他十四年。 每一年其实她都曾经万般期待,她从没有说过,初中他们就是一个学校,他在高中艺术节唱过的歌,其实初中她就听过一遍。 她跟着他考上一中,考上很好的大学,后来又毕业来到他在的城市。 十四年了,她今年二十七岁。 人生一大半的时间,都这样静悄悄地湮灭了。 可是到最后,她所拥有的,仅仅也只剩下自己而已。 第 40 章 承风 云挽简单收拾了一些东西,她临时过来,带的行李本就不多,都是她自己的一些衣物,除此以外,也就没有其他的了。 她将衣服叠起收好,又将卧室整理一遍。 这套庭院的钥匙,她拿出来放在了床头柜上,还有陆承风给她的卡。 下面整整齐齐,压着他拟定的所有文件,她都签好了字。 重新复看检查,每一份,都确认无误。 那之后,她就像是彻底失掉了力气,曲着膝盖坐在地毯上,沉默发呆了很久。 直到夜幕笼罩,她才提起行李,将卧室门轻轻带上。 东仔晚间不在庭院住。 陆承风特别爱看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每个表情都有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要是能够的话,陆承风真想在这个夜晚许下心愿,祈愿脚下的这条路能走得慢些,再慢些,好让他永远铭记此刻满溢心间的美妙感觉。 可路再长也有尽头,云挽最终还是停在了自家别墅的门口,那副恋恋不舍的模样仿佛带着无尽的惆怅。 “咱们得过了年才能再见面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静谧的夜。 陆承风轻轻应了一声。路灯的光在他的瞳孔里闪烁着,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又触电般地挪开,心底泛起的层层涟漪怎么也止不住。 云挽缓缓凑上前,轻轻抱了陆承风一下,旋即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迅速松开,一溜烟儿跑开了。 陆承风的怀里还残留着女孩淡淡的余香,那是清幽的栀子花香,并不浓烈,却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鼻腔。他轻嗅着,目光追随着女孩远去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恍然若失,仿佛还沉浸在刚才那一瞬间带来的悸动里,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满满地填充了他的心间。 也不知道究竟是有多么要紧的事儿,除夕的时候,云挽的父母才匆匆忙忙地先后赶了回来。 云臻天仰仗着父辈留下的雄厚资产,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可与此同时,他的脾气也随着财富的增长而日益膨胀,那原本就发福的身材更是像吹气球一般越发臃肿。 他与宁白芷的结合,从一开始就像是一场利益的博弈,分割着彼此的价值。最初的那几年,两人也曾有过表面上的恩爱,可时光流转,终究还是敌不过彼此间日积月累的厌烦。 后来宁家衰败,云臻天对宁白芷的不满彻底不加掩饰,他有时整月不归家,回来也是恶语相向,话语里充斥着傲慢和诋毁,全然不顾宁白芷已经为他生下了年仅四岁的云挽。 可以说,云挽是在他们无休止的争吵声中长大的。十二岁之后,小小的她就渐渐明白,父母并非是能让自己依靠的精神支柱,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认知啊。因为在她的心底深处,深知自己的父母根本就不可信赖,除了能给她留下金钱以外,再没有其他。 云挽十五岁之后,云臻天就彻底不回家了。他们家的这段豪门恩怨甚至还被媒体报道过,什么云臻天在外面早就有了私生子之类的传闻铺天盖地。而宁白芷只能独守空房,在无尽的哀怨里郁郁寡欢。 云挽作为当事人的女儿,面对这些新闻,只觉得亦真亦假,整个人懵懵懂懂的,不知道该相信什么。 就在这时候,宁白芷恰巧回来,一眼看到电视画面里云臻天带着别的女人出席慈善晚宴,她就像是突然遭受了巨大的冲击一般,猛地冲过去关掉了电视。 “你在看什么呢?难道你也觉得他这样做是对的?”宁白芷情绪激动地拉扯着云挽的衣服,用力一推,“云挽,你和你爸一样,都是没良心的东西。” “当初,要不是我们宁家的帮扶,他云臻天能有今天的成就……” 又来了。 云挽心里厌烦极了,永远都是千篇一律的说辞,一成不变的崩溃模样,流不完的眼泪。她这个听惯了的看客,都已经烦得快要忍耐不住了。 她从书包里缓缓地拿出本子,准备写作业。然而,宁白芷却又一次发起疯来,猛地撕了老师新发下来的练习册,嘴里还恶毒地诅咒着:“云臻天和云挽都死了就清静了。” 这样的场景好似一场反复播放的噩梦,已经不知上演了多少次,可每一次云挽还是会被吓得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说到底,造成她们母女如今这般悲惨境地的罪魁祸首,正是云臻天。 后来啊,情况稍微有了些变化。宁白芷在外面勾搭上了富豪,云臻天也有了自己的风流韵事,夫妻二人双双出轨,偌大的别墅里就只剩下云挽孤零零的一个人。 此时的云挽已经足够独立,家对于她来说更像是一个冰冷的旅店,她常常不归家,刻意忽略那个不忍直视的原生家庭。云挽觉得自己这样也挺幸福的,因为她在外面有许多朋友。她想,大不了就当自己没有父母好了。 除夕的清晨,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云臻天先回到了家,云挽默默给他倒了杯水,云臻天面无表情地接了过去。他亲生女儿关系十分冷淡。坐在沙发上,他点燃一根烟,烟雾在房间里缓缓升腾。 宁白芷下午才提着大大小小的礼盒进门。“元元,给你买了几件新衣服。”宁白芷此时的情绪倒是比较稳定了,她甚至可以做到把坐在一旁的云臻天当作不存在的空气一样。 云挽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轻声说:“谢谢。” 云臻天并没有太在意这些,在他心里,每个月让助理按时拨给云挽的生活费可都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这就已经足够了。 接了几个电话后,云臻天的眉间紧紧地拧成了一股麻绳,嘴里骂骂咧咧了几句,然后恶狠狠地挂掉了电话。 一顿饭一家人吃的郁郁而终,云臻天把宁白芷叫到了书房。不一会儿,书房里就传来了剧烈的争吵。 “你一年到头就联系这么一回,现在回来了居然还有脸问我借钱?”宁白芷的声音充满了愤怒。 “公司捅了大篓子补不上,你以为你能捞着什么好处?”云臻天的声音里满是蓬勃欲发的怒气,“别忘了云氏股东也有你的一份。” “分红我一分钱都没拿到,现在出了事让我背锅?云臻天,你哪来的脸!”宁白芷气得浑身发抖,把桌子上的东西一股脑地挥到地上,一片狼藉。 最终,这场争吵不过是争得两败俱伤。他们没在家里待上几个小时,入夜的时候,又纷纷来跟云挽道别。 “妈妈对不起你。”宁白芷哭着抱住了云挽,可紧接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云挽的心底涌起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她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眼中早已没有了眼泪,因为她的眼泪早就在无数次的失望中流干了。她真的已经习惯了。 后来,当云挽再回想起这一切的时候,她才发觉,原来所有的事情都是有预兆的。母亲的远走、父亲的私生子、家族的破产,再到自己被无情地丢下,这一切的一切,既是预兆,也是厄运开端的来临。只是当时的她还没有意识到,她的未来,即将戛然而止。 外面的烟花绚烂地绽放着,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格外吵闹。云挽在被窝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空调开得很足,可她却依然觉得冷,那是一种从心底蔓延出来的寒冷,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掉。 枕头边的手机嗡嗡地震动着,她伸手拿过,打开一看,好多朋友发来的“新年快乐”映入眼帘,这才惊觉时间已然滑至零点。 发信人里,陆承风的名字排在最前面。 “新年快乐,云挽。”简简单单的一行字,规规矩矩,连标点符号都一丝不苟,一条中规中矩的信息。 想必是掐着秒发来的,所以他的祝福抢占了头筹。 “新年快乐。愿新年,胜旧年。” 紧接着,他还发了个大红包,说是压岁钱。云挽一边打字一边调侃:“还跟我攀上亲戚了呀,居然给我压岁钱?” 陆承风有些别扭地回了句:“你收了。” “行吧,那我就勉强收下咯。” “承风哥哥。”这几个字一发送出去,文字仿佛瞬间有了魔力一般,手机那一方小小的屏幕恰似一只传情的信鸽,思念也随之悠悠地飘荡起来。 陆承风看到这几个字,耳根连着脸颊都悄然染上了一层红晕,他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字,心里只觉可爱极了。 林宛宛得知昨天云挽的父母来过又离开之后,大年初一都顾不上自家亲戚,就先赶到了云挽家登门拜年,她主要是担心云挽一个人太过孤单。 “就知道你不会准备年货,这些你在家慢慢吃吧。”林宛宛一边说着,一边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桌上。 屋子里原本冷冷清清的,没什么新年的氛围,可突然多了那三五件红彤彤的大礼包,就好像凭空增添了几分暖意,和林宛宛这个人的出现有着同样的效果。 云挽闲适地撕开一包零食,其实她的心情只是在父母离开的那一刻稍稍有些低落,现在早就恢复如常了。 林宛宛见她看起来没什么事,也暗自松了一口气,自顾自地说道:“我可没你这么好命,还有20天的寒假呢,我初六就得去集训了。” “这么快呀?都被你形容得像个监狱似的地方了。”云挽回应道。 “怎么不算呢!”一提到这个,林宛宛的怒气就上来了,“天天被关在那里不停地画画,我心爱的赛车太久没玩,在停车场都落灰了,我感觉自己都快不认识它了!” “你要是联考考不好,被叔叔阿姨打得面目全非,到时候我可真就认不出你了。”云挽毫不留情地打趣道。 林宛宛顿时一副被戳到痛处的模样:“闭嘴!” 突然,她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凑近云挽,神秘兮兮地说:“我上次醉酒的时候和陆承风碰上了呢,喝多了也不至于完全没记忆。”她坏笑着贴近云挽揶揄道:“难怪你一直都不肯放弃,原来是你的学霸颜值很可口呀。” 云挽忍不住大笑起来,旋即跟她打闹在一起:“上次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呢!” 天气冷极了,云挽过年之后就没怎么外出过。 元宵节那天,陆承风给她打电话,说要送书过来。 “我正好在写寒假作业呢,陆承风,你的寒假作业借我抄抄呗。”云挽趁机开口。 电话那边沉默了两秒钟,紧接着传来两个字:“休想。” 他怀里捧着一大堆书,一路来到她的家门口。 “这些都是下学期要学的内容,我已经学完了,你也可以开始预习了。” 云挽看着那十几本沉甸甸的书本和练习册,不禁暗暗咋舌,心中暗自惊叹:学霸难道都已经进化到如此恐怖的地步了吗?她苦着脸,拎着这些书都有些吃力,索性侧身让陆承风进了屋。 “那寒假作业呢?”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满是期待。 陆承风面色沉静如水,没有多余的表情,可云挽却不管不顾地拉住了他的手臂,轻轻摇晃起来。那一瞬间,陆承风心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而这一丝柔软,被云挽敏锐地捕捉到了。于是,她摇晃的幅度变得更大了些,就像一个撒娇的孩子。 陆承风微微低下头,终究还是没能抵抗住这样的“攻势”,无奈地妥协了。 “不能抄,我可以给你讲解怎么写。”他轻声说道。 云挽一听,愿望达成,立刻把手指比成两个“耶”放在头顶,学着小兔子的模样,还俏皮地扮了个鬼脸。这滑稽的样子让陆承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抬手,轻轻摸了摸云挽的头发,算作回应。 需要教的题目并不多,大部分都是抄写的内容。云挽写完练习册后,又马不停蹄地埋头苦干起来,还分给陆承风一部分内容,陆承风也乖乖地跟她一起抄。陆承风写的是一笔一画的楷体,字体工整漂亮,比云挽那龙飞凤舞的连笔字好看了许多。 开学的日子渐渐临近,云挽打着要冲进年级前200名的旗号,开始明目张胆地去找陆承风,让他给自己辅导题目。每当有不懂的地方,陆承风就会耐心地给她讲第二遍,如果她还是不懂,陆承风依然会不厌其烦地再讲第三遍。只要是面对云挽,他就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 云挽觉得不好意思,这么笨可不像平时的自己。 就这样过了两个多月,成效十分显著。以前在云挽听来,台上老师讲的内容就像天花乱坠的鸟语,可现在那些内容慢慢能和一个个公式对应起来了,那些拗口的英文单词,在嘴里念起来也变得顺口多了。云挽似乎真的开始感受到学习的乐趣了。 更重要的是,每次放学后能在教室和陆承风多待一会儿,把作业写完。 钟凡天看到云挽节节攀升的学习成绩,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心中十分纳闷这两人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自己平时也跟陆承风走得近啊,可学习成绩也没见有多大提高啊。 云挽却只是神神秘秘地告诉他:“你不懂。” 门开了道缝隙,防盗链还未解,他话音未落,整个门就被猛地踹开,防盗链应声而落。 栾琛踉跄后退半步,还没等堪堪稳住身形,眼前劲风扫过,脸上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鲜血四溢,他顾不得去擦,领子就被再度揪起,又是一拳。 金丝眼镜被打落在地,他温文的一张脸,满是血迹狰狞。 整个房间都仿佛陷入了熊熊烧天的烈火里,那道熟悉的黑色身影一步步逼近,暴怒使他的脸扭曲变形,眼里腾腾煞气。 他好像是疯了,也好像三魂七魄齐齐俱灭,他如此暴戾地将人掀翻在地的样子,云挽闻所未闻。 她只是再次听见他的声音,时隔短短四日,重新炸响在她耳边:“你真敢碰她,你真的敢碰!我废了你!”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0-50 第 41 章 承风 暴吼声震天动地,窗外夜幕低垂。 大雨如注,一声声的雨和雷,混着他的声音炸响,宾馆房间不甚明亮的光线刺破昏暗,狠狠划开他眉眼。 他自进屋伊始,就没有在看她,只是发疯般将人摁在地上,控制不住地将拳头砸下去:“我让你离她远点了,你怎么敢碰她!” 栾琛也并不是一味忍让。 他穿衣时温雅有风度,然而衣服下,那具身体肌肉紧实。尽管不像陆承风那样勃发有力,可也绝对让他占不到太多便宜。 他冷笑:“你不对她好,就不允许别人对她好吗?你做不到的事,也不允许别人来做吗!” 两个人很快厮打起来。 男人这样的生物,杀红了眼,是真的下手没有轻重,拳拳奔着致命去。 木卓巴尔山,世界屋脊之心,藏地众山之父。如直刺天空的长矛让人望而生畏。 古老恢弘的扎基寺耸立在道路迂回曲折的木卓巴尔山之巅,是这里的圣寺,当地人都说,只有虔诚的信众才能打动这里的神仙。 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金光宝顶破云而出,散发着夺目的光芒笼罩着整个拉布乡。 今天并非拜佛祈愿的日子,所以寺庙正门紧锁。偶尔有人路过寺门,走至正门放下些贡品,绕着门口的佛像绕上两圈祈愿化灾,便径直朝侧面一条蜿蜒的小路深处走去。小路直通寺院西北角的“无死持明风”,一扇不起眼的木门隐匿在偏殿斑驳的竹影之中。 小门的阑额藻头上沥粉金线勾勒的“莲瓣”和“带花圈子”,以及檐角镇守的金色鹿首神兽彰显此处非比寻常。 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从极具藏地文化特色的穿着上一眼可以辨识出,是当地的藏民。他们有的手里提着篮子,里面放着最新鲜的瓜果蔬菜。有的背着包袱,像是从远方赶来,每个人的脸上都默写着期待的神色。 此刻一个身穿西服革履,与这些人格格不入的人,从队伍后面走了过来,疲倦的神色可以看出,他的“来之不易”。 “你好,请问你知道玛拉布孜的使者阿散莫在哪吗?” “你是外地人吧?也是要找阿散莫看病吗?他可是我们扎基寺的‘活药王’哩!” 话音未落,日出的钟声从不远处钟楼响起。 “铛…铛…铛……” 三道钟声回荡在山谷之中,排队的人们闻声动了起来,刚才说话的藏民也顾不得与男子多解释,目光虔诚得随着队伍朝前走去。 男子听藏民这么说,判断这些排队的人正是要找自己此行要找的人,便也顺势挤进浩荡的队伍中,朝前走去。 钟声渐渐消逝,小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身着白色藏袍的女孩从门内走出,女孩十二三岁的模样,长着一张典型的藏地少女的圆脸,乌黑的长发被梳成整齐的麻花垂落在胸前,显得她一张苹果脸活泼可爱。 看来又是忙碌的一天啊!真希望所有的乡人无病无痛! 她的出现让沉默的人群有了活力。 “扎西德勒,小师傅。” “阿散莫还好吗?前两天木卓巴尔山神降了大雨庙里还好吗,用不用我们帮忙修缮一下?” “小师傅,我带来了瓜果,还有在山上采的菌子,全都是最新鲜的,专门献给阿散莫吃的……” “谁是玛拉布孜的使者,她是神医吗?她在这儿吗……” 青兰卓玛人小鬼大,面对这样的询问,应对自如,抬手示意众人随她一起从木门入寺- 木门后的小院与药王殿一廊之隔,远远还可以看到药王殿内飘出的袅袅香火。 小院简单而幽静,简单的两间房舍前一颗两三人环保的柏树。 阴翳之中隐约可见房间里站着一个纤细的人影,晨曦微露淡紫色的藏袍在晨光中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她虔诚的朝屋里供奉药王的神龛做了拜礼,举手投足如青莲出水,香烟缭绕中衬得她如仙子下凡不可亵渎 为首的藏民迫不及待的跟着青兰卓玛进了屋。献上了一条洁白的哈达。黝黑的脸上憋出两朵红云,“请您救救我的阿吉吧!她最近身体一直不舒服,一到太阳下山的时候就恶心干呕不思茶饭。求您救救她!” 蹩脚的汉语说的磕磕巴巴,随机从怀里取出一间女人的贴身背心恭敬的双手呈给了青兰卓玛。 青兰卓玛接过衣服,放在了云挽面前的桌子上的木案上这里的藏民都知道,云挽可以凭借病人贴身的衣物判断病人的病情,出神入化,药到病除。 桌上的背心是氆氇所至样式不是当下时兴的,却色彩华丽,工艺精致,非能工巧匠所不能。 云挽拿起背心前后翻看了一下,又递到鼻下浅浅闻了闻,神色自若地放下了背心。 “阿吉是做氆氇的吧?” “对、对!神医你太神了!你竟然能看出她的工作!”男子惊异之余,喜出望外,“那您一定能告诉我,我的阿吉得了什么病吧?” “阿吉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需要休息,我给你开个方子,你按照我开的方子给她捡几副药调理几日即可,只是……” “玛拉布孜保佑,阿散莫只是什么?阿吉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最近店里生意忙,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照料,她是累得不轻……” 青兰卓玛接过衣服,放在了云挽面前的桌子上的木案上这里的藏民都知道,云挽可以凭借病人贴身的衣物判断病人的病情,出神入化,药到病除。 桌上的背心是氆氇所至,样式不是当下时兴的,却色彩华丽,工艺精致,非能工巧匠所不能。云挽拿起背心前后翻看了一下,又递到鼻下浅浅闻了闻,神色自若地放下了背心。 “阿吉是做氆氇的吧?” “对、对!神医你太神了!你竟然能看出她的工作!”男子惊异之余,喜出望外,“那您一定能告诉我,我的阿吉得了什么病吧?” “阿吉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需要休息,我给你开个方子,你按照我开的方子给她捡几副药调理几日即可,只是……” “神医,只是什么?阿吉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最近是旅游旺季,店里生意忙,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照料,她是累得不清……” “钱再多是赚不完的……”云挽并没有在说什么,沾墨落笔写了个药方,“药能治病,却医不了心,她的劳累症还需要你多劝劝她。” “我能为阿吉做些什么呢?” 青兰卓玛附和道:“如果你愿意带她出去看看入秋辽阔的山野和热闹繁华的集市,让她暂时忘记店里的生意,兴许她的病就会好了!。” 男子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屋外排队的人有的是初次求医,看到云挽如此出神入化的诊断出男子口中阿吉的病情,连连称奇。 斜日东升,旭旭阳光落满小院,云挽熟练的为男子治好药丸让青兰卓玛递到男子手里,嘱咐道:“我已经为你配好药剂,你回去以后做丸剂,每日温水口服吃三次,早中晚各一颗。如果家里有安神的藏木香,晚上睡前点一根屋子里点上,会有助缓解她的压力。” 男子千恩万谢的接过药包,刚才那个挤进人群穿着西装的男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新款阿玛尼墨镜遮住了他的样子,却难掩他嘴角的谄媚:“阿散莫果然医术高明!” 云挽并不理会男子,淡然地整理着药箱,“你从哪里来就会到哪里去吧。” 男子面色微怔,随机笑道:“云小姐,我家老板想要邀请您共同研发一款新型藏药,这次专程让我为你带来了礼物,还希望你能收下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幅云于藏药唐卡的曼唐。 这幅曼唐是她老板从拍卖行花了八千万高价拍下的,内容完整,世间少有,极具收藏价值。 云挽眉心微动,眼波轻移落在了男子手中的曼唐上,她一眼就看出这幅曼唐的珍贵。 “东西可以留下,可事情我不会答应的。” 男子没想到云挽如此不识好歹,碍于老大交代的任务,强压当众被拒绝的怒火,恬笑:“云小姐可知道这幅曼唐的价值吗?”说着不可一世的环顾四周的院舍,不屑道:“如果你愿意和我们老板合作,别说这幅曼唐,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 “轻而易举得到的又岂会珍贵,看你拔山涉户,行路艰难,你若愿意把这幅曼唐留下,我愿意出钱购买。你也好交差!” “这幅曼唐可是我们老板花天价拍下的,就凭云小姐现在的经济实力,恐怕有点不自量力。”男子说着得意的扬了扬眉。 云挽不为所动,只对青兰卓玛道:“太坚硬皮鞋底会磨损我们的地面,损失的话,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可承担不起,送客吧。” 男子没想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女子竟然会口出狂言,正欲反驳却发现屋门前的台阶上立了一块不起眼的石碑,石碑四周雕刻着繁复的祥云纹,碑正中用汉藏双语雕刻着一行小字:“国家一级保护文物”。 这么一间破院子竟然是国家保护文物?这才注意到,男子这才注意到自己脚下的地面竟然是白玉砌成。又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少女,只见她淡然若素地整理着药箱,根本没有和自己纠缠的意思,他也算见过世面的人,只觉得这个藏地阿散莫并非外表那么简单。 这时,排在后面看病的人,听男子与云挽对话不像看病,像是寻事,纷纷围了上来,想要帮助云挽解围。 男子早就耳闻藏民素来游牧为生,性情彪悍,想自己如今寡不敌众,便知难而退。 四周环绕着连绵不绝的雪山。蓝天白云下,一路向上,五彩缤纷的经幡随风飘扬,可以看到天葬台边屹立的白塔庄严肃穆,仿佛是通往天国的阶梯。 “天葬是我们这边的信仰习俗,大家相信被天神吞噬,往生会得到更好的结果。就与你们那边的土葬、火葬,都是类似的。” 路上,云挽向陆承风解释天葬,以及这场葬礼,需要注意的一些禁忌。 “这样的场合,有一点是绝对不允许的。在天葬的时候,是不允许拍照的。知道吗?以往也有很多外地游客,觉得天葬很惊奇,就拍了下来,但很有可能会引起民愤的……” 陆承风认真点头应允。 漫不经心的聊天,缩短了路程的时间,开阔的场地出现在上山小路的尽头。 早有帮忙的当地人在天葬台边开始了准备工作。一个个白色的帐篷里,有的人忙着做早饭,有的人在悬挂色彩艳丽的经幡。空气中弥漫着酥油茶和青稞酒的香味,混合着高原清晨特有的清冽气息。 四周高耸四根石柱,天将破晓,如天神下凡守护着天葬台的神圣,山风鹤唳,呼呼哀鸣。 天葬台四周已经有参加天葬的藏民在等候,他们每个人都神情肃穆而庄重。 远处,一群鹰鹫在天空盘旋着,忽上忽下等待着他们的贡品。 “这些应该都是死者的远亲或好友,直系亲属一般是不参加的。” 云挽的到来受到了大家的欢迎,有不少藏民认识她,纷纷上前和她打招呼。 “阿散莫。” “扎西得嘞!” “祝您安康,阿散莫……” 云挽一一微笑着点头,也同样给予了他们回应。 有不少人注意到跟在云挽身边的汉族男子。 阿散莫遇险被救的事情,伴随着秋风已经传遍整个木卓巴尔山,偶尔有人来问:“这就是阿散莫得‘巴沃’吗?和阿散莫真般配!” 云挽浅笑施以感谢,“他只是远方来的客人。” 陆承风听不懂他们用藏语说的话,只是一直礼貌的对众人点头示意。 等候已久的天葬师带着几个僧众把死者的尸体俯卧着放在天葬台上,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扎基寺的喇嘛依次围绕在天葬台周围,等待着天葬师开始今天的天葬仪式。 东方露白,时辰已到。木卓巴尔山,世界屋脊之心,藏地众山之父。如直刺天空的长矛让人望而生畏。 古老恢弘的扎基寺耸立在道路迂回曲折的木卓巴尔山之巅,是这里的圣寺,当地人都说,只有虔诚的信众才能打动这里的神仙。 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金光宝顶破云而出,散发着夺目的光芒笼罩着整个拉布乡。 今天并非拜佛祈愿的日子,所以寺庙正门紧锁。偶尔有人路过寺门,走至正门放下些贡品,绕着门口的佛像绕上两圈祈愿化灾,便径直朝侧面一条蜿蜒的小路深处走去。小路直通寺院西北角的“无死持明风”,一扇不起眼的木门隐匿在偏殿斑驳的竹影之中。 小门的阑额藻头上沥粉金线勾勒的“莲瓣”和“带花圈子”,以及檐角镇守的金色鹿首神兽彰显此处非比寻常。 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从极具藏地文化特色的穿着上一眼可以辨识出,是当地的藏民。他们有的手里提着篮子,里面放着最新鲜的瓜果蔬菜。有的背着包袱,像是从远方赶来,每个人的脸上都默写着期待的神色。 此刻一个身穿西服革履,与这些人格格不入的人,从队伍后面走了过来,疲倦的神色可以看出,他的“来之不易”。 “你好,请问你知道玛拉布孜的使者阿散莫在哪吗?” “你是外地人吧?也是要找阿散莫看病吗?他可是我们扎基寺的‘活药王’哩!” 话音未落,日出的钟声从不远处钟楼响起。 “铛…铛…铛……” 三道钟声回荡在山谷之中,排队的人们闻声动了起来,刚才说话的藏民也顾不得与男子多解释,目光虔诚得随着队伍朝前走去。 男子听藏民这么说,判断这些排队的人正是要找自己此行要找的人,便也顺势挤进浩荡的队伍中,朝前走去。 钟声渐渐消逝,小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身着白色藏袍的女孩从门内走出,女孩十二三岁的模样,长着一张典型的藏地少女的圆脸,乌黑的长发被梳成整齐的麻花垂落在胸前,显得她一张苹果脸活泼可爱。 看来又是忙碌的一天啊!真希望所有的乡人无病无痛! 她的出现让沉默的人群有了活力。 “扎西德勒,小师傅。” “阿散莫还好吗?前两天木卓巴尔山神降了大雨庙里还好吗,用不用我们帮忙修缮一下?” “小师傅,我带来了瓜果,还有在山上采的菌子,全都是最新鲜的,专门献给阿散莫吃的……” “谁是玛拉布孜的使者,她是神医吗?她在这儿吗……” 青兰卓玛人小鬼大,面对这样的询问,应对自如,抬手示意众人随她一起从木门入寺- 木门后的小院与药王殿一廊之隔,远远还可以看到药王殿内飘出的袅袅香火。 小院简单而幽静,简单的两间房舍前一颗两三人环保的柏树。 阴翳之中隐约可见房间里站着一个纤细的人影,晨曦微露淡紫色的藏袍在晨光中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她虔诚的朝屋里供奉药王的神龛做了拜礼,举手投足如青莲出水,香烟缭绕中衬得她如仙子下凡不可亵渎 为首的藏民迫不及待的跟着青兰卓玛进了屋。献上了一条洁白的哈达。黝黑的脸上憋出两朵红云,“请您救救我的阿吉吧!她最近身体一直不舒服,一到太阳下山的时候就恶心干呕不思茶饭。求您救救她!” 蹩脚的汉语说的磕磕巴巴,随机从怀里取出一间女人的贴身背心恭敬的双手呈给了青兰卓玛。 青兰卓玛接过衣服,放在了云挽面前的桌子上的木案上这里的藏民都知道,云挽可以凭借病人贴身的衣物判断病人的病情,出神入化,药到病除。 桌上的背心是氆氇所至样式不是当下时兴的,却色彩华丽,工艺精致,非能工巧匠所不能。 云挽拿起背心前后翻看了一下,又递到鼻下浅浅闻了闻,神色自若地放下了背心。 “阿吉是做氆氇的吧?” “对、对!神医你太神了!你竟然能看出她的工作!”男子惊异之余,喜出望外,“那您一定能告诉我,我的阿吉得了什么病吧?” “阿吉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需要休息,我给你开个方子,你按照我开的方子给她捡几副药调理几日即可,只是……” “玛拉布孜保佑,阿散莫只是什么?阿吉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最近店里生意忙,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照料,她是累得不轻……” 青兰卓玛接过衣服,放在了云挽面前的桌子上的木案上这里的藏民都知道,云挽可以凭借病人贴身的衣物判断病人的病情,出神入化,药到病除。 桌上的背心是氆氇所至,样式不是当下时兴的,却色彩华丽,工艺精致,非能工巧匠所不能。云挽拿起背心前后翻看了一下,又递到鼻下浅浅闻了闻,神色自若地放下了背心。 “阿吉是做氆氇的吧?” “对、对!神医你太神了!你竟然能看出她的工作!”男子惊异之余,喜出望外,“那您一定能告诉我,我的阿吉得了什么病吧?” “阿吉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需要休息,我给你开个方子,你按照我开的方子给她捡几副药调理几日即可,只是……” “神医,只是什么?阿吉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最近是旅游旺季,店里生意忙,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照料,她是累得不清……” “钱再多是赚不完的……”云挽并没有在说什么,沾墨落笔写了个药方,“药能治病,却医不了心,她的劳累症还需要你多劝劝她。” “我能为阿吉做些什么呢?” 青兰卓玛附和道:“如果你愿意带她出去看看入秋辽阔的山野和热闹繁华的集市,让她暂时忘记店里的生意,兴许她的病就会好了!。” 男子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屋外排队的人有的是初次求医,看到云挽如此出神入化的诊断出男子口中阿吉的病情,连连称奇。 斜日东升,旭旭阳光落满小院,云挽熟练的为男子治好药丸让青兰卓玛递到男子手里,嘱咐道:“我已经为你配好药剂,你回去以后做丸剂,每日温水口服吃三次,早中晚各一颗。如果家里有安神的藏木香,晚上睡前点一根屋子里点上,会有助缓解她的压力。” 男子千恩万谢的接过药包,刚才那个挤进人群穿着西装的男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新款阿玛尼墨镜遮住了他的样子,却难掩他嘴角的谄媚:“阿散莫果然医术高明!” 云挽并不理会男子,淡然地整理着药箱,“你从哪里来就会到哪里去吧。” 男子面色微怔,随机笑道:“云小姐,我家老板想要邀请您共同研发一款新型藏药,这次专程让我为你带来了礼物,还希望你能收下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幅云于藏药唐卡的曼唐。 这幅曼唐是她老板从拍卖行花了八千万高价拍下的,内容完整,世间少有,极具收藏价值。 云挽眉心微动,眼波轻移落在了男子手中的曼唐上,她一眼就看出这幅曼唐的珍贵。 “东西可以留下,可事情我不会答应的。” 男子没想到云挽如此不识好歹,碍于老大交代的任务,强压当众被拒绝的怒火,恬笑:“云小姐可知道这幅曼唐的价值吗?”说着不可一世的环顾四周的院舍,不屑道:“如果你愿意和我们老板合作,别说这幅曼唐,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 “轻而易举得到的又岂会珍贵,看你拔山涉户,行路艰难,你若愿意把这幅曼唐留下,我愿意出钱购买。你也好交差!” “这幅曼唐可是我们老板花天价拍下的,就凭云小姐现在的经济实力,恐怕有点不自量力。”男子说着得意的扬了扬眉。 云挽不为所动,只对青兰卓玛道:“太坚硬皮鞋底会磨损我们的地面,损失的话,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可承担不起,送客吧。” 男子没想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女子竟然会口出狂言,正欲反驳却发现屋门前的台阶上立了一块不起眼的石碑,石碑四周雕刻着繁复的祥云纹,碑正中用汉藏双语雕刻着一行小字:“国家一级保护文物”。 这么一间破院子竟然是国家保护文物?这才注意到,男子这才注意到自己脚下的地面竟然是白玉砌成。又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少女,只见她淡然若素地整理着药箱,根本没有和自己纠缠的意思,他也算见过世面的人,只觉得这个藏地阿散莫并非外表那么简单。 这时,排在后面看病的人,听男子与云挽对话不像看病,像是寻事,纷纷围了上来,想要帮助云挽解围。 男子早就耳闻藏民素来游牧为生,性情彪悍,想自己如今寡不敌众,便知难而退。 天葬师走上了天葬台,天葬师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身材魁梧,暗红色的僧袍遮不住他魁梧健硕的身材,黄色僧帽彰显他神圣而又不可侵犯的权威。珐琅暗金法器在手中挥舞了两下,目光犀利而坚毅不怒自威。 陆承风隔着暮光隐约看到天葬台上的死者是个体健的青年,难得尸体蜷曲头夹到两膝之间,像母腹中的胎儿形状。一切准备就绪天葬师开始念诵经文,低沉的声音在山间回荡。 云挽小声解释:"他在为逝者祈福,希望他的灵魂能够顺利前往天国。" 念诵完经文后,觉巴脱下僧袍,换上一身特制的皮衣。这身皮衣能够保护他不被秃鹫的利爪和尖喙伤到。 与此同时,天空聚集的秃鹫越来越多。 "你准备好了吗?"云挽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陆承风,"接下来的场景可能你会感觉有些不适。如果你接受不了可以闭上眼睛。" 天葬师熟练地开始了仪式,他先将死者脖子用绳索固定在石块上,手上动作沉稳而有序,刀在破晓的曙光中闪烁着冷峻的凌光。 天葬师口中念念有词,仪式随声而起。天葬师高举手中弯刀起落,在青年背部划开一道又深又长口子,顺着刀口,青年的骨肉一块一块分割下来。 围在四周的喇嘛有的吹骨号,有的诵经、有的煨桑(熏烟),震耳的号角、古老的经文交织如咒语,伴随着缭绕的烟雾,弥漫升天,鹰鹫像是感受到了召唤,盘旋而至,跟着为首的鹰鹫等待享用这特殊的“盛宴”。 人们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鹰鹫将逝者的血肉一点点带入天空,它们的翅膀扇动着,带起一阵狂风。仿佛生命正在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回归自然,回归那无尽的苍穹。 陆承风第一次亲眼目睹天葬,内心被深深震撼,这就是古老而又神秘的信仰,在天地猛兽面前,人的生命如此卑微而脆弱! 陆承风侧眸见云挽面不改色,笃定而虔诚,问道,“所有人都会所择这样离开的方式吗?” 云挽沉思了一会,眸中水色朦胧,“这是我们的信仰,不管男女老幼能够被尼拉的使者带去天堂是我们的心愿,我的阿妈和巴拉去世也是选择天藏。” 陆承风第一次见到她没落的样子,忍不住为她拨开了挂在发梢的枯草,声音温柔安慰:“如果是这样,你该为他们高兴,毕竟天堂的他们也能看到你的喜怒哀乐。” 云挽点点头,“你说得很对,我要好好活下去!那么,陆先生,你呢?你的信仰是什么?” 陆承风面色微怔,目光又落在天葬台上,天葬师正在将死者剩余的肉连同头骨砸碎,渗合上事先准备好的糌粑,捏成团,抛向蜂拥的鹰鹫。 天葬礼结束,又一曲生命的挽歌落下帷幕。 陆承风内心的冲击不言而喻,“我?我想让更多人健康的生活!” 云挽水眸波光起伏,“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信仰。” “你愿意和我一起,坚持守护这个信仰吗?”陆承风试探问道。 云挽点点头,“一起努力吧!” 透过云挽清澈的眼眸,陆承风可以看出她内心的赤诚,对于自己的隐瞒,他不禁有些自责。 “其实我……” 真相呼之欲出,身后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噪杂的人声。 循声望去,就见几个当地人围着一个从天葬台边缘朝这边走来。 “央金,你不要伤心了,天葬很圆满,你看契代巴代的使者已经带走了桑格的肉体,他的灵魂在天堂会得到安息的。”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央金,你要振作起来。” “桑格的身体一直都算不错,真是世事无常,央金你要看开一点……” 名叫央金的少女眼眶红肿,表情悲痛,下牙紧咬住上唇,可眼泪还是吧嗒吧嗒落如雨珠坠。 “我替桑格感谢大家能过来参加他的葬礼,我巴拉安排了午饭,希望大家吃完饭再走!”央金说着请众人朝不远处的白色帐篷而去。 走到云挽身边事,大家纷纷对云挽合掌对头,弯腰点头施礼以示尊重和问候,云挽也一一的礼貌回礼。 央金走到云挽身边,忽然停住了脚步,语气森然问道:“阿散莫竟然也来了!” 众人没有留意央金话中的不善。 云挽点头以示友好,合掌对头给央金行了礼,以告慰亡灵。 “如果不是阿散莫得药,也许桑格还好好的活着!”央金忽然放声大哭,扑到阿散莫身上 众人措不及防,赶紧拉住了央金。 央金的哭声愈演愈烈,悲痛哽咽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治好他的病!” 云挽也对桑格的死深感意外,面对央金的指责,肃穆沉静,“桑格最后来看病时,已经快好了,我还给他开了调理的药方”,云挽说完,遗憾的叹了口气“他的离世我也很意外。” 央金掩面呜咽。质问道:“是快好了吗?可阿佳的头疼病越来越严重!” “他来我这看了几次病以后,我给他开了药方,就不见他来了,我以为他吃了药后已经痊愈了!”云挽眉心紧锁,感觉桑格的死因另有隐情。 随行的相亲们都相信阿散莫的医术和人品,都劝央金道:“是不是桑格头疼好了又得了其他什么毛病?” “桑格总在外面奔波,也许是累到了呢!” 桑格是镇上有名的“达桑尼”,放牧之余,会根据当地旅游的淡旺季做一些小生意补贴家用,旺季的时候他帮助镇上各种特产店、零售店拉拢外地游客生意,淡季的时候,他从各个地方进一些镇上没有的商品回来卖给需要的人。 云挽不想被央金误解,只把自己了解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给央金,“桑格来找我看病的时候,我就很明确的告诉他,因为他长期喝生水,吹山风,脑部受风感染,得的是脑膜炎,虽然这个病比较棘手,却不是无药可治,只是治疗周期比较长,需要长时间治疗静养才可以!” “可是,可是桑格看病回来后,除了每天吃药以外,并没有其他变化!”央金说着从怀里取出了准备好准备和阿散莫对质的药,这是桑格死后留下的还没有吃的药。 她强忍住内心的悲伤,绝望地瞪着云挽,本就黑红的脸颊泛起一片潮红。 包药材的纸上印着精致的花草暗纹,确实是药堂所有。云挽捡起药材包,并没有介意央金冲动的举动,“一切都会好的!” 央金泪水难抑,留下衣领一片湿濡,声音也随着抽泣颤抖着,“为什么,为什么你没能治好桑格?” 说完,就在众人的陪同下朝天葬台走去。 她固执:“我不想喝。” “别赌气,喝水。” 她看一眼他手里杯子:“我要自己来。” 他手指陷入掌心,生生掐出几道指痕:“你就那么不想看到我?” 说罢,像是卸了力气,他把水放在床头。 “这是哪里?” 他看她一样,分外平静:“小渔村。” 第 42 章 承风 她眼里染上浅浅的错愕,扭过头,这时候才看见窗外一片蔚蓝色海景。日光明亮,晴朗的颜色,刺得她眼睛疼。 这是小渔村,他的房间,同样的白色墙壁,同样的白色床帘。难怪她醒来后觉得那样熟悉。 这个房间很普通,和她住过的那两所豪宅比,甚至称得上简陋。 可也就是在这个地方,她签下离婚协议前,曾经和他在这里住。他照顾她,在楼底下灶台生火,烧饭,她和他一起。 小渔村海湾奔腾的浪水,温柔的夜色,灯塔边悬挂的月亮。他背着她走,他们都一起看过。 云挽喉咙里不舒服,只能哑声努力道:“我们怎么在这里?” 他不吭声。 陆承风规规整整地躺在床上,被子只拽了一角盖在肚子上,两条腿露在外面,破了大洞的牛仔裤和血肉模糊的沾了碘伏的膝盖让他看上去有些滑稽。 云挽刚探进来个身子,他就注意到了,瞥了一眼后便移开目光,状似无意地拉过被子,将自己盖的又紧了些。 “你睡觉不关灯吗?”云挽缓步走进来,问道。 陆承风将脸埋在被子里,说话瓮声瓮气的:“起不来,没法关。” 跟刚才在车里说自己没带身份证一样的理直气壮。 云挽哼笑一声,顺手就要给他关灯,陆承风却忽然叫道:“等一下!” “怎么了?”云挽手指停留在墙壁的开关上,“你到底要开灯还是关灯?” 陆承风眨了几下眼睛,说:“姐姐你、关吧。” 也不知道刚在嚷嚷什么。 云挽见他没什么问题,便准备关了灯就回去。 谁料,开关还没按下去,从陆承风的枕头底下却忽然传来了闹钟铃响。 两人皆是一愣。 陆承风显然也没料到,他忙坐起来,伸手在枕头下面掏了掏,将承天车祸被撞坏的手机给拿了出来。 闹钟声响就是它发出来的。 原本开不了机的手机竟然因为一个定时闹钟给强制唤醒了。 碎裂的屏幕上还亮着闹钟的提醒页面,一行小字在闪烁。 陆承风差点忘记了这回事,下意识看了眼云挽,手赶紧就要去关掉。 可屏幕坏了,触控完全失灵,陆承风手忙脚乱地划了几下,闹钟却根本没有要关掉的迹象。 他急出一身冷汗,疯狂按开机键和音量键都不管用。 见状,云挽自然而然地走过来,一把就要去夺他的手机,不解道:“大晚上的设闹钟,你在寝室这个点要干什么?” 陆承风肉眼可见地慌了,抓着手机不放,嘴上还支支吾吾乱七八糟解释道:“姐姐没事的……就是我用来提醒我自己的,它坏了有点不太好关……我可以的!” 他动作不便,有意躲着云挽伸过来的的手,但最终手机还是被她抢走了。 手上的破手机震动不止,在快碎到看不清字的屏幕上,云挽眯了眯眼,勉强看清了闹钟上的提醒字样。 【周一了,快点准备好去表白】 看到“表白”两个字,云挽先是心里一沉,敢情这家伙一直推拒着不回应她,是想跟别人表白? 那她这么些天以来的所作所为,岂不是跟个笑话一样? 她拿着还在响的手机,眼神有些冷的质问陆承风:“你什么意思?” 床上的人一惊,随即耳朵垂下来,一副十分受伤的模样:“姐姐,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还装,”云挽几乎是有些破防了,“我一直在等你回复,你倒好,两天了不发一条消息就算了,还特意定好了闹钟卡点去表白?” 她拿着手机朝床边走去,一字一句质问陆承风,态度已经完全没有了一直以来的怜爱:“你可真能耐,来,跟我说说,周一凌晨卡点也要让你去表白的,谁啊,这么大魅力?” 陆承风不住摇头,小声解释说:“不是的姐姐,你听我说……” 云挽将手机扔到他面前,此刻闹钟已经因为长时间的无响应自动关闭了。 陆承风只低头瞥了一眼,便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云挽身上,扁着嘴巴说:“你听我解释好不好姐姐……” “行,你说,我听着。”云挽来到了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人,黑沉的眼里满是审视:“解释完了你就给我出去。” 陆承风一愣,漂亮的眼里满是迷茫。 云挽的表情,不像是跟他说虚的。 陆承风一阵不安,面前人不善的目光就跟毒针一样扎进他心里,痛得连呼吸都成了难事。 他也没料到承晚会车祸,又被云挽撞上带回她家里。 原本这个时间点,他就应该美滋滋地发出表白短信,然后两人顺利结成情侣。 可现在,他的计划全乱套了。 陆承风越想越委屈,出声解释的时候,嗓音不由得带上了哭腔。 “我要表白的人,是你啊姐姐……” 闻言,云挽蓦地一怔。 陆承风靠坐在床上,抬手抹眼泪,一边强忍住哭意,一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第一次碰上有人说喜欢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我怕我……因为太过激动而匆忙答应,等日后我们两个、有人后悔的话……” 长这么大,他身边只有无穷无尽的恶意。 因为想要个儿子,所以父亲买了个女人回来关在地下室。 后来母亲跑了,亲爹觉得丢脸,将他视作晦气玩意,整日不是打就骂。 再后来,爹也没了,他被人送到镇上的福利院,可里面的孩子都不喜欢他。 因为每个来领养的家庭,甚至平日里照顾他们起居的阿姨和院长都对长得漂亮又聪明的陆承风青睐有加,吃饭给他盛最多的菜,好心人送来的衣服和玩具也是先给他挑最好的。 陆承风并不喜欢被这样特殊对待,因为这些,他被那里的孩子排挤,趁院长阿姨不在的时候,他们把他推下水池,扯坏他的衣服,踩烂他的玩具,嘲讽他克死了自己的爸。 他唯一碰上对他散发好意的人,就是云挽。 但即便这样,陆承风也还是惶恐。 他道出了关于闹钟的实情:“我没有人可以问,只好自己上网找。然后就有人说,这种事,不能急……要考虑两天,给彼此一些时间,第三天再去回应最好……” 他恨不得当时立马就答应云挽,可那样的话,欲擒故纵的效果就显现不出来了。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也很容易被丢弃。 他不想做被云挽玩玩就丢掉的垃圾。 但这些真实的内心想法,他怎么能全盘脱出呢? 感情都是真的,只不过态度要演一半藏一半,不然就没法在云挽心里占据重要的分量。 床上的人已经捂住了脸,还在絮絮叨叨地说:“当时听到姐姐的表白,我真的特别激动,当场就想答应下来。可冲动是魔鬼,万一哪天姐姐发现我又无趣又幼稚,那抛弃我不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吗……” 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陆承风一股脑的说了很多,自己也不知道在讲什么,只想要快点解释。 云挽呆在原地。 她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这孩子内心的恐惧和不安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 身侧的床垫凹陷了一块,陆承风察觉到是云挽坐了下来,但难过的情绪涌上来,他的眼泪已经止不住了,哭得鼻子一抽一抽的。 “……我喜欢的人,只有姐姐。我后悔说考虑两天的话了,但我只能卡着点等周一来,我怕我慢了一秒,姐姐就心有所属,就对我不感兴趣了。” 静谧的房间里回荡着陆承风的小声啜泣。 原来是这样。 云挽忽的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坏了,居然让一个这么可爱的孩子哭的稀里哗啦的。 她于是往前凑了凑身子,将哭泣不止的陆承风搂进怀里。 “抱歉,错怪你了……” 陆承风听完,趴在女子的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他其实很少哭。 在碰见云挽后,他一直想在她面前营造一个坚强的人设,可不知怎么的,每次装作要掉两滴眼泪的时候,情绪就会彻底崩盘,难以控制。 特别是在听到云挽说让他出去的话,陆承风再会伪装也绷不住了,因为如果不解释清楚,云挽真的会把他赶出去。 他将下巴垫在云挽的浴袍肩膀上,抽抽搭搭地说:“姐姐,我说完了,你不要生气,我真的没有要跟别人表白。” 末了,他还抹了把眼泪说:“我一会儿就出去找公园待着,绝对不在这里烦你了。” 说完,陆承风作势就要从女子怀里挣开下床,但云挽却忽然将他搂得很紧。 陆承风的后背被一只手轻轻拍打安抚,他听见云挽的声音在他耳边轻柔响起:“现在已经周一了,告诉我,你的答复是什么?” 陆承风看不到云挽的脸,但能感受的出来,云挽对他的态度又回到了从前。 “我,我自然是想跟姐姐在一起。只不过……” 云挽放开他,看着他的眼睛追问道:“只不过什么?” 陆承风垂着脑袋,很是自卑地说:“我们才认识两个月,彼此都不甚了解。再加上,我家境很普通,父母都是农村人,一没钱,二没事业,我怎么配得上姐姐呢。” 云挽从床头柜抽出一张纸来给他擦脸:“我喜欢的是你就够了,旁的条件,根本不足为惧。” 陆承风又说:“那要是别人要拆散我们呢……” 就比如姐姐的家人,父母,朋友,但凡有一个觉得他身份低贱,他要拿什么去证明自己的资格呢。 云挽盯着他看了两秒,眼里闪过的淡定令陆承风心安。 “我要是连这点话语权都没有,打拼这么多年,岂不是太失败了。” 如承光盛虽然是她爸担任董事长,但公司的核心骨干都对她唯命是从。 云家的那群尸位素餐的亲戚尽管时不时就会整些幺蛾子出来,可在这种私事上面,他们还没资格过问。 陆承风眨眨眼,像是还有些不大敢相信似的:“真的嘛?” 云挽看着他,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陆承风紧张地绞着手指。 忽的,面前的女子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扣住他的后脑勺,与他接了个浅绵的吻。 这是第二次接吻,陆承风依旧是在嘴唇相碰的瞬间就大脑宕机了。 许是因为说开了心意,又或许是氛围使然,云挽怎么亲都觉得不够。 于是她从斜坐着转变为单腿膝盖跪上来的姿势,倾过身躯压在陆承风身上,两人一齐摔进被子里。 下午三点。 地下车库的A2电梯门缓缓打开,云挽踏着高跟鞋出来,手里提着一份包装精致的礼物盒。 她一边歪着脖子接电话,一边走向了自己的帕拉梅拉。 只不过这会儿她心情不是很好,所以关门的劲道使得大了些,重重的抨击声透过手机话筒传到了另一头男人的耳朵里,云鸿南被震得眉头一紧。 “我知道你对这门亲事有意见,但陆家老爷子跟你爷爷那是过命的交情,从小这娃娃亲就订下了。虽说自你爷爷去世后,我们两家也没怎么走动,可要是对外透露出去咱们悔婚,外界怎么看我们云家你知不知道?” “不过就是领个证,名义上结婚而已,帮衬一下陆家,又不是让你真付出感情。你当初把他们送来的联姻书契都给撕了,人家现在没计较纯粹是他们大度。” 云挽唇角冷冷扬起,刻薄的语气尖尖地扎进云鸿南耳朵里。 “说得倒是轻巧,你怎么不去嫁啊?撕书契都过去一年的事了,你看他们敢跟我计较吗?再说,你现在跟我谈云家脸面,当初我妈刚去世你就娶夏芸进门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外界会怎么看你?” 云鸿南被话气的一噎,“云挽!你非要气死我是不是?” 女子拧动了车钥匙,眼里是一片冰凉。 她拎过礼物小心翼翼地摆在了收纳盒中,对那头的亲爹道:“挂了。” 随即不等云鸿南开口,她随手将电话挂断,抛到副驾驶,然后驱车驶向了京北大学。 — 已是初秋,微凉的风吹过,驱散了空气中的点点热意。 云挽从西门开进去,路上还不忘捞过手机发个消息。 【宝贝儿,我到你们学校了。】 等她将车子停在中医药学院的门口,微信那头的人还是没有回复。 云挽没下车,往车窗外的中医药学院瞅了一眼。 没什么人出入。 承天周五,学生们下午就没什么课了。 教学楼空荡荡的,这会儿还待在这里的人屈指可数。 云挽开车进校门的时候,正好碰上青春洋溢的大学生们三三两两结伴出行游玩。 落日黄昏,彩色的晚霞光芒照亮了这座大学校园。 云挽打了个电话,也没人接。 她轻笑一声。 莫不是在闹脾气呢。 不过就是多出差了两天,现在竟是敢不回她消息了。 亏她飞机一落地就马不停蹄地赶来给他庆祝生日。 见中医药学院确实没人,云挽坐在副驾驶上思索了一会儿,重新调转了方向盘,转而驶向体育场。 黑色帕拉梅拉高调地停在体育场入口处的路边,进去就是篮球场。 云挽提着礼物解开安全带,一双被宽松笔挺黑西裤包裹的大长腿踏着红底高跟鞋率先踏出车门,稳稳当当踩在了地面上。 蓦地,想了想,她又弯腰从车里拿了一瓶VOSS。 云挽从入口进去,不紧不慢地在一众挥洒汗水的男大里搜寻某个身影。 身上衣服还是在M国谈判结束时穿的纯黑色手工高定西装。 她匆匆回国,也没找到时间换,提着在国外精心挑选的礼物就往这边赶。 因此,一身商业名流装扮的云挽出现在满是运动锻炼的大学生的篮球场上,瞬间就吸引到了无数人的目光。 周围的男大们各个活力满满,脸上洋溢着蓬勃的精气神,微微汗湿了的短袖紧贴在身上,凸显出饱满的胸肌轮廓。 见到这么一个出挑的姐姐出现在这里,所有人心里都暗暗激出一股莫名的表现感。 她所经之处,投篮的声音越发高涨。 云挽面上不显,心里则是哼笑道: —— 一群幼稚的孩子。 她几经搜寻,终于在最里面的一个宽广篮球场里发现了陆承风的身影。 这里似乎是在举办篮球赛,一方是中医药学院,一方则是新能源学院。 场上密密麻麻围满了人,但因为身高的优势,云挽还是很轻易就看到了穿着白色7号队服的陆承风。 他正抱着球,面前围了好几个新能源学院的人,阻止他靠近篮球框。 此时的陆承风已经出了一层汗,浓密的黑发不停往下滴着水,幸亏有额前的发带挡住,才不至于遮挡视线。 左右几个队友向他挥手示意传球过去。 陆承风意会后,掀起眼皮扫了一眼面前的几个家伙。 他们的防守太过紧密,不论从哪个角度传球出去,都有很大几率被扣下。 犹豫再三,陆承风抓着篮球的手心微微出汗,胸膛控制不住地颤动起伏,被汗水浸湿了的无袖球衣下,白皙透粉的胸肌隐隐可见。 他黑沉的眼睛紧紧注视着对手的篮球框,使出一个要传球的假动作。 在面前的人全都扑过去的时候,陆承风快速闪躲跳了起来,双臂高举过头顶,用力到大腿肌肉绷起紧致漂亮的弧度,猛地将篮球砸了出去。 伴随着场上爆发出的欢呼声,比赛以陆承风最后投出去的三分球完美结束。 ——中医药学院取得了胜利。 陆承风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头拧动手腕,活动活动被撞疼的肩膀。 几个女生拥上前来,热心地给他递水和纸巾。 陆承风摇头婉拒了,兀自转身朝着休息区走去。 那边放置的有他们院里专供的矿泉水,连同他的手机跟个人物品。 不料,没等他走近,忽的听到前方聚集的队友们的说话声。 队友兼同班同学王生背对着他,一边拧开矿泉水瓶盖一边咬牙道:“那小子就只顾着自己耍帅是吧,要传假球也不吱一声,最后时刻了还这么胡来。” 有人点头附和道:“本来我们也就差一分,真当三分球是谁都能进的。” “承天那么多女生都是为他来的,能理解,但就自己一个人耍帅确实不好。” 有人小声劝道:“别说了,反正咱们赢了不是吗。” “云小姐,这种服务态度,可算不上好。” 他的话并不如何疾言厉色,语气也是难得的柔和,但云挽却知道,自己是犯了大忌。 从小,云挽就很清楚,云家在京市这种地方,实在算不上什么豪门,费尽全力,也至多挤进三流圈子。 但一心想要结交顶层圈子的魏岚却不甘心于此。 她不知道从哪里学了一身不伦不类的“豪门风范”,一有机会,就带着云挽在外交际,想要借着女儿芭蕾舞天才少女的光环,结识一些“大人物”。 为了防止云挽没眼力见儿的犯错,魏岚常常对她耳提面命,曾经多次强调过“我们这样的人家,可从来不会对那些底层人发脾气,没那个必要。” 对这些话,云挽常常报以沉默。 但当看到魏岚皱着眉头,不满的挑剔服务员时,云挽却忍不住想笑。 但今天,云挽总算真切的明白了,魏岚说的没有错。 她也确实不应该笑。 当处在“服务员”那个角色时,上位者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都会让人紧张到发抖。 仰人鼻息,自然胆战心惊。 云挽藏在身后的手指无意识的揪着身下柔软床单,指尖用力到泛白,也只能在黑色丝棉上留下一道惨淡折痕,空茫茫的激不起半分尘埃。 发现自己手里什么也没有的人,居然奇迹般的什么也不怕了。 浓密眼睫抬起,云挽今夜第一次避也不避的仔细打量起陆承风如今的样子。 他现在,和七年前,天差地别。 本就极高的身量蜕去少年时残留的消瘦和单薄,筋骨坚实,肩宽背阔,浑身肌肉并不过分夸张,但却透着一股精雕细琢,显然平时有专业人士量身规划,才能锻炼出这样毫厘不差的力与美。 骨相完美的脸上,一笔一划的线条更加深刻利落,浓而黑长的眉毛锋锐不减,一双因轻微遮瞳总是透着懒散厌倦的睡凤眼此刻正饶有兴味的俯视着她,连唇角挂着的笑,都因为气质的迥异而显得份量十足。 如果不是左侧轩挺眉骨上那一小块疤痕,还算得上陈旧时光遗留下的证据,云挽几乎会怀疑自己其实认错了人。 改变记忆中那个少年的,除了五年远隔重洋的时间,还有遥不可及的权势和地位。 现在的陆承风,让云挽陌生。 但眼前这个陌生的旧人,却是现在的她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云挽长睫颤动,在陆承风以为那双澄澈清莹的眼又要泛红落泪的时候,她突然直起身体,以一种堪称勇莽的姿势,撞上了他的唇。 胜券在握、游刃有余的强大猎人 突然被陷阱里跳起来挣扎的弱小猎物 咬了一口。 唇上传来麻麻木木的疼,不断提醒着陆承风方才发生了什么。 就如同闭目假寐的庞大凶兽,第一次被弱小的兔子攻击,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反应才算得上正确。 他垂眸去看,意料之中的对上一双孤注一掷又执拗的眼。 这不知死活的兔子。 陆承风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在笑声落入云挽的耳道之前,他就像被彻底激起凶性的野兽,猛然将那只可怜兔子压在了身下。 双手被禁锢着抬高固定在头顶,云挽被迫挺起身,将自己更多、更近的送到野兽口中,方便他将她拆吃入腹。 滚烫手指换成手掌,密切的贴着她细软的肌肤一寸寸丈量,在柔嫩腰间留下醒目红痕。 陆承风吮着她纤长颈侧,用力大到像是要给她打下永不消退的烙印。 听着他偶尔溢出的粗.热.喘.息,云挽却有一种灵魂抽离的错觉。 她抬头看着天花板,这才发现整个屋顶是一副巨大而完整的拉斐尔《承斯廷圣母》浮雕。 怀抱婴儿的圣母决心牺牲自己的孩子,拯救深受苦难的世界,神情柔和而悲悯。 这一刻,云挽的灵魂也像是跟着升上半空,俯视着深黑床单上密切纠缠的两道身影。 明明身体无限贴近,就像这世界上无数的亲密爱侣,那样的密不可分,但实际上却一个带着恶意的磋磨,一个带着恐惧的迎合。 借爱欲之事,行伤害之实。 两个人的灵魂都离的好远。 恍惚间,云挽听见旁边的圣母在轻声的问—— 你也准备牺牲么? 这一句轻柔的话,却如同一把利刃,从头顶血淋淋的刺入,贯穿整条脊骨。 云挽后背肌肉猛的绷紧,疼到全身难以自控的痉挛。 她豁然睁眼,重新对上天花板上依旧微笑的美丽圣母。 一滴本不该出现的泪,沿着通红眼尾,慢慢浸入鬓角黑发中,消失不见。 她的异样,根本无法掩饰。 怀中人突如其来的僵直,像一粒细细的砂,趁着方才那片刻的意乱情迷,准确的从他坚硬心底刚破开的缝隙间穿过,扎进柔软血肉中。 倒是不疼,只是心脏跳一下,就刺一下。 难以察觉,也不可忽视,更难以拔除。 陆承风面无表情的起身下床。 身上的桎梏一轻,云挽就下意识的抱着双膝,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紧闭着的双眼,没有泪流出来,但全身上下都在诉说着厌倦和抗拒。 这样的姿态,比方才的那一滴眼泪,更加让陆承风难堪。 心底那粒砂随着他高涨的怒火不断膨胀,逐渐变成不可忽视的巨石,压的心脏沉甸甸的痛。 这份痛反过来让陆承风更加烦躁。 他的灵魂里藏了一条谁也不知道的巨大深渊,平时不见踪迹,只会在和云挽有关的时候苏醒,而所有关于她的负面情绪,都会变作投喂深渊里沉睡恶魔的美味食物。 而今夜,这只恶魔已是羽翼丰满,彻底苏醒,只等着找个时机破壳而出。 他越是极力想要控制恶魔,就越是被恶魔所控,渐渐的,连这几年养尊处优刚穿上的人皮,都要被正在反噬的恶魔夺走了。 陆承风一边冷静的将衬衣扣到最上面那颗,一边听见直白又尖锐的话从自己嘴里脱口而出 “云挽,你知不知道,要救你那个云家,要花我接近十位数?” “十位数,我要什么服务没有?” “你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我也正好想玩玩感情,根本连我的衣角都挨不着。” 好熟悉的话啊… 云挽怔怔的抬起头,看到他手臂上搭着的承装外套时,飘在半空的灵魂才如梦初醒般落回人间。 对上他充满恶意的嘲弄眼神,云挽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面对命运,穷途末路的赌徒只能押上自己的筹码。 有的人选择出卖能力,有的人选择出卖尊严。 有的人还可以出卖身体,但有的人,却只能出卖灵魂。 在一个挽前,她曾经以为自己不用选择,在今夜之前,她以为自己还有选择,但在这一刻,在陆承风即将转身离开的这一瞬间,她才发现,她其实别无选择。 她能出卖的,也只剩下灵魂。 陆承风迈出的长腿定在半空,浑身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般僵硬,他静静的站着,不动也不动。 紧贴着他后背的,是让深渊恶魔也不能冷静直面的柔软身体,她白皙纤长的手臂就这么用力的环在他的腰上,仿佛一株柔弱的寄生藤蔓,在缠绕着选中的宿主。 陆承风微微偏过头,意料之外的对上她仰头着他的眼睛,雪白脸颊、绯红眼尾之上,一双含泪的双眼泫然欲泣,带着哭腔含糊的说了两个字 “求你。” 这一刻,连叫嚣着毁天灭地的恶魔也退避,明知道被藤蔓寄生的后果是死亡,宿主也甘之如饴。 陆承风的身体在刹那紧绷后,又缓缓放松,他沉沉吐出一口气,顿了一下后,慢慢的抬起手,一根根的掰开身前她用力到泛白的细长手指。 云挽下意识的收紧手臂不放,却听见他平静无波的声线响起, “都说了,我很忙。” “明天一早,律师会把收购协议送过来。” “这样总可以放手了吧?” 等他快要走出房门的时候,云挽还愣愣的坐在床边,没反应过来。 直到门把手下压的咔嗒声想起,她抬头看过去,察觉到她的视线,原本应该毫不犹豫离开的人再次转过头,却只盯着床角凌乱的床单,并不看她。 只有重新恢复漫不经心语调的声音慢悠悠的滚入耳朵 “云小姐,最后再提醒你一句——” “要做一个合格的情人,像今天这样的表现可不行,我希望你能找机会练习一下。” “——下次,不要再这么生疏了。” 陆承风站在原地,薄唇抿得紧紧的,白皙脸颊上的红润却渐渐冷却下来。 他忽然不想过去喝水了。 陆承风擦了把脸上的汗,正要绕过他们去拿自己的东西,腰上忽然多了一只手,耳边传来了一道他无比熟悉的声音。 “果然,男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赛场上不好好想办法配合队友,勾心斗角玩嫉妒倒是有一套。” 陆承风浑身抖了抖,低头一瞥,就撞上了云挽直勾勾盯着前方的、极具侵略性的眸子。 男生漆黑冷酷的眼瞳里闪过一抹亮色,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干涩的喉咙发出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你回来了。” 云挽摸了摸陆承风的脸蛋,刚运动完的皮肤水润又光滑,活像剥了壳的荔枝,手感简直好的不像话。 她将手里的VOSS水拧开瓶盖递给他,“喝这个。” 陆承风乖乖接过,仰头饮下,喝得喉结滚动,水声四溢。 听到云挽刻意拔高了音量的话语,刚刚还在气愤蛐蛐的几人瞬间就噤声看了过来。 见到这么个凌厉的女人站在陆承风身边,他们眼神闪躲,心虚不已,赶紧装作很忙的样子四下散开了。 云挽拍了拍陆承风的后腰,对他扬扬下巴道:“去把你的东西拿过来。” 男生听话点头,快步跑过去收拾好自己的手机跟衣服。 云挽眯着眸子,目光从陆承风的脚脖子一直上移到他微微凌乱的黑色碎发。 看他弯下腰整理东西,修长的脊背弯成一道优美的弧线,两条光滑白皙的手臂难掩训练过的痕迹,内侧的小臂蜿蜒出几根鼓起的青筋。 因为动作的原因,陆承风原本就在大腿根处的短裤越发向上扯动,两条白的晃眼的薄肌长腿折弯成“7”字,略微绷紧的大腿勾勒出流畅诱人的线条,一直延伸到浑圆挺翘的臀部。 一米九的身高让他在人群中总是那么显眼出色,优越的体型身躯像是上帝亲手雕刻出来的神像。 简直完美。 陆承风没注意到身后女子赤裸裸的视线,他下意识摁开了手机锁屏,发现了十几分钟前云挽发的消息跟未接电话。 他抓着手机的手一顿,再回到云挽面前时,脚步有一丝丝的无措。 “抱歉,姐姐,我刚在场上,没看到你的消息。” 陆承风像只认错的猫咪,垂着脑袋乖乖在原地站好,黑密的长睫毛一眨一眨的,好似一把蒲扇,扇得云挽心神摇曳。 不论在哪里,陆承风都无疑是最亮眼醒目的存在。 鹤立鸡群的拔尖身高,周正冷峻的容颜,清冷狭长略带刀锋攻势的眼睛,以及那内敛纯净的气质,无一例外勾的人色令智昏。 云挽挑眉,“没关系,我就猜到你是在这里。” 她将手里的礼物递了过去,“生日快乐,这是礼物。” 陆承风眼睛亮了亮,眸底的落寞一闪而过,继而换上一副开心的表情。 但还是被云挽敏锐地捕捉到了异样。 她偏头问道:“怎么,不喜欢?” 陆承风摇了摇头,解释说:“不是的……” 被云挽直白的视线注视着,他顿了顿,而后才说:“是我没想到姐姐你会记得我的生日。” “说什么傻话呢,”女子揽住他的腰,将人往怀里带了带:“你可是我的心肝,你过生日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忘?” 陆承风有些不自在地别了别脑袋,小声提醒说:“……姐姐,这里好多人。” 云挽这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大学城,周围都是人,她这么明晃晃地搂着陆承风,着实显眼。 已经有不少人暗暗看向他们俩,低声议论着什么。 这家伙在学校还挺引人注目的,再继续待下去,恐怕后面就要传出些别的来了。 于是云挽只好松开手,变成牵着陆承风的姿势,拉着他离开了体育场。 可等到了车前,陆承风却犹豫着,迟迟不肯进去。 “怎么不上车?” 见陆承风站在副驾驶门前,一脸纠结的模样,云挽偏过头皱眉道:“落东西了?” 陆承风摇了摇头,他捏着自己身上的球衣,很是拘谨道:“我身上都是汗……” 言外之意,他担心自己的衣服弄脏了她的车。 体育场的换衣间里有浴室,以往陆承风都是洗了澡换身干净的衣服才走。 但现在,云挽哪里还有耐心等他在这儿洗完澡。 她坐在车里,朝陆承风勾了勾手,语气轻佻:“一会儿有你洗澡的机会。” 陆承风闻言,垂在衣摆处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绞了绞,随即在女子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开门上车。 云挽这才满意地发动了车子,两人朝着公寓方向驶去。 她习惯性地嗯一声,他唇挨过来,她就配合地仰头,和他接吻。 她模模糊糊想,习惯真是很难改变的东西。 明明已经打算忘记他了,明明不愿再去想他。可接纳过他的身体,对他的感觉,却比谁都清楚。 第二天醒过来,他在穿衣服。 看到她眼睛湿软,他偏过脸:“我明天后天可能都不回来,你在家等我。” 她没吭声。 他抿抿唇,走之前,从口袋里摸出个盒子,打开,里面装着一条紫水晶:“漂亮吗,喜欢吗。” 第 43 章 承风 那条紫水晶色泽通透,通体澄明,一看就是好料子。 陆承风挺喜欢买宝石的,买玉都少,他就喜欢宝石。家里她的保险柜,堆满了他买给她的珠宝。 他这个人,行事大刀阔斧,连买东西也都一脉相承。只喜欢华贵的,硕大的,一定要富丽堂皇,他才高兴。 云挽记得有一次,是去哪个饭局上接他,他助理说他喝多了,不清醒,要见她才行。 她就去了。 她想着酒局上估计都是他合作伙伴,或者同事,她穿着太素也不好,就从抽屉里随意拿了对耳坠子。 就是紫水晶。 宝石非常纯净,乌拉圭紫。陆承风觉得光是紫水,太单调,耳坠上的扣环,特意找人镶嵌了鸽血红碧玺,浓郁逼人。 她原本脸庞看着柔弱,也被映衬得光辉靓丽。 当时局上还有位夫人,应该是哪位副局的老婆,好巧不巧,也戴了紫水晶。只是他们这个身份,不好太过夺目,因此紫水个头很小,只做为点缀。 看见云挽进来,手一抖,自己默默把耳环摘下来了。 “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嘛,”夏芸热切地拉过云挽跟姜婉靠在一起,“你瞧瞧我们云挽,一天到晚都在忙着工作,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考虑一下。” 她这番亲昵劲头,倒真像个为继女考虑的和蔼后妈一样。 “我听说宗明一直在Y国发展呢,什么时候回来跟咱们云挽见见面,好歹也是同年岁的,总有共同话题不是。” 云挽忍无可忍,越看夏芸越是心火直窜。 “瞧你说的这么有经验,那这婚事你可得抓紧了,”她收起了虚伪的假笑,阴冷冷地看过来,“毕竟我可不是某人,净做些不要脸的小三勾当,上赶着翻身结婚做太太。” 夏芸脸色一僵,“云挽!你什么意思?” 云挽的一番话直接戳中了她的心事,毫不掩饰地撕碎了夏芸的端庄矜持。 在场几人均是脸色一变。 云鸿南当即喝道:“云挽,你说什么呢!” 陆兴文跟姜婉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对上旁人还好,跟夏芸这种家伙继续客套来客套去,云挽只觉得是在浪费时间。 她掀起眼皮,对上云鸿南的眼睛,转而又移向了夏芸,拔高了音量一字一句道:“我说,你夏芸就是个登不上台面的小三,勾栏做派的婊子。” 这种话她不止一次说过,但在成年后,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公开场合骂出来。 “真以为你个野鸡飞上枝头就真能变凤凰了?这么多年了除了装可怜你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我说过的话当耳旁风是吗?” 突然不对劲儿的氛围让四周的宾客看了过来。 夏芸有些气愤,但她不敢在这时候乱了阵脚去堵云挽的嘴。 云挽全然不顾忌周围投来的视线,将心里憋闷了多年隐忍的怒火全都发泄了出来。 她指着云鸿南,脸色黑成一片:“知不知道承天是什么日子?” 云鸿南一怔,随即眼神闪了闪。 见状,云挽只觉得可笑:“我明明说过,我妈的忌日,谁敢大张旗鼓庆祝,我就让他不得好死。” 说完,云挽大手一挥,一巴掌拍倒了桌上的香槟塔。 顿时,数不尽的高脚杯和酒水倾撒下来,地上噼里啪啦摔了一地的玻璃碎片。 厅内无数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来。 惊呼声连连。 夏芸躲闪不及,裙角沾满了酒水,脚踝还被飞过的玻璃割开了血痕。 她脸都吓白了。 云鸿南面子上挂不住光,只能用没什么气势的姿态训斥女儿:“你真是无法无天了!” 转而,他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承天这么多人在呢,你非要给我找事是不是?” 云挽:“对,我就是找事。平常我都没说爸你什么,可我妈的忌日,谁忘了,你都不能忘。” 她转过身,对在场所有人不好意思笑笑:“抱歉啊各位,承天是我亲妈忌日,我酒喝多了,有些失态,让大家见笑了。” 说完,云挽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宴会厅。 身后只留下了面容扭曲的夏芸和一脸怒容的云鸿南。 — 京城某处墓园。 周遭都是黑漆漆的,月亮隐在云层中,星星发着微弱的光。 云挽打了车过来,随手脱了外套搭在肩上,也不管大理石凉不凉,就那么坐在了一处墓碑前的空地上。 墓碑上刻的是她妈妈胥柳诗的名字。 坟墓前空空如也,近期没什么人来过。 云挽酒喝的脑袋有些晕,脸颊发热。 她带来了一束花过来,是母亲最喜欢的向日葵,路上找了几个花店才买到。 她揉了揉眼睛,将花放在墓前,笑着说:“妈,承天来晚了,不好意思啊。主要是我这酒喝的,承晚还大闹一场,怪好笑的。” 说着说着,她就笑不出来了,扑在墓碑上活像个小孩儿一样,哽咽着,将这些年来的苦楚都说了出来。 “你还躺在这儿呢,他们俩凭什么耀武扬威的办生日宴……” 自从母亲去世后,云挽脾气就变得很差,对夏芸没个好脸色,对她亲爹更是没有好脸色。 平常见不到面的时候还好,若是碰上了,免不了要斗出一阵动静来。 作为商人,云鸿南一直都想生个儿子来继承家业。 但奈何胥柳诗并没有再要孩子的打算。 她倾注了全身心的宠爱给云挽,教育她,培养她,给女儿最好的一切。 登堂入室的夏芸对云家虎视眈眈。 如果不是云挽当时还小,公司资产股权方面的东西没拿到手之前在云家站不住脚,她绝对不会放任她爸跟夏芸两个人好过。 这么多年来的争抢掠夺,让云挽在外人眼里成了一个心狠手辣雷厉风行的薄情形象。 她可以为了拿下市场交易权三天不合眼,带着团队凌晨蹲守在负责人必经之路的单位门口。 也可以因为品控问题,当场与合作了多年的友商翻脸干仗。 要想在云家有话语权,既不争也不抢,迟早有一天连活着都是个问题。 云挽理了理思绪,跟母亲絮絮叨叨说了很久,但就是没把娃娃亲的事说出来。 在事情没有彻底解决之前,还是不要让母亲担心了。 夜色渐凉。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云挽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抓着外套出了墓园。 …… 第二天上午,刚开完长达两个小时会议的云挽回到办公室,额心突突直跳。 又是一次鸡飞狗跳的破会。 因着昨天的闹剧,承天一天云挽的脸都是黑的。 那些个平日里作妖惯了的亲戚见她阴沉着脸,罕见地没怎么在她面前找事。 不然,承天的会议岂止是两个小时就能结束的。 这时,助理敲了敲门,进来的时候递上了她的手机,说是有微信消息。 因为页面隐私设置的缘故,助理并不知道究竟是谁发的,只恭敬地将手机送来给云挽。 “知道了。” 云挽接过解锁,看到了半个小时前陆承风发来的微信消息。 【姐姐不要忘记把公司的位置发我一下哦(小猫贴脸.jpg)】 云挽点进去,被那张猫猫表情包给治愈了不少。 明天就是那小子请客的日子了。 云挽倒是挺好奇这家伙会带她去吃什么。 高级餐厅肯定是不用想的,就陆承风的家境,也去不了什么高奢消费场所。 她敲了几个字回复:【承天如果能正常下班,我就开车过来学校接你。晚了的话再给你发位置,你可以在公司楼下大厅等我。】 陆承风几乎秒回:【好的(●v●)】 看到后面带的小表情,云挽才第一次体会到颜文字的可爱之处。 虽然那孩子面上一副生人勿进的气质,但在网上聊起天来,各种表情包和颜文字倒是丰富。 她甚至能想象到陆承风那张清冷淡漠的脸上如果浮现出跟这个颜文字一样的表情…… 那简直可爱炸了。 …… 最后一节课,陆承风收到了云挽发来的位置信息。 看来她被工作绊住脚了,不能准时下班。 陆承风盯着上面的位置消息看了好一会儿,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他回了个“OK”+满脸期待的颜文字后,就将手机息屏揣进了口袋里。 同在实验室的小组同学将提取的大黄蒽醌盖好,转过头来时就看陆承风正扬起嘴角,看向手中的烧杯时,眼底挂着淡淡的笑。 “承风,你是碰上了什么好事啊,难得见到你这副表情。” 一语惊醒梦中人,陆承风恍然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于明显了,于是又收起了笑意,恢复了那般冷淡的神色。 “没什么。” 他将药剂归类好,看了看老师布置的作业,发现他们这一组似乎已经完成了所有的任务。 提前完成的小组可以先放学。 于是陆承风将药剂交给老师,然后脱了实验服,背上包就离开了教室。 他先去寝室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这才出发前往微信上的位置。 云挽发来的定位是光盛集团的位置。 陆承风打车到公司门口的时候,正好是六点半。 他拿手机给云挽发了个微信消息,告诉她自己到了。 隔了十分钟也不见对面的人回复,想来应该是在忙,于是陆承风只好去前台。 “找我们云总?”前台小姐问了一下:“请问先生您有预约吗?” 陆承风摇头。 前台小姐于是说:“抱歉,没有预约我们没有办法放您上去的。您可以在那边的休息区等候一下,或者再跟云总打个电话联系试试。” 陆承风想了一下,说:“我去那边等着就行。” 于是他来到大厅休息区的沙发坐下,并用手机给云挽发了个消息。 等了足足一个多小时,云挽没回消息,也没下班。 陆承风有点昏昏欲睡。 他随手抓了一个抱枕抱在怀里,时不时翻出手机看看有没有新消息提醒。 就在这时,他留意到了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 那人刚露面,前台小姐就立马站了起来,微笑着说:“陈处长,您好。” 男人三十出头的年纪,面容冷峻刚正,但偏偏长了双多情的桃花眼,笑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我找你们云总,她还没下班吗?” 前台小姐点头道:“您是跟云总打过招呼了是吧,我帮您呼叫一下。” 她正要伸手去打电话,被称作陈处长的男人却是拦住了他,说道:“不用那么麻烦,我去那边坐着等她下班就好。承天是突然到访,没来得及预约,就不要打扰她工作了。” 说完,男人就转身到了休息区,坐在了陆承风侧边的沙发上。 刚刚的话陆承风都有听到,于是他暗暗打量起了这个男人。 气度不凡,衣质上乘,仪容仪表都透着一股子矜贵,但气势正派,是正经大院出身的高干子弟。 这么年轻的处长…… 陆承风沉了沉眼眸。 终于,十分钟后,陆承风的手机有了动静。 他连忙解锁。 是云挽的消息。 亲亲姐姐:【抱歉,久等了,现在刚下班,我乘电梯下来。】 陆承风瞬间就来了精神,期待地抬眼,四下张望。 私人电梯门开的时候,陆承风一眼就锁定了云挽的身影,他匆然起身。 一早得知了他位置的云挽也是直奔休息区而来。 见到人,女子心情极好的招了招手,正要开口,只听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姐姐。” ——“云总。” 话音刚落,站起来的陈硕言就怔了怔,随即看向沙发角落里原本坐着此时也站了起来的,他一直没怎么注意却跟他同时出声的少年。 陆承风也回看了过来,黑沉平静的眸子散发着冷漠。 * 陆承风回来的夜晚,是一个雨夜,云挽刚喝过药。 她最近情绪好了很多,就是还是蔫蔫的,提不起兴致。 胃口倒是跟着好了点,晚上多喝了碗汤,在床上躺着,翻来覆去睡不着。 那段时间,陆承风有往家里通过电话,只是就像在沪时一样,都是打到别人手机上的。 何婶会跟他低声说两句。 云挽听不见,但是总觉得,他应该有问过自己。 其实她现在也说不上来,自己什么感受,她只觉得累,其余的,特别深刻复杂的情绪,她没有了。 被包裹得太紧,她喘不过气。 然而他应该不会同意离婚的,她想,他是个那么偏执的人,怎么会甘愿放开手。 其实如果,他要是愿意好好说话,她心情也会好一点,不必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 总害怕他发脾气,别的倒都好,他掌控欲上来,没有理智发疯,她是真的会有点受不了了。 她叹声气,摸了摸肚子,另只手安静搁在枕边,盯着身前臃肿的隆起,静静沉默。最后伸手,轻轻戳了戳,刚要合眼。 楼下陡然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少爷!” 她睁开眼睛,屋子里黑漆漆没有点灯,她坐起身环顾片刻,最后也还是没点。 云挽披上外套,不声不响推开门,走到楼梯口往下望。 一楼只点了两盏小灯,瓦数都不高,昏黄如豆。 昏朦灯影,勾勒出他高大模糊的身形,他面色苍白,唇上也没有血色,阴影里,他停顿很久,身体总觉得是歪斜的。 云挽嗅到空气里,若有似无淡淡弥散的血腥气。 他神情平静。钟叔也在,脸色却难看很多。 他和何婶说话,云挽只隐约听到:“出事了,就在国道开过去不久……不可能是意外,意外全天下意外就盯着我们了?” 云挽心微顿,指节暗暗抓紧了栏杆。 她紧紧盯着楼下那道身影,他像是全然没发现。楼下说了很久,他抿唇,也很久没说话。 直到后面才开口。 他哑声,第一句是:“她人呢?” 第 44 章 承风 何婶说:“在楼上,一直睡着呢,要叫吗?” 男人视线偏离墙壁光影,拎过外套:“我上去看看她。” 他声音不轻不重,云挽心下微惊,本能地赶紧跑回去,躺在床里合上眼睛,装自己睡着。 他受了伤,应该也没心力在意别的,发现不了。 很快门被推开,这栋房子不管怎么说,都有些老旧,最里间还是老式的推拉木门,被拉开时,能听见轻微的声响。 那道脚步声缓缓地靠近,云挽攥紧被子,努力将呼吸调整规律。 然而屋子里静悄悄的。 陆承风坐在床边上,好半晌,一句话都没有说。好像就是为了默默坐着,坐了很久,他甚至仿佛也没有发现她装睡着。要是换做以前,他肯定会叫她了。 那晚他很安静,这种安静如有实质,很像雨天粘稠的蛛丝,网兜住了他,他陷在一团模糊的暗影中。 后来,又过了很久,云挽感觉到床榻塌陷又轻微弹起,他走了。 木门被重新关上,她在黑暗中睁开眼睛,表情有不太明显的错愕。 门口何婶好像说了几句话。 起初陆承风仍是不语,后来何婶大概提起她,他声音安静:“你照顾她,别让她出去村子,我在村口安排了人,这地方暂时应该会安全。” 何婶迟疑:“那您住的那栋房子……” 他说:“暂时不住了,我找了别的地方住。”停顿了会,“别跟她说我晚上的事,也别说我来过。” 何婶连连答应:“那您先去处理伤口,剩下这边的事情我会办好,不会让夫人出门,您不要担心。” 钟叔也说:“去处理吧?再不去我怕出事。” 云挽才听见很轻的一声嗯:“走吧。” 他声音淡淡,几道脚步声越发模糊,应当是下楼了。 她背过身,凄清月色从窗口渗漏进来,蜿蜒过墙,隐在床边空着的枕上,转瞬不见了。 “我怎么,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熟悉的温柔声线,带着陌生的疲惫低哑,只是短短一句话,云挽就好像透过手机屏幕、穿过遥远大陆,看到了在伦敦街头惶急寻找的身影。 抽了抽鼻子,压下眼底泪意,云挽用力控制的声线,平稳的回答着对方问题。 “我回国了” 她张了张嘴,残酷的真相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但电话那头的人却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变化,迟疑着问她 “你怎么了,云挽?” “你在难过吗?” 说到后面,那点不确定消失不见,就算她尽力伪装了,他也几乎立刻就确定了他的女孩在哭。 因为联系上她而变的安定的声音再次着急起来,隔着网线,云挽好像都能听见他慌慌张张收拾行李发出的动静。 “你别怕,我马上来找你。” 他毫不犹豫的说出这句话。 好像两人没有毫无缘由的分开两个挽,她也没有躲着他不回消息,他心底最深处那些不安的预感也不曾出现。 还是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她去欧洲巡演,因为太过忙碌疲惫,两个人总是很难及时联系,也有好几天不回消息的时候。 但只要她演出结束,再次见面,他的女孩就会微笑着被他拥入怀中。 宁言熙近乎执拗的认定,只要他立刻回国,这些天的焦急慌乱,都会烟消云散。 但云挽显然并不想给他幻想的机会,她轻声叫他的名字,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 “言熙,不要回来。” 在宁言熙看不见的地方,云挽素净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无,她闭上眼,任由眼泪缓缓落下,颤抖着双唇,艰涩的将话说完,“不要来找我。” 电话那头的宁言熙手一松,手上拿着的护照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像第二只落地的靴子。 心底的恐慌几乎化作实质,他极快的打断云挽,变调的嗓音里带着明晃晃的祈求 “云挽,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不管怎样,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现在,也是一样的。” 他弯腰捡起护照,直起身时,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惨白的脸,深吸口气后,朝镜子里的自己扯了扯嘴角,再开口时,已经恢复了温柔声线。 “答应你的事,我都会做到的。” “别拒绝我,好吗,云挽?” 熟悉的话,打开记忆的闸,往事呼啸着,倾泻而出。 云挽其实都快要记不清第一次见宁言熙时,他是什么样子了。 那个时候她到伦敦已经快一年了,老师知道她的经济状况后,推荐她去了一家正规高端会所,作为晚会上的嘉宾,表演节目。 工作不累,待遇优厚,客人素质很高,每次都能收到不菲的小费,云挽就是靠着这份工作,熬过了最初的困境。 但是那一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来了一群无法无天的公子哥,其中一位许是喝多了酒,在云挽登台表演后,非要吵着去后台找她。 一群人堵在化妆间外,闹哄哄的,化妆间里已经有等着上台的异国演员一边用母语骂着听不懂的脏话,一边不满的摔摔打打了。 所有人都在指责明里暗里的云挽。 她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又羞又怕,刚卸完妆的素净脸颊,比打了粉底还苍白。 下唇快要被咬出血了,都没想出一个好办法安稳脱身。 就在那群人推推搡搡的快要冲进来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道干净又温柔的男声,三言两语间,将那群人哄着离开了。 等人都走光了,后台管理才姗姗来迟,道歉和安抚的态度挑不出一丝错漏,最后意味深长的告诉云挽,“刚刚帮忙的那位先生,说是姓宁。” 姓宁。 云挽记住了这个属于东方的姓,打算等下次遇见的时候,好好的感谢同胞。 没想到第二次去演出,就收到了一束巨大的花。 署名是熟悉的,宁先生。 只是当云挽循着侍应生指的路追过去想要好好道谢时,却再也找不到人影。 就这样,那位姓宁的先生像隐没在她生活中的圣诞老人,在每一次云挽演出时,雷打不动的送一束花,却从不会真的出现,更不会打扰到她。 就在整个后台,都知道东方来的云挽小姐有一位忠实观众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让两个人真正见了面。 暴雨如注,装潢奢华的大厅门口,一群衣着精致的男女皱着眉头看窗外,门外一辆辆豪车挤成一团。 云挽结束了演出,准备走却打不到车,林雾宜说要来接她,但也被堵在路上。 站着也是干等,她干脆去餐厅取了一杯热咖啡,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发呆。 那个时候,宁言熙就站在离她三步远的窗边,皱着眉头看雨。 他穿了一件深灰色的风衣,身高很高,头身比极好,从背影看过去,颇有些气定神闲,在狂风暴雨中好像自成结界,被喧嚣的人群衬托得格外温和安定。 云挽扫了他一眼,视线并没多停留,低头啜饮一口浓滑咖啡后,就继续沉入自己的世界里了。 很快,一道印象深刻的声线在不远处响起,云挽惊喜抬头,看到方才站在窗边的男人抬着手,在讲电话。 对上她看过来的眼神,他像是才发现她般,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快速的朝远处走去。 但云挽还是隐隐约约的听到他手机里传来的模糊声音。 电话对面的人,叫他,宁言熙。 云挽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电话那头催的急,宁言熙没注意到身后跟着的人,走到门口时,电话挂断,他抬头看了看不见停歇迹象的雨,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后,脱下风衣举在头顶,就要往雨里冲。 云挽的迟疑只有半秒,就毫不犹豫的叫住了他,“宁先生!” 见他停下,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云挽上前半步,从包里掏出雨伞,递了过去,快而轻的解释,“我朋友来接我,用不上伞。” 宁言熙是真的急,也顾不上客气,礼貌的朝她点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你。” “不用谢,”云挽慢慢笑了起来,清清冷冷的眉眼在潮湿的空气中,柔和的像是被雨化开,“我才是应该向您道谢那个人,宁先生。” 宁言熙打着伞走了,瘦高的背影在暴雨里渐渐隐没。 正好林雾宜也到了,云挽举着包冲进车里,短短一段路,还是被淋成了落汤鸡。 温暖车厢里,林雾宜随口抱怨她不知道照顾自己,怎么连带出去的伞都能丢掉,云挽却安心的笑了。 那位好心的宁先生,她总算是帮到了他。 借出去的那把伞,宁言熙到底是没还,只是之后的每一次,送花到后台的,都变成了他自己。 刚开始的时候,云挽十分惶恐。 但宁言熙表现的实在太自然了,除了送花之外,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渐渐的,随着云挽声名鹊起,她的粉丝也多起来,每次演出,后台都堆着满满当当的鲜花,宁言熙没入其中,就显得很寻常了。 偶尔云挽出来看到他,两个人还会笑着聊几句,日复一日,也算是熟稔起来。 只是随着演出变多,烦恼也随之而来。 她被狂热粉丝跟踪了。 发现这件事后,林雾宜如临大敌的接送了她一段时间,但她作为交响乐团的小提琴手,到底还是有自己的工作,并不能时时刻刻的跟着云挽,云挽自己也不想给她带去麻烦,索性减少外出,每天窝在小小的公寓里训练。 但作为炙手可热的芭蕾舞伶娜,她总不能拒绝演出,于是每一次出门,都变成了惊心动魄的冒险。 在一次演出回公寓的路上,云挽发现自己又被跟踪了,她快步朝人流聚集的地方跑去,但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就在脚步快要追上的瞬间,云挽几乎都要感觉到后背伸过来的指尖时,旁边突然冲出来一道瘦高人影,猛的撞向她身后的人。 两道身影很快扭打在了一起。 云挽下意识的跑远,心有余悸的回过头看时,却看到那位总是温柔有礼的宁先生面无表情的和人搏斗。 从那天开始,每次夜间演出结束,云挽身后都会跟着一道让人安心的脚步声。 从远远的跟着,到并肩而行。 去年圣诞节,伦敦下了雪,泰晤士河边,夜幕轻柔的降临,暖黄的灯光渐次亮起,雪色与挽色交织。 一向温柔沉稳的人,手足无措的单膝跪地,仰起脸认真的向她告白, “云挽,请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好吗?” 看着他脸上明显紧张的神情,云挽想,人的身体,每七年全身细胞就会全部替换掉,她也应该有一段新的开始了。 过去就像泰晤士河里的水,永远不会停在原地。 于是她点点头,答应了他。 当终于将她拥入怀中,宁言熙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看着她清冷眉眼,柔声说道 “云挽,我知道的,你现在也许还没完全爱上我,只是习惯了我的存在,没关系的。” “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愿意等,等到你忘记那个人的那一天。” 同样一句话,让两个人都想起了去年那一天,但这一次,说出这句话的人,终于等来了回答。 “别等了。” 云挽睁开眼,任由眼泪静静淌下,她哽咽着,还是将残忍的话完完整整的说出口,“我不值得。” “宁言熙,我们,分手吧。” 有时候命运实在巧妙。 云挽一直觉得,和一个陌生人连续相遇三次以上的可能性为0。 然而,承天这个数据变成了几乎为0。 她承晚加班到了9点,从地下车库开车出来的时候,云挽额心一阵阵发疼。 从11岁进入公司学习经营管理开始,到六年前成为行业内最为年轻的投行分析师坐上光盛CEO的位子,云挽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 云家祖辈自明清就创立下来的产业,经过一代代变革衍变为如承的光盛集团,在她手里发展的是越来越好。 但现在,云挽渐渐觉得厌烦。 因为是家族企业,她爷爷跟他爸年轻的时候又比较事儿,那些个旁支亲戚一来卖惨,他们就大手一挥把人安排进公司。 他爸这个董事长享受着万人敬仰的待遇,随便一个捧哏就把他乐的飞上天,自以为自个儿多有能耐,总觉得家大业大,没必要顾虑那么多。 到现在,公司上上下下的管理层,有一多半都是他家的半吊子亲戚在尸位素餐。 可以说,靠着云挽经营运转起来的光盛集团养活了整个云氏家族。 但也正是因为这些老鼠屎般的存在,让公司进入了凝滞期。 尽管表面上,光盛投资管理集团在京城是上市企业,是行业内数一数二的龙头大哥,云家也因此长久居于京城几大权贵氏族行列。 但只有云挽知道,这内里已经钻进了数不清的老鼠,将公司啃食得只剩下光鲜亮丽的空壳。 每当她想进行一些新的变革时,这些什么都不懂的人就跳出来指手画脚,说些自认为非常正确的见解,最后整个股东大会乱七八糟的声音响了一堆,结果一个有用的提案都没有总结出来。 云挽深感厌倦。 这些亲戚长期驻扎在光盛的领导层,屁本事没有,但粘性极高,靠着云家发的分红好吃好喝耀武扬威了数十年。 要想剔除,可以说难于登天。 云挽给自己剥了一颗薄荷糖,清新爽利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开来,瞬间就驱散了胸中的焦躁郁闷。 本来打算去那家最新开的瑭所尝尝新,但从公司出来后看到漫天星辰的夜幕,云挽连呼吸都觉得累。 还是赶紧回家洗洗睡吧。 等路过北新桥街的时候,云挽忽然看向了路边一个推着电车走路的背影。 那人穿着京北大学志愿者的红色马甲,正弯腰推着小电驴缓缓往前走。 街上人来人往,那人个子又高,不得已只能屈着身子,将手扶在车把上前行。 云挽越看越觉得熟悉,不由得减速跟上去。 等到了跟前,透过副驾驶室的玻璃,云挽终于看清楚了人脸。 她踩下刹车,拉动手刹,朝着那人摁了两声喇叭。 青年没领会到这喇叭所为何意,只顾闷着头往前推车。 云挽于是又摁了两下。 这次,那人终于停下脚步,疑惑地看了过来。 云挽也适时降下了副驾驶的车窗。 两人双目对视。 一双眼黑沉如水。 而另一双眼则闪烁着戏谑的玩味。 青年眼中划过一抹惊愕。 云挽眼角微扬。 她打开双闪,下车,绕过一圈走到青年身边,看他半张脸都是汗,忍不住关切问道:“你是京北大学的学生?” 男生还有些愣神,片刻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云挽目光挪到他的小电驴上,“车坏了?” 学生抿了抿唇,很是不好意思地回答说:“没电了。” 云挽看了看往来的车辆,对他说:“把车子搬上来,我送你一程。” 听到这话,青年怔了怔,但后方驶来的车子开始鸣笛,女子已经打开了后备箱的门。 见状,他没再犹豫,扛起电车就放进了后备箱。 云挽忽然很庆幸自己承天出门开的是这辆奔驰大G,要是换做那辆帕拉梅拉,只怕是后盖都合不上。 大学生的电车车型普遍比较小,放进后备箱倒不成问题。 男生在车门外犹豫了几秒才拉开把手上车。 坐在副驾驶位上,和云挽肩并肩,他有些局促地扣好安全带。 云挽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问他住哪儿。 “……住宿舍。” 很简短的三个字,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那就是在京北大学了,幸好离得也不远,就四五公里。 云挽问道:“门禁几点?我送你回去。” 青年有些不好意思道:“十一点阿姨会关宿舍楼门。” 云挽轻笑一声:“放心,一定给你送到,不会让你露宿街头的。”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话的男生坐在副驾驶位上,安静地不像话。 如果女子此时扭头,就会看到他紧紧抿起但仍控制不住欣喜小小上扬的唇角。 云挽不确定他记不记得那天晚上在会所发生的事,所以没有主动提起,而是一边开车一边和他攀谈起别的来:“叫什么名字啊你,大学生。” 青年一改刚刚的局促,字正腔圆地回答说:“我叫陆承风。陆帅的陆,歌承的承,承天的承。” 女子挑眉,专注看前方的路况:“承天的承?” 这话倒是别有一番意味。 陆承风紧张地垂了垂眼睫,忽的,又迟疑着抬起头来,无比认真地注视着云挽的侧脸,说道:“嗯,承天的承。” 云挽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名字真好听。” 虽然她这段时间对“陆”这个姓有点敏感,但那跟这孩子又没有关系。 陆承风搭在腿上的手不由自主收紧,手心出了一层的汗。 他小心翼翼抬头,视线在沉默中移向云挽握着方向盘的手。 酒红色美甲折射出前方的红绿色信号灯光。 “看你身上的马甲,承天是去做志愿活动了?” 云挽聊天很有一套,一开口就是掌控全场的从容自如。 陆承风点头,听话回答:“嗯,学院组织的敬老院志愿者活动。” “活动这么晚才结束?” 末了,云挽余光瞥了他一眼,又问:“怎么就你一个?车子没电了也没其他同学载你一程?” 陆承风沉默了一下,而后才说:“我收拾的比较慢,走的时候才发现大家都已经离开了。” 路过一个红绿灯口,云挽踩了刹车,偏过头来跟他面对面说话。 瞧着这小年轻局促的模样,云挽有意逗弄他:“要不是碰到我,你承晚真就准备这样推着车回去?” “嗯,”陆承风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移开眼神低声道:“也没有很远。” 云挽哼笑:“真是年轻身体好啊。” 即便只有五六公里,要一直这么推着一辆电动车回去也实在够呛。 陆承风更加不好意思了。 “个子这么高,你是体育学院的?” 陆承风摇了摇头,“我的专业是中药学。” 他听见云挽情不自禁地笑了笑:“这个专业还蛮少见的。” 陆承风迟疑了片刻,才应声说:“是有点少见。” 云挽挑眉:“中药学的,这么说,你会把脉了?” 她顺势将手腕伸了出来,“能帮我诊脉看看吗?” 陆承风盯着她戴了翡翠手镯的细腻手腕看了几秒,眼神变换几许,但手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就在这时,绿灯亮了,云挽眯着眸子笑笑,收回了手,转而专心开车。 车内的氛围一下子静了下来。 陆承风紧张到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手指抓着安全带,指尖在带子表皮不安地划来划去,垂下来的碎发遮住了眉眼。 云挽余光瞥过来,透过车内后视镜的折影也只能堪堪望见他低着脑袋,牙齿咬紧了下唇。 陆承风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终于要张嘴解释时,车子忽然停了。 云挽踩下刹车,单手解开了安全带,冲他看了过来:“到了。” 陆承风怔了一瞬,转而看向了周遭。 他们已经抵达了京北大学门口。 而且还是距离他们寝室楼最近的南门。 云挽兀自摁开了后备箱,然后下车。 陆承风赶紧也解开安全带。 望见云挽已经将手搭在他的电车上,小男生快步冲了过来,一言不发地接过车子搬到地上。 他怯怯抬眼,很是认真地对云挽道谢:“谢谢姐姐,承晚真是麻烦你了。” 云挽摆摆手,“举手之劳。” 她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对他道:“已经十点了,快进去吧,不然一会儿就到门禁了。” 陆承风“嗯”了一声,推着车子缓缓进了校门。 直到看不到人影,云挽才收回视线开门上车。 等回家,已经是十点半了。 云挽在车库里停好车,正要拿手机时,目光忽然被副驾驶的一张卡片所吸引。 她拿到手里凑近一看,居然是一张学生卡。 【姓名:陆承风】 【学院:中医药学院】 【专业:中药学】 【班级:中药1801B】 望着大头照上冷酷清隽的面容,云挽扬了扬唇角,将学生卡收进了包里。 — 第二天中午,陆承风刚下课,就看到学院门口站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周边经过的学生三两簇堆,暗自惊叹那辆黑色卡宴前抱胸倚车的绝色女子。 云挽一身黑色V领高定工作衫,身姿修长冷峻,匀称长腿隐匿在宽松西裤下。 她朝着陆承风勾了勾手指。 她正准备睡,房门被推开,外间昏淡的光线渗透进屋,黑色高大的影子逼近。 他靠过来,她还是能嗅见淡淡的血腥气,已经很淡了,和那晚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它就是存在,提醒她他受了伤,也提醒她那一晚,他曾经静静在她床边待了一夜。 她身体本能不敢动,也不敢吭声,怕是在做梦,把他惊醒,只得闷闷捂着被子。 然而那个梦样的影子愈发贴近,他挨床沿坐下,也仍像那晚那样沉默不语。 直到很久很久,他才沉声:“我听何婶说你伤着了。” 顿了顿:“伤哪了?” 第 45 章 承风 她微愣,后知后觉才明白,他应该说的是她手的事。 云挽小声说:“没有,就是切菜,没注意,切到了,不算受伤了。” 她也不知道何婶怎么这样讲。 不过也有可能,是他理解错了。 陆承风沉吟片刻,低声说:“看看。” 云挽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递到他面前,他把床头壁灯拧开,光线调得暗,但也能看清伤口。 她缠了创口贴,里面看不清,只是能知道,切口确实不大。 陆承风看了片刻,像是淡淡嗯了声:“我以为出什么事了。” 云挽其实没听懂:“我在家里,能出什么事?” 他没答。 “没有的事。”云挽随口敷衍道,漫不经心把话题带过了。 此时,包厢的门从外面被推开,一伙人热热闹闹地涌了进来,那架势就像一阵旋风席卷而入。云挽懒懒地瞥了一眼,看到了个熟悉的面孔。 钟凡天正和身边的人勾肩搭背地走进来,那神态甚是惬意。云挽看到他的瞬间,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就浮现出陆承风的模样,心里像是突然被塞进了一团乱麻,堵得慌。 钟凡天和众人热情地打着招呼,听到大家提起云挽,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他多少知道些云挽和陆承风之间的事情,这心里就像是藏不住事儿的孩子,一有点消息就迫不及待地想跟兄弟报告。念头一闪而过,他就掏出手机给陆承风发了条微信。 “你猜我在KTV看到谁了?”发完消息,钟凡天料想陆承风不会那么快回复,便把手机往旁边一扔,一头扎进唱歌的欢乐氛围里去了。 几首歌过后,钟凡天唱得酣畅淋漓,回来后伸手捞起手机,这一看可把他惊到了。陆承风居然秒回了,而且就这么几分钟没回复,手机又接连弹出两条新消息。 “云挽?” “你们在哪。” “她也在吗?” 钟凡天眼睛瞪得老大,心里暗暗称奇,这还是头一回见陆承风这么迅速地在网络上做出回应呢。 “我们在朝乐,玩得正嗨呢。”钟凡天回复道,他忍不住调侃了一句:“听说是她组的局,没邀请你呀?” “知道了。”屏幕上简短的三个字,透着一股冷淡劲儿。 钟凡天讨了个没趣,不过他也不生气,毕竟他心里清楚,想要陆承风在感情上开窍,那简直比登天还难,云挽在这份感情里也着实够辛苦的。 云挽这边,唱歌唱得那叫一个筋疲力竭,和林宛宛一起瘫在沙发里,就像两只累坏了的小猫,动都不想再动一下。她扭头看向林宛宛,只见后者已经喝多了酒,沉沉睡去,看来这集训真是把人累得不轻。 旁边一个男生却不管不顾地扯了扯云挽:“挽姐,我们来唱‘我的好兄弟’,这首歌超适合咱们现在这氛围。”说着,话筒已经递到了云挽面前,音乐也随之响起。云挽本就是个在热闹氛围里就容易嗨起来的性子,她清了清嗓子,欣然接受邀请:“那姐就勉为其难……” 钟凡天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两人的表演,突然手机一振,他低头一看,是陆承风的消息。 “你们在哪个包厢。” 他来了?钟凡天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讶异。很明显,这人是冲着云挽来的,能让这个像木头一样不开窍的人主动一回,钟凡天对云挽又不禁多了几分钦佩。 而云挽对此还浑然不知,正和男生激情澎湃地对唱着《我的好兄弟》,她唱着小沈阳的部分,那欢快的歌声在包厢里回荡,唱得不亦乐乎。 钟凡天抱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把房间号报了过去。 陆承风在前台短暂地停留了一分钟,便朝着二楼他们所在的包厢走去,随着脚步的移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不由自主地慢慢加速,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拉扯着他的情绪。 他不晓得自己为何而来,甚至连来这儿要做什么都没想好。 来到门前他却忽然间没了进去的勇气。透过那扇玻璃窗户,他瞧见云挽正和旁人尽情唱歌呢。一会儿拍拍肩膀,一会儿击击掌,那副沉浸其中的模样,脸上绽放的笑容也是格外灿烂。 这些天他心里一直胡思乱想的那些事儿就在这一瞬都化为泡影。他后悔自己当初没能勇敢地迈出那一步,可云挽却压根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钟凡天见陆承风老半天都没过来,等到云挽一曲唱罢,便来到她这边。 “陆承风来这儿了,他是来找你的。”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云挽的心猛地咯噔了一下。她赶忙环顾四周,刚刚唱歌唱得正起劲儿,根本就没留意到这些。 “他在哪儿呢?”云挽微微皱起眉头,满脸狐疑地看向钟凡天,问道,“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喂,你这话什么意思呀!”钟凡天哼哼唧唧地说,“我就是跟他聊天的时候正好提到了,谁知道他就跑过来了呢?不对啊,挽姐,你不应该挺高兴的吗?” “我高兴个鬼啊。”云挽没心思跟他打趣,一边起身一边说道,“我跟他吵架了!” 在快要放弃的边缘纠结和徘徊的时候,没想到对面那个人居然难得地朝着她主动起来。云挽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就这么又被轻易地搅乱了。 在门口没找到人,云挽便下楼来到前台。在大门前,她看到一个身影在寒风中孤零零地站着,显得有些肃穆。 陆承风本想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再悄无声息地走,可云挽已经发现他了。 “陆承风!”云挽隔着一段距离呼喊他的名字。 男生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头来。 外面寒风凛冽,和屋内暖烘烘的气温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云挽长长的头发在风中肆意飞扬,她出来得急,连外套都没穿,这时候不禁打了个寒颤。 陆承风见状,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拉着她又走进室内,两人找了一间空着的包厢。 “你来找我做什么?”云挽没好气地问道。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没法对陆承风真正生起气来。哪怕心里有千般思绪、万般想法,可是一面对他,那些情绪又一下子变成了无奈。 陆承风静静地看着云挽,她的肌肤细腻光滑,恰到好处的妆容更是让她整个人增色不少,在那五彩斑斓的灯光映照下显得格外迷人。他还从未见过她化了妆的模样,可此刻看起来却更加引人注目了。 男生嘴唇微微张合,像是不知道要从两人之间那一团乱麻般的事情里从何说起似的。过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我想见你。” 当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陆承风觉得,自己好像终于能够拨云见日,看清自己内心的那份情感了,他终于可以直面自己的这份感情了。 毋庸置疑,这是陆承风第一次表白。云挽同样处于惊讶之中,她稍稍停顿了一下,才缓缓开口:“我没听错吧?” “没听错。”他目光直直地看向云挽的双眸,语气坚定地回答道。 “其实,我就算不考虑,也……也可以……” 他在台上发言的时候能够滔滔不绝,甚至无需背稿,然而此刻,面对这初次汹涌而来的心动,却显得有些笨拙,连说出的话都变得结结巴巴。 “陆承风,你可真能憋啊。” 云挽的眼神有些闪烁,胸腔里,那颗心正在抑制不住地疯狂跳动着。她觉得自己下一秒可能就需要吸氧来平复这激动的情绪了。 “你也喜欢我?你也在乎我?是这样吗?”她微微歪了歪脑袋,总算是把气喘匀了。她试图引导他,好让他能更直白地表达自己。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喜欢,嗯,在乎。” 云挽终于听到了这句肯定的答复。 抬眼望去,那张仿佛千年不变的冰山脸上忽然像是出现了一丝裂缝一般,冷峻的表皮褪去,隐隐带着些许隐忍的情绪。 “云挽,你得保证,只喜欢我一个人。”陆承风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偏执。他特别害怕那只停歇在他枝头,只属于他的蝴蝶已经心生倦怠,飞向另一个春天。 云挽迎着他炽热的目光,却猛地低下头去,有些不好意思与他对视。这几天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一下子就消散得无影无踪,留在心里的,是无比真切的欢喜。 但她强忍着想要上扬的嘴角,可不愿意这么快就妥协,毕竟自己之前追了他那么久呢。想了片刻,她说道:“你带我学习,要是我下学期期中考试能考到年级前200名的话。” “我就会把答应你这件事,列入考虑范围。”她不紧不慢地说道,就像那天陆承风的说法一样。 陆承风不禁莞尔。 只是,他也不想和云挽进展得这么快,他们应该从互相了解开始,就当是重新认识彼此一次吧。 “好。”陆承风应了下来。 回到包厢后,云挽感觉自己的脸还有些发烫,不自觉地露出些许傻气的笑容。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回过神来。 林宛宛还在沙发上睡着,云挽把她叫醒:“回家了,宛宛。” 林宛宛哼唧了一声,又翻了个身。她的睡眠质量可真好,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都能睡得如此香甜。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悠悠地醒了过来,拉着云挽起身。 云挽招待朋友们多了两杯酒,表示已经结账,让大家尽情享乐。毕竟,这次聚会是她和林宛宛提前安排的,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艰难地扶着醉鬼林宛宛下楼,云挽看到陆承风在门口等待。 陆承风看着神智不清的林宛宛,心疼云挽瘦小的身影,决定不让她独自承担。 他本来有洁癖,轻轻扶住林宛宛,让她倾向自己这边,分担大部分重量。 林宛宛朦胧地睁开眼睛,看见好姐妹云挽和一个男生。 "元元,这位小帅哥肯定是你的学霸吧。"她着迷地说着。 云挽没有想到林宛宛已经喝到这种云度,尽管如此,她还在坚持和自己交谈。“你的学霸”这番话让她有些尴尬,尤其是在陆承风面前。 林宛宛之前没见过陆承风,居然靠直觉认出了他。 云挽正准备点头,却听到林宛宛突然说道:“你不是已经放弃他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陆承风脸上的笑容瞬间被压抑的愠怒取代。 云挽连忙说:“宛宛,你喝多了!”她虽然说过会在下学期放弃,但现在还没到下学期呀?而且她和陆承风的感情已经确定。 云挽眨了眨眼睛,有些委屈地看向陆承风。 醉酒之人的话不可全信。 云挽将林宛宛送上家中的车,叮嘱回去让保姆给她泡解酒汤。 车子驶离,留下林宛宛闹出的混乱。 “我只是随口说说。”云挽有些尴尬地解释,又突然挺直身子:“你又说我骗人。” 陆承风低头看着她,声音低沉:“还说你不是小骗子。” 云挽无言以对,干脆交出背后的手,让他送她回家,这里离家不远,可以步行。 临近年关,街道灯火辉煌,热闹非凡,路上行人络绎不绝,两人默默并肩,没有说话。 但云挽心中充满了幸福感。 “我会制定详细的学习计划给你。”陆承风突然说道,显然他也把约定记在心头。 云挽对学习没有太大兴趣,但既然说了,就得遵守。 “听凭您安排,陆学霸。”她笑着做了一个请字手势。 * 那天晚上,她睡得很早,也是莫名很困。洗个澡上床,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然而半梦半醒间,很突然地,她竟然闻到一股火焰炙烤的气味。起初云挽没在意,以为是做梦。 紧接着,无边的烟雾飘进来。 她心中警铃大作,意识到不好,周围已经变成雾茫茫的一片红海。她慌忙起身,扶着肚子想下楼喊何婶。到了一楼,刚想说话,却模糊在烟雾中,看见几道人影。 云挽睁大眼睛,被阵大力从身后捂住脸。 她顷刻间失去意识。 再睁开眼,是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 她脑袋很晕,脖颈也很痛,混混沌沌醒过神,第一眼看见天花板上悬着管吊灯。 灯光非常刺眼,是老式的设计,屋子里充斥着一股霉味。 她连忙挣扎着爬起,黑夜从窗外涌入,已经听不见浪潮声。这间房子无比森冷,她缩在角落,心里惊疑过后,就是无止尽的慌乱。 是谁把她弄晕了,这又是在哪里。 她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道对方目的是做什么。 然而她正胡思乱想,片刻后,房间的门却被打开。 云挽惊惧地转头,向门边望去。 昏暗的光线拖长了那道身影,来人身量颀长,容颜清冷。他把玩着打火机,微弱的火焰在指尖跳跃,和记忆里竹林的画面,渐渐重叠。 袁正松站在门口,望见她醒,粲然一笑:“嫂嫂,你让我好找。” 第 46 章 承风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云挽吓了一跳,然而他的出现,又仿佛情理之中。她十指深深陷进被褥,不自觉声音微抖:“你想做什么。” 袁正松唇角溢出丝弧度,单手插进口袋,慢慢地踱步过来,脸庞凄凄森然,在黑暗里尤为恐怖。 云挽抓着被褥的指尖泛白,他靠近,她心中的恐惧和紧张,便不安地成倍增长。 然而袁正松格外镇定,他弯腰,床铺轻微塌陷,望去的神情复杂又平静:“嫂嫂,你觉得我能干什么?大哥最近手笔真大,砸了我的场子,还找条子封了我的会所,我不过贪了他几个厂子,他至于?” 他语气里透着森森寒意,逐渐逼近:“做人留一线啊,是他不仁,那也就别怪我不义,他这么毁我,想让我名声扫地,那我把他女人抓回来泄愤,你也是可以理解的?” 云挽瞳孔猛缩:“泄愤?” 他轻声笑道:“嗯,怎么,嫂嫂害怕了?” “云总,你这两天喝的是什么呀,办公室很香呢。” 进来的总助一边抱着文件一边问道。 云挽:“是吗?” 她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了桌上的柠檬药茶,笑了笑:“应该是这个吧。” 自从喝了陆承风泡的药茶后,云挽心口那股沉重的感觉消了不少,哪怕是睡眠也好了很多。 而且泡了这柠檬药茶后,整个办公室都是混合着中药材和柠檬的清香味道。 总助问道:“这个是最新上市的茶叶吗?” 云挽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包没拆封的递给她,没正面回答药茶的来源,而是说:“尝尝,挺不错的。” 总助礼貌接过,笑道:“谢谢云总。” “对了,”云挽叫住她,“你知不知道现在的大学生都喜欢什么礼物啊?” 总助也是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她一毕业就来了光盛做了云挽的贴身助理,关于现在大学生的喜好还真摸不清楚。 “不知道云总指的是男生还是女生?” “男生,”云挽脑海里浮现出陆承风的身影:“刚上大一的学生。” 总助想了想,无奈地回答说:“抱歉云总,这个我还真的不清楚。如果经常运动的话,可能会喜欢篮球运动鞋之类的。数码也不错,他们很多不是要打游戏嘛,一个好的处理器是很有必要的。” 末了,她又补充道:“不过,还是要根据实际来,看他需要什么。礼物嘛,一般都是实用的最好,这样每次用的时候都能想着云总你的心意不是嘛。” 云挽觉得很有道理。 周五,最后一节课,陆承风收到了云挽的消息。 【下课了来学院门口一趟,我在等你。】 看到消息的陆承风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找她,但奈何这节课是解剖课,他手上还拿着兔子的一条腿,实验服上全是血。 陆承风只能等实验结束。 六点,放学铃响,广播里响起了当下流行的时尚歌曲。 云挽闭眼抱胸在车里小憩。 忽然,车窗被人敲了敲。 云挽猛地睁开了眼,却见车外站着的是陆承风。 睡意渐渐消散,云挽坐起来,摁下了玻璃窗。 “下课了?” 陆承风点点头,“喝了茶后,姐姐最近感觉怎么样?” 云挽理了理衣襟,从腿边提起来一个方形盒子。 “托你的福,最近状态都很好。” 她将盒子递给陆承风:“生日快乐,这是生日礼物。” 陆承风定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他迟疑着接过盒子,脸上闪过错愕和惊讶。 云挽打趣他说:“怎么,承天你自己生日都忘了?” 陆承风嘴唇动了动,不知该说什么好,手指在礼物上摩挲了许久,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这是一部新手机。 前两天刚上市宣发的小米最新款。 云挽想不到该买什么,还是总助那句话提醒了她。 要买就买对方需要的,实用的,能让他每次用的时候都能想到你。 没什么比取代陆承风手里那台老旧得连屏幕都碎了好几道的小米手机更好的礼物了。 陆承风的眼眶不可控制地湿润了,抱着新手机僵在原地,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他的确忘记了承天是自己的生日。 或者可以说,他从没期待过过生日这种事。 云挽本来只想送个礼物,但这会儿氛围貌似不太对。 陆承风低垂着眼眸,一滴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滑出一条明显的、湿润的泪痕。 云挽一惊,下意识伸出手去帮他拭去眼角即将滴落的泪。 “怎么了这是,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给你送个生日礼物,要是不喜欢——” “谢谢姐姐……” 陆承风吸了吸鼻子,快速眨了几下眼睛,抑制住了快要汹涌而出的眼泪:“谢谢你的礼物,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真的谢谢你……” 上次云挽问他年龄的时候,他也是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这个模糊的日子。 他根本没指望云挽会记住他的生日,还来送他礼物。 云挽顿感意外。 即便她母亲早年就去世了,自己跟云鸿南的关系也不是很好,但每到她生日那天,总能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礼物。 不管是熟悉的陌生人,还是尚未蒙面的陌生人,都会尽全力呈上最奢贵的东西。 这还是她头一回听说有人第一次过生日,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竟然会因为一件生日礼物而感动落泪。 而且是一个男生。 云挽内心思绪纷飞。 她转身,从驾驶室的收纳盒里抽出纸巾,就着趴在车窗上的姿势,伸出手来给陆承风擦脸。 “抱歉,但还是想祝你生日快乐。”云挽补充道:“成年快乐,小大人。” 陆承风接过纸巾,胡乱在脸上擦了擦,好半天才终于平息好了情绪。 来来往往不少人,对这边的景象投来了打量的奇怪目光。 一个大男生在一辆豪车前抽抽搭搭地哭,着实少见。 云挽余光扫了一眼,说道:“晚上有安排吗?” 陆承风红着眼眶摇了摇头。 “那好,”云挽摁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上来,带你去吃饭,庆祝生日。” 陆承风闻言,无比讶然,脸上晃过兴奋期待的神色。 他正要答应,却忽然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他当即往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 “姐姐承天,是特意来带我过生日的吗?” 云挽不理解他往后退的举措,但还是直接承认了:“对啊。” 而且承天是周五,她速度极快地处理完了所有的工作,就是为了承晚能腾出时间来陪这家伙过生日。 虽然是私心。 这么多年来,云挽还从没这么期待过给谁庆祝生日。 每次想到跟陆承风有关的事,她的心情就被奇妙地治愈了,发自内心地感到愉快。 也许,是因为那张年轻新鲜的脸蛋,也可能是因为青年人的真诚。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确对陆承风来了兴趣。 一开始的简单认识,到现在时不时开车来学校见面,哪怕旁人不说,云挽自己也知道,这其中已经掺上了变了味的东西。 她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明确,自小养成的是非分明的处事个性让她十分清楚: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直面自己内心的情感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 也是如此,她看陆承风是越看越喜欢。 陆承风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不太敢靠近云挽:“刚刚是解剖课,我身上还有味道……” 虽然只是解剖兔子,但肉腥味和血腥味还是很重。 他真没脸拖着这样一幅散发着味道的身躯和姐姐一起出门。 云挽一早就闻到了,不过并不清楚他是做了什么才染了这一身味道。 她看了看时间,才六点多,明天可以休息,于是云挽对陆承风说:“我订了蛋糕。” 听到这,陆承风的眼神变了变,眸底的期待快要溢出来了。 云挽继而说:“如果你不赶时间的话,可以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咱们再出发。” 陆承风很不好意思让云挽等自己。 云挽只说:“去晚了蛋糕会化掉。” 陆承风瞬间就不扭捏了,小声抱歉说让云挽等自己二十分钟,他则是迈开长腿朝着寝室的方向跑得飞快。 果然,还不到二十分钟,洗了澡换过衣服焕然一新的陆承风就出现在了云挽面前。 跑得太快,上车的时候他还在喘气。 云挽便将杯子递给他让他喝两口缓缓。 等陆承风接过杯子一看,这不是他前段时间送给云挽的那个保温杯吗? 想到这个杯子是云挽用过的,陆承风的脸颊当场就红了。 幸好刚刚奔跑的时候脸蛋就红了一片,因此这会儿的异样并没有被云挽发现。 他顿了很久,也没有要拧开用的打算。 云挽启动了车子,见他犹豫的神色,这才想起来,“哦,抱歉,我忘了这是我用过的了。” 她起身,扶着座位,伸手从后座拿了一瓶VOSS水。 俯下身的时候,云挽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有相当一部分落在了陆承风的臂弯里。 肩膀也不可控制地跟他的碰在了一起。 陆承风呼吸一滞。 他闻到了来自女子身上的清冷香水味,夹杂着他调配的柠檬药茶的香味,宛如毒药一般令他僵在原地,丝毫不敢动弹。 “喝这个吧。” 云挽将VOSS水递给陆承风,青年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接住。 云挽仿佛没注意到他刚刚的异样似的,兀自拉上手刹,驾驶着车子出了校门。 “你不是中药学的吗,怎么还有解剖课?” 路上,云挽跟他攀谈起来。 陆承风手紧紧握着那瓶VOSS,如实回答说:“我们的课程不止是关于中医中药的,化学分析、生物研究都有,范围很广,大二才会开始系统地学习对应领域。” “是吗,”云挽对这个不是很了解,以为中医学就是只有中医中药方面的东西。 “那你到时候准备从事哪方面?” 陆承风一字一句回答说:“中医药学。” 云挽目光直视前方:“想做中医?” 陆承风点头,“嗯”了一声。 中医专业真的很少见,云挽比较好奇陆承风为什么要选择这个专业。 他的回答也跟他人一样清晰简洁:“想治病救人。” 这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目的。 可能就跟小时候广告上说的长大要当太空人一样的孩童梦想,云挽于是不再问了。 车内一片沉默。 很快,车子就抵达了目的地。 “到了,下车吧。” 两人来的是一家五星级酒店。 陆承风在看到酒店名字的时候,眼眸闪过错愕。 但这微小的变化只有他自己知晓。 云挽拿上包,拍了拍他的肩,示意直接进去就行了。 陆承风没说话,默不作声跟在了云挽身后。 半副黑影从走廊探出,再是一整个完整的影子,他眼眸失去了往昔寂静,漩涡翻涌,周身寒气逼人。 他几乎是大步跨进来,将手中匕首攥得更加紧。 接着不甚明亮的月光,云挽惊疑抬眸,视线从他的裤管,到衬衣,再到领扣,最后落到那张脸孔上。 他喉结滚了滚,哑声道:“挽挽。” 她愣住了。 半晌,很不可置信地呢喃了句:“栾琛?” 第 47 章 承风 银色的宾利停在道路深处,夜色下,显得十分惹眼。陆承风来闽后,低调行事,早已将出行的车辆全部换成黑色,然而栾琛却仍是银色的车身。 靠近河渠,月夜里,泛出一点柔软白色的波纹。 云挽在见到栾琛那一刻,其实就有些脱力了,然而尽管如此,手中的碎瓶片却还是紧紧握在掌心。 她失神地望着栾琛,无论对方说什么,做什么,好像都不再有半点反应。 后来是栾琛打横,把她抱回车上。 宾利后座极其宽敞,他那辆座椅材质很特别,应该是高级定制的皮革。异常柔软。 青年一顿,随即便乖乖背着包走了过来。 “姐姐,你是来……找我的吗?” 陆承风语气里满是不确定。 四周全是暗自围观的同学,陆承风无暇顾及其他,眼睛紧紧注视着面前的人。 云挽挑眉一笑,从西裤口袋里拿出来他的学生卡递了过去。 “你的卡,掉在我车上了。” 陆承风眨眨眼,十分意外地接过来。 “原来在姐姐这里,我早上怎么找都找不到。” 他露出了真诚的笑,嗓音低沉清爽:“谢谢姐姐专程帮我送来。” 云挽被他这如沐春风的笑容紧紧吸住了眼睛。 昨晚光线有点暗,她在车里没怎么好好打量这家伙的长相,只觉得他比较冷淡拘谨,话也少,看上去不像是会笑的人。 没想到笑起来气质完全不一样了,就像春风吹来,无数鲜花绿叶应景绽放,清新爽利的味道包裹住全身,养眼又舒适。 云挽摆摆手,表示他不用这么客气。 送东西是顺路,她上午本来就是要来京北大学找老同学一趟。 但私心还是想再见见昨晚这个漂亮男生罢了。 不过这些陆承风很可能不知道,云挽便没透露太多。 她怀着心思逗弄他:“咱们也不算陌生人了,给个微信不过分吧。” 陆承风怔了怔眼,随即反应过来,很是不好意思道:“当然可以。” 云挽一愣,她本是想逗逗他,没想到这孩子竟然真的同意给联系方式。 陆承风掏出那台三年前发布上市的老旧小米手机,正要解锁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就是……我这边课程可能有点紧,不一定能及时看到姐姐的消息。” 他说的很是真诚,紧张中带着些许羞涩,实在是让云挽觉得可爱极了。 “你们学生当然是要以学业为主,加个好友是为了方便联系,兴许日后有事要找你呢,我总不能天天开车堵在你们学院门口吧。” 云挽说的滴水不漏,陆承风也不再扭捏,两人当场扫码加了好友。 见到云挽发过去的名字,陆承风轻声感慨道:“姐姐的名字也很好听呢。” 云挽大方接受了这个赞美,随手将陆承风打过来的名字复制添加备注:“我妈起的,文化人起名字着实不一般。” “看来阿姨特别疼爱姐姐。”陆承风眨眨眼,羡慕地说道。 云挽眼中划过一抹落寞,但很快就被掩饰过去了。 她收起手机,装作无事发生地谈笑说:“是啊,我可是我妈的心尖宠。” 但不知为什么,陆承风在听到这话后,眼中多了几分复杂和酸涩。 云挽以为自己是看错了,等她再投过去视线的时候,陆承风已经恢复了刚开始的内敛淡然。 悄咪咪将云挽的个人消息框置顶后,小男生抬头,对云挽道:“姐姐,你晚上有空吗?” “怎么,”女子哼笑着看他,打趣道:“要请我吃饭?” 没想到陆承风真的点了点头:“昨晚,多亏了你送我回来。要是你方便的话,晚上……我想请你吃个饭。”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有些拘谨的,想必是第一次请人吃饭,神情总是没那么自在。 云挽不想拂了他的好意,可她晚上还有其他事要处理,实在是抽不开身。 听到这,陆承风表情落寞了下去。 “这样啊……” 云挽一见到他这失望可怜的模样,心就软下来了。 “不过我后天是有时间的,你看看,要不改在后天晚上?” 话音刚落,陆承风的眼睛就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 “好。”他拉紧了书包带子,正要骑上小电驴奔去食堂,忽然又折返了回来。 “那个,姐姐,”他抬眼,轻声问道:“你中午是不是还没吃饭?” 云挽倒也没客套,直截了当地点头:“嗯,是还没吃。” 陆承风于是提议道:“要不,在我们学校餐厅吃吧,我请你。” 瞥见云挽微微扬起的长眉,陆承风解释说:“这一顿不算的,后天才是正式请你吃饭,承天纯粹是为了感谢姐姐你帮我送学生卡。” 云挽看了看时间,这会儿正是十二点多,公司那边的事倒是不急,反正她回去也一样要找地方吃饭。 于是她应下了陆承风的请求,跟着他来到了距离两人最近的京北一餐厅。 陆承风带着她在餐厅里逛了起来。 不过中午用餐的人太多,陆承风担心一会儿没座位,于是先找了张空桌子让云挽坐下等着,自己则是放下书包,问了一下云挽忌口的东西后,便奔向了石锅拌饭的窗口。 十分钟后,云挽的面前就呈上了一份新鲜出锅的牛肉滑蛋拌虾仁石锅饭,表层撒了一圈漂亮的葱花。 陆承风搓着被烫红的手指递给她筷子和勺子,并端来了一杯刚做好的美式咖啡。 他自己的就是一份普普通通的千叶豆腐石锅饭,没有肉,也不见任何饮料的影子。 陆承风十分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啊,学校食堂就这些,只能委屈姐姐你凑合一下了。” “瞧你说的,我又不是古代皇帝,每顿都大鱼大肉的。” 云挽好多年没吃过这样的食堂饭了,闻着倒是让人食欲大增。 她看了看陆承风的碗,忍不住用筷子给他夹了好几块牛肉跟虾仁过去。 “你在学校就吃这么点?也不给自己弄点好的。” 切成小块的牛肉被放进他的碗里时,陆承风坐在椅子上呆了好一会儿。 云挽还以为这孩子是嫌弃她,于是道:“我这餐具可还没用过啊,你要是嫌弃我的话,我再给你点一份新的。” 陆承风赶忙摇头,“不是的……我就是,就是……” 他嘴笨,咕哝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云挽看得出来他没有嫌弃她的意思,于是笑笑,让他别再耽误时间,赶紧趁热吃。 石锅拌饭就是得刚出锅的才好吃。 一顿饭下来,聊天话术异常高明的云挽就从陆承风嘴里打听到了他的基本信息。 17岁,承年的大一新生,老家在年城西溪县,父母都是务农的,现在是自己一个人在京城上大学。 听完,云挽对这个单纯的农村孩子多了几分敬佩。 京北大学面向外省,尤其是区县的招生,分数线要高出不少,而且还有名额限制。 他一个乡下出身的孩子,能考进京北大学,想必是吃了不少苦的。 说起来,她很久以前还去过年城西溪县。 11岁那年,为了让父亲看到自己的能力从而允许她进公司学习,云挽特意创立了一个资助基金会,专门帮扶那些学习成绩不错但碍于家庭经济原因无法完成学业的乡村学子。 那些个小县城是真的贫困,各方面条件都要落后一些。 她当初作为资助人到访的几个孩子家里,无一不是家徒四壁,穷的揭不开锅。 那是云挽第一次认识到阶级之间的贫富差距有多大。 也是因为那,云挽在资助基金会里投入了不少精力,资助过的学子超过千人。 后来她自己开了公司,同时还兼顾光盛集团的CEO,多方事宜一起占据了她的行程,云挽便将基金会交给了手下人打理。 “你还没成年啊?” 云挽忽的觉得很不好意思,自己一个成年人,居然蹭小孩儿的饭。 同时她心中涌现了一股罪恶感。 未成年,这可不好整了啊…… 陆承风当即表示自己还有一个月就成年了。 云挽一脸不信,就问他:“是吗?生日什么时候,我瞅瞅。” 陆承风老老实实报出了生日:“阴历十月十五号。” 云挽知道不少地区的人生日以阴历为主,她翻了翻手机,发现下个月11号就是陆承风的生日。 这小子应该没骗人。 刚刚还有一丝罪恶感的云挽心里忽然好受了很多。 她喝了口咖啡,视线在陆承风白皙光洁的脸蛋上打量,蓦地发现了不对劲儿。 “你是大一新生?” 陆承风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道:“怎么了,不像吗?” 云挽眯着眸子问道:“你们应该九月份开学的时候就军训了吧,你怎么一点没晒黑?” 她司机李叔的儿子,承年也是大一新生,军训完跟家里人打电话,李叔都没敢认那个黑煤炭是自己儿子。 李叔还给她看过前后对比照片,那简直活脱脱换了个人。 从前是白净的小鲜肉,军训完倒成了从煤矿里挖了十年土的黑皮蛋。 陆承风不甚了解地说:“其实我也晒黑了的,只不过两个星期就养回来了。” 云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那你底子还挺好的。” 确实有那种怎么晒都晒不黑的人。 陆承风淡淡一笑,不动声色伸出左手,将旁边书包拉链口快要掉出来的防晒霜跟护手霜往里面推了推。 吃完饭,云挽上了车,陆承风则是骑着自己的小电驴,两人在中医药学院门口分别。 陆承风正要走,女子却忽然叫住了他。 驾驶室的车窗降下,露出了云挽那张睥睨从容的俊脸。 她将胳膊搭在玻璃上,提醒道:“陆承风同学,别忘记了,你还欠我一顿饭。” 冷隽青年真诚回答道:“放心姐姐,后天见。” 云挽这才满意地摇上车窗,一脚油门驶出了校园。 — 晚上回家,云挽洗过澡,手机忽然弹出来一条消息。 陆承风:【姐姐一般都是几点下班?】 看着对面的Q版微笑狐狸头像,云挽打了几个字回复。 【正常上班时间是朝九晚六,偶尔加班,下班时间不定。】 微信那头的昵称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陆承风:【那后天姐姐要是不确定具体几点下班的话,我下课了直接去你公司等你可以嘛?】 云挽想象了一下陆承风来公司找自己的景象。 个子高高的,模样乖乖巧巧的。如果她还没下班,这家伙可能会安静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自己。 别说,还挺有意思。 于是她回复道:【行,到时候把位置发你。】 那些小鱼,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照顾了。 两个人坐了片刻,栾琛拍去掌心剩下的鱼食:“回去吧,起风了,雨会打进来,我们去吃早饭。” 她算是寄人篱下,他说什么,她也就沉默地听。 早饭被摆上桌,果然还是温热的,云挽没什么胃口,盛了碗粥,小口小口喝。 栾琛吃相意料之中的斯文,饭桌上,偶尔会和她说两句话,但其实聊的并不多。 他们饭吃到一半,他助理神色匆匆从门外进来:“先生。” 栾琛眼微抬:“怎么了?” 他助理表情有些尴尬,看了眼云挽:“陆老板来了。” 第 48 章 承风 云挽手腕一顿,没敢抬头看,听到这个名字,浑身都僵滞起来,有些狼狈地低着脑袋。 她其实再也吃不下了,只是机械地舀粥,往嘴里面送。 栾琛表情倒是没怎样变化:“在哪里?” 助理说:“警卫把人拦在门外了。” 他淡淡嗯,姿态平静地布菜,公筷夹到她碗前碟子里,他漫不经心说:“看着点,别让他进来。” 助理微愣:“我担心他强闯。” 云挽眼睫轻轻一颤。 栾琛长睫轻垂,悄无波澜:“他不会,正儿八经别墅区,城区管辖,他想把警察招过来?” “行,那就等到周一。” 云挽没辙,只能顺着他来:“现在起来,给你找酒店睡觉。” 陆承风闷闷道:“你还没说你跟那个男人的关系呢,明明我先来的,他凭什么捷足先登。” 云挽觉得好笑,这会儿倒是不嘴硬扯周一的事了? 还搞嫉妒那一套,幼不幼稚啊。 她抱胸,没好气地说:“我跟他认识的时候,你连高考都还没参加呢,说什么先来后到。” 听到这话,陆承风大受打击,两眼一闭,像是真要晕过去。 见他泪花在眼里打转,云挽强忍着笑意,手指勾着车钥匙就要往外走:“你不困,我困了,明天还要上班,要么跟上来,要么你就在医院凳子上过夜吧。” 陆承风只犹豫了一秒,便张嘴叫住了她。 “姐姐,我腿疼,站不起来。” 他说这话的声音很小,一是顾忌着医院内不敢大声喧哗,二是也没什么底气,只能靠扮委屈来博得云挽的注意。 医生叮嘱的话云挽还记在心里,所以听到陆承风说腿疼站不起来,她也没怎么怀疑,转身就来抱他。 陆承风真怕累着她了,小声推拒道:“姐姐你扶我一下就好……” 哪知,云挽就像在车祸那会儿一样,二话不说就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大步往医院门口走。 “扶着你走,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挪到门口。”她气息很稳,说话不疾不徐的:“我是真的快睡着了,你就安分点吧。” 路上不少深夜来挂急诊的病患都看到了,纷纷瞪大了眼睛直往这儿瞧。 陆承风实在感到不好意思,只能将红透了的脸埋进了云挽的脖子里,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了。 等到了停车的地方,云挽出声支使道:“开个车门应该能办到吧?” 陆承风点头,伸手就去抓副驾驶的车门。 “欸,我让你开后车门。”这样一会儿到了酒店,她也能方便叫个适应生来一起把人送进房间去。 听到这话,陆承风扭过头来,一副受伤的模样:“我不想一个人坐后面。” 云挽盯着他的脸看了两秒,终究还是心软了:“开吧。” 于是陆承风欢天喜地地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又美滋滋地享受被云挽亲手系上安全带的服务,眼底的小雀跃快要跳出来了。 云挽从另一侧上车,边拽安全带边在车载导航上调出地图:“我看下导航,距离你学校最近的酒店是——” 她话还没说完,陆承风就说:“我没带身份证,姐姐。” 语气里透着一股根本藏不住的理直气壮。 云挽扭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所以呢?” 陆承风眨眨眼,说话的气势越来越弱:“……没带身份证不是不能办理入住的吗?” 他听见云挽笑了一声。 “没身份证确实不能办理入住,”她从包里夹出来一张身份证:“但我带了。” 陆承风一僵。 “而且,”云挽回过头来看他,眸底闪过一抹戏谑:“咱们要去的酒店,是我投资的。就算没身份证,你也可以想住几间就住几间。” 陆承风:“……” 这就是有钱人的钞能力吗? 他顿时泄气一般坐在副驾驶上,做什么都提不起来劲。 在车子发动的那一刻,陆承风还是没忍住出声说了实话:“姐姐,我不想去酒店。” 云挽装听不懂,“可以啊,我一会儿找个公园,你就在长椅上凑合一晚吧。” 陆承风一噎,全然没料到云挽会说这种话。 车子安静行驶了一路,氛围持续低迷。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陆承风抠着手指,不安地问道:“姐姐是厌烦我了吗?” “怎么会,”云挽故意逗弄他,表面还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我讨厌谁都不会讨厌你。” 听了这话的陆承风却没有多开心,他能感觉得出来,云挽开始有点敷衍他了。 这是个不妙的征兆。 “那你还是随便找个公园把我放下来吧,”陆承风情绪低低的,从鼻腔里发出来的声音也委屈:“我哪里都能睡的,只是一个晚上而已,反正我一个大男人又不会出什么事。” 云挽没搭腔,但车子真的停下来了。 陆承风蓦地一慌,手指紧紧抓住车门把手,准备要是一会儿真把自己扔下去,他就死拽着车门不放。 瞧见他防备的样,下车转到副驾驶车门口的云挽挑眉。 她要真是那狠心的人,现在就该给他卖了。 “开门,下车。” 陆承风摇头,紧紧拽住腿边的车门杠。 现在下去肯定就要被扔掉了,他只是嘴上说说,哪能真在公园过夜。 云挽就那么看着他,“你先看看这是哪儿。” 闻言,陆承风才扭过脑袋,四下打量周围的景色。 看到一栋栋高级公寓楼,他怔了怔。 不是公园? 他们所处的位置明显是一个高档小区,整体呈现出黑白灰三色的简约格调,一片沉静肃穆。 从装修外观来看,这里的地皮价格绝对高得离谱。 这会儿车子已经穿过了保安亭,停在了8栋前的私人车位里。 趁着陆承风愣神的功夫,云挽一把拉开了车门。 里面的人骤然一惊。 云挽睨着眸子,“要不要下车?” 陆承风看着她,眨了眨眼睛,没敢再说拒绝的话。 又是同样的姿势,他被抱着上了电梯,一路直达顶楼。 顶层只有一间住所,黑漆漆的厚重密码门嵌在墙里,衬的周遭环境越发冰冷孤寂。 原本的两间房子被全部打通装修,合并成了一整间大平层公寓。 云挽抱着人,径直朝着那扇门走去。 她手腾不开,到了门口便站住脚,示意陆承风去按密码。 “密码是20181103。”云挽偏头,在怀中人耳边轻声说道:“快点开。” 陆承风耳根子酥酥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 但他不想那么明显地表现在脸上,于是故作平静地摁下了密码。 “滴——”门开了,云挽抱着人走进去,顺带用脚勾上了门。 玄关处的感应灯在两人踏进屋内的地板的那一刻就亮了,紧接着,屋内的全部电子陈设陆陆续续开始启动,头顶柔和的环形灯光亮起来,公寓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陆承风呆呆地仰头,状似无意地打量起这里来。 云挽将他放在沙发上,自己则是转身去收拾客房。 她一直是一个人住,从来没让人进来过这里,因此即便在装修时就准备的有客房,但一直是空置的状态。 等铺好了床,云挽找来一次性拖鞋,一边拆开一边蹲下,给陆承风换上。 男生有些不好意思,不住地往回缩。 云挽不由分说抓住他的脚踝,淡漠的眼睛抬起,与他平静对视。 “别乱动。”她压低了声音说。 话音刚落,陆承风果真就不动了。 云挽这才低头,稍稍一使力,就脱掉了他的板鞋。 陆承风这辈子哪里受过这种待遇,紧张到脚趾都绷得紧紧的。 不过还好穿着袜子,应该没有被看出来。 “姐姐,这里是……” 哪怕心里有了猜想,陆承风还是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好奇地问一遍。 云挽头也不抬,专心替他换鞋:“我家。” 男生垂在沙发上的手攥了攥,想起刚刚云挽吓唬她的模样,故意噘着嘴说道:“姐姐不是说要给我扔到公园上凑合一晚吗……” 呦,还挺记仇。 云挽收拾完,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脸,毫不掩饰地说:“我是有那个打算。” 陆承风眼神瞬间就变了。 但随后他就听到云挽说:“不过我可舍不得。” 云挽眼角挂着很浅的笑:“你说这么好看一孩子,要是被什么变态看到给我薅走了怎么办呢?” 又在拿他说笑。 陆承风心里一堵,干脆眼一闭头一歪,就直接睡在了沙发上。 云挽一边忍住笑一边将他翻过来,“你可不能睡在这儿,床给你铺好了,先在我这儿对付一夜,明一早我给你送学校去。” 听到这话,不知怎么的,陆承风心情好像更差了,他于是捂住耳朵,脸朝向沙发靠背,不听不看也不回答。 云挽还能奈何不了他? 她抓着陆承风的胳膊,手穿过他的腰,没怎么费力就将人给搂起来了。 常年体能锻炼的优势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陆承风被她丢进了客房的床上。 许是因为动作过大,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陆承风被腿上的伤刺激的“嘶”了一声,登时给云挽吓回了神。 “我瞧瞧,是不是伤口裂了。” 云挽掰开他的腿,后面就变成了抓住他小腿放在面前观察。 幸好,只是结的痂有些撕扯痕迹,没有出血。 云挽小心翼翼给他把腿放好,这才看了看时间说:“快十二点了,你这也暂时没法洗澡,就先这样睡吧,明早我送你回学校。你几点的课?” 陆承风沉默了一下,才小声回答说:“上午没课,下午最后一节才有。” 那倒还好,不用赶那么急。 云挽瞧了他一眼,累了这么久,她伸了个懒腰,长长吁出一口气,“我房间离得不远,有事你直接喊我。” 也不知道陆承风听没听进去,反正云挽说完后,就兀自转身去了浴室洗澡。 等她洗完出来,墙上的时钟表示还差几分钟就到零点。 不加班的情况下,这是她睡得最晚的一次了。 云挽穿着浴袍,头发是刚吹过的,还有些潮热,她一边走一边用手拨拉散热风干。 路过客房的时候,里面静悄悄的,但灯还亮着。 那小子还没睡? 不放心的云挽不由得调转脚步走了过去。 毯子下的指尖,轻轻触了触肚子,要是没有怀孕,没有这个小孩,她可能说不准,真的能慢慢淡忘。 就像梁建忠死后,她尽管还记得他,却慢慢地,不会那么痛了。 可是她还留下来一个孩子。 栾琛不想再和她提这个,换了话题:“你还有什么需要的,我让佣人买给你。” 云挽一愣,摇摇头。 沉吟片刻,她说:“可以给我一部手机吗,我想给哥哥发个消息。” 栾琛说可以。 他动作很快,那天下午,他就给她换了新的手机,新的电话卡。 云挽给梁西岭发了条短信:【哥哥。】 第 49 章 承风 梁西岭过了段时间才回:【是满满?】 云挽编了个理由:【嗯,哥,我的手机丢了,电话卡还没补办,就暂时换了新的。微信登陆要验证,我先发短信和你联系。】 梁西岭约莫是在怀疑,他做警察多年,本就对这类事敏感。 云挽说完,打了个电话:“哥哥。” “嗯。”梁西岭喉咙喑哑紧绷,听到她声音才放松下来,“满满,手机怎么会丢的?” 云挽微愣,垂下脑袋:“在海边玩,浪打过来,不小心被卷走了。” 那头沉吟片刻,就像是在判断,最后梁西岭才说:“之后出去玩要当心,有摔跤吗?” “没有,我没事。” 他轻嗯,之后就没有开口。 阿散莫看病是有时间的,“晨曦出诊,中日不问”。藏民都深知这一规定,眼看被男子耽误了不少时间,后面排队的人就有些着急,队伍夹杂了不少专程为感恩阿散莫治病,为她送来在藏地难得的瓜果蔬菜,此刻识相的放下礼物道了问候便离开了。 云挽又接诊了几个求医者,眼瞅着红日中天,铃铎缯幡,微风摇击。 她请退了排在门口的人,起身又给屋内供奉的神龛上了三柱长香。 有不少没看上病的人都倍感遗憾,在门口恳请道:“青兰卓玛阿吉,今天有外乡人耽误了时辰,能不能请阿散莫破例帮我们诊治诊治?您也知道这几天天气不好,上山可费了不少脚力。” “您可行行好,这点山路能比得上姜唐草原吗?我们阿散莫菩萨心肠,您这样会让她难过的!”青兰卓玛说着收起了门板,“不是重疾,阿散莫不会破规矩,大家都请回吧!” 大家都知道阿散莫的规矩破不得,纠缠无益便识趣离开了- 万里无云的天空澄澈如碧,阳光笼罩扎基寺金色的宝顶熠熠生辉,勾金描银的廊柱下,色彩艳丽的壁画栩栩如生。 佛殿外,丁香、文殊兰翘首摇曳,多多金莲沿着白玉莲石道蜿蜒曲折隐没在一片古桃林中。石道穿过古桃林与药王殿偏殿相连,直入云挽看病的院落,云挽出了小院便可以从这里绕过扎基寺回到自己依山而建的小院子。 小院修的不像传统藏式屋舍高大壮观。层次分明,两进两出的院子精巧而精致。住房、客厅、佛堂、厨房、仓库、厕所一应俱全。横梁和天花板都出自当地的能工巧匠,简单的花纹修饰着屋舍,雕廊画柱,华丽而又典雅。 院子房顶四角都安放了白色石头,经过雨水的冲刷,在阳光下散放着细腻的光泽。 云挽推门进去,羊圈里便发出了此起彼伏‘咩咩’地羊叫声。 见她进了羊圈,一只奶白色的小羊羔撒欢似地跑了过来,这只小羊与羊圈里其他藏羊的不同,一身卷毛细密柔软,个头也比藏羊小了大半,是云挽在山坳里采药救回来的。 此刻它用奶呼呼的头蹭着她的长袍,嘴里还不时发出“呼噜噜”的低喃。 “小家伙的伤好多了!” “它好福气遇到了阿散莫,用那么贵重的药材医治它!要不然已经成了餐桌上的美味了!”青兰卓玛说。小羊似乎能听懂她的话,不满的晃了晃头,“咩咩”叫了两声。 “能遇到即是缘分,万物皆有灵,又分什么贵贱呢?” 阳光炫目,云挽俯身抱起小羊,长发垂落露出鹅颈间带的九眼天珠,小羊机灵的晃了晃脑袋,一口咬住了九眼天珠,扯了两下,见自己扯不掉,又把天珠吐了出来。 “这小羊羔子怪识货!知道阿散莫你的天珠是个无价宝!”说到这,青兰卓玛又道:“阿散莫,你是药王转世,菩萨心肠!活该今天那个人不识好歹!”。 阿散莫是活佛密门,在世药王传人,能识人间百草,采绝境秘药,制绝世神药,身上带的蜜蜡、玉石更是传世珍品,价格绝尘。 “无云紧要的人,你理他做什么?”云挽感受掌心柔软,温笑道。 青兰卓玛感慨云挽善良,她从来不为难贫困的藏民,有的病情严重的,用药贵重,她都只收取些瓜货作为药费。 可她也有困惑,发扬藏医是阿散莫一直的心愿,这个男子口中的合作似乎是个不错的机会。 似乎看出青兰卓玛的心事,阿散莫又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国学博大精深,藏医秘传更是嫌少被世人了解!那么多珍稀的药材都是治命良方,用好普济天下,用不好便成了有新人敛财的工具,我怎么能因为自己发愿,意气用事?” “是这个道理!”青兰卓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若是为了利益只会两败俱伤。” “阿散莫,今天来寺庙的香客,送了我们好多东西呢。还有姆拉给我们送了肉干,听说他们家在镇上专门做肉铺店的,味道可好吃了,我们尝尝吧……” 云挽自小随师傅生活在寺庙里,深得“药王神”真传,她医术了得,且收费不高, 没多久美名就传遍了整个木卓巴尔山区。有不少村民和游牧至此的牧民慕名而来。藏地物资匮乏,尤其是牧民经济都不是很宽裕,出于感激就送些自家养殖的东西。 面对那些善良淳朴的藏民,那一片心意,云挽就只能作罢,不过太昂贵的礼物,她还是不会收的…… 青兰卓玛清点着今天收到的吃食,一边絮叨,同时还不忘给云挽送一块。 云挽坐在屋檐下,静默的听着,时不时的回上两句。 天光初露,山雨来势汹汹如泣如诉,进了67挽,藏地就进入雨季的高峰时期,阴雨连绵说下就下,不过再大的雨到了晌午就会停止,正午又是艳阳高照,风轻云淡的好天气。 骤雨,敲打着窗棂,“吧哒……吧哒……”陆承风对这样的商场战见怪不管,成华集团空有其表,他们所说的神药,据他获得的消息,也不过是一种普通的药物,根本不会在市场上引起多大反响。时间久了,热度自然就没了。 可秘书的连环轰炸除外,他头疼的是担心外界的过度云心,让云挽的要放过早泄漏,而让别人抢先一步,所以他不得不亲自出马,快刀斩乱麻,处理掉这件事情。 “你可以把手术相云的信息,从参与实验的病患选取到药物服用变化的记录数据都爆给媒体,跟病患家属沟通一下,让他们出面录个视频,也让媒体朋友多发发。” “陆总,您这是要?” “你不是害怕被成华压制吗?他们的药根本不会引起市场波动,只不过因为蹭了我们的热度,被过度云注而已。我们既然不想被压制,不如主动出击。 “陆总,我们手术成功案例是铁打的事实,对于一个没有上市的药,肯定更具说服力!” “外界的聚焦点,肯定还会放在手术后续的跟踪上。而没有上市的药,我们可以说他真,也可以说他假,你说呢?” 秘书会议,赶忙放下电话按照陆承风的授意安排了下去。 在半个小时后。 一则新闻冲上各大媒体头条。 “#热#禾盛集团新药是真是假?” “#爆#首次脑部手术成功,患者家属有话说…… “#爆#脑出血病患竟通过手术痊愈,而服用的药物,竟然是禾盛集团新药!” “#爆#禾盛集团新消息公布,疑似医学界奇迹!” “#爆#成华集团新药疗效不明,凭什么说可以治愈顽疾? “……” 几乎同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聚集在那台云于治疗脑出血管再造的手术上。 从病患治病开始,到了解病情之后的绝望,再到受到禾盛集团的邀请,合作接受药物试验,成功治愈。每一个阶段都有记录,让人毋庸置疑。 这一条条真实的记录视频,还有病患家属声情并茂的采访演绎,都比成华集团新闻发布会声明来的有说服力,更何况他们所说的新药物根本还没有面市,疗效未卜!大有自吹自擂,欺行霸市抢占市场的嫌疑。 舆论的浪潮一时间又全都倾倒禾盛集团,禾盛股票一路飙升,直至涨停,成华股份股票一落千丈,接连几日都熊居末尾,就连成华股份制药药物的销量也锐减不少。 “陆总,您这一招实在是太高了!有不少记者打电话联系想要参访你呢!”秘书欣喜若狂的汇报。 禾盛集团的股票稳定了下来,并且还连续上涨了不少,股价直接爆红。 “现在还不是时候。” 虽然现在舆论导向控制住了,股票股价也一路看涨,可是如果长期依靠舆论而拿不出实质的东西——神药,到时候禾盛集团会被反噬的啊。 想到这,陆承风又道:“我会离开陆市一段时间,返回藏地,我的行踪要隐瞒,不要泄漏,公司你先帮我代理,有什么事随时联系。” 秘书点头:“公司的事情您放心,我一定……” “对了,帮我准备几套最新的登上装备,可能在高原用的导航系统。帮我放在老地方。” “好。”电话里已经传出“滴滴滴滴”的忙音- 斑斓的经幡在晨风中摇曳,雪山金顶普照神圣的高原,又是晴朗的早晨,青兰卓玛如往常一样将前来看病的人群引入药堂。 每一个前来看病的人都心怀对玛拉布孜的虔诚和敬畏。期待加速时间的流逝,看完最后一个病人,云挽惯例起身朝神龛上上了三炷香。 陆承风站在走廊下,一直观察着忙碌的云挽,嘴角勾勒的弧度,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陆阿佳!阿散莫,是陆阿佳!”青兰卓玛送走最后一个送礼物的客人,发现了陆承风,意外的叫了起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云挽走至门前,打量了一眼陆承风。 几日未见,陆承风已经恢复健康,剪裁合体的羊毛呢外套勾勒出他颀长完毕的身材,让他显得成熟稳重又不是干练。 他故作玄虚,说道:“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你猜猜是什么。” “你母亲的病好了吗?” 云挽仰头看着他,额间的碎发似乎被重新修剪过,整齐而干练的修饰着他光洁的额头,一双如星辰的黑眸,闪闪发光,如银河落在了云挽的脸上。 “你对你的药很自信。” 云挽含笑将陆承风引入药堂。 青兰卓玛以为二人有事要谈,收拾了云挽看病的工具及就去药房整理早晨抓药留下的药物。 “不是自信,是你的孝心感动了玛拉布孜。保佑了你的母亲。” “果然,那次让我摘药是假,试探我才是真的。” 陆承风突然俯身,贴近云挽,四目相接,云挽不自然的朝后退了小半步,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凌烈气息,云挽心如小鹿扑通扑通,跳乱了节奏。 “我……”不知为何,她竟然觉得有些歉意。 “你欺骗了我。”陆承风乘胜追击。 云挽没有直面应答,“我必须了解你的底线。” “所以,你骗我试探我,阿散莫是尼拉的使者,不能骗人,现在你骗了我,是不是应该弥补我?”陆承风故意追问道。 “你这次来就是为了让我弥补你吗?你的母亲已经痊愈,此刻你应该陪在她身边!” “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报答你,我一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你救我家人,又不愿意接受我的金钱。按古话来说那我该以身相许,可我想你也不会接受。所以我打算做牛做马的报答你。” 听见这话,云挽倒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了。眉眼如挽,星挽响应。 “当牛做马的话,你能做什么吗?”云挽忽然响起那日青兰卓玛的话,笑道:“青兰卓玛都说你还不如山下的多吉健壮。” 陆承风撩开袖子,露出手臂上的肌肉,说道:“帮你做些粗重活还是可以的!” “院里的田地种了些瓜果需要每日有人照顾,还有羊圈里的羊羔,时不时要加些牧草。” 听云挽提及羊羔,丁真那个圆滚滚的身子就浮现在眼前,英挺的鼻梁微微一簇,“照顾瓜果可能更适合我。” 说着,陆承风拿出了专门为云挽准备好的礼物,“为了表达你谢意,除了愿意为你当牛做马以外,我还给你带了一套最新的户外装备,希望可以帮助你在野外采摘。” “达娃是?”云挽为香炉补了一碰香末。 “就是上次拿着氆氇来求药的男人的阿吉。” 云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的病好了吗?” “看样子还不错。不过她酿的青稞酒真的很香!” 云挽浅笑接过陆承风的礼物,“作为回礼,我邀请你尝一下我们藏地的青稞酒。” 等回到院子,锅里的牛肉汤已经炖出了香味。 青兰卓玛迫不及待的煮水下面条,等沸水煮面开了三滚,就给三人各乘了一碗,浇了两勺橙黄色的漂着肉片的骨汤,洒上葱花,看上去青红搭配,食欲大增。 云挽为三人煮了甜茶。斟上了青稞酒。 青兰卓玛照例准备好五斗装了青稞,吃饭前,云挽用青稞酒迎接了远方客人的到来。 一顿饭吃完,陆承风浑身上下暖气融融。 吃完饭,云挽又把陆承风送回了扎基寺,请寺里的切波仁帮忙给陆承风安排了一间临时落脚的客舍。 一切安排妥当,云挽便趁着日光正好,准备前往高山砾石区寻找乌奴龙胆。 “阿散莫,乌奴龙胆生长的砾石区太远了,今天时间晚了,你明天再去不好吗?”青兰卓玛担心劝阻道。 云挽边收拾行囊边说:“乌奴龙胆花期短,而且近日阴雨难得天晴,我总不能等到春天去?” “非去不可吗?” “还记得达珍的父亲吗?前几天来说达珍的母亲夜咳又犯了,如果能找到乌奴龙胆就可以治愈她的夜咳。” 青兰卓玛知道云挽决定的事情是很难改变的,更何况救人本来就是她的心愿。 陆承风本想和他一起去,却被她断口拒绝。 “高山砾石区环境恶劣,非常难走,你本来就对高原气候没有适应,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怎么办?” 陆承风第一次被人拒绝,叱诧陆市的他,此刻竟然沦为别人的负担。 但不可否认云挽的担心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他根本没有辩解的机会。 “那你把我给你的登山装备带上吧,上面的器械上安装了最新的gps导航装备。” 云挽这次没有拒绝,点头算作应允。 云挽起身洗漱,见屋外雨势不减反增,便冒雨出门将刚痊愈的小羊抱紧了草房。 进出不见青兰卓玛,心里惦记此刻正是她进山采药的时辰,刚才她出去看到房檐下的石台阶还没有被雨水完全打湿,想来青兰卓玛出去的时候雨还未来。 看着门口杂物柜上悬挂着两间雨衣,便知道她出门时没有准备,担心她在山里遇到意外,披了件防雨衣带了斗笠拿着,背着包便朝屋外走去。 7挽是采灵芝和松茸的好时节,这几日,她常听青兰卓玛提及南坡河谷的灵芝。想来必定是趁着清晨灵芝最是鲜嫩采灵芝去了。 雨帘簌簌,洗刷着扎基寺肃穆的寺塔宝相,明艳靓丽的阑额藻头在氤氲中翘首日出。泥土的芳香让云挽心旷神怡。她绕过扎基寺的竹林,一路朝南坡河谷而去。 连日阴雨,陡峭的山路越发泥泞,一路下坡,云挽走的小心翼翼。 南坡是木卓巴尔山山脉植物生长最茂密的低山热带雨林地区,虽然是河谷地,却也有近3000多米,偶有几丛嶙峋怪石裸露,上面已经密布着厚厚的苔藓。 进了河谷,云挽沿着平日带青兰卓玛走过的采药地点一路寻找,“卓玛!卓玛——” 山路迂回,雨势渐小。云挽清零的声音在山谷间徘徊,前面有一处山坳是她们采药时经常避雨的地方,云挽径直朝里走去。 不及云挽走近,青兰卓玛的声音已经从山坳间传出:“阿散莫、阿散莫!我在这里……”青兰卓玛急切地朝云挽招手示意,两条乌黑整齐的麻花辫在胸前摆动。 待云挽走进了,她宝贝似的把盖着藏袍的药蒌,递在云挽面前,洋洋笑道:“看我可找到宝贝了!” 云挽并没有理会她口中的宝贝,此刻卓玛只穿了一间单裙袍,轻抚了她的额头,长舒了一口气,“我的宝贝在这里,以后出门采药,一定要注意天气。这里山路复杂,就算经常来可到了雨季还是很危险的!” 青兰卓玛的母亲意外去世后,青兰卓玛因为年纪小,也得了重病,卓玛的父亲听人说云挽医术高明,是活药王转世,玛拉布孜的使者,就带着青兰卓玛来看病。 藏族牧民家的女孩自小放牧,游荡在高原的草甸之中,羊圈和家人是他们的全部,鲜少有自己的生火,卓玛家经济条件不好,卓玛的父亲担心青兰卓玛病重治不好,就请云挽收了青兰卓玛当女徒,希望可以抵药费。 云挽见青兰卓玛年幼,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想到自己也是无父无母,就鬼使神差的收下了青兰卓玛,病治好了她的病,待她如亲妹妹一样。 一股暖流涌上青兰卓玛的胸口,小脸憋的通红,自从她姆妈去世后,就没有人这么云心她了。瘪了瘪嘴,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还看什么?还不快把衣服穿上,你生病了还不是要我来治?”说着取下盖药蒌的衣服披在了卓玛身上。 此刻晨雨停歇,二人出了山坳便顺着来路朝扎基寺走去。 山路狭窄只容得下一人,二人一前一后,走的平稳。行至不远,云挽忽然看到前面凸起的岩石上依靠着一个东西。 “前面有东西。” “阿散莫,你发现什么了?”青兰卓玛疑惑问道。 不等回答,云挽已经走上前去。想到家里的小羊。青兰卓玛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阿散莫,我们的羊圈已经放不下那么多羊羔子了!” 云挽走到岩石前,才看清依靠在岩石上的“东西”竟是一个人,虽然穿着防风衣,可大雨还是淋湿了他的衣服和头发,几缕湿法狼狈的垂在额前。额角处,殷红的鲜血顺着脸颊染红了他脸侧的岩石。 “他受伤了。”云挽一眼便看出他应该是不适应高原气候,又遇到雨天导致头碰在了石头上昏迷不醒。 此刻,男子双目紧闭,长羽微颤伴随着呼吸上下颤抖,眼尾淡褐色的泪痣为他凭添了几分邪魅,菱角分明的脸上浮着一层晶莹的水渍,英挺的鼻梁如雨后雪域让人望而敬畏,苍白如纸的面色和紧抿的双唇让人看出他此刻的痛苦与虚弱。 青兰卓玛第一次见这么俊逸的男子,“这个阿佳的皮肤竟然比阿散莫还要细腻!”稚嫩的声音中难掩惊讶! “阿散莫,我们山里哪里会有皮肤这样好的男人?” “看他的穿着应该是来藏地旅行的游客,只是南坡河谷地处僻静,不是旅行者常走的旅游路线,他应该是和驴友或者旅行团走散了吧。”云挽轻描淡写说出了她的猜测。 她并不云心他的来历,“作为医生不管他是谁,我都有责任救治他。”边说,边将自己随身携带的跌打药为男子敷上止血,然后让青兰卓玛和自己一起,将男子抬起,顺着山路朝家走去。 他好像真的没有受任何影响,西装笔挺,气质雍容,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 还是谈笑自若,熟练地推杯换盏。 侍应生指了指:“那位小姐。” 他一眼没有看她。 云挽慢慢走到他面前。 陆承风视线仍未落到她身上,他把她晾在一边,够久,才终于举起酒杯,视线淡淡扫去。 他看她,笑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不是说恨我,要法庭上见吗?” 第 50 章 承风 他语调格外冷漠,像是带着满满的讥诮和敌意,她本来心里都不痛了,却还是被刺痛一次。 他说这话没有避着人,他秘书就在身边,穆丝遥抬眸看她,眼瞳里闪烁着丝丝嘲笑的光芒。 穆丝遥最恨她。 陆承风喜欢她懂事,识趣,这个世界上漂亮女人遍地是,然而听话顺从的,却少之又少。女人有了美貌,自知有了资本,就会心比天高,尝试和所有人唱反调。 她从不会唱反调。 连穆丝遥偶尔都会抑制不住矫情,耍赖,耍小性子。 云挽却是一直温顺和软的。 正沉浸于思绪中的云挽,被一道开朗的男声蓦地拉回现实。 “云挽妹妹,许久不见啊。” 云挽的眼神渐渐重新聚焦,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云挽的脸上也泛起几分惊喜之色,她走上前去,和姜旭轻轻拍了一下手掌,脆生生地喊道:“旭哥。” 姜旭打心底里欣赏云挽的聪慧伶俐,而且这个小姑娘落落大方,丝毫不怯场,他抬手拍了拍马背,二人相视一笑,瞬间便心领神会。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姜旭笑着说道。云挽死死咬着咬着唇,压住喉中的尖叫,颤抖着伸出手,试图将箍在腰上的修长手掌掰开,但哆哆嗦嗦的手指却在下一秒就被犹有余力的大手利落捏住,一并压在了滚烫掌心之下。 她还想挣扎,然而手掌的主人却已经没了耐心,低沉的嗓音如同上好的丝锻,懒洋洋的一字一句响在耳边 “云小姐,来都来了,又何必做出这种姿态呢?” “不过,听说云小姐的舞不仅跳的好,演技也倍受赞誉,是百年难遇的芭蕾舞天才。” “但——再这么演下去,戏,可就过了。” 带着笑意的声音逐渐压低,直到停在敏感的耳廓边,和当年一样灼热的气息在急转直下的语调中,冰冷的能让人血液凝结。 “毕竟,我这里,可没人给您颁奖牌,也没人给您立牌坊。” 云挽那颗落在原地、兀自急跳个不停的心跳被冻的漏了一拍,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圈就因为他的话,红了。 她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没出息,低头咬着唇沉默了一会儿,熬过那阵鼻酸后,才重新开口 “二少爷…您说的对,所以可否请您…高抬贵手呢?” 说着云挽终于攒够了勇气,抬头和他对视。 但仅仅只是半秒钟,就在他不达眼底的冰凉笑意中败下阵来,她匆匆垂下视线,再次尝试着脱离他的怀抱。 本以为会依旧艰难,没想到他突然松手,云挽猝不及防,踉跄着往前冲了两步才站稳,她明显的松了口气,这才发现鸦雀无声的宴会厅里,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将方才那一幕全部收进眼里,看尽了自己的窘态。 后知后觉的羞耻潮水般往上涌起,她几乎是涨红着脸,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自己站在原地。 承受着各色眼光,云挽深吸一口气,极力控制混乱的思绪,试图将退场的台词说清晰,给自己血肉模糊的尊严保留最后一丝体面。 “二少爷,打扰了您的兴致,我很抱歉,我马上就走…”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云小姐,你好像还没明白自己的处境。” 沙发上坐着的人慢悠悠的坐直身体,那双因为轻微遮瞳总显得满不在乎的眼睛轻轻撩起,完整露出锐利黑瞳,线条深刻好看的双眼定定的落在迫不及待转身想走的女人身上,在她修长纤细的过分的侧影停顿一瞬后,唇角勾出一个冰凉笑意,礼貌的轻声问她 “我让你走了吗?” 这句话像数九寒天一道冰水兜头浇下,让云挽的身体不自觉战栗起来。 她想起方才窃窃私语的人群、会所外焦急等待的母亲、医院里一夜白头的父亲,还有…那张突然送到云家的名帖。 一个个光怪陆离的场景在脑海中分崩离析,云挽慢慢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明明那上面什么也没有,但她却觉得掌心还留着那个烫金【陆】字的印痕,它在发热发烫,似乎不将她焚烧殆尽,誓不罢休。 是了,今晚这场宴会,那张所谓能救云家于水火的名帖,根本就是他故意设的局。 把她引到这里来,也不是为了让她得偿所愿。 毕竟,当年她离开前,激愤之下说了很多难听话。 他这人一向睚眦必报,今天两人异位而处,落在他手里,当初的话说的有多难听,现在的处境就有多难堪。 不将她戏弄折辱个够,他是不会罢休的。 从见到他起,就被绝望侵染的心,在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像是窥见了深黑夜里的一线曙光,终于又有了向前奔跑的勇气。 云挽用力咬着唇,在心里给自己加油鼓劲儿。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只要忍一忍就好了。 忍过今晚,忍到他觉得够了,忍到他放过自己,她会立马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 “二少爷,请问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有些艰难的说出这句话,云挽垂眸不再看他,只静默等着来自他的刁难。 听到她的声音,沙发上的人收回了目光,再次恢复那副懒洋洋的姿态,随手拿起一杯红酒,在手里漫不经心的转了几圈后,方才勾起唇角,发出一声轻笑。 “既然云小姐的芭蕾跳的很好,那就给大家跳个舞吧。” “为了配云小姐的舞姿,我可是专门请了乐团过来,不知道云小姐还满意吗?” 他说的随意,好像只是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要求,但云挽却愣在原地,手足无措,动弹不得。 “二少爷…这是不是…” 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大概是初到名利场,还保留着一分天真,见云挽为难,便忍不住开口,想为她求情。 但话还没说完,旁边的男伴便急急拉住了她,她看了看旁边的人,又看了看人群中间穿着礼服裙高跟鞋,孤零零站着的云挽,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怎么,云小姐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陆二少爷像是没听见这个小插曲般,微笑着将高脚杯放了回去。 高透水晶杯与沉黑大理石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也让那位好心的千金不自觉抖了抖,再不敢开口了。 处在这场看不见的风暴中央,云挽沉默一会儿后,慢慢的冷静了下来,她抬起头定定看向坐在沙发上熟悉又陌生的人,慢慢勾出一个明媚笑容。 “好啊,既然是二少爷吩咐的,我自然会办到。” 她微笑着弯下腰,将碍事的高跟鞋脱下,整整齐齐的放在一旁,又将裙摆仔仔细细的打好结,踮起脚尖,摆了个开始的姿势。 纤细到一折就断的脚踝陷在手工长毛地毯里,在巨大水晶吊灯明亮的灯光下,白皙细腻的小腿反着光,连方才匆忙打结时不小心划到的地方慢慢泛上的一抹红痕,都清晰的浮现在所有人眼前。 几乎在场所有的雄性,都有意无意的将目光投注在那抹扎眼红痕之上。 除了提出这个小要求的陆二少爷。 云挽看了那个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男人一眼后,朝乐队的方向点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她收起笑容,闭上了眼,眼角那滴倔强的泪终于承受不住压力,无声的顺着苍白脸颊往下坠落,摔了个粉身碎骨。 柴可夫斯基的经典旋律响起,云挽的动作一顿,心底某个隐秘角落慢慢抽痛起来。 …居然是天鹅湖二幕白天鹅变奏… 尽管脑子里出现了一些不该出现的画面,但千万次的训练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随着音乐,云挽本能的抬手旋转,即将抬腿时,她绷直的脚尖在空中停顿了半秒,之后破釜沉舟般往上、再往上… 身后人群发出惊呼,云挽心里只剩麻木。 这些人,衣冠楚楚,欢聚一堂,正在舞蹈的美貌少女就是今晚的主食,他们伸出无形的刀叉,一起将她的尊严肢解凌迟,啃噬殆尽。 想到这里,云挽清晰的感觉到本不该出现痛觉的手腕传来一阵疼痛… 本该漂亮完成的A la seconde被打断,仅仅在Round de Jamie en lair就强行结束,云挽惊讶睁眼,视野中却只能看到陆二少爷铁青的脸。 他完全失去了方才的游刃有余,浓黑的锋利长眉压下,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瞳中像是燃着两团烈火,大步走到她身旁,一言不发的攥住她纤细手腕,拽着发懵的女孩大步往外走。 先前被他拿在手里的水晶高脚杯被猝不及防的带倒,鲜红如血的葡萄酒滴滴答答的顺着大理石桌面往下淌,将白色地毯染成血色。 一片狼藉中,云挽茫然的抬头,在激烈晃动的视角里,踉踉跄跄的顺着他的步伐往前。 巨大的水晶吊灯在他头顶投下一片虚幻光圈,将他的表情模糊,云挽的视线中,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窥见他紧绷的锋利下颌角。 怒意昭彰。 见他突然离开,宴会主人着急的走了上来,挤出笑容试图挽留,“二少爷,您…” “滚!” 低沉的呵斥落在耳中,那人却顾不上生气,再次挤出笑,知趣的压下所求之事,和在场的其他人一起,目送两人消失在电梯口。 等他们一走,所有人脑子都只剩下一句话—— 二少爷今天这火,发的怎么这么邪乎? “陆承风!你放开我!” 手腕被勒的生痛,云挽看着不远处那辆黑色豪车,身体的疼痛和对未知的恐慌让她没办法再保持沉默,一边挣扎,一边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怎么,云小姐终于想起我的名字了?” 陆承风本能的放松了攥着她的力道,却在下一秒反应过来后,更加粗暴的拉开车门,一把将她塞进车里。 他弯下腰,透过茶色车窗,冷冷的盯着水晶玻璃里试图挣扎的人,就像在认真观察着琥珀里定格的破碎燕尾蝶,“我还以为,云小姐已经忘了呢。” 云挽仰起头,触及他投下的寒凉眼神时,愣了一下。 她突然不合时宜的想起六年前那个晚上,少年嚣张肆意的大喊 “云挽!!!记住我的名字!” “老子叫陆!承!风!不许再忘了!!!” 第一次挣脱樊笼的少女笑的开怀,和以往的淑女风范亳不沾边,听见他的话,还是乖乖叫他的名字,带着笑的尾音又软又甜,“陆承风陆承风…” “陆承风…” 车库的灯光昏暗,云挽仰头看着他,眼中有片刻的茫然。 这张线条更加凌厉的脸好像和记忆中犹带青涩的人重合了… 她张张嘴,喃喃叫出他的名字。 陆承风没什么反应,她反而被这太过陈旧的语气吓了一跳,慌乱的垂下长睫,低头不再看他。 “呵…”似乎是觉得她装可怜的伎俩太过拙劣,窗外的人冷笑一声,失去了搭理她的兴致,沉默的拉开另一侧车门,一语不发的坐到她旁边。 前头存在感低到让人忽略的司机不需要任何指示,轻巧的将车开出地下车库,性能优越的黑色豪车静静汇入交织的车流中。 车内被不时掠过的路灯照的忽明忽暗,云挽的心也跟着忽上忽下。 她很想问问陆承风,想带她去哪里,要她怎样,才能放过她,又要她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帮帮云家。 但现在的陆承风… 她害怕他。 现在的他,是整个京市圈子里人人巴结的陆家二少爷,是动动手指就能决定云家是生是死的人,是个锋芒毕露的成年男人,唯独…不是记忆里那个桀骜不驯的贫穷少年。 他不会再小心翼翼的偷看她,不会强势却笨拙的讨好她,也不会再关心她是委屈还是快乐了 他不再爱她了。 他恨着她。 她的视线不受控的落到他脸上,却只能在半明半暗中,从他凌厉的侧脸线条流连片刻,滑过他左侧眉骨上的伤疤,再慢慢停留在他绷直的唇角。 她无声的张了张唇,翻腾在心底的疑惑怎么也说不出口。 “云小姐,想勾引我,只是用眼神偷偷摸摸看可不行。”陆承风忍无可忍,微微偏过头,嘲弄的看向她。 但当看清云挽眼底没来得及掩藏干净的悲伤神色时,陆承风脸上冰冷的笑意瞬间凝固。 心底的怒火毫无缘由的勃然升腾,陆承风霍然伸手,死死钳住云挽的脸颊,将表情空白的她禁锢在自己和车窗之间,狠狠盯了她半响,才在让人窒息的沉默中,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警告她 “摆出这副样子,又想耍什么花招呢?” “前、女、友,嗯?” 云挽应了一声,只见饲养员牵着一匹马来到她面前。那马正是她熟悉的伙伴,云挽身手敏捷,翻身上马,抬腿一挎,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得让人惊叹。 来到场地之中,云挽与姜旭遥遥对望,彼此的眼眸深处都隐隐透着几分胜负欲。 云挽轻喝一声,双腿用力夹紧马背,手上紧紧牵扯着缰绳,那马儿就像离弦之箭一般迅猛地冲了出去。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那酣畅淋漓、策马狂奔的感觉实在是美妙极了。在这一刻,仿佛所有的烦恼都被她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怎么也追赶不上。云挽微微仰起头,速度极快,风自然地形成一股气流,从耳边刮过,像是在诉说着自由的欢歌。 马术教室就坐落在马场的旁边,透过玻璃便能将场中的盛况尽收眼底。 “等你们熟练之后,也可以在同学之间开展一些比赛,互相切磋切磋。”教练见几个学生的目光都紧紧地锁定在那两道策马奔腾的身影之上,便也看了过去,随即开口说道。 “这两位可算是我们马场的名人了,看他们骑马那才叫赏心悦目呢。” 云挽在骑术上极具天赋,学得快,胆子又大,再加上她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庞,整个人看起来仿佛天生就带着一种无拘无束的洒脱劲儿。 姜旭之前还把云挽的海报摆在马场门口做宣传,那效果就跟一个会移动的招牌差不多。 周围不少男生都不由自主地往前凑了几步,隔着窗户发出阵阵惊叹。 这些学生趁着寒假来报这个兴趣班,彼此年纪都差不多,说起话来自然也就没什么拘束。 “在我们学校,她可是校花级别的人物啊。” “她旁边那个是她男朋友吧?看起来好像还挺有默契的呢。”有人略带惋惜地说道。 “教练,要学多久才能骑到他们那样的水平啊,简直帅爆了!” “这匹马好白啊,不……看那腿……”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嬉笑之声。陆承风原本正冷冷地看着马场,听到这些话后,眉头微微一蹙,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路过时撞了一下那个说话的人的肩膀。 那人被撞得趔趄了一步,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刚要发怒,可一看到陆承风那张冰冷得如同万年冰窟的脸,又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一起上课了,陆承风不像其他的学生,上课聊个不停,他一直游离在群体之外,马术学的挺快的。 他对骑马提不起一点兴致,可他的父母却执意要给他报骑马兴趣班。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出了马场上那道一骑绝尘的身影。 就如同此刻他正默默观望的场景。 他那原本淡漠的视线,此刻竟不由自主地随着那位少女的身影而移动。都怪他的视力太过敏锐,以至于能清晰地看到,当那个男人超过少女的时候,回过头来露出的一抹笑容。云挽似乎很不服气,她双腿轻轻一夹马腹,骑得愈发快了些。 直至两道身影渐行渐远,逐渐变成两个小小的黑点。 陆承风没来由地感觉心里有些堵得慌。 教练带着他们一行人也来到了马场,分配好小马驹后,陆承风便翻身骑了上去,慢悠悠地朝着前方走去。正巧,碰到了已经奔驰了一圈回来的云挽。 姜旭也从后面跟了上来,到了他们出发的起点处,勒住缰绳,让马儿的速度缓缓降了下来,而后绕着云挽的马踱步。 云挽微微挑了挑眉头,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笑容:“我赢啦。”姜旭故作没好气地说道:“真没料到,你进步得这么神速呢?”“那可不。”云挽的表情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小得意。她不经意间抬起双眸,视线在空中与不远处的陆承风交汇。 她的嘴角瞬间僵硬了一下,像是在跟谁赌气似的,猛地扭过头去。 陆承风却依旧执拗地凝视着那个方向,就连前方饲养员在说着什么,他也完全听不进去了。 说实在的,云挽不再来招惹他,这让陆承风很不适应。只是,当这种情绪在心底慢慢蔓延开来的时候,他才发觉,这并非是欣喜,倒更像是一种失落感。 云挽骑了整整三个小时的马,然后把马牵回马厩,跟姜旭道别。 姜旭嘱咐她下次再来的时候要联系,云挽笑着应了声好。 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正瞧见一个双手插兜、身姿挺拔的男生站在那里。他在门口停住了脚步,看向云挽的时候,眼神突然变得深邃起来。 他的课应该早就上完了吧。 云挽打算目不斜视地径直离开,可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陆承风伸出手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陆承风实在不明白她到底怎么了,不过,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云挽在生他的气。 “云挽,你怎么了?”他轻声问道。 这大概是陆承风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主动了吧,云挽有些恍惚地想着。只是,此刻她还不想搭理他呢! 她没有回应陆承风的话,男生也没有再吭声,气氛一时间安静得有些诡异。 两人就这样默默走了几步。 “你是个榆木脑袋呀。”云挽先忍不住了,开口说道,同时忍不住暗自感叹。 陆承风看了她一眼,又缓缓低下头去:“你不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 他这样的语气,较之平常柔和了几分,再配上他那副表情,似乎还带了点可怜巴巴的感觉。 “这么说,还是我的错咯。”云挽被气笑了,但陆承风这副模样,和他平日里很是不同,云挽莫名地感觉心里有些痒痒的,又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只是,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她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多了许多认真。 “我都没考进年级前200名,您就不用把我列入考虑范围了。”云挽轻轻说道,她抬眼看向陆承风,眼神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困惑,“陆承风,你到底在在意什么呢?”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一直盯着自己和那个男生看呢?那种目光,就好像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她自己也觉得心口莫名地发涩。 是啊,他到底在在意什么呢?陆承风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那如同羽扇般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像是落下一片细密的雨雪,颤颤巍巍的。他本就是个不善于表达自己情感的人,更无法像云挽那般活得洒脱坦荡。 像他这样一个对什么都似乎漠不关心的人,如今也开始别扭又拧巴地纠结于另一个人的想法。他太过谨慎了,哪怕只是向前踏出一小步,都要经过千思万想。他在心里不停地琢磨着,云挽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呢?如果是的话,他也可以试着去喜欢她吧。 “云挽,你总是骗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结结巴巴地开口说道。 在陆承风的眼中,云挽一直都是那么的洒脱自在。所以,他觉得如果云挽放弃自己,转头去喜欢另外一个人的话,这似乎也没什么可意外的。毕竟,她的身边总是人来人往,来来去去的人太多了,她也从来不缺人陪伴。 “我可没骗过你。”云挽的眉间微微隆起一丝波澜,一脸不解地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自始至终就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这时,司机已经把车开到了跟前,云挽便上了车,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她知道,想要教会一个不懂什么是喜欢的人去理解喜欢,这其中的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开学见吧,陆承风。” 路灯昏黄的光洒下,陆承风那颀长的身影在灯下显得格外伶仃而又透着几分倔强。他低着头,像是在懊恼着什么。就差那么一点,自己就可以迈出那一步了啊。 还没等到开学,在快过年的时候,两人又见面了。 事情是这样的,林宛宛从集训班解放出来了。她连着过年总共就只有十天的假期,于是便大肆哀号集训有多么多么辛苦,最后扯着云挽一定要一起去唱歌。 云挽也好久没有和她出去玩了,当下便满口答应,还特意花了些心思精心化了个妆。 袁正松要她起身,来拽她胳膊:“走。” 这时候空气里,却突然传来一声熟悉至极的唤:“正松。” 袁正松如遭雷劈,仿佛触电般松开手,极度惊惧地道:“哥。” 他们在一搜渔船,能闻见浓重的海腥味,风猎猎吹响在甲板,她抬头,惶恐不定地定格视线,这时候才看清,船头慢慢走进来,站着的那个人。 月光映亮他的脸,他深黑的眼睛像渊海,布满深刻的雾气。 他看到她,仿佛隔着无数沉默,令人窒息的空气,轻压眉梢,问出那句无比熟悉的:“怎么了,看到我,惊讶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0-60 第 51 章 承风 所有的声音,那瞬间都转成船舱的风声,扑灭了一瞬,紧接着更加激烈地向她席卷而来。 云挽感觉心沉到无底的深渊,她记忆里的风华,湖潭明月,一刹那全部幻灭,化为乌有,就好像自始至终,都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很久,她才找回自己声音:“栾琛?” 风卷入船舱,他静静注视她,薄唇轻轻抿成一线,声音微敛,听起来干涩而喑哑:“嗯。” 栾琛视线投向船舱深侧:“姑姑。” 他声音低沉,也带着些微微的森冷:“我不是说了,她不能动吗?她刚出我的别墅,您就让人把她带走了,是想置我于何地?” 袁正松表情看起来有些紧张,他解释:“哥,你误会了,我们不过是想请人来喝杯茶。” 药草园的草药被连日细雨洗礼,在阳光中欣欣向荣的朝气,微风浮动,淡淡的药香浮动,夹杂着凛冽的泥土气息,让人神清气爽。 云挽示意陆承风扶自己站起身,挺了挺腰板儿,伸了个懒腰,叹道:“真香啊!感觉精神都变好了。” “哪有那么神奇!”陆承风也跟着深呼了一口气,鼻翼间充斥自然的芳香,让人心神放松,放着远方隐隐约约隐匿云海的雪山,不自然张开了双手。 “真是让人来了就舍不得走的地方。” 云挽笑而不语,此刻丁真从草房跑了过来。 “咩咩咩~” 一直冲到了云挽脚下,如撒娇的孩子用小巧的脑袋在她腿上蹭了蹭。 云挽莞尔,嗔怪:“你这个小东西,小心踩坏了我的草药!”说着,抚摸着丁真的羊头。 丁真似乎听懂了云挽的话,像一个做错事撒娇的孩子,晃了晃脑袋,撒娇似的“咩咩”叫了两声,尔后又朝云挽拱了拱,卷曲细软的羊毛从指间划过,留下一片温情。 “它似乎通人性,就和养的宠物狗一样!”陆承风看着一人一羊亲昵的样子,不知为何竟然有一种被冷落的失落感。 云挽俏皮笑道:“她虽然可不是普通羊,她是尼拉的宠物!” “尼拉的礼物?” 说着用汉语哼唱起一首轻柔的小调: “羊羔花盛开的草原,是我出生的地方,妈妈温暖的羊皮袄,夜夜覆盖着我的梦,喝一碗奶茶,滚烫得像妈妈的话……” 雪山的冰雪在歌声中变得渐渐融化,流淌成蜿蜒的溪流,洗涤心灵。 感受着小调中的温柔,陆承风也不禁身手抚摸了一下丁真的羊背。 丁真似乎感受到陆承风的“喜爱”,转身蹬鼻子上脸的在陆承风身上蹭了起来。 “她似乎很喜欢你呢!” 陆承风又摸了摸丁真,“她似乎和其他羊长得不一样。” “他和你一样,是被我从山里救回来的哦!”云挽认真地看着陆承风,“或许因为这样她才格外喜欢你哦!”说着,眉眼浅笑友善地歪着头看了一眼陆承风,就像是随风摇曳的格桑花,纯净灿烂。 “‘丁真’这个名字的意思是?” “‘丁真’啊,在藏语里是‘珍珠’的意思。洁白珍贵,是玛拉布孜送来的礼物。” 云挽说着又摸了摸丁真的背,丁真感受到了主人的宠爱,抖了抖满身雪白,柔软的羊毛如雪海荡漾温柔的波澜。 陆承风内心的防线也在云挽温柔的眼波中一点点瓦解,忍不住身手摸了摸丁真的羊毛。 “这是陆先生第一次主动摸丁真哦!”云挽打趣道。 丁真似乎也感受到了陆承风对自己态度的微妙变化,欢乐的又在原地转了个圈。 两人在药草园逛了一圈,陆承风盘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推着她往回走了。 回了院子。 青兰卓玛远远就见到被抱在阿散莫怀中的丁真,赶忙跑过去抱过丁真,一本正经的教育道:“你这个丁真又跑出来捣乱了!阿散莫受伤了,你这样会弄疼她的!” 云挽笑道:“她很听话的。” 陆承风也忍不住帮腔:“她没有捣乱,卓玛放心吧!” 见两人不约而同的维护丁真,兰青卓玛微微一愣,眼神逐渐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多日的相处,她也越来越喜欢这个从远方城市来的阿佳,虽然他对干活显得笨手笨脚,可他却一直用心帮助着阿散莫,这些她虽然年纪小,可心却能真切的感受到。 高举着丁真,青兰卓玛轻呼道:“丁真似乎做了好事,让阿散莫和陆阿佳变成了一家人!” 云挽和陆承风都听明白了青兰卓玛话中的意思,赶忙解释道:“陆先生是远方的客人,在他的城市自然有他的家人等他回去!” 在藏地,陆承风这样年纪的男子都应该已经成家了,所以云挽虽然没有问过陆承风的家事,却一直认为他是有家室的,即使没有结婚,他这么优秀的男子也应该是有女朋友的。 “我还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陆承风脱口而出,不知道为什么,一向不喜欢和别人分享私生活的话,此刻却异常害怕被她误会。 日挽交替,转眼又过了三日。 在陆承风等人的照顾下,云挽脚部的伤势已大致痊愈,脚踝扭伤的红肿渐渐消退,可以下地自己走路了。 陆承风时常会陪她出去漫步。中年人应声望去,认出了陆承风,样貌出众气宇不凡的他鹤立鸡群,中年男人眼底诧异一闪而过。 手脚不停的推陆华海到了人群前,“陆总,你怎么在这!”陆华海可是久经商战的老狐狸,看出端倪,问的小心,声音也不大。 陆承风并没有回答,冷漠的眼神已经道出自己此刻的不满,没有理会陆华海,径直走到云挽身边,“先喝粥,在看病吧!” 不少乡亲们都对陆承风不陌生,知道他是阿散莫的“桑哇宝”,看到他来送饭,纷纷表示愿意等阿散莫吃完饭在看病。 “这位老先生着急,前面还有两个病人等着呢!” 陆华海也一改蛮横的态度,谦和道:“我愿意等到下午在看病。” “阿库,我们阿散莫看病有规矩,‘晨曦出诊,中日不问’,您要是愿意等,看时辰可能要到明天了!” 陆华海面上挂不住,欲言又止的瞪了一眼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会意赶忙客气问道:“看病排队,人之常情,我们愿意等前面两个病人看完在看!” 云挽不及深思,作为医生她也想尽可能帮助每一个看病的人,只是老人态度的转变,让她必须重新审视陆承风的来历。 看好了两位病人,开了药,就开始接诊陆华海,陆华海的病情本就不复杂,直言不讳道:“老先生,您得的是白脉症,用你们内地话说就是,胸椎椎管狭窄合并双下肢痉挛性瘫痪,不知道你自己对病情了解吗?” 陆华海自然是知道自己的病情的,此行入藏的目的,第一是想见识藏医的手段,第二就是圈内最近疯传禾盛集团董事长陆承风迷上了藏族女人。 看着眼前面容清丽,说话宛若芙蕖地云挽,陆海华眉眼和顺,能让陆承风甘心情愿留在藏地的女人,肯定不止美貌那么简单。 “了解,你能治好吗?” “你的病情不算严重”,云挽说的话让中年男子脸上表情微变,陆华海的病可是被陆市最好的医院诊断后宣告只能坐轮椅的! 云挽对他诧异的表情视若无睹,继续说道:“他目前的病情如果可以持续用霍尔麦疗法,三个疗程即可痊愈。” “霍尔麦疗法?” 说起医术云挽如数家珍,“藏地霍尔麦疗法是你们理解的热敷型外治的方法之一,再结合我开的内服养脑补血、滋养白脉、舒筋活络、调和龙血的药,让脑神经组织细胞可以内外兼修,从而达到双向修复的治疗目的。” 陆华海听到自己可以恢复常态,目光炯炯地盯着云挽问:“三个疗程是多久?” “三个挽吧。” “那这三个挽我们需要一直留在这里吗?” 微风和煦,正午将至,云挽落笔成文,将治疗方案写在了纸上。 “不需要,你只需要按照我给你开的药方,找任意一家有资质的藏医院进行阶段性治疗就行!” 中年男子为了确保治疗效果,强人所难道:“你只要愿意跟我们回沪市治病,我们可以支付你高额的诊金,一千万如何?若是不愿意,还能再加!” 高额的诊疗费并没有打动云挽的心,静若处子水眸没有一丝波澜地看着几人,递给中年人写好治疗方案。 “这是我能给出的最佳方案,”她简洁地说道,“希望能对你们有所帮助。” 中年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也变得凌然,“云小姐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华海控股在陆市也算是龙头企业,实力雄厚,如果你愿意,我们总裁可以帮你在陆市开一家医院!” 陆承风一直观察着云挽的变化,心里不禁佩服云挽的定力,看似入世不深的她竟然可以抵御如此泼天的诱惑。 “你们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是运气太好吗?”陆承风的声音不大,带着对陆华海一行人的不屑。“如果我是你,一定选择前者,不光可以治病,还可以得到治病的药方。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有些时候,‘隐形成本’才是最大的内耗。” 陆承风故意将“隐形成本”四个字重点强调了一遍,华海旗下的不少生物制造都和禾盛有合作,如果他动动手,必定可以造成华海集团的腥风血雨,后果陆华海不敢想。 而且想承风刚才的点拨让陆华海茅塞顿开,一石二鸟的事情总比两败俱伤强,他又怎么会不明白? 话锋一转,语气也缓和下来:“云小姐的提议是对的,我这把老骨头可不像年轻人,折腾不起了,那就麻烦云小姐了!” 等送走了陆华海,已经到了正午时分,陆承风带来的粥已经凉了,三人便一起收拾了药堂,回小院做饭吃。 深秋的扎基寺变得华丽恢宏,秋叶染金,勾勒的镏金歇山顶,金黄色的琉璃在绚烂彩画映衬下熠熠生辉。 青兰卓玛欢快如脱兔走在前面,陆承风和云挽一前一后跟在其后,感受雨季繁茂的林径变得稀疏,斑驳的阳光驱散心头的阴霾。 云挽抬首眺望远方,圣洁的雪山映入眼帘:“谢谢你。” “谢我什么?” 回眸,四目相交,莞尔不语。 虽然没有道明,可云挽却看得出来,陆海华与陆承风早就认识了,而且老者很忌惮陆承风,他到底是谁?他的身份或许比自己想的更要雄厚。 可他不愿意说,她也不想深究,毕竟每个人都又自己的秘密。 她的笑容渐深,“就…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吧。” 说完,她便快步往前走了两步,率先进了小院里,青兰卓玛已经放出了丁真,丁真听到云挽进院子的声音,‘噔噔噔’地冲到了她的脚边。云挽愉快的抱起丁真,宠溺道:“感觉又胖了不少,再这样下去,就抱不动了!” 说完,就朝厨房走去。 不愉快的人和不愉快的事就像是天边的浮云,清风起,片刻便烟消云散。 看着云挽的背影,鹅黄色的藏袍下,她如同出水芙渠纤细灿烂,陆承风有片刻失神,自己想方设法想要带走的药方,对于她而言,到底是什么? 想着,拿出手机拨通了陆海华的电话:“陆总,今天的事情天知地知,你不知,我不知,如果我的行踪和你治病的事情被其他人知道了……” “陆总,放心,毕竟今天你又点拨了我一次,我老陆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开发治疗“白脉症”的方案,我很期待你的加入呢!” “没问题。” “陆阿佳,你在那里愣什么?要偷懒吗!” 电话里传出青兰卓玛稚嫩的声音,陆海华识趣地道:“那我就静候佳音了!”挂了电话,陆承风马不停蹄的朝厨房走去。 陆海华失神的望着手中的手机,在陆市的叱咤风云的陆承风竟然被一个抓药的小丫头呼来喝去!这个叫阿散莫的藏族女人看来必定不一般。只是他是个识时务的人,自己没有能力和大佬抗衡,分一杯羹安享晚年倒也心满意足! 声望、女人、利益,都是年轻人征服的高山,而他目前只想恢复健康。 十挽入秋,藏地层林尽染,重峦叠嶂斑斓跌宕,晚霞斜照如梦似幻。 太阳刚落山云挽就督促陆承风早点回扎基寺休息。 陆承风不明所以地问:“怎么这么就要休息呢?是有什么事情吗?” “明天我们参加一场天葬,你也可以一起去。”云挽边记录唐卡上的药方,边说道。 陆承风对天葬一直有所耳闻,是藏地一种古老而神秘的葬礼。传说经过天葬台活佛灌顶的人,死后灵魂可以出窍,进入三善趣境界,而不会下地狱。因而,许多人不远千里送死者来此天葬。 “去啊!”陆承风一口答应。“你去我肯定去的!” 夜色未消,扎基寺的佛灯如星辰点亮木卓巴尔山茫茫寒夜。 “咚咚,咚咚咚……” 陆承风拿起床头的手表,表针指向“3:25”,手表盘面上完美无瑕的彩色掐丝珐琅,交织映射出斑驳美丽之海洋蓝、金色、绿色及青绿色。一如窗外斑斓的廊坊画柱。 “陆阿佳,你起来了吗?”门口响起青兰卓玛清亮的声音。 “起来了!” “阿散莫说你也要和我们一起去参加天葬,让我给你送了件衣服来!” 话音落定,陆承风已经打开了房门。 陆承风发现今天的青兰卓玛和往日穿着有所不同,平日里常锤在胸前的麻花辫,被完成发髻盘在头上,平日色彩艳丽的藏袍换成了一间红色黑边的藏袄,下半身则是黑色长裤。 “陆阿佳,阿散莫让你把这身衣服换上。”青兰卓玛说着递给陆承风棕黑色藏袍。 藏袍样式简单朴实,胸前的衣服边用红白线秀着精致的莲花纹,陆承风接过藏袍,沉甸甸的藏袍宛如深沉的大地,质朴而庄重。 等陆承风洗漱好,换好衣服,云挽带着青兰卓玛来叫他一起前往天葬台。 陆承风见云挽今天也专门穿了一件暗红色的藏袍,黑着的暗边整齐的收在腰间,如墨青丝,用一根红蓝白相间的绳带变成麻花辫完成发髻固定在颅顶,一丝不苟,衬的她整个人沉稳而干练。 木卓巴尔山的天葬台位于扎基寺西北1公里的陡坡上,天葬台与扎基寺的大殿顶平行相望,高耸入云,被当地人誉“为永生之台”。通往天葬台的山路之分难走,一路崎岖荆棘错综如鬼魅,怪石嶙峋张牙舞爪阻拦上山的路。 三人随着切波仁一路前行,不时有人加入到熙熙攘攘的队伍中,每个人都垂首膜拜,口中念念有词。 丁真偶尔会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在小院与寺庙的小路林间欢快地奔跑,变得愈发黏人,总是“咩咩咩”地叫个不停,时时刻刻都紧跟着他们。 等到脚上伤势好了大半,云挽又按耐不住上山采药的心思。 这日一早,她就开始整理山上所需的工具和药篓,陆承风见状,问道:“你伤势才好,山上会不会有危险?” “上次是意外,这次我要去的地方离这不远,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云挽边解释边忙活着手里的活。 “那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和你一起去呢?我们可是说好的,我要报答你,为你当牛做马。” 云挽看了一眼在旁洗草药的陆承风,刚摘的草药根部都是新泥,为了不影响药效,需要手工清理草药的根须,陆承风这几日一直不厌其烦的帮她做着这项工作,认真执着的态度,让她对他越发肯定。 “那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整个木卓巴尔山的人都知道我是你新收的徒弟,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这些乡亲肯定不会饶了我的!” 云挽被他说的失笑,点头道:“那好吧!” 高原山野树木稀少,陡峭的岩壁直耸入云,偶尔能见到有山鹰翱翔期间,不经意就钻进浓云中,消失不见。清晨的阳光从缭绕的云雾间照耀着山野,留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越往深处走,人迹越稀少。脚下的小路被肆意杂草淹没,留下山风簌簌的声响,给空旷寂寥的山野增添了几分生机。行走在其中,呼吸着清新稀薄的空气,仿佛灵魂都被洗涤干净了一般。 云挽不急不忙,走走停停,时不时用手中的登山杖翻开草丛、石头查看一番,没有要找的草药,才继续前行。 “你这次山上是要摘什么药?” “蔓金苔,它只生长在潮湿的草丛或者石头缝里,这种药材极其珍稀,生长环境极为苛刻。但这药材可浑身是宝,对治疗鼻炎有奇特的效果……高原低温,受冷空气刺激得鼻炎的乡亲不少,我需要他治疗他们的鼻炎。” “鼻炎基本算是一种慢性绝症,很难彻底根治,我也见到过不少治疗鼻炎的药物,可是都不是很有效?” 具陆承风所至,鼻炎是一种很难根治的慢性病,他们集团旗下的药物研发中心,也和外国的生物研究团队合作过,针对鼻炎的治疗做过临床研发,研发出的益生元,可以通过调节人体免疫力,改善鼻炎症状,可是根治效果不明显,且周期比较长。 “蔓金苔不一样,它可以帮助他们痊愈,并且再也不会复发!不过它的生长期极其短,只在雨季生长,我脚伤已经耽误了几天,再过几日雨季过去,气温越来越低,再找蔓金苔就更困难了。”云挽说起药材的时候话也变得比平时多,如数家珍般。 陆承风默默将这味药材记在心中。 山路漫漫,绕过崎岖的砾石区,又穿过茂密的灌木丛,草甸的寒露凝结成冰,云挽走路的速度越来越慢,眉头紧锁略显倦怠感,可蔓金苔始终没有出现。 陆承风有些担心她,找了一块平坦的岩石,拉着她坐下来,“你脚伤刚好,还是要量力而行,不要太勉强。” “没事,我还能坚持。” 和自己的脚伤相比,成百上千的乡亲等待着她带回药材,度过难熬的冬天。 陆承风皱眉,“不要勉强自己,如果你的脚伤留下后遗症,那就更麻烦了。”说着,看了一眼远方斜落的夕阳,殷红的日光染红了洁白的雪山,让人望而生畏。 “如果再像上次一样遇到危险怎么办?” 这一趟上山,虽然没有找到珍贵的蔓金苔,可也收获颇丰。 半夏、藤芝、活血青、霉灵苔,都是难得的药材。 云挽整理了一下药篓,其中藤芝、活血青、霉灵苔,都是难得的药材,可也需要及时处理,阴干,要不然很容易腐烂坏掉。 想到这,她同意了陆承风的提议,和他一起朝扎基寺的方向赶去。 回到家,云挽便开始分拣药物,在青兰卓玛和陆承风的协助下,三人很快将药材分拣完毕,青兰卓玛已经做煮了热气疼疼的牛肉汤,切了牛肉,拌了凉菜,切了瓜果,三人围桌吃了一顿其乐融融的晚餐。 栾琛继续往前,一步一步,下了台阶踏板,绕过餐桌,很缓很重地走到她面前,他肩膀颤抖:“挽挽。” 云挽拼命摇头:“不要,我不要……” 他默了默:“对不起。”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帕,是曾经在车里,下雨夜晚,帮她擦泪的那一块。他声音温柔干净:“别怕,只是睡一觉,睡一觉,什么都会好。” 云挽惊恐地后退,脊背抵上冰冷的墙,最后没了退路。他拿着手帕捂住她。 意识渐渐消散前,她模糊看见他属下过来:“琛哥,要怎么做?” 栾琛点了支烟,那么久,她第一次看他点烟。 他吸了口,烟雾将他的轮廓模糊,接着烟头就被随意丢弃在地:“带上她。” 朦胧间,他眉眼狠厉一闪而过。 “换港口!” 第 52 章 承风 云挽再醒来时,身下颠簸,应当是在行驶的车上。 她眼前蒙了层灰色的阴翳,是眼罩,只是并不完全黑,略微透光。她抬起脸,外面的月色,一点一点地渗透进来。 这条路有些颠簸,路边有路灯杆子。 然而路灯全灭。 一阵清冽的雪松香淡漠飘来,泠泠钻入鼻腔,低沉的男声说:“醒了吗。” 她没吭声。 “我们很快就到了。” 云挽目光在两人身上快速切换,随即对陈硕言招呼道:“陈处长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说完,她飞快地扭头对陆承风抱歉说:“陆承风同学,不好意思要麻烦你等我一下哦。” 陆承风心里有些不是很开心,但见这人似乎对云挽挺重要的,便只好点头,又坐回了沙发,眼睛却是一错不错地盯着两人。 陈硕言是来找云挽吃饭的,顺便聊一下城中几家公司资产评估批准程序的事。 他知道云挽对工作的态度一向很积极,拿这个接口来她总不会推脱。 谁料,听完的云挽歉意一笑,她指了指陆承风那边的方向,示意道:“真是抱歉了陈处长,我承晚有约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改天我得空了,一定请您吃饭。到时候地点您选,不用跟我客气。” 陈硕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那头正盯着他们的陆承风。 在云挽目光投过去的一刹那,男生的眼神已经变得温和纯良。 就像一只纯净乖巧的小猫。 陈硕言皱了皱眉,感觉有些不太对。 两人刚刚第一次注视的时候,那小子的眼神明明是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怎么现在…… 思衬两秒后,他不由得失笑,“那小子还是个学生吧,真想不到有一天你会跟这种小孩儿扯上关系。” 一看就是那小子在纠缠云挽。 但这种敌意满满的话,陈硕言可不敢当着云挽的面说,怕败坏了自己在她心里的好感。 云挽也觉得这种情况发生在自己身上有些不可思议,可事实就是如此。 陈硕言的话让她觉得自己的目的似乎太明显了点。 不过,那都不是问题。 “陈处长说笑了,承天实在是一早就有安排了,不然我也不会拂了您的面子不是。” 云挽这话说的不假。 陈硕言作为那一层的人,年仅32岁就坐上了正级处长的位置,外头不知多少人都想着巴结他呢。 她对接的投行业务要是想在京城走的方便,跟陈硕言这种人打交道是必不可少的。 更何况陈硕言的确在工作上帮了她不少,若非不必要,云挽是绝对不会找事去得罪他。 “您下回早知会我一声,我就是再忙,也一定亲自接待。” 云挽漂亮话说的人心满意足,陈硕言也没有再纠缠的道理。 承天确实是他草率了,来之前没通个气,结果就只能遗憾折返了。 “云总客气了,咱们之间不需要那么生疏,你叫我硕言就好。” 陈硕言明显想多跨出一步,跟云挽多些别的关系。 不过云挽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而且像陈硕言这种人物,他们做生意的不能得罪,但也不能太过熟络。 “这可不成,陈处长,”云挽谨慎惯了,不想日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咱们啊,一码归一码。我这个铜臭缠身的生意人,哪能异想天开去高攀您呢。” 她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陈硕言意识到自己有些越线,于是道:“抱歉,那就这样,云总,我等着你联系。” 云挽客客气气将人送到大门口。 等陈硕言上了车,她才折返回来,没走两步就发现陆承风自己跟上来了。 “姐姐,结束了吗?”小青年轻声开口问道。 云挽点头,“抱歉啊,让你等了那么久。” 陆承风摇头,颇为体贴地说:“也没有等很久,姐姐你工作比较重要。而且前台姐姐人很好,提醒我可以去那边坐着等。” 尽管他这么说,云挽心里却是清楚的不得了。 她手机六点半就收到了微信消息,现在都快八点了,陆承风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嘴上还说没等很久。 这孩子简直太懂事了,云挽加班的怨气瞬间就被治愈了大半。 她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走吧,咱们去吃饭。” 陆承风听话地跟上前去,两人一同上车。 这是他第二次坐云挽的副驾驶。 还是那天晚上的奔驰大G。 看来她经常开这辆车出行。 陆承风默默记下,系好安全带后,他拿出手机开始语音播报导航。 等到了地方,云挽一看店名,笑了。 火锅店。 店里面已经坐满了人,生意好的不行。 这是一家当地的传统老火锅,开了十多年了,不管是菜品还是服务都没得挑,颇受很多年轻人喜爱。 虽然想过陆承风不会敷衍请客吃饭这事儿,可在这里吃一顿,少说也得千八百块。 他一个农村出身的孩子,吃完这一顿,可能要花去一大半的生活费。 看他还在奶茶店兼职就知道,平常应该是节省惯了。 云挽垂眸轻笑,她当时只是嘴上过火答应玩的,没想到这孩子这么认真。 承天定是不能让他一个刚上大学的孩子破费。 周围飘过的空气都是醇香鲜美的火锅味,闻着就让人心驰神往,味蕾馋连。 说起来,云挽也很久都没吃过火锅了。 陆承风偷摸观察她的反应,见云挽没有露出不满的神色,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按照云挽的身价,这顿饭就得去五星级酒店里包个特供包厢,上西餐大厨,请东方名师,双管齐下,美酒珍馐上个遍才行。 结果现在就只能小心翼翼地请吃一顿火锅。 陆承风心里是有些愧疚的。 云挽这样的人,活到现在,估计从来没在宴请的时候吃过这么便宜的一顿饭。 陆承风提前订好了位子,两人由服务员带路,进了一个装修淡雅的包厢。 询问了云挽的意见后,陆承风将菜单递给了她:“姐姐喜欢吃什么就点。” 云挽大大方方接过来,勾选了几个主菜品后就将菜单又递回给了对面的青年。 “剩下的你来点就好,我不怎么挑。” 陆承风一看,云挽点的都是价格中等的菜品,且数量不多。 虽说他要塑造一个农村出身的大学生人设,可怎么能让姐姐吃个饭都这么委屈呢? 陆承风薄唇抿了抿,拿过笔唰唰勾了好几个。 两人点的是鸳鸯锅,一半辣锅,一半番茄锅。 等上菜的时候,服务员推进来的菜品将桌子堆的满满当当。 云挽一惊,还以为是他们上错菜了,拿过桌上的菜单一看,除了她勾的,剩下一长溜的全是店里最贵的荤菜。 陆承风一点也没有含蓄,将招牌菜品都点了个遍。 菜品总量其实不多,两人吃完没有问题,只不过,陆承风的大方程度让云挽心里一紧。 这孩子不会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回头淡定付完钱实际兜里没剩下几个子了只能在寝室啃馒头吃泡面的那种吧? 想到这,她看向陆承风的眼神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许是注意到了她的表情,陆承风当即解释说自己平时有做兼职,这样一顿饭对他不是问题。 云挽想起来之前看到他在西门门口的奶茶店工作的样子,暗自叹了口气。 就算是做的有兼职,那也是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啊。 这孩子,这么会察言观色,真是懂事的可怕。 一顿饭吃得有些沉默。 云挽脑子里一直闪过陆承风做奶茶那天时被刁难的景象,眉头皱得紧紧的。 陆承风也不知道是不是菜品不符合云挽的口味,直到吃完饭,她的脸色瞧上去都不是多开心。 他心里一慌。 趁着上洗手间的空档,云挽绕到前台,想把账结了。 没想到服务员说跟她一起来的小男生已经结过账了。 云挽一愣,随后是无奈失笑。 看来是刚刚陆承风借口上洗手间的时候结的。 她不动声色地回了包厢。 陆承风已经收拾好了东西,黑沉安静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乖巧地等着跟她一起走。 刚吃完火锅,青年的嘴唇红得发艳,衬的脸蛋白皙又可人。 沉静的模样定在那儿,倒成了一番别样风景。 云挽扬了扬下巴,示意可以离开了。 两人一起出了火锅店。 上车后,云挽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对陆承风说:“我先送你回学校。” 哪知,等了好久,身旁坐着的人也一直没有吭声。 云挽觉出不对,扭头就看到坐在副驾驶上的陆承风一言不发地低着脑袋,脸快要埋进胸肌里了。 她额心一跳,伸手掰过他的下巴,将其变成与自己对视的姿势,拧眉道:“怎么了?没吃饱?” 陆承风眼里是藏不住的落寞,漆黑一片的眼瞳往上抬了抬,随即又瞥下去。 “没什么……”他很小声地说。 真没什么才有鬼呢。 云挽最是看不得有人在她面前藏心事,直截了当地问:“是哪里不舒服?你不是说过能吃辣的吗?” 问了她的口味后,陆承风还特意在微信上说自己也喜欢吃辣。 怎的这会儿吃出问题来了? 陆承风摇摇头,几度要张口,却又闭上了嘴,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云挽撩开他额前的头发,细细观察他的眼睛。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女子顿住了。 陆承风整个眼眶都红了一片,双手抓着裤腿,紧握成拳,焦灼不安。 云挽一惊,“怎么了这是?” 陆承风别过脸去,兀自瞧着车窗上的倒影:“……是不是我选的地方不好,姐姐不喜欢吃?” 云挽长眉一皱:“你从哪里看出来我不喜欢?” 陆承风看过来,表情恹恹的,无比小心地说:“这是我第一次请人吃饭,确实有点招待不周。姐姐要是吃不惯,我们明天去别的地方再试试好不好?” 梁西岭把她扯进怀里,膝盖中枪,鲜血飞溅。 溅在她脸上,滚烫仿佛熔岩,烧穿她身体千疮百孔。 袁正松高声喊叫,扣动第二枪。 ……肩胛骨碎裂。 梁西岭咬牙闷哼,迅速持枪对准袁正松。 在他第三次扣动扳机的前一秒,那枚子弹自警枪射出,精确地射穿了他。 袁正松眉心正中,穿透一个血淋淋的空洞,枪脱手,他眼睛直愣愣睁大,视线涣散,茫然,仰头倒了下去。 而梁西岭就像再也支撑不住。 膝盖一软。 跪了下来。 第 53 章 「就让往事随风」 那晚,是她此生最混乱的时刻。 船只很快被扣了,交由警方查办,梁西岭失血过多昏迷,他的副队接手任务,指挥调度,四辆警车开道,连夜送往武.警医院进行抢救。 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过去,又是怎么下车的。她眼睁睁看着梁西岭被抬上病床,白色的床单盖住他,盖了满身,医院早开了绿色通道,一路通行,她追不上。 等她来到手术室门前,灯亮起,门关上,他已经没了踪影。 走廊脚步声凌乱,白炽灯刺眼,散漫打在她脸颊上。无比刺眼,无比惨淡。 云挽腿一软,几乎是跪在地上,放声痛哭。 她捂着眼睛,很多很多的泪从指缝里涌出来,蜿蜒而下,沾湿她衣摆和垂在身前的长发。 她突然觉得浑身很冷,冷得她哽咽,颤抖,手术室的指示灯长亮,她哭得很混乱在期盼,既期盼它熄灭,又希望它永不熄灭。 她怕听到不好的答案。 她承受不住,也根本无力承受。 她恨不得中枪的是自己。有瞬间云挽极度自厌地想,要是当时中枪的,是她就好了。 反正她活着也没有什么用,为什么当时没能死掉。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是耳边传来了一阵狭促的哀嚎。 陆承风怯怯睁开眼,就看到云挽寒着脸收回腿,刚刚准备踹他的男车主已经面朝下倒在了草丛里。 “陈处长,麻烦叫一下救护车。” 扭头跟陈硕言招呼了一声后,云挽蹲下来,查看陆承风的伤势。 “还能站起来吗?” 陆承风仰起脸,像是第一次见云挽似的,怔愣了好久。 见他满脸迷茫,一动也不动,云挽还以为是撞坏了脑子,脸色登时就变了:“陆承风?”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陆承风眼睫颤了颤,总算有了点反应:“……姐姐。” 他本想冲她笑,让她放心,但嘴角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一样,怎么也笑不出来。 更是在望见云挽身后的陈硕言后,陆承风整个人都不好了。 地上的男人骂骂咧咧爬起来,鼻孔朝天地质问道:“MD,你敢踹老子?简直反了天了!” 他抬手就准备朝云挽走去,一旁正在拨打120的陈硕言二话不说沉着脸横在云挽跟陆承风面前,一米八几的气势一下子就震慑住了男人。 男车主不敢对陈硕言这个男人做什么,只能嘴上说两句,但气焰跟刚刚比,已然消了一大半。 “我劝你们不要多管闲事,这崽子撞坏了我的车,还企图碰瓷讹钱,要么你们就赶紧走,要么,就替他把钱赔给我。” 云挽没理会男人的叫骂,只问陆承风:“具体什么情况?” 陆承风语气恹恹的,但还是把事发经过说了:“他逆行,还开远光灯,我没看清楚,就撞上了……” 听完,云挽冷冰冰地回头,剜了一眼男车主。 被当场指出来,男人面子上挂不住,避重就轻地说:“谁让这小子骑那么快的,你看看给我车撞的,我刚提的新车,修车钱都好几万!” 云挽一记冷眼看过去:“逆行加开远光灯就够你喝一壶的了,还敢让他赔钱?” 这女人的眼神太过威慑,男人缩了缩脖子,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怼。 见陆承风仍旧坐在地上,膝盖上的血流个不停,云挽眉头狠狠皱起。 “报警了吗?” 陆承风摇头,拿出已经碎的无法开机的手机说:“手机撞坏了,开不了机。” 闻言,云挽再没了耐心。 她先是掏出电话报了警,上报了对方的车牌号和现场情况后,她挂了电话,上前两步,双手穿过陆承风的后腰和大腿后侧,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身体的忽然悬空让陆承风慌了神,手下意识就勾住了云挽的脖子。 “姐姐……”他气息有些不稳,但也做不了其他动作,只能紧紧抱住云挽:“你放我下来吧,我很重,万一把你……” “闭嘴。” 云挽哪里顾得上那么多,现在等救护车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她抱着人,快步朝着车子走去,还不忘叫上陈硕言。 “陈处长,麻烦帮我开下后车门!” 看见云挽毫不费力就抱起了一个一米九的大男人,陈硕言拿着手机已经顿在了原地。 云挽的催促声让他猛地回过神来,于是两人合力将陆承风送进去后车座。 云挽还不忘回头,拍下了事发现场的照片。 走之前,她指着轿车车主,厉声威胁道:“你给我等着。” 去医院的路,云挽开的很快,全程都没再说一句话。 坐在后排的陆承风也是。 陈硕言从后视镜里看到他一直盯着他们前方驾驶室的方向,眼里漆黑一片,看不真切他脸上到底是什么想法。 直到抵达医院,车内谁都没有说话。 陈硕言觉得这样的氛围很是微妙。 云挽在他面前总是挂着从容淡定的笑,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她表情那么可怕。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叫陆承风的大学生。 陈硕言心情变得糟糕了。 等到了医院,提前接到电话的院方已经派人等在门口了,陆承风被推进诊室检查。 忙完,云挽坐在诊室门口的凳子上,忽的想起来陈硕言也跟着来了医院。 她原本是要送他回去的。 云挽不好意思地看过去,正好跟陈硕言对上了目光。 男人扯了扯领带,维持着最后一丝得体。 像是看穿了她的内心似的,陈硕言摆摆手笑道:“云总不用抱歉,反正我晚上也没别的安排,只要那孩子没事就行。” 云挽还是说:“真是不好意思耽误陈处长了,一会儿结束,我送您……” “不用那么客气,”陈硕言说:“医院门口就能打车,而且这里距离我家不远。云总辛苦一天了,也要早点回去才是。” 不一会儿,医生处理完出来,云挽当即迎上去,“医生,麻烦问下那个男生怎么样了,伤的重不重,要不要手术啊?” 医生先是被她的急切惊得愣了一下,见这人和里面的病人像是认识的,于是推了推眼镜说:“没什么大碍,患者身体挺好的,就是局部的擦伤,伤口第二天会比较疼,过两天有水肿现象都是正常的,按时上药就行。” “脑袋呢?没有撞坏吧?” 医生摇了摇头:“只是轻微的磕碰,伤口已经处理过了。但是患者受了不小的惊吓,所以精神会比较紧张。” 闻言,云挽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谢谢医生。” 医生摆摆手,指了指缴费大厅,说:“先去缴费吧。” 见没什么事,陈硕言便道:“我去吧。” 云挽拦下他,“陈处长,这事就不劳烦您了。天也不早了,您先回去吧,这边我来处理就行。” 陈硕言觉得这些事都压给她不好,但云挽态度坚决,不像是要跟他推脱客套的样子。 于是陈硕言只得道:“那行吧,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你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云挽点头,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陈硕言走后,缴完费的云挽回到诊室。 因为有新的病患进来,陆承风便移到了门口的休息厅坐着。 他承天穿了条深色牛仔裤,这会儿两腿的膝盖处都破了一个大洞,衣料几乎被横切斩断,露出模糊的血口子。 一块厚厚的纱布斜着贴在额前,膝盖也抹上了褐色的碘伏,但还是能明显看出蹭破的血肉。 一股淡淡的阴郁笼罩在陆承风身上。 撑在大腿上的掌心和手肘也有不同程度的血痕,随着时间过去,已经结了痂。 云挽来的时候,男生正垂着脑袋坐在凳子上,散落的碎发遮住了眉眼,云挽看不到他此刻是什么表情。 左边的空凳子上放了几盒医生开的消炎药。 云挽在陆承风右手边的空位子上坐下,“吓到了?” 陆承风没吭声。 云挽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是22:45了,从这里开车,最快也得二十分钟才能抵达京北大学。 折腾了这么久,要想在门禁前将他送回去是不可能的了。 “医药费我已经交过了,”云挽说:“时间太晚了,我帮你找个酒店,先住一晚上吧。” 说完,她起身,掏出车钥匙就准备去门口开车。 陆承风忽然闷声开口道:“姐姐不是说会等我周一的答复吗?” 云挽脚步一顿,她折返回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承风。 面前的人给她一种在闹别扭的感觉。 答复? 说起这个,云挽还有火气呢:“我不是一直在等吗?” “那你还……”陆承风抬起脸,话说了一半,看到云挽的眼睛,剩下的话都被卡在了嗓子眼里,双眼盛满了委屈。 被车撞翻在地,他没哭;被轿车车主指着鼻子骂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他也没哭;医生给他刮掉嵌在肉里的石子上药,他也忍着没出声。 但现在,刚刚说出来的字字句句,无一不在彰显着他心底的难过。 云挽反问:“我还怎么了?” 陆承风眼眶红红的,气鼓鼓地别过脸去,语气酸溜溜的,带着一抹难以忽略的心痛:“……这不是还没到周一吗?” 云挽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承风再也忍不住,抬起手背抹了抹眼泪,哽咽道:“我只是还没想好,可承晚那个男人跟你在一起怎么说……明明还没到周一,但他却明晃晃的插队!这种事,起码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吧……” 云挽听完,脑子先是空白了两秒,随即她闭上了眼,沉默地捂住脸。 医院走廊的氛围安静的可怕。 只能听见零星几点有人小声啜泣的声音。 陆承风哭得视野都模糊了,眼泪打湿了大腿的牛仔裤布料,擦了几下还是汹涌而出,根本止不住。 不是说欲擒故纵很奏效的吗,他考虑两天也不长啊,怎么事态完全不按照他预想的来。 果然网上都是骗人的! 陆承风嘴巴一扁,被骗的这个事实令他差点又要哭出来。 一只细腻的长手抓着纸巾盖在了他眼睛上。 青年顿时浑身一僵。 云挽便趁着这时候,一点一点地给他擦起眼泪来。 等眼角的泪水都清理干净,面前的景象也清晰了起来,陆承风看到云挽蹲着,捧起他脸的动作无比温柔。 嘴角还有被碰伤的血口子,一动就疼。云挽仔细地避开那处,将他的漂亮脸蛋整理好。 “是你先不理我的。”云挽将纸巾丢进垃圾桶,忽然捏住他的下巴,嗓音里染上了淡淡的不悦。 但转而她就放缓了语气,甚至有些无奈:“我一直在等你的回复。” 陆承风愣了片刻后,就听到云挽问道:“先告诉我,这两天为什么不跟我联系?” 知不知道她拿起手机又失望放下这个动作重复了多少遍。 陆承风咬了咬下唇,思索了一会儿才蔫吧着脑袋回答:“我还没考虑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姐姐……” 于是云挽问:“那现在呢,也还没考虑好吗?” 陆承风吸了吸鼻子,像是故意气她的,只说:“还没到周一。” 云挽真的要被气笑了,看来这家伙是铁了心要等到周一,不然就是没考虑好。 非要强调周一,周一到底有谁在啊。 云挽眼神有几分茫然:“哥。” 梁西岭看着她。 那道眸光,安静而专注,看着她,好像还只是在看幼时的小女孩。 云挽眼睛酸疼,伏在他床前,肩膀细微颤抖:“哥,我和他离婚了。” 梁西岭在病床上的手指动了动。 他几天没开口说话,沉默很久,他用那种干涩到极致的声音:“不哭。”男人喉间嘶哑,“哥带你回老家。” 第 54 章 「都随风」 梁西岭因伤停职,交接完职务后,带着云挽回南京。 他南京的房子不大,只有六十来平,地方虽小,却布置得很温馨。两室一厅,两个房间都不大,梁西岭的主卧也就只有十几平。 他把云挽的东西拿去次卧,小小的行李箱收起:“卧室有点小,只有九平,可能采光也不是很好。” 云挽垂着眼,小声说:“没关系。” 她其实很喜欢小房间,布置得温暖,就会很有安全感。 她把自己为数不多的衣服放进衣柜。 过不久,梧桐叶凋零,气温也开始慢慢降低。 梁西岭带着她往返医院。 他当时伤病未愈,腿脚不便行走,还在坐轮椅。 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那天,云挽是应了老同学的约,去京北大学参加一个科创软件项目交流会。 云挽对此有点兴趣,只不过中间因为那老同学忙着出差没回来,原本定好的事便硬生生拖了一个多星期。 大学的环境与外面有着很大不同,光是空气闻着都比外头新鲜。 十月,距离新生开学刚过一个多月,到处都能看到鲜活的身影。 云挽一边感慨着匆匆逝去的青春时光,一边将车停在智能学院门口。 旁边就是体育场,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正在打篮球的学生。 正是下午三点半,烈阳高照,云挽戴着墨镜下车,还是不可避免地被阳光刺到了眼睛。 她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眼球才终于适应了面前的光线。 随之越发清晰的是不远处的篮球场,一个身穿白色无袖衫的高个男生跳起来,修长劲瘦的手臂拖着球,准确扣进了篮网中。 那腿是真的长,只穿了条白色运动短裤,几乎跟身上细腻的肤色融为一体,但能明显看出来训练的痕迹。 薄削紧致的小腿微微绷起,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一路流连到运动裤下的大腿根处,是少有的运动模特才有的那种完美比例身材。 整个体育场就他一个人,不远处倒是有那么几个女孩子拿着水,怯怯地靠在钢网外面,彼此低头轻笑几句,却没人敢上前来。 尽管戴着墨镜,但云挽还是被那人偶然露出来的一截白净细腰给晃到了眼睛。 只不过美景转瞬即逝。 在这么热的天气下打球着实少见。 云挽眨眨眼,暗道自己真是晒晕了脑袋。 大热天的在太阳底下打篮球,纯纯有毛病。 她觉得打篮球的人腰细腿长还勾人,也有毛病。 眼见时间差不多了,云挽便直接转身进了智能学院大门,赶来迎接她的老同学在拐角处碰见了,两人便寒暄起来,一同去往科创基地。 两个小时后,这场交流会才结束。 云挽跟同行的几位眼熟的商圈朋友打了招呼,便自顾自上了车。 正要启动车子时,不知怎么的,她余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了那边的体育场。 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男生似乎是打累了,坐在一旁的长凳上休息。 刚刚只敢在远处围观的女生已经全部离开,此刻体育场上真真正正只剩下他一个人。 云挽将胳膊搭在车窗上,状似无意地打量那个男生。 他的头发已经全部汗湿,浑身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一样,白色无袖衫紧贴在身上,露出来的小半肩膀肌肉块垒分明。 但因为冷白的肤色,看上去十分柔嫩可人。 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正值青春年少的信息。 忽然,坐着的那人抬眼,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黑漆漆的眼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云挽的方向,云挽也大胆地回看了过去。 正面相迎,女子这才得以望见他的面容。 虽然隔的有些距离看不真切,但不难确认,这是一个十足的清冷美男。 两人并没有过多交涉,云挽收回目光。 她不是个喜欢浪费时间的人。 天色有些晚了,她得去公司一趟。 — 一个星期后,云挽再次来到京北大学详谈上次的科创软件项目。 经过公司多方探讨,这个软件项目发展前景很不错,值得入股。 于是云挽便来到京北大学找老同学引荐一下项目的发起人。 整个项目的开发团队是一群大三的学生,他们源于兴趣聚在一起成立了这个简陋的小组,并得到了导师和学校的大力支持,因此云挽等人才会收到消息前来参加交流会,以评估是否值得投资入手。 洽谈结束后,云挽开着车,缓缓驶过校园。 大学里面到处都是学生,车不能开的太快。 所以云挽好生欣赏了一番周围的景色。 开到西门门口的奶茶店的时候,云挽被一阵吵闹声吸引了注意力。 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矮瘦男人正对着奶茶店收银台后面的员工破口大骂。 “你个狗日的到底会不会做?!谁家奶茶放的全都是冰,这么多碎冰块我怎么吃?你看看吸管插进去能喝到吗?!” 收银台后面站着的是一个很高的男生,戴着口罩,皮肤很白,看不真切面容。 只有露出的一双眼睛黑沉如夜。 他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低着头,承受着男人的怒火,站姿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一旁的女店员忙道:“先生,您点的是冰沙,里面就是有很多碎冰。” 男人不依不饶:“你少放点冰不就行了?这我怎么喝?赶紧给我重做一杯。” 女店员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先生,不好意思,我们的员工是按照标准配料表给您做的。就算重做一杯,也还是这样,因为这是葡萄奶绿冰沙。” 男人一听,更是火冒三丈:“你这什么态度?我不满意你就得给我重做!快点的,我赶时间,不然我投诉你们!” 女店员一脸为难,本身奶茶并没有任何问题却要重做,还要在监控下面改配方。 要是被总公司发现了,免不了要接受处罚。 碰到这种蛮不讲理的顾客只能说运气够背。 她还想再说什么,那男生却是将她拉到身后,说道:“花姐,我来吧。” 陆承风站直了身子,面无表情地对男人道:“不好意思,我给您重做一杯。” 男人不依不饶地催促道:“这才对啊,还不赶紧的。” 等少放了一半冰的新冰沙做出来,男人眉头再次狠狠皱起。 “这稀拉拉的什么鬼?” 陆承风一言不发定在那儿,虽然并没有做什么,但唬人的体型竟也生出了几分威慑感。 男人还想找点茬,但一看对面的家伙居然这么大只,欲发作的念头犹豫了起来。 他摸了摸手里的两杯奶茶,哼了一声,转身赶紧走了。 等人走远了,被叫做花姐的女生安慰陆承风道:“别把这事放心上,跟你没关系,做这行久了,什么人都会碰到的。” 陆承风的目光从门口的方向移回来,很轻的“嗯”了一声,没过多言语。 奶茶店又恢复了忙碌与寂寥,刚刚的闹剧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 云挽收回视线,脑海频频闪过那个男店员的眼睛。 如黑夜般沉静,又好似湖水一样清澈。 透着些怜人相。 云挽摇头,叹笑自己最近真是太闲了,动不动就被人吸引去了注意力。 她松开手刹,驾驶着黑色卡宴离开了京北大学。 — 半个月后的某天晚上,在京城的一家高级会所,云挽上洗手间的功夫,在走廊转角撞上了一个人。 那力道很轻,像是故意克制了,云挽只是踉跄了两步,对方却差点摔倒在地。 云挽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的手腕,这才将人脚步稳住。 两人都站稳对视的那一刻,云挽心想,这世界真有意思,之前只远远注视过的人,如承竟近距离地出现在面前。 而青年也确实生的惹眼。 黑眉锋利冷淡,鼻梁高挺周正,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但眼周圆润,透着一股清冷纯粹的气质。 一双茫然清透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云挽,薄唇抿了又抿。 他似乎是喝了点酒,脸颊晕出浅浅一层红色,眼神有些迷离。 好一会儿,男生才像是终于回了魂一般紧张道歉:“抱歉,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低沉的嗓音一出来,云挽心里的气就消了大半。 她松开握着青年手腕的手,若无其事道:“没关系,下次注意点。” 男生点了点头,局促地“嗯”了一声,在云挽打量的目光里转身,四下看了又看。 像是在找什么,但没找到,他不由得皱起了眉,神色焦躁不安。 云挽于是好心上前问道:“怎么了?” 青年偏过头来,紧张到手指都在用力。 思索了好一会儿,他才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姐姐,我不记得自己是哪个包厢的了。” 云挽不由得失笑:“刚刚从哪来的都不记得了?” 男生垂着脑袋,有点恹恹的,小声道:“……我方向感不是很好。” 云挽便给他出主意:“手机呢,是跟同学一起来的吧?打个电话给他们。” 一听这话,青年愣了一下,开始上下翻找自己的口袋。 结果空空如也。 “我好像,把手机落在包厢里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染上了一抹无措。 这下真是糟糕了。 越是急,酒精的挥发效果就越厉害。 不一会儿,青年的脸就红透了,眼神也越发茫然。 许是觉得在云挽面前出了太多丑,男生忍不住转身就要走,跟无头苍蝇一样随便找了个方向就闯。 结果没走两步,身形便开始摇摇晃晃了。 眼见就要左脚拌右脚摔倒,云挽急忙上前扶住他,将人搂在怀里,说道:“你这样子也走不了。” “跟我说说,你家住哪儿?” 云挽准备找个服务生给他叫辆车送回去。 青年迷迷糊糊地看着她,瞳孔都有些失焦,意识已经不清醒了。 他动了动嘴唇,云挽低头靠近,想听清楚他到底说了什么,可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不过根据之前在体育场的一面之缘可以确定的是,这家伙是京北大学的学生。 但喝醉了的家伙根本套不出来话。 云挽招手,走廊不远处的一个服务生立马走了过来。 云挽从包里拿出一张卡递过去,让他去开个房间。 服务生没敢多问,拿着卡就赶紧往前台走,不一会儿就拿着房卡过来了。 服务生本想帮忙搀扶,毕竟这个男生块头还挺大,怕云挽招架不住。 但没想到云挽搂着这个一米九的青年丝毫不费力,只昂了昂下巴,让他在前面摁电梯带路。 等到了房间,云挽将人扔到床上,伸手理了理揉乱的衣襟。 服务生只帮忙开了个门,随即就被云挽挥手打发走了。 青年脸蛋红扑扑的,躺在床上的姿势也颇为随意。 因为重力缘故,他乌黑浓密的碎发散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好看的眉眼。 他右胳膊搭在头顶,左手无意识地拉扯自己的衣服,轻薄的棉麻T恤就这么被拽了上去,紧致的小腹毫无征兆地露了出来,不可避免地映入了云挽的眼帘。 女子挑了挑眉。 说实话,她并不是很想这么没礼貌地盯着人家的身体看,但奈何这番美景实在是让人无法忽视。 这会儿酒精作用效果极快,青年虽然半眯着眼眸,但意识已是混沌不清,口中发出轻哼呢喃声。 红艳水润的唇瓣微张,呼出迷醉茫然。 云挽来到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醉倒的人,锐利精明的眼眸半眯起,深处酝酿着黑沉。 手机一阵震动。 云挽低头看了眼来电,随手将被子转过来盖在他身上,然后就转身离开了房间。 最后还是决定就在这边生,奔波来去,她也会累的。梁西岭联系好了医院,还托村子里一个开车送货的叔帮忙,要是有情况,就把他们送去医院。 村子里人都很好,叔叔连忙答应。 十一月的一个夜晚,秋雨将整个村庄淋得湿透。银杏叶片片坠地,满地泥泞。 云挽被一阵腹痛惊醒,她在床上茫然很久,最后才小心翼翼抚着肚子,哑声喊:“哥,哥。” 梁西岭房间就在隔壁,老房子隔音不好,他这段时间也失眠,睡不着,听见声音就披上外套冲进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拧开灯,她额头已经薄薄一层虚汗,唇色微白,灯下朦胧,脸色也虚淡得不像话。 云挽捧着肚子,很小声说:“我肚子疼。”顿了顿,她补充,“好像要生了。” 第 55 章 「都随风」 将近凌晨三点的时候,云挽被推进产室。 梁西岭想陪她进去,然而护士急匆匆告诉他:“家属在外面等吧。” 他止步。 蹙着眉,面色不大好看。 云挽从开宫口就不是很顺利,里面待着的小家伙打懒,明明已经痛过几回,宫缩也紧接而来,他却像是待舒服了,磨磨蹭蹭不肯出来。 她不太耐痛,只是抿着嘴不说。 梁西岭实在心痛,云挽小时候性格就是这样,摔跤了也不哭,也就是自己小手揉一揉膝盖,实在非常痛才会掉两滴眼泪。 他抓住一个护士:“不是说能打无痛吗?这么耗要耗到什么时候的,怎么不打呢?” 护士说:“还没有开指呢先生,您再等等,一会医生过来检查,开三指就可以进去打无痛了。”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阿姨一脸经验,又回头打量了一遍陆承风。 这两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般配极了。 陆承风没有作声,云挽自然也不会主动承认什么,四目相对。云挽率先开口解释道:“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陆承风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失落感,不过他脸上并未显露出来,只是在开车门的时候,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力度。 云挽坐进车里,两人相对无言,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僵硬。 物业就在小区门口,步行也就是几分钟的事儿,根本没必要专门坐车过去查看监控。 来到监控室和保安周旋了一会儿,便开始查看昨天晚上的监控。 陆承风单手插在西装裤兜里,身子斜斜地倚靠在后面的桌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屏幕,画面从楚远洲送云挽回家开始播放。 副驾驶上的云挽好像在对、楚远洲说着什么,笑颜如花,而楚远洲也十分专注地扭头看着她,陆承风心想,要是能近距离看到他的眼神,那里面肯定满是爱意吧。 这两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对无比恩爱的情侣,陆承风不禁暗暗捏紧了拳头,他那一贯冷峻如冰的表情也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痕。 云挽就在旁边看着,表情却没有太大的波动。 “把这里放大。”陆承风瞧出些端倪,指着楼梯的一个角落说道。那里有个黑影看起来十分可疑,一直潜伏在那里,很明显就是专门在等云挽回来的。等到云挽进了楼道,那黑影才开始有所行动,跟着也进了楼道,身形几乎一模一样。 “就是他。”云挽十分肯定地说道。 电梯里,那个男人戴着帽子,根本看不清脸,等到出电梯的时候,他又站在了监控的死角位置,这一圈的监控看下来,竟然一张他的正脸都没有拍到,只有云挽记住了他的模样。 就这样看了两个小时,却一无所获,云挽从监控室出来的时候,轻轻叹了一口气。 陆承风回头看向她,说道:“换个地方住吧。” 因为没有找到那个暗中使坏的人,云挽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她确实也不敢再独自住在这儿了。于是点了点头,心里在琢磨着搬到哪里去合适。 陆承风本想让她搬到自己那套空着的房子里去住,可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心想,就算自己真的这么说了,云挽肯定也不会答应的。 上了车,陆承风率先把车开出了小区。 就在这时,云挽的手机叮咚一声响了起来。她拿出手机,只看了一眼屏幕界面,表情瞬间变得错愕起来,只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头。 “元元,我回来了。” 是来自新加坡的外地号码,在她为数不多能够记住的电话号码里,眼前的陆承风算一个,还有就是她那个卷款潜逃、为了养私生子的父亲了。 当初刚遭遇这些事情的时候,云挽简直陷入了极度的颓靡与绝望之中。 她的母亲离家出走,父亲则卷走了家里剩余的财产逃到国外,只因为他的那个私生子就读着昂贵的国际学校,资金供应一刻也不能断。 云挽就这么从云端一下子跌入了谷底,还得忍受着那些亲戚和债主们的冷嘲热讽,他们都在她落魄的时候纷纷落井下石。 “云挽?”陆承风本来正在开车,发现她状态不对,皱着眉头叫了她一声。 云挽原本一直紧紧盯着那条短信,听到叫声才回过神来,她把手机倒扣在手中,轻轻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浓重的鼻音。 “怎么了?”陆承风在路边将车停下,眼神专注地看着她。 云挽张了张嘴,却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 说实话,袒露脆弱远比展示快乐要难得多,一旦往事重提,就如同把她已然结痂的伤口再次撕开,然后撒上盐巴。 “没事,只是我好像知道是谁了。”云挽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前方。 “我爸回来了。”她说道,不愿再多吐露半个字。 陆承风的眉间凝起一片阴郁之色。 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云挽饱满的额头,坚毅的下颚紧绷成一条直线,脸侧有几缕长发垂落。 她看上去难以亲近,可实际上,近距离接触就会发现,她更像是一只乖戾的起司猫,背对着所有人,独自一点一点舔舐伤口。 陆承风的心弦仿佛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们都心中有数,两人之间相隔的六年,既是一段晦涩的往昔,也是他们难以跨越的鸿沟。 陆承风也没有再多问。 “你还欠我一个条件呢。”陆承风说道,他们上次打高尔夫球输球的赌约仍然有效。 待云挽看过来时,他缓缓说道:“陪我去趟高中吧。” 云挽还因为刚才的事而心神不宁,此刻去高中转移一下注意力,似乎也不错,于是她没有拒绝。 今天是学生们放假的时候,不过陆承风常年给母校捐款,有门禁人脸识别权限,两人便直接进去了。 一楼大厅摆放着往届学生的光荣榜,排在首位的正是陆承风,云挽停下了脚步。 他那时的照片还透着青涩,面对镜头都没有笑容,依旧紧绷着脸,仿佛大家都欠了他很多钱似的。 但即便如此,那时的他依旧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是备受宠爱的对象。 “我参加完高考后,就出国了。”陆承风顺着云挽的目光看过去,突然开口说道。 云挽离开得太突然了,仿若人间蒸发。那段时间,对陆承风来说同样是一场噩梦。煎熬了一年多之后,他的高考分数和雅思成绩都很优异,家里便安排他去法国最好的大学就读。 家人拿走了他的护照,却给了他一大笔钱,似乎是为了惩罚他,陆承风无法回国,只能默默反抗。 陆母坐了一整晚的飞机,看到他破旧的出租屋,还有做家教赚取的微薄薪水,这个强大的女人第一次哭得泪流满面,最后允许他修完学业就回国。 云挽并不知晓这段过往,她低下头,仿佛也陷入了回忆之中。 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及那段不愉快的经历。 云挽不太敢看陆承风的眼睛,无端地显得有些局促,这可不像她平时的作风。 走上操场后,难免触景生情。 “这里变化好大啊。”云挽环视了一圈,说道。 毕竟这里留存了太多的回忆,触景生情是难免的。 陆承风却只是专注地看着云挽,相较于过去的环境,他更想看到这个过去、现在都依然让他心动的人。 他还喜欢着云挽,此刻他无比笃定。 两人并肩走着,手指不经意间触碰,轻轻擦过那一片肌肤,竟似带起一片灼热。 陆承风猛地牵住了她的手腕。 云挽的心脏瞬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嘭,嘭,嘭。 陆承风的眼神中隐隐覆上一层阴霾,不再像初见时那般带着试探,而是无比认真地说道:“云挽,和楚远洲分开吧。” 云挽回过头,不由自主地紧紧咬住下唇,此时全然没有了开玩笑的心思。 表面上,她是楚远洲的情妇,楚远洲帮她还债,这是他们之间的合约,要一直维持到楚远洲的病情能够被完全控制。 所以,她不可能答应陆承风。 她想让陆承风先松开自己的手,可陆承风却反而握得更紧了。 “云挽,还是说……你喜欢他?”陆承风表情落寞地说出了另一种可能。 外界各种各样的谣言铺天盖地,都说云家倒了之后,云挽就去做了富豪的金丝雀,干着那些不光彩的事情。而且据他调查所知,楚远洲身边情人众多,云挽虽然在他心中地位重要,但总归还是低人一等的。 可是这些,陆承风都不愿相信,他只想听云挽亲口说。 “你弄疼我了。”云挽往后退了一小步,低下头去,然后用力挣脱开了被他握住的手腕。 在陆承风看来,这却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默认。 仅仅一步之遥,却仿佛远隔天涯。 陆承风的脸上闪过一丝仿若被凌迟般的隐痛,他从来不会向人低头,不会卑躬屈膝只为求得一份爱,可在云挽这儿,却已是第二次破例。 几个月来伪装得很好的内心,在今天刚刚露出一点痕迹,却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承风垂下手,就像浑身的力气被突然抽走了一样,他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陆承风把云挽送回了家,车上的气氛冷到了极点,压抑得让人难受,云挽用余光悄悄看着他,始终没有说话。 下车的时候,陆承风把一片钥匙扔给云挽,冷冷地说道:“给你,不想搬就算了。” 云挽转过头望向他,又立马低下头,只觉得鼻尖一阵酸涩:“对不起。” 陆承风紧紧握住方向盘,脸上带着几分自嘲地笑了笑,车内响起他喑哑低沉的声音:“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云挽。” 我想要的东西,你已经给别人了。 来到楼上的时候,云挽仍有些恍惚。从昨晚到现在,她就像一直置身于梦境之中一般。 当初他们分手,陆承风并没有任何过错,他不过是在那段关系里被情绪无端牵连的无辜受害者罢了。 可是现在呢?这算是破镜重圆吗?大家都已经不是懵懂无知的孩子了,云挽觉得自己目前还无法对一段亲密关系承担起应有的责任。 自那天之后,云挽有一个月都没再见到陆承风了。父亲云臻天发给她的消息,就像石沉大海一样,在她心中没有激起任何波澜。她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直接把那个号码拉黑了。 暂且放下这些烦心事,云挽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峰会。从选题起步,到撰写发言内容再进行调整,毕竟参会者都是医学行业的佼佼者,甚至还有顶级医院的院长,这是个十分难得且宝贵的机会。 云挽来到工作室,正好碰到有病人送来锦旗,以感谢工作室的医生。 “你们安梦的医生啊,个个都是有良心的。”病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阿姨,说话时带着一种语重心长的感觉,“从不乱收费,做心理疗愈也特别称职。我就觉得这人啊,一旦想通了,就什么都好了。” 云挽在楼梯角停住了脚步,听完阿姨的话,嘴角微微上扬。每当这种时候,一种满足感就会在她心头蔓延开来。 这大概就是她创立这个工作室的初衷吧。 阿姨还在不停地说着,不过这次云挽听到了不一样的内容。 “难怪你们这儿有这么多人来呢,现在这个社会,谁的压力不大呀?前两天我看财经频道,没想到像楚远洲那么有钱的人,居然也有心理问题呢!” * 云挽从梦里醒过来。 睡得太久了,喉咙有点干哑,她身体还不太能动,眼前蒙着眼罩漆黑一片,她下意识呢喃:“想喝水。” 身旁床榻,有个身影动了动,她能感觉到床榻微微陷下去,过不久,潮湿的触感从唇上漫开来。 她不能起身,嘴唇干裂,应该是用棉签沾着喂的。 云挽喝了一会,本能地喊:“哥哥。” 其实她意识都不清醒,也不知道自己在咕哝什么。然而对方动作像是顿了顿,紧接着,继续往她唇上擦水。 就这样反复擦喂,耗了十几分钟,她估计喝了有半杯,这才觉得嗓子好受些。 云挽迷迷糊糊,想着有梁西岭在床边,她觉得安心,于是嘟囔一声:“不喝了。” 没多久,再次将小半张脸埋进被子,沉入梦境之中。 她喂水被喂了好几次,都是她反反复复醒过来,喊一声渴,身边的人就将棉签递过来。 云挽刚生完,无痛过去,浑身疼,尤其是腰腹,几乎痛得她不想醒过来。 梁西岭在旁边,她觉得有点委屈,半梦半醒,指使他竟然也心安理得。 直到数不清第几次,她再从梦中惊醒,惯性地喃喃:“哥哥。” 她抬起一只手,想抓住什么,只是手上挂着点滴,他可能是怕她挣动,把针头挣开,赶忙握住她的手,不轻不重摩挲着,塞回被子里。 云挽又有点想喝水了。 只是这次还没有说出口,她觉得额头上,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落在上面,触感就像她做的那场梦,那个年少时,三月雨下的几句对白。 她的额头浅浅擦过少年胸膛,后来无疾而终。 然而这次,那种柔软的触感停留了很久,她又觉得自己好像闻到熟悉的油墨香,从额头,眼睫,鼻梁……最后,落到了她唇上。 宛如昙花一梦。 第 56 章 「心随你动」 云挽醒过来的时候,病房很安静,外面清透的晨光照进来。 梁西岭坐在陪护椅上,正往杯子里倒水,干净的棉签被他用纸垫着,放在小桌上。 看见她醒,梁西岭表情有几分奇怪:“醒了。” 云挽嗯一声,又说:“哥哥。” “怎么了?” 她视线落在他手里棉签上,片刻后,小声犹豫说:“是你一直在照顾我吗?” 梁西岭表情平静:“嗯,怎么问这个?” 第二天,闹钟铃响。 云挽在办公室的休息间结束了午休。 她翻身坐起来,顺手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解锁。 云鸿南在半个小时前给她发了条消息。 【承天是你夏芸阿姨的生日,家里会来不少人,你晚上回宅子露个面吧,总不能让外人觉得咱们家庭关系不和睦。】 明明就在一栋楼办公,却非要用手机发消息联系。 云挽看到这个,眉头一皱。 难怪承天眼皮总是跳。 她没回复父亲,随手将手机关掉,然后捞过柜子上的相框。 那上面是一个明媚知性的女人,头戴一顶橘黄色太阳帽,怀中抱着五岁的她,两人正笑着,吹出一长串五彩斑斓的泡泡。 云挽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是大晴天,是母亲28岁的生日。 作为当时极负盛名的知名作家,胥柳诗刚结束了一部长篇作品的创作,迎来了宝贵的休息期,雀跃着领女儿出门庆生。 云鸿南说工作忙,没空回来,于是两人就带着保镖跟保姆去附近的森林公园野餐。 云挽鼓着嘴巴吹泡泡水。 从塑料管棒中吹出来的泡泡又大又圆,表面凝动着五颜六色的光纹。 但因为重力的缘故,它开始下降坠落,最后接触到地面,“砰”的一下炸开。 云挽试了好几次,只有小而密的泡泡能成功飞到天上去,稍大一些就会无情坠落,碎的无影无踪。 她有些郁闷。 母亲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泡泡水吹了一个超大的泡泡球出来。 眼见又要坠落,胥柳诗轻轻一挥手,带起一阵风,泡泡便顺着她造出来的劲风飞了起来。 给云挽激动得直鼓掌:“妈妈好棒!” 胥柳诗垂眸,亲切地看着女儿,说道:“承载太多,总归是要扛不住的。只有不停托起来的风,才能让泡泡球一直飞起来。” 云挽点点头,用母亲教的方法试了试,果然成功让泡泡球维持的时间更久了。 但因为干燥的原因,后面还是破裂成了空气。 云挽有点伤心,母亲蹲下来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 不巧的是,两人刚待了不到一个小时,天忽然就下起了雨。 眼见天气不给力,母亲只好笑笑,一边说抱歉宝贝,一边搂着她上车回家。 可当踏进家门的那一刻,神色慌张试图极力阻挠他们上楼的佣人让胥柳诗心中涌起了一股不妙。 云挽拿着泡泡水不明所以。 胥柳诗强装镇定,让女儿待在客厅,自己则是一言不发地上了楼。 随后,二楼传来了东西被摔碎的声音,伴随着陌生女人的尖叫和父亲的怒吼。 也是在那一天,云挽见到了夏芸——她爸的初恋兼出轨对象。 后面整个云家就乱了。 在自己和丈夫的卧室里目睹了老公和别的女人在云雨激情的画面,令胥柳诗精神崩溃到了极点。 而最让人愤怒的是,云家上上下下的佣人都对此缄默不言。 只有她跟云挽,活像两个傻子,被死死瞒住。 从那之后,家里争吵不断,云挽手里的泡泡水再没有机会打开过。 半个月后,在那个小三的生日当天,亲眼见到跟她道过歉写过保证书的丈夫笑容满面地陪着夏芸在一家新开的餐厅吃饭,胥柳诗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 当晚,放学回来的云挽推开家门,就听到母亲吞药后在浴室割腕自杀的消息。 原本和和美美的家庭随着逐渐升腾起的泡泡一样破裂的无影无踪。 母亲去世后,三年丧期一过,云鸿南就迫不及待地将夏芸娶进了门。 云挽也是头一次知道自己可以像个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一样大闹宾客云集的婚礼现场。 此后,她跟家里的关系变得十分紧张。 从国外留学回来后,云挽就自己搬出了云家老宅。 每次因为一些不必要的琐事回去的时候,云挽都没给过云鸿南跟夏芸好脸色。 上次还是因为云鸿南以公司事宜为由命她回家一趟。 结果竟然是陆家的人来送联姻书契,试图挑起爷爷那一辈在他们小的时候就定下的娃娃亲情缘。 被骗回家白跑一趟的云挽本就心烦,见到陆家夫妇谄媚地推销自己儿子多好多好,夏芸还在一边帮腔,她火气直冒,翻都不翻开看一眼,拽过联姻书契就撕了个粉碎。 “我云挽可不是回收站,什么垃圾都能收。” 她扫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憎恶地瞪着出不住往云鸿南身后躲着的夏芸,最后目光停留在陆氏夫妇脸上。 “只要我不承认,这狗屁娃娃亲就不作数。就算你们那天仙一般的儿子倒贴,我也看不上。” 那天,双方都闹得很僵。 陆氏夫妇脸上的表情难看极了。 但云挽可不在意那么多。 呵,联姻? 吃软饭的借口罢了。 想起从前的种种,云挽的心就跟被针扎了似的,细细密密的痛感此起彼伏。 隔着玻璃,她摸了摸母亲的相片,上面的人笑靥如花,依旧保持着最美好的状态。 她将相框放置在原位,收起思绪起身,继续投入到工作之中。 …… 晚上,云家老宅灯火通明,各路亲朋好友及光盛生意场上的熟人都应邀前来。 云挽出现在门口的时候,管家忙迎上去:“小姐,您回来了!” 云挽没理,径直走进了会客厅。 人群中央,夏芸盛装出席,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与前来的名流推杯换盏。 但云挽一出来,所有人的注意力便全被她吸引了过去。 谁都知道,光盛集团如承是云挽在出面管控运营。 而作为业内最年轻的投行分析师,云挽不论是能力还是手腕,无一不让人折服。 就算不依靠云家的名头,她云挽的名字打出去,什么时候都是国内外争相抢夺结识的热饽饽。 因此,当夏芸精心准备,自以为在一众精英面前刷足了存在感,可当云挽一出现,所有人的注意力就毫不犹豫地转移到了她身上。 这让夏芸颇为恼火。 尽管和云鸿南两人闹得不是很愉快,但在前来参加云家举办的宴会的贵客们面前,云挽掩饰的很好,生意场上的从容自如让她在一众人面前如鱼得水。 夏芸理了理衣襟,强忍着怒火走上前,无比亲昵地挽住云挽的胳膊,对着面前正与云挽谈笑风生的客人笑意盈盈道:“我们云挽都成大忙人了,我还特意让鸿南通知她早点结束工作过来,没想到等宴会都开场了才见到人。” 此番话一出,云挽瞬间就收起了笑意。 她不顾面前还有生意场上的朋友,毫不客气地皱着眉抽开了自己的手臂,甚至还无比嫌恶地找佣人要了张湿纸巾擦手。 “那么大一个集团都倚靠我一个人,相比于一场不入流的生日宴,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云挽一个眼神都没给夏芸,随手将用过的湿纸巾扔进了垃圾桶。 见状,夏芸表情略微有些狰狞,但很快就恢复了优雅沉静。 她在人前总是能维持最得体的模样。 刚刚还在跟云挽有说有笑的商界人士极有眼色地对视两眼,随即便拱了拱酒杯,借口有事详谈,毕恭毕敬地邀云挽去别处,给她介绍些新面孔认识。 云挽挑眉,淡定一笑,应声移步。 夏芸这个所谓的寿星就那么被当成了空气忽略了,气得她站在原地,脸色黑成一片。 云鸿南远远望见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这个女儿,未免太过放肆了些。 云挽喝了点酒,听见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回头一瞧,竟是云鸿南领着陆氏夫妇朝她走来,后面跟着夏芸。 云鸿南笑呵呵地介绍道:“云挽,这是你陆叔叔跟姜阿姨。” 云挽抬眼看过去,陆兴文跟姜琬立即冲她露出和煦的笑容。 她对这两人没什么好感。 陆氏集团在陆老爷子还在世时的领导下可谓是蒸蒸日上,一度成为京城最为显赫的龙头企业。 那时他们光盛被狠狠压了一头,哪怕云家资产总数达上千亿,成功跻身进京城金字塔中上层的权贵家族行列,可在陆家的赫赫威名下,光盛也只能靠边站。 云老爷子也就是那时候跟陆家接上的关系。 两人相见恨晚,遂成莫逆之交,趁热打铁订下了娃娃亲。 只是没想到,陆家独子——也就是现任的陆氏集团董事长陆兴文年轻时候被骄纵惯了,即便各方面的教育都十分出色,但对于公司的管理能力,他要远远逊色于他父亲。 因此,自陆老爷子去世后,陆氏企业就渐渐开始走下坡路了。 陆家旁的招数没有,对于二十多年前的娃娃亲倒是记得很清楚。 在见到云挽带领的光盛集团日趋壮大,成为京城新的一方龙头资本之时,陆兴文就立马带着当年的联姻书契跑来找云鸿南叙旧情了。 商人的表皮功夫都做得很好,云挽哪怕再看不惯这俩夫妻的行径,也还是很有涵养地点头打了招呼:“陆叔叔好,姜阿姨好。” 只有那一脸疏冷的神情彰显了她此刻的真实情绪。 陆兴文顺势端起了长辈架子,笑眯眯问道:“小挽最近如何呀,有段时间没见到你了,听你爸说你在忙着光盛的科创板块项目呢是吧?” 云挽脸上挂着虚伪的浅笑:“忙倒是谈不上,我能搞的东西就那些,主要还是看市场行情。” 几人寒暄几句,但云挽兴致怏怏,几人使了个眼色,便扯到了中心主题上。 夏芸走过来,挨着云鸿南,颇为关切道:“云挽啊,你不能老是一心扑在工作上,也得为自己多考虑考虑。上次娃娃亲那事,估计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这不,你陆叔叔跟姜阿姨特意过来找你谈谈,你可不能再推脱了。” “是啊,”姜琬当即拉住云挽的手道:“上次的事,是我们不好,总想着你们年轻人聊得来,忽略了你的想法,阿姨在这跟你道个歉。” 云挽神色缓和了些:“姜阿姨,您这话可就言重了。我上次说话也有不当之处,你们别往心里去。” 闻言,姜婉的脸上就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但是下一秒,云挽却说:“但娃娃亲这事,还是不要勉强了。我呢,公司的事忙的抽不开身,在这节骨眼里,怎么能分神去想别的呢?” 陆兴文正要张嘴插一句,但云挽就像是早就预判了他的动作一样,直言道:“我特别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感情这事,是不能勉强的。” 云鸿南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故意板起脸来劝道:“这可是你爷爷专门帮你牵的线,当时的算命大师也说了,跟陆家小子结婚,对你事业什么的都大有裨益。” 还真是迫不及待,都搬出她爷爷跟算命大师了。 云挽是不信这些的,毕竟她那会儿还只是个婴儿,当时具体什么情况,她一概不知,岂不是他们张嘴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她这个因为没生出儿子而惋惜遗憾的亲爹,目的未免也太过明显了。 “我说爸,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要真这么说,我跟陆宗明结了婚,事业再上一层楼的话,岂不是就坐到你那个位置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意味深长地扬了扬后半句。 果不其然,云鸿南当即就变了脸色,忿忿地闭上了嘴。 见到他这般,云挽不由得在心里冷笑:都这么多年了,还处处提防着她这个女儿,生怕云家的家业都落到她一介女流手中了。 即便早就知道云挽不是个善茬,但亲眼见到这人八面玲珑,嘴上功夫了得,不是个能随便糊弄的主,陆兴文只好冲妻子使了个眼神,随即两人便打着哈哈装模作样将此事给翻了过去。 然而,夏芸可不想就这么让云挽好过。 这小妮子要是不嫁出去,云家这么大的产业,她一分都别想得到。 更何况因为这女人的阻碍,她直到现在都不敢跟云鸿南有个孩子。 当年流产之痛令她到承天都还心有余悸。 就连承天这个生日宴,也是她跟云鸿南结婚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办。 身为云家的太太,又顾忌着云挽,她忍了多少血和泪,每每委屈的时候只能自己打碎牙往肚里咽。 这个婚,云挽必须得结! 云家的家产,只能由她夏芸的孩子来继承。 他自己也觉得整件事,有点荒唐得可笑,最早的时候,她问他要不要孩子,他说不要。他不想有血脉。 后来真的看见,他躺在保温箱里面,比他一只手大不了多少。 他又突然心很软。 可是想想,他们已经离婚了,这种初为人父的喜悦,似乎也随着窗外雨水,被风冲淡了。 云挽心里叹了口气,她也不好说是自己敏感,她对他太熟悉了,他身上气息,站在雨水里,廊庑下,她闻得一清二楚。 干脆略过这个话题。 她想了想,往旁边挪出些许位置,小声说:“你要在这睡吗。” 第 57 章 「昨天花谢花开」 陆承风宽下外套上了床,云挽安静睡在他旁边,给他被子一角。十一月,已经很冷了,她和他说话,浅浅温柔的气息。 她问他:“我哥没说什么吗。” 他说:“没有,你哥哥那个时候就在保温箱旁坐着,我来了,他一句话都没有和我说。” 梁西岭比他想象中更加沉默,或许是因为那一晚,耗费了太多力气,又或许是他们彼此都知道,这种时候,再多说什么,也已经没有意义。 梁西岭只是看他半晌,说:“你去看看他吧。” 他面无表情盯着保温箱。里面小小的婴儿,安静睡着,他说:“他呼吸不是很好,有可能会活不下来。” 陆承风眉眼深深,就这一句话,将他初为人父的欣喜,激动,击得粉碎,他的满腔情绪化为一寸寸小心。他在她肚子里的时候,他还摸过他,他很乖,不太会闹,每天就算翻身,也是懒懒的,不算折腾人。 “我去找好的医生。”他说。 云挽订了一个很大的包厢,装修奢贵华丽,摇曳的烛光将包厢衬托出的温馨暧昧的氛围。 透过巨型落地窗,可以清晰看到外面闪烁着霓虹灯光的高楼大厦和彩霞黄昏。 陆承风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桌旁的全透落地窗所吸引。 两人落座后,侍应生用餐车推来菜品,依次有序上菜。 陆承风拿过手旁的菜单,对照桌上已经上过的菜看了看。 当瞥见上面一长串的数字时,他清冷的眼睛蓦地瞪大了。 价值五位数的菜…… 他默默放下了菜单。 服务生要给陆承风倒酒,却被云挽伸手拦下了。 “酒撤了吧,换果汁。” 陆承风酒量不好,她一会儿回去还要开车,两个人都不能沾酒。 服务生应下,将冰桶里的红酒全都撤了下去。 不一会儿,一个插着数字“18”蜡烛的精致小蛋糕被端了上来。 陆承风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写了他名字的小蛋糕,亮灼灼的眼神看得云挽心里一痒。 等菜全部上齐,夜幕也刚好降临。 落地窗外的景色变得绮丽幻彩。 “砰!” 一颗挽花忽然在空中炸开,金色的光点绽放出漂亮的花朵后自由落下熄灭。 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五颜六色的挽火足足放了三分钟,最佳观赏角度刚好就是陆承风两人坐着的第36层楼。 陆承风看完,眼睛里仿佛也染上了挽火,盛满了惊喜光彩。 他回过头,正要跟云挽分享这挽花,忽的见到坐在对面的女子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陆承风一顿,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念头。 “这挽花……”他迟疑着张嘴,声音轻到自己都没什么底气:“是姐姐你放的?” 云挽不说话,就单手撑着下巴,挑眉看着他笑。 酒红色的美甲折射出对面陆承风懵懂的面容。 此中意味已经很明确了。 陆承风呆在原地半分钟,而后不知所措地低下头,胆怯地躲避着女子的目光。 氛围一下子就沉默了下去。 云挽并没有刻意去越过那条线,而是若无其事地给他倒了杯果汁,嗓音低沉清脆:“生日快乐,陆承风同学。” 陆承风好一会儿才敢抬起脸,他薄唇紧抿,默不作声地端过云挽给他倒的果汁,举杯示意道:“谢谢姐姐。” “吃饭之前,先许个愿吧。” 云挽指了指桌上的蛋糕,用打火机点燃了蜡烛,而后看向他。 陆承风坐在原地,眼神茫然一片。 “……许愿的话,要怎么做?” 他只看过养父母飞去Y国给大哥庆祝18岁生日的场景录像带,他们会一起去酒店,订一整层的宴会厅,宴请来自各方的贵宾。 大哥西装革履,被打扮的无比光鲜,站在比人还高的蛋糕前,接受着亲朋好友的祝福和赞赏。 陆承风看了那录像带两眼后,就面无表情地将带子扔进了垃圾桶。 养父母到现在都以为是他们记错了位置,总之那录像带的影子再没出现过。 云挽站起来,拿过蛋糕附赠的王冠帽子折好,朝他走来:“来,我教你。” 她调整好了大小后,将帽子戴进了陆承风的脑袋上。 “现在,双手合十,闭眼,对着烛火在心里许愿。” 低沉的,带着些旖旎幻醉的声音在陆承风耳畔响起,像寂静夜空的幽灵,但更似拯救人类的神使。 陆承风呼吸一滞,心脏怦怦直跳,脸颊的肌肉不自觉绷紧。 太近了。 他能清晰感受到身边女子的体温,身上萦绕的冷香,甚至是唇齿呼出来的热气。 耳根肉眼可见地红透了。 热浪翻滚。 陆承风不敢动,还是云挽将手搭在了他肩膀上,抓住他的手腕,一步步指导说:“许愿要动起来啊,陆承风同学。” 指骨分明的手被另一只细长漂亮的手握住,掌心的温度几乎要将陆承风给灼穿心。 他顺着云挽的姿势,左右两手合十握紧,在摇曳的烛火前,在无尽的宁静暧昧下,陆承风闭上了眼。 片刻后,许完愿的陆承风睁开眼,下意识扭头看向云挽。 但两人谁都没有防备,以至于陆承风忽然转过脸来,差点亲上云挽的侧脸。 双目对视。 云挽露出了少有的错愕表情。 陆承风漆黑眼眸一慌,唇瓣又是习惯性咬紧。 桌上的烛火映照出他的半张脸蛋,冷峻、青涩、干净、纯粹,不染纤尘的气质,在此刻通通一览无遗。 云挽被眼前的美景一击,心口处一阵热流涌动。 她感到口干舌燥。 “许完愿,要吹蜡烛啊,陆承风同学。”女子再度开口,嗓音已是染上了不易察觉的黯哑。 她拍拍男生的肩,克制着说道:“不吹蜡烛,愿望是无法实现的。” 听到这话,陆承风当即回过神来,速度飞快地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 云挽移开了身位,兀自坐回座位,“好了,蛋糕最后再吃,先吃龙虾。” 陆承风对她的忽然离去有些落寞。 侍应生过来,安静地替两人剥虾。 不过陆承风心情很好,一直到晚餐结束,眼睛都是亮亮的。 哪怕不时和云挽撞上视线,他也只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然后扬起唇角,清隽的脸庞变得柔和,继续满足地吃起小蛋糕来。 晚餐结束,两人乘坐电梯正要下楼,拐角处忽然远远走来一群人。 陆承风猛地变了脸色。 他匆忙转身,低声对云挽道:“姐姐,我手机好像落在包厢了,我回去取一下。” “是吗?”云挽不疑有他,“那你快去,包厢他们应该还没收拾。” 陆承风“嗯”了一声,随即快步转身,消失在了云挽的视野里,刚好和迎面走来的一群人错开。 云挽等在电梯门口,不料,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叫着她的名字。 “呀,云挽,你也在这里啊。” 闻言,云挽一愣,扭头就看到姜婉挽着陆兴文的胳膊朝她走来,两人身边还站着几位西装革履的陌生面孔。 旁人面前,云挽表面功夫总是做的滴水不漏。 她回扬起淡淡的笑脸:“陆叔叔,姜阿姨,你们也来了。” 姜婉笑道,“真巧,我跟兴文承晚要请几位老朋友吃饭,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儿碰到你。” 云挽皮笑肉不笑地应付着。 几人没说两句,电梯就来了。 云挽伸手让他们先上。 “一起走吧云挽,反正电梯都来了。”陆兴文劝道。 云挽只好说自己在等人。 而且她也不想跟他们挤在一个电梯里。 “这样啊。”陆兴文见状,只得带着姜婉等人先进了电梯:“那云挽,我们就先走了。” 云挽摆摆手,礼貌道:“陆叔叔、姜阿姨再见。” 等电梯门关闭,云挽立马收起了虚伪的笑容。 真是不凑巧,来这里居然都能碰到他们。 这时,陆承风终于回来了。 云挽问:“手机找到了吗?” 男生点点头:“找到了,在桌子上,走的时候忘记了。” “找到了就行。”云挽正要说你那个旧手机就算真丢了也没关系,直接用她送的新手机就行了。 但转而一想,旧手机里还有手机卡呢,她这才将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两人开车回去。 晚上九点,黑色卡宴抵达了京北大学。 云挽将车子停在西门门口,这里距离陆承风的寝室最近。 坐在副驾驶的青年解开安全带,低着头,轻声腼腆道:“承天,谢谢姐姐。” 云挽倚靠在位子上,闻言,她偏过头来,毫不掩饰眼神中浓烈的占有欲:“开心吗?” 陆承风先是抬了抬眼,随即老实地点了点头:“很开心。” 云挽没说话,只看着他。 车内的氛围忽然静下来,像是在酒店沉默的那几分钟,空气中充斥着让人抓心挠肺的焦灼。 陆承风僵硬坐着,迷茫的眼睛垂下后又抬起来,小心翼翼地和云挽对视。 “姐姐……是还有话要说是吗?” 他试了试去抠开门的按钮,但是抠不开。 上面的红锁显示,车门被主驾驶给控制锁住了。 陆承风只得看向云挽。 静谧的车内,无人应答。 男生好似是猜到了什么,但他不敢说,只咬了咬下唇,紧张到手心都出汗。 就这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云挽忽然收回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极具侵略性的眼神,状似无意地说:“啊,抱歉,我忘记解锁了。” 说着,她摁下了开锁键。 “咔吱”一声,手边的车门发出一声脆响。 陆承风眼珠子动了动,他很想伸手去开门,但也只是想想,心底是虚虚的。 “姐姐刚刚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云挽装傻,“有吗?” 她眨眨眼,表情很无辜:“我只是走神了。” 陆承风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了会儿,像是在想什么。 云挽眼眸眯了眯。 校门口有不少夜市小摊,晚归的大学生们来来往往,有说有笑地结伴回校。 陆承风动了动嘴,说:“我真的要回去了,姐姐。” 云挽扬了扬下巴,“嗯,门就在那儿。” 话虽是这么说,她的眼睛却是如鹰一般紧紧锁定了陆承风的身影。 男生被看的心里发毛。 在云挽的注视下,他试探着,缓缓拉开了车门锁。 “咔哒”一声,门开了。 陆承风回头,犹豫着去看云挽的脸色。 见没有什么异样,他才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轻点脚尖,无比谨慎地一点一点挪下了车。 又是在一片沉寂的氛围下,他关上了副驾驶的门。 可身后直勾勾的目光并没有消失。 陆承风试着走了两步,脊背却是越来越凉。 最后他还是折返了回来,绕到云挽的车窗前,低头询问是不是还有事没说。 云挽仰头,和他的眼睛对视,眸色深处升腾起了一股玩味。 她朝陆承风勾了勾手。 其实之前知道他来过,有一次,她在院子里摘菜,他在院子外,所隔的距离,不过一道墙。 只是她不开口搭话,也不驱赶,装作没有看见,默许了这一种若有似无的窥探。 可是总这样怎么行。 她慢腾腾又蹲下来,摸出手机,将那几个字拍了个照片。她保存好,发了条朋友圈,仅自己可见。 然后,她学着他样子,往旁边再写了一句: 【看到啦,天很冷,除夕不要再来了。以后也是。】 细雪飘落下,村庄远方的天空,温柔浮起鱼肚白。 她听到屋檐下有冰凌碎裂。仔细听来,竟然无端让她听出可怜。 第 58 章 「不是梦」 那年除夕夜,润州城落了很大一场雪。 云挽抱着孩子和梁西岭回了市区。 原本是说要在乡下过的,但是农村都阴冷,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梁西岭怕他们身体不好。 就在市区过了。 云挽给孩子弄了个很厚实的包被,把整个小身子都裹进去,捂的严严实实。小宝长得很快,才两个月多一点,体重已经蹭蹭蹭蹿,比刚出生时健康太多,面色也红润多了。 他原先皱巴巴的小脸,已经长开,肤色很白,眉眼鼻梁,都生得很好,依稀能看见以后俊朗的模样。 他们两个回去,老人家特别高兴。 梁奶奶看到小娃娃,就把活丢了,伸手要抱:“哎呦乖乖,亲亲。” 小崽睡得十分香甜,被弄醒了,呆呆地盯着大人笑。 一进门,陆承风就被云挽抵在了门板上拥吻。 “姐姐……等一下、我,我还没洗澡——唔!” 搭在手臂上的外套掉落在地,陆承风手臂撑在侧边墙面上,被迫低下头。 云挽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与他唇舌厮缠。 陆承风被刺激地几乎站立不住,眼圈红彤彤的,细细密密的呻/吟声从紧闭的唇齿中倾泻出来。 印有“7”号数字的白色球衣被随手扔在了洗手台上。 陆承风双手紧紧抓住浴缸边缘才不至于滑倒。 两个星期没见,怕他适应不过来,云挽特意挑了个小一号的。 身下人扶住浴缸的手臂青筋暴起。 他一直克制的很好,只是多日未见,未免有些紧张。 浴室的热气蒸腾的到处都是,灼得陆承风脖颈红了一片,眼角被逼出泪水。 水声哗动,一下一下从浴缸边缘溢出来。 很快,整个地板都水淋淋的了。 陆承风红着眼眶,云挽抵在他背上,掰过他的下巴跟他接吻。 …… 陆承风承天打比赛已经消耗了太多的体力,肚子还有点饿,如果不是云挽打电话让酒店送来了晚餐,他估计真的会直接晕倒在浴室里。 吃完饭,已经是九点多了,陆承风躺在床上,肚子里一阵酸胀感。 像是还有东西在里面。 但他们的清理工作做得很好,所以只能是做的太久,身体还未从高强度的痉挛中缓过来。 他拆开云挽送她的表看了又看,最终才小心翼翼地戴在了手腕上。 这表是M国专卖店买的,官网发布价54万。 他平常从来不戴这些奢贵的饰品,但架不住云挽爱送。 她喜欢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的。 陆承风将脸埋进被子里,闻着独属于云挽的味道,心情好到了极点。 云挽出差的这两天,他自己一个人住在这公寓,别提有多寂寞了。 当初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听说他一直受同寝室人的欺负,云挽就提出要给他单独买套房子,好让他从学校的6人寝室里搬出来。 陆承风没答应,目光却一直在云挽的卧室里打量来打量去。 最后,他如愿以偿地搬进了云挽的这套公寓,美滋滋跟她一起过上了同居生活。 “咔哒”一声,卧室的门开了,穿着睡衣的云挽抱着电脑进来,顺手将冰箱里切好的菠萝端到陆承风面前:“吃点。” 陆承风点头,从床上坐起,爬着过来拿叉子扎了一块,放进嘴里安安静静吃着。 云挽合上电脑,承天的工作总算是结束了。 她伸了个懒腰,上床将陆承风抱进怀里,细细嗅着他脖颈处的清香。 陆承风吃了两口就不太想吃了,肚子里的酸胀感太过明显,有点不太舒服。 于是他将叉子又插回去,转而变成乖巧倚在云挽怀里的姿势,把脸埋进姐姐的睡衣中,安静相拥。 他知道自己体型比较大,所以就没怎么乱动,怕压得云挽不舒服。 见他连最喜欢的菠萝也没吃多少,云挽摸了摸他的耳朵,低头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陆承风转过脸来回答:“好多了,就是肚子还有点酸。” “我给你揉揉。” 云挽说着,细长的手指就撩开他的衣服伸了进去,温热的手掌在腹肌上轻柔揉搓起来。 陆承风舒服地闭上了眼,像只猫一样,就差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了。 揉着揉着,云挽忽然感慨说道:“还有一年,你就20岁了。” 陆承风原本眯着眸子享受,听到这话,他猛地睁开眼睛,转过头,黑沉的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云挽:“姐姐,你是嫌弃我年纪大了?” 云挽先是顿了顿,随即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无语道:“你这倒是会臆想,20岁我宝贝儿还来不及呢,净在那儿操心些有的没的。” 晚上激烈过后的地方还有些不适,陆承风在被拍到那一瞬间就僵了一下,手下意识抓紧了被子。 察觉到他异样的云挽当即一惊,赶紧将人搂在怀里,并腾出来一只手帮他揉打痛的地方。 “抱歉宝贝儿,刚刚下手没注意,很疼是不是,我看看。” 陆承风摇了摇头,抿着唇一言不发,反而将云挽搂得更紧。 见状,女子只好将人抱着,低头亲吻他的额头以示安抚。 “我说你20岁,不是嫌弃你年纪大,你这人生才过五分之一就开始恐惧年纪大了,以后可怎么整?” 陆承风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沉沉的,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云挽接着道:“要不是我那个占着联姻名头的未婚夫一天到晚作妖,你现在就该进我云家的大门了。” 20岁,正是结婚的年纪。 虽然距离法定结婚年龄还差2岁…… 说完,她还摸了摸陆承风的脸蛋,叹息着说:“真是委屈你了,只能这样跟我在一起。” 虽说男性的法定结婚年龄是22岁,但那也只是领证年纪,只要时机合适,让陆承风名正言顺地进她家大门也没人敢说什么。 陆承风眨眨眼,颇为乖巧地出声说道:“没有委屈,这样就挺好的,只要能跟姐姐在一起就行,我不奢求那么多。” 看到这漂亮人儿这么懂事,云挽心生歉意,再次将那个不知名未婚夫骂了个狗血淋头。 “上次约他出来谈解除婚约的事,结果他说他在国外忙得很,暂时没有回国的打算。呵,真当在国外我就没办法了?要不是死活找不到他位置,我早就冲过去给他大卸八块了。” 陆承风静静听着,只在听到后面那句“大卸八块”时,他眼睫不可控地抖了抖,随后便敛眸,沉默着将脸埋进了云挽的衣服里。 一提到这事,云挽就火气直冒。 他陆家不过就是跟他爷爷那辈交好罢了,后面的项目合作陆氏集团也没少参与。 拿了这么多好处,如承陆家开始走下坡路了,却翻出来当年的娃娃亲想搞联姻吃个大的。 她云挽要是真让他们如意就是大傻子。 陆家大少爷陆宗明这么多年来久居国外潇洒度日,云挽即便没正式跟他见过面,也听说了那家伙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找她联姻,无非是想借云家的名头翻身揽利。 若是后期陆氏集团真出了什么问题,她云家还要想法子帮忙擦屁股,不然被媒体一顿描绘,她云家就成了见利忘义的小人。 这个烫手山芋必须要尽快解决掉。 想到这里,云挽眸色暗了暗,愈加用力搂紧了怀中的青年。 她翻了翻手机的短信记录,距离上次给陆宗明发消息约见面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对面还是没有任何回复。 呵,故意装死呢。 陆承风倒是从刚才开始就安静的出奇。 这孩子一向内敛沉静,不怎么闹腾,于是云挽就没过多在意。 她大拇指摩挲着他的柔软侧脸,回想起承天在体育场上见到的那一幕,云挽忽然敏锐问道:“你班里的同学是不是挤兑你?” 听到这话,陆承风掀起眼皮,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说:“没有。” 这哪里像是没有的事? 云挽捏了捏他的腮帮子,低头问道:“跟我说实话。” 陆承风不说话,试图从她腿上翻身下去,才刚转个身的功夫就被云挽捞了回来,死死禁锢在胳膊里。 “陆承风,说话。” 被连名带姓地喊,青年身躯一僵,随即他怯怯抬眼,看了看云挽后眼神又落寞下去,装作淡漠矜持的模样说:“也不是挤兑,就是我承天只顾着自己,没把球及时传给他们。” “你当时要是传球过去,直接就被截胡了。最后好不容易赢了比赛,却怪你不传球给他们?” 云挽眸色愈发深沉,“真是一群不知好歹的东西。” 整个中医药学院,一大半的分都是陆承风拿的,竟然还要反过来针对他。 陆承风抓了抓她的衣角,小声道:“姐姐,也不能这么说,同学们平时对我还是很好的。只是这次的变故,跟上场前讨论好的战术不一样,所以大家对我有点误解而已。” 云挽可不觉得只是单纯的误解而已。 “你就是太心善了,所以都觉得你好欺负。就跟你之前的室友也是,五个人霸凌你一个。明明你兼职那么辛苦,还给他们带奶茶,晚上却把你锁在门外。” 想到这个,云挽就气不打一处来。 刚认识那会儿,陆承风天天在学校门口的奶茶店做兼职,大热天的被客人刁难也不敢吭声,就为了赚那点生活费。 多好的一个孩子啊,有礼貌素质高,还总是处处为别人着想,就这却经常被人逮着压榨。 “姐姐别生气,”陆承风握着云挽的手,颇为体贴地劝慰道:“我已经搬出来了,而且有你在,兼职也没去了。我现在过得特别好。” 漂亮男生看着她,发自内心地说:“你要是不喜欢,以后篮球队我不去了就是了。” 云挽皱了皱眉,她并没有要陆承风放弃自己爱好的意思。 “寝室住的不开心,搬出来倒是可以,我养你多久都行。但篮球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的吗,怎么能说离开就离开?” 两人当初第一次见面,也正是因为打篮球的陆承风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陆承风抿了抿唇,黑漆漆的眼瞳与女子对视,好一会儿才说:“最近学习压力有点大,而且实验室那边跟进了几个项目,后面也就没什么时间再去打球了。” 原来是这样。 云挽点点头,“压力大了的话,就不去了,以学习为主。” 陆承风微微一笑,眼尾上挑的弧度让他看起来颇像一只狐狸。 “姐姐,遇上你真好。” 云挽光是听着他的声音心情就好的不行,更别提这家伙如此乖顺,家务厨艺样样都是好的没话说。 “是不是要睡了?”云挽挑眉:“承天药还没塞吧?” 陆承风很是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云挽便坐起来,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道:“我帮你。” 她拿出来一个黑色的木檀盒,扣开锁扣后,里面整整齐齐摆放了几十根的淡绿色如粉笔大小的玉状物体。 每根都用浅白色的透明纸张单独包装。 云挽挑出来一根,确认上面没有沾染什么污屑才转过来,对陆承风道:“趴下,腰抬起来。” 陆承风撩开裤子乖乖照做,脸贴着枕头,紧张到手指都蜷缩起来。 刚被疼爱过的地方还是有些敏感的,但云挽手法很是轻柔,推进去的时候,陆承风只感觉到些微的异物感,冰凉凉的。 那东西彻底没入后,随即便被火热的温度紧紧包裹。 陆承风耳根子微微发烫。 这是云挽从一个老中医那里特地调制的药柱,专门针对陆承风这类人体质的调理,防止那处因时间和力度导致的异样。 此药柱经过多种质地温和的草药熬制而成,只需两个小时药性就会被肠道彻底吸收,不留痕迹。 只不过每天晚上睡前都要塞一根。 云挽出差不在的那几天,就是陆承风自己一个人处理的,着实是有些费劲儿。 但这样被姐姐弄着,陆承风再镇定的一个人,也架不住脸皮子薄,只能紧紧咬着唇,控制着不发出声音来。 “好了,”云挽扶着他的腰,替他穿好衣服,“前几天我不在家,有没有好好上药?” 陆承风深呼吸了两秒,才低低出声道:“每天都上药了。” “真乖。” 云挽亲了亲他的脸,然后拽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睡觉吧。” 陆承风“嗯”了一声,然后搂住了女子的腰,就那么贴着她闭上了眼。 入夜后,听到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陆承风忽的睁开了眼。 他盯着云挽看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到床头的手机解锁。 只不过,他输入的是另一串密码,随即手机便进入了一个隐私空间系统里。 跟他平常使用的完全一模一样的壁纸和主题。 陆承风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熟睡的云挽,然后点开了短信。 列表里只躺了一个联系人的往来记录。 他给那人备注“亲亲姐姐”。 点进去,短信内容还停留在上个月“亲亲姐姐”发来的: ——【联姻这事,咱俩必须当面说清楚。别以为你能在国外躲一辈子,下个月出来见一面,不然我就去Y国通缉你。】 陆承风盯着那句话看了不知多久,手指在上面敲敲打打,最后又全部删除了。 他谨慎地切换回了常用的系统,然后将手机息屏放回了原处。 再次躺进云挽怀里时,陆承风一脸愁容。 唉……这次该用什么理由回复呢? 他如今想起她怀孕,呼吸里依然泛着浅浅刺痛,灼烧心肺。 “多可笑,我已经看不透自己,也看不透她了。这个孩子就像块石头,一下子把我压得喘不过气。她是真的,还是假的,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分辨不清楚了。” “我甚至都曾想过,这个孩子,会不会也是她将来胁迫我的筹码呢。” “我揣摩她,揣摩过所有人,甚至揣摩过自己。” “阴谋,诡计,背叛,猜疑。” 陆承风静静望着外面纷飞的细雪,良久,轻笑出声:“我真的看不清了。” 第 59 章 「不是梦」 陆洵三岁的时候,性格变得有点黏人。 也不叫黏人,就是明明小时候还很乖不闹心,性格也安安静静的,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喝奶,很好养。 到了两岁多,快三岁。 彻底精力翻倍,变成小皮娃。 确实他长得也很快,他生日在十一月,两岁过去,到了开春三月的时候,已经会很熟练地蹦蹦跳跳了。 很皮,是精力充沛的小孩,别的小朋友每天放放风,个把小时就累了,不想玩要回家了。 他不同。 云挽之前抱他去公园,中午饭点,在外面吃过饭去的,给他买了个风筝放。 他呼啦呼啦牵着绳跑。 围绕着木卓巴尔山有许多村落小镇,最近的镇子名叫八宝镇,离扎基寺有十几公里路,镇子不算大,古香古色,旅游旺季游客众多,也算繁华。 陆承风与云挽并排走着,身后跟着兰青卓玛,她平时也难得下山,整个人也显得格外开心。 八宝镇四面环山,溪流蜿蜒,成群的牛羊及错落有致以及藏居村寨星罗棋布,厚实的石墙,坚固而庄重,家家户户的门窗都精雕细琢着素油画雕塑,平坦的屋顶上,偶尔可以见到红星红旗,五彩斑斓的经幡,在微风中轻轻舞动。 正巧赶上镇上的“白拉姆”节,繁华的街道上随处可见色彩艳丽,编织精美的藏袍藏绣。 让陆承风大饱眼福,还有三五成群的年轻姑娘穿着华丽绚烂的藏服,在街上找男性讨钱。 并不宽敞的街道上人流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偶尔还有牦牛、藏羊穿街而过,看到的人都会纷纷避让。 “今天是有什么特别的活动吗?” “今天是我们的“白拉姆”节,也叫仙女节。”云挽也没想到自己会歪打正着带陆承风下山遇到了“仙女节”。 青兰卓玛兴奋的补充道:“这一天,藏地的女子都会早早起床梳妆打扮,集体相约外出游玩,去煨桑、为班丹拉姆女神供奉糌粑和酒,到白拉姆像前焚香祈祷,为自己的将来许个好愿。希望女神能保佑自己永葆青春、美丽常驻。” 说话间,一个小姑娘挡在了陆承风面前,她怀里的小羊不安的“咩……咩……”叫着。 “阿佳,和我的小羊合个影吧?一张照片只要十块钱哦!白拉姆会保佑你们的!”她说着还指了指脖子上挂着的相机,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来。 在藏区有很多小孩,专做这种生意给外地游客的。 陆承风下意识往身侧看了过去,望着她那张白皙地面庞,此刻自己和她宛若两个外地游客,片刻的恍惚,与记忆中的小女孩重合在一起。 她,真的不是那个人吗? 陆承风心中疑惑,却并没有多说。 云挽已经抱起了小羊羔,转头看陆承风还愣在那里,冲他招了招手:“站着干什么,你难道不想拍照吗?” 陆承风走了过去,与她并排站在一起。 “阿佳阿吉你们站近一些!”“云挽小姐,欢迎您的到来!” 人到中年,但身姿依旧挺拔、脸上惯常都是严肃表情的中年女人此刻笑得温柔和蔼极了,生怕怠慢的伸出手,热情的向云挽介绍着舞团的情况。 “我们舞团是国内唯一一所国家级芭蕾舞团,不客气的说,全国最好的芭蕾舞舞者全在这里了” 近年我们准备向国际接轨,也排了几场不错的古典芭蕾,不知道云挽小姐有没有关注过呢?” “我们也希望云挽小姐这样的顶尖舞者能加入我们舞团,为国内早就翘首以盼的观众们带来更高水平的艺术陆宴。” “云挽小姐,您愿意考虑一下吗?” 跟着团长封晓颖去教室、练舞室转了转,最后又去了大礼堂看学校那些学生们排练节目。 一路上,一道道穿着练舞服的年轻身影躲在窗户后,兴奋的讨论着走廊上走过的两人。 对此,云挽早就习以为常。 毕竟,从她第一天踏入芭蕾舞教室开始,就是这么过来的。 芭蕾,是她过去二十二年人生中最重要的部分,早已融进了她的每一寸血肉中。 就算是当初刚到伦敦,最困顿、最举步维艰的时候,她都没有放弃过哪怕一刻。 只要还能站在舞台中央,她就能找到活着的意义。 现在也不例外。 从云家搬出来已经三天了,陆承风没再联系过她,她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索性不再去想。 抛开这个烦恼,安顿好后,最大的问题就凸显出来了——她租不起带着练舞室的大房子。 最后还是林雾宜联系的封团长,给她走了人才引进的路子。 有地方能练舞,又是熟人介绍,云挽自然没什么好挑剔的,很快就和封团长谈好,利落的签了合同。 等她一走,那些藏在屋子里偷看的年轻女孩子们立马欢呼着冲进办公室,围在封晓颖身边,叽叽喳喳的问她 “啊啊啊!团长我没听错吧!云挽小姐居然要来我们这里?!” “天呐!我现在都不敢相信,我就这么水灵灵的和女神做同事了?” “像做梦一样!挽女神居然离开伦敦来我们这里了?她可是英皇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首席啊!” “挽女神在欧洲的巡演一票难求,现在我们居然有机会看现场,想想就要激动的睡不着觉了啊啊啊!” 封晓颖看着眼前这群青春活泼的女孩子们,努力想要稳住表情恢复以往的严肃,但嘴角却怎么都压不住,只能挥着手将这群吵闹的小灵雀往回赶 “去去去!云挽小姐明天就要过来了,你们现在还不赶紧去训练,到时候被女神看出稀烂的技术,可就丢人丢大了!” 听到确切的消息,办公室再次爆发出猛烈的尖叫欢呼,很快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舞团,所有人都兴致勃勃的讨论着新来的舞者。 想要再和团长确定一下合同细节,正准备返回大楼的云挽远远的感受到兴奋的气氛,停下脚步没再继续往前走。 但这些天来沉闷的心情也被属于年轻人的简单快乐感染,变得轻快起来。 突然觉得,回国也不全然是坏事。 我会喜欢这里的。 她微笑着想。 “云挽,这里!” 林雾宜戴了个大墨镜,肩头栗色长发卷成好看的波浪,站在她那辆大红超跑前等,一双长腿夺人眼球,路上很多人偷偷看,她也不在意,百无聊赖的玩着手机,看到云挽出来,笑着朝她招手。 刚坐下,她就挑了挑眉,迫不及待的问云挽,“millan居然肯放你回国?你走的时候,他是不是哭掉了一整包纸巾?” millan是英皇的艺术总监,表达情感的方式非常夸张。 想到那个眼泪充沛的小老头,两个人相视一笑,一年没见的那点陌生感,瞬间消弭于无形。 林雾宜一脚油门,超跑轰鸣着起步。 两人说着在伦敦的往事,吐槽了一下奇葩同事,又分享了几个八卦,到饭店的时候,甚至还意犹未尽,一边吃饭,一边继续聊着八卦后续。 一餐饭了,这才说起未来打算。 “云挽你真的决定…?就留在国内了?” 听到她说已经和华音签完合同,虽然是自己推荐的,到林雾宜还是觉得可惜,“国内到底比不上伦敦,多少还是浪费了你的才华。” 云挽沉默了一秒,还是朝她摇摇头,“…都是一样的。” “何况,millan那边也邀请我担任英皇客座,并不耽误什么。” “伦敦的白人饭我真的吃够啦!你不也一回国就不想出去了吗?” 这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但作为好友,林雾宜也不会真的往她心上撒盐,只是夸张的抱怨,“我那是不想出去吗?我那是根本没人要!” “你以为谁都像你啊,世界三大团抢着要!去了华音,他们还不得把你供起来!” 说完,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可恶的顶级天赋!” 云挽被她逗笑,两个人在车里嘻嘻哈哈闹了起来。 只是等把云挽送到新公寓楼下,林雾宜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变得纠结,偷觑了云挽好几眼,犹豫了又犹豫,还是把含了一路的话说出了口 “云挽,你有时间的话,还是回一下宁言熙的消息吧…” “…我不知道你和他是怎么回事,也不劝你啊!” “就是…他找你都快找疯了,再联系不上你,整个伦敦留子圈恐怕都要被他打扰一遍了…”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云挽搭在车门上的指尖颤了颤,她垂着头,看不清神情,好一会儿,林雾宜才听见她小声的回了一句 “…我知道了。” 东城区最大的酒吧,新来的dj正在激情打碟,引发台下摇摆扭曲的人群发出阵阵欢呼,灯光配合的狂闪,将气氛推上高潮。 陆承风静静的站在二楼包厢窗边,百无聊赖的垂眸观察舞池中扭动的男男女女。 身后是刘向带着一群人推杯换盏,同样吵的不行。 那些人都是听说了陆家打算接手云家那个烂尾楼,来探他口风的。 这两年的情形,像云家这样押上全部身家买地皮、建楼盘,又陷入资金泥沼脱不了身的中小企业多不胜数。 原本没希望便也罢了,不过是苦苦的熬着,只等着哪天峰回路转,或者资金链彻底断裂破产。 但消息传出去,这些人就像见了血的鲨鱼,紧咬着陆承风不放。 既然云家可以,那他们为什么不行? 谁家还没个娇养的女儿? 这三天,陆承风实在被各显神通的神仙们堵的烦了,刘向这个坏种听说这事,贱嗖嗖的提议将人都约到他的场子来 “承风哥,你还不相信我?放心吧!一定给你办的妥妥的!” 这人胸脯拍的震天响,但不怀好意的笑却暴露了他乐子人的本性。 陆承风也受够了被男女老少围追堵截,索性就答应了。 刘向没让他失望,今晚一通操作下来,桌上坐着的人已经开始明争暗斗了,几个陪着亲人过来、妆容精致的千金当场唇枪舌战的上演起了宫心计。 刘向看的乐不可支,频频向陆承风挑眉邀功,陆承风不置可否的喝着酒,没去管明里暗里递过来的殷勤眼神。 等刘向笑眯眯的用画出来的饼将一群人送出门,那几个美女不甘又痴迷的视线依旧缠绕在他身上,只是来之前家里大人叮嘱过,她们也不敢惹二少爷不快,再不愿意,也只能遗憾离开。 “好了,哥,在这群斗鸡眼争出输赢之前,他们不会来烦你了。” 刘向一边拍着手上不存在的灰,一边走到陆承风身后,挤眉弄眼的向他邀功,“怎么样,今晚这出二桃杀三士是不是很精彩?” “…无聊。” 陆承风没回头,薄唇轻掀,吐出无情的点评。 “哈哈哈得了吧哥,”刘向也不怕他,一屁股坐下后大声吐槽起他,“谁不知道您现在的心思都在新收的小情儿身上啊!我们这些庸脂俗粉,就算为您呕心沥血,您也是不屑一顾的。” 这下子,陆承风连眼角都不屑给他了。 刘向也不需要他说什么,自顾自的八卦起来,“诶!说起来,哥,你也是时候该找个女人了,这次这个姑娘听说也姓云” 说到这里,刘向陡然觉得脖子一凉,知道自己又犯了他哥的忌讳,短粗的脖子缩了缩,讪笑着递过来一盘水果,“什么时候带小嫂子出来,给大家伙见见呗?” 不知道是哪个词取悦了他,陆承风勾了勾唇角,低头看了面前自顾自炫果盘的胖子一眼,居然破天荒的同意了。 大晚上被叫去酒吧,云挽其实不是很愿意,但是这事儿她说了不算,再不喜欢,也只能收拾收拾出发。 十挽初的京市,夜间气温转凉,云挽怕冷,穿了一套灰色薄针织套装,将白皙皮肤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线条精细的足踝。 细白足踝在狂乱的人群里昏头转向的走了半天,几次找错地方后,才看到坐在角落卡座上已经不算熟悉的身影。 和上次见面时不同,陆承风今天换了一件牛仔衬衣,露出里面的黑色工字背心,黑色工装裤将卡座无法容纳的长腿勾勒的力量感十足。 旁边围了几个高鼻大眼美女,正在殷勤劝酒,他却没理,低着头无意识的玩着手里的高脚杯。 看不见神情,但昏暗的灯光,给他镀上一层暗色滤镜,在热热闹闹的人群中,有一种毫不费力的性感。 刘向正和一对双胞胎美女玩的兴奋,注意到陆承风突然抬起的头,也跟着他的视线去找。 一眼看到站在人群边缘、和酒吧格格不入的云挽。 他叼着烟的嘴缓缓长大,啪嗒一声,烟掉到裤腿上,旁边美女连忙去捡,他连看都来不及看上一眼,豁的站了起来。 看看旁边突然睁开眼的陆承风,又看看对面清清冷冷的女人,好半天,才喃喃的说了一句 “好家伙,原来不是什么替身,是本尊啊” 小女孩招了招手,陆承风往旁边靠,他这才举起了相机,‘拉擦’两声后,得力拍的相纸缓缓吐了出来。 照片中,高大俊朗的男人与穿着藏服的女人并排而站,两人靠的距离有些近,姿态显得有些暧昧,怀里还抱着小羔羊,显得宁静又美好。 陆承风看得有些愣神,片刻后才将照片收了起来。 然后,转过头冲云挽笑笑:“你说丁真看见这张照片,它会不会吃醋?” “可能会吧。” 拍完照后。准备好了采药的装备,云挽就出门向着云雾缭绕的山峰迈进。曲径曲折崎岖而湿滑,草木皆兵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她每一步走得小心翼翼,生怕错过草丛间的稀世珍宝。越往上攀登周围的水雾越浓,古木参天,遮云蔽日,鸟兽罕见。 乌奴龙胆喜冷耐寒,秋冬交替的季节,百花凋零乌奴龙胆却在此时迎来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它们临风开放,随雪摇曳,一片片一簇簇,以淡雅素静之美开辟着风雪中的如火如荼。 乌奴龙胆全身可入药,尤其是它的根部,富含黄酮苷、鞣质、氨基酸、有机酸、甾醇、酚性物质。可以清热解毒止泻治疗感冒发烧,具有很好的止咳、平喘、润肺、激活免疫的作用。可由于它生长在高原恶劣的环境中,所以导致产量不高,鲜少被人采摘。 他不知疲倦地继续前行着,也不知究竟走了多长时间,高山的地貌悄然发生了转变。 曾经那杂草丛生的山坡此刻变得较为平坦,偶尔可见巨大而嶙峋的石块,石块之上还覆盖着一蓬蓬尚未融化的冰雪,而光秃秃的地面则铺满了拳头大小的砾石。他心里清楚,自己已然踏入了砾石区,随后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寻觅乌奴龙胆的踪迹。 忽然,就在不远处的几块石缝旁边,他瞧见了一片片、一簇簇淡紫色的小花,它们淡雅而素静,却又仿佛在这风雪之中热烈地绽放着,犹如在开辟着属于自己的绚烂天地。那便是他苦苦追寻的乌奴龙胆,在这艰苦的环境中绽放出别样的美丽与坚韧。 云挽赶忙取出腰间的工具,小心翼翼的将乌奴龙胆连根挖了出来。 就在她欣喜的时候,起身却发现巨石之后一只高原雪豹正目光凶狠的盯着自己。雪豹是高雪最敏捷的狩猎者,矫捷而凶猛。 雪豹体长约莫一米多长,尾巴犹如一根长长的鞭子。它浑身覆盖着一层浓密而洁白的皮毛,如同雪花般纯净,闪烁着莹润的光泽,背部点缀着不规则的黑色圆环斑点,好似一朵朵神秘的花瓣绽放在它的身上,肌肉线条在皮毛下若隐若现。 一双杏仁状的眼睛闪烁着锐利而冰冷的光芒,嘴巴微微张开,露出尖锐而锋利的牙齿,让人不寒而栗。 冬季即将来临,高雪的动物需要积蓄食物,补充能量,才能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雪豹嗅到了猎物的美味,又怎么会错过时机,猝不及防猛然扑向云挽。 云挽起身朝侧面一闪,换乱之中脚踩到了块松动的岩石,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径直摔倒滚下了山坡。 厚实的藏袍保护让她没有被擦伤,不知滚了多久,身体重重地撞在一棵树上才停下,而雪豹并没有放弃追捕,一直跟着她追下了山坡,她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绝境……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她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山坳间藏着一个狭小的山洞,山洞仅容得下一个人,雪豹健硕的身子根本钻不进去。 她手忙脚乱地赶紧起身,顿时一阵酸痛从脚踝处席卷而来,显然是摔下山的时候不小心扭到了脚。但此刻已顾不得脚上的伤痛,她踉踉跄跄地朝着不远处的山洞跑去,到了山洞口,闪身钻进了山洞里。 进了山洞她取出手电筒四下打探一番,发现这个山洞是典型的“葫芦”洞,口小肚子大,足以容下她在里面自由行动,她先确认了包里的药材无恙,才找了一处平台的高地坐了下来,裤腿掀开,左脚脚踝红肿。 云挽检查了伤势,判断普通扭伤,取出随身携带的跌倒药敷在脚踝扭伤的位置,冷静下来思考离开这里的方法。 就在这时,那只雪豹身姿矫健地从山腰跃了下来,每一步的踩踏都带着沉稳与力量,爪子尖锐无比,轻易就能抓破坚硬的地面或岩石,在风雨的映衬下,雪豹宛如一位来自荒野的神秘王者,散发着让人敬畏的气息。 当它发现猎物钻进了山洞后,雪豹竟出人意料地并不着急,反而像是一个恪尽职守的守卫一般,静静地守在了山洞口。 忽然洞口不远处的闪光点吸引了雪豹的注意,雪豹警惕的用厚实有力的利爪拨动了一下闪光的来源。 “滴滴……” gps信号定位器随机发出了定位接收信号报警。 云挽在心里盘算着,现在脚踝受伤,外面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蒙蒙细雨由弱转强,吧嗒吧嗒还夹杂着冰晶。现在离开肯定是不可能了,应该只能勉强在这里住一晚了。 打定主意,云挽就在山洞里四处寻觅找了一些可以用的干木材将它们堆积成小山形状,然后从身上掏出了火折子,轻轻一吹,微弱的火苗便蹿了出来。不一会儿,木材便熊熊燃烧起来,橘红色的火光映照着她的脸庞,给黑暗的山洞带来了一丝光亮和温暖- 半山风雨半山挽,山上的狂风骤雨并没有影响扎基寺的星空,点点繁星让人沉醉。 陆承风看了一眼手表,表盘上的指针准确的指向”21:00”,打开手机链接的户外gps监控器,云挽的行动位置在一小时之前就停止了,并且信号反馈微弱,时有时无。 忽然gps信号报警器在地图上发出红色报警,红色的雷达光圈闪烁跳动着,由小变大,持续了几秒又恢复了平静。 “天色越来越晚了,山里情况复杂,我们必须找云小姐!” 青兰卓玛心里也隐隐担忧,虽然不知道陆承风一直在看什么,却也点头道:“好,进山!” “入夜山里危险,我们去找切波仁,让他帮忙找熟悉山里路的喇嘛带路!” 说着话,青兰卓玛就带着陆承风找到了寺里的切波仁,并道明来意。切波仁赶紧找了几个年轻体健熟悉路的喇嘛,和陆承风一起朝后山而去。 雨夜山路越发难行,峭壁嶙峋树枝如魑魅,张牙舞爪阻碍众人寻人的步伐。越往上走雨雾越浓,不知不觉蒙蒙细雨变成瓢泼大雨,万籁寂静唯有林间雨声哗哗作响- 云挽时不时的会朝洞外打探一眼,发现雪豹除了偶尔起身抖一抖被风雨打湿的皮毛,竟依旧纹丝不动的守在那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洞外雨势随着夜色浓郁渐长,雨帘如瀑,将山洞与世隔绝,幸好山洞地处高地,落下的雨水顺着洞前缓坡向下湍急如流。 雪豹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可大雨却没有停止的意思,高原夜寒,湿气聚拢在山洞内,火堆的火势也随着时间推移越燃越弱。 在这样极寒的高原之夜,猛兽和坎坷的山路都变得不值一提,彻骨的寒冷才变成致命的利器。 云挽又给火堆添了几根木柴,木柴沾染湿气,也变得不好点燃。 云挽朝火堆靠了靠,只要熬过今夜就可以想办法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山洞外突然出现了一道光亮。灌丛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听耳畔传来一道低沉的呼喊声,声音略带着沙哑:“云挽,阿散莫,你在里面吗?”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洞外,“你来了。”云挽虚弱的抬了抬眼,便又昏死过去。 她gps定位消失的位置留在了脚下的陡壁下,他和喇嘛沿着山路一路寻找止步山崖前。 岩石层叠的陡峭坡面,植被稀少,全然没有可行走之路。若要从山上行至山下山谷,唯有绕着来时的上山路转到山的另一面迂回下去。 陆承风又拿出手机寻找gps发出的定位信号,可是信号在这里戛然而止。 为了缩短下山时间,根据下山和所带装备的条件限制,陆承风和喇嘛商议后,决定自己直线攀岩下山,而喇嘛们则绕着山路下山。 “大师,您把这个信号接收器拿着,这样你就可以根据上面地图信号显示的标记,找到我的位置了。”陆承风有条不紊地叮嘱为首的喇嘛。 然后,陆承风又给喇嘛说明了gps接收器的使用方法,喇嘛虽然生活在高原古刹,可也经常外出交流佛法,都是见多识广的人,两三下就学会了机器的使用方法,时间紧迫,众人便分头行动。 他即刻取出随身携带的攀岩工具与夜徒照明灯,此刻,山雨刚停,山石湿滑,他先在山崖不远处的大树下用手锤钉入木钉桩,在木钉上系紧死扣,又绕着大树绕了一圈,确定牢固后,这才拽着缰绳朝着山崖下而去。 不知为何,他感觉云挽就在山崖下。 果不其然,一进山洞就发现了躺在地上的云挽,身旁的火堆已经奄奄一息,只剩下灵性火光做着垂死挣扎。 陆承风叫道“云挽。” “你来了。”云挽虚弱的抬了抬眼,便又昏死过去。 陆承风看着云挽苍白无力的脸庞,就连平日殷红的樱唇也失去了生命的颜色。 莫名的恐惧席卷陆承风的心房。这是母亲离世至今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你不能有事!” 湿气侵蚀了她的衣物,面色潮红,双眼紧闭,虚弱地靠在陆承风怀里如睡着了一般。 她发烧了!陆承风赶紧脱下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别担心,我带你回家。” 陆承风从钱包里拿了张50出来,递给了女孩,“剩下的钱不用找了。” 女孩冲他吐了吐舌头道谢:“谢谢老板!白拉姆会保佑你们的!”说完后,便一溜烟地跑了。 等到人走远了,云挽才冲他挤了挤眉毛,笑着:“你干嘛多给她钱呢?是觉得她在讨生活吗?” “嗯?”陆承风疑惑,不明白她是怎么看出来。 才听见云挽解释:“今天是白拉姆节,女孩有上街找男人要钱的习俗,刚刚那个女孩脖子上用红绳挂着的是上等的天珠,品相绝佳,价值连城。她只是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为她的乞讨增加一分尊严和乐趣而已。” 陆承风忽然为自己的举动感到一丝惭愧,也忽然意识到,在这片土地上,能够打动人心的也许不是金钱,而是真诚与信仰。 屋内布置得极具康巴色彩,房间还堆着一些氆氇和藏族传统的手工制品,古朴雕刻的藏式家具,墙壁上挂着唐卡,细腻的笔触和神秘的画面给整个房间增添了浓厚的宗教氛围。客厅里面供奉着佛像的佛龛。 扎西拉靠着“冲丝卡垫”坐在椅子上,屋子正中火塘上烧着刚煮开的茶水,温暖的阳光洒在色彩鲜艳的地毯上,透过窗户刚好可以欣赏终年积雪的神山和扎基寺佛光普照的金顶。 屋子布置的简洁而温馨。虽然有七十多岁了,可扎西拉依旧神采奕奕,双眼深邃而明亮,闪烁着睿智的光芒,犹如高原上明亮的星星。 见女孩带来了客人,扎西拉热情地迎了上去,和煦的笑容照亮脸上每一道沟壑道:“小索朗措姆带来了贵客,阿散莫今天来是带来了尼拉的礼物吗?” “老强巴,你只惦记着阿散莫得药材!”青兰卓玛故意不满的撅撅嘴。 “怎么会呢,我已经煮好了美味的糌粑和酥油茶,等着你来哩!”强巴丹珠身型高大却微微有些佝偻,身上穿着一件传统的藏族服饰,虽已有些陈旧,但依然能看出曾经的华丽与庄重。 说话间,一位穿皮毛缝制的“果秀”的藏族妇女端着满满一盘食物走了进来,她腼腆的对几人一笑,给他们一人倒了一碗酥油茶。“今天是白拉姆节,吃糌粑和酥油茶最好。” 强巴丹珠早就发现阿散莫带来的新客人,吃饭前和阿散莫初次招待陆承风吃饭一样,撒了青稞,敬了青稞酒,献上了寓意美好的哈达,在阿散莫得指导下,陆承风礼貌的对强巴丹珠的欢迎仪式做了回应。 仪式结束后,众人便开始吃美味的食物。强巴丹珠边捏着糌粑搅拌着酥油茶,边对云挽说:“你们的相遇,就像‘糌粑遇上酥油茶’嘞!” “老强巴不要胡说,我们只是朋友。”云挽用藏语解释。 强巴丹珠哈哈大笑,“只有完全融化吃到嘴里,才知道有多美味,你说呢?” 陆承风听不懂藏语,对于强巴丹珠那句“糌粑遇上酥油茶”也一知半解,看着云挽脸上泛起的潮红,心里莫名升起一丝欣喜。 饭后,云挽留下了带来的草药包,作为扎西拉的强巴丹珠,会把所有草药包分发给八宝镇的家家户户。 出了强巴丹珠家,陆承风发现还有一些草药包没有送出去。 “这些草药包是要送到其他地方的。”云挽注意到陆承风的疑惑,解释说。 “送到哪里去?” “到了你就知道了。” 云挽带着陆承风在小镇转了一圈,走到镇子的西面时,陆承风看到空旷的草场地上垒了一个坚实的石台,石台上面摆了一个箭垛,石台下面还有一口大铜锣。 箭靶上留着几根残箭,风吹箭响,说不出的苍凉。 越过石台,就出了八宝镇,三人搭了一辆车,顺着小镇外的公路又大概走了四、五公里左右,车窗外雪山为伴,山海相依,偶尔点缀田园阡陌,佛塔桑烟,一派美景。 汽车平稳地沿着公路一路前行,最终缓缓地停在了一座工厂前方。这座工厂的规模并不大,陆承风粗略估计大约有1000平米的样子。规矩的红砖墙显得格外醒目,与周围如诗如画的自然美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上去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我们的目的地到了。”汽车把三人留在了工厂前的空地上,云挽回眸示意陆承风把草药包从车后备箱取下来。 相隔十几米,陆承风见工厂厂房外围了一圈红砖墙,砖墙门口拦了一道铁椅大门,大门修了一座十来平米的门卫室,此刻门卫室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条提醒事项健硕的藏地牧羊犬英姿飒爽地守在门口,双目炯炯有神的打量着三人。 “这是做什么的?“ “这是八宝镇唯一由女人组建的藏皂加工厂哦!”青兰卓玛自豪地介绍。 陆承风知道在很多少数民族地区,女性社会地位都比较低,只能相夫教子,没有经济来源,“剩下的药包就是要送给这些女工的吗?” “是的。”云挽点头。带着陆承风朝工厂大门走去。 牧羊犬似乎认识云挽,很乖顺的朝三人摇头摆尾表示欢迎。看来云挽是这里的“熟客”。 刚走进大门,一个身穿蓝色工作服的藏族女人就满面和善出来迎接三人,“阿散莫,你来啦!” “最近天气冷了,我照例给你们送了些预防风寒感冒的草药。” “你总是这么云心我们!你自己在山上也要注意身体!”卓嘎热情的带三人走进厂区。 其实崽崽小时候真的见过他。 只是崽崽太小了,他心急如焚把他送进医院,崽崽根本不会记得。 三月柔柔春雨,将新绿浇湿。 云挽把陆洵送回润州老家,还是让爷爷奶奶照顾。 叮嘱他:“不许调皮哦,要听话,年纪大了身体都不好,不要让他们担心哦。”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 云挽揉揉他脑袋,拎着行李箱坐上前往剧组的高铁。 第 60 章 「不是梦」 云挽上了高铁就给儿子发消息,她年前换了个新手机,旧的淘汰了,就给她崽用。 这娃真的黏人属性大爆发,自从教过他一遍怎么用微信,每天能发好几十条。 打字就算了,偏偏他又不太会打字。 只喜欢语音。 还要云挽把他单独置顶。 云挽在外面工作,天天早上一打开手机,就是她儿九十九加的消息,以及六十秒的语音方阵。 她真的好辛苦,这崽都不想养了。 她问他:“你为什么不给舅舅发?” 她儿也懵啊,犹豫说:“舅舅个大男人,我跟他说什么呀?”说了他怎么会懂。 他将菜单递向云挽,云挽顺手接过,挑了几道家常菜。 等着上菜的空隙,楚远洲想起了什么。 “公司收到医学研讨峰会主办方的邀请函了。”他看似不经意地说,“我会去参加。” 云挽摆放筷子的动作稍稍一顿,继而又恢复了正常。 医学如今发展得如火如荼,这对楚远洲的公司而言,想必是涉足新领域的一次关键尝试。 他以投资方的身份参与其中,提前和云挽透底,如果云挽需要注资,他能有所关照。 “远洲,到时候到场的公司可不少呢,安梦公司应该也会参加,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云挽半开玩笑地说着,轻巧地绕过了他话中的潜在含义。 别人求之不得的机会就摆在云挽眼前,可她并不想接受,安梦公司有自己的骄傲与坚持。 楚远洲凝视着云挽,眼神中带着诸多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声轻叹。 “我信得过你,也相信你的公司。小挽,你要是想太多,只会给自己徒增烦恼。” 云挽低下头,思绪飘回到参加聚会的那个夜晚,莫名地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压抑。 楚远洲想要帮她,她心里是明白的。 以前因为利益关系牵绊,云挽还能坦然地和楚远洲相处。 如今无端地多了些微妙的感情纠葛,氛围似乎变得更加难以捉摸了。 菜端上来了,两人很有默契地不再说话。 气氛变得有些沉闷压抑。 云挽像是有些无奈地说:“远洲,我很感激你……” “我懂你的意思了。”楚远洲打断了她,脸上的笑容也不由自主地淡去了许多。 那些客套话他听得太多了,和云挽在一起,是因为在她面前他无需伪装自己。 这姑娘太倔强了,那就由她去吧。 吃完饭,楚远洲开车送云挽回家。 到了目的地后,楚远洲把车开进小区。 “这个小区有些年头了,要是有安全隐患可怎么办?” 云挽却觉得没什么,进出有门禁,电梯也挺方便的。 “这里离工作室近,房租还便宜。”她解开安全带,笑着说:“辛苦了,远洲,我先回去了。” 楚远洲只好点头,也冲她挥了挥手。 走进楼道,里面黑漆漆的,空无一人,云挽按下电梯按钮的时候,突然想起楚远洲提到的“安全隐患”。 云挽的心跳骤然加快,她微微抬起头,看到电梯里进来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男人戴着黑色的帽子,身高约有一米八五,看上去四十多岁,满脸麻子让他显得有些狰狞。 他只是淡淡地扫了云挽一眼,却没有按楼层按钮,也没有其他动作。 云挽用余光偷偷观察,心跳声仿佛在耳边如擂鼓般响起。她装作漫不经心地摆弄手机,心里却不禁打起了鼓。 楚远洲刚才提到的“安全隐患”此刻在她脑海中回响,令人不安的预感如影随形。 她暗自庆幸楚远洲的车可能还没走远,便急忙打开电话簿,想拨通他的号码,却因为紧张,手滑拨错了电话。 电话接通的同时,电梯也到达了她的楼层。云挽匆匆走出电梯,却感受到身后那人的跟随。 “喂?远洲,你在家做好饭了吗?”云挽努力让自己的语调显得平稳,仿佛真的在和恋人间甜蜜对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不悦的声音:“云挽,你打错电话了。” 云挽心里一沉,陆承风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知道啊,嗯?还差了点菜吗?那我现在下去买回来吧。” 如果那个男人真有不轨意图,进屋后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陆承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后说道:“打开扬声器。” 云挽立刻照做。 “快点回来,我做了三菜一汤,只差那个洋葱了,在家里等你。”陆承风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出,在寂静的走廊中显得格外响亮。 云挽应了一声好,注意到那个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中。他可能是从某个楼梯下去了。 确认暂时安全后,云挽快速进了屋,锁上门,终于松了一口气。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陆承风似乎已经在开车了。 “云挽,你现在安全了吗?”他听见关门的声音,关切地问。 云挽被他的声音唤回神,尽管心有余悸,她还是含糊地回答:“我没事了,抱歉我打错……” “别说了。”陆承风努力忽略她的道歉,毕竟此刻云挽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 他知道如果不是这通误打的电话,现在楚远洲可能已经在她身边,给予她安慰。 “我十分钟后到你家楼下,你住几楼?”陆承风说道,尽管他心里可能已经有答案。 云挽想要拒绝,已经是晚上了,而她本来就不该麻烦陆承风。 “你不用来,今晚谢谢你。”云挽心中那层冷漠再无法掩饰,她皱着眉头说道。 “我过来是我的自由,几楼。”陆承风的声音透过呼啸的风传来,仿佛要穿透夜色,直击她的心。 云挽懒得再多说,报上门牌号后便挂了电话。 她直觉今晚的情况不太妙,那个男人或许是冲她来的,那么会是谁呢? “是我。”陆承风低沉宽厚的声音传来,带来一种稳稳的安全感。 他那边到这里其实并不算近,但他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就赶到了…… 云挽虽然不想他来,但如果他真的来了,她内心便抑制不住地开始期待。 云挽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陆承风一张含着怒气和担忧的脸。看到云挽的那一刹那,男人眼中的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 “你没事吧?”“你先进来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陆承风进了门。家里没有备男鞋,他站在门口,眼神环顾了一圈屋里,似乎没有第二个人的生活痕迹。他肩膀垂下去了一些,压下心头那点古怪的雀跃。 云挽给他找了一双自己大一点的鞋子,勉强穿着。 两人一起进了屋,客厅虽小但五脏俱全,是简洁的清新绿色装修。 云挽给他倒了一杯柠檬水。 “这么晚麻烦你了,谢谢。”云挽站在桌子前,看不出什么情绪,声音却多了几分疲惫。 陆承风走过来,先是目测她有没有受伤。 他面色凝重:“什么情况?” 云挽简单描述了一下,那人并没有对她造成实质性伤害,报警也解决不了问题。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目标就是云挽。 这次是恐吓,下一次是什么?谁能说得准呢? 陆承风听完,心如同被千丝万缕扯着,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意和疼痛。 在多少个这样无助的时刻,云挽都是独自一人面对的,一想到这,他便喘不上气般的心疼。 “明天我和你一起查。”陆承风顿了顿,“也谢谢你,你送我回来。” 两人之间一直是剑拔弩张的气氛惯了,这样正常的交谈,在暖黄的灯光下,似乎有点温存的意味。 云挽还真不太习惯。 她眼神闪烁着,不去看陆承风。 “钟凡天把你丢在那里,你要去找他的麻烦。”云挽嘀咕说道。 褪去那层风尘仆仆的外表,在这个静谧的夜晚,她性子里的可爱之处得以表露出一点点猫腻。 陆承风好像又回到了他们谈恋爱的青涩时候,他忍不住扬了扬嘴角,心道钟凡天终于办了一件正事。 “我喝醉了酒,有没有说些什么?”陆承风问道,他对昨夜之事几乎毫无印象了。 云挽轻轻抿了抿杯沿,动作若有若无,那一句让人脸红心跳的“元元”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可此刻却难以启齿。 “没说什么。”云挽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要休息了。” 陆承风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好的。” “云挽,你打给楚远洲的电话,其实打给我也一样。”陆承风在临走前留下这么一句话。 云挽与别人有了许多独一无二的回忆,她已经喜欢上了别人,甚至遇到危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楚远洲。尽管这些都是事实,但陆承风还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在来找她的路上,他在心里打了无数的腹稿,然而真正见到云挽的时候,最担心的却是她有没有受伤。 既然感情难以控制,那就干脆听从内心的声音吧。 云挽又陷入了短暂的失眠。 她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吃了几颗褪黑素后,才在这浓重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沉沉睡去。 等物业开始上班的时候,云挽下了楼,陆承风已经等在了小区楼下。 她微微挑了挑眉,经过昨晚的事情,两人之间原本那种僵持难解的关系仿佛破开了一层薄冰。 陆承风换了一身笔挺的西装,他原来那辆低调的黑色宾利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辆暗红与白色相间的兰博基尼。他卓然而立在车门旁,矜贵的气质散发出来,往那儿一站,就像是一幅赏心悦目的风景画卷。 几个大妈围了上去,那阵仗就像是在超市里抢鸡蛋一样,热情地问陆承风有没有女朋友。 云挽走到近前,这才听清阿姨们对自家姑娘充满热情的推销,她忍不住低下头偷偷笑了一下。 陆承风看到云挽,喉结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小伙子,这是你女朋友啊?”一位阿姨看到云挽后问道。只见云挽素面朝天,头发随意扎成一个蓬松的丸子头,白色的毛衣穿在身上,更映衬得她肤色白皙如雪。 其中一个男人哈哈大笑:“我看得满意有什么用,你问问陆老板满不满意。” “陆老板,怎么说,我们珊珊可还摆得上台面?” 雾雨朦胧的横店,高耸樟树叶子投下的斑驳光影里,她听见一声极淡,极沉的笑。 非常悦耳。 然而就好像一道雷鸣轰然劈落,云挽浑身猛地僵滞,睁大眼望去。 隔着檐下雨,那道高大清癯的身影缓缓移来,深灰衬衫,黑色的西裤。 她隔着重重人群,愣在原地,指尖颤抖起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0-70 第 61 章 风知道 身边渐渐躁动起来:“那是谁啊?” “张老板啊,沪城来的嘛,听说一百年前家里就在十里洋场做实业和金融了,排得上号的有钱。” “不是,张老板我肯定认得啊,经常往横店跑嘛。我说旁边那个,导演喊他陆老板那个。” 那人连忙掩唇:“你连他也不认得?你之前给老家买的全景监测,不就是他公司的?那是华越的老板啊。” “天啊是他,他那么年轻?” “好像三十多了。” “三十多怎么了,功成名就,风华正茂好吗?” 有人诶一声:“我听说那个谁特别喜欢他,之前想去陪酒好几次,但是人家都不搭理。” “谁说不是呢,这不求上导演了。” 云挽饭后洗净了手后,就把提前准备好的去过皮的柏树泥和雕满莲花的石碾取了出来。 只见她先把柏树泥放进石碾槽里,然后又依次加了不少花草进去。 加入了藏红花、麝香、红白紫檀香、豆蔻、穿山甲、甘菘、冰片等香料,使劲碾磨起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百无聊赖,陆承风忍不住走到云挽身边。 云挽边碾磨边揉搓,嘴里念念有词,对陆承风的问题置若罔闻。 陆承风不满的挑了挑眉,这个女人竟然无视他? 青兰卓玛此刻写字写的脑瓜疼,让她识药、采药、制药都没问题,单单这个写药方,她每次都觉得和上刀山下火海一样煎熬。 纸上的小蝌蚪游啊游啊,每次都把她送到了梦里的大草甸上。 “嘘!”青兰卓玛走过去对陆承风做了一个噤声的表情,“陆阿佳,阿散莫在制香,不能和人说话。我们最好不要打扰她,免得玛拉布孜会不高兴的!” 说话间,丁真不识趣的跑过来用头拱了拱陆承风的腿,“陆阿佳你看,丁真多喜欢你!”说着自然地拉起陆承风的手,示意他抚摸丁真的额头。 陆承风从没有被人这么亲近过,不自然的把手放在了丁真额头上,真的毛很柔软细腻,就如同散落在扎基寺每一处角落里和煦的阳光,细细碎碎,却能融化黑夜留下的冰雪。 被抚摸的舒服,丁真乖巧如听话的孩子,蜷曲着身子依偎在陆承风脚旁。 “她为什么不能说话?” “藏香是给我们供奉的佛祖和神仙供奉的食物,是很神圣的!”青兰卓玛解释。 “只有能感受尼拉旨意的使者才能制香!”说着,稚嫩的脸蛋上浮起崇拜。 “尼拉?”陆承风问。夜幕降临,星辰被乌云遮住了光彩,昏黄的廊灯在狂风中摇曳,山雨欲来风满楼。 云挽坐在窗前望着做送给乡亲们的草药茶包,忙叫青兰卓玛和自己一同去后院收药材。 陆承风看着屋外卷起的狂风,无心处理电脑屏幕上打开工作的e-mail,眼前不自觉的浮现出云挽的身影。 正忙时,电脑办公通讯软件发来了通讯电话。 陆承风按了下耳部的蓝牙耳机,电话接通,视频出现秘书的脸,熟悉的声音响起:“陆总,您在忙吗?您之前让我查事情都查清楚了。” 他低声道:“你说吧。” 秘书:“是公司内部人员泄密,才导致成华集团同步发布类似药物信息的……” 秘书还没汇报完,便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清脆女童声。 “陆承风,阿散莫在收药材,忙不过来了,让我来找你帮忙呢!你快点来啊” 而后便听见,陆承风“我马上来,你先回去不要让阿散莫出门!” 千里之外的秘书吃惊不已,是什么人竟然知乎陆总大名,而陆总的态度竟然如此温和,还有他们口中的阿散莫是上次视频电话里的那个少女吗?她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能让他们陆总主动示好? 要知道,陆承风可是连国际顶流女明星林美与,都不屑一顾的冰山。 秘书无比震惊,同时又忍不住感慨。 陆总真不愧是陆总,能屈能伸,可以为了一个民族药,做到这样的地步上!难怪他年纪轻轻便是总裁呢。 少顷,他的声音略显急促:“继续说。” “是化药产品线上的研究员张赫明,他担心名族药研发可能会影响他们部门未来发展,于是动起了歪心思,将公司机密泄漏了。” 陆承风轻应了一声,表明自己已经知道。 可秘书那边却有些犹豫:“陆总,我们需要立刻起诉,对张赫明进行起诉吗?” “暂时不用。”陆承风说完这话,秘书瞬间就明白了。 随后,秘书又想交代资助手术的病人康复情况,“病人手术效果非常好,玉髓丹的药效和价值,绝对超过市面上大部分同类型产品……” 话音未落,陆承风不耐烦地问道:“之前拿走的那两颗药丸,分析出成分了吗?” “没有,除了常见的中药成分,其他检测不出来,我会让技术部门那边再努力。” 如果真那么容易破解玉髓丹的秘密,那当初他母亲也许不会离去得那么早…… 重要信息询问完后,陆承风不等秘书在啰嗦就索性云断了电话,穿上羽绒防风衣就朝阿散莫得小院赶去。 挂断电话后,陆承风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云挽的家。 屋内空无一人,他毫不犹豫地径直朝后院迈去。 晾晒草药的簸萁是陆承风下午一簸萁一簸萁叠放在草药架上的。由于他的身高比云挽高出不少,最上层的簸萁需要云挽踩着梯子才能勉强够到。 狂风肆虐中,云挽一手紧紧扶着梯子,另一手则艰难地试图稳住那被风吹得下上颠簸的簸萁。 她的脚伤刚刚痊愈,此刻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陆承风见状,心中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他顾不得平日男女授受不亲的礼节,将云挽从梯子上环腰抱了下来。 他的动作既迅速又温柔,仿佛是在呵护一件珍贵的瓷器。 “陆承风,你干嘛!”云挽惊呼一声,脸颊微微发红。 “这么大的风,你万一摔下来怎么办?”陆承风的语气中透露出不容反驳的坚定,“你的脚才刚刚痊愈,这样很容易再受伤。” 他轻轻把云挽放在一旁,眼神中满是云切:“站在旁边看着就好,这里我来处理。你是我救回来的,我不允许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云挽望着陆承风忙碌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的话语虽然霸道,却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安全感。 在这一刻,她似乎放下所有的坚强和防备,任由这个来自异乡的人为她遮风挡雨。 带着从风雨中抢救下来的草药回到屋子,陆承风间屋里放着许多专门制药的工具,有些上次做玉髓丹的时候见过。 “你在做什么?” “冬天说来就来,我药做一些可以预防感冒的草药茶包,到时候分给附近的藏民。” “阿散莫每年都会给乡亲们做草药包!今年陆阿佳也有份儿哦!”青兰卓玛一边说一边帮忙收拾东西,“阿散莫得草药包可是很灵嘞!” “能为大家做点事,也算是我的心意。”云挽淡然一笑,被风吹的凌乱难解难分的草药,在她手中很快被一一整理归纳。 然后,又调了几味做茶包的草药,才让青兰卓玛和陆承风帮自己把分好的草药摊开晾在了簸萁里。 陆承风收好草药,就和青兰卓玛一起过来帮她扎包。 屋外风雨大作,夹杂着断枝枯叶“哗啦啦”作响。 云挽丝毫不为所动,认真的分拣,碾磨,然后再将磨成粉片的草药分装在准备好的药材包里。在用一根红金相间的绸绳,把药材包口扎住,系上一个别致的结扣。 “你扎的这个结扣很别致,是有什么寓意吗?” “这叫‘平安结’。可以包邮佩戴者平安顺遂,健康快乐。”云挽解释道。 “平安结,能教教我吗?”陆承风不知哪来的兴致,就是想和她多一些交流。 云挽点点头,交给了他一袋药包,又从旁边抽了一根绸绳,素指纤巧的给他示范了一遍。 “你看先将两根绕线打结,然后左边的线压住右边的线,左边的线由左向后绕一个圈……” 云挽教的很仔细,云键之处还会特别多示范两次很有耐心。 陆承风依照云挽的步骤,一步一步学的仔细,可就是编不出她那样精致小巧的平安扣。 云挽见陆承风有些懊恼,便拿过他编了一半的平安扣,手把手的教他,把手中的平安扣重新编了一遍,云键之处还会特别嘱咐:“这里要勒紧一些,要不然结扣容易散……” 陆承风侧眸看着云挽认真的样子,眼波流转宛若清渠,不禁有片刻失神。 “陆阿佳,你不好好学结扣,盯着阿散莫看什么?”青兰卓玛见陆承风走神,故意提醒道。 陆承风回神,脸上不由自主的扶起一片红云。 云挽也嗔怪瞟了一眼青兰卓玛,嘴上对陆承风不依不饶,“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你不好好学,我可不教你了!” “当然学!” 云挽才又认真的教起来,陆承风这次格外用心,不一会也完成了一个小巧的平安扣, “你看,怎么样?”陆承风炫耀的晃了晃自己的杰作,心中的满足感比签订千万的合作合同还要强烈。 青兰卓玛嗤笑道:“陆阿佳还要继续努力哦!平安扣是我们这人人都会的,还有更复杂的结扣呢!” 陆承风被泼了冷水,有点不甘心的把草药包放在了簸萁上。“只要云小姐愿意教,我肯定都能学会!”说着,挑衅地看着青兰卓玛。 云挽没有搭理他,只顾着手中的活计,“等以后有机会吧。”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眼看时钟的指针过了十二点才将准备好的草药都装进了草药包里。 云挽清点了一下数量,足够分发给各镇的乡民,又从草药包里调了几个出来。放进陆承风的手里。“这几个你拿去带给你的家人吧!” 陆承风看着手中简单而又朴实的草药包,抬眸正对云挽清澈无暇的笑容,心里的冰峰伴随着屋外的风雨一起被温暖。 他一直以为藏地人保守排外,是导致很多藏药失传的原因,可自从他上山的这些日子以来,他却对这个想法大有改观,也许不是这里人的问题,而是地域的禁锢,交通的不便利,还有信息的闭塞,导致了那么多藏药瑰宝被埋没。 云挽见他面色凝重的看着手上的草药包,以为他不喜欢这些礼物,尴尬地笑道:“我忘了你们城里人肯定喜欢更精美的东西,这些东西作为礼物太唐突了!” 说着便想收回草药包,“谢谢你,我相信我家里人会很喜欢的!” “怎么会!”陆承风紧紧抓住云挽收回的手,“这是最珍贵的礼物了!” 云挽凝白的脸上绯色散开,一直散入耳根。赶紧抽回双手。 “你喜欢就好。” 陆承风意识到自己的冒失,赶紧松开了手,接过了草药包,开诚布公地道出了心中疑惑:“你的药方那么管用,为什么不考虑分享给更多的人,让他们可以帮助你治疗饱受疾病折磨的人?” “很多药方本来就是公开的,只是用药的人不一样,所以药效不一样罢了!”云挽收起了笑容,莞尔道。 “那……玉髓丹呢?你为什么不考虑把它的配方公开,让更多人获益……” “绝对不行!是药三分毒,是毒七分药,很多灵验的药和你想的不一样,没那么简单。”云挽一口回绝,温柔的脸庞陡然严肃起来。 陆承风的心如夜色黯然,秘书电话里的话萦绕耳畔,连最先进的生物技术都检验不出的成分到底是什么?她不愿意透露药方肯定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他没有追问,一来怕引起她的反感适得其反,二来她忽然的冷漠让他如临深渊,有一瞬间比拿不到药方还要失落。 “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云挽说完和青兰卓玛一起收拾了工具,和剩下的草药,便离开了。 一夜风雨辗转,清晨破晓大雨初霁,木卓巴尔山的风变得温顺,陆承风早早就从扎基寺的客堂赶到了药堂,天晴了,她肯定要去为人看病的。 此时,云挽和往常一样站在药堂内,她面前的脸盆架上,放着一个盛满半盆清水,飘着草药的脸盆,她将双手放进莲蓬,仔仔细细揉搓了一遍,才用白色的丝帕擦净水珠,然后转身走向神龛,点了三根香。 陆承风在门口等她昨晚每日的功课,才走进药堂。 云挽转过身,便瞧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想到昨晚不太愉快的对话,主动问候:“陆先生,早。” “云小姐,早上好。” 陆承风微微点头,与她互相告安。 云挽看着屋檐上万里无挽的湛蓝,迎风浅笑:“感谢你连日来对我的照顾,还有昨天风雨中帮我救下了珍贵的草药!” “我本来就是为了报答你才留下来的!”陆承风心底抗拒被她拉远距离。 “今天天气不错,我打算带一些草药包下山给镇上的扎西拉送过去,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陆承风意外欣喜点头,“当然愿意。” 走到院里,云挽和青兰卓玛早就等候多时,他微微上扬的嘴唇,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一头乌黑的头发整齐地梳理着,更添几分帅气。 青兰卓玛掩嘴笑问:“陆阿佳,今天打扮的这么帅气,是要去镇上骑马射环吗?” “什么是骑马射环?” “小家伙,从哪听的大人的事情?我们快点走吧?”云挽笑着打量了一眼陆承风,替他解围,“这身衣服比藏服适合你!” 青兰卓玛肃穆的合手朝四周拜了拜,解释道:“‘尼拉’用汉语解释,就是你们内地人口中常说的神佛。” “制香过程中,制香的人和器皿都是一尘不染的,制香人的心也要和天山的雪一样纯净,才能让制好的香在点燃的时候,将祝祷者的心愿送达神佛住的地方。被神佛看到,所以你不要打扰阿散莫了,知道吗?陆阿佳!” 对于藏密文化,陆承风早有涉足,这也是他笃定此行的目的。 内地不少名人商贾都对藏地古老而神秘宗教信仰感兴趣,对于高原圣地趋之若鹜。 藏地有太多没有被人挖掘的宝藏,让陆承风亲自出马,请云挽和他合作研发的这款新型藏药,就是基于藏地最珍贵古老的药材“佐太”的制作工艺,结合现代生物科技而成的。 苍穹浩渺,风轻云淡,千年古柏吟唱着古老的佛经,诉说着高原雪域流传的美好故事,五彩经幡如飞天的仙女摇曳翩翩,宝相穹顶熠熠生辉与远方雪山交相呼应,让人心旷神怡。 “扎基寺的藏香都是阿散莫亲手制成的,厉害的很呢!”青兰卓玛赞叹道。 陆承风忽然想到早晨扎拉接受馈赠时的喜悦,凝望着认真工作的云挽,心中坚定与她合作的医院。 “阿散莫在这里很受尊敬吧?” “那还用问,陆阿佳不是也从那么远跑来找阿散莫吗?”青兰卓玛说着,眼珠子咕噜一转,目光炯炯越过半开的窗户,越过了雪山,落在了遥远天际线上。 “阿佳,你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现代化的生活让大家生活便捷,人工智能的普及缩短了科幻电影与现实的距离。”陆承风如实阐述。 “噢!”青兰卓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不过,即便如此,生活在都市的人们还是要不断奋斗,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救人,吧。”陆承风面对青兰卓玛清澈的双眸,陆承风反而失去了底气。 “救人的话,找我们阿散莫就对了!没有什么病是我们阿散莫看不好的!”青兰卓玛,“是对阿佳很重要的人吧?才会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专程跑来找阿散莫。” 陆承风点了点头,心里却因为欺骗了单纯的小青兰卓玛有一丝愧疚。 时值正午,高原氧气稀薄,阳光明艳,直破千年古柏茂密的枝叶,照耀着扎基寺最璀璨的宝相金顶。 “你来找我,是为了救人?”云挽完成了拈香的工序,又给神龛上拱了香火,心神放松长舒了一口气。 青兰卓玛乖巧地过来帮云挽收拾东西,“阿散莫你会帮阿佳吗?” 高原的孩子就是这么简单,说了几句话,就会热心的帮你分担困扰。 云挽并没有着急回答青兰卓玛,对于陆承风,她总觉得内心有一些隐隐不安。 “陆先生远道而来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人呢?” 受信仰影响,藏地人不会说谎,粗旷的藏地人,会用最真诚的心面对每一个远方的朋友。 陆承风一直是一个目标感很强的人,在陆家这种大家族长大的他,从小就明白,失败的苦果有多可怕,所以此行,他势在必得。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我的母亲!”他明白云挽不会为金钱所动,只有真情才会打动她。 “她怎么了?”到华音的时候,时间还早,整栋楼静悄悄的没什么人。 好在昨天封晓颖就让人录入了她的身份信息,云挽这才顺利的刷脸进去。 喝完手里的咖啡,随手挽起长发扎了个丸子头,云挽利落的换上练功服进了练舞室,开始做早功。 熟悉的旋律在房间里回荡,一遍遍做着重复的动作,云挽却并不觉得枯燥,就算肌肉察觉到疲惫,也依旧在一丝不苟到近乎苛刻的完成着每一个细节。 快到中午,她才从这场酣畅淋漓的早课中脱离出来。 一回头,就被吓了一大跳。 练舞室的后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一群青春靓丽的姑娘挤在那里,齐刷刷的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里都是兴奋。 一个格外窈窕的女生被推了出来,在其他人鼓励的目光里,大大方方的朝云挽鞠了一躬,甜甜的问她 “云挽小姐!以后我们可以跟着你一起做早功吗?” 云挽笑了起来,轻轻点头。 后门那群女生欢呼着跑进来,将她簇拥在中间,热情的带着她去食堂。 都是同龄的女孩子,很快就熟悉起来,在云挽的要求下,这些女生也不再拘束,不停有人问她技术上的问题,云挽也不嫌重复,每一个都耐心的解答着。 “立足尖立不稳?那可能是脚踝力量不行,以后加强局部锻炼就是了。” “脚背绷的不好?唔~这个没别的办法,只能重复训练,在训练中调整,形成肌肉记忆就可以了。” “外开不到位?这个确实很难,练起来也很痛苦,是苦功夫。” 又看了几个姑娘自己录的练舞视频,仔细的指出她们暴露出的小问题后,就到了食堂。 华音的食堂不算很大,建的却很漂亮,提供的三餐也多样,在保证热量的情况下,同时照顾到了味蕾,水平在国内的芭蕾舞圈子里,都算得上出名。 让想起英皇食堂做饭水平的云挽胃口大开,打了满满一盘。 只是当看到坐在她面前的那些女生的菜量时,她却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们怎么吃这么少?是没胃口吗?” 对面坐着的就是被推出来发言的女生,叫文嘉,看的出来是这一批女生里领头的那个,听见她的疑惑,文嘉大大的叹了一口气,捂着肚子哀嚎道 “怎么可能啊云挽小姐!这么点菜,都不够我们家猫吃的,每天吃这么点儿,我都要饿死了!” 她这么一说,云挽更疑惑了。 原本看她格外窈窕,云挽还以为她天生身体条件就是这样,毕竟云挽自己,就长了一副较常人更加纤长的骨架,在她的概念里,这样的身形实在不足为奇。 不过听她们的意思,却好像都是节食饿出来的? 云挽停下进食,一脸严肃的观察了一遍食堂里所有人的餐盘,惊讶的发现,竟然每一个都吃的很少。 “你们这样不行的,跳芭蕾需要合格的肌肉量才能完成的轻灵又漂亮,不吃东承光靠瘦,力量不足,怎么可能做出好看的动作呢?” 周围的女生愣了,脸上表情都有些尴尬。 她们未必是每个都愿意节食,只是整个圈子风气和审美如此,她们也不得不跟着卷体重。 听见云挽这么直白的话,心里都挺难受的。 “可是云挽小姐,不节食的话,就会胖”有人小声的抱怨了一句,“胖了的话,老师会骂,那才是天都塌了。” 相比起来,饿肚子倒显得无关紧要了。 云挽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不管,“这样吧,你们先吃,等我去找封团长问过再说。” 封晓颖正好也在找云挽,一见到她,就关心起她第一天上班的感受。 两个人边走边聊,说了一下后续围绕云挽组建的小组和排练计划,又去看了一遍最近准备演出的《小美人鱼》排练,云挽才和封晓颖聊起中午食堂听到的事。 对此,封晓颖也很无奈。 见她脸上讳莫如深的表情,云挽顿了顿,柔声提出自己的想法。 “封团长,如果不方便改变全团的话,我希望我的剧目里,演员能听我的。” 不管怎样,先保证她带的小组不出现力量不足这种问题再说。 封晓颖自然没有异议,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了。 之后她就将团里即将由云挽带队,排练新剧目这一消息通知了出去,云挽也跟着忙碌起来。 等拟订好选拔演员标准,天色已经深黑。 专属的办公室里亮着灯,将空旷的屋子填满,难得的没人来打扰,云挽望着窗外,有一瞬的恍惚。 这个地方的生活,和在伦敦时一点不像。 安静的办公室突然响起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看见屏幕上熟悉的名字,云挽搭在文件上的指尖颤了颤,之后下意识的将手机屏幕扣在文件下面。 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想起昨天林雾宜的提醒。 “有时间的话,还是回一下宁言熙的消息吧” 心底一抽一抽的,有些痛。 云挽闭上眼,几秒钟后,还是伸手将手机拿了回来。 【宁言熙】 三个字明晃晃的反射到黝黑瞳孔上。 不知道是被手机屏幕的光线刺激到,还是别的原因,云挽突然有种流泪的冲动。 “喂言熙,是我。” “云挽?!你终于接我电话了!这段时间你在哪里,我怎么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啊,阿散莫,阿佳说的这个是很棘手的病吧?”青兰卓玛之前在医术上看到过“脑疝”这个词。 云挽水眸闪烁,“你们那的医院没有治疗方法吗?” “我的母亲目前在我们当地最好的医院接受治疗,可是效果似乎并不好,专家已经给她用最先进的仪器做了治疗干预,可是效果并不是很理想,她年纪大了,很多治疗方法都无法实现。”陆承风眼中星光闪烁,“所以,我才会在朋友的推荐下来找你。” “阿散莫,阿佳的姆妈会好吗?” “不是没有办法。”云挽语气平淡的答到。“只是……” “不管是什么方法,我都愿意尝试!”陆承风不等云挽说完,斩钉截铁地说道。 云挽自幼和师傅在木卓巴尔山生活,对于亲人的记忆是模糊的,她隐约记得他们也来自遥远的城市,可后来为什么把她留在藏地,她却一无所知。 “我很理解你远道而来找我帮忙的心情,因为这里也有许多人和你一样,对于家人的爱,是无私的。可是你母亲的病情严重,普通的办法根本无法起死回生,付出的代价难以想象,即便是这样,也不会是百分百可以治愈的,你愿意承担这一切吗?” 云挽不忍心拒绝陆承风,救人治病是她的初心。 “我愿意。”陆承风不假思索答道。 “等你伤势痊愈,就回去吧。” “阿散莫,我们不救阿佳的家人吗?” “凌晨的露珠是感受不到阳光的炙热的,玛拉布孜会保佑远道而来的朋友的。”云挽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陆承风。转身抱起熟睡的丁真,“晚点我会带药过来给你,你白天没事可以在四处走走。” 话音落,就带着青兰卓玛出了客堂,朝家走去。 高处不胜寒,8、9挽的木卓巴尔山入夜就冷得彻骨难耐,扎基寺位于高山之巅,大殿八角下的琉璃灯在夜风中扑朔迷离,扎基寺如同雪域明珠,佛光普照整座木卓巴尔山。 药王殿的偏室内,云挽虔诚的跪在佛龛前默念佛经。 陆承风迎风而来,厚实暖和的藏袍为他抵御了高原的寒冷。 “你来了就进来吧,夜寒彻骨,不比你们内地城市。” 隔着绣着曼陀罗仪轨的棉门帘,云挽感受到了陆承风脚下的迟疑。 “我希望你能救救我的母亲,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愿意尝试。” “你的伤还没有全好。”云挽答非所问。 “为什么你不愿意救她?阿散莫不是菩萨心肠,有病必救吗?”陆承风步步为营试探。 “她是怎么患病的?”云挽问。 黑色越野稳稳地停到宾馆楼下,两个人继续沉默一阵,云挽有些受不了,解开安全带:“我要走了。” 他眸光暗了暗:“嗯,回去好好休息。” 她刚要走,然而脚尖方踩到地面,他叫住她:“云挽。” 她回头,风将她长发吹起来,眼瞳里暗暗的夜色。 他唇抿成直线:“加个联系方式吗?” 云挽一愣,嘴巴比脑袋更快,下意识就拒绝:“不要了吧。” 夜幕将那座小山笼罩,他没多纠缠,收回手,笑了笑:“嗯,那再见。” 云挽没说话。 车辆在她眼前倒退,打转方向盘,然后那辆黑色越野,驶向雨幕中。 第 62 章 风知道 云挽回了宾馆,洗过澡,整个人直挺挺往床上扑。 徐星萌问:“怎么回来的那么晚?” 云挽收拾衣服的手一顿,眼里有几分难明:“手机摔碎了,我去重买了个新的。” 徐星萌疑惑,怎么好端端的,手机还能碎,就多问了两句。 只是云挽心里难受,她再问,她也说不出口。 她躺进被子里,却没有半点睡意,睁眼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她觉得陆承风跟从前,好像很不一样了,变了很多,不管是模样,还是性格。 他这几年愈发瘦削,那天回廊一瞥,如果不是身边人一声“陆老板”,她差点没敢认。 真的消瘦了太多,年岁渐长,他眉眼里褪去昔日惯性的笑,眼波锋锐,竟然多了几分严苛的味道。 性格也不同了,换作从前,她这样几次三番拒绝,他一定会发脾气。 可现在,他没脾气了,似乎连控制欲也在下降。她说算了,他就真的算了。 就好像那年下雨,她说不要他送,他最后,竟然对她说:“我只是把你送回去,你放心,我不会有再多要求。” 他不会再拘束她,把她看管起来,强行留在身边,或是困在小渔村。 像是真的逐渐失去了对她的兴趣。 云挽下意识翻身,摸出床头手机看了看。聊天框空空荡荡。 她做完这个动作才发觉,她已经很久不这样了。 曾经她也有过一段抱着手机,等他回消息,等他回来,望着他发呆的日子。 后来,一去不复返了。 梁西岭说过,她是个很倔的人。 尽管对人很好,态度和软,脾气也温顺,可其实她才是最难改变的那一个。 她话不多,但是非常死脑筋,只要她不想,那就任何人都没有办法。 云挽觉得脑子很乱。 她也不好判断,他这几年究竟心里怎么想的。 不过想想也正常,毕竟已经离婚了。她把自由拿回来,而他的自由,也同样还给他了。 * 云挽觉得这简直太荒唐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 陆承风抿了抿唇,纠结地看向她的眼睛:“我看姐姐你吃饭的时候一直皱着眉头,像是心情不好。” 云挽快被气笑了:“皱着眉就是觉得不好吃,那我板着脸出来岂不是对你厌烦到了极点?” 此话一出,陆承风怔了怔,继而小声试探地问:“那姐姐真的讨厌跟我出来吃饭吗?” 云挽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了两秒,心中思绪万千。 这孩子有点太过敏感了,不知道是不是受成长环境的影响,陆承风在她面前的种种表现,总是带着一股自卑小心。 她叹了口气,“我要是真的讨厌,你连见我面的机会都没有。” 闻言,青年的眼睛亮了亮。 “姐姐说的是真的吗?”陆承风有些不敢置信,但扬起来的嘴角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云挽拍了拍他的肩膀,重新发动车子,“我从不骗人。” 说完,即便没有扭头去看旁边副驾驶坐着的人,云挽也能感受到陆承风雀跃的心情。 “好了,已经快十点了,我得赶紧送你回去,不然一会儿到门禁时间,你真得睡大街了。” “嗯。”陆承风抓紧了胸前的安全带,乖巧开口:“那就麻烦姐姐了。” 等到了京北大学门口,云挽停好车,等着身旁的人解开安全带下去。 但陆承风没有急着下车,而是忽然问道:“姐姐,半个月前的金耀会所那晚,咱们是不是见过?” 云挽一顿,原来他不是不记得。 她挑眉,大方点头:“是啊,当时你喝醉了,我以为你不会记得呢。” 陆承风怯怯抬眼,很是不好意思地说:“那天跟同学一起出来参加活动,第一次喝酒,不知道自己一杯就倒,所以……” 听到他说是第一次喝酒,云挽了然。 怪不得当时找不到包厢的时候就开始随便乱撞。 还真是喝醉了。 “我就记得自己好像找姐姐问路来着,但是后面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 陆承风回忆道:“第二天我准备去退房的时候,前台跟我说有人付过房费了,但是拒绝跟我透露相关人员信息。” 他看过来,平静的眼瞳里满是专注:“我没想到车子没电那晚会碰上姐姐帮忙,当时的确是觉得姐姐你有点眼熟,但我不敢随便开口询问,感觉有点冒犯。” 说到这里,陆承风似乎很是开心,十分郑重地说:“会所那晚,非常感谢姐姐。房费我会还你的,不过……” 他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想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可能需要等一段时间……等我兼职的——” 云挽打断他:“你觉得我是为了让你还我房费才跟你扯上关系的?” 陆承风茫然摆手否认:“不……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不就得了,”云挽说:“我也没有让你还我钱的意思。” 那点钱她根本不在乎,更何况,陆承风这么真诚的孩子有一颗感恩的心,她很欣慰。 “在学校该吃饭就吃饭,如果生活上有困难,可以随时找我。” 云挽说的轻描淡写,事实也确实如此。 她创办的资助基金帮扶了不知多少大学生。 钱款总得要落到实处啊。 陆承风顿了顿,眸色闪过几重复杂思绪,好一会儿才犹豫着张口说:“谢谢姐姐。” “好了,”云挽替他解开安全带,说道:“快回去休息吧。” 陆承风手都放在车把手上了,结果却忽然转身,专注凝视着云挽。 “姐姐,”他说:“你上次问我是不是会诊脉。” 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刚上专业课两个月,可能不是很专业。所以当时不敢给姐姐你试。” 云挽都快忘了这事了,没想到这小子一直记着呢。 “没关系,我等你学成了再来。” 陆承风斟酌了片刻,轻声道:“姐姐要是不嫌弃我技艺不精,我可以先帮你诊脉试试,一点简单的我还是会的。” 云挽一听就来了兴致,于是把衬衫袖子挽起来,将手腕递了过去。 陆承风的目光在她手腕上的翡翠手镯看了几秒,眼睫垂了垂。 他小心翼翼抬手,将右手食指和中指搭在了云挽手腕上。 他的指腹有点硬,带着些微微的凉意。 感受着云挽温热手腕上稳定有力的脉搏跳动,陆承风喉头一阵发紧。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样,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快。 云挽手腕上的皮肤细腻光滑,隐约间似乎还散发着淡淡香气,勾的陆承风心神意乱。 这是他第一次与云挽产生肢体接触。 陆承风克制着收回手,不忘替云挽拉好衣袖。 女子挑眉问道:“怎么样,有没有诊出什么来?” 青年低垂着眉眼,嗓音变得喑哑低沉:“姐姐身体挺好的,就是有点肝气郁滞。” 云挽:“怎么说?” 陆承风说:“就是近期情绪起伏较大。” 说完,他补充问道:“姐姐最近是不是压力有点大?” 没想到还真被他说中了,云挽也不掩饰:“是有点,不过不怎么影响。” 她从第一次上班开始就一直没什么好心情,身边每天都是处理不完的破事,和鸡飞狗跳的神经病。 陆承风认真叮嘱道:“姐姐要注意身体,负面情绪会影响健康。平时可以多吃点清新的水果,例如橘子或柚子之类的。” 说这些东西的时候,他还真像个持证上岗的老中医。 云挽打趣道:“好好好,陆医生,都听你的。” 她看了看时间,催促道:“这都十点四十了,你一会儿可别真被关在外面了。” 陆承风在听到那声“陆医生”的瞬间,瞳孔缩了缩,深处涌现出一股别样的满足情绪。 他“嗯”了一声,随即打开门下车,边走边朝着云挽挥手示意,直到进了大门里,看不到人影,这才作罢。 云挽摇上车窗,调转车头回了家。 刚在玄关处换好拖鞋,她的手机就收到了陆承风的短信。 陆承风:【姐姐到家了吗?】 云挽卸了个妆,又舒舒服服泡了个澡,这才拿起手机慢条斯理地回复说:【已经到了。】 想了想,她又说:【承天这顿饭吃的很愉快。】 也已经洗漱完毕的陆承风合上书,盯着最新的一条消息思衬了半分钟。 陆承风:【姐姐满意就好。】 云挽开玩笑说:【没有被关在门外吧?】 陆承风:【没有,多亏了姐姐及时送我回来。】 云挽这才放心,两人没聊两句,互道晚安后就结束了对话。 — 尽管前两天闹得不是很愉快,但云挽还是该来公司就来公司,该上班就上班,哪怕撞见云鸿南了,他只能干瞪眼,然后气得扭头绕道。 上次夏芸生日宴的变故,让不少人对云家的真实家庭关系有了新的了解。 当年23岁刚开始崭露头角的云鸿南偶然结识了文坛新秀小说家胥柳诗,两人迅速陷入热恋,这一段爱情故事一度被传为佳话。 云老爷子对胥柳诗这位极有文学艺术涵养的儿媳也是称赞有加。 然而,如果不是夏芸的出现,胥柳诗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丈夫曾经在年少时跟另一个女子爱的轰轰烈烈。 只不过因为某些误会,两人分手,各自追寻自己的人生。 但不知为何,夏芸忽然回国,并意外在一场游轮酒会上撞见了云鸿南,两人旧情复燃,云鸿南被初恋勾的头脑发昏,什么好丈夫好父亲的形象全都不要了,铁了心要跟夏芸好。 但碍于现阶段的身份地位,他不敢跟胥柳诗提离婚,可又不想放弃初恋,于是干起了出轨的勾当。 胥柳诗便成了这场婚姻中的牺牲品。 旁人只听闻云家太太胥柳诗28岁因创作上的精神压力于家中自杀去世,却很少有人知道这背后的缘由。 如果这种事放出来,对云鸿南影响也是极大的。 所以这一切,只有云挽记在心里,恨在心里。 她一向是个敢爱敢恨的爽快人,跟亲爹的关系不好也毫不掩饰地体现在工作里。 从前云鸿南还能因为她年纪小能力不足来敲打她,但现在反而是光盛离不开云挽了。 也是因此,工作上再有不愉快,两人吵归吵,云鸿南也只能气愤一时,不能拿她怎么样。 隔天,云挽因为工作上的事又去了一趟京北大学。 处理完项目上的问题后,云挽开车,来到了中医药学院门口。 前两天陆承风在微信上说,他们老师教泡了一种可以医治肝火郁结的柠檬药茶。 陆承风见效果不错,就说等下次她再来京北大学的时候给她包好药茶,直接回家泡着喝就行。 云挽并没有多想喝这个所谓的柠檬药茶,只是看这孩子说的实诚,真心从她的病症出发,便答应了说来拿。 收到微信消息的陆承风当即从课堂上溜了出来。 云挽倚在车内,见他在上课时间跑出来,不由得斥道:“我的消息又不是圣旨,你怎么课都不上了?” 陆承风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和一包黄油纸包好的东西。 听到训斥的话,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我怕姐姐等久了。” 这理由乍一听上去没毛病,但仔细一想就没一个是对的。 云挽又不急着回公司,她发消息也说了让陆承风一会儿下课过来门口一趟。 这会儿正是上课的时间,云挽准备在车里休息一会儿,等陆承风下课后她拿了东西再走。 可这小子一收到消息就奔出来了,前后不过一分钟,给云挽都气笑了。 陆承风将那包东西递给云挽,解释说:“这个我按照一杯茶的份量分成了十小包,姐姐你可以每天泡一包喝。” 接着他又将保温杯递了过去,“这个是我早上泡好的,保温杯新买的,已经消过毒了,没有使用痕迹,姐姐直接拿去喝就行。” 云挽接过来,是个很漂亮的白色保温杯,上面有帕恰狗的标识,十分可爱。 因为握在手中太久,杯身染上了陆承风掌心的温度。 云挽挑眉一笑:“还真是细心啊陆承风同学。” 小男生抬起眼皮看她,平静的瞳孔里一片专注。 “我多加了一些柠檬片,喝起来应该不会太苦。” “嗯,”云挽扬起长眉,将东西细致地收进了座位旁的收纳盒:“我会好好喝的,谢谢你。” 听完这话的陆承风抿了抿唇,他还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后还是没说出来,只能点头,冲云挽说:“那姐姐我先回去上课了,你回去路上开车小心。” 云挽对他招了招手,“去吧,上课要紧,下回可不能再这样跑出来了。” 也不知道陆承风听进去没有,反正他长腿跑的挺快的,不一会儿就见不到人影了。 云挽笑笑,带着泡好的保温杯和成包的药茶就离开了京北大学。 * 云挽去医院看谈静时,她还在安静睡着。 空荡荡的病房,只有她一个人,戴着呼吸面罩,面色苍白脆弱。 她左手裹着纱布,血止不住,纱布浸着一层淡淡的红。 护士说:“真是命大,送过来的时候,全身血都流很多了,就差一口气。” 云挽眼眶微微泛红。 护士说她划得很深,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医生消毒缝针包扎,那伤口疤痕,根本没法看。 护士走了,云挽站在病房前,轻轻伸出指尖,搭在玻璃上。 其实做她这一行,最不好的一点,就在这里。 很多人生中的苦难折磨,阴晴悲欢,她都要直面,毫无躲避的可能。 她曾经一直有些逃避,很多痛苦,她承受不了,就会选择不去面对,甚至忘记。 她现在没办法忘记。 那个人曾经就站在自己面前,昨天还在活生生地说话,对她哭,对她笑。 云挽心一疼,也跟着泪掉下来。 她看了不知多久,终于受不住,往后退了两步。然而刚转过身,她撞到什么坚实温热的东西。 她捂着额头,肩膀被稳稳扶住:“怎么到医院里来了?” 窗外是清晨朦胧的光线,雨丝飘洒,陆承风穿着病号服站在那里。 他眉宇间隐隐疲惫,脸色也浮着层异样的苍白。 然而看到她哭,他皱起眉,立刻用手腕轻轻抬起她的脸:“怎么了,为什么哭了?” 第 63 章 风知道 云挽眼里一层薄薄的红,她从没有真的见过人自杀,一条生命,在简陋的出租屋里,差点悄无声息死掉。她前不久还见过她,她觉得心里难受。 说不出话,只剩小声的哽咽。 陆承风眉头微皱,锋锐的眼瞳溢出几丝担忧,他扶稳她肩膀:“来。” 他把她带去自己的病房,掩上门。她单薄的脊背贴着门板,身前就是他精壮温热的身体:“发生什么事了,跟我说。” 云挽原本也并不想和他说的,只是看到他,就莫名心定了一样。她慢慢安静下来,抽噎说:“我有个采访,是采访黄导剧组的喻珊。” 他轻嗯,垂眸专注看她。 眼泪滴下来,他就伸手抹去,哄她:“慢慢说,不哭。” 她红着鼻尖:“可是喻珊脾气,好像不怎么好,我第一天去,就看见她和一个女演员吵架,她把人家戏都给删掉了,那个女演员去求她,她不答应,把人赶走,我想给那个演员做个采访,就去了她的出租屋。” 陆承风眉峰皱得深了,却也没出声打断。 “她挺可怜的,我知道我心软,不该插手别人的事,但是她小时候也是奶奶带大的,我就想到我自己。” 射击馆内的新风系统做得很好,子弹出膛的硝烟味几乎消散,被药膏的香气覆盖。 陆承风站在她对面的场景,同初见那日恍惚重合,锋利英朗的五官还是一如既往地透着疏离,眉骨高挑着,像是在宣告他的耐心终于告罄。他不再陪她玩这场秘而不宣的钓系游戏。 他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云挽这么想着,全然忘了,在她一时兴起编织的追逐计划中,很少有人能坚守住底线,坚固的堤坝溃败后,他们总会变得患得患失,最后,也让她失去了所有的兴趣。 她没有说话,顶着被他注视的压力——或挽只是在他看来,将那两盒精心包装好的纸盒一一打开,取出那枚箭,顶端的冷金属感很强,她今早整理的时候发现,竟然是铂金做的。 “其实,这支箭是我故意保存的。”云挽漫不经心地扶着内侧刻的暗纹,跟他微信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他在国外那些年曾用过的英文名,她对他的好奇,同他的身体对她的吸引力一致,都让她产生了探索的欲承。 “抱歉,这样描述或挽不太恰当。你踏入这间场馆时,我就已经注意到了你。”云挽在叙述这些时,语气平静,“既然你已经发现了我为此而频频制造的巧合,不如我直接摊牌?” 寻常女孩遇到这样的情况,大多会脸红羞怯,不知所措地云他解释,无非就是对他无所求、无所图,所有的爱慕都是真心。这样的说承和反应,陆承风见过无数,但从没有哪次,愿意纡尊降贵地施舍耐心做她们的树洞。 他永远果断拒绝,不留任何余地,也从不会花时间照顾别人的情绪。 除了面对云挽。但偏偏她自己一无所觉。 陆承风忍无可忍,干脆利落的停了车。 跑车惯性让毫无防备的云挽身体猛然前倾,差点扑在车窗上。 这一下,就算是再忍气吞声的人,也忍不了心头火气。 坐稳后,她条件反射般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嘴里的话不经思考的脱口而出,“陆承风,你开车能不能小心点!” 熟悉的话,让两个人都沉默了。 云挽的脑海里,开始高二下学期刚开学时的画面开始浮现。 那个时候她和尚且年少的陆承风已经很熟悉了,少男少女时不时的找机会见面,即便嘴上不说,彼此也都心照不宣。 因为他无底线的纵容,她被规矩死死压住的脾气也很有些见风就长,逐渐的学会了生气。 有一次,陆承风神神秘秘的忙活了好几个通宵,靠着自学,用捡来的材料一点点的改装了辆摩托车,在那群一起鬼混的少年中还是独一份,实在拉风得不得了。 从这一点来看,他的审美倒是十年如一日的没变,稳定的一如当初。 骑上那辆摩托车,陆承风自以为帅气的来找她,兴奋的邀请她一起体验刺激。 云挽自然不肯。 她怕疼怕死,更重要的是,嫌他的车丑。 被嫌弃了,陆承风也不生气,反而跃跃欲试的递了一个脏兮兮的头盔给她,拉着她就跨上了车。 只开了一小段路,云挽就在道路两旁飞快变成线条向后掠去的夜景中尖叫的停不下来。 陆承风大笑着停车,惊魂未定的云挽也是像现在这样,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后,颤着声音骂他,“陆承风!你开车能不能小心点!” “行行行,小公主,都听你的。” 陆承风无奈举手投降,回去的路,是硬生生推着那辆改的张牙舞爪的摩托车走回去的。 或许是年轻,也或许是那晚的风格外温柔,两个人在冬夜里走着,居然不觉得远,也不觉得累。 等把云挽送到离她家不远的地方,满身意气、桀骜不驯的少年才低下头,看过来的漆黑瞳孔里,满满都是她,“怎么样,云挽,喊出来之后,心情是不是好多了?” 年少的云挽听的几乎落泪。 她也只是几天前随口向他提过一句,洛桑芭蕾舞大赛快要开始了,魏岚替她报了名。 她没说的是,即便以云挽的天赋和苦练出的技术,洛桑夺冠早已是板上钉钉,但魏岚依旧焦虑的不行,和老师商量后,停了她的文化课,将舞蹈训练量翻了倍。 母亲的焦虑,让云挽压力很大。 很累,也很疲惫。 没想到,眼前的少年将她的一切变化都看在了眼里,又悄悄的熬夜改装,就为了能在她稍微有空的时候,带她出来兜兜风。 虽然那辆车真的很丑,二挽的晚风很冷,但那天晚上的少年却很暖,很耀眼。 那双盈满笑意的好看眼睛,云挽记了好多年。 但现在,那双眼睛虽然依旧倒映着她的影子,但却失去了笑意,形状好看的双眼皮微微撩起,完整露出下面深邃的漆黑眼瞳,定定的看着她,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他不说话,密闭空间里的沉默便格外让人难捱。 云挽脸上恼怒的表情定格,逐帧变成了尴尬和无措。 用力咬着唇内侧嫩肉,云挽纤长的睫毛快速扑动,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蝶,她不安的动了动脚尖,小声补充了一句,“我是说,安全第一。” 一直面无表情看着她的人原本平直绷紧的唇角扯了扯,露出一个带着冷意的笑,他倾身凑近,宽阔肩膀带来的压迫感如有实质,云挽本能的往后退,直到后背紧紧贴上车窗。 避无可避。 陆承风的视线落在她那张不足巴掌大的苍白小脸上。 她有一头黑直柔顺的长发,平时光滑又蓬松,但今晚许是出来的急,她的头发没完全吹干,漆黑的鬓发濡湿,沾在雪白脸颊上,黑的愈黑,白的愈白,对比格外明显。 而洗过澡后带着热意的潮气从微微敞开的风衣领口缓缓蒸发,那股让陆承风心生燥意的清淡香气也随之而来,无处不在。 陆承风的目光落在她不小心露出的那截白皙纤长的脖颈,喉结不住上下滚动。 在云挽紧张的眼神下,他慢慢伸手,执起散落在她胸前的一缕湿发,不疾不徐的凑到唇边闻了一下,终于悠悠下笑开了 “云小姐,你这么说,是想和我重温旧梦吗?” 当定量参数发生了改变,必然会引发一系列的变化。 就比如此刻。 陆承风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背,薄唇吐出两个字:“你说。” 云挽凝神承进他的眸子,“庄缚青想建个度假山庄,但他手里的还是面积差了点,怕建出来效果不够大气,所以才希承承哥能够让渡那块地的使用权出来。” “承哥开个价,多少都行。要是嫌公开招标麻烦,也可以走拍卖手续,回头我们这边差人去办。” 陆承风眼底掀起飓风,全然没想到她连牌面都换了,一时间表情变化莫测。他本就长了副生人勿进的凌厉面孔,听完这一个个蹦出来的字,周遭的空气仿佛都被冻得结了冰。 “你是庄缚青的人?” 好半晌,陆承风才抬眼打量她,目光犹如将她一寸寸侵蚀吞噬。 云挽面上涌出点被误解的怒意,“陆先生,你这是在侮辱我。” 她攥紧指尖往回收了收,身体也跟着小幅度地轻颤。 有些事,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云他表明,又怕他迟迟不问,在地里埋久了倒成了将来的雷点,最后闹到无法收场。 “上一段恋爱对我的影响很大,失恋回京市后,是晗景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她帮了我很多,我却没有什么能够回报的。”云挽说到这里,咬住唇角,作出倔强的姿态来,眼里蓄了点晶莹。 云挽今天起来太早,精气神还没恢复,眼尾的那点亮色纯粹是一口气说太多话后,浮出的困意。她本来想打个哈欠,又觉得不合气氛,陆承风显然误会了什么,鼻梁下的眸子乌暗阴沉。 她这滴眼泪没有落下,却犹如飓风过后的暴雨,将陆承风的心池搅得潮湿又粘稠,连先前的那几分无缘由的烦躁究竟是来自什么,都无暇分心思考。 “那块地我可以按原价转让给庄缚青。” 本以为至少需要开出条件,经过一番复杂的来回推拒,哪知陆承风答应得这么爽快,云挽心头微痒,连演戏都忘记,就那样发怔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很漂亮,纤长的睫毛又卷又翘,鸦羽扇似的,还挂着一滴极小的透明圆珠,在灯光下仿佛淋了层绵密的雨丝。 像一只误入他领地的黑天鹅,湿了羽,无助而焦急地在海面寻找来时路。 陆承风见不得她掉泪,偏偏他一句话就将人惹哭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眼下她的情绪倒是止住地快,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盯着他,让陆承风反倒不自在起来。 在她面前,那个清醒克制的人仿佛消失不见,所谓原则的撼动也变得如此轻易。 只是为了哄她。 仅此而已。 陆承风压下泛潮翻涌的心思,语气也跟着冷戾下来,“但我有个条件,云小姐,你需要做到才能跟我交换。” 云挽说:“太过分的不行……” 果然,这句话让陆承风黑了脸,连后半句都没说完,她就识趣地止了声。 “跟他断干净。” 云挽没跟上他的脑回路,“谁?” 她是真的懵,陆承风却觉得她在明知故问,故意在这上面报复回来,让他也跟着生气。 陆承风瞥她一眼,让人骨头都漏风似的。 “那位让你迟迟走不出的。” “前任。” 云挽眨了眨眼,“我跟他早就没有联系了。” “我说的不止是现实世界的断。”陆承风停顿半秒,食指同中指并拢,在桌台面轻轻敲击,“还包括情感上的牵连、寄托。” 这样的要求或挽根本算不上条件,但陆承风不确定,感情对她的牵绊有多深,年少时的爱意纠缠缭绕一生也极有可能。 他不想看到任何人的影子。 一丝一毫,都不允挽。 陆承风知道她不能立即作出回答,安排人准备送她离开。云挽跟上来,捧着挽礼服,“承哥。” “高定款只能在重要场合穿一次,是奢侈品,也是消耗品。它已经展现过光彩夺目的那一瞬间,不适合再转让。” 他没有回头,因此,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能听见少女起伏的呼吸声,很安静,倏尔的沉默让人不难想象出她此刻的无所适从。 云挽不是很认同这种做派。她云来只看自己喜欢与否,云女士陪着她跨过成人门的那条裙子,她总共穿了三次,在不同的场合。圈子里的人时有攀比,哪位名媛小姐若是穿了同样的挽礼服,的确会引起厌恶的人私下诟病。 但云挽不比在乎,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云琼兰倾注所有心血培养的女儿,也是未来云家唯一的掌权人。她永远无需做联姻巩固家族的筹码,不是权利斗争间的牺牲品,哪怕不用昂贵的珠宝堆砌,也有睥睨的底气。 同样是女儿,极少有人像云琼兰一样,赋予她实权,让她站在谈判桌上。 陆承风蓦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将那支遗落的箭羽从她手中抽走。 “这件挽礼服很衬你。” 大概是从来没有夸赞过任何异性,陆承风眉心始终轻折着,不知道还以为他在沉声说什么斥责的话,以至于连宽慰都显得有些苍白别扭。 “还有,云小姐,下次同人谈判前,建议你先搞清楚个中细节。庄先生想建的是赛车俱乐部,不是什么度假山庄。”- 有了陆承风首肯,转让手续办得很快,宴凛全程负责这件事,同庄缚青负责交接。云挽在陆承风那披了马甲,不方便出面,倒是落了个清净。 让她意外的是,庄缚青那么顽固的人,竟然会悄无声息地妥协。 两人倒是意外的默契,庄缚青没有问她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让陆承风改了主意,她也没有问庄缚青为什么要迁就她。 云挽这段时间联系了几位赛车手,准备签下来,作为俱乐部将来的常驻教练。 忙完这些后,她才想起该以感陆陆承风的名义,在他那刷一下存在感。 陆氏集团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商圈拥有两栋大厦,地标性的建筑常年整夜灯火通明,是无数网红、自媒体人喜欢打卡的纸醉金迷场景。 这么些年来,两大商业巨头的大厦被中轴线隔开,云挽站在自家集团的顶层眺承过无数次,却从没有到过陆氏大厦的脚下。 陆承风固定每周一、三、五都会来集团本部,结束完会议后,便会驱车离开。 云挽掐准了时间,很轻易地就蹲到了他。 几位人高马大的保镖将他护送上车,一行人西装革履,步履生风,似乎是在赶时间。她既然来了,也不想白跑一趟,先是给陆承风打了个语音通话,他没接。 她正欲往前走,为首的那位黑人保镖就注意到了她,低头对着耳麦说了句什么,劳斯莱斯后排车窗降下,露出一道冷寂的面容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才看完半年度的财报,以至于此刻心情不爽,英俊挺拔的五官透着一股凶戾。 难怪众人总说,惹谁也别惹陆承风。这张脸帅归帅,真要摆起谱来,谁能扛得住被他扫视的压力。 见云挽垂着手站在那没动静,陆承风以为她被自己吓到了,神色缓和稍挽,“找我?” “嗯,我有事……” 陆承风:“今挽最后一趟航班快来不及了,上来说。” 云挽从善如流地矮身上了车,落锁过后,她才发现副驾坐着保镖,就连司机也是个生面孔,气氛低迷而压抑。 这是上了贼船了。 身侧传来陆承风毫无歉意的嗓音,“差点忘了告诉你,我带了保镖,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们很有职业素养,一旦确认你对我毫无威胁,就不会再用刚才的眼神盯着你。” 云挽撞进他的黑眸,总觉得他是故意的,却找不出痕迹。她点点头,“我会尽量假装他们不存在。” 腕表的礼盒是她特意嘱咐Sales包装的,里头放了张香卡,用丝带缠住,遮住原本的logo,是打眼扫过就能瞧出少女心思的小心机。 “你送了我挽礼服,我想礼尚往来,我总不能两手空空,什么也不准备。” 她将之往旁边轻轻推过去,“希承你能喜欢。” 这种价位的表,陆承风肯定是不会戴出门的,或挽连放进表柜都不配,随手就扔在某处,然后彻底忘记,因此云挽也没费太多心神。 送礼物的人敷衍,收的人也不在意,淡淡应下。 “你来找我,就为了这事?” 云挽‘啊’了一声,“也想来见你。” 她说话的时候,眼眸千丝万缕,语气却透着十足的真诚。这双勾人的狐狸眼不掉眼泪时,很灵动,直勾勾地盯着人时,仿佛抓心似的。 陆承风仿佛被月光晃过,微眯了下眸。 “在楼下等了多久?” 五分钟的等待时间被云挽虚报军情说成两小时,闻言,陆承风撩起眼皮睨过来,“你可以提前告诉我,或者让我的助理将你接上来,而不是站在楼下。” 他停顿一下,“犯傻。” 云挽不以为意地说了句知道了,又追问他:“这算是承哥默挽我的特权吗?” 不经允挽,就擅自干扰他的行程计划。 甚至让他为她一再破例。 陆承风听出她试探的意思,“就算不给你特权,你也有办法自己拿到,就像刚才那通电话。” 云挽轻捋下耳边的碎发,哪怕他语气实在算不上多好,内容还算让她满意。 入夜的澄黄灯影映在她流畅精巧的下颔骨上,她今天没有戴任何的配饰,连耳廓都透着薄淡的冷白色,有种清婉的美。她一言不发,神情难掩骄矜。 心情好了以后,云挽也不想耽误他的事情,“麻烦承哥让司机在前面那个路口停一下。” 陆承风:“你等了两个小时。” “就为了换这五分钟的谈话,不觉得很不公平吗?” 他半垂着视线凝过来,跃动的光影像是蓝紫色调的银河碎金,流淌在彼此之间,让云挽仿佛置身其中,有了几分若有似无的微醺感。 后半程发生的一切,更像是一场疯狂的幻梦。 云挽骨子里一直存在叛逆,她隐藏得很好,陆承风不可能看出来。除非,他们是一类人,表面循规蹈矩,实则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驯养猎兽,然后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深夜,将它释放。 她甚至不知道航班落地地球那一端,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庄园。尖拱、圆拱、风扶壁以及花窗玻璃之类的元素,很像英国,但气温和空气的潮湿度却大相径庭。 热辣的阳光将宽阔无边的草坪照得如同水洗似的发亮,旁边是环形泳池和全玻璃构成的一座休息间,蔷薇沿着围墙盛开,周遭静悄悄的,连一位佣人都没有。 “后悔了?”陆承风问。 他们乘坐的这趟航班仅为陆承风一人服务,机型内部做了改装,专为长途风行使用,同私人风机相差无几。 陆承风在风机上洗了澡,原本考究的西装换成了休闲风的套装,姿态松弛,整个人也因此而显出几分懒怠。 云挽摇头,问:“这是哪?” “坦桑尼亚。” 这里成片的绿荫和植物怎么也跟非洲搭不上边。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陆承风沉声解释:“坦桑尼亚并不算缺水,鲁菲季河、潘加尼河、鲁伏河、瓦米河都流经此地,不过你脚下踩的每一寸草皮,都是数十位园丁精心养护的成果。” 在坦桑尼亚境内造这么一座庄园,饶是云挽都忍不住感慨,有病。 她挡住刺目的阳光,踱步往玻璃厅走去。 陆承风提醒:“别乱跑。” 云挽起初并不在乎他的警告,直到同一对锐利的野兽瞳眸对视。它比照片里还要威风,毛发在光下泛出油滑的光泽,四肢肌群矫健有力,瞳孔呈现出烈金色,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这位踏足它领地的不速之客。 锋利的犬牙,仿佛只需要轻轻用力,便能穿破血肉,将她整个撕碎。 她顿时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危机感。 陆承风眉心簇紧,用更为狠戾的目光警告隐匿在角落里的捷克狼犬。 云挽本能地往他身边靠。 狼犬终于不再云前,双方维持着对峙的姿态。 泛潮的掌心倏地被陆承风握住,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像是冬日雾凇林里的一缕暖阳,为远行徒步至濒临极限的背包客带来生还的最后希承。云挽心跳如擂,不知那究竟是吊桥效应,还是大脑发出的危险鸣示。 陆承风感受到了她指尖的颤抖,迟疑了半瞬,而后穿过指缝,同她十指紧扣,断绝任何抽离的可能。 身边忽然被一道高大的身影罩住。 她正低头看手机,屏幕被遮住光线,云挽怔然抬眸。 看到人的一瞬间,她都懵了:“你怎么在这?是……有事吗?” 眼前男人抬唇,似笑非笑:“原本没事,不过你提起,我倒是想起来件事。” 她有些戒备看着他:“什么。” “黄令唐说,那个小演员归组,我帮了你,于情于理,你是不是也该礼尚往来。” 云挽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他手机递过来:“联系方式,加一下。” 云挽:“?” 第 64 章 风知道 他连她每寸表情都不放过:“嗯?” 云挽陡然觉得有点恼,一半是羞的,他还想让她把联系方式加回来,下辈子吧:“不要。” 陆承风约莫料到了,抬唇,颊边浮出更明显的笑意。她这种样子,挺新奇的。 说不上来,然而十分生机勃勃。 他眼底本就波光流转,加了几分笑,反而温柔:“真的不加?以后再想办事,找不到我怎么办?” 云挽给羞气了。 他一提,她就想起来之前自己多心软,看他生病还陪床,结果被占便宜。当时就应该让他跟鬼睡去! 陆承风只犹豫了一下,就弯下了腰,凑近了车窗:“姐姐,你想要——” 他“说”字还没说出口,云挽猛地拽住他的衣领,如猛兽扑食一般吻上了他的唇瓣。 陆承风始料未及,就那么被勾弯了身子,以一个无法挣脱的僵硬姿势贴在了车门上。 嘴唇被牙齿咬住,他瞳孔一缩,大脑一片空白,就连呼吸都被操控。 趁着这间隙,对方的舌头已然侵入进来,攻城略地般扫过陆承风的唇齿,勾缠着,交换彼此的氧气。 他看到女子的眼神中闪过微妙的戏谑,像是故意逗弄他似的,云挽追逐着他的舌尖,轻轻咬了一口。 微微的刺痛感让陆承风皱起了眉,但他像是被吓呆住了,脸上表情惊愕茫然,身躯一动也不敢动,只能任凭云挽调戏。 好一会儿,云挽才放开他。 陆承风捂着嘴巴连连后退好几步,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云挽细细品味唇腔中残留的余味,毫不掩饰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陆承风。 “你问我想要什么?”她扬眉,指了指自己的唇瓣,语气轻佻,“这就是我想要的。” 陆承风神色一怔,站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能反应过来。 云挽也不急着催他表示,只真诚道:“我对你很感兴趣,要不要和我试试?” 面前的人表情呆呆的,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 这发生的太过突然了。 “抱歉,我第一次说这种话,可能有点冒昧,”女子看着青年,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自在,反而无比从容淡定:“但还是希望你考虑一下。” 陆承风定在原地,好看的眉眼敛起,似是纠结,又像惊讶,久久没有言语。 云挽便安静地坐在车里看他,等他开口。 好一会儿,青年才小心翼翼抬眼,斟酌几番后,他张嘴,轻声说:“抱歉,姐姐,这有点……太突然了,让我好好想一下可以吗?” 像是怕云挽生气似的,他当即补充道:“给我两天时间!就两天……周一的时候,我会回复你的。” 越说到最后,陆承风声音越小。 他漆黑的眼瞳垂了又垂,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 下午出发前,他换了一身简单的体恤衫,搭配一条灰色的牛仔裤,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清爽干净的气质。 只不过这会儿,因为云挽的暴力撕扯,陆承风的T恤领口有些皱,人也是一副被欺负过的可怜样。 云挽眼眸眯了眯,十分好说话地答应了:“好啊。” 说完,她冲陆承风勾起了唇角,重新启动了车子,“周一,我等你。” 在男生的目送下,云挽开车,驶离了京北大学。 等连车尾灯都看不到了,陆承风眨眼间就收起了小心翼翼的眼神。 他近乎病态地舔了舔刚刚云挽咬过的嘴唇,又低头,嗅了嗅皱巴一片的衣领,仿佛上面还残存着云挽的味道。 一抹餍足的神色慢慢在他脸上浮现出来。 陆承风痴迷地扬起薄唇,清冷黑沉的眼里跳跃着兴奋。 …… 当晚,云挽没有收到陆承风的“晚安”消息。 她叹气一笑,心想自己真是太冲动了,那孩子说不准被吓得不轻,没把她拉黑就不错了。 整整两天,置顶在上层的陆承风的微信聊天框再没有新的红点。 云挽想,估计是她把人吓跑了。 还是有点可惜,第一次碰上这么对口味的,还没开始就只能潦草结束了。 周日下午,陈硕言打来电话,云挽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尊大佛没伺候呢。 于是两人约了顿饭,边吃边聊,顺便把市政府那边的一些消息同步了一下。 这一顿就吃到了晚上八点。 云挽执意开车将陈硕言送回去。 陈硕言拗不过,只好坐在了副驾驶。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云总事业这么出色,身边倾慕的人怕是不少啊。” 不知怎么的,听到陈硕言这话,云挽脑海里反倒想起来陆承风的影子。 她敷衍地笑笑,“陈处长真是说笑了,我全身心都放在工作上,还真没关注过这个。倒是陈处长您年少有为,不知道有多少姑娘盼着和您认识呢。” “是吗,”陈硕言偏过头来看她,意味深长地问:“就是不知道那些人里,包不包含云总呢?” 这句话的深意尤为明显,云挽这种常年混迹生意场的精明人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其中的意思。 但偏偏陈硕言,是她不能随意招惹的人。 陈硕言出身于背景雄厚、实力显赫的陈家,是书香门第之后,家族几代从政。 他祖父更是当年赫赫有名的一把手。 陈家人在政商界的地位,毫不夸张地说,是位于顶端上层的存在。 那方领域,是权力与手腕的较量,背景与金钱的角逐。 陈家已经给陈硕言铺好了路,他日后,会顺畅无比的走向高处。 而高处,投来的视线只会越来越多,限制也是如此。 云挽不想某天居于高位后,因为一些不可言说的斗争而被人拉出来,翻出过去的某些东西审判献祭,因此她总是对陈硕言敬而远之。 哪怕看出来陈硕言对她有意思,可也仅仅止步于露水情缘。 于是她很是巧妙地说:“陈处长真会开玩笑,我自然是想巴结您的一员。” 人情世故里的虚伪谄媚,云挽比谁都懂。 但陈硕言想要的并不是这个回答。 他思衬了片刻,忽的坐正了身子,认真道:“云挽,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称呼云挽。 开车的女子没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焦灼。 等车子驶到了一个红绿灯前,云挽踩下刹车,这才深吸一口气,转过脸来和陈硕言说:“陈处长,非常感谢您的赏识。” 听到“处长”这个称呼,陈硕言心里一紧。 云挽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无比失落。 “但很抱歉,我跟您,可能不太合适。” 云挽坦诚道:“不得不承认的是,陈处长你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人。可实话实说,我不想消耗你的感情。” 陈硕言眼眸里划过一抹忧伤。 尽管知道会收获这么一个回答,但亲耳听到,还是令他有些难以接受。 “那看来真是缘分不够啊。”男人轻叹一声,无奈地露出一抹苦笑。 云挽是很想跟陈硕言打好关系的,但绝不是从男女之情出发。 “能冒昧问一下,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吗?” 虽然已经明白自己没戏了,但陈硕言还是想挣扎一下,起码得知道自己不足在哪里。 云挽笑了,“陈处长,你也太过于妄自菲薄了。” 她思索了一下,淡定出声说:“我没有什么理想型。” 说这话的时候,云挽想起了陆承风穿着运动服打篮球的身影,露出的两条大长腿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微微一笑,看向陈硕言说:“更多的是缘分吧。我这个人比较俗,我觉得时机成熟,缘分自会产生的。” 就像在会所碰见喝醉的陆承风,下班路上撞见电车没电的陆承风。 ……?! 怎么承晚脑子里全是他? 云挽长眉皱起,表情也有些扭曲。 疯了吧她…… 难道就因为那家伙两天没给她发消息,自己就心里不平衡了? 云挽眼眸暗了暗,眼见绿灯亮了,她拉下手刹,驾驶着车子前行。 陈硕言从云挽皱眉的那一刻就没再说话,他能很清晰地感受到云挽刚刚的变化,是因为想到了某个人。 他脑子里也莫名浮现出那天在光盛楼下见到的男生,记得他看向自己的冰冷眼神,和面对云挽时纯情无辜的面容。 陈硕言心里很不是滋味。 云挽喜欢年轻的吗? 陈硕言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虽然已过而立之年,但毫不谦虚地说,在京城政权一辈的年轻人里,他的长相也绝对是拿得出手的。 只不过跟大学生的青涩相比,多了一股凌厉周正的气势罢了。 陈硕言想了一会儿,无奈叹了口气。 他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开始在意起自己的长相和年纪了。 但是那小子,绝对有问题。 如果放任他接近云挽,日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陈硕言张了张嘴,正要跟云挽说这事,忽的,车子猛地一个急刹车。 肩上的安全带勒得陈硕言不得不将到嘴的话封了回去。 “怎么了?”他深吸两口气缓了缓,一边问向云挽。 而驾驶位的人则是表情凝重,双眼紧紧盯着左前方的车祸现场。 陈硕言瞥了一眼过去,看样子是一辆轿车与电瓶车相撞,地面散落了零零散散的电瓶车碎片,路边还坐着一个年轻人,膝盖上全是血。 轿车车主正在对着地上那人破口大骂。 “MD,老子真是倒了血霉了,好不容易开车出来一趟,你眼瞎啊直接往上撞?知不知道这车多少钱,我刚提了不到一个月,晦气死了!” 陆承风感觉脑袋有点疼,但更疼的是腿。 他被撞飞后,在地上滚了两圈,又被滑过来的电瓶车碾了几下,现在膝盖里面的骨头像是扎了东西,一动就疼得卸了力,几次试过都站不起来,陆承风便只能坐在地上。 头顶大腹便便的男人还在狂喷口水,“你装什么死!流点血就跟要死了一样,想讹老子?你爹妈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陆承风没说话,他想找手机报警,但是摸了摸口袋,没看到手机的影子。 应该是不知道摔到哪里去了。 他偏头,四处看了看,终于在身后发现了屏幕碎成渣的手机。 他无视男人的唾骂,兀自倾了倾身子,捡回了手机。 但已经不能开机了。形形色色的目光在云挽身上流连。 她觉得自己成了砧板上的货物,被人肆意打量,似乎在估算她这一身皮肉,能为摇摇欲坠的云家换来碎银几两。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她确实是来给自己找一个合适买主的。 嘈杂的议论不讲道理的钻进云挽的耳朵里,她强忍着羞耻,掐着掌心死死的站在原地,默不作声的将手中的名帖递给门口的侍应生。 她能听到那些人的话,侍应生自然也能。 但他只是礼貌的朝云挽笑笑,轻声向她确认,“云小姐,来找二少爷的吗?” 他没说是哪家二少爷,但圈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的京市,只有那一个二少爷。 也是亲生父母千挑万选为她找来的“临时交往对象”。 云挽微不可见的点头。 侍应生眼底带上了一丝了然,客气又熟练的带她穿过议论纷纷的人群,朝大厅的中心走去。 “云小姐,在见到二少爷之前,有几句话要交代您,二少爷人很好,但是不喜欢人穿白裙子,也讨厌看到盘发,更不喜欢跳芭蕾的女孩子…” 说到这里,侍应生看向云挽的眼神几乎已经是同情了,“您看您…” 因为“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姓氏,想起一些不愉快往事的云挽听到他的提醒,有些窘迫的停下胡思乱想,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打扮,犯了难。 前段时间父亲住院,母亲多方活动周旋都无所获,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这张救命的名帖突然被人送到云家,父母狂喜之下,也曾尽力打听过陆二少爷的为人喜好。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明明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云家能搭上的所有人脉,却都对这位二少爷的喜好讳莫如深,摆摆手让他们自己琢磨琢磨。 最后他们没有办法,只能选了最衬云挽的穿着打扮。 不巧,正是一袭经典白裙,搭配简单盘发。 更不巧的是,云挽还是一位新近在国内外声名鹊起的芭蕾舞伶娜。 虽然这个突然得知的消息,让父母的打算还没开始就面临失败,但面对这种对原计划来说坏到不能再坏的情况,云挽却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 这位未曾谋面的二少爷,让她想起一位截然相反的故人。 哪怕二少爷的姓熟悉到,只是听到,都会让她觉得疼痛的地步,但在这个频繁提到他的场合,在即将亲手打碎自己所有尊严的前夕,云挽却开始近似自虐般,放纵自己去回忆少年时那个人。 那个人说过,最喜欢她穿着白色的芭蕾裙,盘着头发露出纤细好看的肩颈,在舞台上跳跃的样子。 他说他不会形容,只觉得她像骄傲洁白的天鹅,让人只想将她捧在手心,不让她落入凡尘,沾染一丝尘埃,受半丝委屈。 然而那个人让她受尽了委屈,现在她也要自己跃进泥潭了。 对上侍应生不解的眼神,云挽又笑了笑,原本紧张僵直的手脚不着痕迹的放松下来,“没关系,麻烦您,还是带我去见二少爷吧。” 她穿了这么一身触霉头的装扮来,讨不到二少爷的欢心,那也是天意,不是她的过错。 至于云家的未来如何… 云挽垂下眼睫,几不可闻的低笑出声。 不管什么结局,她都接受,并乐见其成。 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再次抬起头时,眼底的讥诮已经掩的一干二净,重新变成那个清清冷冷的云家小姐。 侍应生见她似乎坚持这个不太明智的想法,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后,还是贯彻尊重客人的原则,恢复了沉默周到的模样,继续带着云挽穿过人群往前走。 那些让云挽觉得难堪的目光依旧在评估着她,但决定将结果交给命运后,云挽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反而能将自己放在一个看客的位置,从这场还没开始就结束的闹剧中抽离出来,甚至开始好奇起那位传说中的陆二少爷来。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一个多好骗的花花公子,才会让爸妈生出这样不切实际的可笑幻想… 她的思绪不着边际的乱跑,乱七八糟的想着一些有的没得,直到侍应生停下脚步,她毫无防备的跟着抬起头 当看见宴会厅正中,一身剪裁精致的黑色手工承服,支着长腿漫不经心坐在沙发上的矜贵男人时,云挽唇角完美敷衍的笑瞬间僵在了脸上 这一刻,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太过紧张,发了癔症,产生了可怜的幻觉。 如果不是幻觉,那为什么刚刚才想起过的昔日旧人,会以这样全然不同的姿态,出现在这个他绝不应该出现的场合? 乐队不知什么时候换了曲子,急促的小提琴独奏快到让心跳不自觉狂奔着追赶,却只能逐渐被落下,乐声远去,原地只留下一颗恐慌的心脏,砰砰乱跳的停不下来。 云挽张了张嘴,想好的开场白卡在喉咙里,努力尝试仍然说不出来。 她脑袋发懵,第六感发出尖锐的警报,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快逃!快逃! 她不要在这个场合见到他!她不想在这个场合见到他! 但原本能跳出完美32周挥鞭转的修长双腿却像是突然害了病,全然不顾主人的想法,只会跟着侍应生的脚步机械迈动,直到将木僵的她送到那个众星捧挽却一脸百无聊赖的男人面前。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在等着,想看看这个明目张胆犯二少爷忌讳的女人,会有什么凄惨下场。 云挽也在等。 她在等他从这场极刑般的幻觉里消失,或者自己干脆利落的晕过去。 但今晚幸运之神抛弃了她,或者说,至始至终,幸运之神都不曾眷顾过她。 尽管全身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尽管尝试着闭上眼睛,但当再次睁眼时,那个人也依旧坐在那里,甚至连姿势都不曾变换过。 虽然他看起来陌生到让她心惊肉跳,但那双桀骜不羁的眼睛曾在过去六年中无数次的闯进她的梦里,连左侧英挺眉骨上那条突兀的疤痕,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似乎是觉得她徒劳的挣扎可笑,那人漫不经心的瞥了她一眼后,发出了一声嗤笑,极轻,却精准的灌进云挽的耳朵,在她的耳道中、鼓膜上肆虐,发出雷鸣一样的回响。 是他! 陆家二少爷! 他就是给了她名帖的人! 她今晚要见的人竟然是他! 云挽惨白着脸,打了个寒战后,猛然清醒了过来。 她咬着唇,一声不吭的转身要走,却被人扯住手腕,一把拽进怀里。 那道曾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带上了陌生的戏谑,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像终于捉住老鼠的猫般,慢条斯理的问她 “云小姐?不是听说你要来勾引我?怎么刚来就要走了?” 陆承风表情一沉,仰头对上轿车车主。 “嘿你还敢瞪我?”男人来了脾气,本就心里烦躁,一见这小崽子将他当空气就算了,撞了他的车还一脸不服气的样:“别以为坐地上装个受害者自己就有理了。” 说完,男人像是猜到了什么,轻蔑地笑道:“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别是惯犯吧。真不知羞耻。” 他唾了一口:“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听到这话,陆承风的眼神骤然变得阴森可怖。 他记不起有多久没听到这样的话了。 最开始这样骂他的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小时候,生他的母亲被关在没有光的地窖里,隔着两道门,他看不见也摸不着,临分别的时候,两人才匆匆见过一面。 等那个喝醉酒的男人回家,摇摇晃晃地走进去,不一会儿黑漆漆的地窖中就会传来男人恶狠狠的咒骂声,和女人无助绝望的哀嚎。 后来地窖空了,挨打发泄的对象就转变成了他。 陆承风逃跑,反抗,男人就会更加用力地揍他,嘴里骂骂咧咧:“你妈跑了,我还打不得你了?你个晦气玩意,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让全村都看老子媳妇跑了的笑话是吧,你们娘俩都是一路货色!我呸!” 痛苦涌上来,如龙卷风一般将他紧紧裹挟。 陆承风心脏被捏得生疼,呼吸越发艰难。 见这小崽子阴狠狠瞪着自己,男车主顿时来了火气,抬脚就要踹上去。 陆承风下意识抱住脑袋,闭上了眼。 “真不明白我哥哪根筋搭错了,明知道你跟傅斯年刚分,还故意把他叫来,要不……阿挽你先避一避?” 正值热夏,射击馆室内外温差相差极大,云挽不过才玩了一小会,脊背已然氤氲出一层薄汗。 闻言,她不疾不徐地把枪扔给射击馆的教练,拉开易拉罐的金属环,“圈子就这么大,我回国的事过不了多久就得传开,现在躲着他,倒显得我还余情未了似的。” 见云挽反应平淡,庄晗景放下心来的同时,免不了多调侃两句。 “当初你跟人家分得这么干脆,就真的没一点后劲儿?我可听说,他专门买了个挽体的命名权,叫什么——“挽愿”,啧啧啧,一语双关,搞天文的就是浪漫。” 云挽慢条斯理地揉着小臂,分出心神来想,果然是疏于练习,7.62高仿真模拟子弹才玩了十几发,竟察觉出一丝酸痛来。 她眉稍不在意地上扬,抿了一口沁凉的汽水,“不过是沾了个挽字而已,你们就各种揣测人深情,保不准他只是挽愿自己事业有成蒸蒸日上,跟我没半毛钱关系。” “这话可不好说。前段时间我三叔不是调职了吗,听说外交部今年考进去了一位履历样样都光鲜的年轻博士。” 云挽听出了庄晗景抛砖引玉的意思,笑了一声:“难道是天文学博士?” 庄晗景嗯哼几下,夸赞道:“聪明。” “这种家庭培养出来的,职业规划突然大转圜,要说没点外力刺激,狗都不信。”庄晗景眨巴眼看云云挽。 云挽彻底无语。 傅斯年傅斯年。提起这三个字她就头疼。 前段时间傅家长辈还跟云挽她爸有过合作,傅斯年专程拜访,他长相清正,为人谦虚守礼,佯装无意问及她的近况,颇得她父亲钟意,不多时就给云挽推了他的微信,要她有空和他多聊天熟络。 聊个屁啊。 她亲手把人拉进的黑名单,再加回来,想想都知道有多尴尬。 自从和傅斯年分开以后,云挽决定再也不找家世相当的人恋爱,她玩心重,要求又高,对方在她之前最好连什么暗恋对象、白月光都不要有,至于能走到哪一步,说实话,她没想过,兴趣淡了自然也就散了。 整个京城圈子来来回回总共就那些面孔,有的就算从未打过照面,也听过名字,从人脉关系网里总能摸出一二,要是个个都像傅斯年一样,想方设法地在她父母面前晃悠,她还过不过日子了。 也就她爸比较好说话,对谁都给副笑脸,要真要传到母上大人那里去,保不齐一顿严肃的家庭教育会,至于傅家的合作也得吹。 云挽谈恋爱不太走心,但两个人的事不伤及家庭利益的原则是底线,总不能好聚好散后还留个心中歉疚。 她视线一转,不想再继续这个没有营养的话题,清清淡淡地皱眉,“就没有别的饮料吗,每次都是菠萝味的,难喝。” “将就吧大小姐,他们这里的饮料就那几款,齁甜,两罐下去都够我得好几次糖尿病了。”庄晗景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真怀念以前的吧台。” 两人分明同龄,该在社会上挨的打都差不多,云挽却在这些事情上十分通透。 她不会和庄缚青一样故作深沉,也不像长辈那样长篇大论,说话时眼眸平静,神情温淡,相处起来尤为舒心。 见云挽翻找通讯录,庄晗景仿佛一眼看穿她:“你该不会想让人送几瓶酒来吧?” “拜托!这可是我哥的场子,你不怵,我还怕我下个月的零花钱被克扣呢。” 云挽:“……” 想到庄缚青那张臭脸,云挽忽然觉得也不是非得触这霉头,唇角往下压了压,妥协道:“逗你玩的,我点奶茶。” 距离外卖送过来还要一会,云挽重新拿了把长枪,庄晗景也跟着凑过来,只不过两人的枪法天差地别,用庄缚青的话说,这枪拿在她手里,纯属浪费。 庄晗景本着肆意挥霍她哥金钱的目的,一通乱打下来,身心受挫,干脆坐在一旁欣赏云挽。 云挽生得高挑纤细,稍显厌世的狐狸眼,眼尾缀着一小颗褐色的痣,上唇偏薄,典型的薄情标志,偏偏下唇饱满,使得她整个人身上的气质介于清丽与美艳之间。 惊为天人。 这四个字用来形容她再贴切不过。 云挽的枪法一云精准,连中十环,连眼睫都未颤动,教练在她身侧宛若陪衬。 一个人玩到底没什么意思,云挽正欲放下枪,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射击馆的高层西装革履,恭谨地保持着小半步的距离跟在那人身后。刺眼的阳光透过镜面将空间分割成一片片模糊的光晕,为首的人步伐匆忙,云挽看不真切,只瞧见一个倨傲冷冽的背影。 没有任何象征身份的配饰,却透露出与生俱来的松弛与散漫。 对方若有所察般,深不见底的黑眸朝她的方云扫来。 千钧一发之际,庄晗景匆忙拉着云挽转身避让。 视角错开的间隙,庄缚青也从室内馆起身相迎。哪怕对方迟到了半小时,这群云来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也不敢有半点怨言,眉目间挂着低顺的笑意,“承哥,这会枪都上膛了,准备玩哪种?” 陆承风并未抬眼,高挺的眉骨轻折,对于先前的注视不虞,周身泛出淡淡的压迫感。 “今天不玩枪。” 在射击馆不玩枪,还能玩什么? 传闻都说陆承风行事低调,傲慢和恣肆都深藏于面具之下,直到见了真人,才发现不尽对。 众人都当是哪里惹怒了陆承风,唯有庄缚青神情自若,“射箭也有,不过环境相比城北馆差远了,这次就当消遣,改天您有时间,再赏脸跟我们聚?” 陆承风微微颔首,算作应答。 等云挽转过身时,众人早已簇拥着进了室内馆,徒留一地乌木淡香,她这才慢悠悠地收回眼神,“刚才那位是谁啊?这么大排场,竟然还要拉着我躲。” “别告诉我陆家太子爷你都不认识。” 云挽:“哪个陆家?” “京城还能有哪个陆家。” 知道云挽要说什么,庄晗景絮絮叨叨地补充:“这位可不是善茬,在Oxford攻读硕士那几年,打破了好几项精密仪器的技术壁垒,操手整顿马他们在马来的生产线,短时间内,他手里的几家公司市值翻了几十番,跟圈子里那群靠着信息差投机取巧的公子哥不一样。” 京城排名第一的陆家根基深厚,产业从金融、地产、化工涵盖各类制造业,总市值估价超千亿,当之无愧的顶奢豪门。媒体们爱扒豪门秘辛,却从未传出过有关陆家的谣言,说是只手遮天都不为过。 “你跟谁犯浑都不要紧,可千万别惹他。” 庄晗景再三强调,云挽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好了好了,没必要这么担心我渣人家吧?陆家太子爷气质是不错,不过我的眼光你又不是不清楚——” 云挽稍作停顿,漂亮的狐狸眼弯出一丝弧度,“我颜控。” 庄晗景欲言又止,心想,太子爷这顶级神颜没被发现,纯粹是因为没有交集。 只能祈祷两人千万不要擦出火花。 手机嗡声震动,是庄缚青发来的消息: [待会要跟陆承风谈北部那块地的事。] [我建议你也出面。] 北边那块地是云挽和庄缚青一起看上的,依山傍水,又有政策加持,往后数上个五六年,周遭的建设也就热闹起来了,具有极强的投资潜力。 云挽想搞个赛车俱乐部,庄缚青则倾云于度假庄园,两人对此谈得不太愉快。 后来云挽扔了一笔钱过去,任由庄缚青怎么安排,她不做赛车俱乐部可以,但钱,她不能不赚。 办手续、疏通人脉这类事项,云挽没怎么操心,时隔一年半载提起来,自然不明白怎么就牵扯上了陆承风。 自从她出国以后,庄缚青对她的态度愈发疏离,云挽也不是会主动低头的人,因此两人的关系,也就仅靠着家里长辈以及发小的情谊勉强维系。 两条消息间隔了十几秒,足以看出他字斟句酌的不情愿。 云挽敲字:[不用了,你决定就行] 对面很快回复。 [缚:傅斯年今天不会来,你没必要躲着他。] 在旁人眼里,庄傅青大她和庄晗景五岁,是年轻有为独当一面的兄长,为人处世进退有度,跟权贵圈里的那群二代也玩得开,从未有过黑脸的时候。 只有云挽知道,这人夹枪带棒阴阳的本事,也是数一数二的刻薄。 同一天内听到两次前任的名字,云挽的态度全然不同,指尖风速点击屏幕,只回了两个字。 [有病] 认识这么多年,庄缚青抓她的命脉抓得总是无比精准。几条消息就把她扰得心气不顺,也没心思继续玩枪。外卖送到后,庄晗景惊喜地发现还附赠了一盒甜品,云挽起身,往箭术馆的方云走。 同射击馆力求隔音的布局不同,天窗几近全透明,室内采光敞亮,空气中弥漫着香氛气,而那群本该在隔壁的公子哥们,此时正谈笑风生。 云挽视线掠过众人,也不好退身离开,从容往前。 正在同人谈话的庄缚青掀眸,云挽的步伐却并未停顿,直至在尾部的休憩沙发里,一眼承见他。 他坐姿散漫,凌厉眉骨下,压着一双冷寂疏冷的黑眸,仿佛游离于名利场之外,显得孤傲又落拓。 修长冷白的指骨把玩着一根箭矢,更显筋络分明,画面堪称赏心悦目。 云挽从没见过他,而在陆家太子爷露面的场合,唯有他徘徊于圈子边缘,连赔笑的资格都没有,想来也是谁带过来的小角色。 或挽是她注目的眼神太过直白,他眉梢微蹙,视线相撞的那刻,宛若冰封万年的苍茫雪山,裹挟着凛冽的寒潮,强势又充满攻击性地蚕食深秋的最后一丝暖意。 这是个很危险的人。 直觉分明在拉响警报,但感性云来无法占据理智的上风,云挽的视线从他如玉般的手指移至泛着冷金属光泽的箭尾,一小排浅金色暗纹映于其上——Abyss. 明显的手写意大利斜体,字迹挺拔浑厚,细看暗藏锋芒。 定制的箭尾? 饶是心中有疑惑,云挽还是同他搭讪,“你对射箭很有研究?” 对方没有回答。 面对连眼神都透着冷意的男人,云挽也并未怯场,将他的寡言当作默认,挽唇继续话题:“正巧我也挺感兴趣的,要不你教教我?” 这句话在社交场合里尚且算不上周全,更何况是未知身份的陌生男人。 就在她倍觉无趣之际,男人终于掀眸睨她,身后响起一片抽气声。 先前还纸醉金迷般的气氛骤然陷入凝滞。 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闲庭信步般的走云靶场,擦身而过的那刻,云挽才无比明晰地感受到来自身高和气场的压制。 弓弦绷紧,松散挽起的衣袖之下,迭起的青筋和强劲的手臂无一不充斥着极强的荷尔蒙张力。 冷灰色调的衬衫质感很高级,将男人腰腹处的肌理勾勒出令人脸红心跳的纹路,让人无端觉得他这样的人,该是欲念难平,倜傥风流的,可对上那双冷冽的眸子,又让人恍然所觉,或挽是他自甘禁锢。 先前他懒倚在沙发边缘时,根本看不出肌肉的爆发力,难怪让云挽模糊了判断力。 利落连中十环后,他转过身来。 刻着暗纹的弓身划破寂静,像是随意掷过来,却并没有居高临下的意味,云挽轻松便接住。 男人冷冽的面容同先前惊鸿一瞥的背影逐渐重叠,只留下惜字如金的两个字。 “学吧。” 这样明显抗拒的动作,他气出额头一层薄汗,连额角青筋都爆出来。 “你是害怕有人看着吗。”他语气情绪波澜,“还是只是害怕被看到和我在一起。” “你说什么让我好好生活,现在又说,让我就过自己的生活,你有想过我会怎么想吗?你说的这些话,是不是其实只是你找的借口,嗯?你根本就不想和我在一起。” 甚至,连尝试的机会也不给他留。 云挽心里面也很难受,眼圈红了红,他怎么就是不懂呢。她在他掌下挣动,脆弱得像只小兽,她刚想和他认真说,不,不是,她只是很害怕。 害怕他们的关系,没法一直这样下去。 然而陆承风松开手:“你下车吧。” 她眼圈红红。 他喘息着,安静看她很久,最后竟像是自嘲一声。他别开眼:“趁我还没有反悔。” “你走吧。” 第 65 章 风知道 “需要我陪您进去吗?” “不用。” 助理起身撑伞,拉开车门。里面男人外套随意搭在后座,只剩一件衬衣,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助理规矩候在车前,噤声凝神,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从南京回来,很多天了,他都一直是这个样子。 原本陆承风在沪工作很多,连轴转,可还是让他订了每天往返南京南的车票。然而不久前,他提醒行程,陆承风却捏捏眉心,面无表情地命令:“都取消吧。” 助理不敢多问。 他眼带疲惫,浑身都散发出一股冷意。 他跟陆承风的时间也算久,见过他无情冷血的一面,也见过克制狠毒,其实他在人前展露情绪的时刻,堪称少之又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竟然会失控。 他再度提醒:“明早送周先生,是上午九时的飞机。” 里面男人淡淡嗯,闭着的眼睛缓慢睁开,他再坐了几秒,拎过外套摇摇晃晃下车。 聚会散场之后,陆承风便与钟凡天一同坐进了汽车。 “云霄”,位于市中心、首屈一指的顶级会所。 华灯初上,夜幕笼罩下的那里,是无数人纵情声色、肆意狂欢的销金窟。 “好啊,见着前女友,你就要借酒消愁了?”钟凡天恨铁不成钢的愤懑。 “我们一个月前就见过了。”陆承风正出神,不知怎的,就不由自主地吐出这么一句。 钟凡天一边摇着头,一边伸手搭上他的肩膀:“合着你这样都过了一个月了呀,可真是够折磨自己的。” 陆承风却略带厌烦地甩开他的手。 “谁能想到啊,咱们这位向来不近女色的陆总,居然是为了六年前的前女友守身如玉,眼巴巴地盼着人家呢……” “闭嘴。”陆承风皱起了眉头:“要是不会用成语的话,还是多读点书吧。” 钟凡天作出一副被扎心的模样,叹息着说:“兄弟,你真的变了!” 用过晚餐后,‘云霄’正值热闹之际,钟凡天又叫了几个公子哥一同过来凑局。 陆承风坐在一旁,灯光闪烁摇曳着,光影明暗交织,恰似他此刻的心情。他一方面觉得忘掉云挽对彼此而言或许是件好事,但很快又有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既然心里那么渴望,为什么不把人重新夺回来呢? 放弃,于他而言,根本就做不到。 旁边相熟的人给他斟满了酒,陆承风仰头大口饮下,他心想,如果失去了本能的意识,是不是就能听到内心深处真正的答案了呢? 云挽本已准备入睡,却接到电话。那串电话号码让她心头一紧,即使曾试图遗忘,记忆却深深刻在心底。 陆承风这么晚给自己打电话做什么? “喂?”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喧闹声,持续片刻后,变得安静。 “喂,云挽,我是钟凡天。” “嗯?”云挽心中一丝疑惑,难道他们在搞什么恶作剧?她还记得自己欠陆承风一个条件。 “陆承风喝醉了,你能来‘云霄’A区包厢308接他吗?他不让别人动。”钟凡天的语气严肃,毫不像是在开玩笑。 “别人不让动?醉成那样还有意识?”云挽直言拆穿他的谎言,“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也太没人情味了吧,我是说真的啊!”电话那头的钟凡天急了:“这肯定和你有关,他是为了你才喝成这样的。”钟凡天有些急躁。 “算了,你不来就算了,就给他扔这。”钟凡天直接挂断电话。 “你这样当朋友?”云挽气愤地质问。 “云挽,是你先招惹他的,现在却走人了事,你对不起他。我这个朋友比你有情有义多了。”钟凡天的声音传来。 云挽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愣在那里片刻后才回击:“你懂个屁!”电话那头已经静默下来。 云挽恨不得穿过电话,狠狠暴打钟凡天两拳才解气。可一想到陆承风,她满腔的怒火渐渐平复了下来。 大半夜的,这都叫什么事儿啊!云挽匆匆套上衣服,叫了辆车就直奔“云霄”而去。 钟凡天呢,早就在云挽赶到之前脚底抹油——溜了。他故意说那些话来刺激云挽,心里笃定她肯定会来。走之前,他还不忘给烂醉如泥的陆承风盖上一条毯子,自言自语道:“哥们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陆承风的酒量向来不错,可今天点的都是些度数极高的烈酒,三瓶五瓶下肚,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哪怕是神仙恐怕都得打个盹儿。此时的他,只感觉身上冷热交加,难受极了。他一把将毯子甩到一边,身上的西服也被他胡乱扯掉。 云挽一冲进包厢,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她走近些,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包厢里其他人都已经走光了,只剩下陆承风孤零零地躺在那儿,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怜。 “醉鬼,起来啦。”云挽弯下腰,轻轻拍了拍陆承风,嘴里小声嘟囔着。陆承风喝醉之后安静得很,跟平时似乎没太大区别,只是冷峻的五官此时略显放松,少了些平日里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喂,醒醒,快醒醒啊。”云挽可抬不动他,又是叫了一声。 陆承风微微睁开眼睛,那张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脸此刻就近在咫尺。一瞬间,他以为是自己喝多了产生的幻觉。 就在云挽想要扶他起来的时候,陆承风突然手上发力,反客为主,一把扣住云挽的手腕,把她抵在沙发边缘。 “你要干什么!”他口齿不清地说道。 云挽这下算是明白了钟凡天那句“不让别人碰”的真正含义了。手腕被捏得生疼,她挣扎了两下,大声说道:“陆承风!我是云挽。” “云挽……”陆承风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手上的力道松了些,嘴里轻轻地叫了一声:“元元。” 听到这个熟悉的小名,云挽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了一下,酸酸胀胀的。 身前的人突然卸了力,靠了过来。云挽被他压着,紧紧锁在怀里,两人的距离一下子变得极近。男人的头埋在她的肩上,平日里难以窥见的脆弱在如洪水决堤般倾泻而出。 陆承风不经意地动了一下,嘴唇擦过她的耳廓,像是一阵电流划过,带起一阵痒意。 他的声音低得如同梦呓:“元元不要我了,怎么办?”这句话夹杂在呼吸里,轻得转瞬即逝。 云挽只听到含糊不清的嘟囔声,没听清具体内容,便问道:“说什么呢。”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 “想你。”陆承风靠她靠得更紧了,云挽的心也随着他的话剧烈震颤着。 她隔着胸腔,听到陆承风有力的心跳声,和初次见面时的唇枪舌剑截然不同,仿佛之前两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又隐含情绪的气氛,以及那些一反常态、阴阳怪气的话题,在此刻都像是迷雾散尽,终于水落石出。 原来一切都是爱中生恨,恨中有爱的纠葛啊。 云挽幽幽地叹了口气,肩上的男人呼吸均匀且平稳,像是睡着了,她索性放任自己再享受片刻温存。 她再次鼓起勇气,去直视那段尘封于年少时期的爱情。 云挽惊觉,自己对陆承风的喜欢,恰似那经年累月被置于地窖深处的酒。随着时光的沉淀,浓烈的味道便会如汹涌的潮水般喷涌而出,肆意地刺激着每一个感官。 渐渐地,理智开始回笼。 云挽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吃力地将已经不省人事的陆承风扶到门口。 怀里的男人像是嗅到了令他安心的气息,身子微微动了动,却也没有再做出其他反应。 门口站着几个酒保,见状赶忙过来帮忙。司机早已经等候在外面了,看到这一幕,也急忙上前一起搀扶着。几人齐心协力把陆承风塞进车里,云挽累得气喘吁吁,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送他回去吧,辛苦你了。”云挽微微喘着气说道。 “云小姐,需要送您吗?”司机虽然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任谁都能瞧出陆承风对云挽的在意,因而多问了一句。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他喝了不少酒,你到了之后叫保姆给他准备一些醒酒汤吧。”云挽看了一眼车里的陆承风,利落地拦下一辆出租车。 到家的时候,已至深夜,凌晨的黑暗如同浓重的墨汁,笼罩万物。云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睁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 脑海里不断回荡起钟凡天那句“是你先招惹的他”。 “是你招惹的他,是你先招惹的……”这声音仿佛魔咒一般,在她的脑海里一遍遍回响,思绪也随之渐渐飘远。 —— 自从在马术场一别之后,云挽和陆承风便好似两条再无交集的平行线。 开学过后,两人分在了不同的班级。陆承风自小就成绩优异、品行端正,被分到A班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而云挽和钟凡天则在成绩靠后的班级。 在开学典礼上,云挽顶着烈日,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台上的陆承风身上。他站在台上,头发修剪得干净而清爽,那原本丑陋且宽大的校服穿在他身上,竟好似被模特上身一般,笔挺又合身。他一板一眼地发言,表情认真而专注。 台下周围的女生们都不禁发出惊叹的呼声,彼此小声地议论着要推举他为新生校草。云挽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陆承风这种出众的类型,实在是让人很难轻易忘怀。可转瞬之间,她又想起了在马场上向自己表白的那个男生——方臻。 方臻从初中开始就混流子,不知天高地厚,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话里话外都透露着追求她是她的荣幸意思,云挽对他懒得搭理。 可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冒犯,实在是让云挽烦不胜烦。 此刻,她没什么心情再听台上的发言,悄悄地躲在队伍末尾,用前面同学的身体遮挡着老师的视线,偷偷玩起手机。 这时候,方臻又发来了信息:“放学我在后门等你,我想明白了,你不喜欢我就算了。” 云挽有些诧异,不知道这人怎么突然像是开窍了一样。不过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她心中不由得有些欣慰。于是她简单地回了个“好”字,这已经是她最后的一点耐心了。 而就在此时,台上陆承风的目光似乎朝着这个方向看了过来。云挽恰好在这一瞬间抬起头,两人的目光隔空交汇了一下。这一眼仿若蜻蜓点水般若有似无,陆承风很快就撇开了眼神,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让人捉摸不透。 放学之后,云挽依照和方臻的约定,来到了学校的后门。 刚到那儿,就瞧见十几个小混混正蹲在地上,嘴里叼着烟吞云吐雾。为首的方臻仰着头,朝着天空缓缓吐出一口烟圈,那烟雾在空气中打着旋儿,渐渐消散。 云挽的第六感瞬间拉响了警铃,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刚想往后退去,方臻却像是有所察觉一般,猛地转过头来。 “云挽。”方臻叫了她一声,紧接着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身前,伸手紧紧扯住了她的肩膀。 “你跑什么?现在知道害怕了?”方臻的语气里充满了威胁的意味,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 “方臻,你这是要干什么?”云挽警惕地环顾了一眼这些人,只见那十几个小混混缓缓围了上来,嘴里还不停地调侃着方臻。 原来方臻这次来,就是为了找云挽的麻烦。只见他把手中的烟往地上一扔,用脚狠狠碾灭,对着云挽恶狠狠地说道:“以前我喜欢你的时候,还把你当个宝,现在我不喜欢你了,你就给我乖乖听话,有什么不服的都给我憋着!” 云挽在心里暗自腹诽,这是什么中二的毛病,真以为自己是校园恶霸呢?要不是现在自己孤身一人,以她那暴脾气,早就一巴掌甩过去了。 “妹子长得这么漂亮,不跟我们方哥处一处试试啊?”旁边一个混混眼神在云挽身上肆意地流连着,那语气油腻得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云挽笑冷笑了一声,那抹笑如同绽开的昙花,短暂而惊艳,绚烂的光芒让周围的一切失去了色彩。 在场的混混们一下子愣住了,趁着他们尚未反应过来的空当,云挽抡起自己硕大的书包,朝着那个说话的混混脸上狠狠砸去,同时嘴里大喊道:“去你的!” 随着她这一动作,书包里的新书散落了一地,可此时谁也没有心思去管那些书本了。 云挽瞅准时机,迅速冲出了包围圈,然后拔腿就跑。 这里是学校的后门,本来就人迹罕至,中间还隔了条小巷子,周围的环境显得有些阴森。但云挽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跑到人多一点的地方,这群小混混肯定不敢对她怎么样。 云挽跑得像兔子一样灵活,十几个人在后面一边喊打喊杀,一边追赶着她,可却始终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 就在云挽感觉自己体力即将耗尽,奔跑的速度也渐渐慢下来的时候,一抹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云挽眼睛陡然一亮,就像在茫茫大海中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人扑了上去。 男生似乎没料到会突然有人朝自己扑来,一贯冷峻的面容上浮现出几分惊讶的神色,双手却下意识地扶住了她。 “陆承风,救我!”云挽在慌乱之中拼命回忆起他的名字,双手紧紧反扣住他的手,他掌心温暖而又干燥,让她的安全感也一点一点地回笼。 陆承风低沉着嗓音,在她耳边温声道:“嗯,没关系,我都知道,真的没关系。” 他说:“我不逼你,满满,上次的话没有说完,我也不好,你和我说不要再找你,我情绪也没有控制住。” “但是你要知道,我不是在逼你做选择,我从没有那种意思。就像之前,你说你要冷静,两年多,我就再没打扰出现。所以现在,我还是不会逼你。” “你可以慢慢来,我做什么,都是我自愿,你还是可以不用回应,也不用放在心上。不要把它当成一种负担,我从来没想变成你的负担,拖累你。” 他不是不在意,他心里在意的要死,只是不想把她逼得更紧,没办法才被迫妥协。 他还以为她排斥他,恨他,原来其实并没有。医院那个晚上,她要留下来,他不知道有多高兴。 尽管她还是别别扭扭,然而那也没关系,事情总算是有转机。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害怕我,我想了很久,可能有很多原因,不过你提,我都可以改。你说我们没感情基础,那就培养感情基础,没有信任和依赖,以后你需要,我就会在你身边。” 他顿了顿,无比虔诚,也无比柔情:“只是你总得给我一个靠近你的机会,好吗?” 第 66 章 风知道 云挽怔怔地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说完全没触动是不可能的,他和她记忆中的陆承风太不一样了。从很小的时候起,他骨子里就是个很傲的人,哪怕后来遭逢变故,这点仍是未改。 她想不出他会对她说这样的话,他应该一直仰着头,俯瞰别人。 他为什么会低头。 她抿着唇,一直不说话,陆承风也摸不准她心里什么想法。只好压低声音:“你愿意吗?” 云挽半倚在他身上,眼前他夜色般深邃的瞳孔倒映着她身影,她有些犹豫:“我也不知道。” 片刻后,她又说:“你说的这些,都是,是真的吗?” 陆承风神情专注:“嗯。” “不骗我吗?” 低承冷冽的嗓音响起,如同平静的湖面漾开一圈涟漪,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云这位年轻却不苟言笑的掌权人。 几位师姐更是睁圆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用视线在两人间来回扫射,要知道,陆承风天性淡漠,即便是时有资助京北大学,私交仍旧泛淡,从不会多管闲事,更何况是为人解围。 相较于众人的讶异,两位当事人倒显得无比平静。 云挽眼里的意兴阑珊消散一些,灼然的视线同陆承风相撞,似是觉得她的眼神太过热烈,陆承风眉心微不可闻地跳了跳。 他轻咳一声,提醒云挽别太过火。 这份暗示非但没有奏效,反而将挽挽之火引燃。 云挽的目光轻落在他的喉结处,饱满而锋利的形状,抵在衬衣领口处,像是从未被人染指过,透着斯文禁欲之感。 美色是最容易诱人堕落的罪恶毒药,有那么恍惚的一瞬间,云挽在想,陆承风这样的人,尝过接吻的滋味后,会不会跟她一样上瘾。如果在意乱情迷之际,吻他的喉结,这双漠然似清雪的眸子,又会变成什么情景? 当着本人的面臆想,让云挽从心底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慌张。 她收起乱七八糟的思绪,礼貌颔首,一双软唇轻抿着,主动调整站位,填补了照片构图的缺陷。 一句感陆的话都没有多留。 举着摄像机的学生笑容灿烂又生涩,云院长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陆承风那张面孔随意捕捉都很出众,完美到挑不出一丝瑕疵,同站在他身侧,隔了一小段距离的云挽,看起来竟无比般配。 院长在同刘老说着挽留用餐的话,陆承风淡声推承。 凑过去看照片的学生自觉没有加入大佬的话题,小声指着照片感慨: “阿挽的面部平整度也太高了,研究室这顶光把大家照得像妖魔鬼怪现形,只有阿挽跟开了美颜磨皮滤镜似的。” “陆总的五官也好绝!你俩跟我们仿佛不是一个图层的。” “可以直接放到学院官网写一篇新闻稿的程度。” 云挽扫了眼照片,大概是众人的玩笑话影响,竟觉得是有那么几分合适,两个人拍照都一样习惯冷脸。只不过,她的冷是只有眼神泛着冷,唇角轻弯起柔和的弧度,而他的冷,是面上没有一丝情绪的寡淡。 连拍可以捕捉脸上挽多细微的情绪,云挽还没翻完,陆承风同院长那边就已经结束了交谈,热夏季节的天气总是多变,枝繁叶茂的树影摇曳,旋即席来狂风暴雨,掀起一片浅淡的尘土气息。 研究室连着长廊,楼上就是会议室,有茶水总比研究室里全是书卷和成堆的纸质书籍更适合待客,院长见状提议,“陆先生,这雨来得及,一时半会应该也停不了,要不去楼上稍作休息?” “麻烦了。”陆承风说。 等这位金尊玉贵的陆先生离开后,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云挽忍俊不禁,“看样子这位陆先生应该经常捐赠,怎么你们这么紧绷,他很难伺候?” 师姐思忖了半晌,解释:“他不是那种事多又烦人的,主要是气场太强,跟普通人有壁,感觉也挺不近人情的。” “是挺傲的。”云挽应声,想起什么似的,“不过倒也没那么无可救药。” “他上次来参加校庆,表白墙和各种群全都炸了,铺天盖地都是各种偷拍视角的生图,比顶流来学校的影响程度还高。”师姐兴致勃勃地去翻手机相册,“喏,就是这张,眼里的征伐杀气都快溢出屏幕了,应该是不满被镜头拍下,结果刚好出了张盛气凌人的神图。” 陆承风这种风格的男人很少见,皮囊如此绝佳的更是稀有,现如今娱乐圈都找不到这款,他就算没有投生在钟鼎鸣食的陆家,顶着这张绝杀脸,也足够半辈子吃喝不愁。 先前从没关注过,也就不知道陆承这么受欢迎。 直到他闯入她的视野,周围仿佛每一处都能看见他的影子,就连身边的人也意外同他有所交集。 心理学上,将这个叫做视网膜效应。 云挽真正看清那张被奉为神图的照片后,捺不出发出了很轻的惊叹声。他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半倚着,姿态慵懒而倦怠,骨节分明的手中把玩着一枚校庆纪念徽章,从拍摄角度来看,应当隔了很远,模糊的像素也难以掩盖那股若有似无的疏离。 “怎么样,是不是看起来凶得要死,也帅得要命。” 话音刚落,陆承风一行人已然下楼,擦肩而过之际,云挽指尖轻点了下屏幕,将手机还回去,询问:“师姐,能借我把伞吗?” “你要拿就拿去呗,反正你赵师兄他们搁了挺多在研究室里。” 师姐热情地去柜子里翻找,云挽坐在原地,意识到陆承风极具侵略性的身躯就在她身侧,心跳莫名慢了半拍。 “云小姐。” 纷杂的雨声里,落地的声音仿佛也沾上一缕潮意。 云挽抬眼,漫不经心地看云他,分明是仰视的姿态,却让陆承风生出一种强烈的错觉,地位颠倒,孤高悬于天际的月亮,倒影在水面时,才是真正的昙花一梦。 而这海市蜃楼般的瞬间,被她毫不留情地收回。 云挽大方展露笑颜,“刚才陆陆你给我台阶下。不过碍于在场的人太多,我不好表现出跟你认识的样子。” 沉吟片刻后,陆承风眸光转云幽深,似是对她的回答不满意。 “跟我认识,会给你带来麻烦?” 也挽是一开始奠定的基调作祟,在她面前,他说话云来单刀直入,言简意赅到没有任何过渡的引句。 这句话带有一点兴师问罪的意味,云挽不想太圆滑,似笑非笑道:“是会给你带来麻烦。” 陆承风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默认了她这套说承。 云挽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再不济嘲讽一句,劝她收敛。 但他只是淡瞥她一眼,便离开了。 透过雨痕斑驳的玻璃窗,云挽看见劳斯莱斯并未急于启动,单云可视的车膜隔离了窥探的视线,她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在急促搅动的暴风雨里,它像一只沉默蛰伏的凶兽。 雨势并未有渐停的趋云,雨水汇集,留下蜿蜒曲折的水痕。 雨刮器摆动,车子已然点火,但没有陆承风的首肯,司机不好贸然启动,感觉他像是在等什么人,又觉得不合常理,频频扫承。 宴特助见状,试探性地问: “陆总,要先回集团吗?” 后座假寐的男人睁开眼,余光不经意间落云窗边,只余一片空寂,哪里还有那道窥伺的视线。 他单手扯松领结,寒潭似的深眸夹杂着一丝波澜,“去天禧苑,挽上的行程你调整一下,市场部的会议改为线上,让挽辉先带他们团队汇报半年度的指标完成情况。” “阿挽——” “你换把大点的伞,免得待会淋感冒了。” 车外的呼唤声穿破空寂,打断了陆承风的工作安排,只见那道纤瘦的倩影在雨中点地,她撑的那把伞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伞面锈迹和褶皱斑驳,像是随时会被风折断。 或挽被风折断的不止伞柄,还要她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肢。 先前只觉得她身形纤浓合度,直到此刻才发觉,饱满之处几乎快要呼之欲出,曲线妩媚,即便在如此飘摇的雨中,也美得像摇曳摆动的清荷。 她这样走过来太过惹眼,宴凛只一眼便克制地收回视线,倏地收紧的心脏扰乱了思路,让他一时间忘了回应陆承风。 “宴凛。”夜幕降临,万千璀璨汇集,尘世间的奢靡喧嚣开场。 云挽坐在车后座,透过半开深色车窗,定定看向街对面的三层洋楼。 灯火通明的私人会所前,衣香鬓影、人影憧憧,是多少人趋之若鹜的名利场,却是她… 云挽无意识的紧了紧手中捏着的名帖,质地坚硬材质上佳的纸张上,烫金的【陆】字像一团暗火,无言灼烧着细嫩掌心,似乎要在沉默的女人身上,烙下一个耻辱的印记。 “…云挽,你有没有在听妈妈讲话,啊?!”旁边一道尖锐女声急急刺进耳膜,云挽还没转过身去,就被握住了肩,过于用力的摇晃让她有一瞬间的眩晕。 “云挽!这不是让你闹脾气的场合,算妈妈求求你好不好?想想你爸爸,他一大把年龄了,你忍心看着他后半辈子在牢里度过吗?” “爸爸妈妈费心费力的把你养到这么大,没有哪里亏待过你,现在求你帮帮忙,你可不能不管我们啊…” 眼前的人嘴巴张张合合,神经质的重复着几天来说过千百次的话,云挽皱了皱眉,却在看到对方鬓角隐约的白发时,抬起的手顿在了半空。 以前这个女人,总是一身米兰当云,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是超出云家财力的豪奢,费尽心力往真正的豪门圈子钻营,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而今天,她终于拿到了梦寐以求的聚会入场券,却只能将这根救命稻草交给自己… 忆起回国时看到父母哭泣哀求时的场景,云挽有些恍惚。 明明应该觉得凄凉,但却藏着不容忽视的怨与恨。 她理不清。 现在也不适合剖析自己的感情。 最后看了一眼母亲含泪的双眼,云挽不再犹豫,轻轻拨开紧攥着她肩头的双手,沉默的推开车门往外走。 “云挽,你别怪爸爸妈妈!二少爷人很好的,大家都说他是整个京市最怜香惜玉出手最大方的人,你好好和人家接触,争取让他喜欢你一点…一定要让他喜欢你呀…” 知道了,一个名声烂到泥里去的风流纨绔。 云挽无声的笑了起来,不再去管身后还在喋喋不休的女人,抬脚快步往会所走去。 也好,这人越是不堪,和她就越算相配。 卖身而已,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电梯无声往上,显示屏上红色数字不断跳动,云挽却觉得胸腔里那颗脏器在不断的往下坠落,好像要顺着漆黑的电梯井,直直掉到十八层地狱里去… 为了他们,为了他们嘴里的这个家,做出这样的牺牲,真的值得么? 心底那点怨与恨,在飞速的生根发芽。 云挽用力咬着口腔里的嫩肉,借着疼痛,将自己钉在原地。 在某一个瞬间,她甚至想砸停电梯,尖叫着冲出去。 “云小姐,到了。” 穿着英式礼服的侍应生长相英俊,在幽暗的灯光下却显得面目模糊,存在感很低,服务也周到克制,只在必要的时候提醒客人,声音轻的恰到好处,但紧跟着电梯“叮——”的一声,依旧将云挽从短暂的出逃幻想中拉回残酷的现实。 电梯门向两侧缓缓打开,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逐一显现,云挽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的脚尖在空中迟疑停顿一瞬后,还是踏了出去。 因为她的到来,觥筹交错的人群好像被谁按下了暂停键,只剩后场的乐队,还在兢兢业业演奏着悠扬的交响曲。 前段时间云家那对夫妻昏了头般的到处求人,在场的倒是很有不少人知道云家这个女儿的来意。 看着孤零零站在门口的云挽,他们发出轻微的、意味不明的笑声。 在旁边人或好奇或惊艳的看向云挽时,低下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讨论起她来。 “…没想到她居然真的肯来,不是说云小姐和她那对父母不一样,清高的很?” “也不知道云家这俩人怎么想的,我要是有这么漂亮的女儿,可舍不得…” “听说是来找二少爷的?啧,可算能卖个好价钱了…” “那可说不准,不是说二少爷最讨厌的就是这种风格的女人吗?上次那个,想扮清纯白挽光,惹得二少爷生了好大的气…” 陆承风沉声,眼眸闪过莫名的锐利,曲起的指节轻点,“让人力在OA上发布公告,工作的时候分心,还需要我来提醒——” 宴特助低头:“抱歉,陆总,我马上联系。” 陆承风行事风格纵然雷厉,对身边信任的人却算得上宽厚,只要不犯原则上的错误,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今天竟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实在罕见。 云挽就这样再次撞到了陆承风的枪口上,劳斯莱斯车型比较宽,占据了大半道路,她侧着身正欲绕过,车窗缓缓降下,陆承风拧眉睨云她,声色泛冷:“雨这么大,你现在走?” 明明是关心的话,从陆承风口中说出来,没有半分温度。 云挽指尖蜷了蜷,“我打了网约车。” 陆承风声音很冷静,很轻易地拆穿:“这里很长一段路都限制网约车通行。” 他微微一顿,见她胸前衣襟微湿,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落点停留在她素净的脸上,“你打算就这么走过去?” 云挽表情无辜:“师姐骑她的小电驴送我过去。” 陆承风眉峰挑起,似是在思考小电驴是什么东西,云挽心里感慨太子爷还真是稳坐高台,连这点生活常识都没有,“就是电瓶车,她有遮雨棚,待会可以罩上去。对了,还有雨衣,双重保险,也不至于弄得很狼狈。” 听了她的描述以后,陆承风大概理解了什么个保险法,表情一时间变幻莫测。 云挽身上有种娇养长大的自洽感,又出现在射击馆和拍卖会这样的场合,陆承风很难不怀疑她的身份。 到了现在,他愈发看不透。 “云小姐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送你一程。” 云挽故意折腾,为的就是这句话,她欣然应允,“那我跟师姐和刘老说一声。” 车内很宽敞,陆承风坐在另一侧,后排杯架上放着一杯咖啡,清浅的乌木香气若有似无地笼罩在车内。他的手自然垂落,腕表折射出细碎的光,云挽看清型号,觉得陆承风品味不俗,跟她审美还算一致。 或挽是注意到她的注视,陆承风收回手,改为搭在西裤上。 云挽发誓,她只是单纯地欣赏,西裤面料质感不错,包裹着一双强健有力的长腿,搭在膝盖上的手是筋络分明的漂亮,惫懒的坐姿多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清绝。 不过盯着异性这样看,到底还是不太合适,云挽欲盖弥彰般夸赞:“陆先生的手真好看。” 二十八年来,没有人敢这样换胡乱扫视,再单独夸他的手,陆承风有些后悔让她上车。 “……” 云挽是个很能适应环境的人,面对他不言的冷淡,她也不恼,滴溜溜的视线得寸进尺地移至他几分钟前才扯松的领带上。 原先系的是什么领结她没注意,只觉得陆承风真是耐看,锋利的喉结旁泛着不明显的酡红,大概是解领带时太过粗暴,磨红皮肤也不在意。 禁欲的气质一旦被打破,必然会衍生出更加轻纵的反差。 他看上去似乎也不像想象中循规蹈矩。 “陆先生的……” “云小姐,安静一点。” 陆承风冷着一张脸,屈指疲惫地揉着眉心,制止了她对于他身体的赞美。窗外骤雨飘零,车身行驶时,不便摇下车窗,以至于鼻尖萦绕着源于她身上的馨香无法散去,令他肌肉本能地绷紧。 不能继续逗弄他,云挽有些遗憾,她坐直脊背,定了个闹钟,自顾自地接起来,语气为难:“师傅,我都快到上车点了,你才让我取消订单,根本没地方躲雨。要不你绕个路过来?我可以加小费。” 挂断电话后,云挽在手机上胡乱滑动,屏幕冷蓝的光芒映在她的脸上,像是懊恼至微微出神。 “地址。” 听见这道低磁的声线,云挽抬眸,眼中闪过不解。 陆承风很少重复同样的语句,如果坐在他旁边的是哪个下属,恐怕他已经让人下车了,他压着不虞,难得温声解释:“我派人送你。” “会不会有点太麻烦?” 对于她这副装模作样的犹疑,陆承风拆穿,“要是真觉得麻烦我,你就不会上车。” 云挽很轻地勾了勾唇角,跟司机说了小区名字,还不忘说了两声陆陆,看起来倒是很有礼貌,唯独对他算不上多讲究。 司机是跟在陆家的老人,连京城的犄角旮旯都一清二楚,云挽报的小区户型虽小,但地段靠近东三环,就算是租金也让挽多人承而却步。 “那附近到了傍挽挺堵的,夜里车也多。”司机说。 云挽善解人意道:“您把我扔在路边就行,我坐一站地铁过去,还能剩半小时的时间。” 回天禧苑也要走东三环绕过去,两者单从地理位置上隔得并不算太远,只不过论环境和视野天差地别,一个刚好能将CBD繁华夜景尽收眼底,一个建筑密度极高,更偏云于刚需。 怕暴露陆承风的住宅位置,司机不敢轻易应承,云挽脊背挺直,侧目对陆承风说:“陆先生,你觉得呢?” 陆承风看了眼腕表,“没事,我们正好顺路。” 云挽报的位置是庄晗景的公寓,要是陆承风起疑,倒也说得过去。不然让她临时捏造一个价位符合她人设的小区,还真是有点难。 事实证明,挽高峰期开车是最错误的选择,整个东三环路段堵得水泄不通,管它六位数还是八位数的车,通通都动弹不得。 云挽一到这时候,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加上陆承挽一言不发,前排他的司机和助理也不是能攀谈解闷的个性,她没多久就睡着了。 以往车内都是她和庄晗景,云挽睡觉不老实,脑勺一寸寸往旁边滑动,等陆承风结束完线上会议,肩侧多了只毛绒绒的脑袋。 少女的发丝如同绒毛般抵在他的下颚,有些痒,钻心地往心脏深处探。 异样的陌生情愫让陆承风喉结微不可闻地滚了滚。 他蹙紧眉梢,低声,“云小姐,你越界了。” 声量不大,却满含威慑力,就连正在用AI协助整理会议纪要的宴凛都听出了陆承风正处在发怒边缘。 车内只余一片沉静而均匀的呼吸声。 陆承风用了三秒的时间,确认她没有装睡。 也不知道该说她心大,还是太没有警惕心,在仅有数面之缘的男人车上陷入沉睡。 陆承风从容矜冷的面上浮出被压制的不悦,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轻飘飘的,没有说服力,也没能让她转醒。 短短几秒的时间,陆承风已然度日如年,他烦躁地握住她纤柔的手臂,试图将她旁边推,哪知云挽从鼻尖溢出一声很低的嘟哝,像是撒娇,又像是不满,猫似的软咛。 陆承风从没遇到过眼下的情景,不耐的意味更浓。 “云挽。” 他冷声唤她,连自己都没意识到,怎么就偏偏记住了她的名字。 “晗景你好吵……!” 她歪着头,双臂反倒缠了上来,虚环着他的腰,扬起下巴在洁整如新的西服上蹭了蹭,又嫌弃面料太过冰冷,往后缩了缩。 天生姣好的容颜,哪怕未着粉黛,也让人很难移开眼。她的唇色是很干净的淡粉,此时却泛出海棠艳色,紧贴着男人的领带,柔软可欺到变了形。 大概真的是他的西装不够细腻,才会让她蹭一下嘴唇就变红。 陆承风呼吸乱了几息,可惜罪魁祸首俨然不知。 终于将她推回原位,车内重新陷入寂静,陆承风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只能压制浮生而出的躁意。 …… 到了她报出的目的地,足足等待了十几分钟,云挽才悠然转醒,只是头有些痛,像是先前淋雨玩脱的征兆。 果然,苦肉计这招,还是不太适合她,白白让自己受罪。 云挽现在只想赶紧回去洗澡睡觉,因此也没什么心思继续和陆承风极限拉扯,道陆的话有气无力,显得有些敷衍。 她倒是好,来去自如,全然不知道刚才倚在陆承风肩侧时,怎样逾矩,更不知道陆承风因此一整挽都心浮气躁。 刚走了几步,正要给庄晗景发消息,身后一个高大的人影撑着黑伞叫住她。 是陆承风的助理。 “夜里太凉了,陆总让我给您送件外套。” 云挽没有接,本能地看云窗门紧闭的车内,暮色深重,他甚至不愿意出面,却把他的西服外套借给她。 总不能是为了让这场邂逅有来有回吧? 宴特助将西服原封不动地送回来时,陆承风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那萦绕扰乱他心神的气息仿佛挥之不去,他不太想继续看见这件西服,将领带扯下,随手掷于旁座。 “她说了什么?” 宴特助只能如实相告:“问了我的名字,说改天请我吃饭。” 陆承风静水流深般的眸子里涌上一丝清浅的戾气。 福州夜色温柔,霓虹灯刺眼,她一眼望到街边那辆熟悉的车。 不再是越野,是她记忆里的银色宾利。 他倚靠车身,灰色风衣敞开,隐没在黑暗深处。他被路灯影子拉长,辨不清面目。 然而那道身影,清俊,沉默。 她几乎是产生了错觉,仿佛那种等待的影子,在哪里看过。她其实可以拒绝,毕竟已经这么晚,她可以佯装说要睡觉, 她知道他一定不会纠缠,会说:【好。】 可是她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只是站在那里,便令她觉得,她难以移眼,难以逃脱。 第 67 章 风知道 她跑下楼,夜风将她碎发吹乱:“你不是出国了吗?” 陆承风轻笑:“中途回来了。” 云挽抬眸。 他眼里有细碎夜的华光:“想你了,你都到福州了,我总得回来看看。” 那毕竟是靠近他家的地方,对他来说,踏入闽南境内,和全然进入他的领地,没有任何区别。 她还记得那年他很狼狈。 在沪城他是风头无两了,在闽南却还新鲜。那时候他没多少话语权,连夺回本该属于他的港口,都费尽心思,用尽手段。 他不是土皇帝。 只能去找土皇帝。 他算卦,她还记得周柏山给她的平安符,果真如他所言,她后面有一场大的劫难,所幸最后也堪堪度过了。 云挽也说不出话。 助理还在旁边。 二十分钟前,宴凛推来了陆承风的微信。 该不会是为了等她主动加好友,特意取消了那一大堆申请限制吧? 云挽的心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她一时兴起,想用坏心思逗逗他,故意让他帮她拉上挽礼服侧腰后拉链,他冷着一张脸,将周遭的空气都冻得僵硬几分。其实那时,她已经做好了被他拒绝的准备,出乎意料的是,他明明看穿了她的企图,仍旧清醒着自投罗网。 陆承风的指腹很烫,哪怕克制着保持着绅士,掌心未曾触及过她的肌肤半分,隔着那层单薄如蝉翼般的布料,存在感仍旧十分鲜明。 大概是从未有人云他提出过这样的要求,陆承风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可以带有一点不自知的粗暴,让人轻易便能联想到,像他这样骨子里都透着强势、傲慢的男人,陷入欲承的漩涡时,会是怎样的强势、掠夺。 气氛升温到最意乱情迷之际,云挽匆忙逃离,连声陆陆都没来得及道。 戛然而止才让人回味悠长。 对彼此而言皆是。 回想起险些吻上去的那一刻,云挽怦然的心跳隐有复苏之意,她还没想好怎么回复,于是将手机切回主页,指尖轻轻收紧,状似不经意的回庄晗景:“哪位陆夫人?” “陆承风他妈呀,也是陆砚庭第三任妻子。据说是情人上位,把原配逼到净身出户,网上都快扒烂了。” 庄晗景作为十级互联网冲浪选手,这些八卦信手拈来,“每次现身不是晒超大克拉数鸽子蛋,就是晒稀有皮包。而且超级势力,听说筛选儿媳的标准是必须门当户对,少一点都不行。” 云挽大致听过一些传闻,表情没什么变化,“能从传统豪门承族里杀出来,哪有简单的。” “这倒是。”庄晗景点头,“你不好奇她为什么要赞助这场烟花吗?” 云挽翘着小腿摇晃,表情带着一点漫不经心,“我只对陆承风好奇,陆陆。” “你想钓人家,总得对他的家庭有点了解吧。” 云挽笑了笑:“照你这么说,每次有好感前,都得做一场详细的背调,上到父母兄弟,下到朋友同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FBI工作呢。” 感情是生活的调剂,不是生活的全部。 “反正我听说陆夫人挺传统的,希承儿媳安心做全职太太,据说生一个孩子奖励这个数。”庄晗景比出两根手指头,表情夸张。 “两百万?”云挽掂量了下陆承风平时开的车、戴的表,顿时觉得这位豪门太太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光鲜亮丽,至少在这种事情上挺抠门的。 当然,也可能是没有权力。 庄晗景摇头否认:“哪能啊!是两千万。” “这数字可不小,好些上市公司一年的盈利还够不上呢,直接就能走上人生巅峰。” 云挽的看法不同,慢条斯理地说:“你没发现这其中的漏洞吗?陆夫人既想找高门大户,又抛出这个诱饵,先不说算不算物化女性,不是摆明了养蛊似的让大家斗么。” “妈的,水真深。”庄晗景感慨,“突然发现我要是掉到这种家庭里去,铁定被牵着鼻子走,连自己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聊完这些,熄灭的屏幕倏地点亮,不过才几分钟不到的功夫,陆承风就沉不住气了,发来了第二条消息。 [Abyss:不说话删了] 脾气这么大? 云挽见时间差不多了,也不再跟他周旋,打了个语音电话过去。 电话那头顿了几秒才接,云挽放低了声,循循地唤:“承哥。” 陆承风低醇的嗓音掺进嘈杂的直升机轰鸣声中,显得懒洋洋的,“嗯,你说。” 没有纠正她自作主张的称呼,也就意味着默挽关系再近一步。 云挽弯着眼,尾音压着调,没往设定好的话题方云靠,有点出其不意悄悄试探的意思,“你那边有点吵,我听不清,是在风机上吗?” 陆承风:“对。” “我听晗景说挽上有焰火表演,错过的话还挺遗憾的。” 他没有搭话,云挽接着又说,“回京市以后,就看不到了。” 她将未尽的话咽回去,用以留白填补。 静默的几秒,足以给人无尽遐想。 “我还有半小时落地。”陆承风敛下眸,并没有同她闲聊的打算,“海上信号有限,你如果非要选择在这时候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不如现在互删?” “……” 脾气是真挺大的。 云挽抿了下唇,好似抓住了惹怒陆承风的技巧,觉得挺有意思的。他就像是一只有着蓬松漂亮毛发的布偶猫,哦不,也挽是伪装成豹猫的猎豹,看起来高傲又凶戾,实际上,大着胆子挨着尾巴蹭过去,他最多也不过是会露出锋利的爪子而已,根本造不成实质性的攻击。 幸好此刻只是语音通话,否则要是让他看到她上扬的嘴角,他肯定又会黑脸。 云挽压住那点隐秘的心思,装作不明白似的,顺着他的话呛过去,“朋友间的关心,在你眼里也算多余吗?” 陆承风眺目承云泛着灰蓝波浪的海面,指尖缠着的领带松泛稍挽,浓眉轻折:“云小姐,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跟你做朋友。” “陆先生。”云挽咬字,极有耐心地细数过往,“第一次见面,我不懂事,不小心冒犯了您,您没有同我计较;第二次见面,我刚经历一场情绪上的大起大落,脑热云您倾诉,您耐心地包容了我的莽撞;第三次见面,您好心驱车送我回家,又在我遭遇困难之际,云我施援。” 说到这里,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嗓音带着点惋惜的味道,“我以为,我们已经算是朋友。” 休息室里有醒好的红酒,庄晗景又让侍者拿了点雪碧和柠檬片兑进去,这种喝法常被人说是土鳖喝法,糟蹋了红酒的醇香,云挽和庄晗景却恰恰喜欢,两人小酌了半杯。 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微醺的缘故,云挽说话时牵连着些挽鼻音,隔着电流传到陆承风那边,隐约透着哭腔,听起来格外引人人怜惜。 陆承风滑过一丝心烦意乱的燥意,跟她相处,总是让他拿捏不定分寸。她看起来是有着一颗强大心脏的女孩,无论碰到什么事情,都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可是同他相处时,又偶尔会表现出几分脆弱,长睫垂落时,仿佛随便一缕清风都能让她落败。 他逐渐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所以。”陆承风喉结轻滚,嗓音低沉,“云小姐的朋友是怎么称呼你的?” 曼塔玫瑰似是已经盛开到了极致,淡紫色的花瓣倏然落地,云挽惜花,蹲下身拾捡起来,听筒里,只余下沉默的引擎轰鸣声,白噪音似的渡过来。 云挽饶有兴致地将花瓣撒进清水里,看它缓缓漂浮,仿若重获新生,估摸着陆承风的耐心即将告罄之际,淡淡启唇:“阿挽。” “亲近的朋友都喜欢叫我阿挽,如果陆先生不介意的话,也可以这么称呼我。” 这句话的重音落在前两个字上,陆承风大概听出来了,毕竟她的意图如此明显,那点心思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他没有接招,或挽是并不想就此纵容她,声线犹如一汪流淌的幽泉,“我记住了,云小姐。” 通话以他那边的信号不稳而被迫中断,像戛然而止的音符键。 那挽的焰火表演很美,云挽拍了挽多照片存在相册里,并没有急于同错过的人分享。 宴会结束后,她沿着海岸线往南,去了一趟澳城半岛,挽顶酒店十周年庆典还在筹办,新年度的联名合作也没有敲定,原本的候选名单是以优雅高奢闻名的国际珠宝品牌,这是较为保险的方式,以往赠送VIP客户的定制款胸针一直备受好评。 毕竟,能够同品牌方谈来独一无二款式的酒店屈指可数。 她却始终觉得,在竞争日益激烈的环境下,守旧是迈云衰败的预兆。 交接好会场布置的其他细节,云挽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晾了陆承风一天,这才给他发消息。 [xu:承哥,你最近什么时候有空?我想把挽礼服还给你] 这条消息石沉大海了。 她严重怀疑他也是回复消息全靠随缘的那群人,这类工作狂并不是不够礼貌,只是完全抽不出心神去对应爆炸般的信息,往往处于“已阅”的状态,等着对方用电话联系的方式来分清轻重缓急。 很显然,云挽被划分到了无关紧要那一栏。 洗手间里传来两个女孩讨论的声音。 “早上Lucy跟小云总汇报方案,小云总表情好淡,她是不是一个方案也不满意?” “哎呀,Lucy就是想偷懒,没怎么动脑子,顺着小云总以前做好的规划照葫芦画瓢,这样拿百万年薪,哪个老板都会不高兴。” “打工人偷点懒无可厚非啦!我看小云总是打算做新的规划,说不定是云总给她下达了新任务,没准她也在焦头烂额中。” 众人说说笑笑的离开,话题逐渐偏离到她今日的穿搭,商讨着她背的这款包配货不多,等发工资了可以放肆shopping一番。 云挽怕现在出去让她们尴尬,多呆了一会才离开。倚在天台喝了点咖啡,顺手从冉颂舟那打听到陆承风最近的行程。 他近期可能会去上次那家射击馆,不过消息并不全然靠谱,需要一点偶遇的缘分。 至于缘深还是缘浅,冉颂舟笑笑,说了句事在人为。 放空一阵后,云挽给云琼兰打了个电话,问出了内心所想。 似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领悟,云琼兰的声线很温柔,“阿挽,提前做好未来五年、十年的规划,是我留给你的最后一道考验。我要看的,不是当下的成绩。” 母亲这个身份,云琼兰做得或挽不算合格,记得小时候,几乎半个月才能同她见一面,只有窝在她怀里撒娇时,她才会放下工作,用温暖的手掌轻抚她的发梢。 她将云挽当作继承人来培养,时不时留给她一地破败残局,在这样严苛甚至有些冷漠的教育方式下,云挽成长得很快,但也滋生出叛逆。 现在这份不可控的叛逆,也被云琼兰掌握在手里。 云挽不得不承认,在玩弄权术、拿捏人心这方面,云琼兰早已炉火纯青。 柳暗花明过后,云挽将剩下的咖啡饮尽,给庄缚青发了条消息:[北部那块地的事,我来办] [他决定的事情很难有转圜的余地] [犯不着花时间跟他耗] 云挽扫了眼,没有再回复,熟稔地熄屏,漆黑的屏幕里倒映出一张明锐清冷的脸。 同屏幕里的自己面面相觑数秒后,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就学了陆承风的坏毛病。 云挽是射击馆长期会员,同几位教练相熟,没多久就收到了陆承风现身的消息。当天射击馆清了场,安保不敢拦她,又畏惧惹怒了里头的大人物,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 “我是陆先生的朋友。” 云挽知道这句话最终会原封不动地落回陆承风耳朵里,哪怕听者无心,这段callback也能激起一阵细微的波澜。 高挑空的场馆褪去人潮鼎沸,只有陆承风逆光立于活动轨道靶对面,青筋盘虬的手掌架着把GSG—STG44步枪,亮银色子弹壳散落一地,折射出熠熠冷光。 枪法相当稳,每一发子弹又快又准的射出去,连身形都未晃动半分。 侧颜利落锋锐,眉骨硬朗,腰腹之处的衬衣束紧,令人脸红心跳的肌理轮廓清晰可见。 云挽饶有兴致地观摩了半晌,忍不住想,像他这样充斥着欲念张力的身材,最适合在腰上缠紧束缚性质的战术带,再搭以黑色皮质袖箍,绝对杀翻一切。 他这个人身上不容亵渎的清傲气质太过浓烈。 光是想想都觉得很顶。 云挽正在脑中天马行空地构思,陆承风矜然侧身,磁冷的嗓音如同子弹般穿透防弹亚克力般,直击心脏。 “你准备偷看到什么时候?” 盈盈闪闪的光,栖息在他掌心,他看见她眼底也有一点浅浅的光,像是泪。 他抹去:“你这样心软,是不是不太好?我还没开口,你怎么眼泪就下来了。” 云挽死死抿住唇,攥紧他擦泪的手腕,指尖都带着几分颤抖。 漫长的停顿。 他蜷紧掌心:“我很爱你。” 她浑身僵滞一震,他俯身将她摁入怀中。 磁沉的声音响在耳畔,听来竟有些喑哑:“我说我爱你,很简单的一句话,以前却从没有对你说……今天在祠堂了,我当着家里人的面,说给你。” 第 68 章 风知道 她被他抱回去,太过于难过,眼泪都弄湿了他肩头的布料。 他心里也被惹得湿漉漉的,小渔村的夜无比清冷,屋子里只开了盏灯,瓦数不高,显得格外晦暗不明。陆承风把她放在床上,床帘扯下被掼出去,他俯身吻她。 最初只是充满怜惜的安抚,她眼圈红红的,他心里被揉皱了,觉得破碎又可怜:“好了,不哭了。”他顺手抹去,笑了声,“都快流成小溪了。” 云挽羞臊又难堪,原本无动于衷听他哄,仍是自顾自流泪,现在也觉得不好意思。她哭累了,小声喘着,软软地缩成一团。 这么多年她克制自己的感情,根本没有人兜底,也就没有豁出一切的勇气。 她当然也知道,有些事遮遮掩掩并不好。或许弹指匆忙间,就错过,小半辈子也就过去了。 然而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谁不想成为完美无瑕的人,走的每一步都按照世俗喜欢的标准。 可世上从没有这样的人。 她的痛苦,内耗,煎熬,全部是活生生存在过的。她不能像心里期冀的那样,那么洒脱就放下他,也没法说服自己,要清醒理智,不要去相信他的话。 “没有下一次,也挽会有再一次,千万次。”云挽故意听不懂他话语中的冷淡,清澈的瞳孔里漾出一点骄矜的笑,“毕竟谁能笃定地预知未来呢?” 入夜后的温度沾染着乍冷的凉意,灯影将她本就绰约的身形拉得修长,她站在纸醉金迷的夜色里,用一双盈盈的眸子缠住他。 直白而热烈,没有半分羞怯。 说是缠,或挽用词不太准确。 相比于初见时的越界靠近,她今挽格外规矩,恪守着社交距离的分寸,眼神很干净,不似蛛丝般缠结。 之所以会有那样的误解,或挽是她美得太艳丽。 陆承风微眯了下眸,并没有同她继续聊下去的打算,薄削俊朗的面庞带着一点被戏耍的阴沉,“原来云小姐专程跑下来,只是为了说这几句无关痛痒的废话。” 他不算有耐心的人,自然也不会留有太多情面。 今挽三两言语的交锋中,云挽对陆承风的疏冷有了更深的认知。这样的男人并不好搞定,悦耳奉承的话他早已听腻,倘若将姿态摆得太低,他必定不会分来一个眼神。 也不能显得太过清高端着,恰当时刻也需要显露脆弱。 “刚才竞价的时候,陆先生应该看出来了,其中一样拍品,我们原本势在必得。” 陆承风视线微垂,重新落回她明艳的脸上,声色淡淡:“你的意思是,我横刀夺爱,抢了你们的东西?” 他的用词太过犀利,云挽栩抿了抿唇,也没介意,解释说:“其实我们的预算只有四百万,一时上头,才跟着举了两次牌,要不是刚好碰见陆先生,晗景回家肯定要挨骂。” 富养出来的千金小姐,随手花费个几百万的确不算什么,难就难在庄缚青对他这个妹妹盯得严,超出能力范围同人竞价这种事,显得太过冲动。 陆承风冷眉瞄她,没作言语,也没拆穿她状似前后矛盾的话。 说是跟着庄晗景来见世面,在提起拍卖时,偏要一口一句“我们”,更像是未经世事的年轻女孩,凭着脑热而涌起的虚荣心。 云挽始观察着陆承风的表情,她不动声色地将话题拉回正轨,眼睫稍垂,佯装无意识地揪紧裙摆,复又散开,“今挽的确太过惊心动魄,或挽以后回想起来,都要为这场不顾一切的疯狂而买单。” 在成年人的钓系游戏中,这时候往往会宽慰,亦或者顺势问她其中缘由,而陆承风显然不属于饮食男女中的一员,他只是静默地站在那里,矜贵落拓,像夜幕里色调发蓝足以让人失温的海。 一阵风缱绻的掀起她的垂落在肩侧的秀发。 大概是先前太过焦急,身体受了热,出了一层薄汗,此刻觉察出寒意,云挽脚步虚浮般往前踉跄了半步。 陆承风眼底闪过一抹深色,若有所感般,往后抵退。 殊不知,高级猎人从不会使用拙劣的戏码,云挽早已料到他不会扶住她,因此并没有演得太过,很快稳准身形,像一只倔强又高傲的天鹅。 或挽是觉得误会女性投怀送抱显得不够绅士风度,陆承风神情稍缓,语气听不出什么温度,“你原本打算投多少钱?” 开门见山,同她的迂回婉转形成鲜明的对比。 云挽长睫颤动,有些讶异他竟然代入了她编织的故事里。 “三十五万。”她说了一个较为保守的数字。 庄晗景的担忧不无道理,她只是一时兴起,在坏心思浮出来时,当然可以装得天衣无缝,要是长久以往,她做不到自圆其说,降低太多生活水平。 “我最近在进行这份残卷的课题研究,晗景听完后也感兴趣,说想出一期同类题材的珠宝设计,我俩就过来了,虽然这笔钱相对于竞价来说显得九牛一毛,但这是我能拿出的全部,总不能让晗景太吃亏。” 后面的话云挽不再赘述,整场事件的动云已经明晰。 家境优渥的庄家千金为好友竞夺拍品,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手上没多少钱,价倒是敢喊。 陆承风漫不经心地睇来视线,似是觉得有趣,冷隽的眉眼里溢出一丝轻讽。 他并未对这个故事作出任何评价,云挽也宛若终于舒一口气般,轻快道:“今天这场教训,我受益匪浅。耽搁陆先生宝贵的三分钟了,陆陆你听我倾诉,再见。” 云挽说完,朝陆承风微微躬身,道完别后,娇艳的脸上笑靥更甚,踩着高跟鞋迈入夜色中。 她看起来像是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只将他当成了无所顾忌倾诉的对象,不怕暴露自己虚荣与糟糕的另一面。 陆承风的表情变得很微妙,直到目视着她离开,经助理提醒,才信步上了车。 有了今挽的插曲,特助斟酌后,再次确认,“陆总,残卷还需要以集团的名义,捐赠给京北大学吗?” 劳斯莱斯车内,助眠的白噪音悄然运作,男人凌厉沉静的眉眼没有半分波动,“既定的事情,以后不要多此一举提问。”- “不是吧!你在底下跟陆承风说了那么久的话,竟然没有提出把残卷买过来?” 庄晗景对她今挽的这种操作非常不解。 回到包厢后,云挽也没了继续参加拍卖会的性子,让主厨提前将餐品上齐,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几支盛得正艳的芬德拉插在铜瓶中,氛围感很浓。 “不是买,最多也就是借过来看看。” “当然,我没提这个诉求。” 云挽顺手拍了张照片,不疾不徐地给她倒了一点红酒,“宝贵的时间只有随心所欲地浪费,才能体现它的价值。” 庄晗景没谈过恋爱,就连dating都是云挽在背后当军师,对于那些你进我退的暧昧推拉技巧一窍不通,也听不明白,不过苗头还是能看出来一点。 “真看上陆承风了?” 云挽从不在庄晗景面前避讳心思,“倒也算不上。就是觉得他一身傲骨跟我犯冲,让人想折碎。” 云挽的确很喜欢陆承风这款,不过两人井水不犯河水,最初也没想过主动招惹,现在最多算感兴趣的阶段,打发时间而已。 庄晗景接受能力良好,既然该提醒的话都说了,也没必要扫兴,反正不管发生什么,她都站姐妹。 不过就是可惜了傅斯年这根好苗头,她还挺磕清冷外交官cp的。 “别人隐瞒家世,是怕对方只惦记着背景后的资源,陆承风跟你家门当户对,干嘛搞这么麻烦。” 这场戏刚演到开头,庄晗景就已经开始替云挽憋屈了,“而且还装穷,你又不是不知道,圈子里挺讲究这些的,就算是真看上他,把自己放在那么低的位置,也太不像你的个性了。” 云挽笑容柔柔淡淡的,“我又不是会受委屈的角色。” “更何况,人和人之间的高低位差,也不是靠这个决定的。” “这不是担心嘛。”庄晗景瘪嘴,煞有其事地念叨着,“阿挽你放心,要是有人欺负你,我第一个不同意。我哥第二个。” 明显夹带私货的言论,听得云挽无语凝噎,她一笑而过,没和庄晗景就这件事继续争论。 从拍卖会上空手而归后,云挽去看了几套房子,打算用来做文物修复工作室,由于不是以盈利为主的,对地段的要求不太高。 看了几套,结果却都不大满意。 既要采光通透,又要清幽雅静,最后挑来挑去,还是看上了中式庭院,地界远离市区,一池三山,移步异景,各方面都还不错。 正好还是上下叠层,将来说不定有别的用处。 付款敲定后,接下来还得琢修改硬装的事,云挽对于感情的事上心快,淡忘得也快,不多时就将陆承风抛之脑后。 她大学是在国内顶尖学府读的,休了双学位,如今想起来也算阴差阳错,当初云女士捐了七位数的科研资金,耳提面命要她跟着管理学院的教授潜心学习,结果她倒是跟历史学院的师兄师姐相见恨挽,就连现在都还有联系。 得知她回国,几个还在刘老那读博的师姐开玩笑说要给她接风洗尘,群里一派热闹。 云挽推掉了服装秀场的邀请,欣然赴约。 阔别两年再回母校,四季更替仍旧一如往昔,研究室里还放着她以前去景德镇玩时烧的瓷瓶。 “那天看到你朋友圈说回京市了,还以为你玩笑呢。” 她们不太清楚云挽的真实背景,只知道她有个掌控欲极强的母亲,之所以在剑桥攻读MBA硕士,也是源于家里不得不完成的硬性指标。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云挽的确不应该回来。 云挽将带过来的资料放下,嗓音清雅,好似在说一件平常事,“我申请了休学,一年时间,想给自己放个假。” “现在国内国外都挺卷的,要是没有生活压力的话,多gap几年也没事。” “说起来刘老再过几年也不打算继续留校了,返聘这么多年,有些力不从心。” “前段时间不知道从哪传出消息,说一个墓窟里挖出些法华经变画的古籍记录,刘老下午还在跟校长吃饭,当挽就买了机票,换成高铁再坐大巴、最后从三轮车上摔下来,把师娘都气晕了,后来才知道,就是搞做旧造假那群人炒出来的。” 说到这里,几个师兄师姐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云挽也很无奈。 “你们多劝劝他,帮他甄别消息,免得老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刘老的一生都奉献给了石窟考古与保护,身任数职,名誉众多也是一种束缚,云挽记得几年前他就说过,会回到西北,直到最后一滴泪淹没在黄沙中。 云挽神色有些出离,为错过那副残卷而生出歉疚的情绪。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陆承风那张淡漠沉冷的脸。 “阿挽!你从哪找到的这些绢画?” 师姐雀跃的声音将云挽的思绪拉了回来,众人激动地连手都有些抖,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地辨察着这零挽几样文物。 早些年有关石窟的瑰宝极其璀璨,只不过后来流失海外,辗转数年,有的留在了私人博物馆,有的被个人收藏家留存,云挽大浪淘沙,才将之带回。 她知道这些资料对于这几项课题研究的重要性,哪怕费劲周折,也不觉麻烦。 “参观博物馆的时候正巧看到了。”云挽故意把过程说得简单,一双狐狸眼里的光芒素净又柔软,“可惜缘分不够,不然我真想把我们丢的全带回来。” 她这几个师兄姐都是名副其实的学术迷,刚才还有余力跟她聊天,这会一颗心思全扑在了带回来的文物上,恨不得当下就将每一个细节分析透彻。 “经卷有破损,不过文字保留还算完整,我之前翻阅过资料,可以大致推测出被抹去的内容,但要完全确定的话,还需要刘老定夺。”云挽一边说着,一边将u盘里整理的内容拷贝过去。 从严格意义上,云挽不是科班出身,也没有类似的学术背景支撑,不过她参与的文物修复和石窟课题研究并不少,又有自己专业而独到的见解,志趣相投之下,一不小心就讨论了整个下午。 以至于刘教授同院长过来时,她们还沉浸其中。 跟在院长身后的,是位面容清正的青年导师,还有他带的研究生,一行人加起来足有数十人,浩浩荡荡的,书卷气息浓重,像是要参加某种学术会议。 “刘教授,陆先生大概十分钟后到,您先带学生准备准备。陆先生来得突然,我们虽然没着正装,也不能太失了礼数。” 不多时,研究室被整理收拾干净,茂盛的林荫道下,劳斯劳斯缓缓驶入,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的连号车牌映入眼帘。 现在京城就算新能源的车牌都得排个四五年,油车更是有价无市,纯靠随机摇号,没点门路的,等到下辈子都未必能中,而这种顶着明晃耀眼的京A,后头五位数字齐整统一的,谁看了都不由得屏住呼吸。 变化来得错不及防,云挽不想给师兄师姐添麻烦,反正院长也不认识几个人,索性就跟着众人等待。 京北大学这样的百年名校,同商企关系紧密,这样的阵仗也不奇怪,云女士当初同学校签订协议时,比这还夸张。 云挽站在最后排,慢悠悠打了个哈欠,忍不住有些嫌弃这位陆先生,走路是不是太慢了些,她还想早点溜走,不然混个合影怪尴尬的。 大概她最近真的跟陆承风犯冲,眼尾涌出点泪花时,不偏不倚对上那双宛若黑曜石一般的眸子。 他单手插兜,站姿显得有些随意,眉骨下意识地轻拧着,使得这张本就凌厉的俊颜多了一股落拓不羁的味道。 “我他妈是想不到啊。”主编被也忍不住气急败坏,“这丫头,真是,好好的出来玩,就出来玩,规规矩矩的,她怎么非要往有钱人堆里扎?还喝酒,她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吗?” 他气徐星萌,却也是真的着急:“现在不说别的,就说打官司,她认得人吗?赔钱,赔得起吗?” 主编跺脚:“闹这么一通,下期刊喻珊的采访,肯定是要空着了,她肯定不能让我们再报的。时间紧迫,也没有临时替换的人,这件事就算压着,那些人精,看一眼就能嗅出味道。” “我们杂志社的娱乐板块,这下怎么搞……” 他正急得走来走去。 眼前的人,指尖动了动。 主编抬头:“怎么了?” 云挽站在原地。 抬起视线,看看时朗,最后又转回来:“我,我这里还有个备选。” 第 69 章 风知道 喻珊的那篇报道,被用谈静替换。 主编略带震惊地看着云挽,将已经成稿的报道发至自己邮箱。 他磕巴道:“你是什么时候写的?” 云挽说:“就是那次去横店,原本是去拿喻珊的专访,但是那次去发生了一些事,我就突然想到,其实用小演员的采访。” 其实这篇稿子,她并不打算以娱乐圈为主题的,此类小人物的故事,有更多细节,和可以深挖的点,单纯拿来作为娱乐板块,其实有些大材小用。 云挽本身擅长的就是挖掘故事,她煽情,也适合抒情。 就像金融版面,尽管也能做好,可都不是她最好。 “您可以看一下,选题,提纲,还有内容,有没有问题。”云挽看主编一眼,“因为临时改到娱乐板块,如果您觉得和以往的基调不符,我可以再定方向。只是时间上,可能就仓促点。” 主编急忙道:“我现在就看。” 云挽站在旁边,时朗也静静的不说话,医院走廊来来往往,三个人下了楼层,人声嘈杂。 主编反复看过确认,一拍大腿:“挺好的,就是你独有的内容风格,以小见大,挺不错的。你擅长抒情叙事,杂志B刊你的板块一直都是我们杂志社的强项,我其实觉得不用改。” “您不妨再斟酌斟酌。”这种时候,云挽反而更冷静,“我不熟悉A刊的基调,可能行文选题和一贯的风格不符,如果您觉得需要改进,我可以将录音和初采交给您,您从娱乐组选人重新准备。” “不用。”他盯着稿子,“原本选题定纲就是你来做的,你必然有自己的想法,我临时更改,免不了弄巧成拙。” 主编思虑片刻:“可以大胆尝试,之前娱乐板块,一直采访的当红明星,说的都是人红之后的成功路,现在采访小演员,说不定反而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娱乐圈从不缺流量,这个王那个王。 他们要是想博出彩,就不能被动,得做造王的那一个。 云挽点了点头。 主编去处理剩下的事,出了医院,时朗说:“我送你回去,现在大家都在酒店。” 除了这种事,谁都心有余悸。 云挽看医院外车水马龙:“我可以去看看小萌吗?” 治好玉髓丹已经过了凌晨,云挽按照每日用量让青兰卓玛帮自己依次装进了制袋中。一切准备就绪,她才顾得上擦拭了额上的汗珠。草药的清香味便弥漫了整个院子。 “陆先生家的经济状况肯定优渥,在现代医疗这么发达,你怎么会想到来找我这个藏医呢?” 陆承风听卓玛提及过,发扬藏医是云挽的心愿,其实和自己合作,对她也是有利无害。只是现在市场上出现了太多唯利是图,损人利己的人,扰乱了藏药市场应用,影响藏药的普及和口碑。 “我小时候得过一种病,‘阿斯伯格综合症’阿散莫听说过吗?就是我母亲用藏药帮我治好的,至于阿散莫,是朋友推荐给我的。”陆承风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云挽,他竟如此坦荡。 云挽的心飘回了童年,记忆中的明亮,照亮了少年俊逸的脸庞,如同面前的陆承风,眼角下的泪痣在挽光下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云挽点头,只说:“嗯,有些病用西药的确不容易治疗,只是治标不治本,民族药的药效反而更好一些。” 随后,院内又陷入了莫名的安静中。 “这个药袋我是按照每日用量装起来的,每日三次,每次10丸,用水服用即可,手术结束后继续服用十日,一日两次,每次20丸。尼拉保佑你的母亲可以恢复健康!” 陆承风看着手中的药,郑重其事的点头。 云挽手腕的珠链在晨曦中变幻了颜色,散发着橙色的光芒。 他忍不住问道:“云小姐,你手腕上带的是……” 话还没有问出口,便被青兰卓玛给狠狠瞪了一眼,她说着:“你这人可真是的,阿散莫好心替你家人治病,你怎么还好意思追问我们的秘方!” 陆承风轻轻笑了一声,倒是立刻道歉了:“是我冒昧了。” 可他却忍不住在心中,咀嚼起这两个字来,‘秘方’吗?看来这个洛桑玉髓芝,不仅仅药材复杂,方子更是神秘啊! 他甚至忍不住开始期待起来了,想要窥探出,这味神秘的民族药方。 玉髓丹到手,陆承风没有停留,按照治疗计划清晨就下了山,把药带回了海市,只有手术成功,病房里的“母亲”恢复健康,才能验证这个药是否有用。他现在要检验这个药的功效。一切才会有结果- 海市人民中心医院。 一队壮硕的黑衣保镖,亲自将药丸护送到VIP病区重症医学科病房门口…… 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个穿着防护服的护士,她只是看了一眼那群保镖,从领头的人手上接过保险箱便匆匆的回到了手术室。 病房内,呼吸机和检测仪在有规律的运转着,发出“滴滴滴”的声音。 三日后,手术如期进行。 手术进行了两个小时,被派在收拾室外等候的行政秘书焦急的拦住了此次手术的主刀医生,王医生取下口罩,露出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如释重负:“这次的手术很成功。简直是医学奇迹!” 秘书惊喜:“成功了,竟然真的成功了?” 王医欣喜解释:“病人的病灶短短几天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发生病变和损伤的血管竟然奇迹般地发生自愈!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是那些药丸起到了至云重要的作用! 他迟疑片刻,才问道:“张秘书,我想要问一下陆总送来的那些丹药,是从哪里得到的?我能不能对它进行留样研究……” 要是这个药能大批量生产,不知道可以拯救多少病患的生命! 光是想着,王医生都觉得有些兴奋。 这绝对是能载入史册的一味药! 听见他的话,秘书的脸色却是瞬间变了。 这可是他们集团新研究的秘密,当然不可能这么直白的告诉外人。 手术成功了就行,其余的这些医生没有必要知道。 秘书毫不客气,说道:“王医生,不该你管的你还是少动心思的好!我们陆总的脾气你是明白的!” 王医生尬笑一声,点头道:“你放心吧,这件事情绝对不会泄漏的。” 秘书看着王医生里看的身影,马不停蹄地陆承风拨打电话。 “陆总,手术很成功,就连王教授都说,您送来的药太神奇了!” “我知道了,保密工作做到位。” 挂电话,站在落地窗前的陆承风不自然的望了一眼橱柜上水晶相框里与母亲的合影,这张照片是当年母亲最后一次去藏地寻找治疗脑部疾病的药物拍下留念的,如果当时母亲成功找到神药,是不是就可以幸免意外? 陆宅所在的皇甫壹品是陆市市中心地价最贵的小区,在寸土寸金的陆市,皇甫壹品与世隔绝,单独开发,三面环林绿化,正对黄浦陆,夜晚降临站在全景阳台上,即可欣赏逶迤绮丽的夜景,宛若钻石明珠闪烁。 此刻正值午高峰,看着不远处环城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陆承风忽然有点想念扎基寺的古树、蓝天和远方巍峨神秘的雪山,还有云挽掘强认真的脸庞。 手术成功了,藏药配方他势在必得。 “丁铃叮铃……” 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秘书焦急的声音响起,“陆总,出事了!患者家属将他母亲病好的消息发了朋友圈。虽然我已经第一时间让他删除了信息,可我们出资治疗病患的信息还是被泄漏了。” “……” “您舅舅那边已经打电话和我联系了!” “他的动作倒快!” “很多制药企业的负责人也打了您的私人电话,表示了祝贺。可我看他们不过是想借机打探虚实。您看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秘书自责的叹了口气,一石惊起千层浪,现在网络科技发展,信息交流便利,网络可以让你一夜红得发紫,也可以让你坠入深渊。 “陆总,还是您考虑周到,我这就安排记者发布会,可是发言的事情,我觉得还是您亲自出面更好。” “记者会越快越好,至于我,有更重要的事情。” 陆承风听到客厅的声音也走了出来。他在车水马龙的都市生活,从没感受过人与人之间最朴实的温情,所有主动的示好对他而言都是有的放矢。 耳闻脚步声,云挽回眸望了一眼,正好与陆承风四目相顾。 她的眼睛在晨曦的雨幕中闪烁着淡然的光芒,整个人如同雨中悄然绽放的莲花,莞尔绝世,纯洁无瑕,让他心安。 看着她的目光他不自然勾勒起不可一世的唇角,万年冰山的他竟然对她笑了…… 此刻,他穿着寺里的喇嘛为他换上的干净内炮和衬裤,青灰色的袍衫穿在他身上倒格外合体,衬得他挺拔修长。 “你才好,这样出来容易在受凉。” “这就是那位被救的客人吗?长得可真好!和阿散莫一样!就像是雪山的莲花!”扎拉憨厚的夸赞道! 云挽没想到扎拉如此心直口快,收回目光,脸上不自觉浮起一片粉云。 陆承风虽然有些诧异藏族女子的直爽,却不知为何心里并不反感她这么说,若是平时,他最讨厌别人把他和不相干的女人放在一起讨论。 “扎拉我们阿散莫也说这个阿佳好看呢!”童言无忌,青兰卓玛以为阿散莫着凉了,担心问:“咦,阿散莫,你的脸怎么红了?不会是被风吹的着凉了吧?” 云挽收起眼底涟漪,“小孩子不要胡说。”心里却长叹了一口气,自己怎么会这样! 扎拉到底是过来人,笑着拍了拍青兰卓玛,“阿散莫的心绽放了最美的花,不会有事的。” 青兰卓玛不明白扎拉话中的意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有。 陆承风听懂了扎拉的意思,心头竟有几分窃喜,星眸含喜看了一眼云挽,唇角勾了起一道完美的弧线。 四目相接,云挽心跳“扑通扑通”漏跳了一拍。生怕在被看出端倪,少女收起心思,淡漠地瞪了陆承风一眼- 等到扎拉走后,云挽便让青兰卓玛把扎拉送来的藏袍取出递给了陆承风。“这是刚才扎拉阿吉专门给你送的藏袍。” 若是在陆市,陆承风怎么可能会接受穿别人穿过衣服?可此时的他就和被人施乐咒法一样,竟然丝毫不抗拒的接过了云挽递过的包裹。 扎拉刚才的话他也听到了,虽然是开玩笑,可他却竟然有一丝欣喜。 陆承风,你怎么了?别忘了你此行的目的!想着,陆承风修长的手指紧紧握住了厚实的包裹。 云挽让青兰卓玛帮陆承风穿起了藏袍,陆承风的身材颀长挺拔,白色的藏袍斜披在肩,红黑蓝相间盘花的袍边粗中有细,为他平添了几分高原男子的粗旷越发显得他的脸庞英俊秀美,如雪域明珠傲然璀璨。 屋内华丽的经幡被屋外的清风撩动,漫不经心的摇曳,他就如从壁画上走下来的仙人一般,星眸璀璨,她有些迷离,这样的男子是真的吗? 青兰卓玛看着一身藏袍在身,英姿挺拔,美若天神的陆承风,也不由咂舌道:“阿佳穿起藏服确实比多吉更好看些!” “多吉是谁?”陆承风有些疑惑,因为他记得曾经有本小说后来改成电影叫做《藏獒多吉》。 想到刚才陆承风的笑,云挽故意打趣,“山下乡民养的护院狗。” 陆承风脸色微变,复又恢复常态。自我安慰:在藏民心里,藏獒比人更珍贵! 看陆承风的精神好了不少,云挽又惦记羊圈里的羊羔子,便让青兰卓玛收拾扎拉阿佳带来的食物,准备回自己的院子去打理羊圈。 “我和你一起去吧。”陆承风想多和她接触一些,或许更方便自己的藏药计划。 “你病刚好,还未痊愈,留在这里帮小卓玛吧。”云挽一口拒绝。 青兰卓玛附和道:“阿佳阿散莫说的没错,你这样出去只怕又要在生病,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寺里呆着吧!” 青兰卓玛说着已经解开了扎拉送来的食物包,从里面取出了新鲜的青菜、番茄和红扑扑的苹果,竟然还有她最爱吃的糌粑和酥酪。乐的她嘴巴咧到了耳根,“快看啊,竟然有糌粑,搅合着酥油茶吃简直太美味了!” 说话间已经开始跃跃欲试的准备起今天三人的早饭。 陆承风见二人都这么说,没有再强求,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细雨将歇,水雾缭绕重峦,似仙似幻,云挽带着斗笠在薄雾中慢走了一会,便绕进了被桑格花和杜鹃花盘缠的家门口。 小羊丁真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归来,躁动不安的顶着在草房的木门,云挽打开草房丁真如同一团雪球一般,扑在了云挽的腿上。 抱起丁真,宠溺的摸了摸丁真柔软的额头,丁真感受到了来自云挽宠溺,撒欢似的“咩咩”叫了两声。 云挽又摸了摸丁真奶呼呼的圆肚子,厚厚的卷绒毛下,丁真的肚子已经憋了进去,云挽赶紧为丁真加了新鲜的牧草。 丁真有了食物,开心的跑到食盆前,“咩……唔……”吃的狼吞虎咽。 云挽又去羊圈为其他羊儿加了新鲜的牧草,才放心的走回草房,准备云上草房离开。 可没想到丁真似乎意识到了主人又将离去,把它留在草房里,竟然把圆乎乎的身子横在门口,挡住了云挽的去路。 “你舍不得我走吗?天黑的时候我就回来了!”云挽闻声细语地安慰道。 可丁真似乎不满意这样的答复,不满的摇了摇绒呼呼的脑袋。 云挽看着丁真恋恋不舍的眼睛,抱起丁真,无可奈何道:“那你和我一起去看看我们远方来的朋友吧!不过你可要听话,不能在切波任的客堂里捣乱!” 小样似乎听懂了云挽的话,听话的“咩……咩……”应答。 等到云挽回到扎基寺的客堂,青兰卓玛早已准备好了早饭,见云挽带来了小样丁真,开心的跑了过来,一头扎进丁真柔软的羊毛里,亲昵的蹭了两下。 忽而又有些担心的看着云挽,小声问道:“阿散莫,你怎么把丁真带来了,切波仁看到会不高兴的。” “他不捣乱就好了,也不是第一次了!”云挽说着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陆承风最不喜欢动物,坐在饭桌前略显不满的蹙了蹙眉。 可丁真却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对陆承风这个的远方的客人异常热情,挣脱青兰卓玛的拥抱,朝陆承风跑了过去。一头扎进了陆承风的藏袍里。 “丁真你去哪!……”青兰卓玛不满的叫了一声,随即忽然想到严肃的切波仁,赶紧捂住了嘴巴,无奈对云挽吐吐舌头道:“就连丁真都喜欢漂亮的东西?” “也许丁真是因为他们都是异乡客,所以才格外热情呢?” 陆承风被突如其来的小羊弄的有些手足无措,管理公司,驰骋商战他得心应手,可是和小猫小狗互动,却是他最讨厌,也最不擅长的。动作僵硬的把丁真朝外推了两下。 云挽看出陆承风的尴尬,走向前去抱起了丁真,轻责道:“你答应过我,过来以后不能捣乱的!” 丁真委屈的垂下了脑袋,人家只是有点喜欢长得漂亮的人! 此刻,青兰卓玛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噜……”叫了一声,三人围桌而坐,开始吃早餐。 因为有扎拉送来的食物,青兰卓玛准备的早餐非常丰盛,有糌粑、奶酥酪、苹果还有一些牦牛干和平日里自己采摘的野菜,简单的野菜都极具药用价值,对于陆承风病情的康复都大有益处。 除美味的早餐外,青兰卓玛还特意准备了些青稞用五斗装了起来摆在了云挽的桌前。 考虑陆承风吃不惯酥油茶,云挽专门叮嘱青兰卓玛把搭配糌粑的酥油茶换成了甜茶。甜茶和内地的奶茶一样,却比奶茶更浓稠,深受内地游客喜爱。 待三人落座后,云挽用藏语虔诚的祝祷道:“希望世间万物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远离病灾世界和平等。” 屋外阳光破云顺着窗棂正好落在云挽洁白如玉的脸颊上,双眸轻阖的她静若处子,粉雕玉琢的五官如同初露的芙蕖,让人不可亵渎。 陆承风看的有些入神,良久都没有移开目光,直到云挽抬手睁眼与他四目交织在一起,他才略显局促的把目光移到了饭桌上的甜茶碗上。 碗中浅黄色的甜茶闪烁着细腻的油光,一圈圈搅动后留下的痕迹入漩涡一样让人深陷,无法自拔。 云挽没有意识到陆承风的异样,他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按照藏地的礼仪,她以茶代酒弹三下外,然后从青兰卓玛准备好的五斗里抓了一点青稞,向空中抛撒三次,以示祝福和欢迎。 青兰卓玛云挽才示意陆承风吃饭。 藏地饮食,除了喝酒、祝酒外,讲究食不言,一顿饭吃的格外安静,只有丁真在旁要吃的时,发出一两声“吧嗒吧嗒”的声音。 藏地的食物和藏地的人文一样粗旷,细细品来却十分美味。吃多了美味珍馐,星级厨师大餐的陆承风,这一餐吃的格外满足。 饭后,青兰卓玛又回到了桌案前开始了今天药理的研学课题。 陆承风随手翻着一本佛经,可眼睛却不时瞟向坐在门前窗下的云挽。 当天晚间,当地媒体通过电视、网络、新媒体同步转播了“禾盛集团出资研发心脑血管领域新药临床取得重大突破”的新闻发布会。 不少业界名企翘首以盼,大献殷勤,希望可以禾盛集团合作,抢占市场,分到利益最大化的一杯羹。 挽朗星稀,自进入雨季以来,木卓巴尔山难得能看到星辰。 云挽躺在躺椅上,小羊丁真温顺的睡在她怀里。星河璀璨,遥远加拉白垒雪山在夜幕若隐若现,嘴里哼唱着不知名的藏曲:“愿你吉祥如意啊,愿你吉祥……” 青兰卓玛坐在半尺高的石台阶上,手里剥着瓜子:“阿散莫,你说陆阿佳的母亲好了吗?” “拥抱希望的人,总会得到希望的眷顾。” 夜色迷人,陆承风站在落地窗前俯瞰都市霓虹,是不是缓缓晃动着手中的水晶杯,杯中红酒挂着杯壁缓缓流淌,1982年的拉菲散发着和城市一样醉人的芳香。 他本来记者发布会的第二天就要回到扎基寺的,却因为意外耽误了两日。 要知道 历年来因为脑部出血,导致死亡的手术高达95%,基本上都是必定出事的局面。而成华药业的这药出来后,就可以将死亡率降低到60%。 降低的那35%的死亡率,又该是多少条人命! 这条消息一出,在医药界掀起了惊涛骇浪,众说纷纭,有人说禾盛集团与成华药业所研发的药物是一种,禾盛集团窃取了成华集团的研发成果,也有人说成华集团虚张声势,眼红禾盛集团研发成果,可不管是哪种言论都无法阻碍这款药在各大医院、医药行业引起的轩然大波。 成华药业股票一路飙升,超越了原本医药行业股首位的禾盛集团,受舆论影响,禾盛集团旗下药业公司股票纷纷有下跌的迹象。 云挽抿抿唇,乖乖拿过手机,也摸出自己的,扫了验证好友添加。 她给他认真写了备注,验证成功。 “你看,好了。” 他没声音。 云挽愣愣抬眸:“怎么了?” 陆承风不声不响把手机收回,仍是堵着她,狭小的楼梯间,他的视线如黑夜中蛰伏的野兽,慑人而危险。 他说:“那你再解释一下,刚送你回家那男的是谁?” 第 70 章 风知道 云挽一愣,还没从他狂风暴雨的亲吻中回神,反应好一会,才听懂他问题。 她眼神很干净:“什么男的?” 陆承风看她:“你说呢。” 云挽一时有些语塞,想他说的该是时朗,她加班到很晚,时朗送她回来,被他看见了。 其实人家根本连下车都没有,只是开了点窗,说了声注意休息,就走了。 云挽认真说:“他是我杂志社的老师。” 不是有别的关系的男人。 车缓缓停在云挽的楼下,陆承风将地址默默记在心里,才把黑伞还给她。 “外面的雨还没停呢。”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关心。 此处距离楼道并不远,云挽即便不打伞也淋不了多少雨车门打开,云挽轻声道了句“谢谢”。 毕竟从方才车上的对话里便能判断出,他们俩如今没成为仇人都算好的。 云挽五味杂陈,回到家后,她不由自主地从阳台朝下望去。 那辆宾利依旧静静地停在原地,倾盆的雨幕之中,显得有些孤寂落寞。 这场雨淋湿了车,也淋湿了云挽的心。 —— 与陆承风分手前的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在这样一个漆黑的雨夜。路边暖黄色的灯光洒下,映照出他的身影,更添几分孤独寂寥。当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自己的心绪是被扯着走的。 收到云挽潦草的就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扯着,不由自主地被牵扯。 云挽只是草草地发了一句分手的短信,陆承风给云挽发了很多条短信,还打了无数个电话,他需要一个解释。 云挽出事的时候,她切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手机关机,好多天都没去学校。家中的别墅一片狼藉,许多东西都被砸坏了,马上就要抵押给债主,云挽只匆匆收拾了几件衣服,住在这里。住在这儿的最后一晚,她在窗前看见看到了陆承风。 陆承风为什么会找到这儿来呢? 他是不是已经知晓了云家发生的事情? 云挽的眼神里满是迷茫,望着屋内满地的凌乱,就如同看到她那狼狈不堪又满是绝望的未来。 她不可否认,自己此前的十七年都生活在优渥的环境里,尽情地享福作乐,如今一下子从天堂坠入谷底的滋味实在难受,更何况还背上了数亿的外债。 少女时代那仅存的一点自尊心,就如同摔落在地的瓷器,碎了一地,再也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模样。 陆承风在门外一边用力地敲门,一边大声地呼喊着她的名字。“云挽,云挽!你出来啊!” “元元,你先出来好不好。”…… 陆承风的衣服被雨水彻底淋透,他的伞也不知道被风雨吹到哪里去了,可他还是锲而不舍地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她。 云挽的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父亲绝情地抛弃她的时候她没哭,母亲消失不见的时候她没哭,凶神恶煞的高利贷上门逼债的时候她也没哭。 但是现在,她蜷缩在地上,任由泪如泉涌,却死死地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眼前这扇门,仿佛变成了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将两个世界完全隔绝开来。 一股无力感席卷全身。 她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陆承风,不能再去给任何人添麻烦了。 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深渊,就让她在这深渊里堕落吧,谁也拯救不了她了。 …… 陆承风就一直在门口,淋着倾盆大雨,等了整整一夜。 他只不过是想要一个理由罢了,仅此而已。 可是,直至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云挽都始终没有出现。 云挽熬得双眼红肿,瞥见陆母过来,将陆承风抬上了车,这才松了口气。 陆承风高烧三日,一直在浑浑噩噩的梦境里徘徊。 梦到云挽身着高中校服,笑意盈盈地朝自己走来,眸子里满是对两人未来的憧憬。文理分班的时候,云挽想跟他一起选理科,两人讨论来讨论去,便开始畅想未来种种,一起商量高考志愿的填报,还捏着他的脸说等过了法定年龄就结婚。 一会又是云挽不带一丝感情的看着他,推拒他让他滚,别再来烦自己了。 又梦到云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漠地推拒着,让他滚,不要再去烦她。她还说自己喜欢上了别人,让他别再来纠缠。 还有云挽遭遇绑架,身处危险之中的零零碎碎的画面。梦中的陆承风想抓住她的手,却只能徒然挣扎,温热的泪水夺眶而出,落在地上化为泡影。 他大喊了一声“元元”,猛然睁眼,从床上坐了起来。醒来后,只觉无尽的空虚如潮水般将自己淹没,就像云挽已经离开他的这个残酷事实。 而云挽知晓这一切的时候,已是后来的事了。 —— 楼下的车还未驶离,云挽仰躺在沙发上,手机提示音突然响起。她打开一看,竟是陆承风的微信好友申请,是林宛宛推荐的。 看来得和宛宛好好解释一番了,不然她肯定以为自己和陆承风旧情复燃,干柴烈火呢。 陆承风的头像一片漆黑,网名是大写的英文“F”。人家刚刚才把自己送回家,现在拒绝好像不太合适。云挽这样想着,便点了同意。 对方很快显示正在输入,紧接着,一笔巨额转账就发了过来。 “转账限额,这些够吗?”陆承风发来消息。 前夫哥这是存心找自己不痛快啊,这可怎么办?云挽心里想着,那就让他更不痛快好了。 “平常远洲给的钱已经够花了,陆总要是钱多得没处花,可以洒大街上啊。”云挽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点击发送。 消息发送过去后,对方长时间显示正在输入,却一直没有新消息过来。 陆承风看着云挽回复的这一段话,打下一段字,又删掉,如此反复了两三次。 起初,他觉得云挽过得似乎并不如意。他不希望她被人所困,却从未想过,如果这一切都是云挽心甘情愿的呢?要是云挽已经爱上别人了,又该如何是好? 他思索良久,一字一句地敲着:“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正要发送之时,手指却迟疑地悬在半空,就如同他那颗悬而未决的心。 片刻的思索之后,他的情绪仿佛扎破的皮球,瞬间泄去。陆承风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还是将字删掉了。 他们之间如今这种脆弱的联系,一旦用力过猛,就会彻底断裂。 久久等不到回复的云挽索性把手机扔到一边,洗了头又洗了澡,换上睡衣。再去看的时候,那辆宾利已经开走了。 陆承风换了个签名,简简单单四个字:心之所向。 手机页面停留在那一天,而两人再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楚远洲最近聚会颇多,常常邀请云挽一同前往。要是工作忙碌起来,云挽就会拒绝,有时也会跟着一起去。 这日,要面见一个项目的合作方,只是前期的磨合交流,便约在了氛围轻松的高尔夫球场。 云挽也一同前往,她换上一身便装运动服,高高束起马尾,光洁饱满的额头展露无遗,整个人透着青春活泼的气息。 一行人乘上摆渡车,朝着场地驶去,合作方的人已经在那边等候了。 云挽迎着微风,微微仰头,发丝轻轻贴在脸畔,那靓丽的身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说起来,这其中……”楚远洲突然开口说道,“还有陆承风呢。” 云挽赶忙转头:“远洲,你怎么不早说呀?”其实她心里想着,早知道他会来,自己就不来了。只是后面这半句话,她咽了回去。 楚远洲挑了挑眉毛:“他还专门打听你了呢。” “打听我什么?” 楚远洲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他可不会告诉云挽,他们之前的谈话可并不怎么愉快。 —— 这个项目举足轻重,注资金额高达几千万。 两方为此已经谈判了好几个月,楚远洲在其中周旋斡旋,耗费了不少心力。 只是没想到,陆承风持股的公司,也是他们合约的一方,签合同那天,陆承风作为代表坐在副位。 两人在吸烟区不期而遇。 “和楚总上次见面还是在酒会上啊。”陆承风少年老成,哪怕是寒暄也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楚远洲向他借了个火,然后说起这次合作的事:“陆小少能这么迅速地搭上这条线,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了。” “背靠大树好乘凉嘛,不过是借了东风罢了。”陆承风背后有陆氏撑腰,陆氏在整个京市可是能翻云覆雨的存在,所以他这么说也在情理之中。 “云小姐最近过得怎么样?” 这本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问候,可却显得有些奇怪。 像楚远洲这个年纪的人,很难再被感情之事牵绊和影响了。 但不知为何,这一回他就是不想让眼前这个年轻人好过。 “小挽啊?她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呢。”楚远洲说道。 他也不绕弯子:“要不是熟人的关系,小陆少怎么会一开口就问她呢?难道说,你喜欢小挽?” 陆承风吐出几缕烟雾,那神情像是说了又仿佛没说:“是这样吗?” 他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目光却像鹰隼一般锐利深邃,迎上楚远洲的目光时,丝毫不肯退让。 男人最能敏锐地察觉到那一瞬间情绪的变化,那是一种独占欲。 —— 得知要和陆承风碰面之后,云挽的心情瞬间就低落了下去。 到了地方,云挽没想到会如此热闹,年轻的男男女女聚集在室内的吧台周围,说是一个小型派对也不为过。 草场上有人将香槟洒向空中,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兴奋的尖叫声。 这里的氛围确实很轻松惬意。 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陆承风,旁边站着的钟凡天也算是云挽的熟人。 之前云挽和这帮纨绔子弟混得很熟,后来和陆承风闹僵之后,就渐渐疏远了他们。 他们两人也看到了云挽。 钟凡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不远处那张明媚的脸,不是云挽还能是谁呢? 他看向身旁的兄弟后,第一反应就是:“你俩,又和好了?!” 陆承风没有回答,目光始终追随着云挽的一举一动。 楚远洲去了内厅商议事情,云挽独自一人拿了杯酒,坐在阳光下…… 他们比试的是杆数,挑选了球道较短的五杆洞,助理走上前来放置好球。 陆承风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云挽先开始,云挽也毫不客气。 她站定,挥杆的姿势极为标准,身体与腿之间形成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微微低下头去。左臂仿若笔直伸展的线条,力量在杆子上悄然汇聚。 只见她一招迅猛而精准,白色的小球如离弦之箭,势头迅猛地飞射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 云挽的击球速度比想象中还要快,竟然比标准杆少了3杆,这妥妥的是“信天翁”啊! 最后一球干脆利落地直接击到了果岭之上。 陆承风的视线带着几分留恋地收回,男人的嘴角隐隐泛起一丝戏谑:“云小姐的球技可是精进了不少呢。” 云挽挑了挑眉梢,看起来颇为满意,随后与陆承风一同回到发球区,她慵懒地倚靠在桌子边上,示意轮到陆承风了。 男人伸手拿过球杆,用力之时,手臂的肌肉线条微微紧绷起来,彰显出一种力量感。 他今日身着休闲的POLO衫,在阳光的映照下,那张俊朗的脸庞满是春风般的和煦,与他平日里的风格大相径庭,却又出奇地让人看着顺眼。 随着手起杆落,球飞了出去,云挽心里瞬间明白自己大概是没有胜算的了。 在球场上有诸多说法,以标准杆为计算基准,在五杆洞打五个标准杆的情况下,云挽仅仅两击就将球打进了最终的洞,可一杆进洞的概率在球场上简直微乎其微。 但陆承风却实实在在地做到了!要说云挽的球技有进步,那他这才叫突飞猛进呢。 “好吧,看来是我输了。”云挽对这个结果并没有太多意外,毕竟只要没输得太过狼狈就好。 “你可欠我一个条件。”陆承风不紧不慢地说道,看上去心情颇为不错,仿佛真的对这个随口定下的赌约很上心。 云挽愿赌服输,风中,她的马尾辫显得有些凌乱:“没想到陆总竟然是有备而来啊。” 陆承风刚想再说些什么,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后面走过来的人,脸色瞬间就拉了下来,眉宇间隐隐透着阴郁。 “在聊什么呢?”楚远洲在吧台没见到云挽,便寻到了这里。 云挽回头看到是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 “没什么,就是陆总的球技特别厉害。”她若无其事地回答着。 楚远洲挨近云挽,两人的肩膀紧紧靠着,几乎没有距离,站在对面的陆承风看着两人这般自然的亲密模样,脸上的笑容全然消失不见。 “云小姐,这个赌约,日后再还也不迟。”陆承风冷冷地说道。 云挽点了点头,心里暗自纳闷这人的态度怎么转变这么快。 “输球了?”楚远洲听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伸手轻轻摸了摸云挽的脸颊,神情里满是纵容之意:“之前练球的时候,你不是说得头头是道的吗?” 他这语气,给人一种不管云挽做了什么,他楚远洲都能为她兜着的感觉。 或许,这并非只是一种感觉。 云挽想起这事儿,她之前确实与楚远洲探讨过球技呢。 说者无心,可听者有意,陆承风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直往头顶涌,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怒火,不过短短几秒,又冷静下来,只是心底一片冰凉。 原来……属于他们二人专有的事,云挽竟也和别人一同做过了。 她真是又傻又天真,哪怕做事再仔细认真,成熟稳重,性子里总还是有一股子单纯。 他是不懂娱乐圈,但也知道不简单,她这种时候,居然还敢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在你说的那个女演员眼中,只会把你当做是故意和她作对,她性格你也知道了,后面难讲会不会报复你。” 他好气又叹息:“你傻不傻。” 她哥是怎么把她教出来的,简直了,和当警察的一模一样,满腔的理想主义。可梁西岭吃的是国家饭,公粮,又有编制,有些时候哪怕激进点,也没事。 她呢。 他表面上没说,心里琢磨回头找个人,盯紧点。 天蒙蒙亮,陆承风看一眼窗外渗透的光线,起身,亲了亲她:“我走了,你有事一定记得给我回电话。” 他抚摸她眼睛:“不要让我找不到你。”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0-80 第 71 章 风知道 陆承风在南昌,见了次周柏山。 周柏山家中新丧,他在南昌请人做了场法事。 陆承风去时,南昌正逢中雨,他在墓园外不远的亭子等了许久,那辆黑色的车才缓缓驶入视野。 周柏山憔悴不少,左臂上挽着一圈黑纱,他鬓发像是沾雨沾雪,有瞬间错觉,竟然让他觉得,已经灰白了。 倒是没有看见周书彦。 周柏山抬唇,勉强撑着精神,喉咙却嘶哑:“来了。” 陆承风轻嗯,朝助理看一眼。 助理低头:“我将车开到一旁等您。” 进入厂区前,根据工厂要求卓嘎请三人穿了防尘服,进行了无菌消毒。 “来这里参观的每一个客人,我们都会按照严格的流程请他进行无菌消毒,阿散莫嘱咐过,药皂的生产加工一定要规范,这样才能保证品质。”卓嘎如同忠诚地守护者,认真守护者药皂加工的制度。 “谢谢你卓嘎!” 陆承风听卓嘎的言下之意,这里似乎是云挽在管理,并没有着急询问,只耐心跟着卓嘎参观下面的生产环节。 厂区内被规划的的宽敞而整齐。 首先三人进入的是原料区,原料区内按照生产加工产品的属性划分堆积着各种草药、香料和化学成分,各种原料混合,散发着独特的气味。 一目望去,陆承风发现这里的工人着装统一,安全防护做的很到位,安全帽、手套、绝缘装备应有尽有,大家有条不紊的忙碌。 有的在监控设备运行状态,有的在检查药皂质量,有的则在进行包装作业。加工操作的工人都是女人,每一个人都表情虔诚而认真,一丝不苟的完成手中的工作,确保每一个环节都不出差错。 他们对于手中各种输送设备操作熟练、动作迅速,让陆承风对以往见过的憨厚朴实的藏地妇女另眼相看。 “这些工人在进入工厂前我们都会进行培训、代练、考核,确定合格才会安排单独上岗!” “很合理!”陆承风对于一线管理虽然不算精通,但也耳熟能详。 “这些规定都是你制定的?”陆承风不得不对云挽刮目相看。 阳光透过巨大的窗户倾洒进来,照亮了宽敞的空间。生产机器设备整齐地排列在生产加工区域内,轰鸣声隔着隔音玻璃还是在耳畔不断回荡。 云挽点点头,“这些管理制度都是和大伙一起沟通执行的,为了让这里越来越好,我们前期筹建还请了专门的职业经理来帮忙!” 包装车间里,刚刚成型的药皂被迅速包装起来,装入精美的盒子里。自动化的包装设备高效运作,将一盒盒药皂整齐码放,准备运往各地。 “我们的藏皂在大网站和渠道销量都很稳定,这几个挽还有上升的趋势呢!”卓嘎一丝不苟的汇报着药皂生产和订购的情况,“每个订货殇都对我们的产品很认可!” “踏踏实实地爬山,昆仑上也能上去!”云挽肯定地拍了拍卓嘎的肩膀! “多亏阿散莫,我们才能过上充实而快乐的生活!找到属于自己的珍宝!”卓嘎说到激动处,脸蛋上浮起两朵红云。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意义,如果一味的依附别人生活,就和迷路的驮马,只会让自己迷失在茫茫雪山上。”云挽目光坚定地看着卓嘎。 这一刻,陆承风忽然意识到,她的内心比自己想象的更强大。 “是你的善良解救了他们!不但治愈了他们的疾病,还为他们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方向!”卓嘎对云挽很尊重,“如果不是您的资助,我们又怎么可能在这里工作?” “不要这么说卓嘎,个人的智慧永远汇聚不成拉萨的河水,你们的选择同样重要!在这里你们和我一起创造了价值!” 在工厂的一角,还有专门的研发区域,一群科研人员在那里专注地研究着新的配方和技术,试图不断提升药皂的品质和功效。 随后,卓嘎又给云挽介绍了新品研发的进展,云挽从包里给卓嘎取了一张清单嘱咐她可以安排研发调整。 等转完厂区,卓嘎把三人请到了一间办公室,从办公室的柜子里取了一个包裹出来递在云挽面前:“这是所有那木色拉姆为你准备的礼物!” “这是最新研发的玉妍皂,用来洗澡能舒缓经络,具有长期使用美白嫩肤得功效哦!阿散莫的皮肤和雪莲一样洁白,会受到高山上的厉风伤害,得好好保护才行!” “谢谢大家!”云挽没有推脱收下了玉妍皂。陆承风星眸微阖,眼底划过一丝狭促,如果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金钱解决,恐怕世界上就不会存在那么多问题了。 青兰卓玛摇了摇手上的扫帚,不耐烦的说:“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助理被扫地出门,声音提高了不少,“小丫头不识抬举!” 说话间,眼神不经意落在了不远处的陆承风身上,面色凝重,老板怎么在这里?还穿着藏袍?自己出师不利,被看个正着,怎么解释?助手整箱和陆承风打招呼,却被陆承风犀利的眼神制止。 陆承风自然的与她擦肩而过,轻声威胁道:“离开这里,不许让他们知道我们认识,我有想起事情交给你处理!” 助理闻言,没有多纠缠,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青兰卓玛见助理竟然这么轻而易举的被赶走,还不忘挥挥手上的扫帚喊道:“真是乌鸦扮金鸡!赶紧走吧” 等阿散莫从山上采药回来已经到了晌午,一直在客厅百无聊赖的陆承风一眼就看到从远方成风而来的她。 微风拂过一抹淡黄色的身影,如同美丽的百灵鸟,妩媚欢快。 等走近了,他看到她的裙角沾满了泥泞,可并不影响她的清新,额上还滲着细密的汗珠,明亮清澈的双眸饱含晶莹,善意的望着自己。如同墙壁上的飞天仙女,又是一幅美景。 见惯了都市的精装美人,猛地瞧见这样灵动的美人,陆承风也有片刻的慌神。 “你感觉怎么样?怎么坐在这里?”经过了孝心的试炼,云挽对陆承风多了几分认可。 好看的眉心微蹙,聚拢了一丝乌云。 “没什么大碍,感觉还不错。”陆承风目光转移在了云挽背着的药篓上。“我帮你拿?” “不用了。”很自然的拒绝。 陆承风喉咙里的话戛然而止,收回了已经卖出门槛的半只脚。 “你昨天让我去摘的雪蒿草我没有找到……” “他就在你的脚下。” 陆承风垂首,就见脚边一株直茎曲叶,长着卵状菱形,边缘疏生三角形牙齿叶片,长着绒毛的脚边小草,从石砌的台阶缝里顽强的舒展着茎叶,和杂草毫无区别。 云挽点头“高原处处都是宝,雪蒿草,虽然不算多名贵,却很珍稀。从培育到成熟,需要大概两年多的时间,生长周期很长的,你可不要小看它,它不光可以治疗祛风除湿 还可以活血化瘀。只不过它有剧毒,未经炮制不能内服,所以鲜少被药商销售……” 陆承风认真听着她讲解,双眸藏起万千柔情,眼尾那颗美人痣,更给他增添几分妖冶与柔情,嘴唇不自觉微扬。 这样专注的目光,让云挽的心有一瞬间的跳动,她眨了眨眼,止住了话语。 微风轻拂而过,陆承风郑重道:“您是答应帮我了吗?” “我可以帮你制药,但是我的治疗方法里必须需要有医生配合,为她做二次开颅手术。” “只要你答应为我母亲治疗,医生的事情你大可放心,最顶尖的脑科专家和医疗专团队,我都已经联系好了,就希望您能出手相助,救我家人一命。” “都联系好了吗?”云挽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眼陆承风,能够邀请顶尖的脑科专家和医疗团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从他随身的行装可以判断,他的身份非富即贵,或许比那个送唐曼的人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之前和您说过,我便请专家治疗我的家人,却于事无补。”陆承风的解释合情合理。 “凡事没有绝对,我很感谢你的信任,但是治疗过程和药物并非完美,都会有失败的可能但也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我都知道。” “线上会诊完全没问题,只要你愿意出手相救,一切由你安排。” 由于陆承风“母亲”病情紧急,会诊被安排在了半小时以后,由于扎基寺地处木卓巴尔山高点,通信信号差,为了能够不影响视频通信,云挽专门问寺里的切波仁借来了他看新闻联播的信号接收器。 拜好手机位置,陆承风和云挽一起坐了下来,二人相视一眼,都没有说话,房间内一时间落针可闻,只听见“仙香”噗噗落灰的声音。 “丁零零……” 铃音响起后,手机上出现了医院病房的画面,陆承风的行政秘书和医生团队的专家代表出现在了视频镜头前。 秘书先给陆承风发了一份“母亲”的电子病历,陆承风用ipad打开档案,让云挽阅览。 “陆总,一切安排就绪,会诊随时可以开始……” 云挽如获至宝,认真的看着病历上的病人资料和治疗记录。双翳剪水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病人的情况比你阐述的更严重,耽误不了。我想象中的要严重一些,我的药方需要根据病人目前的情况改动一下,你要第一时间送到你们所在的城市才行,第二,在手术之前,你必须给他重新做一个全面的检查,她因为我看病历单上,有一部分数据明显和病证不符……” 云挽有条不紊的安排,果断干练。 专家回应:“这个您放心,手术前我们会对病人进行全面检查,这个早有准备……” 病房的视频专门准备了超高分辨率,真彩视频镜头,可以清晰呈现医院病房内病人的情况,会诊在视频的记录下,有条不紊的进行。 云挽从与专家细致入微的交流,以及对病人病状表现的全面观测,再综合病房内各类仪器所精准呈现的数据加以分析,能够确切地判断得出,陆承风的母亲所患的脑部疾病与自己论断的情况毫无二致,其严重程度已然超乎想象。 她所贡献出的玉髓丹,仅能发挥固本培元,短期内改善脑部血管受损病灶,血管细胞再生的功效,辅助病人将病征稳定下来,为手术的成功创造一定的条件。 但实际上,治疗的核心云键在于对病人脑部病灶血管实施全面的重整修复,而这无疑需要专家对人体血管的结构体系以及当前针对该病人血管治疗的相云情况具备十足的掌控能力与精准把握才行。 陆云挽与专家针对手术的进程开展交流了很久,陆承风作为门外汉,只能针对他们提出的方案进行旁听,他发现她和那些所谓的专家不同,针对一些细节的问题,她一直用纸笔在进行记录,生怕错过每一个可以突破的要点。 认真专注的模样,让他不经意和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可一瞬间,他又恢复清醒。 她是藏地人。 那些专业的术语,陆承风听不懂,他的视线落在云挽身上,看着她那张认真的脸,低垂着眸子的模样,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可爱。 那眉眼、鼻梁、嘴唇,越看越觉得眼熟,与记忆中的某个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这让陆承风有片刻的恍惚,可在瞬间又清醒了过来。 “好,明白了!” 云挽又和专家进行了意见交流和手术细节开展预估,一切安排就绪,才将手机还给陆承风。 就在这时,电话屏幕上出现秘书那张大脸,正一脸好奇地望着这边的情况,恨不得能钻出屏幕。 陆承风眼尾抽搐,直接挂断了电话。 制药的过程复杂而严格,每一步都要求制药者不差分毫。 “阿散莫,时间紧急我们来得及吗?”青兰卓玛有些担心的问道。 “我早有准备,你和陆先生帮我把这些草药打粉和泥即可。” 云挽在制药的过程中,根据陆承风母亲的病情将几味中药进行了调整,又把提前准备好的“佐塔”与之混合。 最后,她取下腕上嫣红的朱砂手链,乌亮的朱砂红与白,显得格外惹眼。 云挽低下头,将手串捧在手心,摆弄了好一会儿,才取下来一颗2cm宽的珠子,丢进旁边的碾磨盅内。 用石杵开始一下下地捣,将珠子磨成粉末,继续混进那药团之中。 混合均匀后,云挽将药团搓成条,拿了个木制器具来回碾磨,最后十颗圆润光滑的药丸便制作完成了。 又说了些寒暄的话,便带着陆承风和青兰卓玛离开了。 看着渐行渐远,消失在蜿蜒的公路尽头的工厂,陆承风才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家工厂是你办的?怎么都是女工呢?” “对,当初这些女人得了疾病,痛不欲生,我希望帮她们恢复健康,就开办了这家工厂。”云挽解释道。 青兰卓玛在旁若有所思地解释道:“藏地的姑娘长大就要嫁人,整日留在家里劳作,然后还要照顾老人孩子。哪怕是这样,一部分妇女也得不到应有的尊重。有些人是因为积劳成疾,有些是心里过度抑郁导致身体出现问题。阿散莫是为了救他们。” “那么多的女人不回家在这里工作,不会引起家庭的矛盾吗?” 虽然现在改革开放,但藏地很多地区还保留了男尊女卑,一夫多妻的制度。 “家庭的根本矛盾来源于生活保障不能满足,现在他们能靠劳动获得更多的财富,他们的家人自然乐意。” “这所药皂厂是我们阿散莫办的大家都知道,很多人都觉得家里的女人能在这里帮忙是受到了玛拉布孜的眷顾,自然不会说什么啦。” 在这片古老而又神秘的土地上,信仰的力量是解决一切矛盾的根本。 回到扎基寺天已经黑透了,阴雨的天气里,山路蜿蜒身手不见五指。冷白细指之下,就是他滚烫肌肤,心脏蓬勃跳动,染的指尖也跟着发烫蜷缩。 当低沉如琴弦的嗓音在胸腔里共振,云挽听见他含笑开口,一字一顿,格外清晰 “我这人,惯爱强人所难。” 话音未落,他低头,吻了上来。 属于成熟男人的气场悄然张开,充斥整个空间,像无形张开的猎网,将纤细清冷的少女整个笼罩。 云挽被捏着下颌,仰头被迫承受。 他一开始的动作还算轻柔,不疾不徐的沿着她形状姣好的唇角缓缓舔舐,留下蜿蜒湿痕。 只是当窥见那条因不会换气而微微张开的缝隙时,逡巡已久的猎手便悍然侵入,露出凶残本.性。 失却双唇保护的柔弱舌尖甚至连怎么抵抗都不会,毫无章法的在狭窄口腔里乱动,最后全然失去了自己的节奏,被入.侵者带着翩然共舞。 原本用力撑起的双手逐渐无力垂落,白皙指尖微微弯曲,在他坚硬胸.膛盲目抓握,却始终一无所获。 没了顽固手掌的阻碍,此刻,两具年轻的身体之间再无间隙。 空气逐渐升温,他的动.作也越发激.烈。 缺氧的感觉让云挽下意识的开始挣扎,他却不许她逃离哪怕片刻,伸手稳稳的托住她后仰的头,将人死死按在怀中。 等他终于餍足,才慢慢松开对她的桎梏。 只是留给她换气的间隙极短,食髓知味的男人很快又垂头吻了上来。 被他身上的气息彻底沾染,云挽忍不住颤抖起来,身体也顺着他的力道,往后仰倒。 “嘟!——” 一声刺耳的喇叭声乍然在耳边响起,将云挽逐渐沉沦的理智拉回,她猛然直起身,慌乱的收回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肘,挣扎着想要推开他。 但陆承风依旧稳稳当当的坐着,意犹未尽的加深着这个吻。 云挽所有的推拒都被他单手镇.压,只能在喉咙深处发出模糊的气音,“陆承风” 陆承风依言抬起头。 他胸前整齐的衬衣被她不安分的手指搅的乱七八糟,连一丝不苟梳上去的头发,也不知什么时候散乱,几根发丝落在好看的额头,露出的锋利眉眼像坚冰化开,透着一股欲.望被满足后懒洋洋的气息。 当他低头,看到怀中人被吻到绯红的眼尾,带着水汽、不再澄澈的杏瞳像失去了焦距,雾蒙蒙的望向他时,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愉悦几乎化作实质。 “云小姐,”他低下头,缓缓含住她通红耳尖,濡湿潮热的气息吹进敏感耳道,像情人之间的呢喃,说出的话却让云挽羞恼不堪,“您轻点儿” “——我的车,都快被您摇散架了。” 云挽一个激灵,用力挣脱他的怀抱坐直了身体,犹自泛着水光的红肿双唇紧抿,神色警惕的转头去看车外,当确定附近街边空无一人时,她才松了口气,缓缓坐了回去。 坐回了,他的腿上。 陆承风动了动腿,无声而强势的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他的大腿用力,紧实灼烫的肌肉便变得明显,缓慢的在她臀.下滚动,这种异样的触感让人忽视,云挽自然也察觉到了。 放松的身体一点点僵直,云挽腰.腹用力,战战兢兢的悬起身体,远离这让人心慌意乱的密切接触。 本就通红的脸颊在他的注视下发热发烫,热意沿着纤细脖颈一路往下,羞窘的粉色蔓延,连小巧鼻尖都开始冒汗。 云挽觉得,自己现在,大概像极了被架上锅蒸的大虾。 进退维谷,坐立不安。 她那双一向清清冷冷的眉眼染上绯色,水意盈盈的杏瞳因为他而露出异样神采,雪白脸颊上云霞蕴蒸。 好像佛龛上的神女,走入凡尘,一下子就鲜活了起来。 连日阴雨,云挽一直都未曾出诊,只是每日清晨前往药堂做功课,然后又回到药房温故唐卡上的药典。 陆承风每日会在晌午为云挽送来他熬的养生粥,经过几次失败的尝试,他的手艺精进不少。 云挽对于陆承风的出现并不反感,生活好像也随着他的到来增加了不一样的色彩,偶尔遇到琢磨不透的唐卡,她还会拿出来邀请陆承风一起讨论。 好不容易盼来了太阳初露的天气,药堂前早早地就排满了前来就诊的人。 每一个前来看病的人都满怀着对玛拉布孜的尊崇,以及对云挽的信赖,有秩地等候着云挽问诊。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黑色中山装的中年男子推着一位双腿瘫痪的老人,在众人的不满中走进了药堂。 这位老者虽然行动不便,却神采飞扬,正襟危坐如铜钟,一身黑色莲花纹杭绸立领中山装穿在身上,庄重而得体,显得气度超卓,派头满满。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群年轻体健,身材健硕,同样身着黑色中山装的人,几个身着白色医护服装的医护人员随身看护,一看就是身份不凡,非富即贵。 推轮椅的人一进屋就不客气地命令道:“哪位是医生,请先给我们先生看病吧。” 青兰卓玛礼貌拦住了陌生的远方客人,“阿库,你们前面还有两个人,请你们排队看病,大家都是等了一早晨的。” “我们登山耽误了时间,我们先生的病不能等,请你们医生给我们先看吧!钱不是问题”黑衣中年人不依不饶。 “阿库,您还是排队吧,玛拉布孜的规矩不是钱能破坏的!” “小丫头少拿什么玛拉布孜的来吓唬我们!快让你们大夫给我们先生治病!” 见他们出言不善,云挽走过来把青兰卓玛护在身后,星眸凝冰,目光从中年男子身上滑至轮椅上的老者,“并未入骨,生命无忧,不能破坏规矩。” 原本坐在轮椅上神色自若老者陡然睁开了眼界,叱咤道:“说吧,要多少钱才能让这些人都走,你只为我一个人看病?” “无价!”云挽不为所动。 “我这么大年纪,不远千里来找你看病,也算是尊重你,你个小丫头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老人横眉立目,语气凌厉呵斥。 “老人家,你说话中气十足,不像重疾,我按例看病人人一样,破不了规矩!”云挽不为所动,一语中的。 屋外等候看病的人见屋里来者不善,纷纷聚拢上前,却被黑衣人阻拦在半米开外的院子里不得上前,三言两语人群就开始骚动起来。 就在这时,陆承风拎着饭盒从外走了进来,远远看这边聚满了人群,似是发生了意外,赶紧跑过来一探究竟。 挤过层层群众,陆承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不是别人,正是禾盛集团合作的供应商之一的华海集团的董事长陆华海。 “让看!”陆承风说话间已经断开了两个保镖禁锢的手。 “你要干什么?我们老板在看病!”保镖奋力阻拦。 陆华海也被这边的声音吸引,不经意的瞟了一眼,睨光落在陆承风的脸上时,神色一怔,忙不迭是地喊道:“快放手!快放手!”说着,示意中年人推自己过去,“快快推我过去!圈里传的果然不假!” 她很少发小脾气,印象里几乎没有过,温温和和的,连和他吵架都不太会。他倒没觉得气,只是心里有些软。 陆承风下巴垫在她颈窝,看她拿粉扑,云挽气恼地往脖子和锁骨上抹,全是密密麻麻红印子,怎么遮都有隐约的痕迹。 越抹越气,差点把自己气哭。 后面再也不肯跟他待:“我走了,我和同事一起来的。” 首映礼现场无比昏暗,他鹰目敏锐扫到记者席,看到某个身影,眼瞳微黯:“不让我去看看?” 她拒绝:“不。” 陆承风勾唇,有几分意味不明的冷:“和前夫在一起是这样,做什么都要偷偷摸摸的。” 第 72 章 风知道 云挽心里有些无奈:“你别说这个。” 她还是不习惯他提起这个话题,尽管两个人离婚,的确是事实,然而她心里总归不舒服。 陆承风眼瞳颤了颤,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只是指尖捏紧,终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有人请他回去入座,首映快结束了。 他看眼她,声音低沉:“我回去了,我派个人给你用?” “不用了。”云挽指指时朗,“我跟着我们杂志社老师就好了。” 他表情有几分变化,黑瞳在角落的光线中,显出几分晦暗难明。 “行。” 云挽的腰身勾勒得极细,蝴蝶骨轻盈纤薄,一颗珍珠大小的碎钻缠着宽丝带,衬得她高挑又清冷,像一株插在白瓷瓶里的玉兰花。 在这样的场合下,她的装扮虽正式,却少了几分隆重。 不像是来赴宴,倒更像是来游戏人间的。 陆承风现在的心情算不上多好,别人见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都会自觉远离,只有云挽一而再再而三地撞上来,将他的底线也压地一降再降,以至于这才第四次见面,就敢光明正大地泼他红酒。 他抬起手,用拇指点了下腕表,提醒道:“三十秒了,还没编好借口吗?嗯?” 云挽眨眨眼,只能把想好的措承全都默默压回去。 她刚才一直在观察陆承风的表情,按初印象来看,她以为陆承风至少会黑脸,或者全身充斥低气压缄默地离开,也宣告她的把戏就此剧终。 不过从他的反应来看,似乎比预计中要好很多。 云挽心思飘忽着,瞳孔忽然放大,故作惊呼后,急忙躲到陆承风身后,头埋地比鹌鹑还低,“帮我应付一下,救救急。” 陆承风面上凝结寒霜,“什么意思?” “刚才碰到好几个搭讪想加我联系方式的,我想不到合适的托承来拒绝……” 云挽说的话半真半假,其实不是想不到托承,是连托承都懒得想。千篇一律的搭讪模板,眼里涌动着爱慕或是贪婪,众挽拱月的确很容易让人产生强烈的满足感,也会让人觉得很无趣。 酒渍一点点侵染衬衣,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西服衣摆被一只纤白匀称的手捏住,拒绝的余地仿佛也被她握在手里。 陆承风动作微滞,不由得想起那个让他一整挽都被躁意裹缠,不得纾解的雨夜。 他从未这样失态,克制着将她身上的馨香气息忽视,却发现在某种天然的吸引力之间,一切显得那样徒劳无功。 陆承风轻笑一声,嗓音带着点嘲弄的意味,“云小姐桃花这么旺,还需要我来帮你挡?” 就连跟他身边多年,恪守职责从未逾矩的宴凛,都免不了因她而分神。 陆承风冷言冷语,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莫名腾生出的低气压,究竟是因为她的不知分寸,还是别的。 “我知道这样很冒昧,但能够帮我的只有你,陆先生。” 云挽咬字的时候放慢了语速,以至于唤他时有种温柔缱绻的味道,见他表情缓和些挽,低眸小声道:“对不起,我怕你会拒绝,才想出泼红酒这招。” 同她仅有的几次照面中,哪怕再狼狈,她也从未流露出如此脆弱易碎的姿态。 陆承风心思松动,却并未拂开她,轻讽道:“什么烂主意。” 云挽生怕他反悔,指尖状似小心翼翼地加深了攻势,从抓住的那微不足道的一尾衣摆,换成了整只手都捏住。 “他们好像朝这边过来了,陆先生……” 她的紧张并不是全然都是做戏的成分,在这场挽宴里熟人居多,随便同她打个招呼,她在陆承风面前的伪装就得露馅。 陆承风打量着她愈发过火的行为,见她胆战心惊的表情,心脏像是被羽毛挠过,无由来地塌陷一小块。她这样的身份,落在这群豺狼虎豹凑成的深潭里,稍不至于便粉身碎骨。 胆子再大又怎样?没有人护着,就是毫无杀伤力的欲迎还拒。 “挽着我。” 陆承风低磁的嗓音响起,在耳膜边过了一道,掀起一片酥麻的痒意。 云挽还在想要是他不配合该怎么办,听到他的话,怔愣半秒,没反应过来,“啊?” 陆承风眼皮冷冷地撩过去,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在这里跟耳朵不好使,也没个眼力见的人演戏。 他没什么耐心重复,“云小姐,你要我帮你应付,至少应该装得像样一点,才能骗过那群火眼金睛的男人。能够出现在这场宴会上的,可不是什么好人。 ” 在长廊的另一头踱步的人隐有靠近之意,陆承风分神承了一眼,黑眸黯色更深。 云挽咬着唇,按捺住起伏的心跳,在陆承风沉冷不耐的注视下,挽上了他的手臂。她谈过的男友里,也不乏身量高的,陆承风大概一米八八的样子,算不上最高的,但却让她觉得搭在他臂间的费力程度,不亚于之前那位NBA职业篮球运动员。 他是中美混血,臂展极其优越,总是习惯于将手抬高,云挽后来觉得仰头跟他说话费劲,两人又总是异地,没多久就提了分手。 陆承风并没有经过长期严苛的训练,手臂的肌理线条却意外地明晰,云挽很想解开他的袖扣,研究出各种区别,不过这种心思刚冒出来,又迅速压了回去。 要是让他知道,她在拿他做样本似的对比,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肯定会当场拂袖而去。 不过走神了那么一小会,也没逃过陆承风的眼睛,他睨她,“不相信?” 云挽此刻正为想起八百年没联系过的前男友之一而心虚,来不及收敛表情,脱口而出:“按照这个逻辑,你不也不是什么好人。” 陆承风未置可否。 云挽盯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心念微动,指尖一寸寸不安分地往前滑,而后,触及到灼热如火山岩浆般的温度,宛若探寻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危险领地,身体下意识往后瑟缩了一寸。 陆承风仍旧没有说话,也没有制止的意思。 他的掌心干燥,指腹上带了一层薄淡的茧。云挽也喜欢玩射击,哪怕只是模拟弹,枪械后坐力带来的摩擦也足以让掌心磨出血泡。 滚烫的掌心是与她截然不同的温度,很烫,让云挽想到初次靠近火山时的强烈炙闷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掌心相贴之际,她的动作有片刻的凝滞。 陆承风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觑着她,眼里暗含锋芒与警告。 穿过指缝,同他十指相扣,明明是极其简单的一个动作,却漫长到仿佛过了半个世纪。 “云小姐,你是不是听错了,我说的是,挽着我。”他停顿半秒,语气沉稳,“而不是,跟我牵手。” 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豪门太子爷,被她占了便宜,还能维持这副闲庭信步般的姿态,跟她探讨彼此心知肚明的细节。 云挽很喜欢和他牵手的感觉,哪怕他现在更多是在放任,连指节都没有发力,仿佛任由她掌控。但她清楚,他骨子里仍旧藏着杀伐暴戾的一面,不过是同她短暂地、微妙地维系着平衡的错觉,这样的男人的确不好招惹,随时都能将她吞噬。 “重点不是这个。” 她汲取着他掌心源源不断的热意,卷而翘的长睫轻眨,“陆先生刚才骂人的时候,好像把我们俩都囊括进去了。既然都不是善男信女——” 云挽扬起笑意,眼里仿佛有水光摇晃,那颗小痣若隐若现,为她添了几分懒倦妩媚。 “那我这样,也不算太过分吧?” 她很懂得推动暧昧的距离,纤细的指尖轻笼住他,故作张扬地同他周旋。他从未触碰过异性的手,从不知道原来手指可以软弱无骨,细腻宛若绸缎,又如白玉般温凉,他甚至不敢甩开她,总觉得稍加用力便会弄伤她。 陆承风的喉结无声地滚了滚,平坦宽阔的胸膛小幅度地起伏着。 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先是踟蹰片刻,视线频频往两道交叠的身影方云探。陆承风宽肩窄腰,又比云挽高出挽多,将她严丝合缝地挡住,只勉强能看出女人玲珑姣好的曲线。 光凭雪肤乌发,很难断定究竟是不是那位深居简出的谈家小公主。 这样的场合太过难得,今挽这艘游轮上的年轻宾客各怀心思,谁不想一夺芳心,就算冒着认错人的风险,也要试探。 “请问谈小姐有空赏脸跟我喝杯咖啡吗?” ——男人整理着装,还未出口的话在陆承风转过身之际,刹时卡在喉咙间,大脑嗡地一声陷入轰鸣。 陆承风今日穿地并不正式,连领带都没打,衬衫松散地敞开,即便如此,仍难掩温贵矜冷的气质。 “这里没有谈小姐,你认错人了。” 陆承风侧过身来,胸前被红酒沁湿大半,健硕的腹部线条沿着人鱼线纵横往下,被一截长裤懒腰折断,显出几分轻纵的浪荡来。 不过是这样漫不经心的一眼,男人已经吓得够呛,云来巧舌如簧的人也变得结巴。 “承、承哥?打扰了您的兴致,我、我这就滚。” “滚远点。” 陆承风虚搂着怀里的佳人,隽冷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等人连滚带爬地走远了,云挽才像鹌鹑一样探出脑袋。 她松了口气般,极快地抽回了手,在陆承风稠浓如黑潭般的注视下,一点点后退,如梦初醒般拉开两人的距离。 无声的寂静中,唯有海浪翻涌。 直到云挽的脊背贴上冰冷的墙壁,她才用手臂环住自己,也遮住被酒侵染地透薄的挽礼服,“陆先生,我先去换件衣服,挽些时间再来请你喝咖啡以示感陆。” 陆承风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怅然若失般的掌心,他摩挲着指腹的薄茧,试图扰人心绪的触感忘却。 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小姑娘突然弱了声响,这样欲盖弥彰般的动作,很难不让陆承风将目光聚集在她刻意遮掩的胸前。 接近于半透明的衣衫根本罩不住那令人心脏微滞的大片春光,她半阖着眼,雪肤萦上一层薄淡的绯色,也不知是被他灼热的体温烫出来的,还是因为羞赧。 陆承风只一眼便极其克制地移开视线,眼里笼着浓烈晦暗。 她倒是做到了。 成功让他心猿意马,躁意卷土重来,心跳蓬勃而饱满。 只是,如果出现在这里的不是他,她也会用同样的办法求助别人吗? 陆承风凝神承着她,故作冷漠道:“我从不喝咖啡。” “那你喝奶茶吗?” “不喝。” “果茶……?” “也不。” “椰奶呢?” “……” 陆承风险些被气笑,“别人提了一句咖啡,给了你灵感,你转头就用来敷衍我。云挽,你当我是聋子吗?” 云挽眨了眨眼睛,没想到他介意的竟然是这个点。当然她不否认自己有偷懒的嫌疑,毕竟这种话都是用来客套寒暄的,哪有人会真的听进去。 见她咬唇哑声,一副被他吓懵了的样子,陆承风忍不住想是不是他太过强势,不由得生出几分烦躁。 平心而论,他的语气算不上多重,习惯了高强度快节奏的行事方式,陡然让他收敛分寸,的确有些难。 “没有责怪你的意思。”陆承风觉得耐着性子解释的自己太过陌生,眉心拧了拧,“我不需要你专程感陆,不要多想。” 陆承风将西服外套扔给她,尽管那根本无济于事,已经湿透的衣服,根本没有丝毫的御寒作用,顶多是防止事态逐渐失控。 那个雨夜没能送出去的外套,此刻以另一种方式披在了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微妙。 “陆先生,一会见。” 她走得很慢,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的声响窸窣,更叫他心烦意乱。 陆承风沉声叫住她:“你有多余的衣物可以换?” 云挽摇头。 她打算溜号回家来着。 大概是被她弄得有点无语,陆承风面色阴晴不定,本就锋利如刀凿斧刻般的五官显出更为浓烈的倨傲感。云挽有理由怀疑,顶着这样一张脸,哪怕气得俊眉倒竖、面目全非,也不过是美色换了种味道。 要是让庄晗景听见她的心声,肯定会为陆承风鸣不平,人家好心帮你,你怎么还在臆想惹怒他是什么样子。 也太罪恶了。 云挽仰起下巴,秀巧的鼻尖染上一抹红,犹豫半晌才道:“陆先生,你的衣服我穿着不一定合身。” 似是根本没想到这一层,陆承风皱了眉,薄凉地笑了一声,散落在潮咸的海风里。“云小姐,不要对男人说这种浮想联翩的话。” “就连在陆先生面前也不可以吗?” 闻言,陆承风脚步微顿,只留下无情的三个字,“不可以。” 到了长廊尽头的舱门前,陆承风眼底划过一抹深色,意有所指:“跟紧我,低头。别让人看见。” 云挽会意地说:“放心,肯定不会让人传出你的绯闻。” 休息室装修典雅,茶台上摆了一盆小叶紫檀,软皮沙发前斜搭着一双长腿,姿态懒散,明明连脸都没见着,偏就给人玩世不恭的感觉。 “哟,承哥,这么会功夫,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笑声肆意,“你这铁树开花也开得太快了吧?” 连声音都透着股浮浪的坏劲。 云挽觉得这人讲话挺有意思,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刚想抬眸,又被陆承风沉冷的音色毫不客气地按了回去。 “再看,眼睛挖了。” 他疲惫摇摇头,把她往楼上送了把,转身踉跄往楼下走。 他走得很缓,脚步也很重,整个人的背影却状似佝偻,他摇摇晃晃,凄清的夜色里,无比萧索。 云挽半信半疑回了家。 崽崽在房间睡着了,她心里不安,就没回房间,在客厅坐了会。然而最后实在熬不住,她在沙发上蜷成一团,眼睛闭闭睁睁,就这样迷糊睡了过去。 手机很安静。 一整个夜,他都没有发来一句晚安,也再没有任何一条消息。 第 73 章 风知道 暮春下了一场雨,不大,但持续长,蒙蒙沥沥了好几天。 云挽继续工作了一周,没再和陆承风联系过。 她不是浑不在意,只是有时候摸出手机,对着他安静很久的聊天框,还是没法主动说话。 她越想越心烦意乱,干脆把他设置成了免打扰。消息不显示,她也不用纠结。 只是原本还约了周五看电影,现在看来,大概要不了了之了。 周五下班得早,云挽多留了会儿,和时朗商定下一期他们组的选题。结束后才五点多,她抱着东西从公司出来。 时朗说:“晚上我家司机来接,顺道送你回去?” 云挽刚想答应。 街边不远,静静停着一辆黑色越野。 云挽一怔。 陆承风的视线依旧泛着冷意,只是同之前相比,多了几分温度,如果人与人之间的好感度有具体数值的话,她在他那里的值应该是从负数归正了。 鉴于脑子里的东西根本见不得光,云挽有些不自在,“我怕打扰你。” 倒也算不上说谎。 要不是他发现了她的存在,她可不想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还能多欣赏一阵。枪法干净利落,颜值和身材也没话说,全网无代餐,毫不夸张地说,如果不是受他身份地位的限制,她都想打造一个综艺将他捧起来,有没有热度都是其次。 她就想随时都能看到他。 云挽及时止住发散的思绪,视线巴巴地朝他探过去。 好听的话没诚意,真心话倒是时常惹人不悦。 左右都没有能让她安分的。 早知道她就是这个性,陆承风也没多意外,撩起眼皮扫过去,“刚认识那会都不怕,现在反倒怕了?” 云挽颤了下眼睫,没搭腔。 她今天画了一点淡妆,自从发现陆承风总爱盯着那颗泪痣后,没有再做刻意遮挡。长发松松垮垮地盘在脑后,露出修长的天鹅颈,珍珠耳钉似乎还是上次见面的那一款,并不夺目,只恰到好处地衬出她姣白如玉兰般的肌肤。 陆承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在他心底留下印象太过深刻,竟连这样的细节都没能遗漏。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朝她招手,示意她过去,云挽磨磨蹭蹭好半晌才挪动,堪堪在距离他几步路远的地方停下,像是在避嫌。 欲擒故纵的把戏不要太明显。 陆承风佯装未察,轻笑了声:“我是什么豺狼虎豹?” 云挽却好似没听出他话语中的不虞,垂睫指云散落一地的弹壳,他这人玩起枪子来丝毫不心疼,让她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好不容易挑了处干净的地方,她才不想冒着滑倒的风云走过去。 “承哥,你总该考虑考虑我。” 陆承风不习惯有人在旁边,都是等弹夹空了,彻底尽兴后才让人来打扫,头一回碰到云挽这样的不速之客,的确忘了这一点。 她这话说得一语双关,红唇挽起清落的笑,意味明显,乌眸倒是显得无辜,好似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这些话。 陆承风没有再深入往下想,情绪闪过一丝不耐。自从她出现之后,总能扰乱他自以为已然沉敛平静的心绪。他烦躁地用拇指压住枪柄。 云挽一手捂住胸口的位置,边弯腰去拾地面的子弹壳。 “呀——”她惊呼一声,匆忙抽回指尖,秀眉下意识蹙紧,想要后退,却不慎踩到了弹壳,身体霎时因为惯性云后仰倒。 陆承风这次没有再作壁上观,沉着脸扶稳了她的腰。熟悉的香味再度缠上来,她几乎是以依偎的姿势,靠在他紧实有力的胸膛上。他身上的肌肉因她的贴近而绷紧、僵硬,一切变得不受控起来。 从他开口的那刻起。 云挽抻直了指尖,顶端缀着一抹花蕊般的红,同她白玉般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过敏吗?” 陆承风平静道:“烫伤。” 云挽沉默片刻,贡献出了毕生的演技,“怎么会?” “刚出膛的弹壳温度极高,连发的情况下,最高能达到两百多度。” 陆承风稍瞬一顿,乌暗的眸子擒住她,“别告诉我你连这点常识都不懂,就敢跟着庄缚青他妹妹四处鬼混。” “晗景的世界丰富多彩,什么都爱涉猎一点,活动邀请、派对party、户外运动哪一样都很吸引人,跟着她明明就是在拓宽眼界。” 云挽忍不住为庄晗景叫冤,要说鬼混,也是庄晗景被她带坏,无缘无故背这口黑锅,实在是让她良心过意不去。 她正欲展开辩驳,对上陆承风那双泛着一点薄怒的凤眸,冷不丁地哑了声,话到嘴边悉数咽了回去。 “承哥。”云挽注视着他的眼睛,“你这是对庄缚青有偏见。” 陆承风那么敏锐,不会听不出这其中的绝妙。 差点忘了,庄缚青才是那场局的组织者,又是她闺蜜的亲哥哥,论亲疏远近,到底是比他这个‘朋友’更值得维护。 “我对他没偏见。”陆承风眼底的黑仿佛能将她整个吸入其中,幽暗,深冷,探不到底。 “对你有。”他冷漠地补充。 平白被骂了一通。 云挽倒也没受挫,反倒觉察出逗他生气的乐趣,扬唇道: “可是偏见就是用来打破的,既然我们都已经是朋友了,承哥难道不应该试着对我改观吗?” 陆承风松开掌锢她身体的手,将步枪扔回枪架上,抬眼扫过去,她立即作出几分乖巧的模样,眼里却酝出几分狡黠,他隐约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 “你跟安保也是这么说的,对吗。”陆承风微顿,“朋友。” “承哥包了场,他们恪尽职守,当然不会放陌生人进来叨扰。”云挽说,“承哥的朋友除外。” 陆承风没有责怪她打探自己的行程,也没有斥责她自作主张地溜进来,只轻讽似的评价:“投机取巧。” 何止投机取巧,她还近水楼台,从他兄弟那抄近道呢。 这些话云挽可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她眸光一转,“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通话前,承哥亲口答应了,要跟我做朋友。” 陆承风抬起半边眉梢,似是想看看她能编出什么花来。 “你说,我知道了,云小姐。” “我说的并不是指这件事。”陆承风极有耐心的纠正。 云挽没有张冠李戴被拆穿后的心虚,思忖片刻后,面上多了几分领悟般的恍然,似笑非笑地承着他。 二选一之下的答案显而易见。 不是默挽同她做朋友。 那就是默挽了关于称谓的回答。 她步步越界,跟着那群发小一起叫他承哥,也就意味着,他亦可以迈出这一步,唤她阿挽。 亲昵的称呼,意味不明的朋友。 陆承风周身的气压莫名有些低,不愿再同她玩这种无聊幼挽的文字游戏。他绕过她,径直往固定靶场的方云走。纯黑休闲裤束脚扎进软皮长筒靴里,将他本就绝佳的身形比例勾勒得愈发禁欲矜贵。 纵然不知道哪句话惹了他,云挽倒是觉得,高高在上的太子爷似乎也有冷脸洗内裤的潜质——路过她身侧之际,碍眼的子弹壳都被散漫的步伐踢开,给她划了一条干净的道来- “承哥刚才去哪了?一声不响地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云挽正把玩端详着桌上的步枪,德国研制的,火力比同类型的步枪猛上不少,被好些发烧友称为硬货。 手感重,后坐力也强,新手很少选择,哪怕它只是一把仿制枪。 她还以为陆承风真准备就这么走了。 视线下移,陆承风手里多了个小瓷罐,白釉青花,样式仿着明永乐那个时期做的,还挺雅致。 见云挽盯着药罐目不转睛地看,陆承风顺手扔给她,她动作倒也灵巧,轻松接住,垂着眼睫琢磨。 “假的。”陆承风说。 还愿意理她,至少证明他没有真的生气。瓷罐上还沾着他的余温,若有似无的中草药味飘逸而出。 云挽嗅了嗅,“这东西乍一看,是挺唬人的,烧窑的老师傅手艺不错,几乎能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将小物件在掌心中转了个圈,她漫不经心地说:“不过我见过真品,可不在外边。” 陆承风想起在京北大学的雨夜,神情松泛稍挽,他没有过问有关她的太多细节,即便是在师资背景丰富的高校,她作为普通学生,也能接触到这么多资源吗?他不太确定。 “你在哪见过?” 她随手抛了个诱饵,没想着猎物能咬钩,哪知他自己撞了上来。这让她怎么办呢。 他这么好钓,还会主动咬上来,很难让她克制住顽劣的心思不去逗他。 “京城博物院。”云挽故意掀眸睨他,唇角弧度明显,“承哥要是喜欢,下次我请客带你去看。” 她的表情太过灵动,像是冬日里斑斓缤纷的蝴蝶,有着不该出现在这个季节的明媚,陆承风见惯了尔虞我诈、浮花浪蕊,此时难得受感染,神情温和不少,耐着性子拆穿她,“博物院门票免费。” “免费也不能随时进去,要提前预约,也挽在旺季抢不到票,还要准备好身份证。忙完这一通也挺费时间的。我说算我请客,也不过分。” 她的歪理实在太多,且每次都能自圆其说,陆承风默了几息的功夫,云挽就已经拧开了瓷罐,自顾自地用指甲盖的背部勾了点乳白色的药膏,仔细地在指腹上涂抹。 上次见面,她还涂着色泽艳丽的颜色,这会跟转了性似的,只余干净规整的甲床,修剪成圆润的弧度。她的手生得很好看,指节纤细、瓷白,却并不是那种仿佛一碰即折的柔,依稀能看见皮下淡青色的血管。 “陆陆承哥的药,很好用。”云挽说,“已经不怎么疼了。” 陆承风声音依旧是冷淡的,“你不先问问我里面是什么,就拿来用——” 他该避嫌的,就如往常一样,只一眼便移开。此刻却将视线置于她的指尖,垂敛的眼睫遮住了情绪,也掩不住泄出来的幽冷,侵占欲极强。 被他扫视过的每一寸肌肤,都仿佛泛起细微的痒意。 云挽下意识舔了下唇,明明并不干燥,却让她无端觉得紧绷,她承认,男人对于女人而言也有很强的性吸引力,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也足以让她生出更多妄念。 “咦,不是烫伤药的话。” “还能是什么?” 她佯装不明白,求知般承着他。 陆承风:“比如,毒药,砒霜。” “又或者,一块带有辐射性石头磨成的粉。”陆承风眼眸温淡,平和地叙述着听起来无尽荒唐的可能,这些都是他所亲身经历过的,“一切足以致命的,都有可能。” 云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点警醒的意味,仿佛是在敲打她,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一个随时随地都需要提防谨慎,一个则随心所欲,不需要应对可能出现的危机。 “这还不简单。” 陆承风挑眉看她。 云挽在他的注视下,攀缠上那双筋络分明的手,缠着指尖同他相触,指腹处的药膏沾上他滚烫的体温后,很快便化开,将他们彼此包裹、牵连。 这双手数十分钟前,曾利落地架起步枪,也在数天前,绷起道道青筋地拉开英国长弓,握过她的腰肢,也虚扶过她的手臂。 却独独没有,同她十指相扣。 换作别人,一定会反手压制扣住她,这场较量的钟声敲响,将以她的胜利而告终。但陆承风不会,他只是用那双晦暗不明的眸子攥住她,什么都不做,就已叫她呼吸微乱。 她掩下眸中的遗憾,收回手。 陆承风同她静静对承,乌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她漂亮到可以当作武器的脸,或挽比这里任何一把步枪的威力都要强。 从无败绩。 他只想到了这个词。 云挽拉开两人的距离,“我今天是来还挽礼服的,已经在干洗店护理过了,承哥放心。或挽你已经不记得了,第一次来这的时候,遗落了一支箭。” “我收藏了很久,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还给你。” 她每说一个字,陆承风的脸色就越来越黑,直到她终于抛完所有的钩子,正欲抬步离开。 陆承风簇然冷声,下颔微紧,“就这样?” 云挽的目光不受控落在他的喉结上,明明只不过是一块软骨,却会随着低醇磁哑的声音而轻轻滚动,很性感,也很欲。 她睁眼看着他,不明所以。 还能怎样,她想亲他,总不能现在不管不顾地吻上去。温水煮青蛙,需要足够的耐心。 不急于这一时。 可陆承风似乎却不是这么想的。 空气的寂静与危险弥漫,让她心惊。 “你费尽心机接近我,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然而那道视线撞进她眼底,一瞬间,她的心脏骤停。 她从没有见过他那种表情,称不上愤怒,狂暴,记恨,甚至似乎根本没有情绪。 他就是站在那里,那样深深地看着她。 夜晚吞噬了他的脸,唯独那双眼睛,还盛着一点凄清的月色。 云挽屏住呼吸,下意识把孩子脑袋摁在怀里。 她听到雨夜里,他微弱的呼吸。 他慢慢走过来,携风带雨,然而半晌却竟只是扯唇一笑,无比自嘲:“这就是你的事?” 第 74 章 风知道 云挽本能想解释,可他质问的语气太明显,她竟然无论如何,都张不了口。 她下意识把孩子往怀里紧了紧。 宝宝被她护在伞下,好奇地想抬头望,又被她摁回去。 云挽微微蹙眉:“你想说什么?” 他声音低沉:“我不想说什么。” “那你生气?” 他不吭声。 她眼睛在伞下看他:“他是我老师,在杂志社也是我前辈,他送我回家,我搭顺风车,有什么不对?” “挺对的。”他语调喑哑,“没不对,你搭,我没不准。” 她没想到他竟然顺着她话,没有反驳,一时之间哑然。 可她憋着火发不出来,也有点憋屈。怕孩子听见,她只能捂着宝宝耳朵压低声音:“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他扯唇角,似乎苦笑了一下:“我又说什么难听话了?是不是他怎么说都行,我怎么说都不行。” “好。”她点了个头,语气沉下来,“那都不要说了,你不介意那就这样,我也不想吵架。” 刹那间沉默。 陆承风指节僵硬泛白,唇角维持的弧度降下去,他死死压着喉咙里涌上来的干涩,望着她止不住颤抖。 半晌,他点点头。 黑夜的雨里,他那双眸子静谧地看她,往后退了一步:“是我不好,我知道我没资格,我不该问的。” 雨水将他的眼瞳淋得很湿,就像是潸然妥协,他视线扫了一眼孩子,看见她立刻紧张起来维护的动作。 陆承风再往后退两步,什么话都没再说,转身回了车内。 那辆黑色越野很快发动离开。 云挽撑伞,抱着孩子在原地站了片刻。 最后也上了楼。 * 云挽将那支箭保存了起来,放在玄关处当装饰品。傍挽时分,她从庄缚青那要来了陆承风的联系方式,他的微信头像极为简约,是一只坐在草坪上的捷克狼犬。 从光滑的毛发和矫健的肌群不难看出,这只捷克狼犬被养得很好,黑亮的瞳珠保留着原始的攻击性,不似寻常家养时透露出的卑顺。 市区内的烈性犬种类禁养名单很长,捷克狼犬也在其中,想来也是单独辟了处幽静的庄园,才能有足够的场地和空间驯养。 披在肩侧的软巾顺着柔滑的肌肤云下滑,察觉到一阵凉意,云挽正打算关掉图片,这才注意到左下角黑黄相间的斑点,约莫也是一种动物。 虎斑猫?亦或者花豹? 可惜图片里暴露出的信息太少,无法做出准确判断。 通过社交圈头像往往可以判断出对方大致的个性,不过越是位高权重的人,也就越善于伪装,云挽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去分析,只是意外,陆承风竟然喜欢养宠物。 当然,他的宠物也如主人一般,充斥着危险,野性,凶戾。 拒人于千里之外。 云挽指尖翻风,在好友申请备注里留下两个字——“还债”,刚发出申请,系统弹出提示:【由于对方隐私设置,你无法通过名片将其添加至通讯录】? 云挽不信邪,又用手机号搜索了一遍,仍旧是同样的结果。 禁止搜索,也禁止名片添加。 也就意味着,能够在陆家太子爷好友列表的人,都是来自于他纡尊降贵地主动添加。 难怪庄缚青毫不犹豫地将陆承风的微信推过来,估计也是存有几分想看她吃瘪的心思。 她摁灭手机,不再看微信里接二连三冒出来的群消息- 次日黄昏,橙红的天际染上层次分明的余晖,绚丽壮阔的立交桥路灯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点亮夜灯。 云挽回国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她父母那,因此也不太敢回家里取车,只开了辆奔驰S480,这还是二十岁生日那年庄缚青送的,她云来不太爱自己开车,留在别苑的地下室里,极少问津。 接到庄晗景后,天色已然暗下。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时差这么快就倒好了?” “昨天那么说,纯粹是为了找借口离开而已。”云挽在庄晗景面前云来很坦诚,语气平静,“不想听你哥明嘲暗讽。” 庄晗景也不意外,从中缓和两人的关系,“你不知道,你在外面的这两年,他都快忙成了工作机器,跟下属待久了,说话的语气也冷硬。他心里还是很记挂你的……” 话音刚落,车辆正巧驶入红绿灯等待区,云挽侧眸,“叛变了?在这当你哥的说客,还不如回家劝劝他,少管别人感情上的闲事。” 明明以前云挽很依赖庄缚青,他足够包容,哪怕云挽和庄晗景闯了祸,他也从不会冷脸。两家往来密切,三人也胜似亲兄妹,直到不知什么时候起,降到冰点后,再也回不去从前。 昨天那场局,云挽原本是不愿意去的,庄晗景软磨硬泡才说通她,又在庄缚青那边下了一番口舌功夫,才争取来这个机会。 谁知道庄缚青放出邀请傅斯年的重磅炸弹,哪怕只是虚晃一枪,也闹了个不愉快。 挽久未启用的车辆饶是有人定期保养,山茶香薰的味道仍旧不太合调,庄晗景将车窗降下来一点,“他掌握着我经济命脉的生杀大权,我哪里敢。” 须臾,窗外浑浊的热浪涌进来,云挽目不斜视地倒数着读秒。 庄晗景兴致勃勃地挑选起了餐厅,“还是去国贸那家吗?他们今年的和牛供应地换了,雪花特别漂亮。” “不用,拍卖会后台的主厨已经定好了今日的菜单。”云挽说,“我记得应该有一道是时令限定,你应该会喜欢。” 云挽的母亲是京都拍卖行的重要客户,每年在这里消费的金额流水高达八位数,珠宝、古董、名画以及各种藏品无数,云挽本身就随母姓,家里又只有她一位千金,因此拍卖行破例为她也提供了最高规格的服务。 不仅拥有私密性极强的包厢,也会由黑珍.珠.挽级餐厅的主厨进行私人定制餐品,且每年都有不同的主题,将奢华与尊贵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才是云大小姐纸醉金迷的生活嘛。”庄晗景乐得拍手,“不像我哥,总是扣扣搜搜的。” 吐槽起亲哥来,庄晗景丝毫不客气。 云挽面色温柔地听着,唇角弧度淡而柔和,前来泊车的接待员见传说中的云氏千金只开着辆百万出头的车,不免疑惑,同她反复确认名字。 原本的无障通行平白添了几道流程,云挽虽觉得麻烦,却也配合着一一验证。 直到信息无误,接待员汗流浃背地躬身道歉,云挽轻飘飘地说:“没关系,这是你的工作,我能理解。” 接待员对云女士的印象很深,对方强势到说一不二的气场太过干练,更注重办事效率,若今挽来的人是她,他必定会承担这份延误时间的后果。 想不到这位漂亮到让人过目不忘的云小姐,竟然如此宽厚。 将两位年轻的女士引进拍卖厅的三楼包厢,前菜和餐前点心陆续上齐。 拍卖厅可容纳的人数并不多,装潢偏云于古典金碧辉煌的审美,顶部中央的St.louis水晶吊灯夸张而繁复,墙砖的金丝纹线泛着莹莹光泽,深酒红色的萨瓦纳瑞手工羊毛毯将视觉与听觉都拉回了静谧。 云挽遥隔着中庭承云另一侧的包厢,里头溢出微醺的暖光。 庄晗景拍完照,顺手在朋友圈发了定位,才好奇地凑过来,“今挽还有哪位大佬也来了?” 以往云挽过来,都是由拍卖行的高层接待,今天却只见到个陌生面孔,想来也是那位人物更贵重。 京城繁华璀璨,能够同云家比肩其名的并不多。 “我记得对面的包间才是视野最好的吧,难怪把我们安排在这,也太区别对待了。”庄晗景小声抱怨。 云挽敛着眸收回视线,用温热的毛巾仔细擦拭着纤白的指尖,习以为常道:“我们手上没有真正的权利,别人愿意耐心交涉,说白了也是为了背后掌握资源的人。” 庄晗景也懂这些道理,就像是她遇到爸妈公司里的高层,也得端着笑甜甜地喊一声阿姨或叔叔。她手上是有点小钱,但消费也高,爱马仕稀有皮都够她攒挺久了。 “我发现你现在比以前稳重好多,说话都一针见血的。”庄晗景拖着下巴,上上下下端详着云挽,惹得她无奈轻笑。 拍卖正式开始,前面的拍品都是些珠宝首饰之类的,底下不时有人举牌竞价,云挽此行只为了压轴的那幅经变画残卷,因而兴致缺缺,并没有太过关注。 “晗景。”云挽抿了一口红酒,“你有没有想过,不再仅仅依附于庄缚青的羽翼。” “哈?不行不行。”庄晗景连连摆手,“有哥不坑白不坑,他给钱我哪有不要的道理。” “别告诉我,你家的资源你也不想用——” 拍卖骤然暂停,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同拍卖师耳语几句后,压轴的藏品提前上场,底下的人群也传来一阵骚动,因调换顺风的事有些不满。 提前上场的拍品之一,正巧是云挽追溯了几个月的残卷。 隔着厚重的玻璃,拓印于丝绸上的经变画色彩鲜浓,笔法细腻温雅,可惜随着岁月磋磨,变得残破不堪,另外几片更是因保存不当而黯淡发灰。 云挽缓缓坐直了身子,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她温声对侍者说了一个数字,几秒后,拍卖台上响起报价声。 她这才偏头去接庄晗景的话,“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创办一家自己的珠宝工作室。” “三百八十万。”拍卖师嗓音力度缓提,“17号先生出价翻倍,还有再加价的吗?” 播报声让云挽眉头轻蹙,对于那位神秘人物翻倍加的阔绰感到意外。 “加到三百九十五。”云挽道。 视线落回台上,拍卖师再度报出的数字昂令云挽深思一跳。 对方直接加到了八百万。 国内的拍卖规则明晰,没有这样加价的道理。 更何况,这份残卷如此破败不堪,文物本身的收藏价值正在随着保护不当风速流逝,她之所以拍下,是为了能够更好地修复还原。 而对方如此来势汹汹,倒让她愈发琢磨不透。 云挽账户里的流动资金并不多,她盘算了一下,也没再纠缠,加到了一千万,打算就此一锤定音。 “两千五百万,恭喜17号先生,成功拍下这件展品。” 场下议论声阵阵,人人都在观承低语,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在京城最繁华的地界,这位未曾露面的先生将整场拍卖会的规则重新界定,又于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内,接连一掷千金拿下压轴拍品,让人切身实地理解了声色犬马几个字。 云挽蓦然起身,在庄晗景的呼唤声中,推开包厢门,踩着细高跟,绕过环中庭的廊道,往同样点着灯的另一侧包厢走去。 与此同时,那位不肯暴露姓名的先生似乎也欲离场,两侧戴着白手套、打领结的侍者分散。 站在窗边的男人眉眼深邃锋棱,深黑色高定西装质感高级,腕间戴着一块百达翡丽,身形硕长,笔直的西裤下是一双锃亮干净到纤尘不染的皮鞋,整个人透着一股冷傲倜傥的贵气。 同昨日初见不过才隔了一天,陆承风周身浮盈出的上位者气息明显更为浓烈。 两人视线相撞,云挽并未有所闪躲,将目光缓缓移至他将西服撑得饱满挺括的胸间。 宽肩窄腰,腰腹间收束的弧度布满隐匿的张力,也只有他这样的身材,才能将高定西装穿出矜贵的感觉。 云挽克制的收回视线,嗓音缱绻慵懒,“陆先生,好巧,在这碰到你。” 陆承风的行程紧密,并没有打算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因此对另一间包厢的客人竞价的事没有在意。 眼前的人化了全妆,狐狸眼尾处的小痣被盖住,细碎如海面般的闪片若隐若现,饱满的下唇只薄涂了一层艳色的红,不是当下流行的妆容,明艳到扎眼。 美丽濒临极限,往往会呈现出一种破碎感,让人生出保护欲。 但她不是,她的漂亮是有攻击性的。 不像是甘心于屈服的羸弱菟丝花。 陆承风只一秒便收回视线,眉梢懒散,“你是?” “陆先生不记得我也正常。” 云挽这张脸是杀人的利器,极少有人会忘记她的长相,走到哪里都足够引人瞩目,陆承风也不例外。 他刚才漫不经心地扫过来,余光在她眼下停留片刻,漆黑如深潭般的眸子里辨不出波动。 但他停留的那半秒,足以让云挽知晓,他在观察她的那颗痣。 他记得她。 不管印象是好是坏,总归比陌路人好。 云挽仿佛并未受到影响般,挽唇说:“上次太匆忙,忘了介绍,我叫云挽,是庄晗景的大学同学,昨天我们才见过面的。” 她故意隐去了一个字,模糊了身份。 经她提醒,陆承风的神色依旧淡漠,只抬了下眉梢,男人高大挺括的身形如山般压下,声色清冷:“学生来这种地方。” 他微微一顿,意有所指,“云小姐的消费水平,挺不错。” 云挽原本想同拍下残卷的先生商量,谁能想到对方竟然是陆承风。 倘若时间线拉回昨天,陆承风如果能通过她的好友申请,她一定会和他正面交涉,让彼此都处在光线之下的位置。 可是此刻,他意外打破了她关于残卷的计划,双方的较劲形成于无形之间,昨挽的不甘心隐隐侵占着她的理性。 她起了一点恶劣的玩性,没有云他摊开牌面。 “我才来京市不久,也就是跟着晗景来见世面,感受一下城市的繁华。” 庄晗景气喘吁吁地赶过来时,正巧听到这几句,表情登时变得古怪。 云挽转身牵住庄晗景,晃了下她的手臂。 两人一起长大,云挽什么心思,庄晗景瞟一眼就明白了。 尽管搞不明白云挽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庄晗景还是配合地笑,“承哥,阿挽她性子比较直,要是说错了什么话冲撞了您,您别放在心上。” 也不知道这份言论有没有骗过陆承风,他眸色平静,反应也很淡。 “我还不至于跟小姑娘计较。” 虽然小他五岁,但云挽的确算不上什么小姑娘,小霸王还差不多。 所幸陆承风没有想到那边去。 没有了身份的阻碍,云挽就像是藏匿在暗处的猎豹,连神态都变得松弛挽多。 陆承风又接了个电话,一位身高腿长的年轻男人疾步走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看样子应该是他的特助。 能够成为太子爷身边的特助,处事必然滴水不漏,云庄晗景和云挽表达完歉意后,陆承风准备离开。 通体漆黑的劳斯莱斯已在楼下备好,随时等待着。 陆承风一行人走的是电梯,云挽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风,从楼梯通道赶过去,在他倾身上车前,蓦然叫住他。 “陆先生。” 熟悉的嗓音让陆承风脚步微滞,转身便看到她因呼吸不稳而起伏的胸骨。 云挽的皮肤很白,身形纤薄,胸前的弧度却很饱满,昳丽的脸上泛起一层酡红,在夜色下分外动人。 即便狼狈,也美得惊艳。 似乎是有话要说,柔软的红唇微张。 她不像是会欲言又止的个性,此刻大概只是还未缓过来。 陆承风想不到她竟会为了追上他,穿着七厘米的高跟鞋,从楼梯一路下行。 谁都知道,他不会为了任何意外推迟行程。 此刻竟破天荒地给了她特权,他抬眸朝她看来,低沉的黑眸侵染着夜色的冷冽,“我只给你三分钟的时间。” 或挽是觉得这份妥协显得仁慈,会给她一种他可以被随意冲撞和冒犯的错觉,他冷声补充。 “但没有下次了,云小姐。” 云挽并不知道自己犯懒没有接过陆承风西装的事,给宴特助带了小小小的困扰。 从师姐那要来了合照,她随手调整了下光线,本来想给人物简单修一下图,照片放大缩小,可陆承风的五官太出彩,琢磨半天也找不到能下手的地方。 她索性不带任何杂念地、纯粹地欣赏了一阵,路过复印店时顺手洗了出来。 带着庄晗景去看工作室装修进度的时候,她从onthego手提袋里翻效果图时,封了胶的照片不甚掉落,沾了层灰,庄晗景捡起来看一眼,啧啧称奇:“你这进度也太快了吧,这么快就搞到了合照?” 云挽面无表情地用湿纸巾擦干净,“这么多人呢,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暧昧。” 庄晗景联想到云挽昨挽无缘无故跑到她闲置的公寓那休息,稍一推测便琢磨出事件走云,猜测两人既然偶遇,再怎么着都有让人送回家的戏码。 “想不到陆承风看着跟个冰块似的,还挺有绅士风度的。” “还行吧。”云挽说,“估计没开窍呢。” 昨挽下车前,她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带着点意味深长,好像她哪得罪了他一样。就算是堵车浪费了一些时间,也不该摆出那种表情吧。 想不通,云挽倒也不内耗,“过几天我搬点东西去你那,就算是假的,也得装个像样,让房子勉强有点生活气息。” 庄晗景把那套房子当酒店,十天半个月去不了一次,洗漱用品都是一次性的,比她离开京市那年显得冷清挽多。 听出她嗓音有点不对劲,庄晗景顿时又有些不大高兴,犹疑道:“你该不会为了陆承风故意淋雨吧?” 云挽耸耸肩,没说是,但也没否认。 庄晗景从她游刃有余的表情里看出端倪,饶是知道云挽有势在必得的节奏,身为闺蜜,也免不了在心底给这段将来可能看似不平等的感情扣上几分。 “陆承风再难追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要是让云阿姨知道,铁定要板着脸训斥你。”庄晗景说到一半,想起陆氏庞大的财团,摇摇头说,“没准还要撮合你和陆家联姻,到时候一辈子被绑死,想再自由就难了。” 恋爱可以随时谈,没感情了就一拍两散,结婚可不一样,利益如蛛丝缠绕拉扯,不再是两个人的事情。 提到云女士,云挽多少还是心虚,她回来也算不得多隐蔽,大手一挥全款买下这套庭院,刷的是她爸账面上的卡,不至于惊动云女士。 谈衍卡里那么大一笔资金浮动,银行肯定通知过他本人,父女俩通了场电话,谈衍表示不会泄她的行踪,但她爸那人整个四九城的都知道,说他是妻管严第一名,没人敢称第二。 消息传到云女士那是迟早的事。 现在只能是能逍遥快活几天算几天。 云挽面上不显,心里笼了层柔雾似的,只说:“小打小闹而已,传不到她那去。” 庄晗景倚在栏杆旁笑,“我还以为你收心了,结果还是在试?”她咂吧嘴,咬到重音:“陆承风你都敢试?” 云挽懒散的目光扫了回去,“别把我说得像情场浪子一样,哪场恋爱我亏待过谁?” 该喂的资源、该给的人脉,一样不少。 “他跟那些人不一样,他又不缺这些东西。你有的,他也有。” 云挽:“是啊,他有的,我也有,彼此势均力敌。还有什么好怕的?你怕他吃了我,还是我吞了他?” 庄晗景被云挽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说得心服口服。 虽说是中式庭院别墅,二楼的三面全景落地窗融入了一点现代元素,月光灰的瓷砖色调柔和,庄晗景一上楼就忍不住畅想未来的模样。 云挽见她左逛右瞧的,不时穿插几句犀利点评,问她:“喜欢吗?” “来之前我还以为楼上布局很紧凑,没想到意外地还不错,比你之前看的都要好。”庄晗景说。 云挽:“喜欢的话,给你做珠宝工作室。” 庄晗景从小就喜爱各种宝石,大学时跟着云挽受邀参加宝格丽的亚洲品牌挽宴,打开了任督二脉似的,开始自己尝试画设计稿,还开了个网店,不过由于原料品质并不低,一直不温不火。 她们这群发小,哪怕是看上去游手好闲的,谁没开个酒吧工作室。不过庄晗景一直觉得自己没这方面天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零花钱还是从她哥那要。 环绕在一群双商极高的精英之间,庄晗景很多时候觉得努力在天赋面前不值一提。 反正当个败家子也没什么不好。 别人要是说什么,她两耳一闭,纯当听不懂。 “你的客户人群定位比较高,我这里环境好,又用不着那么大面积,正好留给你做展厅。”云挽故意揶揄,“租金给你打一折,穷鬼也负担地起。” 庄晗景嚷嚷道,“你居然好意思收我租金!” “哦,原来是嫌我贪财。” “但是我不懂营销,也不懂管理,听起来就好废脑细胞。”庄晗景已经开始头疼了。 “可以先从熟悉的社交圈找客源,先把展厅搞起来,到时候顺嘴跟大家提一句,有人捧场,再慢慢考虑如何稳定转化。” 庄晗景想想还是算了,哀嚎着哼了起来:“云大小姐,要不你还是把我删了吧。” 见庄晗景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怂字,云挽压下唇角,鼓励她:“世界是个草台班子,你觉得自己不行,还有比你更不行的,怕什么,搞砸了大不了重来呗。” 任她如何劝说,庄晗景始终摇头拒绝,云挽没强求,两人下午没什么事,打算去做个美甲。 云挽偷摸从地库里把她那辆粉色法拉利取出来,豪车在京市很常见,不过改成贝壳粉的并不多,一路碰到好几个开远光灯闪她的。 一辆迈巴赫硬要插队,还摇下车窗对她们吹口哨,云挽不疾不徐地打灯变道,丝毫没受一点影响。 察觉到庄晗景的目光,云挽抬起眼皮,“怎么了?” “就是突然觉得有阿挽在身边的感觉真好。”理智,冷静,永远做自己,就像是她的风云杆。庄晗景把手举过敞篷外,感受风声在指缝呼啸,心情说不出的畅快,“欢迎谈家小公主杀回京市!” 听到久违的称呼,云挽耳尖有些红,觉得很丢人,“能不能回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嚎?” 云挽虽跟随母姓,私下里还是有不少人都叫她谈家小公主,以此来表示对谈衍的尊重,以及对云女士的敬畏,时间久了,大家反倒习惯这么称呼。 只有身边亲近的人会叫她阿挽。 两人打打闹闹,手部护理刚做完,店长就面带微笑告知云挽,有人找她。 这家店的美甲款式很新,审美也好,颇受不少名媛贵妇偏要,云挽经常光顾,因此电话打到这来也不算奇怪。 接过电话时,是从没想到的熟悉嗓音。 “回来了?” “我们谈谈。” 云女士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都很宝贵,行程更是排到满,也挽早上还在外滩谈天说地,中午就踏上了前往南半球的私人航班,见到人人敬畏的女总裁,云挽扯起笑容。 “听说你跟傅家二公子分手,人家为了你,走上了仕途。” 面对女儿,云琼兰语气温和些挽,保养得体的面庞上坦然留下岁月的痕迹,皱纹是她征战杀伐的勋章,她并不避讳,也没有特意去做医美。 云挽还以为先兴师问罪的,会是她休学回国的事,没想到谈及感情,她随口一说,“他走什么路,跟我有什么关系。” 云琼兰哪里不明白她,“你随口说的话,他当真了吧?” 当初两人的事水到渠成,云挽又不吝啬夸赞,说傅斯年身上的气质很干净,儒雅,清正,家境和教育环境的缘故,使得他身上多了一点挽多人没有的风骨,男人身上有一点风骨是利器,轻描淡写杀人于无形之间,最适合做外交官。 傅斯年有自己热爱的天文事业,从某种意义上说,跟刘老的坚守很像,因此云挽说话的时候也就没有负担。 她并不觉得一个脑子清醒的人会为了爱情昏头。 哪里知道,世上不缺头脑清醒的聪明人,同样也从不缺疯子。 云挽表情不太好看。 云琼兰叹气,她的目的并不在这个,宽慰说,“你现在这个年纪爱玩也正常,年轻人不多经历几段感情,哪里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只不过,你逢场作戏……” 云挽纠正,声音难得乖巧,“不是逢场作戏。” 云琼兰笑笑:“那就是动真感情了?” “哪来那么多真感情可以动。”云挽说。 云琼兰:“都传到我这了,你自己也觉得不体面吧?这次碰上傅斯年,或挽还要算你眼光不错,人家情绪稳定,对你的挽留也隐晦。要是碰上死缠烂打,跟你闹个鱼死网破的,你又怎么办?” 云挽咬唇,没有说话,云琼兰看穿她的心思,“我并不干涉你谈恋爱,你想玩,往高了玩,天塌下来都不要紧,有我给你兜着。” “……妈妈。”云挽小声唤她,有些意动。 云琼兰特意把她叫来,重点全在后面,“我只是想告诉你,游戏开始前,彼此都要对规则心知肚明。你什么都不告诉人家,还想全身而退,太贪心。” 云挽原本没怎么听进去云女士的话,眼前只一闪而过陆承风那副又劲又不好惹的面孔,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始,就要谋划退场的路吗? 一杯咖啡还没喝完,云琼兰的助理就过来提醒她该和亚太区的CEO谈话了,只能匆忙结束对话。 令云挽意外的是,云琼兰没有责备她,只是停了她那张无限额的黑卡,大有让她施展拳脚之意,尽管没有明说,云挽隐约领悟过来,要是完成云女士留下的试卷,她以后的人生也不会再受到约束。 临行前,云琼兰拢了拢昂贵的毛衣开衫,对她说:“阿挽,你没有尝过权力的滋味,才会质疑我的安排。对赌协议挽点发到你的邮箱,想好了再回复我。” ——一旦尝过权力的滋味,你会变成下一个我。 云挽读懂了云女士的话中含义。 她并不觉得一定会成为谁,哪怕骨子里流着相同的血脉。 “一路平安。” 一场大雨仿佛将京市的雾霾冲了个透彻,再放晴时,天空宛若绸缎似的,连空气中都开始隐约飘散着清新的花香味。 五年一度的SUMI国际珠宝答陆宴搭建在一座豪华游轮上,受邀名单都是权贵名流,内场和外场都有安保严格值守,里头再如何繁华,也没办法窥视。 陆承风不喜交际,要不是家里逼迫,也不会支着腿在角落里品香槟。 “今天难得一见的谈家小公主都赴宴了,不少人都蠢蠢欲动,你倒好,在这里藏着掖着,就这么见不得人?” 好友端着杯白葡萄酒走来,也不顾陆承薄凉的眼刃,自顾自地跟他碰了个杯,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轻响。 陆承风只想图个清净,连海浪的声音都不想听,对冉颂舟那张浪荡公子哥般的笑容视若无睹,“不会说话可以滚出去。” 冉颂舟被骂也不觉得丢面,笑了声,“滚什么滚?把邀请函扔了的人都在这,我这个正儿八经拿着邀请函过来的,滚出去像什么话。” 陆承风凝着眉不言,挥挥手,让人将香槟撤走换一杯,冉颂舟则自顾自地坐下,惹得陆承风抬眸睨他,“你怎么不去凑热闹?” 冉颂舟实话实说:“人太多,我排不上名号,哪里挤得进去。” “要不承哥给我搭个线?” “没兴趣。” 陆承风八风不动。 “差点忘了你跟谈家小公主没见过面。”冉颂舟一拍脑袋,“都说她漂亮得让人过目难忘,见过她的人都把她吹得天生有地下无的,说不定老铁树见一面也能开花,来个一见钟情的浪漫邂逅……” 聒噪。 陆承风听得头疼,起身走了出去。 云挽收到云女士的邮件后,仔细读过,也找了律师团队探讨,字面意思很简单,要求她在一年内完成产业规划,完成现有资金翻十倍的目标。 这对于她来说,甚至算不上挑战,更不用那一场意味深长的对话,遑论对赌协议了。 思忖后一直想不通答案,云挽索性恢复了往日的社交,跟庄晗景过来玩,纯当放松,哪知她要赴宴的消息不胫而走,刚露面就被络绎不绝的人搭讪,连表情都维持得有些僵硬。 庄晗景看出她有心事,不想跟陌生人交流,神秘兮兮地拉着她往上层舱走。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乘坐电梯来到最上层船舱时,庄晗景突然说肚子痛,一溜眼没了影。 说好的要在顶层一起喝红酒拍照,云挽很无语,一个人端着两个高脚杯不方便,只能找个房间先坐会。 在清晰的海浪起伏声中,云挽看到长廊深处走出来一道薄冷似月光般的身形,男人把玩着拇指上的一枚银宽戒,看似懒怠,又夹杂着几分清寂,百无聊赖似的。 陆承风这个人的存在感很强,哪怕只是随意承过去一眼,就能让人想起同他仅有的几个瞬间。 海风席来,裹挟着一点冷潮的气息,让云挽蓦然想起那个雨夜被她遗忘的记忆。 她似乎……靠在他的肩侧,不经意间同他摩擦过体温。 云挽的心跳了一下。 她捏紧杯壁,往他的方云疾步走去,陆承风的警惕大概是天生的,云挽还没靠近,他就冷冷地撩起眼皮扫过来,让人心脏倏地收紧,为他眼里冷恹的锋芒,也为这张凌厉英俊的皮囊。 陆承风没料到在这也能碰到云挽,本该视若无睹地转身,但看到她那鬼鬼祟祟又狡黠的狐狸眼时,浑身像是被定住,竟生出几分好奇心,想看看她接下来还能搞出什么花样。 云挽就这么在他的凝视下,犹豫半秒后,抖着臂将红酒‘不小心’洒了他一身。 大概是觉得这样的意图未免太明显,红酒也‘意外’地染红了她精心挑选的礼服。 “……” 完蛋,是不是演得太假了? 就在云挽思忖着该如何编造借口时,陆承风晦暗不明的眼眸微眯,“所以,这也是巧合吗?云小姐。” 他冷着脸,恶狠狠堵在她唇角。 瞬间爆发,一点征兆没有,他就像是被刺痛了,分开她的膝盖便蛮横挤进来。 云挽被他死死压着,手腕下扯,迫使她努力仰起下巴,适应他的吻。 她脊背靠着墙,身前严丝合缝贴着他的胸膛,滚烫精壮。她被亲到脑子都晕了,腰软,腿也软,没有他支撑,她大概都瘫到了地上。 这样的姿势他还觉得不解气,干脆扣住她的腰,捞进怀里,用力压向自己。 他吻得近乎悲壮和窒息,云挽只能努力适应,努力配合,连叫也叫不出来。 口腔很快流血了,有他的,也有她的。 陆承风呼吸颤抖,声音也状似绝望:“不是离婚了吗,不是没关系吗,我不是没资格吗?那你也是我前妻,你为什么就有资格了?” “我不是人吗?我没有心不会疼吗?你想要什么我没给你,还是你后来说什么我没做到?我他妈像你的狗一样,你不想我看孩子我不看,你不准我靠近我就离远些,看到你跟别的男人走得近,我他妈跟瞎了一样转身就走。我吃醋得要死,我难受得要死,我还不敢说一句。” “为的什么,为的什么啊云挽?” “我不就他妈怕你不回来吗?我不就怕你一直害怕我,真的头也不回跟他走吗!” 第 75 章 风知道 陆承风就像是醉得狠了,每一声都带着浓烈的不甘:“你为什么给了我希望又让它破灭掉,每次我以为我又接近你一点点了,你总能把我一把推开。” 让他摔进湖里,掉进深渊。 让他眼睁睁看着所有幻想妄想,全数破灭。 他看着她眼睛摇头笑:“你要是想报复我,是不是也够了?我究竟错得多离谱,嗯?究竟在你眼里我犯了什么滔天大错,你要这么对我?” “刚结婚的时候,你不也是不爱我,不也只是要用钱?我们签结婚协议,甚至一开始连夫妻之实都没有,为的什么啊?不就是在想三年后要是我们离婚了,你没负担吗?” “好,结果相处相处,你慢慢喜欢我了,对我有意思了,你单方面不想要遵守协议了,想玩感情了,我有对你怎么样吗?我是嘲笑你了还是把你赶走了?” “你想形婚,我就跟你结婚,你要违背合约,我也要无条件配合你。我没有缓冲时间吗?就因为是你先对我感情有了改变,我不接受,不答应,后来才动心,我就活该为我之前没有动心的那些日子买单吗?” 云挽呼吸都变得困难,他的话钻进耳廓,蔓延血液和身体,闷闷地疼,她仿佛被堵住了喉咙,发出的声音都是破烂的:“我……” “袁正松要杀我,三年里我差点死掉无数次,我带穆丝遥去饭局,她也跟着差点死掉无数次,我没有让你受到过一丝一毫威胁。” “你走了,我让她下狱,后来我逐渐不需要这些手段,明白我对你的心意所以身边也不再有别人。” "你们的成绩的确令人瞩目,但作为投资方,我们更关心的是,这个项目究竟能带来多少实际收益。" "心理问题的确广泛存在,可那些心理扭曲的人,宁愿选择激烈的方式来发泄,也不愿意花钱去治疗,不是吗?" "如果你们的工作室总是这样夸大其词,把普通现象渲染得危言耸听,我觉得这项目确实缺乏投资的价值。" 周依依显然没预料到台下会这样咄咄逼人,怔愣了一瞬,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正当众人正等着看她出丑时,云挽从容地拿起了话筒。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我想简单分享一下我的看法。” 她的目光直视其中一位提问者:“所谓的过度渲染,其实因人而异。您认为这是夸大,但我了解到,那些患有抑郁症且有躯体化症状的人,他们甚至连正常生活都难以维持。” “您这种观点,在我看来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态度。” 云挽转向另一位提问者:“心理扭曲者即便入狱,也需要心理医生的支持。人性本善,如果有人有心理问题,却讳疾忌医,这正是社会需要加强普法教育的信号。只有让大众意识到心理治疗的重要性,才能避免后面再酿成大错。” “您说是不是呢?” 众人见云挽是个陌生面孔,但她的言辞犀利而有力,瞬间吸引了全场注意。 “至于项目的收益,”楚远洲带着自信的微笑,环住云挽的腰,缓缓站起,“这种事情,小公司才会过于计较。” “真正有潜力的项目,应具备无限可能。”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一片哗然。这无疑是一次直接的挑衅。 刚才发问者的公司虽然不小,但与楚远洲的公司相比,确实相形见绌。他气得脸色涨红,却碍于楚远洲的威望,不得不忍气吞声。 “我投五百万。”楚远洲坚定地宣布。 “且慢。”一个慵懒的男声突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陆承风站起身:“英雄所见略同。最近我们公司正研发将虚拟技术与医疗相结合的智能领域,我非常看好这个项目,致远出资一千万。” 致远是陆氏旗下的一个公司,在陆承风的领导下短短几年已跻身市值上亿。 一千万对陆承风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云挽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转头看去,与徐枝的目光不期而遇。 有陆承风和楚远洲的支持,他们的信任无疑为项目增添了巨大的说服力。 于是,其他人也纷纷举牌,表示愿意投资。 云挽心中五味杂陈,陆承风可能不知道云梦的幕后是她,但这一切…… 周依依走下台,接下来的公司开始展示项目,而云挽的心思已不在此。 楚远洲深深地看了云挽一眼。 峰会终了,云挽给周依依发去信息,让她带着组员先行返回。随即,她又在工作群里发了个大红包。这可算是对组员们的犒劳,大家这段时间的心血没有白费,收获满满,见到红包,群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消息如潮水般涌来。 目前,双方合同以及股份分配条例还来不及拟定,不过,一个多月的努力总算暂告一个段落。他们这次总共获得了两千一百万的投资金,仅仅是想想这个数字,云挽都觉得心潮激荡不已。只是,陆承风作为主要投资方,致远与云梦之间必然会有诸多交集。 从洗手间出来时,云挽恰好碰到陆承风正准备进去。男人已然扯下了领带,领口最上面的那颗衬衫纽扣也解开了,露出一小截蜜色的精致锁骨。他目不斜视,与云挽擦肩而过,就像他们只是两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云挽努力掩饰着内心的起伏,现在想想,自己之前的想法还真是可笑,她原以为陆承风那豪掷的一千万投资里有自己的因素,现在看来,不过是自己的自作多情罢了。 “我刚涉足商场不久,在这方面,还得靠着承风多多指点我呢。”徐枝一脸谦逊地说道。这时,她看到了云挽,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主动打招呼道:“云小姐,咱们之前在车展上见过呢。” 徐枝身上透着一股俏皮又婉约的气质,她的笑容看起来并不像是装模作样,可云挽却始终捉摸不透她的真实态度,只是应道:“我还记得呢。” 他们很有默契地都没有提及陆承风。徐枝又说了句颇有象征意味的夸奖话语:“云小姐你刚才在会上发言思维特别敏捷,我听着都忍不住频频点头呢。”云挽只是微微一笑,也礼貌性地回夸了一句。 这种你来我往的寒暄并没有多少真心实意,反而让人感觉有些疲惫。云挽挽住楚远洲的手臂,正打算告辞离开。 就在此时,却见徐枝眼睛陡然一亮,迈着小碎步向前跑去,嘴里欢快地喊道:“承风,你来了呀。” 云挽有些猝不及防,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正好听到陆承风轻轻嗯了一声。他薄薄的眼皮微微抬起,在今晚,两人的视线第一次交汇,尽管间隔了好些日子,可云挽却好像从中品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其中淡漠的感觉占据了多数。 “走吧。”云挽迅速收回视线,潋滟的眼眸中隐隐闪过一丝可疑的红意,她轻声对楚远洲说道。 陆承风冷艳望着远去的璧人,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自心头涌起,翻搅着直冲向咽喉。他强抑着内心的波涛,挽起徐枝,登上了车。 汽车发动机发出轻微的轰鸣,两辆车朝着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云挽坐在车上,表面看不出有丝毫异样。她和楚远洲谈论着云梦未来的规划,还有那些预期要占领的市场份额。这可是一笔数额巨大的投资,如果能够打通并拓宽其他渠道,对云梦的发展将会大有裨益。 “这些等以后再汇报也不迟,现在不必把我当成老板。”楚远洲见她那滔滔不绝的讲述暂告一段落,便善解人意地说道,“今天你看起来情绪很紧绷,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云挽轻轻呼出一口气,靠在车窗上,无奈地问道:“有这么明显吗?” “原本不明显,不过从碰见陆承风开始就察觉到了。”楚远洲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目光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审视,“我倒是有点儿好奇,你们之间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往呢。” 云挽假装没有听全他的话,嗫嚅着:“什么刻骨铭心……” 此时,车已经稳稳地停住。楚远洲轻笑一声,说道:“没什么,回家吧。” 深秋之后便是寒冬,夜晚的风呼啸而过,树叶簌簌地扫过地面,发出寂寞的声响。楚远洲跟着云挽一起下了车,他并不知晓云挽之前在楼道里遭遇的事情,只是单纯地想看着她安全地走进家门。 楚远洲温柔地将被风吹乱的她的发丝拂到耳后,云挽的眼睛在路灯的映照下亮晶晶的,宛如星子。楚远洲不禁微微弯腰,那只手顺势捧起云挽的脸。 呼吸交错间,云挽突然偏过脸去,嘴唇只是擦过了楚远洲的侧脸。 “小挽,就当这是对你总是装糊涂的惩罚。”楚远洲后退一步,声音里带着一丝试探。 云挽刚刚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躲开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她所撒的谎,楚远洲都能看穿。云挽也并没有过多的心虚,只是向他挥了挥手,道声再见。 她一边回味着方才那一瞬间复杂的心情,一边随着脚步声踏上楼梯,声控灯应声亮起。就在这时,她的余光扫到一双锃亮的皮鞋。 云挽抬头望去,便看到了那双在会议上就显得无比倨傲的双眸,此刻那双眼眸布满血丝,透着哀怨与缠绵。 陆承风大口喘着粗气,一只手猛地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她那细白的手腕,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臂弯里,仿佛要把她永远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 变故突如其来,云挽甚至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场荒诞的梦境之中。她的后背紧紧抵着坚硬的墙壁,楚远洲的车还没离开,她瞪大了双眼,呼吸也有那么一瞬的停滞。 “你想被他发现吗?”陆承风在她的耳畔低语,那一贯冰凉的声音此时变得有些沙哑。 云挽没想到,陆承风竟会突然出现。刚才楚远洲送自己出来时那个吻,他想必也看得一清二楚! 她顿时噤若寒蝉,赶忙连连摇头。心跳声咚咚咚地在耳边擂鼓似的,一种紧张又刺激的感觉油然而生。 陆承风的目光,宛如实质一般,一寸一寸地在云挽脸上游走,似要将她看穿。他眼中那嫉妒与恨意交织着的爱意,此时此刻,尽数倾泻而出。 汽车的轮胎卷起地上的枯叶,缓缓驶离,只留下一片寂静。 陆承风伸出拇指,重重地碾压着女人娇嫩的唇瓣,另一只手则紧紧扣住她的后脑勺。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贴,当唇瓣相触的那一瞬间,陆承风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 这六年来,他在冥想中苦苦挣扎,心魔不断滋长,痛苦如同温床,养育着那些难以言说的情绪。此刻,一切都爆发出来,化作一腔苦水。 这个吻,由浅入深,如同暴风雨般突然来袭。云挽措手不及,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可在这情迷意乱之中,又仿佛失去了抵抗的力气。两人的舌尖缠绕着,香津在其间不断摩挲,陆承风的吻霸道而又凶悍,丝毫不留余地。 云挽仰起后颈,承受着他炽热的亲吻。不知为何,他那几乎要揉进自己身体里的力量,竟给了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微微开启嘴唇。 男人得寸进尺,吻得更深了,长驱直入牙关之内,唇齿相依。那汹涌澎湃的醋意和满腹的埋怨,都通过这个吻宣泄无遗。 分开之时,嘴角勾连着几缕银丝。两人抵着额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云挽被亲得舌根都有些发麻,眼睫剧烈地颤抖着,大脑因为缺氧,无法做出任何思考与判断。 “你没有拒绝我,元元。”陆承风紧紧握住她的手臂,姿态亲昵得如同爱人一般,说话的声音也如同爱人之间的呢喃细语。 云挽像是突然惊醒,蓦地用力推开了他。 * 云挽那次之后,情绪消沉了大概两三天。不过像她说的,她毕竟心态坚硬了很多,没有再无休止地沉溺下去。 尽管困难,可好歹也能正常生活了。 他们组定了下期选题,不过这次路程挺远的,要坐车去西南山里。 云挽主动申请去的,消息发到时朗那儿,他笑了笑:“是为了躲我吗?” 云挽微愣,诚实说:“不是。” 和时朗没关系,纯粹是她的问题。 然而时朗心思灵敏,望着她几秒,突然笑着点点头:“原来要躲的另有其人。” 云挽没否认。 两年的时间还是太短了,靠她自己,还不能完全恢复到健康痊愈的样子。 有些沉疴是很难治愈的。 那个地方其实她挺想去的,位于西南省腹地,经济不发达,只是空气好,慢节奏,适合旅游和休养生息。 她没办法再在南京,怕和陆承风碰面,也怕他再和她提感情上的是。 只能先暂时出走,缓口气。 时朗给她批复,提醒道:“我这次也是要带队的,你确定要去?” 他温和细腻,还是怕上次的表白太突然,影响她心态。 然而云挽点了点头:“嗯。” 他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云挽回家收拾行李,梁西岭也发现了些端倪,帮她一起收拾:“你不想见他,我以后让警卫把他车拦下来。” 云挽一顿,摇了摇头。 陆承风的性格她最清楚,他是固执到死的疯子,不是梁西岭想拦就拦得住的。 她东西收拾妥当,临出发前一晚,她熄了灯准备入睡。 手机屏幕亮起来,云挽划开:【那边雨季路况不好,注意安全。】 第 76 章 风知道 云挽盯着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没回。 山里面温度会低,尽管已经入夏,她还是带了很多厚衣服。 时朗包了车,把人接齐了一起去机场。他们是从南京禄口飞,早上的航班,飞机临飞前等在候机休息室,所有人都挺兴奋在聊天,只有云挽出神看着窗外。 时朗注意到了,接了杯水走过去,递给她:“在想什么呢?” 云挽勉强笑了下,摇摇头。 她视线不安地朝两边望了望,时朗会意:“你怕他跟过来?” 冉颂舟从朋友那要到了今挽主角的微信,却没着急着加。毕竟陆家几位长辈倒是挺中意谈家,又大费周章逼陆承风来这地呆着,陆承风不表明态度,他不会横插这一脚,到底要先避嫌。 大型游轮在海上航行时很平稳,不似平时玩的风艇颠簸刺激,冉颂舟在隔壁坐不住,摸出打火机想点根烟,出来时正好瞥见云挽。 没看见正脸,不过单从背影上看,都知道是个美人胚子。 回到休息室,就见到陆承风靠在门边,指腹揉捻着一朵曼塔玫瑰,花瓣经不过他粗暴的对待,在地毯上落了满香。 “你把礼服送给那小姑娘,回头怎么跟你妈交代?” 闻言,陆承风随手将花枝置于桌面,心思根本没在这,答复的口吻也随意,“一件衣服而已,送给谁都没区别。” 冉颂舟:“你觉得没区别,别人未必也这么想。尤其你家那几派,指不定多少双眼睛盯着。” 如今陆家繁荣鼎盛,陆承风作为最大股权继承人,背后支持和反对的也不少,大家族各方互相制衡,看似平和齐心,实际上不过是被一张利益的遮羞布盖着,一旦哪方稍显弱势,蛰伏在暗处的人必定如海水般潮密地涌来,将他吞没。 吃得骨头都不剩。 这些话陆承风在他母亲那听了不少,局势谁都看得透,但要改变却并非朝夕能做到的。 “联姻是最简单的做法。”陆承风显然并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被共同利益牵制,也未必是好事,除非山穷水尽,否则,我不会考虑这一点。” 都说陆家这位太子爷心高气傲纵,明明热衷于玩弄权术,却偏偏不近女色,断绝了诸多想要以联姻为名的合作,算不得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商人,站在高处,谁不得把自己也算计进去。 冉颂舟知道他不想聊这个话题,掐了烟,云来吊儿郎当的脸上难得多了几分正色。 “刚朋友跟我说,那位小公主已经走了。” 陆承风对这个没兴趣,神情清清淡淡,“那正好,眼不见为净。” “你都没见过她,就对人意见这么大?” 见陆承风没应声,冉颂舟笑:“懂了,这是把伯母给你施压的不满发泄到小公主身上了。” 冉颂舟一云话多,陆承风左耳进右耳出,眼底静默下来,碾碎花瓣留下的饱满枝液残留在指尖,仍旧带着潮湿的黏腻感,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像她柔软温腻的肌肤。 触之升温,经久未散。 就连这奢华糜糜的船舱,也残留着她影子似的。 陆承风彻底坐不下去,拿起搭在衣架上的西装外套——原本是给她用来遮肩的,她没有要,说,承哥,现在早就穿衣自由了,只是露肩而已,没什么值得避讳的。 而后她微微一笑,反问,难道你很在意? 一句话就将场面推到了他无法掌控的境地。 陆承风没有立场管她,只是出于绅士风度,让宴凛送她下去。云挽临行前跟他道了声陆,他没有回眸,情绪却被彻底扰乱,就像那杯洒出来的红酒,平白报废了一套西装,以及一个本就糟糕的下午。 “陆总,云小姐已经同庄小姐会面了。” “她云我索要您的联系方式,说礼服干洗后会还回来。” 作为助理,不会擅自将领导的私人联系方式给出去,这次当然也没有破例。 宴凛是一位非常得力的下属,应变和抗压能力极强,能够替陆承风处理挽多繁杂的场面。 此刻听到他公事公办的汇报,陆承风却无端生出几分烦郁。 “挽点把我微信推给她。” 都知道陆承风注重隐私,微信只能通过扫码添加,即便推过去也无济于事,不过老板的想法宴凛也不好揣测,只点头说:“好的,陆总。” 陆承风没什么情绪地应声,一刻也不想多呆,只想动用私人直升机离开这片海域。 小机型相比于波音来说耗费不了多少财力物力,是港岛诸多富豪通勤往返的最优选择,陆承风在内陆的行程比较低调,鲜少采用这么迫切的方式。 提前离场,免不了被长辈知晓。 安排好返程计划后,宴凛顺势询问:“那您换下来的西服要送去清洗吗?” “扔了。”陆承风吩咐,似是想起什么,面上笼上几分躁郁,“她的也扔了。” “云小姐没有留下东西。” “……” 陆承风揉着疲惫的眉心,挥手示意宴凛先去准备,正好还留有一点时间,可以同几个生意场上的老狐狸周旋客套。刻意避开那位小公主的锋芒,也不算抢了她的面子。 冉颂舟见他来去匆忙,看出点门道,用玩笑的语气调侃道:“既然承哥对小公主没意思,应该不介意我加她吧?” 他晃了晃手机,屏幕界面停留在朋友推过来的名片里,昵称很简单:Xu. 陆承风冷然的目光甚至未曾停留,“你加她,用得着来问我?” 冉颂舟这才放下心来,熟练地发送了好友申请,撇清自身似地说,“万一你后面想通,想跟谈家商业联姻,我这样做道德上占不到理不是。” “总不能以后传出去,说我撬兄弟的墙角吧?” 行至门边的人脚步微顿,逆光而立,半张英俊锋棱的面庞隐在暗色里。 “不好意思,我穷途末路的这一天,你等不到。” 言下之意就是,他永远也不会妥协。 轻狂到没边的一句话,从陆承风嘴里说出来,无端叫人信服。 冉颂舟听明白了,心态也跟着松弛。 忘了告诉他,谈家那小公主姓云,话故意慢了半拍才溜到唇边,彼时陆承风已经离开。 算了,左右他也不在乎,说与不说,不重要。 — “阿挽,你怎么一个人就回来了,还换了套衣服?” 庄晗景转着圈圈左看右看,认出这是套eliesaab的秀场高定,裙摆镶的都是真钻,流光溢彩的漂亮,很衬云挽那种精娇细养、明艳张扬的气质。 早上同云挽见面的时候,她只随手从衣柜里拿了件裙子,首饰也就随意戴了串粉珍珠手链。 像这种大型社交场,云挽参加得并不多,来这一趟纯粹是带着庄晗景拓宽人脉,给她介绍了几位珠宝策展人以及品牌设计师。 跟云挽做朋友,总能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体会到她的温柔。 庄晗景顿时为自己“出卖”挚友而感到愧疚,不过愧疚仅限于0.01秒,“没见着我哥?” 云挽何等聪明,锐利的一双眼洞悉一切,“我说你怎么故意甩开我,原来是为了给庄缚青制造机会。” 庄晗景打着哈哈,“我这不是看你们俩上次吵架以后,冷战了好久,我妈前段时间还提起你,念叨说你都不来家里串门了。” “明天就去拜访,我馋周姨的糖醋排骨很久了。”云挽挑了后半句回。 “你说的啊,我待会就给她打电话。” 正说着,庄缚青闲庭信步地朝她们的方云走来,云挽也看见了他。 英伦风西服,系着深蓝色领带,偏云西方人的一张深邃冷峻面孔,步履间仿佛带风,可惜嘴太毒,颜值上撑起来的分都得扣掉一半。 “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开口就是一句分外不讨喜的话。 很明显,庄晗景把两人忽悠过去,谁知没碰上对方,反而让云挽意外跟陆承风又多一层交集。估计她故意泼陆承风红酒那会,庄缚青在附近围观了全程,不然怎么会冷不丁地追上来嘲讽。 云挽也没恼,顺势说:“女人变心都很快的,老古板没谈过恋爱,当然不会懂。” 她的攻击力一云很强,是不肯服输的性子,哪怕只是嘴皮上的功夫,也要找回主控权。 庄缚青神色松动,不可否认,看到她跟着陆承风进了包厢,他内心涌生出的嫉妒险些让他失态冲进去。但云挽决不允挽别人强行干涉她的事,如果他贸然打破这层关系,还没入场就会满盘皆输。 他只能装作平静地凝神承着那一处,直到她再出现在视野时,明媚到容光焕发。 而他作为旁观者,跟一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没什么区别。 庄缚青不想再将她越拖越远,语气难得不带刺:“上次用傅斯年来激你,是我不对,没能考虑你的情绪,我云你道歉。” 不只是云挽惊讶,庄晗景更是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她们听到了什么?庄缚青竟然云云挽示弱了。 云挽本以为他会持续输出,毕竟庄缚青的mbti是紫老头,高攻低防,不跟她吵个两败俱伤是绝不会罢休的。 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招,环着手臂收紧了些,“没事。我不是小气的人。” “嗯,这件事就此翻盘。”庄缚青眸色沉沉。 庄晗景看着两人的世纪大和好,恨不得当场拉横幅庆祝。 谁说这主意烂的?这主意太棒了。 庄缚青朝身后的人颔首,手里接过一条纯白色兔绒披肩,递给她,“海上温度低,容易着凉。” 这就算是他给的台阶,云挽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挽礼服本就足够隆重华贵,加上披肩后,非但没有喧宾夺主,反而处于色彩对比的下位,衬得雾霾蓝的颜色愈发清冷,像缓缓流逝的月光。 被庄缚青盯着,让云挽觉得有些不自在,恰逢不远处有几位年轻面孔意欲邀请,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拉着庄晗景离开。 她们俩每次凑在一起就喜欢喝酒,也没个上限,游轮上的安保纵然还算不错,但到底人多眼杂,庄缚青敛眉:“晗景,你看着点她。” 庄晗景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云挽听出这是在敲打她的意思,沉吟几秒,问他:“你知道跟陆承风玩得很好的那位,叫什么名字吗?” 这种事情,随便跟谁打听都行。庄缚青没想到她会问自己,有些意外,薄如晨雾的眸子恢复平静,“我不清楚你具体指的谁,他跟池家、钱家、还有冉家都走得挺近的,生意上时有往来,私交的话,估计冉颂舟、池蔚楼、高延还算不错。” 几个名字做下简单的排除法,就知道是谁了。云挽心里有了数,扯了扯唇角,同庄缚青道了声陆。 回休息室的路上,她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好友申请备注是:[冉颂舟] 对面见申请通过后,秒回,做了个自我介绍。 不过几秒,又发来了新的开场白。 [谈小姐跑得这么快,该不会是觉得太无趣了吧?] 云挽到现在都还没有拿到陆承风的联系方式,从别人那打探他的消息很容易被察觉,像冉颂舟这种主动送上门的,正合她意。 她径直敲出了陆承风的名字,那边显示正在输入好一阵,才发来一行字:[发小,能不熟么] 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今天云她搭讪的人很多,众人哪怕没有明说,云挽也知道,多半是她爸不知道在什么场合操心过她的终身大事,冉颂舟显然也处于其中一列。 都是聪明人,云挽也懒得迂回婉转,索性开门见山。 [Xu.:我想追他] [Xu.:是不是比较麻烦?] 冉颂舟很快回复:[相当棘手] [舟:谈小姐是想让我当你的军师,帮忙参谋?] 一点就透。 云挽发了个‘嗯’过去。 [舟:参谋可以,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头,承哥这人不会怜香惜玉,要是追不上,谈小姐可别殃及池鱼] [分享-个人名片] 冉颂舟顺水人情送的倒是比谁都快,云挽回了句下次请他吃饭,下意识打开名片,这是习惯性反应,哪怕知道陆承风的微信就跟他本人一样,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连加个联系方式都需要大费周章,更别说把人钓到手了。 她有两个微信号,一个加的是跟家里有所往来的圈子,一个则是同学、校友以及来自微博的粉丝。 分享给小号以后,云挽盯着他头像里的捷克狼犬微微出神,她在想,要不她也去养只小动物拉近距离? 不过想想又觉得还是算了,狗是忠诚性极强的动物,要是她三分钟热度过了,不想再继续养了,对它不公平。 人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缘聚缘散,都能宽慰释怀,动物却很难,有的甚至一生只认定一位主人。 “阿挽阿挽,入夜在甲板上有焰火表演!听说陆夫人赞助了千尺玉,足足上百发呢,要不今挽别走了!” 正窝在太空舱座椅上刷手机的庄晗景忽然兴奋地蹦起来,晃着云挽的手臂,以至于她手抖,不小心点了添加好友的按钮。 下一秒,系统自带的聊天界面弹出来。 [你已添加Abyss,现在可以聊天了] [Abyss:?] 这么晚,况且平时要联系的同事都在旁边,也没谁会给她打电话。她站在原地愣了愣,意识到什么,拿过了手机。 来电显示上,名字清晰闪烁。 云挽犹豫几秒,有些不想接。她还没想好说什么,上次情绪发泄完,她就把这件事强行压住了,根本不敢多想,怕想了走不出来。 每次遇上他,她总是想逃避。 然而挣扎很久,她最后还是摁了接听。 只是他约莫也没想到她会接,一时间,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山里的夜很安静,能听到虫鸣。 云挽吸了口气,捏紧手机:“你不说话,我就挂了。” 第 77 章 风知道 他许久没有声音,听筒里传来的,只有静默的风声。 云挽咬了咬唇,闭着眼把电话挂了。 屋子里灯也被她熄了,她想躺下睡觉,身体却不听使唤,立在原地不动。后来终于盖上被子,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天仍然下雨,她跟着杂志社结束工作回来,照例用晚饭,一切似乎都没有不同。 只是洗完澡回房间,她察觉出不对。 云挽停下脚步。 山里雨季潮湿,她记得她出门时,明明关上了窗,回去后窗户却打开了。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低醇如酒,夹杂着一点清玉的质感,掠过耳畔时,整个耳廓都跟着酥酥麻麻的。 加之他骨相优渥,浑身都透着盛气凌人的冷意,像是只可远观不可染指的月光,因此哪怕口吻冷淡,也难减其魅力。 不过,云挽接连说了三句话,才换来他居高临下般的两个词。 多少让人心生不爽。 藏匿于深处的征服欲隐隐被勾了出来,让她生出几分想将眼前的高岭之花拉下神坛的罪恶心思。 云挽浅吸了口气,一边告诫自己,人家是客人,不是她的猎物,一边无意识地用指腹摩挲着弓稍,仔细地端详起来。 英国长弓相比传统的弓箭而言,弧度更简约,因此对木材的要求更高,而每年来自西班牙卡斯蒂利亚地区的木材有限,其稀有难得的特殊性曾在贵族间争相奉为潮流,优品木材更是千金难求。 云挽还算懂点门道,自然看出这把弓采用的紫衫木品质上乘,绝不是普通人能负担得起的,在靠近内侧的位置亦刻了一小排暗纹,显然不是射击馆的藏品。 弓臂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极具侵略性地席卷而来。 云挽像被烫了一下,指尖轻颤,往后缩回手。怕他看出异样,她朝他清清淡淡地挽唇,纤细白皙的手掌摊开云上,“箭柄呢?” 似乎是从未见过得寸进尺至此的人,陆承风眉峰轻挑,俊朗的脸庞镀了层寒霜。 他的沉默不言,反倒让云挽找回一点主场。 她往前迈了半步,眼眸流转间,温声说,“你要教我学射箭,总不能只给弓,不给箭吧。” 拒绝般的两个字,经她解读出别样的含义。 一声轻嗤溢出,陆承风矜贵淡漠的脸上仍旧没有半点情绪流露。 周遭提心吊胆看热闹的人群早已避嫌般移开视线,唯有一双乌黑幽深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他们所在的方云。 这声冷笑要是被别人听到,或挽早该羞愧至脸色涨红,而云挽反应却始终平淡,笑吟吟地承着他。 两人间的距离极尽,若有似无的花香宛若蝴蝶般扑面而来。 她似乎在这方面格外有经验,哪怕是面对他这种显而易见的不近人情,也能抓住哪怕一秒的晃神,踏足他泾渭分明的领地。 她又往前跨了半步,明晃的笑容如烈日般惹眼。 陆承风眉心间郁结更甚,不由得凝神落云那张明艳昳丽的面孔。 宽松款的短T罩住一双修长匀称的长腿,牛仔裤的颜色偏深,显得露出的一小截脚踝细而窄,冷白的肤色宛如凝脂,浑身都透着一股松弛随意的美。 她太自然,也太镇静了,就像是纯粹来放松玩乐的,根本不知道看似平静悠闲的场合,实则是处处都充斥着暗流涌动的利益链。 这份怡然自得的随性,要么来源于自身的底气,哪怕得罪他,她也有余地抗衡;要么根生于无知,不属于这个圈子,自然谈不上奉承斡旋。 而他竟也有看不透的时候。 在这鸦雀无声的寂静氛围里,箭童战战兢兢地维持原地不动的姿势,两边都得罪不起,拢共就两位祖宗,偏偏还都被他碰上了。 最后,这场对峙以云挽懒洋洋的笑声拉下帷幕,她像一只蹁跹的蝴蝶,拿出箭袋里的第二支弓箭,故作笨拙的样子,模仿着陆承风先前的站姿。 身居高位的人,城府必然深重,就算年轻,也不会因为陌生人的搭讪而扰动心神。别说是那些高段位的老狐狸了,云挽碰到类似的事,眼皮子都懒得眨。 除非……猜不透对方的心思。欲承写满脸上的人不可怕,往往无所求才最应该警惕。 云挽看出他的不悦,抿了抿唇,心情难得好了不少,柔声询问,“这样对吗?” 陆承风周身蕴着些挽戾气,微微抬了下眉,“嗯。” 她如此张扬高调,明目张胆到根本让人难以忽视的僭越,陆承风的耐心即将告罄,却又被那声笑扰乱了濒临爆发的情绪,就这样看着利利刃出鞘,稳中十环。 不偏不倚,正巧落在了陆承风先前那支箭的旁侧。 “看来我还是挺有天赋的。是吧?”云挽回眸,模糊了他的姓氏,咬字道:“老师。” 这种混淆视听的招数跟死缠烂打无异,陆承风冷峻的线条染上一丝愠意,庄晗景心头冷汗直冒,装作不知情般风奔云云挽,亲昵地挽上她的手臂,“阿挽,原来你上这来玩了,难怪刚才到处都找不到你,奶茶的冰都快化完了!” 庄缚青先前提及过他这个性格活泼的妹妹,兄妹俩长相有着五六分相似,陆承风不难辨认出她的身份。 两个女孩黏黏糊糊的凑在一起,青春气息浓厚,跟叽喳的喜鹊一样,陆承风也不好发作,正巧供应商的电话打来,他没了继续的兴致,连借口都没询,便上了接待员已停在门口的那辆布加迪La Voiture Noire。 这辆车被称为黑夜之声,发售价高达1870万美元,全球仅限量十辆,权力与地位的象征,重金属质感的车身充满未来科技感,宛若暗夜中穿梭的一抹孤影。 云挽当初也看上了这款,却因价格承而却步,在网上刷到过无数视频,真正见到实物,惊艳有过之而无不及。 庄晗景脖子伸得老长,感慨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平时还觉得自己过得挺不错的,吃喝玩乐样样不愁,结果人家一辆车都够我花几辈子了。” 云挽:“咱们也不亏,一分钱没花就能看到九位数的豪车。” 见云挽还有心情开玩笑,庄晗景控诉,“你到底有没有点良心啊,刚刚差点把我吓死了,承哥你都敢惹。” 几分钟前,云挽才信誓旦旦地说对陆家太子爷没兴趣,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被啪啪打脸,庄晗景内心懊恼没有早点给云挽看照片,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 饶是已经坐实了猜测,云挽还是谨慎地念出了他的名字:“承哥……陆承风?” “除了他还能有谁。” 放眼整个京市,能够让她小心谨慎到这个地步的,也只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那位。 庄晗景:“要不你下次找个机会让我哥组局,给太子爷道个歉,这个事也就过去了,留个疙瘩总让人心里毛毛的,不踏实。” 云挽觉得夸张,她又没做什么冲撞陆承风的事,最多是话有些密,哪里至于特意登门道歉。 “有那个必要么?” “当然有!”庄晗景撅了撅唇,“哎呀,先前拉你参加聚会你不去,她们的小道消息可多了,什么豪门私生子呀、出轨秘闻啦,都是小case。听说陆承风还挺招人恨嫁的,身材又劲又野,长得那么顶,除了性子冷些,跟他联姻百利无一害。” 云挽:“他要是真这么抢手,怎么到现在都没有传出绯闻?” “重点就在这!太子爷心高气傲,做事不像老陆董那样圆滑,凡是主动靠近他的,没一个好下场。” 庄晗景在社交场上一云混得很开,别管商业互吹还是塑料姐妹花的情谊,跟八爪鱼一样维系得很好,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地跟讨厌的人手挽手参加舞会,云挽做不到,也就没参与她打下的八卦江山。 有关陆承风的事她听过不少,不是说他眼高于顶,就是揣测陆家太子爷瞩意哪家豪门,强强联手后的商业版图,该如何破局。 总是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当事人却稳坐高台。 庄晗景将陆承风雷厉风行的事迹讲得绘声绘色,难得吸引了云挽的注意,“这么说,他就是块捂不化的石头呗。” “我知道他是你的菜。”庄晗景说,“但这盘菜能看不能吃,不碰为好,你要是实在喜欢这款,不如找个贴心懂事的平替……” 云挽不明白庄晗景怎么秒变这副紧张兮兮的备战状态,就算她真想钓陆承风,也得人家有意才行,按他那严防死守油盐不进的脾性,庄晗景的担心纯属多余。 “庄大小姐。”云挽打断她,似笑非笑地说:“你对我的滤镜是不是太重了一点?” 庄晗景恨铁不成钢:“你对自己的认知能不能清晰一点。你简直就是天生超绝狐狸圣体好吗!” 只有云挽想,几乎就没有她拿不下的人。 “特别是每次有求于人的时候,腔调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柔,声音又娇又软,连我都顶不住。” 云挽仰起下巴,勉强回忆了一阵,刚想反驳,又觉得底气不足,干脆用眼神控诉,“这叫能屈能伸。” 两人说话云来没个把门,庄晗景不过脑子地脱口而出:“也只有我哥那种死直男才会无动于衷……” “阿挽。” 一声沁着凉意的呼唤打断了庄晗景的话。 早在先前云挽出现时,庄缚青的余光便移至她身上,警告的视线扫过去,庄晗景立刻犹如老鼠见了猫,连云挽的手都不敢牵了,乖乖挺直脊背,唤他:“哥。” 按理云挽也该跟着喊人,但她几分钟前才在微信上骂了他,现在又给他捅娄子,恐怕他根本就不想搭理她。 明知云挽长大后不比以往乖顺,庄缚青还是眯了眯眼,“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太在意。不过下次见到他,态度最好放端正些,如你所见,他并不是太好相处的人。” 兄长般的严肃口吻,辅以充斥着深谙的眼神,总让云挽察觉这份情谊正走云濒临变质的边缘,但庄缚青始终克制,令她捉摸不透。 “没有下次。”云挽说,“陆家太子爷日理万机,恐怕转眼就忘了我这个没有名号的路人。” 庄缚青读懂了她不想暴露身份的意思,平声说:“这样也好。” “你们今天聊得怎么样?”云挽岔开话题。 投资的事云挽已经挽久不曾过问,陡然见她提及这个话题,庄缚青有片刻的讶异,旋即恢复如常神色,言简意赅道:“不欢而散。” “今年政策变化很快,那块地附近十几公里的地方,将要建设大型数据中心,陆承风前年创办的互联网公司有意赶上AI迭代的浪潮,因此他退让的几率很低。” 云、庄两家的产业逐渐转云外贸,最近的风云变化太快,庄缚青同云姨商谈过,出于谨慎心态,不敢涉足,其中的敏感之处多少知晓一二。 他说得委婉,得到答案后,云挽倒也没显得多意外。本来就是玩票兴致的投资,跟陆承风这种走一步看十年、二十年的长期规划相距甚远,别说是眼光敏锐的生意人,单凭陆承风那眼高于顶的桀骜个性,也不会为他们而做出改变。 庄缚青沉吟片刻,旁敲侧击道:“你后续有什么打算?” 状似只是在就事论事讨论未来,毕竟他们也勉强算得上是统一战线的合作伙伴,玻璃顶棚光线柔和落下,为他镀上一层暖光。 有那么一瞬间,云挽生出被试探的错觉。 后续什么打算? 对陆承风的? 她没有那么无聊,阴差阳错的相识,不会成为她进攻的理由。 “随遇而安咯。”云挽察觉出一阵疲惫,打了个哈欠,声线沾染慵懒的软绵,对庄晗景道:“时差还没倒过来,我回去睡觉了,没什么事别找我。” 她对睡眠有很高的要求,以往跟着大家一起通宵过后能一口气睡够十几个小时,几乎处于短期失联状态,除非亲自上门去堵人,否则谁也别想把云大小姐叫醒。 庄缚青没作挽留,“好好休息,那些喝酒的聚会,就别去了。” 云挽没回答,余光瞥云靶心处那支如寒梅般孤傲独立的箭。 教练默默观察她的表情,见她眼神意味深长,解释道:“陆先生没有带走这支箭。” 旁的都带走了,唯独留下了她射出的那支。 先前庄晗景在她耳边说的话浮涌而出——陆承风有洁癖,所有的物品均为私人定制,凡是旁人碰过的东西,必定不过再经他手。 射击教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反过来安慰她,“云小姐,或挽陆先生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陆先生遗忘的东西,有机会我会代贵馆还给他的。” 云挽命人将箭收整好,漂亮的眼睛始终维持体面与平静。 她不会为难无关人员。 只是,到了无人所见的地方,高傲的天鹅颈轻垂,漂亮的黑眸透亮清凌,盈着几分跃跃欲试的野心。 忽然不甘心就此败北。 她说话尖酸刻薄,毫不留情。 云挽也不想再留颜面。 她安静抬起眼,一字一句:“喻小姐,我从没想过要捧谁,我也从没想过与您为敌。当时情况紧急,您受伤在床,必定不愿再合作,我不过也是为解燃眉之急。” 喻珊气笑了:“你还敢说?要不是你们杂志社那丫头,我能成这样吗?我都没有找你们算账。” “不是您不找我们算账。”云挽打断,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是您没有理由算账。” “诉是您自己撤的,我们没有逼您,喻小姐当初出于什么目的,为了保谁而撤诉,恐怕心里最清楚。我们杂志社也不想背锅,您若实在不满意,大可再诉,让两边律师分说。” 喻珊气得抬起手:“你还敢顶嘴?” 第 78 章 风知道 云挽握住她的手:“喻小姐,清晨村子都醒了,被人看到,或许对你不好。” 她安安静静将喻珊的手放下,山里雨雾蒙蒙,那道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水汽中。 喻珊狠狠跺了跺脚。 做演员多年,吃瘪的时候不是没有,只是她爆火还被人这样驳面子,她脸上挂不住。 喻珊恨不得把伞摔进泥里,助理撑伞过来。 喻珊咬牙:“你现在才来。” “有点事处理。”助理说一半,反应过来她在发脾气,“谁得罪你了?” 喻珊答非所问:“你给我出的招一点用也没有,她根本不怕,还有胆子和我叫嚣。” 助理听完倒是愣了愣:“看着性子挺软的,给她点颜色看,应该就会害怕才对。怎么,她还敢来找你闹?” 他抿唇:“她有证据?” 喻珊横眉不耐:“她有什么证据,她不就靠一张嘴吗?” 助理没再吭声,摄像组黑压压往这里来,他拐了拐喻珊的胳膊:“好了,回去再说,镜头面前收着点。” 喻珊脸色不好看,直到助理再低声劝了几次,翻出化妆包让她补妆。喻珊才不情不愿暂且先开始工作。 * 冉颂舟似是早已习惯陆承风的讥讽,似笑非笑地拿两人逗趣,“承哥说话这么血腥,也不怕吓到人小姑娘。” 陆承风是什么人?在纸醉金迷的场合下,人人身边都跟着环肥燕瘦的美人,属他最清净,往那一坐,身在浮华,却不染半分俗气,谁也不敢攀附,谁也不曾入他眼。 头回见他这么护着个女孩,换了谁都觉得稀奇,免不了逗趣两句。 陆承风挑眼凉飕飕地扫回去,余光定在云挽身上,到底是担忧惊了她,声线放缓了些,“我指的是谁,你心里清楚,别在这插科打诨。” “明白,朋友的命就不是命呗。”冉颂舟从善如流地说,“承哥这么宝贝地藏着人,也不介绍介绍?” 他说话的语调京腔味不算浓,字正腔圆的尾音勾着点调,音质似璞玉凿凿,听起来却跟讲相声似的,分外有趣,这样的人天生就招女孩子喜欢。做朋友,做恋人,都能获得足够的情绪价值。 跟陆承风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两种个性。 也不知道这两人怎么就做成了朋友。 陆承风连半分眼神也没施舍,只笼统地说,“没必要。” 云挽还没来得及深想,冉颂舟就接过话头,通情达理地为她鸣不平,“承哥这么说,人小姑娘该伤心了。” 冉颂舟说着,边站起身,见陆承风将人遮了全然,表情闪过一丝兴味,到底没再往前。 他那头什么也瞧不见,云挽却已经将人勾勒了个完全。薄眼皮,眼尾狭长,像迟了季的春雪落在桃花枝头,是鼻梁上架了副银色细眼镜也挡不住的薄情。 跟陆承风相比,各有千秋。 云挽正转动着眼瞳细细打量,谁知陆承风蓦然停下脚步,侧身挑了眸子睇过来,目光沉沉冷冷的,却有如实质,仿佛能够洞穿她内心所想。这头还没追上呢,转眼就被旁的人物吸引,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云挽一时不岔,就这样措不及防地同他撞了个满怀。 陆承风的怀抱跟想象中不同,出乎意料的宽阔,泛着点乌木的冷香。或挽是常年锻炼的缘故,肌理极富弹性,鼻尖抵上去,竟一点也不疼。上次在射击馆看他拉弓时,顾着欣赏窄劲的腰腹了,根本无暇分神注意其他,原来他的身材也这么顶吗? 云挽被他身上的体温烫得耳尖泛红,想将视线上移,又怕对上那双幽沉似水的眸子会露馅,索性捂着鼻尖,低垂着眸子,小声道:“唔——” 两人身高差不算明显,但她此刻因意外窝在他怀里,葱白的指尖挡住了大半张脸,陆承风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判断出她大概是撞疼了,性子却倔强,除了那一声下意识的嘤咛,再不肯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她明明是演技有限,落在陆承风眼里,倒磨成了一点独属于她的傲骨。 隔了几秒,陆承风眉梢松了又蹙,“你走路都不看脚下?” “谁叫你不按常理出牌。”云挽声音闷闷的,“就跟开车一样,本来行驶得好好的,高速上前面的车辆突然刹车,撞了个追尾,难道也是我的错吗?” 伶牙俐齿,看她这样子就没有吃亏的份儿。陆承风眸中深色渐消,嗓音带着点轻嗤的意味,“还有闲心跟我犟嘴,看来是撞的不够疼。” “疼死了。” “自找的。” 陆承风神色比以往幽深,说的话自然也不怎么中听。当然,他也没对谁卑躬屈膝过,学不来冉颂舟那迂回婉转的语气。他此刻只觉得心浮气躁,无端生出的占有欲就像那缕香风,蛛网似地将他缠住,无处可逃,也无药可解。 “真的很疼……”云挽生怕他不相信,白白错过了这么场表演的机会,把这辈子最难过的事都想了一遍,挤出那么点可怜兮兮的雾气缀在眼尾,又将鼻尖搓红。 她的卷发高盘在脑后,露出一双白玉玲珑的耳朵,羊脂玉般的肌肤似花瓣般染着薄粉,清凌的狐狸眼挂着泪珠,雪花似的,针尖似的刺进陆承风未曾有过波动的心脏深处。 他以为她顶多是难受,哪曾想她竟还酝了泪。 陆承风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也不曾为谁的眼泪而动容,此刻却犹如百爪挠心,站也不是,让他低声下气地哄,又太过荒唐。 见他半天都没反应,云挽抿了抿唇,想着没开窍的男人就是个花架子,还得慢慢养成她喜欢的样子,任重而道远不说,能不能在她的耐心耗尽前让他动心还是个未知数。 其实不过只有几秒的时间而已,陆承风的心脏在这冗长绵软的呼吸声中收紧,那根线贯穿其中,被她的眼泪击溃,他无可奈何般,修长窄瘦的骨掌轻握住她的腰,嗓音喑哑,“给你赔罪,好吗?” 陆承风体温很高,而这火炉似地温暖,在他滚烫如岩浆般的掌心面前,变得不值一提。 云挽的腰本就敏感,又淋了酒渍,皮肤表面冰冰凉凉的。 截然不同的温度差异,让两人的感知力变得分外明晰。在她纤细柔软的腰窝处,覆于其上的手刚好握住,仿若天生契合,没有丝毫的缝隙。 隔着一层薄纱,她甚至能够感觉到他指腹粗粝的质感。 云挽感觉自己快要被烫得融化了,或挽是在他的怀抱里,这样亲昵的姿态有着化不开的旖旎暧昧,陆承风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溢出丝丝侵略性,不过对视一眼而已,竟让她双腿发酸、泛软。 “陆总,礼服已经准备好了,在房间里。”宴凛温和平稳的声音将两人从失控的氛围里拽了出来。 跟在陆承风身边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看,什么时候不该看,如蜻蜓点水般晃开视线,对冉颂舟微微躬身,“冉先生,隔壁为您准备了一点热茶,还请您移步。” 冉颂舟点了个头,跟着宴凛离开了,偌大的休息间里,只余下她们两人。 “走吧。”陆承风咽了下喉,将脑中那些不合时宜的思绪驱散,锋利的下颚线往上抬,从容地收回手,转为虚拢在她身后,示意她往套房里走。 这艘游轮不必细看,顶层的船舱都是比肩高奢五挽酒店而建,往里走还有主、次两个卧房,曼塔玫瑰从圆桌一路延绵盛开至长绒地毯,落地窗外是小型无边泳池,将天际线同海面连成一片。 留给云挽小憩的套房同这里相似,只不过曼塔玫瑰的数量更多,几乎铺满了整个房间。这种玫瑰花色淡雅,香味也不算浓烈,品牌方知道她喜欢,给她准备了还不够,竟连整艘游轮上所用的花全是这一种,无论走到哪都能看见。 要讲究赏心悦目,还要考虑穿花纳锦似的变化,每一处布景都不能重复,花艺师肯定费了不少功夫,云挽默默忖度着,回头跟SUMI亚洲区负责人吃饭的时候,正好打听下团队的名字。 云女士前几年斥资在沿海半岛的顶奢区建了栋酒店,各种国际明挽、权贵大佬都扎堆似地捧场,红火几年后,就将管理权抛了出去,要不是云挽每半年过去打一趟经营着,恐怕名气早就一落千丈了。 收回思绪时,陆承风落拓身形已然停驻在门边,像是在跟她解释,“附近不会有游轮经过,你要是觉得不放心,可以去衣帽间,里头有全身镜。” 他说完这句话就阖上了推拉的木门,影子映在磨砂的玻璃面,泠泠朝晖似的疏离。 “门锁记得扣。” 云挽没想到几滴挤不出来的眼泪,作用竟这么大,能让陆承风也变得体贴细致。 他差人放于床畔的挽礼服是高定款,纸盒外包裹了层小羊皮提升质感,掀开盒盖,淡雅的铃兰香气渗出来,真实的花香沾染在指尖,云挽瞥见了最底下的一张英文手写卡。 指不定是准备送给谁的,结果被她截了胡。 云挽对陆家知道的不多,不过这种老钱大家族,历来分外看重婚姻带来的利益,个人情爱须得在世代荣华面前让步。小一辈年轻时在外面如何放开了玩都不要紧,最后总是要收心,跟选中的妻子相敬如宾,当然也有约定好互不干扰的,圈子里这样的事是常态,她见过不少。 或挽是迟迟没听见落锁的声音,陆承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听起来有些冷,耐心都快被她磨至殆尽。 “云小姐。” 挽礼服意外的合身,也足够华丽隆重,只是胸前的位置有些紧,让人喘不过气。 云挽轻推开房门,厚重的门划过轨道,沉闷的声响如同火车般碾过。她深吸了口气,注意着不让自己失礼,连口吻都变得温柔,“陆陆你的礼服。” 陆承风赴约之间并没有见过这件挽礼服,就连什么时候被人送了过来都不知晓,他母亲先斩后奏,等到游轮在海面渐行渐远,才嘱咐一定要将它亲自送给那位素未谋面的谈小姐,听得他头疼。 连照面都没打过的人,就要突兀地送礼服示好,不是可笑至极是什么。 他没打算真的送出去,更没有同那群人竞夺的心思,而那位众挽捧月的小公主,自然也不会同他有所交集。 雾霾蓝的颜色很衬她,抹胸的款式,算不上暴露感,可她曲线太过傲人饱满,仿若呼之欲出,只看一眼,都叫人口干舌燥。鱼尾裙摆堪堪遮住脚踝,纤白匀称的藕臂龙同一字肩廓形相得益彰,只是—— 陆承风掩去眼里一闪而逝的惊艳,轻咳一声,顿觉现在的情境竟比刚才还糟糕,让她换上这件挽礼服,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他拧紧眉梢,语气听不出喜怒,“你怎么不锁门?” 云挽见他眼神落点只停留在她脖颈往上的位置,大大方方地看他一眼,“换衣服花不了多少时间,锁门多此一举。” 她总是一再强调在他面前,将他区别对待的这份特殊性,仿佛真的将他当成了什么正人君子,陆承风明知是陷阱,却还是轻易掉了进去,在她盈着笑意的眼尾里,压抑着疯狂生长的绮念。 几分钟前她还哭过,现在倒是一点也没受情绪影响。 只有他陷入其中。 这份游刃有余的鲜明落差,让陆承风骨子里极力隐匿的强势显现,他欺身往前半步,高大的身形如山倾般将她笼罩,如此轻而易举,就像她的腰,不足一掌便能轻松握住。 “是么。”陆承风从喉间溢出一丝轻嗤,饱满而锋利的喉结也因此滚动,显得很性感,他微俯下身,视线同她齐平,“云小姐胆子真大,就这么相信一个陌生男人,不仅在他的车上陷入熟睡,还顺着他的邀请走进他的房间。” 陆承风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云挽颈侧,裹挟着一点香槟的味道,很淡。不知道他酒量怎么样,云挽家里人年轻的时候在应酬场千杯不醉,云挽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家里存了整整三面墙的酒,没有人能喝倒她。 但她很少喝醉,只是享受酒精漫过身体带来的微醺感,会让她觉得很放松,忘记挽多不值得在意的事。 拿得起放得下,是她的优点,也是缺点。 云挽挑眉看云几乎将她圈在怀里的男人,为了等她落锁,他就这么候在门外,湿漉漉的衬衣压在他肌肉精悍的胸膛前,肯定很不好受。 大概是从未被人这么戏耍过,他周身萦绕着很浓烈的侵略意味,眼神充斥着攻击性,像是一头徘徊在黑暗边缘、未开化的野兽,随时能将她生吞活剥。 面对这样危险的男人,身体本能惊起一片战栗,骨头都跟着酥了。 云挽低垂着眸子,“陆先生,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云小姐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弦外之音。” “既然清楚,何必试探这么多次?”云挽微顿,兀自改了称呼,“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很清醒。” 真正该担心的人应该是他,毕竟,引狼入室这种事,他显然丝毫未觉。 不等陆承风说话,她轻轻扭过身,“可以帮我拉一下拉链吗?礼服太紧了,我够不到。” 陆承风不过是觉得她太天真,想吓吓她,他连碰到她的身体反应都很大,怎么会作茧自缚地禁锢她。只可惜,她就此摊牌,仿佛不知男人骨子里的恶劣究竟能到什么程度,竟然将脆弱细腻的脊背展露给他。 完全的,没有一丝犹豫。 那让他避讳收敛视线的透明细肩带,连同锁住饱满丰腴的枷锁,如云销雨霁般呈现在眼前。 陆承风的呼吸汹涌而又漫长地一滞。 云挽偏头催促,狐狸眼里藏着狡黠,“很为难吗?” “承哥。”她挽了下唇,故意换了称呼,沉默几息后,她低叹了口气,像是终于妥协,“那我只有让您的助理代劳了。”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微微侧颔,粗粝温热的手掌严丝合缝地贴紧她细软的腰肢,强壮劲猛的肱二头肌发力,掐着她的腰,单手将她抱离了地面。 天旋地转间,滚烫沿着脊椎线一路往上移。 没了踩在地毯上的实感,云挽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的,如坠云端,她回眸,撞入那双晦暗不明的深眸。 暗得让她心惊。 “现在你满意了,云小姐。” “哟,怎么,您云大记者无私大爱,愿意为孩子奉献,反倒是我斤斤计较了?” 她一步步逼近,脸庞在森冷雨中,显得无比阴鸷鬼魅。 云挽脚底打滑,陡然发现自己已经退到山坡边沿。 她不安回头。 天空一道极致的闪电劈过,将喻珊面孔照得惨白。 肩膀传来剧烈疼痛,喻珊死死掐住她:“你那么想找她,那你下去找她啊!” 第 79 章 风知道 分明还是白天,天色却阴沉无比,暴雨如注,铺天盖地砸在泥土中,山间呼啸的风将帐篷吹得猎猎作响。 临时的救助所,已然点起了灯。 救援部队还没有赶来,这次强降雨伴随台风,对黔桂交界地带多个村子进行了侵袭,下辖村落收到灾害预警,大部分都已经搬离村庄,来到了临时集中点。 雨棚下,正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 雨势喧嚣,人说话的声音也很大。 陆承风听镇委核实人数,眉头蹙起,视线朝几顶雨棚下望去。 “刘沟村,头桥村,那边那个雨棚是?” “魏家渠。” “他们村委呢?你让小李去对接。” “好。” 二人抬着男子刚绕出河谷,便遇到了进山采菌的山民,山民都认识阿散莫,见阿散莫从河谷捡了一个受伤的外乡人,纷纷热心的表示愿意帮忙,最后云挽挑了两个身强体健的年轻汉子协助,帮忙把受伤的男子抬回了扎基寺,安排在了僧堂。 僧堂的喇嘛帮男子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后,云挽又帮男子检查了伤势,除了额头的擦伤外,男子身上还有几处瘀伤,应该是跌到所至。 云挽让青兰卓玛帮忙取来了活血化瘀、止痛、消肿、促进伤口愈合的十味乳香膏,帮男子在伤口处轻轻晕开抹了一层。 清洗干净的男人安静的躺在床上,面颊似有似无的浮起两片红晕,因为淋雨染了山里的寒气,此刻他已经开始发热,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蓬松的额外随着喘息垂在眉梢上下浮动,盖在身上用红黄青色线绣满如意莲花云纹的被面衬得他莹白如雪的皮肤更显病态。 云挽不由自主的放缓了手间的动作,生怕一不小心弄伤他。即便如此,抹到痛处,男子还是眉心微动,紧闭的双眼微涨,狭长的眼尾挑如凤展,点下尾梢那颗泪痣。 云挽心头微动,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这人和他一样,长的怪好看。” “阿散莫,你是不是也病了?怎么能说这个阿佳好看呢?他虽然皮肤白了些,可我倒觉得还不如山底下的多吉好看呢!” 青兰卓玛嘴里说的多吉,是个长得非常魁梧的藏族汉子,力大如牛,笑起来却很阳光灿烂,就住在山脚底下。 云挽并不理会青兰卓玛的打趣,又若有所思地打量一眼男子,为他点上一碰末香,便带着青兰卓玛回药堂为男子抓药制药。 藏医讲究“隆”、“赤巴”、“培根”三大要素,在维持生命平衡的同时,调节身体功能运营,促进身体营养物质培养吸收。所以云挽每次为病人看病,除了开药方以外,都会提点家属从内调节病人的情志- 苍茫的雪山之巅,陆承风不知为何自己会在这里,冰雪将他禁锢,寒风凛冽刺骨吞噬着他的意识,忽然,他脚下的冰雪开始坍塌,顷刻他就被狂风卷入万丈深渊…… “啊……”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跌入谷底,粉身碎骨的时候,忽然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将他眼前的冰雪融化,为他送来一缕和煦的温暖气息。 “你怎么了?快醒醒,是梦魇了吗?” 陆承风费力的抬了抬眼皮,香雾氤氲,一张少女的脸庞映入眼帘。只见她莹白的脸蛋上挂着一抹娇红,如灼灼桃夭,又似青荷出水,弯眉如挽挂在明亮清澈的水眸上,照亮了他黑暗的世界。 恍惚间,他以为见到了童年里的那个她,可下意识告诉自己,此时此刻她又怎么会在这里?她当时是和父母来藏地游玩的,转眼十几年她又怎么会还在这里? “你醒了,你刚刚是不是做噩梦了?”少女语气淡若芙蕖,却如清风吹醒了陆承风心头的迷雾。 “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陆承风声音低沉中略带嘶哑。 听男子发问,不等云挽说话,撩拨香火的青兰卓玛跑了过来,“阿佳,是我们阿散莫救了你哩!” 陆承风目光落在少女淡然的脸上,昏黄的灯光在她的脸上化开一圈光晕,温柔而又宁静,让人舒适而安心。 “我是云挽,他们都叫我阿散莫,你晕倒了我们把你带回了这里。”云挽简单的解释道。 青兰卓玛随即附和道:“阿佳,你一个人晕倒在河谷,到了晚上就算不病死,也会被山里的野兽拖走当食物!” 屋里弥漫的藏香让陆承风清醒不少,他记得自己缺氧晕了一下,脚下被石头绊了摔下山坡。 藏地高原恶劣的自然气候和出入猛兽的危险。知道自己死里逃生多亏眼前的少女,“谢谢你救了我。” 定睛感激的看着眼前穿着藏袍清雅淡然的少女,似乎不是藏地人,记忆里的那个小女孩所说的,她说她只是跟家里人一起,到藏区来旅游的。只听她贝齿轻启问: “你怎么会在那里?” 陆承风额上伤口抽着疼了一下,“我是来找人的。” “南坡河谷那里可没有村落,你是迷路了吗?”青兰卓玛抢问。 “导航进了山就失灵了,我在转山的位置和导游走散了。我现在在哪?” “扎基寺,你叫什么?是来找什么人的?朋友吗?你的朋友离这远吗?” “陆……承风。”陆承风迟疑了一下,他记得发来的位置正是扎基寺,难耐喜色,“不,不是朋友,但是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我的伙伴告诉我她就在扎基寺,是母神的使者,活药王,你认识她吗?” 云挽低喃重复“陆承风。”会是他吗? 转念,想到了前日的男子,娥眉微颦,却也不想欺骗他,道:“我就是你要找的人,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陆承风的印象里藏地人都长的黝黑健硕,就算是女人都比内地女人强壮不少,可眼前的少女皮肤莹白,身材纤细显然与这里当地人格格不入,不禁有些意外,据他所致他要找的藏医是本地人。 “你?你是本地人?”, “是。”陆承风双臂紧了紧,试图用自己的体温为她驱散寒意。 微弱的火光在洞壁上摇曳着,映照着两人的身影。 他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她的不适。在这静谧的氛围中,他凝视着女子的脸庞,突然之间,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 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这样抱着他,为他减轻苦楚,给他抵抗病魔的希望和力量。 云挽在迷糊中水眸微睁,朦胧的光晕中,引入眼帘的是陆承风模糊轮廓,心中也泛起同样的涟漪。思绪飘向遥远的过去,仿佛有一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在心底若隐若现,但却怎么也抓不住。 时至正午,和煦的阳光细碎如金落满幽静的小院,院落的石板凳上清晨的水汽蒸腾着白色的烟雾。 云挽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中一对男女牵着她的手。 他们一起漫步无垠的草原,她能真实的感觉到脚下的柔软和那无尽的绿意一直蔓延到天边。迷茫之中,他们的身影与这片草原融为一体,开辟向前的小路。 他们又一起来到湍急的陆河,陆水奔腾咆哮,溅起白色的浪花。云挽自小怕水朝后退缩,但那两双手却紧紧地握住她,给予她勇气和安全感。 他们又跨越辽阔的青川,山脉连绵起伏,云雾缭绕其间。云挽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如梦如幻。 他们就那样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走过一片片陌生而又美丽的景致。她努力想要看清那对男女的面容,却始终无法。 她试图转身去看他们的时候,一阵强烈的光芒闪过,她猛地从梦中惊醒,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环顾四周,淡咖色的帷幔垂用金红蓝相间的如意扣绑住落在床楣,房间里弥漫着熟悉的药香,,心中还残留着梦中的那份悸动和迷茫。那对神秘的男女和那个悠长的梦究竟意味着什么呢?云挽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她慢慢掀开被子坐起身来,脚下踩着柔软的羊毛毯。 受伤的脚踝敷着药用纱布包成了“粽子”,清凉感顺着骨缝缓释疼痛,这应该是青兰卓玛的杰作。 起身依靠在床沿片刻后,云挽缓缓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看着褐色的茶汁落入杯中,从气息可以判断是专门为她驱寒熬制的姜茶。 她捧着茶杯轻轻抿了几口,一股暖流顺着舌尖蔓延全身。 “卓玛……”她轻声呼唤着,声音略带沙哑。 “哒哒哒”脚步声传来,门“嘭”地被推开。 青兰卓玛气喘吁吁地进来,两条辫子摇晃着,笑容满面:“阿散莫,终于醒了,你昏睡了大半天呢。” “谢谢你!” 青兰卓玛点头,一脸自豪的说:“我是按你教的方子熬了药,桂圆五十克、生姜粉一百克、甘草……”她如数家珍,背着药方。 听完后,云挽微笑着竖起大拇指赞道:“卓玛已经长大了,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展示飞翔了!” “可您的脚伤……我没办法处理……”青兰卓玛有些懊恼,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云挽摇摇头:“在山上我处理了伤口,现在好多了。休息几日就没事了。你不要担心。” 陆承风一进屋就听到了二人对话,抬眸心中漾起一抹温情。这座古朴的小院里满溢着温馨与怜爱,令人心生静谧与安然。 匆匆一瞥,床上人儿神色依旧憔悴,无瑕白玉的脸庞上粉云似有似无,水光朦胧,仿若易碎的琉璃美人。 陆承风微微怔神,沉吟须臾,方启唇道:“云小姐,你醒了。觉的怎么样了?” “已然无大碍。” 昨夜将云挽带回时,她高烧不止,状况极为危急,陆承风本欲送她到山下就医。然而青兰卓玛却言称她有医治高烧之方,便要去熬药。 陆承风对她自是不信,只觉其不过是个孩子,万一弄错了该当如何? “这药方是阿散莫教我的!”青兰卓玛胸有成竹的拍了拍胸脯。 怎料寺里的喇嘛皆表赞同,他便将信将疑的同意了。 岂料!云挽将药饮下后,短短半个小时,竟奇迹般地退了烧。原本急促的呼吸也恢复的平缓,潮红的脸颊也恢复了白皙。这让陆承风再度领略到了民族药的神奇所在! 正当此时,就见一个藏族妇女,满脸潮红的走进屋里,显然是为了赶路所至。 “我早晨来看病,听扎基寺的咕修喇说阿散莫病了,想着寺里饮食不适合病人,就做了汤送来给她喝!” 说着将一个饭盒放置桌上,从里面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牛骨汤,上面撒着些许葱花,看似寻常普通。 “这汤是我用耗牛肉与牛骨熬制了整整一夜的。这是专程为云挽所做。”她将汤摆好,又取了几道清淡的小菜。 青兰卓玛赶忙道谢:“多谢您了!达珍阿吉!” 这时,陆承风端着熬好的药从屋外走了进来,看到屋里的藏族女人和桌上的汤菜,心里明白肯定是热心的村民得知阿散莫病了来探望。 谁料达珍看到陆承风后,竟激动的满脸涨红。“ 桑吉平措,感谢你救了我们的阿散莫!”说着从食盒里取了一块用油纸包裹严实的风干牦牛肉,双手呈递在陆承风面前,“陆先生,这次多亏了你!要不然阿散莫她可能真的要出事了,我们木卓巴尔山的乡亲都特别感激你……” 陆承风微微一笑:“不客气,她对我同样重要。”话音未落,眼神已经落在了坐在窗边的云挽身上,四目相接,陆承风竟有一丝悸动。 达珍笑呵呵地走到门口,双手合十,仰天作揖,“扎西德勒,扎西德勒……” “我这次的表现不比多吉差了吧?” 云挽一愣,猛然想起那晚上,在挽下时刻两人的对话。失笑道:“还可以吧!” 吃过午饭,青兰卓玛去看火熬药,达珍帮忙打扫了院子里的卫生,给羊圈里的藏羊添了新鲜的牧草,加了干净的山泉水。 小羊丁真似乎感受到了阿散莫的意外,不安的在草房里来回踱步,直到见到送牧草进来的陆承风和达珍,才撒欢似的在陆承风蹭个不停。 “小羊似乎很喜欢陆先生呢!”达珍友善笑道。 陆承风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或许是因为这些牧草吧。” 达珍边给丁真梳理羊毛,边打趣:“木卓巴尔山的动物都是有灵性的,最懂主人的心意,陆先生应该勇敢一些!” 陆承风闻言,心里的种子如格桑花一般渐渐破土发芽。 达珍一直呆到太阳躲进远方的雪山后才忧心忡忡的离开,她担心陆承风一个男人和青兰卓玛一个孩子没有能力照顾好生病的阿散莫。 可执拗不过二人的信誓旦旦,便勉强答应晚上离开,明天要早点上山来,过来照看云挽。 休息了一晚上,云挽感觉精神恢复不少。 远方太阳刚刚展露头脚,从雪山之巅绽放缕缕金光,微风和煦,又是晴朗的一天。 云挽批了件外套在身上,一瘸一拐的挪步到了院中,陆承风正站在几颗老桃树下眺望远方静谧的山涧。 云雾缭绕的山峰,重峦层叠,晕染宛一幅淡雅的水墨画卷。 见惯了都市的繁华,难得在宁静的山景中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平和,却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恍惚。 云挽的小院除了瓜果还有一些草药,这些看似普通的草药生长在极端的高原需要拥有多么顽强的生命力啊! 陆承风忽然想起第一次被云挽救的场景,如这些草药一样,她纤细的身体里蕴藏着惊人的力量,想到这,心间的明媚忽然被乌云遮住。 转身,却发现云挽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我一直有一个疑惑,你怎么这么快救回来了?” 陆承风浅笑掩饰内心的局促,“我自然是回来报恩的,你的诊金我还没有给你,若不回来,我的良心可过意不去。” 言罢,他提议在云挽生病康复期间为她做点事情,比如做饭,帮她的田地除草施肥。 云挽微微挑眉,眼睛如挽牙笑着看着陆承风,素指翘起地指了指不远处厨房。“青兰卓玛正在准备早饭,你可以去帮忙试试看。” 云挽的厨房休憩的十分简单,墙外侧贴满了一块块大小一致的黑色圆饼,像是装饰又像是干柴火。整齐有序。 厨房里只有一个青石垒砌的灶台和一口大锅,门边接了一口水井,旁边摆了一口半人高的大水缸,灶台旁是一个楠木雕刻的碗柜,古朴而陈旧,碗柜旁放了一张木桌,摆放着各种各样新鲜的食材,应该都是早晨才采购来的。 做饭的工具很简单,只有一块菜案板、一把菜刀和一个果皮刀,这让让准备大展身手的陆承风无从下手,更难以想象一顿顿美味可口的饭菜是如何做出来的。 “陆阿佳,我们平时都是是用‘久瓦’生火做饭的。”青兰卓玛边说边教示意陆承风把晒干的粪饼丢进灶台里。 “‘久瓦’是什么?” “就是牛粪啊!” 陆承风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他似乎都在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云挽站在门口看着手足无措的陆承风笑道:“所以藏地的老人常说:‘一块牦牛粪,一朵金蘑菇’!” 陆承风迟疑了片刻,便请青兰卓玛教自己生火。 将火生旺之后,面对着那口偌大的铁锅,陆承风心中暗自忐忑。 云挽回答得很果断。 不知为何,陆承风略感失落,她果然不是她。 给陆承风安排的僧堂是扎基寺专门用来接待宾客的房间内外两层,内间是卧室和卫生间,外间是客厅和佛堂,内外装饰极富藏地文化。 云挽朝佛堂走去,点了佛香拜了拜。心中想起前日的男子,樱唇紧抿只觉得他的来意也并不简单。 “你的贴身衣物还有行囊切波仁让人收起来了,你放心。”她虽然身居高原,却也认得出他的衣服都是名牌,价值不菲,尤其是那块百达翡丽2523世界时“欧亚大陆盘面”,更是价值千万。 “好。谢谢。” “你的病用过药已经没有大碍了,烧也退了,休息两日就可以离开了。”云挽不想被打扰。 青兰卓玛清脆地补充道:“阿佳,你要感谢我们阿散莫,若是别人,你恐怕还要在病个几日才能好!遇上阿散莫是玛拉布孜保佑你了!” 清晨的细雨淅淅沥沥叩响石阶,为了照顾这个远方的陌生人,云挽留下青兰卓玛在客房演习草药的辨识。 桌案上摆了三个精致的鎏金琉璃青铜耳杯,每一个杯中都放了三味不同药性的药材。 今日的课题是“生”,青兰卓玛需要把这三组药材中相生的药材挑出来放在一起。 “这是女贞子、旱莲草,可以滋阴;这是露蜂房、天龙、地龙定惊通络对吗阿散莫?” 青兰卓玛摇晃着小脑袋,眼珠子在三个耳杯上转了一圈,问道。 “确定的挑出来放在一起,不确定的记录在纸上,认药是基本,配药、制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哦。” 青兰卓玛老老实实的低了头,边分开始在纸上认真地写了起来。 云挽则坐在矮塌上漫不经心的看着一本医书。 晨光熹微,香尘扑扑。 陆承风用过药后,感觉精神好了不少,观察着房梁上用五彩油墨绘满飞天、神兽,柱、门金银勾勒雕刻着佛像、梵字经咒、飞狮、孔雀、法轮、番莲、宝相花、卷草刀法古朴精练,堪称佳作。 床对面的墙上绘着一副千佛壁画,转过珠帘即到客厅,客厅正墙绘了释迦摩尼,四周墙壁栩栩如生画了金刚护法壁画。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个藏族妇女的声音:“阿散莫在里面吗?切波仁保佑,远方的客人怎么样了?这几天一直下雨,扎基寺的食物简单,我家旧拉让我来给阿散莫送些食物。” 青兰卓玛一听有吃的,嘴巴咧的笑开了花,丢下手中的笔,跑到门前:“您来的太及时了!外面的雨还下着,您快进来吧!” 青兰卓玛认得这个大妈,她是前几日帮忙送人的老乡中的一个人的妻子扎拉。 云挽早已习惯藏民们的友善和对客人的热情,看屋外细雨濛濛,心想雨天行路越发艰难,扎拉一路赶来风雨不易,也朝门口去,“扎拉阿吉,既然来了就进来避避雨吧!” 扎拉受到阿散莫邀请有点受宠若惊,但又想到自己羊圈里的羔羊还等着她喂草,仓库的草垛还没有扎包,只能遗憾道:“感谢阿散莫,我清早上山,家里的活计都还没做完,老旧拉这几日不在,屋里屋外都靠我一个人哩!” 藏地人耿直和憨厚,不会说假话,云挽也不强留,便示意青兰卓玛给她取了一盒自制的藏香作为回礼送给了扎拉。 扎拉如获至宝,连道了几声:“突击其、突击其!” 后来她也尝试了很多次,小绮踩着她够不到地面,她就想让自己也踩高点。 她在泥壁上挖坑,试图找落脚点。 然而挖到手指尽数染血,也还是毫无可能。 雨水灌进洞底,她们就像是在等待死亡那样,她心底满是绝望。 她没有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她喜欢孩子,所以看不得别人的孩子被喻珊这么欺负。 她担心孩子出事,所以也才会去找喻珊,想把孩子平安带回来。 可她不知道,喻珊恨她恨得那样强烈。 把她推下山坡那一刻,她大概就没想过要她活。 毕竟或许不久后,这里就会被泥石流掩埋。 她连尸体都找不到,有谁会怪罪到一个当红明星的头上? 云挽闭上眼睛。 这种时候,她脑海像在走马灯,想起年少,也想起从前,许许多多的事。 想梁西岭,爷爷奶奶,孩子。 想到最后,画面逐渐定格在另一张脸上。 不知过去多久,山林已然完全漆黑,庞大山体的天幕下,她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雨水中低低回荡。 或许是因为喊了太多遍,那道声音已然嘶哑,没有了曾经的样子:“满满,满满!” 云挽浑身发抖,喘息片刻后才察觉,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 她裹着孩子,拼尽全力挪到洞口正下方,雨水倾盆而下,灌进她的眼睛,她心脏又疼又酸,想要喊叫。 可是长时间不发声,那种回应,几乎嘲哳难听:“我在这,在这!” 第 80 章 风知道 雨越下越密,她扬起脖颈,喊了数不清多少声,纤弱的嗓音混杂在萧疏雨中,她害怕错过他。 他的声音停下。 不多久,头顶传来一片踩碎枝叶的仓皇脚步声。 她费力睁眼,雨糊了一片,视线中,却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 满眼疲惫,满身雨水。 以至于她一时晃了神,分不清是不是犹在梦中。 云挽喉咙震颤哽咽。 曾经她记忆中,他其实也有过这样的表情,说不清究竟是疲累多,还是痛苦更多。 小渔村的夜,他们最后为数不多相处的日子,每一回,他沉默看向她,眼中流露的,也是同样的情绪。 幸而时间已晚,楼道里寂静无人。 云挽满心都是想要责怪、想要质问的话语,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你疯了!”最终,她紧咬牙关,挤出几个字。 陆承风的神情平静得很,仿佛对自己刚刚那出格的举动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 “是,我是疯了,云挽,你可以喜欢上别人,凭什么,就不能试着……”他向来都是极为克制自己的,可今晚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格外放纵。要知道,他压抑了多少个日夜,才终于积攒起了这点勇气。 云挽一下子打断了他:“够了。” 如今早已不是那伤春悲秋的青涩年少时光,大家都已经过了那般幼稚的时期。 云挽心里莫名地有些空落落的,眼神直直地望向远处。 云挽直接打断了他:“别说了。” 如今早已不是那伤春悲秋的青涩年少时光,大家都已经过了那般幼稚的时期。 云挽心里莫名地有些空落落的,眼神直直地望向远处。 “陆承风,你别再喜欢我了。”云挽的声音轻若鸿毛,可真真切切地传入耳中时,却好似一把尖刀直直捅进心窝,疼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陆承风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是低声道:“我送你上去。” 他想要伸手触碰她,云挽却侧身躲开了。 进入电梯后,云挽将陆承风拦在电梯门后,他们隔着电梯门两两对视。电梯门关上的刹那,陆承风眼角那一滴泪猝然滑落,就像黑夜中划过的流星,在脸颊上划出一道晶莹的痕迹,仿若银河坠落在脸庞。 —— 学生时代的陆承风是极难追到手的。 至少比云挽预想中的要难得多得多。 云挽坚持追了两个月。她从未追过别人,全是从那些狐朋狗友的经验里现学现卖。每天早上都坚持不懈地买早餐,放学后也等着他一起回去。 这两个月下来,和陆承风的关系非但没有丝毫进展,反倒把他们班上的人都混得烂熟。 “挽姐,又来啦,要我们说呀,陆学霸那是不会动凡心的。” 云挽带着困意打着哈欠来送早餐的时候,陆承风的同桌忍不住打趣道。 “他的凡心啊,今天我也撬动了千分之一呢。”云挽轻轻哼笑了一声。 “其实你送的早餐,每次都被我吃了。”他说道。 云挽猛地一惊,脸上的表情瞬间丰富起来:“什么?他每次都不吃吗?” “算了,那你就帮我催眠他,努力给他洗脑,云挽最好,云挽最美……” 少女今天扎了个俏皮的丸子头,除了周一之外,她很少穿校服,总是穿着一件大大的宽松卫衣,下身搭配着工装裤,走中性风的她满脸都是胶原蛋白,哪怕素面朝天,也好看得不得了。 这话一出口,逗得男生哈哈大笑起来。毕竟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他答应会尽量试试。 云挽卷起一本书轻轻敲了他一拳,男生马上求饶。 女生站在陆承风的位置上,手肘微微靠着后面的桌子,侧过身去和同桌的男生嬉笑打闹着。 清晨的阳光似乎格外偏爱她,洒在她脸上的时候,整个人仿佛被一层光晕笼罩着。 陆承风走进教室的时候,看到这一幕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只是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刺目。 他在门口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这才缓缓踏入教室。云挽用余光瞥见了他,立马站得笔直。 “你来啦!再差十分钟可就要迟到了。”云挽微微眯着眼睛说道。 陆承风的视线在他俩之间逡巡了几秒,缓缓在位置上坐下,一眼就瞧见了抽屉里的早餐,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方才她和那个男生嬉笑玩闹的场景。 他眼神定了定,语气寡淡地开口:“云挽,以后别送了,我不需要。”毕竟,他家里会准备早餐的。 云挽轻轻摸了摸鼻子,那股子失落感怎么也掩饰不住,但陆承风的拒绝于她而言就像家常便饭,她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弯下身,脆生生地说:“放学我还是会在楼梯口等你的!” 待云挽离开后,同桌凑了过来,满脸艳羡地说:“陆学霸,挽姐可是真心喜欢你啊。这么个大美女主动追求,要是我呀,早就乐不可支了。” 陆承风只是掀了掀眸子,淡淡地扫了同桌一眼,并未搭话,而抽屉里的早餐也没再像往常一样转送给别人。 重点高中的高一生活,就如同已经站在了备战高考的起跑线上,老师们的教学进度快得像一阵风。 陆承风的学习任务繁重得如同沉甸甸的山,每次云挽透过窗子看过去的时候,他不是在埋头奋笔疾书地写作业,就是在耐心地给别人讲解题目。 那些前来问题目的女生,眼里满是爱慕,像是要溢出来一般,总是装作没听懂的样子还想再问一遍,这个时候,陆承风就会摆出那副冷淡的面瘫脸,语气平静地说:“我已经讲得很明白了。” 对面的女生气得满脸通红,跺跺脚便走开了,这时候云挽总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陆承风闻声转头看过来,便撞上了云挽那灿烂的笑脸。 她在高中的时候是那样的爱笑,那笑容仿佛带着神奇的魔力,能够感染周围所有的人,让大家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愉悦起来。 就这样吵吵闹闹地过了一学期,正逢元旦前夕,云挽像往常一样在楼道里等着陆承风放学。 不多时,陆承风背着书包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羽绒服,可那高挑的身材,修长的双腿,让他就像是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一般,在众多学生里显得格外出众。 云挽眼睛一亮,立刻跑到他面前。 “陆承风!明天江边有烟花秀,咱们一起去看吧。”她一边说着,一边与他并肩走着。 陆承风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只是提醒道:“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 云挽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又不是没经历过期末考试,可这烟花大会却是头一回举办呢。” 这会儿周围没有其他人,她伸手轻轻扯住陆承风的衣角,声音在这寒冷的冬日里听起来格外温暖:“这还是别人告诉我我才知道的呢,不过我拒绝了她的邀请,因为,我只想和你一起去看。” 陆承风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转过头来,凝视了她片刻。少女的眸子里像是盛满了昏黄路灯洒下的星芒,璀璨而又迷人,他的喉结又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竟觉得心中有股力量让自己无法拒绝她。 云挽见他这般模样,眉眼弯弯,只当他是默认了,欢快地说:“那就这么说定了!” 学校门口,陆承风家里的车静静地停在那里,他望着云挽逐渐跑远的背影,微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那叹声中似乎夹杂着无尽的无奈。 云挽回到家,父亲常年在外奔波忙于出差,根本无暇顾及她,更谈不上关心她的生活了。母亲也常常不在家,大多时候,这个家里只有她一人。 亲情于她而言,就像那淡薄的晨雾,虚幻而又难以触及。偌大的别墅空荡荡的,只剩她形单影只的身影。不过好在每个月都会有一笔巨额的钱打到她的银行卡里,对于这样的生活,云挽早就习以为常了。 她满心欢喜地给林宛宛发消息:“你这招可真灵!” 林宛宛那边瞬间就回了:“他同意了?” 之前云挽向她抱怨的时候,林宛宛就建议她适当地撒撒娇。陆承风看起来冷冷淡淡的,没想到还挺吃这一套呢。 “这可是为数不多他没拒绝我的事情,难道不值得庆祝吗?” “你都追了这么久了,要是还被拒绝,那就说明你们俩没缘分,可以考虑换个人追了。”林宛宛说话从来都是直戳要害,就连发的文字都透着犀利劲儿。 云挽回复道:“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现在有希望了呢?” “你真是没救了。” 云挽就是个只敢嘴上逞强的人,实际上恋爱经验为零。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狂热地心动,对方还是陆承风,她自己都分不清这份心动到底是真的喜欢,还是仅仅只是一时的新鲜感。 不过不管怎样,这些事情她现在都不想深究,只想过好当下。如果有一天她不再喜欢陆承风了,那就干脆放弃,想太多只会给自己徒增烦恼。 云挽找钟凡天要来了陆承风的微信。钟凡天倒也爽快,没怎么卖关子就把微信给她了,只是还留下了一句话:他回消息很慢的,就像轮回一样。 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有人能不怎么看手机?云挽可不信这个邪,直接就发送了好友验证。 可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都已经是元旦了,好友验证才慢悠悠地通过。 云挽发了一个萨摩耶小狗探头的表情包过去,陆承风打出了她的名字,像是在询问。 云挽回了个“对”,然后开始打字。 “你没忘记晚上的烟花秀吧?” “没有。”那边发来的消息规规矩矩的,还带了个句号。 云挽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甜:“那一起出来吃个饭呀?咱们早点吃完还能去抢个好位置呢。” 隔着屏幕,陆承风仿佛都能想象出对面的云挽会是怎样的表情,如果自己拒绝的话,她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他的思绪稍稍停滞了一下,目光落在眼前的作业上,心中想着,既然都已经要出去了,那也不差这一点吃饭的时间。 “好。” 云挽其实都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冷不丁收到这个回复,不禁挑了挑眉毛,满是意外。 看来这个好学生有点开窍了呢!她美滋滋地打开衣柜,开始挑选待会儿要穿的衣服。 云挽选了一家自己常去的店,那家店的菜味道很不错,她订了最里面的包厢。 陆承风迟到了几分钟,他穿着一袭黑色的风衣,脖颈上围着一条棕色的围巾,和平时看起来没什么太大差别,可在云挽眼里,却像是换了一种模样,透着一种别样的新奇感。 “这算不算是咱们的第一次约会呀?”少女胆大妄为的倚靠在桌上目光热切的看着他。 云挽向来是个擅长打直球的人,可这恰恰是陆承风难以应对的。 人的习惯真的很可怕,不知从何时起,他竟然开始对云挽的这些甜言蜜语没了抵御之力。 陆承风的唇角微微抿起,轻声说道:“不算。” “可我觉得就是呢。你看我今天穿得好看吗?”云挽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轻盈地晃了一圈。 她穿得略显单薄,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只是淡淡地扑了一层妆,身上的厚毛衣搭配着花苞裙,裙摆下露出笔直而纤细的长腿,着实好看。 陆承风微微低下头,没有作答。 他们一同在食堂吃过几次饭,云挽觉得,好学生就连吃饭的样子都那么赏心悦目。他总是慢条斯理的,像是在细细品味每一口饭菜。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可却也不觉得尴尬。 吃完晚饭,云挽很快就受到了天气的惩罚。她是由家里的司机送来的,来的时候并没有太在意外面的温度。 这会儿刚一出来,扑面而来的冷风就像冰刀一样,直直地穿透她的身体,冷得她彻骨。为了美,真是冻死也不后悔啊。 江边这个地方虽然偏僻,但是人却很多,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黑压压的头顶。 陆承风走在前面,眼角的余光瞥见女孩没有跟上来,便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云挽忍不住嘶了一声,缩了缩肩膀,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小步快跑了起来。 “快,咱们到前面去。”云挽看准了一个位置,话音刚落,便伸手拉住了陆承风的手臂,两人一起挤过人群,来到了前排。 他们坐在楼梯上,云挽又冷得打了个寒颤。 就在下一秒,陆承风的围巾带着些许温热的气息递到了她的手上。 陆承风一脸平静地说道:“太冷了。” 那条围巾很大,还是厚实的针织款式。云挽低下头看着围巾,瞬间,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伸手接过来,披在了自己身上,轻声说道:“谢谢。” “这围巾太大了,咱们一起围怎么样?”话一出口,云挽就有些后悔了。要是一起围的话,那彼此就得靠得很近很近,就像共享体温、共享呼吸一样。这样的场景,实在是太暧昧了。 云挽朦朦胧胧,中途也醒过来几次,黑夜山林树影,分外骇人,她却并不觉得害怕。她不知道在哪里,身上明明很冷,可她没有那么疼了。 恍惚间,她也听到过一些声音,很哑了,不像是风声雨声,是某种更微弱的,更安静的,趋近于无声的声响。 她低头,看见不知道是谁在背着她,嘴唇微微翕动。 他的面孔藏匿在遮天蔽日的阴影里,天黑了,他的笑,他的声,他的身形脸廓,皆格外的模糊。 有时候他也说累了,会抿着唇,嘴唇刺目的苍白。那种颜色,她看一眼就心疼。 他却没有在意,仍是背着她,在泥泞中艰难地前行,脸颊脖颈,全部是伤口,衣服被树枝撕破,浑然不觉。 云挽心里痛,看着他脖颈的伤,小心翼翼帮他舔了舔,他也像是感受不到了。 这条山路,如此漫长。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她在依稀雨中,看见一条苍白的路,煌煌灯火,照亮了前方。 也照亮天尽头。 她趴在他背上,一瞬泪流。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0-85 第 81 章 风知道 梁西岭收到消息,赶到医院时,他妹妹正坐在重症监护室门前。 已经是下半夜了,接近清晨。 来的路上,据警卫说,西南腹地特大自然灾害,他妹妹也在其中。 当时找到失联人员,是四辆警车开道,调直升机直飞武警医院,请了最好的专家来抢救。 梁西岭一刻也等不得,睡梦中惊醒,披上外套就赶了过来。 走廊很混乱,医生警方来来往往。 她背对着他,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就那么规规矩矩坐着,大眼睛直愣愣盯着玻璃窗。 好像已经呆了,不会哭了。 梁西岭站在身后不远处,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他不敢奢望能做出什么山珍海味,希望自己的番茄炒鸡蛋可以打动云挽的味蕾。 然而,事与愿违,当陆承风满怀期待地将切好的西红柿和打散的鸡蛋倒入滚热的油锅中时,本应是金黄诱人、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却在他不熟悉的灶火掌控下,逐渐演变成了另一番景象。 火势过猛,油温过高,鸡蛋迅速凝结却又迅速焦糊,而鲜红的西红柿也在高温下失去了原有的鲜亮色泽,变得黯淡无光。金黄色的鸡蛋也伴随着炙烤加温变成了一团黑煤炭。 厨房一时之间浓烟四溢,守在屋外的兰青卓玛大声呼喊:“阿散莫!厨房里这么大的烟会不会着火?!阿散莫……” 坐在院里石凳上捡草药的云挽道不着急,失笑道:“别担心,如果着火了,陆先生肯定已经跑出来了!” 说罢,示意青兰卓玛扶着自己走进厨房,此时,油烟落下,灶台上的浓烟已经淡了许多。 青兰卓玛好奇的瞅了瞅,锅里的‘食物’,只见蹙鼻道:“陆阿佳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陆承风哪里经受过如此失败,一时哑然无语。 云挽轻声安慰道:“陆先生,你的心意我们领了,这比任何美味都更加珍贵。” 兰青卓玛则在一旁打趣道:“看来我们的陆大厨还需要多加练习呢!不过没云系,失败乃成功之母嘛!” 幸好此时,达珍为三人送来了早饭,看到厨房一片狼藉,达珍不禁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三人相视,不约而同的笑了,达珍的视线落在了灰头土脸的陆承风身上,恍然大悟道:“我早说过陆先生一看就不会照顾人的!” 陆承风不甘心地说:“失败是成功的母亲,我会继续努力的!” 吃过早饭,达珍帮忙收拾清洗了厨房,青兰卓玛乖巧的为云挽端来了熬好的汤药。 陆承风好奇地问道:“你喝的是什么药?味道闻起来和昨天的不太一样。” 云挽耐心地解释道:“这个是补气血的药包对身体很有好处。不苦我在里面加了些红枣综合了药味。” 看陆承风一脸好奇的样子云挽也没有藏私。她勾了勾手指头示意他靠近一些。陆承风见状赶忙凑了过去。 云挽将药包的后面翻过来上面贴着“补血益气汤”的字样。她指着上面的药材一一向他介绍道:“这个对身体很有好处。以后你下山也可以让人熬一熬。方子我改过,里面放了一些红参,最好用五年以上的。这个东西很滋补……” 她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知识和经验分享给陆承风。看着她那认真的侧脸陆承风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他有些后悔自己之前是否做得太过分欺骗了这样一个真诚善良的人…… 云挽那认真讲解药理的模样让陆承风有片刻的恍惚。有些后悔,自己这样欺骗别人真心,是否是正确的事情…… 转念,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又瞬间将念头压了下去。 这些方子都是济世良方,如果加以利用,一定可以就知更多人!这也不算违背她的心意! 陆承风想着,他很快又问道:“我还想知道你上次感冒吃的那个是什么,好像挺有用的,你能告诉我吗?” “那个啊,也挺简单的……” 云挽没有设防,讲得很认真。 时间很快过去。 此刻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云挽突然止住了话头,她看向院子里面。 冲陆承风说:“你要是有空的话,能帮我将药材整理一下吗?” “好!” 陆承风听得入神,见她突然转移了话题,愣了一下,却又很快应了下来。 之后,便在云挽的指导下,开始整理。 陆承风按照她的指示,搬着架子,将药材一个个分了出来。 屋檐之下。陆承风的解释半真半假,他隐藏了母亲登山的真实意图,和他目前财团要做的生物药品研究的真相,随后,又补充了一些身体细节,年龄、病史一类的信息。 日出破晓,瑞霭挤破重峦,将窗前照亮,云挽神色凝重,问道:“既然她有脑部疾病,登山这种极限运动你们怎么还能让她去做?” “我的母亲是个倔强的人,对于她的意外,我也很痛苦……” 见着陆承风情真意切,云挽长叹了一口气,不忍责备。 “她的病情很严重,治疗周期会很漫长,不过也不是无药可医。从她的发病时间来看,你们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一般治疗的药效肯定是会减弱的。而且头颅是人灵巧之所在,你们贸然开颅,对于有生命的人来说是很沉重的打击。” “我相信你肯定有办法。”既然能指点他凌晨时分出现在这里,他相信她肯定有办法。 “你能识破我话里的意思,在准确的时间出现在这里,说明你是尼拉保佑的有缘人,只是治疗你母亲的药材珍稀,费用昂贵,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承受这一切,而且还要配合国际尖端医疗科技进行手术配合,改造病灶。” 陆承风敛眸,日挽相交金光笼罩着远处的雪山,当年母亲发生意外导致脑补损伤,引起重度脑疝,母亲所领导的顶尖脑壳专家对母亲下了死亡判决。由母亲主导的脑部药物研发被临时搁浅,直到他接手集团,该项目又被重启。 这几年他一直绞尽脑汁寻找各种针对该疾病治疗的技术研发,可都进展缓慢,直到听喜欢藏密文化的友人提及闻阿散莫得传言。 回眸看着年纪尚轻,神色淡然的云挽,她真的有办法起死回生? “如果都按照你说的来做,手术成功的机会有多少?” “六成。”云挽没有看到病人的实际情况,但是她对自己的医术有八成把握,至于剩下的二成,在于手术实施者的技术和对病情变化的把握。 这句话一出,陆承风的手指微微收紧,心中充满了震撼,那可是脑疝! 能活下来全靠运气,可在云挽这里却有六成胜算。她的藏药真能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 这样药,要是能临床证明治疗效果,不知道有多少人能获救?!背后的价值不可言喻! 陆承风内心翻陆倒海,可面色却如常不见半分波澜。“死亡和希望,我肯定选择希望。”利用治疗疾病拉近他与阿散莫的云系其实只是他的目的之一,他还想通过这次医患合作,考察一下这个阿散莫到底有没有传闻中的那么神奇。 “既然如此,我也直言不讳,看到对面那座雪山了吗?他叫加拉白垒,你母亲的病我需要用木卓巴尔山和加拉白垒特产的“八金”、“八矿”作为药引,再搭配珍珠、玛瑙、红花、九眼天珠、雪莲等七十味药合制成玉髓丹,才可以起到疗效。” 云挽所提及的药材每一个都价值连城,市面上买到的人工培育的都比一般药品贵了百倍,珍品更是千金难求。更别提她口中的“八金”、“八矿”,陆承风闻所未闻。 “钱你不用担心,至于药和治疗方法,我希望你和我一样真诚相救。” “我不远行,所以此次你母亲的病,我只能通过远程的方式,指导你找的医师操作。” “这个没有问题。”陆承风迟疑了一下,一口答应。 远处与木卓巴尔山隔陆相守的加拉白垒尖利如冰刃直破天际,在茫茫云海中若隐若现。 “这个是自然,不过这里有一味药需要你亲自为你母亲采摘,用你的孝心感动守护雪山的女神,摘下的灵草才会有神效。” “需要我怎么做你说吧!” “去把这个灵草亲自摘到,拿回来交给我。” “好。” 加拉白垒不像木卓巴尔山阴雨有别,加拉白垒的雨季阴雨连绵,即便数里之外晴朗无云,山脚下也依旧会雨雾朦胧。层层叠叠簇拥着高耸的勇士,如同神兵天降从天而来。 行走在泥泞的山间小路上,朦胧雨雾中加拉白垒陡峭坚韧的岩石上覆盖了一层薄霜,那霜花如银屑般闪烁着清冷的光芒,神秘而冷峻。 生机盎然的草丛此刻也无精打采地低垂着脑袋,仿佛是被这阴雨和寒气抽走了所有的活力,它们无奈地等待着寒冬的到来,每一片草叶上都挂着晶莹的水珠, 按照云挽的指引,陆承风很快找到了山脚下那条蜿蜒的溪流。流转曲折如同环绕雪山的玉带,粼粼波光,洗涤人心。 沿着溪流行进一路向上。山路崎岖无比,越往上走,冰霜就越发厚重。陆承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登山杖,逆流而上。边走边对照着手机上保存好的灵草照片,仔细寻找着云挽让他寻找的雪蒿草。 然而,一路走至溪水源头,一道陡峭的岩壁挡在了陆承风的面前,一道碧帘从天而降,汇集脚下源远流长。 陆承风加入过登山攀岩俱乐部,也跟随领队征服过不少室内外的攀岩地点,所以这个岩壁对于他而言,也算是轻而易举。 他熟练的收起登山杖,从腰袋里取出登山镐,带好攀岩手套,又确定固定带,才沿着岩壁侧面的山坡朝山腰爬去。 就在这次,风云巨变,狂风呼啸席卷而来,冰冷的雨滴如石子般狠狠砸下。陆承风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作为危险运动,攀岩者具备了极强的应变能力,但是他们的攀岩活动都是在准备完善和保护措施齐全的基础上进行的。 这种陌生线路的野爬对于他而言,挑战与危险并存。湿滑的岩壁让他是不是的手上打滑,身体如同折纸,在逐渐猛烈的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被吹得东倒西歪。 沙尘卷着枯草模糊了他的视线,忽然他一脚踩空,整个人如枯叶般翻滚着向下坠落,他只觉眼前天旋地转,额上的脑袋一阵剧痛。 就在陆承风即将坠入黑暗与绝望的谷底时,一只手猛地拉住了他的手,一股暖流顺着指尖触及掌心,传到了他悬空的心脏。他紧紧抓住从天而来的救命稻草,心脏随风摇摆,狂跳不已,大脑一片空白,感受着身体向上被人拉住的力量。 “脚踩着那边的树枝,和我一起使劲往上登!”云挽紧咬牙云道。 陆承风看着云挽的一瞬间,失重的心重新找到了支点,他安全了。” 自己昏迷前云挽焦急的脸庞在脑海中浮现,是她救了他,她一直跟着他……果然如他所料,这次摘草药也许是她对他的试练,只是没有摘到草药,不知道试练的成绩是否让人满意? 起身披上藏袍走到客厅,此刻客厅没有一个人,奶呼呼的绒球丁真安静的依靠着墙边的卡垫半眯着眼睛。 见陆承风走出来,丁真欢快地朝他跑了过来。 就在这时,青兰卓玛端着一个木碗从屋外走了进来,两条乌黑的麻花辫整齐的垂落在胸前,稚嫩的小脸看到陆承风苏醒绽放出真诚的欢笑。 “陆阿佳你醒啦!昨天阿散莫和次仁阿古带你回来时吓死我了!”说着把药递给陆承风,“快喝吧,喝了这碗药你就更好了!” 陆承风接过木碗,并不着急喝,问:“阿散莫呢?” “阿散莫今天去山南采药还没回来,估计要过了晌午了!这几天一直下雨,今天好不容易天晴了,出了陆阿佳的母亲着急看病,山下的村民们也等着阿散莫的药哩!”青兰卓玛懂事的朝陆承风眨眨眼,真诚赞道:“陆阿佳真是有孝心,真的去加拉白垒摘草药!” 听青兰卓玛这么说,陆承风心里的困惑已经找到了答案,看来自己通过了阿散莫的试练。 “陆阿佳你喝了药在休息一会,早饭我放在桌子上了,你喝完药快吃!我还要回药堂去看门,前几日来滋事的外乡人今天又跑来了!我得去看着他!” 循声望向餐桌,陆同桌看到满桌丰盛,酥油茶、奶酪酥、果子、肉干一样不少。 “外乡人?”陆承风挑眉问,他不是让助理尽早离开了吗?难道还没有走? “就是前几天来的那个人,说要找阿散莫合作开发新药,阿散莫确实一直想将藏药文化发扬光大,让更多人可以健康,可那种唯利是图的人,又怎么配得到阿散莫的青睐呢!”青兰卓玛唇齿愤愤数落,又将那日的事给陆承风复述了一遍。 陆承风没想到助理竟然如此肤浅,不光侮辱了阿散莫,也让他高价拍下的唐曼暗淡无光,看着青兰卓玛迈匆忙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斑驳的藤蔓间,怕她一个人应对不了,面色微恙跟了过去。 还没走近就听到助理不依不饶的纠缠:“ “阿散莫为什么不愿意跟我们合作,是我们公司的诚意不够吗?早就说了,只要你愿意,条件随便开。百万年薪、千万豪宅都可以,你知不知道我们集团在国际医药界都名声赫赫,不少国际尖端医疗团队和研发团队都是我们集团自持的!上次那幅唐曼只是凤毛鳞角……” “我们阿散莫今天不在,你请回吧。上次我们阿散莫说的很清楚了,不合作就是不合作。”青兰卓玛费劲的解释。 “凡事没有绝对,金诚所至,只要你们愿意,我可以和公司为你们申请最高的合作条款!”助理不依不饶。 云挽看着他裤脚上的泥泞,却又做得很认真,不厌其烦的反复做着不擅长的事情,她不由得神微动,看着陆承风有些出神。 入秋,雪山开始又积雪,皑皑白雪从山顶蔓延,一点点染白屹立远方的高山,木卓巴尔山的夜晚偶尔也会飘几朵雪花,在寺院廊灯的映衬下,如萤如蝶翩然飞舞。 晌午,日光斜照,院中兰芷依依,格桑花迎寒绽放。 “阿散莫,有你的包裹!”邮递员丹增平措地声音在院外响起。 青兰卓玛好奇的跑出去,两条乌黑的麻花辫随着身体的浮动上下摆动,“旦增平措你可是我们这的稀客!有什么好东西送来吗?” “啊哈哈,看你说的,我有那么多的包裹要送,翻山越岭实在是没有时间啊!我不是也会在珠巴泽西的节日和萨嘎达瓦节来扎基寺看你呀!” 丹增平措说这话,从驮货的马背上取下来一个半米多的纸箱,然后帮忙送进了课堂。 青兰卓玛绕着纸箱环顾一圈,疑惑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应该是个贵重东西吧!?还是空运专送加急的包裹里!” 藏地因为地处偏远地区,快递业并不发达,送往这里的包裹多数是汽车或者火车送到当地市,再由市快递公司发往各个地区,由于地势和路程距离问题,往往一个包裹从邮寄到接受至少也要3至5天,很少有人会花大价钱用空运或者专送邮寄大包裹。 纸箱的包装因为运输路途遥远颠簸,已经有些磨损,正面印着一架带轮子的椅子,手掌大的汉字,还算清晰:卓越牌电动轮椅。 “我今天上山送东西才知道,阿散莫前几日受伤了,这是哪个好心人给买的电动轮椅吧!”丹增平措边解释边帮忙拆开了轮椅包装。 除了七零八碎的轮椅部件和包装内还附带了一张图文并茂的说明书。 青兰卓玛原来在电视上见过这个轮椅,却一直没有见过实物,看着被拆出来的轮椅部件,粗黑的眉毛拧在一起,愁眉不展,“这个你会安装吗丹增平措?” 丹增平措也是个老实巴交的藏族汉子,因为熟悉山路,原来在内地跑过货运,懂汉语会开车,便被当地运输部门录用变成了邮递员,你让他修修拖拉机,打打马钉他在行,可让他安装轮椅他却有些为难,“好卓玛,你可不要为难我了!” 达珍在厨房闻声也跑过来敲新鲜,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对着轮椅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陆承风和云挽一起收好晾晒的药材从后院走了回来。 陆承风扶着云挽一进屋,就看到了地上按照大小依次摆放整齐的轮椅部件,看着三人困惑的表情,笑道:“这是我托朋友给阿散莫买的轮椅,她脚受伤了行动不便,有这个进出行动也能方便些。” 说着,便按照安装图示把轮椅拼装在了一起。 云挽和青兰卓玛几人看着他麻利的操作,不仅对这个来自城市的男子有了新的看法。 电动轮椅的部件安装在陆承风的手中变得轻而易举,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辆崭新的轮椅就摆在了云挽的面前。然后又扶着云挽坐上去,教她识别了轮椅上的开云按钮和分别对应的功能。 云挽按照陆承风的解释说明,依次试用了轮椅的前进、倒退、转弯、撒车、助行、爬坡等功能,看着电动轮椅在屋里灵活的转动,青兰卓玛和达珍三人流露出吃惊的表情。 “阿散莫,这个电动车也太神奇太方便了!”青兰卓玛从小在藏地长大,和阿萨莫学医以来,接触的也都是传统医药知识和工具,还没见过这种现代化的医用器械。 丹增平措打量了陆承风一番,咂舌道:“果然学者的翅膀是知识,骑手的翅膀是骏马。对于我们,还是骑着马儿送东西来的简单些!”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云挽本来想留丹增平措吃午饭,丹增平措遗憾叹道:“整个木卓巴尔的乡亲们都在等待老丹增的呼叫。”说着,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陆承风,“希望你爱上这座高山!” 丹增平措走后,云挽才来得及对陆承风说:“谢谢你!你的礼物很珍贵!” “对于你的救命之恩,这微不足道。” 随后,四人一起吃了中饭。达珍帮忙收拾了碗筷,才匆匆下了山。 陆承风在云挽的悉心指导下,已经初有小成,面对玲琅满目的药材匣他已经可以把大部分常用的药材无误的放好。 午后阳光静谧美好,青兰卓玛按照日常,又坐在桌前记录药材,分拣药物。 云挽坐在电动轮椅上若有所思的看着陆承风,这个来自城市的年轻人,虽然认识时间不长,却总给她一种似曾相识且可信赖的感觉。 正往草编簸箕放草药的陆承风,不经意发现云挽注视的目光,她的双眸清澈如水,目光潋滟婉转,虽然无声却包含絮语,看的他脸上不自觉的泛起一片红云。 就连手中拿起的细草药,也忘记放入排列整齐的簸箕上。 “你陪我去药园看看吧。”云挽悠然笑道,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陆承风回神,点点头,谁也没有注意到内心深处破土而出的嫩芽。 后面反正被他随便捣鼓,摁着亲了好一会。傍晚醒过来,他抱着她不肯撒手了。 云挽觉得丢脸,太丢脸了,动了动,他勒她,含糊说:“不动,再睡会。” 她讲不出话。 他闭着眼安静呼吸,忽然喊她名字。 还紧张嗯一声。 他睁开眼,眼底却竟是暗的,带着些难捉摸的情绪:“你还……能照顾我多久?” 第 82 章 风知道 云挽怔了怔,蜷在被子里看不清他的脸,想到那片山林,他的声音也模糊了。 只是他背着她走过的路,那道刺目血迹,在她心里扎了根。 她抿唇默然片刻,抬手,轻轻环住他:“出院之后,还要调养休息一段时间,再加上你前不久才做过手术,新伤旧伤在一块了,要是不好好调理,身体会吃不消的。” 他看着她。 顿了顿,她眼瞳里染上些浅浅的羞涩:“所以我,我想,你能不能把工作推掉半个多月,我带你回南京好不好?” 陆承风没吭声。 很久之后,他才哑声道:“真的?” 云挽点点头。 她的后腰被猛然紧紧摁住,滚烫的温度,灼着她背。她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去看有没有压到他伤口:“你小心点呀。” “满满。”他喊了声。 云挽早上刚睁开眼睛,右眼皮就一直在跳,果不其然刚做好早餐就收到了前男友的求复合短信。 [挽挽我那天是真喝多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今天下班我在你公司楼下的咖啡厅等你,我们见一面。] 她蹙眉扫了一眼屏幕,那双精致清凌的眼底闪过明显的嫌恶,瓷白的小脸透着不耐。 端着盘子走出厨房在餐桌旁坐下来,低头将这个陌生号码拖进黑名单,动作娴熟丝毫不拖泥带水。 操作完她把手机反扣在餐桌上,低头小口小口吃着盘子里的奶油蘑菇意面。 这几天曲同舟换了不下十个电话号码给她打电话发短信,多少有点不达目的不会善罢甘休的意思。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曲同舟是她大学时期部门里的学长,上学的时候还算相熟,毕业以后就没联系过了。 半年前两人在一个项目会上偶挽,他刚好是对方公司的负责人,负责跟她对接,在频繁的沟通和见面中才又重新熟络起来。 项目结束以后曲同舟追了她好一阵子,两个月前两人顺理成章在一起。 周末一起看看电影吃吃饭,平时偶尔互相送一些礼物,有来有往谁也不占谁便宜,连朋友都说她太客气,感觉他们俩在一起不像情侣像搭子。 对此云挽向来都是一笑而过,从来不搭腔。 男女之间不就是那么回事么,再刻骨铭心也敌不过现实。 她对曲同舟虽然谈不上喜欢和爱,但多少还是有些好感的。上大学那会儿对这位师哥的印象就是文质彬彬的类型,还很有礼貌,再加上两人在一起以后曲同舟温柔体贴,两人相处得还算不错,顺利的话也不是没有继续发展的可能。 但前提是,三天前她没有亲眼看到曲同舟在电梯里跟别的女人热吻。 到现在想起那个画面她还有些反胃。 云挽顿时没什么食欲了。 她放下筷子,低头有些可惜地看了看她特意起床给自己做的奶油蘑菇意面,她现在是吃不下了。 处理完剩下的意面,云挽披上外套出门。 入秋接连下了两场大雨,寒意渗透骨髓,地面到现在都还是湿漉漉的。 车刚开出地库,电话就又响了起来,她地头扫了一眼屏幕,皱了下眉接听:“妈今天怎么有空打电话过来,我在开车有什么事吗?” “同舟昨天给妈妈打电话了,说了你们的事,你……” “曲同舟给你打电话了?” 电话那头还没说完,云挽就忍不住皱着眉头打断。 “同舟说你们吵架了,你要分手不肯见他,让我帮着劝劝。” 云挽反问:“那他有没有说我为什么要分手?” 电话点头沉默一瞬,紧接着轻轻叹了口气:“不就是犯了点错,男人嘛又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同舟都跟我说了说了他那天喝多了是意外,你就别不依不饶了。” 云挽气笑了,猛地一个急刹车缓缓将车停在路边:“你觉得劈腿是小错?” 她有些无语地偏头看向车外,却不曾想,意外瞥见与她车身擦肩而过的那辆迈巴赫驾驶座上,一张轮廓清晰的侧脸。 云挽的心脏猛地停滞了一瞬,脑海中几乎本能地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她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方向盘。 可当她定睛想要再次求证时,那辆迈巴赫却早已驶离,连车牌号都看不清了。 应该是看错了。 电话那头余玲的声音还在继续。 云挽重新拉回思绪,她不欲再跟母亲争辩:“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曲同舟在给你打电话不用接直接拉黑就行了。” “你怎么处理,分手吗?” 见她不听劝电话那头余玲劈头盖脸地开始攻击她:“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家庭普通长得又不漂亮,也就只有同舟不嫌弃,你跟同舟分手还上哪找条件这么好的?” 闻言,云挽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细细密密泛着痛意。 见她没反驳,余玲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别嫌我说话难听我也是为你好,同舟那孩子我是真喜欢,昨天在电话里同舟说了,是想跟你结婚的,要是你能原谅他这一回到时候你们结婚,他愿意给二十万彩礼呢,到时候你弟买房子也有着落了不是?” 即便是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习惯了,可听见自己的亲生母亲这么说,云挽的心脏还是像被钝刀子残忍地割开一样,一抽一抽地疼。 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比刚才看到曲同舟的短信还恶心。 冷冷地讽刺回去:“你是为我好还是为那二十万彩礼你自己心里清楚。” 许是被说中了有些恼羞成怒,余玲再一次拿出从前对付她的那一招,情绪有些失控地大声指责她:“我哪里不是为你好?从小到大吃穿都给你最好的,家里的钱也都是紧着你用,为了供你上大学你弟弟高中就辍学了,你说我们哪对不起你了你说啊?” 云挽的呼吸有些颤抖,她试图反抗:“弟弟辍学是因为成绩不好被劝退的。” “要不是为了供你上大学我和你爸完全可以送你弟去职业学校学门手艺,为了供你我和你爸省吃俭用,你弟也早早出去打工,现在你出息了,你去了大城市工作住大房子,就想不管你弟弟不管这个家了吗?二十万彩礼给你弟弟买房子娶媳妇有什么不行?” 这一招余玲屡试不爽,由于从小的愧疚式教育,就算她现在已经形成了自己正常的三观,可每当余玲提到这些的时候,她除了妥协没有任何办法。 毕竟她说的都是事实,他们的确省吃俭用,也的确将家里大部分钱都拿来供她读书。 可今天不知道是被曲同舟恶心的,还是被余玲刺激的,亦或是刚刚想起了那个许久都未想起的人,云挽鼻尖一酸,心中积攒已久的委屈和愤怒一股脑儿地冒出来,像是已经达到了临界点。 她情绪有些崩溃朝着电话那边歇斯底里地说:“二十万我给你我给你行不行,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说完,她直接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在副驾驶坐上,然后靠在车座上闭着眼睛努力平复心情。 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那个一闪而过的侧脸,却频频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没过多久,手机就又响了一声,是有短信进来。 云挽伸手从副驾驶座上拿起手机点开短信—— [你不愿意复合就算了我也不逼你,但是你答应的给你弟弟买房的二十万不能反悔。] 云挽冷笑一声,麻利地点开银行app把卡里剩下的二十万一次性给余玲打了过去。 这几乎是她这几年工作的全部积蓄,看着卡里剩下的七千块余额,云挽叹了口气随后重新启动车子。 钱打过去以后,果然手机一路上都没再响过。 刚才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她几乎是踩着点进的公司,差点就错过了打卡。 下了电梯,云挽踩着高跟鞋往办公室走,迎面就碰上了火急火燎的姚露:“我的老大你怎么才来,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今天要迟到了。” “路上耽误了点时间,出什么事儿了?”云挽问。 到了公司云挽就是完美的职场女性形象,气质沉稳干练,家庭的琐事丝毫形象不到她的工作和学习,这是她这么多年锻炼出来的。 “你还问我?” 姚露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今天是新任CEO入职第一天,老大你不会忘了吧?” 云挽心脏“咯噔”一声,她还真忘了。 这两天公司和家里的琐事事情太多,她早就不记得今天空降CEO的事了,怪不得姚露刚刚这么着急找她。 云挽一边往会议室的方向走,一边问:“大家都到了吗?” 姚露:“除了唐总以外,各部门老大早就聚齐了就差您了!” “看见新老板人了吗?”云挽边走边问。 提到这个姚露兴奋得两眼放光:“没看到正脸,但是看到个背影贼他妈帅!” 云挽扬了扬眉忍不住笑了出来:“是吗?” 她也见过一个只看背影就让人觉得贼帅的人。 姚露轻轻眨了眨眼,压低声音:“你也对帅哥感兴趣是不是!” 云挽半开玩笑道:“帅哥谁不喜欢,上司长得帅加班也有劲儿不是?” “你忙你的我这就过去。” 姚露点头,视线停在她脸上:“哎,老大你眼睛怎么红了?” 云挽表情凝滞一瞬,随后弯了下唇:“来的路上被风沙迷了。” 说完,她朝着会议室的方向大步走过去,留下姚露现在原地一脸迷茫地看着窗外因为凌晨下过雨而阴沉沉的天。 这种天气哪来的风沙? 云挽所在的乐泰集团是中外合资企业主做快消品,旗下有好几个口碑不错的快消品牌,总部在国外。这次空降来的CEO是国外总部直接指派过来的,据说是花高价挖过来的管理人才在华尔街赫赫有名。 任命刚一公布就在公司内部掀起轩然大波,大家都在猜测这位空降来的CEO的实力,以及这位究竟是哪方势力的人。 在乐泰这种大公司里,上到管理层下到各部门,都会分成不同的派系阵营,大家都忙着追名逐利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原本这种老板和部门老大的见面会还轮不到她这个部门经理参加,但销售部总监的职位空悬已久,或许是因为销售部的另一位高级经理在出差,部门现在就她一个管事的,所以才破例让她来参加今天的会。 也不知道这个空降的CEO好不好相处,云挽心中有些打鼓。 可转念一想好不好相处关她什么事,反正不是她的顶头上司也管不着她。 思及此,她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会议室大门没关,云挽远远就望见一道挺拔卓然的身影,不,应该说是背影,她的方向看不见脸。 云挽不自觉放缓脚步,不禁觉得有些熟悉,却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会议室里的男人背对着门口,身上穿着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宽肩窄腰背影看上去十分年轻,随着那人不经意偏头露出半边清隽的侧脸。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轮廓分明,薄唇轻轻抿笑意不达眼底,透着淡淡的疏离。 云挽脚步微顿,眼睫轻轻颤了颤,视线不自觉停在露出的那半边脸上。 眼前这张熟悉的侧脸与她记忆深处的某个人渐渐重合,与此同时她的右眼皮也飞快地跳了两下。 还没来得及反应,里面的人便看见她热情出声道:“云挽你来了。” 下一秒,原本背对着她的男人转过头,而后那双清冷锐利的眸子,不带任何情绪毫无征兆地对上她的视线。 因为前一天晚上喝嗨了凌晨才睡,第二天赶早班机到机场的时候云挽脸上还顶着两个肿眼泡,不得已一路都带着墨镜。 到机场云挽才知道是她多虑了,这次出差不止有她和陆承风,还有陆承风的助理周峥以及姚露。 一行人到达下榻的酒店已经是上午十点了,进行了简单的休整和午餐后,便在酒店的会议室跟对方公司负责人开项目的研讨会。 对方是港城本土公司,老板是地地道道的港城人,在港城扎根几十年,如果这一次的合作能够顺利推进,不仅能让乐泰这个季度的kpi有质的飞跃,还能帮助乐泰打开港城市场。 他们一行人到达会议室时,对方公司的负责人已经到场了,双方进行了简单的寒暄。 对方公司的负责人是个年近四十第一眼看上去斯文儒雅,姓王公司的人都叫他王总,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位王总在打量人的时候很奇怪,那种从上往下的扫视让人觉得特别不尊重人。 “王总好。” 虽然觉得不舒服,但毕竟是甲方公司,云挽硬着头皮跟着打了声招呼。 王总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几秒后,半开玩笑道:“陆总出差还带这么漂亮的秘书。” 陆承风声线冷淡:“给王总介绍一下,这位是乐泰销售部的云经理。” “原来是云经理,失敬失敬,这么年轻还以为是陆总的秘书,刚才是我冒昧了云经理别介意。” 甲方老总都这么说了,云挽也只能大方笑笑。 对方公司的背调云挽是在飞机上熟悉的,这位王总的履历可以说是无可挑剔的,本科就读于京大,还曾在耶鲁大学留过学,回国以后就一直在港城这家公司任职,现在已经是公司高层了。 她不是第一次被临时拉过去出差了,在飞机上熟悉背调或是临时整理方案对她来说都不算难题。 这次出席项目会的不是人精就是精英,方案是陆承风准备的,主讲人自然也是陆承风。 男人嗓音低沉清冽,神色认真慢条斯理地讲解方案,虽然是在认真工作,可姿态始终是松弛的。 陆承风的工作效率很高,稍微走点神就有可能会跟不上进度,云挽始终全神贯注半分都不敢松懈,一边思考手上一边整理记录会议纪要。 花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双方对合作方案上大部分内容打成了一致,剩下的就是合同条款的内容,由于对方的律师今天有事不能出席,所以这部分的内容就要留到明天再继续讨论,如果顺利的话明天就能签合同。 项目推进得如此之快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研讨会结束的时候还不到下午四点,工作了这么多年云挽还是第一次出差觉得又轻松又紧张。 回到房间,姚露:“没想到第一次跟陆总出差合作进行得这么顺利,陆总可真厉害,不愧是被总公司大老板重金聘请过来的。” “再看对方公司的那个王总,看人眼神总觉得不怀好意,真是高下立见。” “之前公司里还有人说陆总家境不一般,可能是走后门空降进公司的,真该让那些人嘴碎的过来看看,好好打一打他们的脸。” 姚露坐在沙发上碎碎念,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俨然一副小迷妹的模样。 云挽抿唇笑了笑没说话。 这小姑娘是第一次出差,觉得哪哪都新奇,不过有一点她说得没错,陆承风的确很厉害,不仅方案做得漂亮,说话也滴水不漏,今天在会上对方的负责人有几次明显是鸡蛋里挑骨头,都被他不动声色地化解了。 姚露:“我宣布以后我就是陆总的头号迷妹了!” 云挽没忍住笑出声:“好了头号迷妹,快收拾收拾,我们出去吃个饭,我记得附近有家煲仔饭味道还不错。” “我都忘了你在港城读过书的事了,那你岂不是对港城特别熟悉?” “也不算特别熟悉,就是知道街边哪家小店比较好吃而已。” 云挽摸了摸自己空落落的胃:“好了别磨蹭了快走吧,我都饿死了你不饿吗?” 姚露歪头眨了眨眼睛,开玩笑道:“还行,不怎么饿可能是陆总秀色可餐。” 说着,姚露起身一边拿起手机查看消息一边往外走:“我记得我来之前看攻略说旺角附近有家蝴蝶酥特别好吃,我们吃完饭去买点尝尝?” 云挽没什么意见:“行啊。” 两人正说着一会儿打算去哪里逛逛的时候,微信突然同时响了一声。 是这次出差的小群。 [周峥:对方公司的负责人王总晚上请我们团队吃晚餐,晚上六点在酒店楼下,收到回复] “……” “……”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认命地在群里回复了一句“收到”。 什么蝴蝶酥煲仔饭,啥都没了。 毕竟也算是应酬代表公司不能穿的太随便,两人在行李箱里翻出一套得体的衣服各自换上,重新收拾了一下。 两个人到达楼下的包间时,里面的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作为桌上唯二的女士,见云挽和姚露到了对方公司负责人十分体贴地把菜单转到她们面前:“刚刚已经点过一轮,看看再加点什么菜。” 两人扫了一眼菜单,象征性地又添了两道价格中等的菜。 云挽不太喜欢应酬,但她们做销售的难免会有推不掉的应酬,她早已司空见惯并且熟练地戴上面具,装作游刃有余地跟附近的人聊天。 期间云挽偶然抬头,不经意撞上一道熟悉的视线,视线一触即离,再看那人依旧姿态闲适地靠在椅子上,薄唇轻轻抿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对方的话,仿佛刚刚的一瞬间只是她的错觉。 “听说陆总是港大毕业的?应该对港城很是熟悉吧?”王总问。 陆承风轻轻点了下头,没细说只含糊:“大学在这边读过几年书,很多年没回来过了。” “能考上港大的都是人中龙凤。” 说着,王总提起酒杯:“陆总我敬你一杯。” 陆承风也跟着抬起酒杯,淡笑:“王总客气了,谁不知道您是耶鲁毕业的。” 三言两语就将意图传达得清清楚楚,你清楚我的过往,我知道你的底细,大家都是透明人,谁也别想玩什么小心思。 王总脸上表情停滞一瞬,很快就恢复正常,随即将视线落在桌上唯二的两位女士身上。 云挽今天下午穿的就是普通的条纹衬衫搭配西装裤,晚上为了不失礼换了一件深棕色v领缎面衬衫搭配黑色微喇裤,整个人气质又干练,十分打眼。 “我听说云经理也是港大毕业的,这么说你和陆总还是校友呢,以前就认识?” 云挽抿了抿唇暂时没出声,余光瞥了一眼圆桌对面。 陆承风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漫不经心地听着,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仿佛说的不是他一样。 见他没有出声的意思,云挽只能硬着头皮回:“我只是去港大当过两年交换生,跟陆总也算不上认识,只是听说过陆总的名字。” 王总笑着:“这就正常了,我就说像陆总这么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在大学肯定是风云人物。” 云挽嘴角笑意微僵,点头附和时无意间抬眼却不想意外撞进一道略显玩味的视线。 男人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只是视线带着几分探寻和玩味,像是看出她急于撇清关系,眼底带着几分嘲讽。 撞上他的视线云挽莫名地有些心虚,没作停留匆匆移开。 王总刨根问底:“那云经理大学是在?” “京大。” 云挽:“本科是在京大读的。” “京大?这不就巧了,我本科也是在京大读的。” 王总那张看上去斯文的脸上堆着有些油腻的笑:“没想到我跟云经理还有这层关系。” 云挽脸上强挤出笑意:“是挺巧的。” 王总端起酒就往云挽面前的杯子里倒,倒满以后又把自己的酒杯倒满:“这杯敬学妹。” 见状,云挽抿了抿哈没做声,在这种场合这杯酒要是喝了那今天就不止要喝一杯了,要是不喝又可能会得罪合作方。 踌躇几秒,云挽笑着推拒:“真是不好意思王总,我这两天嗓子发炎来之前刚吃过消炎药,酒是不能喝了,我以茶代酒敬您。” 王总冷下脸把酒杯往她面前一推:“学妹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话音刚落,就听见原本喧闹的包间里男人低沉的嗓音安静地响起:“云经理晚上还要替我整理今天的会议纪要,恐怕不能给王总这个面子了。”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够清楚地传达到在场的每一个人耳朵里。 包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今天饭局上除了王总最大的就是陆总,大家都屏息以待谁也不敢先出声。 许是没想到陆承风会为一个小小经理出头,王总的脸色变幻莫测,还没等他开口,就听见陆承风再度出声道:“但王总的面子也不能不给,这杯酒我亲自跟王总喝。” 既然陆承风已经给了台阶,王总自然心里有数,毕竟后续还要合作没必要为了酒桌上这点事闹僵。 笑呵呵地回:“既然陆总肯赏脸那我自然是义不容辞,今晚不醉不归。” 说着,王总拿起酒往陆承风面前的酒杯倒了满满一整杯白酒,随后举了举杯:“我干了,陆总随意。” 陆承风无所谓地勾了下唇,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那是一整杯的白酒,一口气喝下去就算不醉,胃里也绝对不会好受。 见状,云挽心中五味杂陈。 她也没想到陆承风会在这个时候替她出头,亦或是他只是不想看到手下的人在酒桌上被人为难? 不管是因为什么,总之这个小插曲算是过去了,饭局顺利在晚上九点结束。 大家都喝了不少,饭局结束的时候整个房间就只有云挽和姚露是完全清醒的,周峥虽然也被灌了不少,但可能是流量好除了脸比较红以外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 王总以及王总带来的两个人都被喝趴了,说是醉成烂泥都不为过,陆承风也没好到哪去,人事不省。 云挽先是让姚露叫了几个男服务员过来,和周峥一起帮忙把人扶下楼,又亲自叫了车把王总和他带来的人分别送回家,让姚露亲自看着人上车。 送走了其他人以后,云挽才叫酒店的服务员帮忙一起把陆承风送到房间。 把陆承风放在沙发上以后,云挽才起身道:“你好请问酒店有解酒药吗,能不能送一些上来?” “有的,您稍等,我过一会儿就给您送上来。” 云挽:“谢谢。” 送走了服务员等云挽再重新折返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刚才还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这会儿正姿态闲适地靠在沙发上,眼神清明,动作有些粗暴地扯着自己的领带。 见状,云挽愣了愣随即下定论:“你没喝醉,是装的。” 陆承风闻言抬起头,那双微醺的桃花眼闪着细碎的光:“那不然?” 他慢条斯理扯掉领带丢在一旁:“公司又不是我的,就算是我喝再多对方也不会多让两个点,没必要。” 云挽:“……” “那倒也是。” 云挽忍不住小声说:“早知道就不找人扶你回来了。” “你说什么?” 陆承风直接气笑了:“云挽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云挽抬起眼睫,神色带着几分茫然:“什么?” “没什么。” 陆承风收回视线,嗓音淡淡:“反正你没良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云挽抿了抿唇:“那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急什么?你还有事?”陆承风掀开眼皮看过去。 云挽眼睫轻轻动了动:“您不是说让我晚上回去整理会议纪要。” “我已经让周峥整理了。” 云挽抬眸看着他有些哑然。 陆承风抬眼:“还有事?” 云挽移开视线:“既然陆总没喝醉那我就先走了,太晚了我不方便在您房间多留。” “哪不方便?” 陆承风解衬衫领口的手稍作停顿,抬头盯了她几秒。 随即漫不经心扯了扯唇角,起身抬腿走过去,微醺的视线居高临下地落在那张白皙的清丽的面容上,慢悠悠地出声:“是不方便还是有人着急想跟我划清界限?” 陆承风没讲话。 小陆洵也不生气,他才豆丁点大,小手扒着床沿,才有床那么高,两只眼睛乌溜溜的,像紫葡萄。 他看陆承风不回答,又继续:“这个床也是我的,被单也是我的……叔叔,你盖的被子,你枕的枕头,都是宝宝的。” 又眼巴巴看着陆承风脑袋旁边的公仔,是个小兔子:“小兔子也是宝宝的。” 陆承风还是没讲话。 直到小娃踮着脚,想努力往上爬。 他才不动声色把他小手扒拉下去,正面朝上,仰躺回枕头里,闭上眼:“那不好意思了。” “……” “现在是我的了。” “……” 小陆洵:嗯? 第 83 章 风知道 云挽正在厨房择菜,梁西岭打了冷水,将肉浸在里面:“没吵架吧,重新和他相处,还顺利吗。” 云挽垂眉:“我们都说开了,不会吵架了。” 梁西岭点了个头。 房间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嚎啕大哭声。 云挽吓了一跳,刚回身就看见一团影子冲出来,抱着她的腿坐地上嚎:“麻麻!” “……”云挽擦干净手,把他抱起来,“怎么了宝宝,怎么哭了?” 她看一眼门里,有些着急:“和里面叔叔闹不愉快了?” 崽无心解释,只张大嘴巴嚎,表达委屈。 主要是嚎给云挽看的,他平时可戏精了,像这种一般都是没事,就为了闹出点动静,让大人在意。 云挽看他嚎。 崽嚎了半天,连滴眼泪都没有,嚎不动了。 “宝宝要下去。” 陆承风单手拖着云挽臀部以下的位置,另一只手拎着她的白色运动鞋,步履从容地迈开腿往外走。 云挽怕掉下去,两条手臂死死抱住陆承风的脖子,像只抱着树干不松手的树袋熊。 她前段时间因为跟项目作息不太规律,经常熬夜加班结束以后吃夜宵,虽然最近已经有意调整了,但前段时间长的肉估计也没那么快减下去。 体重少说也涨了有三五斤,也不知道陆承风单手能不能抱得住她。 云挽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因为紧张疯狂乱跳的心脏,和搂得越来越紧的手臂。 走出电梯,陆承风忍无可忍声线隐忍地喊她的名字:“云挽。” “嗯?”云挽下意识低头看他。 陆承风:“你想勒死我?” “?” 云挽有些不明所以,反应了两秒才发觉自己手臂搂他脖子搂得有多紧,她连忙松开手:“不好意思啊没注意到,我是怕我掉下去所以才……” “是吗?” 陆承风睇了她一眼:“我还以为你想是谋杀前男友。” “……” 云挽无语凝噎,这人今天吃错什么药了,怎么老是把前男友挂嘴边? 还没等她回过神,就听见陆承风幽幽开口:“不对口误,应该是前前男友。” 云挽:“?” 是她的错觉吗,她怎么觉得陆承风说第二个“前”的时候咬牙切齿的,好像要撕了谁似的? 停顿两秒,云挽抿了抿唇试图缓和气氛:“怎么会呢,陆总带我来医院看伤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陆承风脸上没什么表情:“你就是这么感激的?” “……” 云挽战术性咳嗽了一声:“其实我是最近长了两斤肉,怕掉下去所以抓紧点么……” 陆承风轻轻扬了扬眉,反问:“你确定只长了两斤?” “……” 云挽沉默。 见状,陆承风唇角翘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心情明显愉悦了不少。 实际上云挽身上并没有几两肉,比上大学那会儿重不了几斤,陆承风常年都有健身的习惯,就算是单手抱她再多走几圈都绰绰有余。 陆承风既然直接把天聊死,云挽也懒得再没话找话,索性靠在他肩膀上。 医院走廊里的灯光有些暗,影影绰绰的光线落在男人轮廓清晰的侧脸上。从云挽的角度,刚好能够看陆承风清阴影下的那半张清绝俊逸的脸。 跟在公司时严肃冷淡不同,此时的他神色温和,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整个人清隽斯文,俨然一副贵公子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陆承风这样的人,就算是现在的她多看几眼也要忍不住动心。 就像五年前,她明知他们只是建立在那一纸合约上明码标价的关系,却情不自禁地动了不该动的心。 云挽回过神时,陆承风已经抱着她走到车门前。 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把她放在车座上,还没等她开口,就看见陆承风低下头半蹲在地上,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时候,云挽连忙收回脚:“不用了我自己……” “别动。” 陆承风冰凉的掌心覆上她的脚踝,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握住,语气暗含警告。 脚踝上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禁了声。 看着陆承风小心翼翼将她的脚放进鞋子里,云挽心中五味杂陈。 她尤记得当年他们情意正浓时,有一次一起去滑雪,她穿不好雪具陆承风也是这样,在大庭广众下不顾别人的目光蹲下来替她穿好鞋子。 当时她还开玩笑说要是他不在怎么办,她还记得陆承风说了什么。 他说。 那就帮你穿一辈子,又不是什么大事。 “好了。” 熟悉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云挽抬头,猝不及防对上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 她轻轻动了动眼睫。 刚才思绪万千,这会儿她半点俏皮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一句干巴巴的“谢谢”。 陆承风也没再说什么,关上副驾驶车门转身走向驾驶座,上车启动车子缓缓驶出医院。 回家的一路上车内始终安安静静,谁都没有出声。 到小区门口,云挽照例客客气气地道谢,除此之外没多说半个字。 回到家室友已经睡了,她尽量小声关门,回到自己的卧室以后才像是终于解脱了似的瘫在沙发上放空, 今晚对云挽来说无疑。是个极具诱惑性的夜晚,和许多年前的那次一样,稍不留神就会再一次跌入深渊。 可她忘了有些情感是她控制不了的,就像是刻在基因里本能的渴望,在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基因替她做好了选择。 如果不是过往那两年的牵扯和纠缠,已经让她清楚地认清了她和陆承风的差距,如果陆承风对她来说仅仅只是一位刚认识的新上司—— 她想,她可能会就此沦陷。 就像五年前。 这一晚陆承风给她的温柔太多,让她又有些认不清自己的位置。 云挽去卫生间里狠狠用凉水洗了把脸,才清醒过来。 十月分已经步入深秋自来水冰冷刺骨,她却像是毫无知觉似的,洗了整整五分钟。 抬起头,云挽对着镜子轻轻擦拭已经冻得有些麻木的脸。 有些事情就应该及时止损,人只有在年少时才会为爱奋不顾身- 折腾了这一趟,陆承风到家已是深夜。 男人穿着深蓝色睡袍,带着一身的水汽从浴室里走出来,一边用毛巾揉着头发,一边低头查看手机里没处理的消息。 点开微信最上面就是陆熹的狂轰乱炸,十几条微信都是问他去哪了还回不回去。 陆承风回了两个字“有事”,发完就把手机反扣在沙发上。 消息刚发出去没多久,手机就响了一声。 陆承风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眼底不自觉地暗了暗。 停顿几秒,他点了接听嗓音低低地喊了声:“妈。” “你回京市了?”电话那头的女声温柔清冷带着疏离。 陆承风的神色暗了暗,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嗯。”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人通知我?”宋婉的声音冷淡下来,透着不悦。 陆承风能察觉到,同样冷淡地开口:“上个星期。” 宋婉:“去过你外公那了?” “还没有。” 陆承风补充:“外公在新西兰度假,不在国内。” “那正好。”宋婉自顾自地要求:“下周你回港城一趟,我有事跟你谈。” 沉默几秒,陆承风克制着那股不适,应着:“好。” “下周是什么日子不用我提醒你了吧。” “嗯知道。”陆承风没什么情绪,习惯了机械地应着。 下周是他父亲陆津的五十五岁生日。 宋婉:“别让我失望。” 说完,便先一步挂断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陆承风沉默许久以后才将手机从耳边拿走。 虽然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如履薄冰的母子关系,可有的时候还是会有某种厌世的情绪出现。 那个冰冷的、用金钱和利益堆砌起来的地方,甚至没有人愿意称它为家。 随后,他按灭手机将手上的毛巾放在一旁,双腿交叠靠在沙发上,眉宇之间带着淡淡的阴郁。 客厅里只开了头顶的射灯,光线极暗,从头顶照下来拓出薄削的影子。 陆承风靠在沙发上,仿佛整个人都陷了进去,刚才那通电话让他不自觉地想起云挽。 在他深陷泥潭孤军奋战几乎看不清前路的那些年里,只有云挽是唯一的曙光。 她那么美好明亮,懵懂又莽撞地闯进他的生活。 突然想起什么,陆承风起身拿起茶几上的小袋鸟粮走向阳台。 看见来人,笼子里的那只浅绿色的牡丹鹦鹉扑腾着翅膀,像是在跟他打招呼。 见状,男人眉宇之间的阴霾散了几分,唇角也勾起薄薄的浅笑。 他把鸟粮放进掌心,然后把笼子打开,嗓音格外温柔:“今天回来晚了,饿坏了吧。” 小鹦鹉十分听话地从笼子里飞出来,稳稳落在陆承风的手腕上,低着头一下一下地在他掌心里轻轻啄。 陆承风神色温柔地看着掌心的那只浅绿色的小鸟,不自觉地开口:“突然想起来有件事情忘了告诉你。” “我挽见云挽了。” 顿了顿,他喉结轻轻动了下,嗓音低沉出声:“但是,她好像过得不是很好。” 或许是扑捉到了某个关键字眼,小鹦鹉停顿了一秒,随后扬起脑袋邀功似的一句接着一句地叫:“云挽、云挽、云挽……” 见状,陆承风低低地轻笑了声,眼中明显带着几分笑意:“别叫了,她不在,我知道你也想她。” 他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教会这只牡丹鹦鹉说话,但由于先天基因问题,即便如此也只学会这么两个字。 他立在原地静静等待着小鹦鹉吃完,然后把它重新放回笼子里。 返回客厅,陆承风再次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今晚发生的事,每一件似乎都不在他的意料之内。 仿佛从他走进那家清吧就开始失控,这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滋味并不美妙,甚至让他有一些焦虑。 他能感觉得到,那股许久未曾有过的渴望正在蠢蠢欲动。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拿起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烟放在嘴边,蓦地想起今晚在清吧里看见的那一幕。 女人红唇微张,动作娴熟地将烟放在唇边,点燃。 心里的那股火越是克制烧得就越旺。 陆承风不自觉地轻滚了下喉结,重复着云挽的动作,将唇边的香烟点燃。 烟雾袅袅升起,昏暗的光线下男人的表情看不真切。 熟悉的尼古丁气息在喉间游走,许是刚才宋婉那通电话的缘故,他不自觉地想起五年前的某个下午。 那会儿他刚和云挽“在一起”没多久。 宋婉不知道是从哪里得知了他和云挽的事,特地从京市飞回来,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过来了。 好在那天他在家,云挽因为学校有活动不在。 宋婉向来不是迂回的性子,进门视线环视了一圈以后,才定格在他脸上,声线冷淡:“她人呢?” 陆承风眼底暗了暗:“您说的是谁?” 宋婉抬起漂亮的眼眸警告地睨了他一眼,随后挎着包包走进客厅:“不用跟我装糊涂,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她俯身坐在沙发上,瞥了一眼茶几上的奶黄色水杯,举手投足都是豪门贵妇的做派。 陆承风沉默。 见状,宋婉继续道:“那女孩的背景我调查过,小地方出来的,父母都是不入流的货色,这种家庭出来的玩玩也就算了,要是动真格……” “没动真格。” 陆承风倏地开口打断。 宋婉没说话,这是陆承风从小到大第二次打断她的话。第一次是两年前的一个雨夜,具体因为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但那天她狠狠给了他一次教训。 盯了他许久,宋婉才收回视线,像是大发慈悲不同他计较:“没有最好,有些事情不用我提醒你了吧,孰轻孰重你自己心里有数。” 陆承风立在原地垂着视线,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的婚姻从来都不是自己能够支配的。 “那我就放心了。” 宋婉也没有多留的意思,拿起包起身漫不经心地交代:“到底是缘分一场,到时候记得多给些补偿。” 说完,宋婉转身离开。 当天下午,陆承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完了一整包烟,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就是觉得胸口闷得慌,心里也隐隐透着烦躁压都压不下去。 直到下午五点到了跟云挽约好的时间,他才换上衣服去学校接云挽下课。 车子就停在港大门口,他靠在驾驶座上,看着刚刚下课的人群鱼贯而出。这些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美或丑,可这些人在陆承风眼里都没没有任何不同,见一面就忘了,他甚至看着人群都记不清那些人的样子。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竟会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云挽。 她穿着最普通不过的黑色大衣,因为天气冷脖子上围着一条克莱因蓝色的围巾,扎着简单的高马尾,素面朝天。 少女长相普通,唯独那双眼睛却格外清澈,或许是看到了他,远远地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那时的他从未想过,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女孩,会成为他往后许多年里深深扎进心里的一根刺。 耿耿于怀,又念念不忘。 时朗点头:“也挺好的,复婚了也算是件喜事,你性子沉静,能力也强,不管在哪里,都能闪光。” “我看好你。”他仰头朝她笑了一声,“毕竟你也是我选上来的,去了总部,别砸我招牌,嗯?” 他确实很有风度,被她拒绝,也只是退到原本的位置,不会让人有压力,也不会假公济私。 某种程度上,他是磊落君子,不屑做小人行径。 云挽弯了弯唇:“谢谢时老师。” “你也别因为和相熟的同事分开了难受,年会聚餐,我们还是能见面的。”时朗把她送出去,“加油啊,好好工作。” 云挽挥挥手,和杂志社的同事们再见。 九月秋阳明艳,是一个好时节。 第 84 章 风知道 云挽的情绪没持续太久,她从南京到家很晚,陆洵早就睡了。住在梁西岭那里的时候,他还和亲爹不对付,陆承风晚上和云挽讲话,他老是要插一脚。 陆承风气得还跟他吵过:“你这种行为,和第三者有什么区别?” 陆洵也有理啊,抱着云挽振振有词:“怎么了,男小三怎么了,不被爱的才是小三!” 他立刻仰头求证:“妈妈你爱我吗?” 云挽被吵得不行,烦死了,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把他逮起就丢了出去:“你走。” 回头看见大的,也烦。 于是把陆承风也赶走了:“你也走!” 父子俩在黑漆漆的客厅面面相觑。 陆承风一声嗤笑还没发出来。 陆洵立刻迈着小短腿跑了:“你待着吧,我睡舅舅房间。” 陆承风浑身发抖,叛徒,叛徒!破坏家庭和谐的不良分子! 最后窝窝囊囊抓了条毯子,在沙发上睡了。 他身高近一米九,她家里那个小沙发,他连腿都伸不开,清晨五点多就醒了,抱着胳膊在那当河豚。 云挽早起上班,看见他愁云惨淡的脸。 云挽闻言心头猛地颤了颤,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承风。 重逢后她能感觉到他和自己一样都在心照不宣地回避那段不堪的过往,有意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可她现在不明白陆承风为什么突然打破这个平衡。 难道是觉得现在只有他们两个,没有必要再装下去了吗?亦或是打算为以后利用职务之便,报复她当年断崖式甩了他的前女友,而提前打预防针? 毕竟众星捧月的陆公子应该从没被人那般对待过。 云挽心里其实是有些拿不准陆承风想法的,且不说他的家世背景,单着一幅皮囊也足够无数年轻貌美的女人为他前赴后继,应该不至于耿耿于怀一个无情甩掉他的前女友。 随着双脚落地,云挽的思绪也戛然而止。 站稳后,她收回手仰头看过去,保持着一个成年人该有的风度和礼貌,微笑着开口:“谢谢陆总。” 陆承风现在是她的顶头上司,该有的礼数是不能少的。 陆承风掀开眼皮,视线睨了她一眼,见她一幅打定主意要装到底的模样,突然就觉得有些没意思,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收回视线,他不咸不淡地回:“不客气。”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就算是别人我也一样会帮忙。” 云挽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微笑:“我知道,您放心我不会多想。” 陆承风脸色铁青地收回视线,嗓音冷得快要结成冰:“那最好。” 说完,陆承风不再看她抬腿越过她往楼下走,周身气压低得明显。 云挽有些不解地看着正在下楼的那道高大挺拔的背影。 明明已经顺着他说了,他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眼看着陆承风已经要走到楼梯拐角,云挽连忙抬腿跟上去,这会儿身后没人了,这漆黑的楼道怎么看怎么渗人。 许是踩空扭到了脚踝,刚才注意力都在陆承风身上她没什么感觉,现在没走几步脚踝处就钻心地疼,等云挽一瘸一拐走到一楼的时候,已然疼得龇牙咧嘴。 等她回过神,大厅里早就没了陆承风的影子。 她借着手电筒的光线扫了大厅一眼,随后缓慢地收回视线,不自觉地扯了下唇。 也对,前女友而已陆承风也没义务管她。 与此同时,脚踝处一阵阵尖锐的疼痛让她无暇再孤忌其他,她轻轻呼吸着,在距离她最近的墙根靠着,弯腰查看着脚上的伤。 虽然能感觉到骨头没什么问题,但脚踝明显已经肿起来了,回去以后冷敷一下再喷点云南白药应该就没什么大事了,不过今天车是肯定开不回家了。 正当她打算脱掉高跟鞋拿出手机叫车时,一双眼熟的深色男士皮鞋缓缓步入视线。 云挽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缓慢地沿着黑色的西装裤管抬起头看过去。 陆承风依旧是离开时那副面容冷峻的模样,这会儿那双漆黑凛冽的眸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只是手上多了个透明袋子,上面印着的好像是药店的logo。 看清来人以后,云挽站直身子:“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陆承风神情漠然,视线淡淡瞥了她已经肿起来的脚踝一眼,语气凉凉:“我不回来让你在这自生自灭?” “……” 云挽抿了抿唇没出声,心道这人现在是不会好好说话吗? 陆承风没再搭理她,收回视线恩赐似的将手臂递给她:“走吧。” “?” 云挽没懂他的意思又不敢妄自揣度,索性立在原地没有动。 “怎么?” 男人唇角似笑非笑,那双漆黑的眸子看不出什么情绪,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需要我抱?” 云挽挤出一个客气疏离的微笑:“怎么敢劳烦陆总。” 说着,她把手伸过去虚虚地扶着他的手臂:“您扶我到门口就好,我已经叫车了。” 陆承风没出声,但周身的气压明显更低了。 高跟鞋没脱脚踝处接连传来剧痛,云挽早就无暇顾及其他,自然也就察觉不到陆承风此刻的情绪,就这么忍着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门口。 大楼外,那辆黑色的迈巴赫s680就停在不远处,跟她昨天擦肩而过看到的那辆一模一样。 见状,云挽停下脚步收回手:“谢谢陆总,我在这里等网约车就行了。” 等陆承风走了她就能把脚上这该死的高跟鞋脱了。 陆承风嘲讽似的勾了勾唇,冷眼看过去:“一口一个陆总,就这么想跟我划清界限?” 云挽脸上表情僵硬一瞬:“您说什么,我不太明白。” 见她打定主意装傻到底,陆承风的耐心耗尽,撂下“上车”两个字以后就抬腿大步走向驾驶座。 原地,云挽看着驾驶座的车门开了又关,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五年过去这人独断专行的毛病是一点没改。 思量几秒,她认命地走向驾驶座。躲避也不是办法,既然她不想辞职就早晚要面对,继续推辞只会显得她既心虚又不识抬举。 上了车,云挽规规矩矩坐在后座上,温声开口:“前溪路星澜湾小区,谢谢陆总。” 陆承风瞥了一眼后视镜,面无表情启动车子。 收回视线以后像是觉得荒谬,面无表情扯了扯唇。 还真他妈把他当网约车司机了? 真行。 车子很快行驶上主路,窗外的景色飞快倒退着。 京市的夜景和这座城市一样,繁华又璀璨,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迷失在这些华丽和璀璨里。 云挽坐在后座上,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同时也在思考陆承风的今晚一系列反常举动的用意。 从前在一起的时候,陆承风虽然算不上温柔体贴,可也鲜少会像今晚这样咄咄逼人冷嘲热讽。 许是盯着外面久了,云挽的眼眶有些酸涩发胀,她轻轻呼出一口气重新整理好思绪收回视线。 星澜湾这名字听着高级,但不过是个旧小区,在京市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明显排不上号,当初刚毕业囊中羞涩,这是她能找到离公司最近又性价比最高的小区了。 而除去以上两点,云挽选择星澜湾最大的原因是因为这家小区安保做的非常好,不仅有门禁,门口还全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保安值班,对她这种经常加班半夜回家的社畜十分友好。 车子缓缓停在小区门口,云挽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我到家了,今天谢谢陆总送我回来。” “等等。” 云挽关车门的动作顿了顿,不解地朝着驾驶座的方向看过去:“还有事吗?” 男人清隽的侧脸隐匿在夜色里,影影绰绰的光线下看不清表情,只见他伸手提起副驾驶座上的东西递过去:“拿走。” 云挽的视线本能地落在上面。 是刚才陆承风回来时手上提着的那个印着药店logo的塑料袋,借着微弱的月光依稀能看出里面是两盒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油。 “不用误会,我只是怕营销部少了一个能干活的人,耽误项目进度。” 夜色里,男人嗓音低磁淡漠,比挂在天上的那轮孤月还要冷寂几分。 云挽面色微顿,思量几秒以后微笑着伸手接过来:“谢谢陆总,那回头我把钱转给您。” 她不想得罪他,但也不想欠他什么。 她的回答像是在陆承风的意料之内,男人扯了扯唇,级淡地嗤了声收回视线。 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云挽收回视线没再开口,轻轻关上车门。 动作礼貌又疏离。 几乎在下一秒,那辆车就带着怒意飞快驶入夜色。 原地,云挽面无表情收回视线,脱下那双折磨的高跟鞋,跟袋子一起提着转身一瘸一拐走进小区- 夜里车少,刚开出去不到两公里,陆承风便猛地踩了个急刹将车停在路边。 他靠在驾驶座上,有些烦躁地用力按了按眉心,试图压下胸中那股横冲直撞的情绪。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情绪越压制就越强烈,像是有什么东西挣扎着破腔而出。 他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联想到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个同样漆黑的夜晚。半晌,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取出一支烟,点燃,静静吸了一口。 直到尼古丁混着烟草味吸进肺里走了一个来回,陆承风才觉得那股翻涌着的、横冲直撞的情绪得到了暂时的缓解。 车窗缓缓降下,陆承风轻轻眯起眼盯着窗外浓稠的夜色缓慢地吐出烟雾。 当初分手,他们一个回了京市,一个远渡重洋,天南海北都是奔着老死不相往来去的。 在分开的这些年里,他甚至都很少会主动想起她。 他也不知道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究竟是从何而来,更不清楚今晚的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 像是突然着了魔,理智起不到丝毫的作用。 淡青色的烟雾的沿着骨节分明的指尖徐徐攀升,男人的喉结用力滚了滚,脑中突然想起今晚在楼梯上的一刹那。 他原本没想抱她的,只想拉她一把让她不至于摔下去,可触碰到她的瞬间像是突然唤醒了遥远的肌肉记忆,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掌心隔着薄薄的布料握着那截细腰时的触感,像极了纠缠那两年里,他无数次在她身后失控冲撞的时刻。 他拧着眉头又狠狠吸了一口烟,试图压制住那股熟悉又陌生的冲动。 陆承风清楚地记得,上一次产生这种不受控制的冲动还是在五年前。 那晚他第一次试图摆脱母亲的控制,尝试反抗,具体的原因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他在距离市区两公里的高速路口被赶下车。 因为受台风影响那天雨下得很大,很多餐厅和便利店都早早关了门,他走了很久才看到一家亮着灯的餐厅。 他本意是想去借个手机打电话叫人过来接他,可不知道为什么走进去以后便改了主意。 他记得餐厅里的那个女孩当时被他吓得不轻,但听了他的请求以后还是心地善良地帮他做了一份意面。 说实话,那份意面的味道十分普通,甚至算不上好吃,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之后他居然频繁地想念那个味道。 偶尔开车也会有意无意地路过那家餐厅,只是没再见过那天晚上帮他煮面的女孩。 ——直到两周后的港大校庆。 陆承风依稀记得那是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正逢港大百年校庆,他作为年级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发言结束后他抬起头视线不经意扫过会场,一眼就看见坐在下面第三排素面朝天,眼神却亮晶晶的女孩。 她不是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长相,但是很奇怪,他抬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 他几乎瞬间就认出底下坐着的这个穿着朴素的女孩,就是两周前雨夜在餐厅里给他煮了一份意面的女孩。 校庆结束后他让人打听了才知道,她叫云挽读大二,是从京市来的交换生。 原本故事到这就该结束了,但谁也没想到一个月后会再次偶挽。 那天晚上陆承风在一家酒吧应酬,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离开的时候刚好看见吧台附近,酒吧老板和一个穿着朴素的女孩正在争执。 “我这个月满勤没有一天请假为什么不给我工资?” “你自己想想你自从上班给添了多少麻烦?远的不说就说今天,陈少让你跟他喝杯酒怎么了,你就那么清高?最后还不是酒吧替你赔了两瓶好酒。” 女孩倔强地回:“我是服务生又不是陪酒的。” 老板欲言又止:“行了行了,我不跟你争,我也是看在你是个学生的份上不跟你计较,拿着这些工资赶紧走吧,明天不用来了。” 见状,女孩的态度也强硬下来:“我走可以,但你要把工资如数给我。” 老板也没了耐心:“没有没有赶紧走,你得罪了多少客人,没让赔酒吧损失就不错了。” “你——” 云挽气不过刚想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下一秒,刚才还没好气儿的酒吧老板瞬间变脸:“哎呦,陆公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陆承风:“刚应酬完准备走。” 说着,他偏头扫了站在一旁的云挽一眼,随后将视线落在酒吧老板脸上:“这是怎么了?” 酒吧老板有些为难的“嗐”了一声,避重就轻道:“让陆少见笑了,这不是这姑娘得罪了陈少,我也没有办法留她?” 云挽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勇气开口道:“我走可以,但是你得把全部工资给我。” “这……” 酒吧老板看了看云挽,又看了看陆承风一时拿不准主意。 按理说陆少不是个会管闲事的人,难道是这姑娘跟陆少认识? 踌躇的功夫,就听见陆承风淡笑着开口:“李老板家大业大的也不差这几千块钱,欺负小姑娘也不嫌跌份儿?” 酒吧老板也不是个傻子,一听陆承风这么说连忙陪笑:“嗐,哪能啊。” 说着连忙又从柜台里拿出另一个信封递给云挽:“一共六千你数数。” 有陆家人撑腰别说是六千,就算是六万他也得给,只是不知道这小姑娘跟陆家这位是什么关系。 云挽感激地看了陆承风一眼,随后伸手接过来低头仔细点数,确定没问题以后才点了点头。 陆承风收回视线,轻笑了声:“那我们就不打扰李老板生意了。” 酒吧老板点头哈腰:“陆少慢走。” 云挽松了口气,一路跟在陆承风身后走出酒吧。到了门口,她礼貌开口道:“谢谢陆学长帮忙。” 闻言,陆承风有些意外轻轻扬了扬眉:“认识我?” 云挽抬头看过去,影影绰绰的光线打在男人凌厉的侧脸上,他个子很高比她高大半个头。穿着黑色休闲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散漫不羁,昏暗的环境里看不清表情。 对上他的视线,云挽的心跳没来由漏掉一拍。 静了静,她抿唇道:“上次在校庆的时候见过。” 陆承风眼睫微垂,轻轻勾了勾唇角,不知道在想什么。 微风轻轻吹动着云挽的发丝,她伸手把脸上的头发别在耳后。 过了几秒,云挽轻轻拢了拢外套:“要是学长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今天谢谢你。” 陆承风掀起眼睫,没出声。 见状,云挽抿唇转身还没等离开,就听见身后的男人突然出声:“等等——” 夜风徐徐,身后响起男人低沉清冽的声音:“你很缺钱?我这儿有一份工作很适合你,想不想听听?” 云转身看过去:“怎么工作?” 陆承风笑了:“感兴趣的话我们换个地方谈?” 云挽警惕地抿了抿唇没动,半夜三更的好像不太合适。 看出她的担心陆承风轻笑了声,嗓音温和地说:“放心,我不是坏人。” 云挽闻言有些胆怯地抬起头看向陆承风。 思考几秒后。 还是摇了摇头:“今天太晚了跟你走不太合适,什么工作不能在这里说吗?” 见状,陆承风不禁失笑:“也行。” 小姑娘警惕心强是好事。 “请问是什么工作呢?” 陆承风:“当我女朋友。” “?” 陆承风解释:“别误会,准确来说就是冒充我女朋友,你可以把它当成一份工作,为期两年我给你发工资,你无需履行任何女朋友的义务,只需要顶个虚名就行。” 云挽震惊得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半晌才回过神,问道:“有那么多女生都喜欢你,为什么选我?” “你也说了,她们喜欢我。” 陆承风脸上始终挂着薄笑:“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是需要一个女朋友来挡住那些莺莺燕燕,如果你同意的话工资我可以出你在酒吧的两倍。” “……” 虽然这份工作听起来有些荒谬,但是工资的数字十分诱人,她在酒吧的工资是一个月三千那么双倍就是六千……她就不用再为学费发愁了。 思量几秒,云挽抿了抿唇:“那我……我考虑一下。” …… 思绪逐渐回笼…… 车上的人静静按灭烟头,偏头看向窗外,昏暗的光线下神色看不真切,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翻涌着情绪。 在过往纠缠的那两年里,说不准究竟是谁先动了真心。 但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是他先占有欲作祟动了不该动心思。 于是连哄带骗地让她签下了那份为期两年的合约,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把人留在身边。 * 那顿饭,吃得云挽很不高兴,出了饭店,她们一帮熟悉的还要走第二场,去唱k。 云挽实在撑不住笑脸,连场面话也懒得说:“我有点累,先回去了。” 刘楚茹说:“小挽姐,别呀,大晚上坐地铁累不累?我老公新给我买了辆保时捷,散场了我送你啊。” 她小姐妹团适时奉承:“茹姐,你说好送我的。” “就是啊,我也想坐保时捷。” 云挽同事看不过去,把她拉走了,小声安抚她:“别搭理,鬼想看她在那里抽风,她为什么针对你,当我们不知道似的。” 云挽一愣:“嗯?” 同事嗤道:“还不是因为她想采访庄家二公子,庄明辉,却被你抢了先。后来不服气,托自己老公的关系,好不容易巴结上泉城那位土皇帝,结果又落了空,成名美梦泡了汤吗?” 同事给她低声八卦:“我可听说了,那周皇帝不知道听了什么风声,本来约好的采访,竟然直接取消了,不仅如此,好像还气得不行,连和她老公的合作都断了几条,活该。” 云挽怔住。 庄明辉的事好理解,只是周柏山…… 她蹙眉,若有所思。 那边还在吵嚷:“小挽姐,真不去?说实在的,都是女人,我心疼你,出身没得选,嫁了个老公还不上道,你又不是没姿色,多可惜。” 刘楚茹笑:“我记得我们情分呢,你跟着我,我帮帮你。” 夜雨下起来,温度带着些微凉意。 云挽半分不想搭理。 陆承风给她留了司机,这边不方便停,她给司机发消息,问什么时候开车过来。 “满满。” 黑色天幕的夜雨中,响起一道熟悉声音。 云挽骤然抬眸。 潇潇雨下,他穿着风衣,掌中撑着一把黑色的伞,淡淡抬唇站在雨里。 街道往来的车潮成了背景。 他招手,脸廓模糊又温柔:“过来。” 第 85 章 风知道 云挽心里酸酸涨涨,很欢喜,咧开唇笑,朝他跑过去:“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明天才到家吗?” “那边事情结束得早,我就回来了。”陆承风习惯性拥住她,“听司机说你在这边聚餐,想着能早点见到你,就来接你了。怎么样,吃得高兴吗?” 他从前总不准她出去聚会,她应该很介意这件事,陆承风心里忐忑,怕她看到他想起从前的事,会不高兴。 然而她眼睛亮晶晶:“高兴呀,我晚上也没吃饱,我们回家去吃螃蟹。” 他牵过她手,正要走。 身后传来迟疑的声音:“陆总?” 陆承风回头,屋檐下站着的那群女人朝他看来,窃窃声音响起。 “这不是华越的老总吗?” “陆总?是她老公,还是男朋友?” 抵达别墅时,开门的是一个女人。她身着低领衣物,酥胸半露,瞧见云挽的瞬间,眼神里便涌起警觉之色。 云挽心照不宣,也不愿多费口舌去解释。 “你来了。”楚远洲从二楼缓缓走下,随意瞥了一眼女人,暗藏不悦,女人见状,很是识趣地离开了。 此刻,屋内只仅剩下他们两人。云挽从未过问楚远洲的私生活,外界众说纷纭,但她知道,真正能在楚远洲心里扎根的,或许仅有一人,那是他在游戏人间多年之后,都始终不愿忘却的一段隐秘往事。所以,当楚远洲对她表现出好感时,云挽的第一反应便是觉得无比荒谬。 两人一同前往地下室,那里原本是私人酒窖,如今却放置着形形色色的治疗仪器和药物,密码也仅有他们二人知道。 楚远洲白日里的知晓。楚远洲在白天的时候,行为举止与常人并无太大差异,只是到了夜晚会饱受失眠的困扰。然而,他所患的病症极为复杂,根本无法做到完全的控制。 “最近还会看到眼前有虚影出现吗?”云挽在催眠时的嗓音格外轻柔,仿若一阵轻柔的风,能悄然拂去人心头的浮躁。 楚远洲像是处在半梦半醒之间,轻轻摇了摇头。 “经常会感到焦虑或者暴怒吗?” “不会。” “有梦到她吗?” “没有。” …… 问完一系列必要的问题后,云挽将他唤醒。 “身体上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呢?”她接着询问了一些日常的问题。 楚远洲似乎还没完全从刚才的催眠状态缓过神来,往昔痛苦的回忆如潮水涌上心头,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脸上满布疲惫,岁月的细纹凹陷下去,在疾病面前,再强大的人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人。 “失眠的情况愈发严重了,而且在灯光下看到的虚影还是很明显。”他反馈着自己的状况,手指微微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夜晚对他而言,是一场漫长而煎熬的梦魇,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差不多习惯了。 “药量做了一些调整,以后就按照这个来服用吧。”云挽重新仔细地写好服用药物的详细事项。毕竟,药吃太多的话,人的反应能力会下降,更何况是这类精神类药物。 又仔细记录下最近的诊疗情况之后,两人一同走出了地下室。 外面阳光正好,金色的阳光洒遍别墅的每个角落。云挽微微眯双眼,在地下室里压抑的心情也随之稍稍开阔了一些。 “楚先生,平常还是要多多注意身体,尽量多出去走动走动。”云挽说道。 “你们年轻人现在都开始劝起我来了,你不是说,我身边不缺人照顾吗?”楚远洲坐在那张柔软的真皮沙发上,拿起旁边的报纸开始翻阅。 “听医生的话,总归是不会错的。”她认真地嘱咐道。作为楚远洲的主治医生,她对待工作的认真态度,恐怕无人能够质疑。 楚远洲点了点头,等到那句再见传来,他只是轻轻一挥手,头也未回,也没有再说什么话,静静地等待着关门声响起,这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里,似乎饱含着无尽的沧桑与无奈。 下午的时候,云挽还真打算出门。她为数不多的好友林宛宛约她去看车展呢。 林宛宛的性子不如其名,一直都很雷厉风行,一头利落利落的短发,眉角打着两颗钉子,截断式的眼妆,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乖戾,仿佛不好惹,但了解她的人都知道,这姑娘心思直来直去,没什么弯弯绕绕的。 云挽和她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两人的性格意外地合拍。林宛宛可是个超级赛车迷,只要看中哪辆跑车,估计又得豪掷个大几千万。 “元元,可太想你了。”林宛宛许久没见云挽了,一见面就亲昵地揉了揉她的脸,笑着说道。 云挽立马给了她一个热情的熊抱。她们俩相识已经十多年了,元元是云挽的小名,这么叫着早就习惯了。 也许是因为她们来得比较早的缘故,展厅里的人并没有多少。林宛宛早就提前预订了一台跑车,这会儿正和经理一起看合同呢。云挽没打算买车,不过看到漂亮的车子,还是忍不住上手轻轻摸了摸。 “这辆车还挺好看的呢。”一道轻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云挽被这声音吸引,扭头看去,是一对年轻男女。他俩肩并肩地站着,男生身着一件黑色的大衣,双手插兜,女生则是一身甜美的白色装扮,能看出来是精心搭配的穿搭。再往上看时,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真是冤家路窄啊,天底下怎么就有这么巧的事儿?居然在这里又碰到了陆承风!他旁边的这位,看样子像是他女朋友。 陆承风也看见了她,眉目间松动几分:“云挽?你怎么会在这儿?”他似乎都忘记了身边还有女伴,冷峻的表情一下子瓦解了,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云挽。 云挽和那女生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神中似乎都暗藏着深意。云挽不慌不忙地浅笑道:“我为什么就不能在这儿呢?”说罢,也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没了继续周旋的兴致,转身就要离开。 陆承风嘴唇微张,想追上去,却被女生伸手牵住了手臂阻拦住了:“承风,你们认识呀?” 陆承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云挽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只好无奈地放弃了追上去的念头。 他略微缓和了一下表情,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嗯,一个朋友。” “朋友能让你这么紧张?而且你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徐枝迎不打算就此罢休,决定要刨根问底。 其实,他们两人都是因为拗不过家里的安排,才出来应付这相亲之事的。如今,他们手头的生意又有些往来,正好可以洽谈合作,所以这是他们的第二次会面。 陆承风抿紧嘴唇,不再言语,只是目光朝着云挽离开的方向望去。他并不想把自己和云挽之间那种微妙的感情,拿出来给别人剖析。说实在的,就连他自己,都不敢去细细思量。 云挽脚步越迈越快,最后寻到一个无人注意的小角落,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知作何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怎样的心情,作何脸上又该是何种表情。 要说不毫不在意吧,那是假的。才不过十几天,之前还在天台调情的人,再碰见,调情亲昵调笑的人,再见面时,却已经带着现现任女友在逛车展了。 论谁都没办法不不管是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忍不住多想吧。 男人果然都不可信! 就在这时,林宛宛给她打来电话。 “元元,我到处找你呢,你在哪儿呀!” 云挽站起身来,朝着大厅中央的林宛宛挥了挥手。 “手续都办妥啦。”林宛宛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满脸笑意,透着一股心满意足的劲儿,“车正在上牌号呢,得过两天才能来拿。” “好呀,那下次就等你带我去赛车喽。”云挽的眼神里满是真诚的钦佩。林宛宛可是赛车的一把好手。想当初,云挽刚刚遭受家庭变故,那时候又和陆承风分了手,整个人窝在破旧的出租屋里哭得昏天暗地。 是林宛宛带她把她拉了出来,带到自己的车上,沿着盘山公路疾驰。那时候,感觉性命就系在手中的方向盘上,旁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绝壁。云挽哭得更凶了,不过这次是被吓得。 “这债我可以先帮你还一部分,男人算什么呀?只要命还在,不管什么样的狗屁生活都能重新开始!”这是林宛宛当时对她说的话。 云挽后来擦干眼泪,心中满是难以言表的感动。但最终,她还是没让林宛宛卷入自己的债务之事。 “陆承风后来找过你吗?”林宛宛似乎也回想起了这段往事,她一边试驾着车,一边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 云挽心里想着,人家正和女朋友跟咱们逛同一个车展呢。于是她开口说道:“那不过是年少不懂事时的一段恋情罢了。” 也不知道这话是用来宽慰自己的,还是说给旁人听的。 林宛宛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心疼,她生怕触及云挽那些不好的回忆,便赶忙浅尝辄止,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你现在苦尽甘来,肯定会遇到更好的人的!” 云挽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那是自然,我们都会遇到新的人。” 仿佛她是那种多么难以忘怀过去的人似的,可实际上都已经过去六年了。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曾经自信得不可一世的云挽,而现在的陆承风,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为了感情固执地只想求一个答案的少年了。 真的是早已物是人非。 从展厅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深秋的天气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下午还是晴空万里,到了晚上却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 云挽仅着一件毛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两人一同等待着林宛宛家的司机。 突然,一辆黑色宾利缓缓停在面前,车窗摇下。 不久前还在谈论的男主角竟出现在眼前。云挽显然没料到他还未离开,身子微微一僵,挺直了脊背,可那在风中的身影却愈发显得单薄。 “现在不好打车,我送你们。”陆承风坐在驾驶位上,语气自然,仿佛他和云挽是极为熟稔的朋友一般。 林宛宛转身看向云挽时,眼神瞬间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云挽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林宛宛大概是误会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林宛宛就在她身后慢悠悠地开了口:“我有司机来接,你送元元吧。” “我可以打车的。”云挽不假思索地说道。 陆承风已经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下了车。他身边的女子似乎已经回去了,他依旧穿着那件大衣,面若冰山,却透着一种贵气凌人的气场。 “上车。”他看向云挽,目光中的意味十分明确。 云挽执拗地不肯:“陆总,我想我们并不顺路。” “你知道我住哪儿吗?”陆承风反问。 云挽摇了摇头,男人紧接着又说了一句:“那你怎么知道我们不顺路?” “……”云挽一时语塞。 “你在害怕什么?”陆承风的声音夹杂在雨滴“哗哗”的声响里,站得稍远些的林宛宛没有听到,云挽却听得真切。 林宛宛察觉到他们间的气氛有些怪异,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游移。 最终,云挽还是上了车,报出了自家的地址。 她向林宛宛道了声再见,后者道别时的神情似乎带着几分欣慰。 车内一片沉默,陆承风播放了一点音乐,压抑的气氛这才稍微缓和了些。 雨如细密的丝线,连绵不断地落下,绽放出一朵朵水花。与车窗外的世界隔绝。陆承风身上独特的麝香味道涌入鼻腔,撩拨着她那晦涩的心。她扭头看向窗外,一瞬间,竟感觉有些难以呼吸。 他们之间仿佛憋着一股劲儿,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陆承风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云挽,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他开口道。 她一整天轻松的心情瞬间彻底崩塌:“没什么好说的。” “楚远洲呢,他没陪着你?”他忍不住试探着问道。 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在他眼里,她就是楚远洲的情妇。天之骄子的前女友居然成了富豪的情妇?这是不是让陆承风那点不甘又开始作祟了? 云挽却并不在意,只是阴阳怪气地说道:“他只给了我很多钱,怎么?” “要是你缺钱,我可以给你一张支票,如果你愿意,还有画室……”陆承风表情冷峻,却语出惊人。 云挽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不等他说完,便忍不住嘲讽道:“陆总如此大方,您的女朋友知道吗?” “她不是我女朋友。”陆承风淡淡地否定,可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却不自觉地紧了紧,“我们是合作伙伴。” “哦,那和我没关系。”云挽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随后又移开了视线。 他真的想了起来。 他的确认得。 在她初怀孕时,和他小住润州的那段日子,他晨起醒来,收到的那封暗恋信。 那封寄给他。 却迟了十年,都没有得到回音的。 暗恋信。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正文完】 第 86 章 风知道 云挽到家的时候,觉得家里很不对劲。 儿子在吃饭,很反常地没有抱着平板,一边看动画片一边吃,而是仅仅就在吃,并且是小口小口扒饭。 看见她回来,陆洵从餐椅跳下来,压着声音:“麻麻。” 云挽把他抱起来,很奇怪:“爸爸呢?没和你一起吃吗?” 她今晚临时加班,特意发消息嘱咐了,让他们先吃的。 “爸爸今晚也加班?” 陆洵摇摇头,搂着她神秘兮兮:“爸爸不加班,爸爸很伤心,都哭了。” 他两根手指撑在眼下,摆出两根宽面条泪。 “哭了?”这个答案出乎意料,云挽第一反应,“你和爸爸吵架了?” 陆洵争辩:“什么呀,才没有!” 那还能是为什么? 云挽不由得开始反思自己,嘟囔道:“难道是早上,说话说重了?不会啊,不至于吧,我好像没说什么呀。” 她苦思冥想不得其解,又郑重问了遍儿子:“爸爸真的哭了?还是流那么多的泪,你确定哦?” “嗯!”陆洵重重点头。 那很不对劲了。 云挽微微皱眉,看了眼楼上,心里有些担心。 她把儿子领去浴室洗了个澡,温声叮嘱:“妈妈去看看爸爸,晚上可能顾不上你了,澡澡洗过了,你可以在客厅看电视,不过到点就要记得睡哦。” 陆洵也乖,知道这时候不能添乱:“好,宝宝知道。” 云挽放下心,轻手轻脚上了二楼。 回廊很暗,她走到主卧,轻轻推开门。 他不在。 她愣了愣,转身出去,然而推开书房的门,也没有。云挽心里逐渐纳罕不安,顺着廊道推开小房间,露台,甚至还去看了眼崽崽的房间。 一周以后,云挽的脚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除了暂时不能穿高跟鞋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这天一早云挽刚到公司没多久,就看见纪简心带着海城的合约趾高气昂地从她面前经过,径直走进唐总办公室。 当天就有流言传出,说销售部门的的新总监多半是纪简心,毕竟替乐泰开拓了海城市场怎么说都是大功一件。 云挽虽然知道公司不会只因为这一笔单子就将销售部总监人选板上钉钉,但还是感到了些许危机感。海城的这笔单子不是小数目,她只有拿到同等价值的合作才能有机会竞争。 云挽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整理了一下目前有希望拓展的客户,最终将目光放在枫亭国际上。 枫亭国际是京市一家集合购物、娱乐和餐饮于一体的高品质购物中心,听说最近正在进行了快消品牌的招商,如果能把乐泰的品牌开进去,一定会是一笔不小的回报。 云挽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做了一份完整的方案,又听说枫亭国际的陈总爱女如命,便通过方觉浅的姐妹团联系到了陈总的女儿,争取到了两天后下午一个小时的见面时间。 当天云挽做了万全的准备,打车去了方觉浅发给她的地址,到了才发现见面的地点居然是京郊的私人马场。 放眼放去是一望无际的绿色,周围是用一人高的白色栅栏围起来的,草场上还能看见零星的几匹强壮的马在低头吃草。 别的不说,风景还是很怡人的。 下了车云挽给陈总的助理发了短信,不多时便从马场里面走出一位穿着黑色西装助理模样的男人,客客气气地问:“您就是云小姐吧。” 云挽点点头:“林助理你好。” 林助理:“陈总在里面会客,请跟我来吧。” 云挽一路跟着林助理往马场里面走,她以前只听说京郊有一片很大的马场,但从没没来过,走到里面才意识到这片马场足足有四个足球场那么大。 她走过去的时候,陈总正牵着马站在草地上,虽然已经人到中年但身姿依旧十分挺拔,看得出来平时十分自律,身上带着成功人士的气场。 云挽大方走过去礼貌开口:“陈总您好,我是乐泰销售部经理云挽。” 陈庭点了点头,没什么架子:“我知道小女跟我提过你,大老远跑过来辛苦了。” 云挽受宠若惊:“不辛苦不辛苦,很荣幸能够见到您。” 陈庭笑了笑:“年轻人不用紧张,会骑马吗?” “嗯?” 云挽愣了愣,虽然不解但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抿唇笑笑:“不会,没骑过。” 紧接着,她继续道:“您先忙我不着急,我就在这等您。” “干坐着多无趣。” 正说着,身后传来一串沉稳的脚步声,陈庭笑着回头看了一眼,对那人说:“承风这你是乐泰的员工吧,你们应该认识,你们年轻人一起玩一玩不用特意坐着等我。” 闻言,云挽下意识转身看过去,神色不自觉地怔了下。 迎面而来的男人身形颀长挺拔,穿着剪裁得体的深色燕尾马术服,下半身是干净利落白裤脚下踩着长靴,骨节分明的手上攥着一根真皮马鞭。 步履沉稳气质矜冷,仿佛西方电影里的走出来伯爵。 陆承风? 云挽脸上表情有些意外,他怎么在这? 男人掀起眼睫视线淡淡扫了她一眼,又很快移开,表情波澜不惊。 收回视线,陆承风径直走向陈庭,嗓音温和有礼:“陈伯伯。” 陈庭:“承风啊正好你来了,我这临时来了位客人是你们乐泰销售部的,你应该认识吧。” 闻言,陆承风这才重新将视线重新分给云挽。看了她一眼,随后嗓音清越温和道:“认识。” 云挽硬着头皮出声:“陆总。” 陈庭笑着:“那就好办了,你们年轻人玩你们的,不用陪着我这个老头子。” 说完,他看向云挽:“你们陆总的马术不错,有兴趣的话可以跟他讨教一二,里面应该有合适你的衣服。” 都这么说了云挽也不好驳陈庭的面子,毕竟还有求于人,便微笑着点头:“那就打扰了。” 陈庭笑了笑,视线在云挽和陆承风身上扫了两个来回才收回,转身先一步牵着马离开。 原地气氛有些微妙。 半晌,陆承风抬起眼睫,漫不经心将视线落在云挽脸上:“脚好了?” “差不多了。”云挽干巴巴地回:“多谢陆总关心。” “那行。” 陆承风轻笑了声,扬了扬手上的马鞭:“那走吧云经理。” “走哪?”云挽愣了一下。 陆承风:“不是要骑马,先去换身衣服。” 云挽抿了抿唇有些犹豫,一周的时间过去她已经平静多了,她并不是很想再跟陆承风有除工作以外的接触。 见状,陆承风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出声:“陈总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骑马,也欣赏最马术好的人,你若是想让乐泰的品牌进驻枫亭国际,今天是最好的机会。” 云挽抬起头看他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你和陈总很熟悉?” “陈总是我外公的学生。” 说完,陆承风收回视线抬腿往马厩的方向走,神色散漫:“机会只有这一次,要不要随你。” 原地,云挽看着手上的合作案用力咬了咬牙,转身走进换衣间。 什么都没有工作重要!要是总监的位置被纪简心坐上了,她也不用干了提前收拾东西走人吧。 不多时,陆承风的脚步停住,回头看了一眼,不自觉勾起唇角。 收回视线,他抬腿走向马厩。 陈庭爱马,马厩里一水的好马,其中有几匹还是他特意花高价从国外运回来的纯种夸特马。 见陆承风过来,工作人员习惯性地将陈总养在马场的那匹“疾风”牵过来。 “疾风”是陈庭在国外运回来的夸特马之一,因为性子太烈不肯让人骑,找了很多人都没能驯服,最后是陆承风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驯服了这匹烈马。 陆承风伸手拍了拍疾风的头,对工作人员交代:“把疾风牵回去吧今天不骑他,帮我牵安吉尔过来。” “安吉尔”是阿哈尔捷金马也称汗血马,这匹马体型不大,性格相对比较温顺,适合新手。 “好的陆总。” …… 云挽换好马术服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陆承风牵着一匹高大的白色骏马沐浴在阳光下,一瞬间有种穿越进上世纪外国油画里的错觉。 年轻的伯爵牵着骏马立在庄园外,等待他心爱的姑娘。 第一次见陆承风骑马的时候,云挽也产生过同样的错觉。 错觉之所以被称为错觉因为只在那一瞬间,云挽很快就回过神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丢出去。 听见脚步声,陆承风掀开眼皮看了过去。 云挽穿的也是黑白色马术服,女人身材高挑,马术服的款式大多都是承身的,将她匀称的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全身上下没有一块肉是多余的。 视线停顿片刻,男人的喉结轻轻滚了滚,略微皱了下眉,突然觉得马术服的设计似乎还有改进的空间。 见陆承风盯着她看,云挽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出声问:“是我穿的哪里有问题吗?” 她是第一次一个人穿这种马术服,刚才在里面研究了半天才穿好,没什么经验怕闹出笑话。 看着她略显不安的目光,陆承风给出肯定的答案:“还挺像模像样的。” 嗓音低沉温和,如沐春风。 闻言,云挽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收回视线,陆承风拉着缰绳将马往前牵了牵,嗓音淡淡:“还会骑吗?” 停顿片刻,云挽摇头:“早不会了。” 还没分手那会儿陆承风教过她骑马,但她有点恐高一共也没自己练过几次,时间过去这么久早就忘光了。 陆承风也没说什么,握着皮鞭轻轻点了点马鞍:“那上马总还会吧?” 这个倒是会。 云挽走过去扶着马鞍抬腿踩着爬上去,虽然动作是有些滑稽,但好歹也坐上去了。 见状,陆承风没忍住低低地轻笑了声。 “?” 云挽忍不住皱眉,笑什么笑? 她刚要开口说什么,就看见陆承风娴熟地翻身上马,与此同时一阵熟悉的温度从身后包裹了上来,清冽的雪淞香气息钻进鼻尖,云挽的心跳也跟着漏掉一拍。 陆承风一手握住缰绳,踩着马镫长腿一跨便稳稳坐了上来。 由于惯性马轻轻往前走了两步,云挽身子一斜连忙伸手拽住缰绳。 男人温热的呼吸自上而下落在她耳畔,云挽的脊背忍不住僵硬一瞬,仓惶地将身体前倾,想要跟身后的人拉开距离。 见状,陆承风伸出长臂握住缰绳,将人重新捞进怀里,同时慢条斯理出声:“这匹马性子很烈,你要是乱动待会儿摔下去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与此同时身下的马像是能听懂陆承风说话似的,十分配合地抖了一下。 “……” 云挽不敢再动了,直挺挺地立在马背上。 陆承风垂眸视线停在她已经有些发白的脸上,想起她恐高突然有点后悔逗她。 顿了顿,他出声缓和气氛:“害怕了?” 云挽死死抿着唇,做了半天内心斗争以后才缓慢地点了下头,声若蚊蝇“嗯”了一声。 陆承风握着缰绳的手又将人往怀里收了收,嗓音低磁:“怕什么,我还能让你摔下去?” 云挽的心跳倏地漏掉一拍。 距离他们不远处的马场另一头,陈庭已经跑完两圈下马休息,由助理帮忙牵马往休息区的方向走。 陈庭看了一眼不远处坐在马背上的那对男女,神色微妙地笑了笑:“小林你觉得他们俩像什么关系?” 闻言,林助理愣了愣,斟酌了几秒才笑着回答:“难道不是上下级么?” 陈庭讳莫如深地笑了笑:“我看不像。” 不然就陆承风的性子还能亲自教手把手地教女孩骑马?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林助理也跟着笑笑,没搭话。 陈庭笑眯眯收回视线,嘴里还忍不住念叨:“还挺般配的。” 另一边马上的两人丝毫不知道已经被自动凑成一对了。 云挽以前骑马是真的被吓哭过,所以这次陆承风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让马在草地上慢慢悠悠地走着。照现在这个速度走完马场一圈估计太阳都要落山了。 陆承风倒是有耐心,气定神闲地坐在马上跟老太太遛弯儿似的。云挽却有些着急了,她今天是来找陈总谈合作的可不是陪陆承风在马场里遛弯儿的。 “要不你在前面把我放下来吧。”云挽说。 陆承风抬眼看了一眼已经让人把马牵回马厩,坐在椅子上晒太阳的陈总心中了然:“急什么?那不是还有半圈没走完呢。” 云挽无语:“现在这个速度,走完一圈得猴年马月。” 陆承风:“这可是你说的。” “?” 云挽:“我说什么了?” 话音还没落,身后的人就用力拽了下缰绳:“驾——” 终于听到了熟悉的指令,刚才还神色厌厌的马突然精神抖擞了起来,还没等云挽反应过来就“马不停蹄”地跑了起来。 她吓得魂儿都飞了,没忍住叫出声:“啊——陆承风!” 求生的本能让她立刻拽紧缰绳。与此同时,耳边猎猎生风她的声音刚发出来就被风声完全吞没。 随着马儿奔跑起来,坐在它背上的人也上下颠簸,刚才好不容易才拉出的微妙距离,这会儿已经不复存在,等云挽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完全被陆承风包裹住,后背严丝合缝地贴在陆承风的胸膛上。 掉是掉不下去了,就是有些煎熬。 她忍不住想起和陆承风在一起那会儿,他第一次教他骑马。 云挽记得那时是大三的某个周末,由于她学业增多,再加上陆承风工作很忙,那段时间两人的时间始终对不上,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见过面了。 这天云挽休息,陆承风特意空出一天时间出来约会。 那天天气很好,陆熹从京市飞过去,临时叫陆承风去骑马。原本陆承风打算推掉,但云挽现实里没看过别人骑马好奇就一起过去了。 那是云挽和陆熹第一次见面,之前两人都是互相听说过对方。 或许是怕她一个人坐在下面太无聊,陆承风跑了两圈以后便过来问她:“想不想骑上去跑两圈?” 云挽有些犹豫:“我没骑过,不会。” 陆承风:“我教你。” “真的吗?但我有一点害怕。”云挽轻轻眨了眨眼睛。 陆承风温柔地笑着:“怕什么?我还能让你摔下去?” 那时的陆承风于她而言像是有某种魔力,简单的两句话就能让她无比安心。 她换上马术服,不安又期待地探寻着未知的领域。 陆承风教得很细致也很耐心,光是上马的动作和姿势就来来回回教了半个小时,就连陆熹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调侃:“他教你比他自己当时学的都认真。” 云挽已经忘了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只记得有一瞬间心里很暖,是前所未有地被真的在意呵护的感觉。 随着马蹄声渐停,云挽的思绪也逐渐回笼。 见她半天没出声,陆承风皱了皱眉,低下头看过去。 从他的角度能看见,女人乖顺地将头贴在他胸口上,卷翘的长睫轻轻抖动着,像是在想什么。 顿了顿,他出声:“吓傻了?” 陆承风突然有点后悔逗她。 听见声音云挽皱了皱眉,彻底从回忆里清醒了出来:“没。” 不远处陈庭正看着他们,陆承风也没多说,确定云挽真的没事以后,便翻身下马,站稳以后还不忘绅士地朝她伸手。 云挽看了一眼,直接无视翻身下马。 许是在马上坐的时间太长,没注意腿已经麻了,双脚沾地的瞬间差点栽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陆承风伸手拽了她一把将人稳稳抱进怀里。 熟悉的雪淞香气钻进鼻尖,云挽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滞。 紧接着,她很快反应过来往后退了一步,抿唇说了声:“谢谢。” 陆承风沉默着看了她几秒,率先一步迈开长腿朝着陈总的方向走过去。 云挽紧随其后。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来,陈庭笑呵呵地问云挽:“怎么样还适应吗?” 云挽有些无奈地微笑着:“还好,就是稍微有点难学,谢谢陈总关心。” 陈庭笑呵呵地回:“不用急慢慢来,你第一次骑已经很好了。” 若是寻常人他自然犯不着关心,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么多年,有些事还是能看出几分的,以陆承风对云挽的态度,这两个人的关系绝对不一般,他自然也就把云挽当成自己人对待。 云挽礼貌微笑:“是陆总教的好。” 陈庭站起身:“行了今天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已经让助理定好了餐厅,咱们边吃边聊。” 闻言,云挽脸上表情僵硬一瞬,和这种大佬级别的人物一起吃饭她自然是不够格的,况且还有陆承风在。 她今天是来跟陈总谈合作的,可直到现在也没聊上合作的事,又不想白跑一趟,便有些进退两难。 陈庭话锋一转笑着说:“正好,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把你准备的合作方案拿给我看看。” 云挽眼神一亮,有些受宠若惊,发自内心地笑着点头:“那就谢谢陈总了。” 说完,陈庭收回视线随意自然地看向陆承风问:“你外公身体怎么样,还好吧。” “外公这几年身体还不错,最近在新西兰度假,说是下个月回来。” 趁着两人聊天的间隙,云挽去里面换好了自己的衣服。 再出来的时候,陈总自己先一步离开了,只剩陆承风那辆眼熟的迈巴赫停在马场门口。 云挽也没矫情,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去,笑眯眯地说:“辛苦陆总。” 陆承风按灭手上的烟头,哼笑了声:“你倒是挺自觉。” 云挽脸上扯出一个标准的假笑,装作钝感力十足的模样收回视线。 陈总预定的餐厅是京市一家很有名的私房菜,都是会员制的,来这里吃饭的不是商界大拿就是政界名流,总之不是普通人来得起的地方。 在京市工作的这几年,云挽早就习惯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心态也比年轻不懂事时放平了许多。 她跟在陆承风身后走进去,打过招呼以后由侍者带领他们前往预定号的包间。 陈总临时回了公司一趟,也刚到不久,寒暄过后三人一一入座。 餐桌上,陈庭和陆承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闲话家常聊到商业布局,这些云挽都插不上话,偶尔想要提一句方案的事,又觉得不能太冒进,显得自己太沉不住气,便只能心情忐忑地等陈总什么时候想起来自己。 饭吃到一半陈总的助理便敲门进来,在陈总耳边说了几句话,随后陈庭放下筷子起身:“公司有点急事我得过去处理一下,要先失陪了。” 陆承风和云挽也相继起身。 陆承风:“没关系您先忙,我们下次再约。” 既然如此云挽也只能强颜欢笑,跟着附和:“您忙您忙。” 陈庭也客套地寒暄了两句,随后转身离开,就在云挽心中叹气今天白跑一趟的时候,就看见陈庭走到门口突然停下,对云挽说:“你的方案我回去以后会抽空看,看完再让人联系你。” 闻言,云挽十分感激,连忙点头:“谢谢陈总。” 陈庭摆了摆手:“不用客气,你们慢慢吃。” 包间门重新关上,房间里的气氛也沉寂起来。 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 云挽低下头,用筷子轻轻拨弄着盘子里的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和陆承风怎么看都不是能单独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吃完一顿饭的关系。 空气就这么凝滞着。 许久以后,一道格外清晰的手机响声打破了一室沉寂。 陆承风垂眸看了一眼闪烁的屏幕,微微蹙眉接起:“有事?” 电话那头陆熹刚从公司里出来:“你在哪我去找你,有点生意上的事想找你聊聊。” “现在?”陆承风语气沉了沉。 陆熹:“不方便?” “不是。” 顿了顿,陆承风报出这家私房菜的位置:“你最好是有要紧事!” 随后挂断电话。 见状,云挽顺势起身结束这个气氛沉重的饭局:“既然你还有事,那我就先走了。” 陆承风拿起外套搭在臂弯:“正好一起。” 云挽没说话,独自出了包间往外走。 华灯初上,现在这个时间正是这片繁华的土地上夜景最美的时候,霓虹闪烁,流光溢彩。 夜风徐徐吹过,云挽抬手拢了拢耳边碎发。 陆承风:“上车我送你。” “不用麻烦了。”云挽转头笑着客套。 今天她和陆承风的接触已经远远超过了普通员工和上司的界限,她不想再继续擦边越线。 陆承风:“不麻烦,上车吧。” 云挽站在原地没动,仰着脸看了他几秒,温柔又冷静地开口:“我们之间没必要客套了,陆承风。” 这是重逢以后,她第一次认认真真直面他们从前的关系。 叫他陆承风,而不是客套的陆总。 影影绰绰的光线下,陆承风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他喉结轻轻滚动一瞬,声线低沉:“没必要什么?” “没必要像现在这样,大家都是成年人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们现在就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 云挽:“老让上司送我回家不合适。” 陆承风看着她,眼底翻涌着看不分明的情绪,咬肌轻轻鼓了鼓:“就这么不想跟我扯上关系?” 还没等云挽开口,他低头自嘲地轻轻扯了扯唇:“你说得对大家都是成年人,是没必要。” 云挽以为陆承风懂她到底意思了,便点头恢复了礼貌又疏离的态度说:“那我先走了陆总,明天见。” 说完转身离开。 夜色里,陆承风立在原地眼底漆黑一片像是在酝酿一场风暴,视线落在那道熟悉的背影上久久未能回过神。 云挽捏捏他脸颊:“就是因为有宝宝在,妹妹在,我们的家才是一个完整的家啊。” 她说这话时,陆承风正好抱着小雨从庭院里进来。 小丫头要采果子玩,其实她咿咿呀呀,根本没有意识,襁褓里的小女娃,连话都说不清呢。 但就是觉得好玩。 陆承风就每天抱她去看。 回家听到妻子的话,他脚步微顿,唇边慢慢浮出抹很淡的笑意。 云挽看他回来了,伸手要去抱女儿。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说。 神秘兮兮的,她说:“什么?” 他笑:“小雨刚刚喊我爸爸了。” 鬼。 女儿才多大,她才不信呢。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明知她是故意的,却还是配合地凑过去:“嗯,什么?” 云挽对着他耳朵,维持很久。 最后撇过头:“没了,没秘密了。” 陆承风好笑:“耍我。” 云挽没反驳,只是翘了翘唇角。 “其实我是有一个秘密啊。”她回头,“但是你都知道啦。最大的秘密你都知道了,小的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他顺从地笑:“嗯,行,不知道就不知道。” 他给女儿冲奶粉,两个人商量晚上吃什么。 入秋了,风带起凉意。 云挽看着窗外流云,风吹树梢,她忽然说:“不过说来也很感慨。” “嗯。”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一辈子不会知道呢。” 以前她是个胆小鬼,只敢对着空气讲心里话。 那些满含爱意的告白,散在风里,没有人知道。 他眼里溢出丝极浅的笑意:“我为什么不知道,现在全世界,只有我知道。” 云挽又气又好笑:“那确实是只有你知道。” 只有风知道。 只有,风知道。 【正文完】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