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恐师妹有了好友面板》 1、第 1 章 天光正盛。 沾血的鞭子落下时破开了衣衫,抽在不闪不避的少年身上。 秋柚茫然地闻声而来,便撞上这样的场面,感同身受地幻觉一痛。 这里是衍天道宗外门属地的后山,午后的山脚下立着一座茅草屋,一群外门弟子气势汹汹地围在屋前。 “这人闷得很,叫都不肯叫。”抽鞭的人神情郁郁地低身,拽起地上那人的衣领逼问,“说,那枝紫云草你藏在了哪里?” 凌乱长发下的面庞无力地一偏。 秋柚将好对上了那人的眼睛,瞧着不太像受到压迫的一方,反而带着不耐烦的厌倦,漆黑无光的瞳仁有些瘆人,倒映出不远的绿裳少女。 她回过神来,忽地抬手一碰,嘴角微微弯着。 秋柚紧张地压下嘴角。 不能笑。 她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是一本连夜看完的名为《无上魔尊》的小说里,她穿成了那个同名的小师妹。 男主之所以成为残酷无情的魔尊,正是因为前期这些欺凌过他的人。起初他脾性孤僻乖张,外门弟子大都和他合不来,看他修炼有成更是不顺眼,时常寻些理由上门挑事,这回便是因为有人觊觎男主意外得来的灵草。 没想到方入宗门的小师妹,竟也对他的境遇嘲笑叫好。 男主漠然地把她一并列入了记仇名单。 想到以后魔宫里那条长长的记仇名单上,一个个名字通过惨无人道的报复方式划掉,秋柚就决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但她瞥见那人血淋淋的伤口。 红得刺眼。 “看谁呢。”抽鞭的人随之望了过来,发现了那名面无表情的少女,神色变得狐疑而谨慎,慢慢地放手起身作礼,“敢问阁下是?” 他在外门从未见过此人,但能身着常服四处行走,想必此人身份一定不低。 不是内门弟子抑或哪位峰主的亲传,就是其余修真门派前来的贵客。 总归皆非他这种外门弟子能招惹的。 秋柚穿来时还是个婴孩,出生贫微爹娘养不活,泣涕涟涟地把她卖入绣楼。她自小便在绣楼学着做活,直到昨日一位尊者入世收下了她,初来乍到宗门服饰还没发,今早先放她出来散一散心,她就漫无目的地逛到外门的此处。 回答说自己是那位尊者新收的徒弟就好。 说不定还能借此让他们收敛一点。 秋柚张了张口,又死死地闭上。 不行。 好多人。 领头的抽鞭人这么一动作,那些人全都在看着她了。 秋柚心慌地想抓住什么,胡乱按住了腰间的剑柄,她在现实里就是个重度社恐,除了和熟悉的朋友说说话,只有联网打字才能正常地聊天,面对面的时候姑且能硬挤出两句,勉强维持生活必要的交流,人群焦点的场合她就要缩成一团鹌鹑了。 其余人的视角里,却见少女欲言又止,终是不悦地按剑。 “阁下息怒。” 抽鞭人很有眼色地鞠躬,仍是用着保守的敬称,“我们无意污您眼睛,只是这小子实在可恶,偷窃了我珍贵的灵草,我才带人上门讲道理讨回,我的伙伴们都能为我作证。” 周围伙同的狗腿纷纷应声。 秋柚听他颠倒黑白,听得有点儿生气。 她能连夜把一本长篇小说看完,自然是对男主存着不少喜爱,养崽一样盯着男主从孤苦受虐到翻云覆雨,心疼又欣慰地小声在被窝里欢呼。 如今对纸片人的喜爱多少会移情给正主。 就算在男主本尊面前,她会提防和忌惮,但理智地保命是一回事,男主受欺负她不开心又是一回事。 秋柚思索般埋头,努力忽略有很多人在,横下心把佩剑拔出半截。 手发了抖。 但这群人好像很怕她这么做。 “阁下莫冲动!” 抽鞭人果然变了脸色,扯了个人挡在面前,绊着脚后退两步,“我所言有虚,但情非得已,阁下以为我该如何做呢?” 秋柚僵硬地立在不同视线的扫射里。 怎么做? 当然是立刻从这儿消失,明明是非常简单的事,为什么多此一举来问她。 大脑开始缺氧般空白了。 秋柚猛地收剑。 她秀美的面容因此显得很是冷漠,让人咂摸出一丝高深莫测的意味,像在没耐心地说这种小事还用得着问。 “此番行事有失妥当。” 抽鞭人自觉悟到了,以为她恼得发作,不甘地瞪了眼地上的人,忙不迭对同伙招手,“我们这就走。” 一伙人鸟兽状闹哄哄地散去。 秋柚意识到自己吓着他们了,虽说这帮人只是暂时收手,吓唬一次并不是长久之计。 少年没事儿人般站起来,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低垂的眉眼线条凌厉,沾上了几点血迹,无端生出肃杀的气息。 这种时候理应关心地问候,可两个陌生人迎面开口,第一句应当如何起头。 那人忽地又朝这边望来。 完全起不了头。 秋柚丧失思考能力地转身,放弃了多看两眼纸片人,凭着本能行色匆匆地逃了。 寒静梧转头只见一抹烟绿的背影。 他并不在意那些苍蝇般的人,该清算的他都好好记着,该偿还的他亦会记在心里。 尽管总是前一种人不胜其烦地出现。 茅草屋的门摇摇晃晃,本来是才被他修理好的,而今又毁于盗匪行径。 但愿今夜无雨。 寒静梧移开床头的一具矮柜,陈旧的柜面坑坑洼洼,夯土的地面有浅浅的裂缝。 他取出一块夯实的泥块,下方是铺上软布的凹槽,放着一个小小的铜铁药炉,一枝历练得来的紫云草,一本古怪不已的无名书。 无名书是两月前引气入体时,自他的识海里凝形而出,里面不仅有一套极其适合他的功法,空白的页面还包罗万象,仿佛记载了修真界的一切知识,足以呈现所有问题的答案。 叩问每隔十日才能使用一次,更多限制想要解除,必须不断地提升修为。 寒静梧别无所有,不需要瞻前顾后,懒得怀疑直接上手。 上次他得到了炼化紫云草的丹方,用来缓解先天不足的经脉。 寒静梧的目光兀然顿住。 凹槽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样东西。 蓝光构成一个水镜般的方块,顶端的横框写着一行不明所以的字体—— 「好友暂未设置昵称。」 中间留下了大片的空当,只有一个乳白的气泡,上面打了两个问号。 气泡来自左边的一张圆形画片,画的是淡金色的落叶堆里,眯眼晒着太阳的垂耳兔。 寒静梧简单摸索了一下,发现点开底端的横框,就能出现名为输入法的方块,拼音与英文的符文看不太明白,转换成手写倒是能体会如何使用。 他镇定地抱臂思考后,缓缓画出一个问号,按下旁边的「发送」。 … 寒静梧:? 秋柚惊得后跳一步。 撞上的一株青竹飒飒作响。 秋柚顾不得撞疼的后背了,奇怪的蓝色面板突然出现,稍作研究就发现单纯是个好友界面,只不过是个顶着男主名字的好友界面。 男主名字后的括号里标着离线。 她熟练地捣鼓了几下,翻出个人资料的界面,看到系统自带的昵称「秋柚」,不假思索地删除保存,但还没想好新的昵称,只好又返回了好友界面。 盯着亲切得如同老乡的聊天框,她耐不住好奇地发了两个问号。 没有回应。 秋柚说不上失落还是松口气,轻叹一声准备把面板收起来。 对方的头像就在这时蹦出来,头像是夜雾缭绕里的枯木,顶端的离线两字也消失不见,赠送了一个显然同样很迷惑的问号。 秋柚怔怔地张合了眼。 是本人吗? “小师妹。” 一道呼唤声由远及近。 黑红手袖的女子御剑而来,利落翻身落入这方竹林,没等秋柚有所反应,俯身扣住了她的双肩,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却对一整片蓝光视若不见。 秋柚看了看这名女子,又看了看明晃晃的面板,心知常人恐怕看不见,悄悄动手指放心地收起。 “还好没出事。” 女子起身虚抹了把额汗,长长的马尾晃在脑后,“师尊果然还是这么心大,竟然放你一个小孩出来玩,这会儿一拍脑门想起了人,就使唤我们几个徒弟来找你了。” 秋柚不太认同。 那位尊者给她留下的印象,并非是多不靠谱的心大,更像是万事在心后的放手。 她的思维不着边际地游离起来,甚至分心对比了下两人的个子。 男主在这个时间点上才十四岁,小师妹在书中的形容是「那个同他一般大的少女」。 所以她还能长。 这名飒爽高挑的师姐她有印象,小说的篇幅里描述过几回,同另外几个没露面的师兄一起,被男主归类为还不错的同门。 除了他们纵容的娇蛮横行的小师妹。 “对了。”女子笑吟吟地蹲身,乱晃的手心浮起一枚磁针,针头坚定不移地指着她,“你还不认识我吧,我是你的三师姐蔺如清。我们也是师尊让找人了,才晓得多了一个师妹,连忙分看了你的画像,我靠着这个小玩意儿先找着你了。” “那东西是我做的。”另一道声音和善地提醒,“应该算我先找到了小师妹。” 宽衫大袖的男子倚着修竹,清贵出尘仿佛与世无争,却温笑着强调起先后顺序。 “落到我手里就是我的。”三师姐蔺如清理直气壮,不忘摊开手同她介绍,“这是你的二师兄阮宛中。” “小师妹好呀。” 二师兄阮宛中谦谦如玉。 “我居然来得最晚吗?” 苦恼不已的声音从头顶落下,俊朗的青年抱着后脑倒吊下来,脚尖勾在凌空的飞剑上,笑时露出了尖尖的虎牙,“你好小师妹,我是你的四师兄左泽。” 特意加重了师兄两个字。 “这小子最晚被收入门,知道自己能当师兄了,高兴得踩着剑就飞出去。” 蔺如清不客气地揭老底。 “我哪有。”四师兄左泽底气不足地反驳,腾空翻身在地后拍了拍手,“大师兄在魔域西都办事,我半路还给他发传音符,告诉他我们有了小师妹呢。” 秋柚从头到尾专心听完。 到她了吗? 眼见人数从一增加到三,她的心情一点点地收紧,好在每个人的目光都很友好。 不像刚刚那群人的扫视。 秋柚忍不住抓紧衣角,做好心理建设开口,开口时声如蚊呐。 “二师兄。” 二师兄阮宛中如沐春风。 “三师姐。” 三师姐蔺如清揉了揉她的头。 “四师兄。” 四师兄左泽响亮地哎了声。 说完了。 秋柚如释重负。 “小师妹怕生呢。”蔺如清大手一揽抱起了她,“不用怕,师兄师姐们都会照顾你,你还有个不仅脾气好还出了名护短的师尊。” 秋柚安分地窝在师姐的怀中,来到这个世界的十几年里,她随遇而安日复一日地穿针引线,但一直没有什么归属感。 这会儿被师兄师姐唤着小师妹,竟然有了终于扎根落地的错觉。 “师姐。”她吐字生涩地尝试,试着又认真叫一回,“还有师兄。” 几人都感觉到小师妹像在确认什么,忆及师尊说的这孩子在凡间的日子,想来从没体会过如何依赖人,爱惜之余暗中互相打了眼色。 “对。”蔺如清和颜悦色地应承,带她踏上御空而起的飞剑,“现在我们去见师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第 2 章 衍天道宗是修真界第一宗,内门九峰的峰主皆为元婴境界,主峰还坐镇了一位化神期的尊者。 “小师妹跑得可真远。”抵达了峰峦间名为箨落峰的主峰,左泽熟门熟路地跳下飞剑感慨,“师尊给了你缩地符吗?” 秋柚被蔺如清仔细地放下来,闻言取出一枚白玉道符,尊者教她如何用来缩地成寸后,摆摆手便让她在宗门里随意溜达。 “藏了道师尊的分神。”阮宛中弯腰凑近了细看,“怪不得师尊敢放小师妹出去,原来还是把人保护好了的。” “说我坏话我听得见。” 峰顶石阶上的朱门訇然洞开,光烟里隐约可见奇珍异树,门上的宝蓝匾额绘着玉烛两字。 衍天道宗的宗主玉烛尊者。 “师尊不要诬赖人。”阮宛中淡定地起身,“我分明是在夸。” 门后是一方清幽的游园,初春的白梅凋落到石桌上,雪白裘衣的男子席坐其后,歪头时眼上蒙了一层细纱。 “小徒弟。” 他淡色的唇浅浅弯起。 柔和的灵气从四面包裹而来,无知无觉间让人心绪安宁。 就像昨日刚与尊者相见时,她捏紧了针线不肯言语,对方便心领神会地笑了笑,体贴地取出一张白纸。 “可会写字?” 瑶花琪树般的男子倾身与她对视,蒙着细纱的眼睛却仿佛能望到人心里。 秋柚抿唇颔首。 竹篾圈成的绷子悬浮在两人之间,遮挡的梅枝刺绣似隔非隔。 修长的手从绷子下递来晕染墨色的纸张。 「这般如何?」 如锥画沙的笔法不露半分锋芒。 “尊者。” 秋柚垂眉以礼。 “还不改过来呀。” 玉烛尊者叹了口气。 秋柚迟疑了一下,来时她都这么叫,尊者并没有纠正。 “出去转了一圈。”玉烛尊者却只问,“心情松快些没?” 秋柚点头。 “那就好了,安身一处新地方,最好自己乱走走。”玉烛尊者笑吟吟地单手托颌,“方才师兄师姐肯叫了,却还不对我改口吗?” “师尊。” 她脱口而出。 许是经历了昨日相会的一遭,又或许是灵气温和的抚藉,不知为何面对这名尊者,她宛如在与另一个世界的朋友相处,放学的路上默契地石头剪刀布,决定好去食堂还是去校外小摊。 “这才对。” 玉烛尊者拍了拍身边的石凳,“过来坐坐。” 秋柚乖顺地走上前去,凳子上有两片落花,她便低头把花捡了,捡在手里才反应过来,握着不知怎么处理。 总不能随便扔的。 “落花无心,人何有意。” 玉烛尊者执起紫砂壶,怡然地斟上两杯灵茶,“平白自扰了。” 灵茶泛出的波纹碧影横生。 秋柚无形中被什么力量击中,灵台识海不自主地放空,继而是一阵响雷乍起般的嗡鸣。 灵气在她周身汇聚成漩涡。 旁观的几人神色顿时变得肃然,纵使清楚化神期大能言出法随,刻意提点自然带有玄而又玄的道法,但能凭此直接开悟甚至当场引气入体,如若不是亲眼相见未免太匪夷所思。 “竟然靠一句话入定开悟。” 左泽用气音哇了一声,“师妹难不成真是——” “天生道心。” 阮宛中容色镇定地补充。 玉烛尊者收徒的标准令人捉摸不透,往往是某个寻常的日子离宗入世,不多久就便会抱回一个小孩。 等他们成了徒弟才知道,师尊原来无意收徒,只是供着宗门祖师爷的一张牌位,牌位每回显灵的时候,都指引了一个可能有缘的人。 有缘人会满足三个条件,一是天赋卓越,二是气运加身,三是能修炼那本祖师爷传下的功法。 可惜接连四次都败在第三点上,祖师爷的功法认错人就撂担子不干,师尊便要无奈扶额帮忙收场,总归得带孩子索性收了当徒弟,本来独居的峰头由此拖家带口起来。 而这次的小师妹竟是天生道心,天生道心的人修炼可谓水到渠成,修真界只有过一位衍天仙尊,也是最后一位渡劫飞升的仙尊。 衍天仙尊正是创立衍天道宗的祖师爷。 “修炼体质都一样。”蔺如清摸了摸下巴,“祖师爷这回总得认下吧。” 玉烛尊者的指尖弹出一道灵光。 灵气不情不愿地平缓下去,秋柚脱离出玄妙的状态,看起来有些怅然若失。 她感觉有道关卡横在面前,后面是全然不同的世界,明明应该很容易就迈过去。 “险些引气入体。”玉烛尊者推换了杯盏,“我拦住了。” 秋柚疑惑地看他。 引气入体不是很好的事吗? “不是时候。”玉烛尊者重新斟满温热的茶,“先悟道就够了。” 秋柚想了想,把落花随手洒下,坐下来捧起茶杯,啜饮了清甜的一口。 “好喝吧。” 玉烛尊者看她享受地眯起眼睛,也忍不住在弥漫的热气里笑,好像泡好茶才是他最关心的事,“食野原采的呦呦茶,修真界的小孩子都喜欢。记得你每个师兄师姐年纪小时,一开春尽催着让我泡给他们喝。” 暴露黑历史的几人不是望天就是看地。 “好喝。” 秋柚小口吹开水雾,诚实地答出心声,杯中飞快见了底。 “现在觉得宗门怎么样?” 玉烛尊者自如地为她再斟一杯。 “挺好的。” 秋柚觉得整个人都松弛了,沉浸在呦呦茶的甘美上,忽地却又拧了拧细眉,心思被另一件事唤回。 “不太好。”玉烛尊者定论道,“你碰见了不好的事?” 秋柚纠结起该怎么说。 素白的宣纸恰巧落到眼底,磨好墨的砚台上放着紫毫。 “老样子。” 玉烛尊者好整以暇地支起下颌,好像不管她说什么都在认真听。 秋柚心底的大石头落下了。 她整理好大致的过程,提笔上下宛转游移。 “原来如此。” 玉烛尊者看完墨迹里的全文,神色不动地将宣纸递出,“三徒弟。” “师尊有何吩咐?” 蔺如清当即上前。 “执法堂合适处理吧。” 他的语气很温和,但说的话不是询问。 秋柚这才关注到三师姐的服饰,装饰着金属甲片的黑红色长衣,正是内门执法堂弟子的宗服。 蔺如清收下成为一封信的宣纸。 “再合适不过了。” 她速览后眼皮都不眨地保证。 并不合适。 秋柚记不清原文的细节,但对衍天道宗还能细数一二。 衍天道宗的外门和内门十分割裂,外门中人纵然对内门敬畏仰重,可二者的差距着实如隔天堑,时日一长衍生出独立的生存规则,双方默认在管理上互不干涉,内门的执法堂恐怕管不到那上面,否则维持的秩序就会动荡大改。 “不必担忧。” 玉烛尊者好似能毫无误差地读心,“终归需要处理的事情,前后所顾忌的东西并非阻碍,而是应当为此一并处理。” “劳烦了。” 秋柚自觉亏欠地低头。 “这有什么。”玉烛好笑地收起笔墨,“昨夜心神不宁,今早行走劳顿,姑且点到为止,不妨回去稍加休息。” “好。” 秋柚听师尊这么一说的确疲乏了,从凡间的绣楼来到云端的仙门,昨晚她其实睡不安稳,今早天没亮就披上衣服下床,对着小院里的一树樱桃花发呆。 … 中夜。 秋柚在被褥里睁开眼,又惆怅地把被子往上牵扯,盖住了无比清醒的眼睛。 下午回到为她安置在山腰住的削玉院,洗浴更衣后她就困得卷进被窝,没想到睡够了大半夜居然睡不着。 淡香的梨木床挂了水青的帷幔,探头时将好能望见窗外朦胧的月影。 作息不会就这么颠倒了吧。 她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通,白天的情景反复呈现,照顾她的师尊和师兄师姐,还有未来会黑化妄图灭世的男主,两边都是她在意喜欢的人,共同的下场却细思恐极。 小说的落幕她记得很清楚,男主斜倚在阴冷的魔域高楼上,划掉记仇名单的最后一个名字,然后意味不明地望向上空。 他想灭世。 秋柚一个激灵坐起。 阿崽不至于。 虽然黑暗虐爽文这种基调很正常,但前提是她得只是个单纯追文的读者。 如果小说成了真实的世界,逐渐黑化的男主也好,其他无辜的人也好,都不该走向那个结局。 要改掉的是剧情。 剧情最好从男主身上入手。 可她甚至不敢和男主当面说句幸会幸会。 茅草屋前的画面再次闪现,遍体鳞伤的少年正要回望,结果她先一步逃之夭夭。 秋柚懊恼地抱住了头。 就应该关心两句的。 等等。 还有个办法。 秋柚抬手拨出那块淡蓝的界面,自己的头像也随之亮起来。 寒静梧:阁下? 寒静梧:久等了。 两条消息就在同时弹出。 秋柚手指一颤。 她知道男主的性子有点儿追根究底,但没想到三更半夜了还在蹲点。 怕不是一直盯着光屏等到她有动静。 秋柚立马去个人界面把状态改成隐身,男主肯定弄懂了离线和头像亮度的含义,一开屏就被抓包实在处于很被动的状态。 顺便取了个昵称保存。 秋柚斟酌思虑着穿衣下床,满头的青丝披散而下,就着月光用发带扎起。 她看向左手的手指,上面有一枚储物戒,是师尊给她的见面礼。 储物戒里有不少天材地宝,有小山般堆积的灵石,当然也不缺少伤药。 秋柚点开输入法,来回删改了半天,犹豫地打出一行字。 但不能现在就发送。 樱桃树下的屋门被白皙的手推开,秋柚轻手轻脚地回身带上门,回忆了下方向取出师尊给的缩地符。 她必须先过去准备好。 另一边。 寒静梧看着神秘人的画片黯淡下去,顶端再次出现了离线两字。 应当是离开了的意思。 可本来未设置的昵称还在改变,又像是对方仍在未名之处操控。 寒静梧眉头一皱。 他对这个贸然附身的法器所知甚少,如此脱离掌控的感觉很不好。 他又等了一会儿,准备再发一条询问,灰色的画片竟弹出消息。 睡不着:去后山竹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第 3 章 竹林就是白天的那片竹林,与寒静梧的茅屋相距不远。 寒静梧是两年前拜入宗门的,恰逢外门的弟子房因故修缮新建,管事人员给新弟子们调配房间,调来调去都缺一间空房,索性闭眼抓阄选一个倒霉蛋。 倒霉蛋男主便被分到后山废弃的茅屋。 秋柚挑了这个地方,一是想着寒静梧受伤,暂时不要劳累多动,二是想着竹林好藏人,免得不小心和寒静梧碰面。 她把系好的包袱挂在显眼的竹枝上,选了另一个视野好又隐蔽的角落,确保万无一失地用上敛息符,这才发了消息忐忑地开始等待。 可是等得睡意重新涌上来,竹林还是只有冷冷的夜风。 秋柚用手掩着打了个呵欠,困顿地数起了新长的竹叶,不自觉要倚上背后的竹子时,耳边响起踩踏落叶的簌簌声。 她幅度极小地站直。 枝叶掩映间闪动了幽蓝的光,深蓝宗服的少年随之出现,停步看了看面板上的文字,又看了看正对着的包袱,似乎是在考量暗藏的危险。 秋柚不怀疑寒静梧会为了那句消息而来,未知的线索但凡找上门他就敢单刀赴会。 她也并不担心这份礼物会被拒绝,目前的剧情正处于小说开头,这时的寒静梧身负最劣等的杂灵根,在弱肉强食的外门都是资质最差的存在。 言笑晏晏心思缜密地操控全局,那是多年以后诡谲多变的男主。 少年男主不怕有人在他身上算计什么,孤僻的表象内满是下赌注的疯劲儿,万分乐意来一笔不计后果的交易,手段和成年男主相较起来,前后对照可以称得上青涩。 秋柚无声地张唇倒数。 三,二,一。 “多谢阁下所赠。” 寒静梧对着无人处拱手。 他径直上前拎起包袱,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半分探究之意。 秋柚又等了等,等到四下俱寂,才握住微明的缩地符,移形换影消失在竹林。 月下独身回去的路上,她点开面板看了一眼。 寒静梧:阁下不愿露面。 寒静梧:下次再会:) 居然还会用输入法自带的颜文字了。 秋柚忍不住噗嗤一乐,心知这回算是翻过篇,他们都在初次试探,有了结果便暂且收手。 下次的事就下次再说吧,摸索着改动剧情的方法,还能悄悄帮到喜欢的角色,她现在只觉得有些开心。 秋柚情不自禁地弯起唇角,推开院门整个身子却一顿。 满满的樱桃花压弯了枝桠,丹顶鹤图案的灯笼照得花瓣透明,提灯的人长身玉立在树下,仿佛长辈等着夜不归宿的顽童。 秋柚为这莫名的联想心虚起来。 “更深露重。”玉烛尊者并未说些什么,只是把提灯朝向她这边,照亮了入门的青石板路,“早些回屋歇着吧。” “我出去转了转。” 秋柚小步地挪动了过去,男主的事情很难和人说清,解释既然没法说出真相,就只好靠含糊其辞的掩饰,“师尊等了多久?” 夜归的小姑娘马尾松散,换了窄袖的绿衣黄裳,秀拔得如同吐穗的新苗。 不像才把人带回来的时候,她察言观色安静如水,受缚于外物反而拘束了自己,这会儿许是找到了想做的事,由内而外地焕发出生机。 玉烛尊者莞尔一笑。 “这座山峰的一草一木,我的神识都能感知到。” 他蹲身把灯笼举在两人之间,指尖微动弹出一道灵光,幻化出的法衣披在小姑娘身上,“下次想去偷偷看望人,记得把自己也照顾好。” 秋柚听话地点头。 瞒着师尊半夜跑出去,还让师尊守夜等人,本来是她有欠考虑,师尊竟然并不责怪,而且依然温柔细致。 更内疚了。 “我是不是太操心了。”玉烛尊者却恰好开口,“可别嫌我烦。” “没有的事。” 秋柚连忙摇头。 “那你也没做错什么。”玉烛尊者类比得自然而然,“不要厌嫌自己这么做。” 秋柚觉得哪里不对,好像并不是一回事,但又不想反驳师尊。 “明天三徒弟带你置办宗门事务,来来回回可得养足了精神。”玉烛尊者起身离去,“末了我们去见祖师爷。” “我会的。” 秋柚转头和他作别,“师尊也——” 她本来想循规蹈矩地说师尊也早些休息,可又记起化神期修者不需要定时睡觉,于是干巴巴地硬拐了个弯,“师尊明天见。” “明天见。” 玉烛尊者合门前回了回头。 … 蔺如清一早来到小师妹的住所前,却反应过来这个年纪的凡人孩子或许贪睡,正想在这座削玉院外多等一会儿,院门就在清晨微湿的空气里打开。 “三师姐。” 秋柚颔首作礼。 知道今天师姐要来,她睡前便做好了计划,几点起床见面说什么话,什么时候微笑附和什么时候不用开口。 否则以她在人前就社恐的性子,即使不排斥师兄师姐们,但要待在一起不会让他们不自在,就必须妥善地整理好一份言行清单,到时就算紧张也能套用合适的模板。 虽然也会有昨晚那样的意外,预想的说辞货不对板打乱了思路,可总归是比毫无准备地对着陌生人好很多。 “起得这么早呀。” 蔺如清怔了怔,想明白其中的缘由,心下哭笑不得,倒宁愿在外头站着吹吹风,“用过早饭了吗?” 秋柚眨了眨眼。 眼前好像出了两个虚拟的选项,选择没用过会增加几句对话分支,选择用过了就能立刻结束对话。 “用过了。” 秋柚不做考虑地说。 “撒谎。”蔺如清上前按住她的脑袋,“今天是我给你送饭。” 玉烛尊者虽说挂名了衍天道宗的宗主,但化神期的境界不时入定开悟,凡尘俗务大都交给了其余峰主,就连议事的大殿都设立在居前的龙材峰,龙材峰的峰主统管内门事务,外人看来龙材峰更像是宗门的主峰。 箨落峰在一众弟子的认知里,存在感低得仿佛隐居世外,直到传闻里的宗主开始收徒,这座山峰上才有了烟火气。 比如至少每个徒弟辟谷之前,玉烛尊者都要考虑膳食的问题,养大的徒弟又学会照顾更小的徒弟,主动轮流包揽起师弟师妹的胃。 秋柚并不知道有这回事,昨日她服过师尊给的辟谷丹,今早梳洗后也没觉得有多饥饿,所以没有想到进食的事情。 “我不饿。” 她弱弱地申辩一句。 “还在长身体呢。”蔺如清调笑着教训,“找借口不吃饭很不乖哦。” 这种话是用来哄多小的孩子啊。 秋柚穿越前差几个月就成年,穿越后经历了十四年人情冷暖,此刻很是无奈地由衷好奇,她在师门中人心里究竟有多幼小。 尽管对于动辄弹指千百年的修者来说,她的这点儿年纪或许是不算什么。 “那吃什么?” 秋柚瞟了眼蔺如清空荡荡的双手,心想食盒应该放在储物戒指里。 “我没有带食盒。”蔺如清意会地召出飞剑,“既然都要带你出峰了,不如顺道多熟悉宗门,我们先去鸟重峰的食堂。” 鸟重峰位于内门的最外围,遍山萦回的溪林中百鸟争鸣,三两结伴的人往来也如群鸟喧啾。 不止宗门的食堂建在此处,山峰里还有接任务的委托堂,收洗衣物的洗晾堂,采购配给的勤务堂,乃至于环绕峰前大湖的夜市,可以说是宗门里烟火气最足的地方。 蔺如清娓娓地讲述途径的风物,好贴切地让小师妹少些拘谨,介绍间鸟重峰下的大湖近在眼前,四座拱形的白桥横跨其上,一头是飞剑来去的委托堂,一头是炊烟袅袅的食堂,高挑的瓦檐上飞腾了一群白鹭。 秋柚的视线却落到了别处。 食堂附近的一片苍青的树林里,一伙弟子推攘着另一个弟子,皆是外门制式的深蓝宗服,隐蔽的位置没有引起路过的人注意,但她在高空的飞剑上一览无余。 “三师姐。” 她指了一指。 蔺如清随之望见了那一处,本来想陪小师妹轻快散心,谁知又碰上了某些阴暗的东西。 她作为执法堂的一员,审讯过不少大错小错,自然明白有人之处即有争端,尤其外门更是鱼龙混杂。 但这些阴影面不该这么快让小孩子看到。 她悄无声息地御剑下去,却发现竟然是几个熟人,几个昨晚在执法堂见过的人。 “你小子可行啊。”领头人躁郁地晃了晃手里的鞭子,“昨晚执法堂的人找上来,一个不落地把我们抓去录口供,执法堂的人怎么会管到外门?” “这不是应该的么?”寒静梧对这次的找茬不明所以,“执法堂的地牢本就很衬你们。” 秋柚是知道寒静梧的,闷着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毒舌能呛死人,而且可能他自己都察觉不出,一不小心就会拉仇恨于无形之中。 这下略为见识到了。 “看来我们没让你长多少记性,你倒是学会抱大腿告状了。” 领头人果然噎了一下,恼火地绷紧了鞭子,“可是内外门分治了这么久,执法堂走走过场便算了,真会为你出头就是白日做梦。” 寒静梧一脸关我什么事,只要你们倒霉我就开心。 领头人:“……” 总觉得被嘲讽了。 “做梦?” 黑红手袖的女子从大树后走出,“原来你们把昨晚的审讯当成走过场了。” 滋事的这群人头皮一炸。 秋柚同样头皮一炸。 她看见寒静梧在众目睽睽之下,忽地划开了好友界面的蓝屏,直勾勾地望向了师姐身后的她。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第 4 章 寒静梧在怀疑她。 秋柚连着两次现身在这种场合,好友面板也是同一时间出现,的确能看作可疑的关联对象。 不想露馅。 秋柚放空视线到那群弟子身上,仿佛全然无视了突兀的面板。 我看不见我看不见。 她心下碎碎念催眠自己。 寒静梧暗自端量了半晌,没抓到不对劲的表情,无果只好收回了面板。 蔺如清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敲击着剑柄压迫感十足,将那群弟子审视得自乱阵脚。 “执法堂可以任由外门自治,但要是外门管不好自己的事,我们接手也无可厚非吧。”她语义隐晦地敲打,“只是需要一个契机而已,你们倒正好送上门来了。” 难不成内门准备收管外门,入手的契机竟还是寒静梧。 那他们岂不是都要被清算? 私下为非作歹的这群人惊骇不已。 “蔺师姐,您是因为这位——”领头人硬着头皮站出来,瞟了眼她身后的少女,认出那就是昨天制止他们的人,“如果是这位看不过去,我可以说都是误会,昨日我们是事出有因。” “事出有因到把人打成重伤?” 蔺如清皮笑肉不笑。 “哪有这么严重。”领头人极力大事化小,“您看这小子活蹦乱跳的。” 寒静梧正靠着树干围观,不管执法堂因何出手,这帮人受教训他当然乐见其成,未曾想自己被拉出来挡枪。 他歪头无声地笑了笑,不紧不慢地捋起袖摆,新旧伤痕触目惊心。 蔺如清看得心底发凉,偏过身挡住小师妹,态度不可谓不强硬生冷:“没什么好说的,都给我散开,我们执法堂见。” 喝退了灰头土脸的一伙人,秋柚轻轻地扯了扯蔺如清的衣角,事情解决了她想立刻就走。 蔺如清却好像领会错了意思。 “这位师弟。”她清了清嗓子,“你是来用餐的吧,不如和我们一道。” 鸟重峰距离外门最近,又是能接任务的地方,出入也对外门弟子开放。外门未辟谷的人数更多,在食堂的使用上自然占了大头。 蔺如清以为小师妹初来乍到,不仅对这个孩子起了维护之意,也许还想认识个同龄的伙伴,那就要给他们制造接触的机会。 秋柚为难地绷着表情站出来,外表仿佛冷淡得生人勿近。 好在寒静梧摇了摇头。 “多谢师姐。” 他对着蔺如清拱了拱手,目光却偏移到秋柚身上,“我是要去委托堂的。” 秋柚记起男主现今生活穷困,往往潦草地囤干粮应付,从不舍得在食堂花费。他到鸟重峰都是为了接任务,从宗门里的杂役到宗门外的活计,炼气弟子能接的全都接了个遍。 这么一来又不想放走男主了。 “一起。”绿裳的少女微垂了头,惜字如金地抱臂在侧,口吻生硬得不容拒绝,“我请客。” 其实她心里已经紧张得不行,表现在外却成了不好相与。 蔺如清方才意识到自己考虑不周,昨夜收集情报便知这孩子捉襟见肘,哪里会有闲置的灵石和她们去食堂。 小师妹当真是个温柔细心的人,而且果然很想结交小伙伴。 “是啊是啊,先一块儿吧。”蔺如清热情地从中牵线,“这是师尊新收的弟子,从今往后就是宗门的小师妹了。” 蔺如清的师尊可是玉烛尊者,玉烛尊者收了小徒弟,那就是全宗门的小师妹。 “也是她昨日发现了他们的恶行,让我们决意好生整治外门的——” 她继续说着来龙去脉。 “看不惯而已。” 小师妹本人僵硬地打断。 “是是是。” 蔺如清一脸宠溺。 寒静梧对这名小师妹有了大致印象。 是个惩强扶弱的人,性格冷淡疏离,可能是那名神秘好友。 “那就有劳了。” 寒静梧决定把她列为观察目标,“小师妹。” 秋柚听着这声小师妹,莫名想到很久以后的剧情里,男主倾身看向囚笼里的女子,笑吟吟地唤了一声小师妹。 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 食堂一楼是能用银钱购买的普通饭菜,大都是外门弟子穿行其中,二楼才是用灵石交易的不留杂质的灵食,不少内门弟子都会来打牙祭,三楼则是铺陈庆典筵席所用,平常的日子里一般不会开放。 一行人在二楼挑了几样早点,蔺如清本来还想结账,秋柚却坚持要自己付。 矮矮胖胖的人影就在余光中滚了过来。 秋柚眨了眨眼确认,不是形容的说法,是真的有东西滚到座位前。 “咕噜,戊区四号桌,雅座三位,中品灵石六枚。” 青花纹样的不倒翁人偶摇摇晃晃,憨态可掬的脸上抹着腮红,两手高举抱住头顶弹出的白瓷托盘。 “鸟重峰的澹台峰主专门给食堂设计的。”蔺如清瞧秋柚有些好奇,便不抢过结账的事,放任她亲自感受一下,“澹台峰主是一位炼器大宗师,不过总爱炼制奇怪的物件,这个小东西就叫咕噜。” 秋柚往托盘上放下六枚水银色的灵石。 “感谢惠顾。” 托盘闪烁了探测的光芒,核验之后收缩了回去,咕噜的声线幼稚可爱,腹腔也随之响起了咕噜声,而后传出一道清亮的音色,“蔺小徒,用完饭来总务司,带着尊者的新徒弟,哦,还有那名外门弟子。” 峰顶的总务司就是澹台峰主统管鸟重峰的地方。 “澹台峰主还特意传音呀。”蔺如清对咕噜点头,“正好我们要过去。” “我也去?” 寒静梧警觉地抬眼。 蔺如清感受到他锐利如针的戒备,没料到这孩子被欺凌得草木皆兵。 “没事。”秋柚生怕气氛不愉快,夹在中间憋出一句话,“不吃人。” 说完就觉得凉风飕飕地吹过,这话很有冷笑话的潜质。 寒静梧还真捧场地笑了。 “是不吃人的。”他若无其事地放好碗筷,“小师妹请了这顿饭,兴致莫要被搅扰了。” 这人刚才的反应是有些过激,可又能恰如其分地调整自己,与其说是明智地审时度势,不如说是经年累月下的猎物本能。 秋柚闷闷地吃起来。 她不想看到男主有如困兽的样子。 … 蔺如清来时只带着一个秋柚,走时就捎带了一个寒静梧。 总务司的外厅人来人往,蔺如清带着他们转上楼梯,杂物横陈的内间亮起一盏盏烛火。 “来了。” 巨大的影子投放在墙壁上。 “澹台峰主。” 蔺如清朝影子拱手行礼,两个小孩跟着有样学样。 “让我看看。”拱形的影子突兀地抖动了一下,有人从一堆瓶瓶罐罐里翻出来,大红的斗篷里探出唇红齿白的脸,“小玉烛的新徒弟长什么样。” 秋柚后退半步。 原文内门的惹眼人物只有小师妹,她并不清楚这些峰主是何等形象,可没想到澹台峰主会是个矮小的正太。 “吓到了呀。”澹台峰主狡黠地眯起眼睛,抖了抖衣服老练地背手而立,“果然每次带回来的小朋友反应都很可爱。” “别看澹台峰主长这个样子。”蔺如清凉凉地拆台,“他的年纪比师尊还大一轮。” “长大了就都不可爱了。”澹台峰主撇了撇嘴,“小玉烛年纪是比我们几个峰主小,可他就是天才中的天才,修为境界最后比我们都要高。” 披着斗篷的正太凑到秋柚跟前,踩上凳子比划了下身高,摇摇头又顺手拿寒静梧当工具人比划,这才表情满意地对秋柚说道,“喏,我记着他刚入宗门的时候,就和这个小家伙一样高,我们还发愁过他长不长个儿。” “师尊如今挺高的。” 秋柚措辞委婉地挽尊。 并且一次性挽尊了两个人。 昨日师尊也是这么和她聊师兄师姐,今天就轮到澹台峰主和她聊师尊,看来无意识地曝光黑历史是某种宗门传统。 可是突如其来地拉男主仇恨让她很慌啊。 寒静梧面无表情地低头,俯视了澹台峰主一眼,一点一点往外移开。 秋柚松了口气。 这种报复手段可以接受。 “噗嗤。” 蔺如清不厚道地笑了。 “小事小事。”澹台峰主心大地挥挥手,“要给新徒弟登记是吧。” “是的。”蔺如清谈起了正事,“四季内门服饰各两套,中品灵石月俸一百,玄阶飞剑一把,最后的最后,澹台爷爷是不是要给点表示?” “占便宜的时候就晓得叫爷爷了。”澹台峰主顶着无比违和的脸,欣然自得地接受了这个称呼,亲切慈祥地往秋柚手里塞了一张黑玉材质的卡片,“拿着吧小丫头,里面的灵石随便花,去外面买两座山头都行。” 听起来就知道里面的灵石数量不可想象。 秋柚求助地看向蔺如清。 没记错的话这是修真灵行的黑卡,只发放给身价无数的修真者,这么贵重的东西是她可以随便接的吗? “接吧。”蔺如清的态度大方自然,“我们几个师兄师姐都有的,你要是少了爷爷才不高兴。” 原来师门上下都是隐形土豪。 “谢谢爷爷。” 秋柚洗脑自己人不可貌相,洗脑成功后张开了口,艰难地对凳子上的人如此称呼。 她仔细小心地把黑卡收进储物戒。 “这就对了。”澹台峰主拍拍手跳下凳子,大摇大摆地整理起书堆,“碰上什么难办的事,尽管来鸟重峰找我。” 秋柚上前和他一起整理。 另一双手同时从旁边探了下来。 “澹台峰主。”寒静梧蹲身给她搭手,神态自若地询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没说吧。” 澹台峰主收书的手停住。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第 5 章 “罗尚来找过我。” 澹台峰主起身敛色道,“因为执法堂插手外门的事。” “惊动了罗管事呀。” 寒静梧颇觉好笑地弯唇,“他不是说外门中人各凭本事,平日里要对我们实行三不管么?” 秋柚听到这里也反应过来。 罗尚身为管理外门的大管事,却只维持基本的生活秩序,只要不闹出杀人夺宝的罪行,弟子间的拉帮结派他一概不管。 难道他要阻止执法堂涉足外门吗? “罗尚在修真之道上理念偏激,认为外门弟子天资上输了一筹,便促使他们想方设法另辟蹊径,过度的放任下不是不能百花齐放,亦然会长出满身毒刺的花朵,这般管理的方式早就为人诟病。” 澹台峰主仿佛要当说客,“但要让他为此退让,接受内门的介入,恐怕不是容易的事。” “澹台峰主误会了一点。” 蔺如清放缓了语调,“我们不是要介入这件事,而是要着手改变外门的制度。” “这就又叫回峰主了。”澹台峰主跳起来敲她的脑门,“你也误会了一点,我不是来劝解的,我是来通风报信的。” “那你还叫他来。” 蔺如清无辜地捂头后退,伸手指了指寒静梧,“当着小弟子的面说罗管事不愿让步,很难不让人以为你想吓唬他。” “我是这种人吗?” 澹台峰主气得拐来秋柚上阵助威,“秋柚小徒好生给我评评理,你这个师姐有多污人清白。” 秋柚想了想选择摇头。 “三师姐不是诬赖你。” 她宽慰地说道,“她在帮你和人解释。” “怕我误会了。” 寒静梧站着无事可做,顾自放好一摞摞书,一丝不苟地对齐边框,“那么峰主想要我做什么?” 全然把自己隔离在祖孙般打闹的三人外。 “我对你有印象。”澹台峰主捋了捋斗篷毛领,刻意表现出老于世故的模样,“两年前的入门考核里,你闯过绝尘梯的幻境,成为了第一个登顶的人,可惜——” “可惜我是杂灵根。”寒静梧平静说出他的未尽之语,“只能止步于炼气期的杂灵根。” “倘若你是四灵根五灵根,都会被破格收入内门,偏生是八系齐全的杂灵根。”澹台峰主唏嘘地摇头,“而今我这儿缺个收拾杂物的下手,你白日得空可有兴致前来?” “澹台爷爷?” 蔺如清好似听到了不得的事。 澹台峰主是唯一没收徒的峰主,堂堂元婴修者岂会缺人收拾杂物,思及给他打下手的言下之意,无非是耳濡目染地成为半个徒弟。 “玉烛那么倔的性子,想做的事一定会做,我与其拦住你们,不如去说服罗尚。”澹台峰主挺胸抬头地哼声,“至于这个被殃及到的孩子,总得为他找个容身之所。” 秋柚偷看起了寒静梧。 这么好的事情男主一定会答应吧。 毕竟连神秘人半夜赠送的包袱他都敢接。 “峰主好意。”寒静梧拱手谢礼,“容我想想。” 居然用得着考虑吗? 秋柚万分想掏出面板打字质问。 她也真这么做了。 蔺如清的心情有些微妙,这孩子不像是驽钝之人,怎会听不出澹台峰主的意思,却见那人当真只是重回书堆。 寒静梧借着收书掩饰动作。 他的识海突然感受到一点振动,划开面板就见果然多了一条消息。 睡不着:答应他! 寒静梧的视线穿过书堆的缝隙,烛火摇曳的层层光影里,绿裳少女静静地负手而立。 他盯紧了她的一举一动。 秋柚把好友面板藏在背后,不动声色地飞动手指。 她确信盲打是男主没见识过的技能。 睡不着:别瞎找啦。 睡不着:你看不到我的。 寒静梧不甘心地眯了眯眼。 线索中断了么? 那个神秘的好友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出于何意非得监视他。 随即他想到了什么。 “小师妹。”他充满试探意味地开口,“能把你旁边那本《炼器百解》递给我吗?” 秋柚下意识收起面板,按住柜台上的那本厚书,走近了交到寒静梧手里。 “能在下面接应我吗?” 寒静梧抬脚踩上壁柜间的长梯,垂头时将她身前身后一览无遗,“我要整理上层的书了。” 秋柚心觉不妙。 本来能借机撇开关系,可要是再这样下去,疑点又会回到她身上。 但她面上只能点头应下,假如不明不白地拒绝,反而会更早地露出破绽。 “咚咚咚。” 敲门声及时雨般响起。 “峰主。”委托堂的掌事焦急入门,“焦尾城的丙等任务出事了。” 他见室内还有无关人等,便取出录影石呈了上去。 “哦?”澹台峰主用神识扫过其中的音画,“倒真是件麻烦事,我去龙材峰找吕老头,蔺小徒你也记得来。” 他口中的吕老头是龙材峰的峰主,衍天道宗当今实际意义上的话事人。 “那我先带小师妹回箨落峰。” 蔺如清回头对秋柚招了招手,“师妹,我们走。” “来了。” 秋柚如蒙大赦地逃开了寒静梧。 “小子。” 澹台峰主临走前叫住了寒静梧,“明日此地的书仍会散乱,单看你愿不愿意过来打理。” 这是还要给他留下一个机会。 “好。” 寒静梧的视线从秋柚的背影上收回。 … 箨落峰的游园残雪未消。 “回来得挺早。” 玉烛尊者头也不回地泡茶,依然是梅树下的那方石桌。 秋柚不忍破坏仙人执壶的画面,原本还想悄手悄脚地从后靠近,闻言只觉自己的想法太幼稚。 师尊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鸟重峰的任务出了点事。”她坐到玉烛尊者对面,“三师姐也要去处理。” “那便改日再逛了。” 玉烛尊者为她倒好了茶,“你在宗门的时日还长。” 秋柚默默地盯了盯。 总被师尊端茶送水是不是不太好。 半晌后她推了推空掉的茶杯,眼睛晶亮地想要再来一杯。 呦呦茶实在太能让人屈服了。 “别贪多了。” 玉烛尊者收好茶具起身,“随我来。” 他们穿过游园大片的琼枝玉树,回廊相连的雕梁画栋隐现其中。 游园中心是一座青瓦灰墙的祠堂。 “衍天尊者。” 秋柚疑惑地仰头看祠堂里唯一的牌位。 “生长于斯,灭离于斯,这是祖师爷飞升前留下的诫语。”玉烛尊者抚摸着牌位下的刻字,“他在宗门留下自己的祠堂,许是想要告诉后世的我们,渡劫飞升于天地之外者,如若从此在此方世界亡去。” 不用说就知道师尊又在贴心为她解答。 “他是最后一个渡劫的人。” 秋柚想起了这点。 “是的。” 玉烛尊者抱臂颔首,“在他飞升后的千年以来,此界再无人可以渡劫。” 当着祖师爷本人的牌位,他不在意地歪了歪头,说起无伤大雅的玩笑,“世间尽是未亡人了。” 秋柚不敢和师尊一样放肆。 “是嘛。” 但她仍然坚定给师尊面子,顶着祖师爷的压力,微微笑着附和了这份幽默。 “不说笑了。”玉烛尊者从容地扣了扣供桌,“把手放到牌位上吧。” “师尊。” 秋柚无比委婉地劝说,“不太好吧。” 总觉得事情发展下去很危险。 “你的师兄师姐都碰过它的。”玉烛尊者思考了一下,“当做入门仪式就好。” 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入门仪式? 秋柚并没有被安慰到。 “行吧。” 她还是硬着头皮上了,不放心地拜了三拜,毕恭毕敬地把手放上去。 牌位上的字迹古朴陈久,这双温热的手触及时,字迹却放出夺目的光华。 秋柚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了,刹那间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人的识海,沉浸在无数玄妙晦涩的道法中。 道法在她的识海里显现出形体,她好像看见了变幻无穷的光景,开端是地上的一粒尘土,尘土仰望苍青的穹空,高耸出坚不可摧的金石,冰冷的金石上飞鸟带来了风,风带走了金石凝生出的一滴滴水,涓涓水流里绽放出翠绿的芽苞。 秋柚心念一动轻点绿芽。 曼妙的枝条在指尖下疯长而出,一片片雪花却落在了眉睫上,奔腾的河流结出大块的冰层,枝条也成了萧索的枯木。 苍白的天幕闪动了数道雷光,蓦然劈出大片枯木的火焰,焚毁而生的火花里尘灰飞扬。 尘灰里有人在叹息。 “……生长于斯,灭离于斯……” 蓝衣长发的人负手独行,留下了遥不可及的背影。 秋柚突然就看破了那些幻象,明灭的道法符文重新呈现眼中,识海里纷杂不一的颜色飞快地褪去。 万相归一。 祠堂里的灵气疯狂地旋回,不同属性的颜色来回交织,竟然全都能涌入少女体内。 这是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属性不一的灵气只会彼此排斥,理论上灵根越少的修者天资越佳,再者就是看灵根的品质如何,不乏有双灵根或者三灵根的人,灵根都是优越的上品灵根,资质亦可匹敌寻常的单灵根。 但灵根的数目一旦多于三之后,就很难会出现上好的资质,如寒静梧那般全系皆有的杂灵根,更会灵脉衰微到修炼无望。 引气入体竟能引入所有灵气,灵气的活跃程度还如此之高,仿佛拥有了全系的上品灵根,本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一幕。 待到灵气终于沉寂的那一刻,睁眼的少女宛如脱离俗尘。 玉烛尊者默然看向牌位。 那里多了一本代表祖师爷的认可的功法。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第 7 章 “小师妹要去吗?” 阮宛中自然地搭话,“那可正好了,焦尾城如今被浓雾封锁自成一境,只允许筑基期和炼气期的弟子进入。” “为什么?” 秋柚焦急地问。 她虽对男主一路的遭遇有印象,但记不清全部的人物场景,包括焦尾城究竟因何出事。 “一个多月前那里出了不少邪祟,十数名弟子接任务前去清除,却发现邪祟怎么也除不尽,城中的雾气也越来越重。” 阮宛中徐徐细说,“有弟子察觉到怪异想离开,但那座城已经彻底陷入浓雾,最终设法用秘术传回一枚录影石。” 他说着放下了那枚法石。 录影石投放出一片建筑暗沉的光幕,芭蕉树下的人握石佩剑,身着内门制式的白色宗服,注视近在咫尺的大片浓雾。 光幕里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水节气,城外飞春,我与同门受困一城,至今四十日有余。” “城中奇诡之状不可胜数,宗门若能收到这条信息,万莫贸然派人来此相助,切记切记。” “谨向师尊问安。” 那名弟子垂眉说完最后一句,握石的手沁出鲜红的血,画面闪闪灭灭后消失不见。 “他是吕峰主座下的弟子之一,筑基四层,名字叫江幕。” 阮宛中紧锁眉宇收回录影石,显然也看出受困之人状况不妙,“从三师妹搜罗的情报来看,焦尾城位于临皋郡的北部,出事后有好些散修也探查过,林林总总地得出了结论,筑基以上的人皆被排斥在外,筑基及以下的人则有去无回。” 难怪澹台峰主看完了这枚录影石后,会先去找龙材峰的吕峰主商议。 吕峰主也许等弟子回门等了很久。 秋柚忍不住为那些同门弟子捏了把汗,但是江幕这个名字却又让她犹疑起来。 依稀记得在焦尾城的剧情里,就是这个人表面当着引路人,背地里却布局下了黑手,让男主落入魔窟被无数邪祟吞食,男主死里逃生进一步黑化。 可方才光幕里的人言辞恳切,却和书里的形象全然对不上。 秋柚尝试推理一二。 好的。 推理不出来。 要是能多记得一些细节就好了。 “商议的结果呢?” 玉烛尊者问。 “明日委托堂会放出甲级任务,募集炼气到筑基的弟子,筹备一队后日去焦尾城。”阮宛中终于道明来意,“想向师尊求一道分神庇护。” 只有化神期修真才能凝出分神,尽管分神若是遭遇不测,对本体来说亦有不小的损害。 “这是自然的。” 玉烛尊者摊开一只手,淡青的风眼翻涌而出,化作一柄小剑形状的道符。 “让带队之人保管吧。” 他把道符交给了阮宛中。 “多谢师尊。” 阮宛中作礼后起身欲离,却又回头看了一眼秋柚,“小师妹会怕吗?” 焦尾城危险的局势摆在了面前,倘若她这会儿畏惧退却,师尊他们定然也不会逼迫。 秋柚摇了摇头。 “我是修真者了。”她轻轻说,“当一个修真者的话,是得经历这种事的吧。” “很有觉悟嘛。”阮宛中背身挥了挥手,“师兄师姐们都是这么过来的,要想安逸不如在凡间终老,修真本就是走在生死之上的事。” “别被他带坏了。”玉烛尊者无奈地纠正,“当然也要保证自身安危。” “我晓得分寸的。” 秋柚看着二师兄离去,想必委托堂挂上了任务,男主明天就会去接下。 要不要阻止呢? … 入夜。 秋柚再次成功失眠。 她划拉开了好友界面,许是大半天没注意,上面又多了一条消息。 寒静梧:为何要答应? 秋柚对这句榆木疙瘩般的话理解不能。 她飞速敲击发送。 睡不着:(惆怅jpg)崽,这么说吧,我给你的包袱还在吗? 寒静梧挑亮了一盏陈旧的油灯,盘坐到蒲草地垫上翻看功法。 修缮好的茅草屋虫鸣空寂,屋内的药炉冒着热气,咕噜咕噜地在火盆上作响。 他的杂灵根引不出灵火炼药成丹,只能退而求其次从后山捡来干柴,将紫云草熬成药效更少的药汤。 本来一枝紫云草撑不了两天。 但是—— 寒静梧想到神秘好友送的包袱。 那里面不仅有用在各处的伤药,还有一大捆珍贵的紫云草。 会不会是小师妹呢? 外门的有些人早就看不惯他,倘若他只是天资太差便罢了,至少能说明他和他们是一样的,同类之间最能喜笑颜开地抱团取暖。 偏偏他当初是第一个登顶的人,再落得不如他们的境地,反倒会格格不入地被排斥了,更甚者招来优越十足的践踏,满足某些秘而不宣的心理。 他现在也的确没有实力,没有实力就会被压制,尽管每次在那些人找麻烦后,能靠一些小手段让他们讨不得好,但总归还是不能一劳永逸。 寒静梧知道自己很记仇,世间何有因果报应的说法,终究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空话。他无法忍受罪恶不得制裁,那就隐忍不发一个不落地记下,伺机成为亲自降下审判的那个人。 这个时候小师妹来了。 然后那个面板也一起出现。 寒静梧不能不多想二者间的关系,今日的相处却在告诉他似乎想岔了。 他划开面板想看一看,将好撞上弹出的消息,对方又在半夜有了回应。 寒静梧瞄向顶端一眼假的名字。 挺贴切的。 他放下功法开始用输入法写字。 寒静梧:在这里。 睡不着:答应澹台峰主的那句话,约等于八百个包袱(¬_¬) 寒静梧略一挑眉。 这位好友终于不是甩了一句就跑,几乎是同一时间给了回复。 他一笔一划地写了下去。 寒静梧:不一样。 寒静梧:一开始就答应的话,对于澹台峰主而言,我只是个收场的附带品。 寒静梧:假如他再问我第二次,方才有了考虑我的意思,对我而言这才是有用的。 睡不着:太太太冒险了吧。 睡不着:万一错过了怎么办? 寒静梧:值得下赌注的事情,下赌注便是它的意义,错过无非另寻他路。 寒静梧:另外阁下,崽为何意:) 秋柚从这个微笑上感受到一丝寒意。 深陷于温暖的被窝的催眠下,她鬼迷心窍地放开了胆子,竟然把私下对男主的昵称打出来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第 8 章 秋柚埋进了枕头。 以前在网上敲敲夸张的流行语,网友们都是心照不宣打哈哈,没觉得这么叫有什么不对劲。 可要是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为什么就感觉很破羞耻度啊。 不慌。 马甲而已。 别忘了她是要改变剧情的,必须得先和男主拉近关系,怎么能被区区一句翻译打倒。 大不了想个办法永不掉马。 秋柚做好了心理建设,颤颤地从枕巾上探出手,大义凛然地戳起了键盘。 睡不着:宝贝的意思呀^o^ 对面彷佛哑然了一下。 寒静梧:阁下对谁都这么叫吗? 寒静梧:颇为别致。 网络的某些说话方式放在这里的确有一丢丢开放。 秋柚心想没说被油腻到真是谢谢哦。 睡不着:当然不是! 睡不着:这是我们那里的用法,喜欢谁才会拿来用的,一般说笑的意思居多。 她还是补救起了人设。 这次对面沉默得更久了,半晌才弹出新的消息。 寒静梧:阁下……喜欢我? 秋柚张大了眼睛。 她该怎么和男主解释世上还有角色粉这种存在? 睡不着:不不不,只是欣赏的程度,在我们那个地方,喜欢的定义比较海纳百川。 寒静梧也并未把她的话当真,只是能从中获悉对方的态度,这位神秘好友目前看来倾向于友方。 说话的方式也是很活泼的,和白日所见的小师妹不太贴合,况且还能看出另一件有趣的事。 寒静梧:阁下所在之处风俗迥异。 迥异? 秋柚面对这句话陷入沉思。 是哎,她有过现代网友的身份,套用在马甲上的话,不就能明显和小师妹区分开了。 并且能保证全方位无死角地找不出漏洞。 毕竟是她演她自己。 秋柚决定放开了来把大的。 睡不着:嗯哼~你肯定猜不到我是哪里的人。 寒静梧:阁下生于何处我不知道,但现今如若与我相距甚远,又为何能知晓我身边的事? 终于还是问到这件事了。 秋柚并没有被这个问题难到,摩拳擦掌地开始甩锅。 睡不着:因为这块好友面板啊,我也不知道它从哪来的,有时能看到你那边发生了什么,有时又什么画面也看不到。 睡不着:对了,我的面板还可以投寄物品,和我们这里的快递公司很像,不过只能寄到它随机提供的地点。 寒静梧盯着自己只能写字的面板,想到那人可以事无巨细地观察他,他却连那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不由得眼神幽幽地流露出嫌弃。 睡不着:当然我是个有操守的人,不该看的画面决不会看。 寒静梧面容一僵。 他本来还没想到这茬,这下倒是反被提醒了。 怎么说也是个半大的少年,不管先前心智多么成熟,遇到了抓狂的事仍会沉不住气。 他黑着脸用力划下。 寒静梧:阁下如何保证? 秋柚讪讪地在手指上缠绕起乌发。 编造功能是可以编造得天花乱坠,但她也想尽善尽美地补充细节,没想到一个不留神略为翻车。 硬着头皮上了。 睡不着:人与人之间能不能多点信任(i_i) 睡不着:我也是会害羞的好吧! 看起来竟然还是个女孩子。 寒静梧缓缓地吐气。 镇定。 不能往让心情变差的方向想。 人与人之间可以有信任的。 尽管他的耳朵已经红了。 寒静梧:阁下所言如此。 寒静梧:我记下了:) 秋柚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冷气,总觉得男主是在说记仇。 完球。 聊不下去了。 睡不着:突然好困,下次再聊~ 她缩头乌龟般蒙上被子。 寒静梧面无表情地收起面板。 胆子真小。 但是平复好难得发生激荡的心情后,细数起来算是有了意料之外的收获。 如果这个好友当真是表现出的这样,对他来说产生不了什么威胁。 可是她身上未知的变数还是太多了,面板又仿佛以那人为主导,光是这点就不能让他掉以轻心。 寒静梧起身走到床前,取出了那本无名书,平放在没有遮挡的地方。 又到了叩问的日子。 他原本敲定要问杂灵根的事,却不想又闯来了其他存在,或许也能否通过无名书相问,问出这个面板究竟是何物。 摩挲书皮的手一顿。 居然为此受到不该有的影响了。 寒静梧冷静地坚定了自我。 无名书里给出的答案却让他一怔。 剥离灵根。 他要寻到八种天地灵气孕生而成的灵物。 蒲草垫子上的功法随之放出微微的光芒,投放出的地图标识了第一个灵物所在。 寒静梧一丝不错地辨认出来。 是焦尾城。 …… 翌日。 秋柚发愁地看着委托堂的清单。 昨晚越到后面越聊得没边,竟然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男主果然接了这份任务啊。 “筑基弟子十人,炼气弟子二人。” 委托堂的掌事一一数完,“就这些了。” “毕竟是件危险的事,募集这么多人够了。” 澹台峰主和秋柚并排面对清单,注视唯二两个炼气弟子的名字,“寒静梧这孩子,一大早就去了我那儿整理,想不到还更早地接了这份任务,一个炼气五层胆量倒是很大。” “那要拒绝他吗?” 掌事也注意起这人的修为,“是不是太不安全了。” 不像旁边玉烛尊者新收的小徒弟,好歹快要炼气大圆满,至于其他其他炼气期的弟子,本该都对这个任务望而生退,就连筑基期的弟子都会斟酌一二。 所以掌事自己都没想到,破晓时分委托堂的大门打开,由他挂出这枚甲级任务的玉签后,第一个摘下的人会是一名外门的炼气弟子。 澹台峰主轻笑一声。 “既然有这份心力——” 他把清单交了回去,“那就随他去。” “那么名单便定下了。” 掌事戴上镜片仔细打量,来来回回地上下对比后,心中有了最合适的人选,“内门龙材峰的周八泽,筑基六层,为人慷慨而稳重,成功完成过三次甲级任务,选他领队倒是很不错。” “你定吧。” 澹台峰主不置可否。 “打扰了。” 内间的叩门声就在这时响起,短打青年探出束着黑纹额带的头,挠了挠头笑出两枚虎牙,“那个焦尾城的甲级任务还能接吗?” 他转头对秋柚眨了眨眼,“我和小师妹一起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第 9 章 “你不是要去无念剑冢吗?” 澹台峰主揣着袖子问。 “延后些时日吧。”左泽笑道,“我才筑基九层,离金丹还早呢。” 金丹期的修者就能炼化本命剑,须去无念剑冢获得某把灵剑的认主,原本此时的四师兄正在去剑冢的路上。 “以你们师徒几人的修炼速度。”澹台峰主不客气地吐槽,“等你一路历练过去估计就突破了。” 玉烛尊者收的这几个徒弟,或多或少符合祖师爷的要求,修炼起来都很有些底子,大徒弟百年内修成元婴,二徒弟和三徒弟早在金丹境界,四徒弟入门至今也不过十年。 “那领队的人选可要更改?” 掌事为难地添上新的名字,方才还觉得周八泽可圈可点,对上左泽却无疑逊色了许多。 可左泽以往接任务又都是独来独往的风格。 “不用不用。”左泽顶着谦虚好学的娃娃脸,“我年纪小,跟着师兄师姐们长长见识。” 秋柚便见掌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大约在想着这哪里是年龄的问题,最后还是在多番权衡之下同意了。 “小师妹。” 左泽笑容和煦地低头,“多多关照啊。” 秋柚哑然失笑。 明明是四师兄想来关照她吧。 … 修真界也不尽然都是修者,只不过魔域与仙门皆在此处,灵气与魔气又比凡间更充沛,此方天地的凡人便不引人注目了。 以西方的无念剑冢为分界,一边是魔域分裂的百城,一边是仙门的十二个大郡,衍天道宗处于中心的三郡内,出行可以乘坐宗门的大型灵舰,去往临皋郡的焦尾城约莫一日路程。 灵舰在入夜时分降落。 秋柚走下灵舰舷梯的时候,四师兄拉住她撑开了伞。 他的手里提了盏点亮的纸灯,照出方寸雾蒙蒙的白雨。 “就是那儿了。” 周八泽指向不远处的浓雾。 几名师兄师姐细声讨论了起来,是先在外留宿观察还是直接进入,进去以后又各自要做些什么。 “左泽师弟。” 有位师兄忽然朝这头望过来,对他们两人招了招手,“你和小师妹怎么不说话,来都来了一起商量啊。” 他们之间属左泽修为实力最高,左泽又是玉烛尊者座下的徒弟,是以几人明里暗里地更为依赖他,反而压过了本是领队的周八泽。 周八泽轩昂的脸上没说什么,但总归是对此有了一丝芥蒂。 “听师兄师姐的。”左泽笑得很乖,“我还给不出什么看法。” 秋柚则又进入了社恐自闭的模式。 勿扰。 那几人便只好仍以周八泽为队伍中心。 周八泽的低气压这才好了些。 秋柚偷瞄了眼一旁的寒静梧,那人孤零零地站在树下,细雨沾湿了衣裳也不理会。 修为不起眼的外门弟子,不经意间就被排斥在外。 她有些看不下去,借了师兄遮挡动作,拢着琵琶袖敲打面板。 睡不着:崽,晚上好啊\(^o^)/ 睡不着:八点的我在上晚自习,数学试卷令人惆怅。 睡不着:那边的雾好大,你居然还在淋雨(¬_¬)上次的伤都没好全,小心别又着凉感冒。 寒静梧顾自思考着这座城的诡状,并不关心受到冷落忽视,却突然收到了这么几条消息。 他抬头看了看漫天的雨丝,落在脸上是有些许凉意。 眼前好像有个人叽叽喳喳,尽管夹杂了好些他不懂的词汇。 真吵。 而且又在偷看他了。 不。 是监视。 他不高兴地抿紧了唇,耳尖控制不住地泛红。 寒静梧:不碍事。 寒静梧:劳烦阁下解惑,何为八点?何为晚自习?何为感冒? 他要把这个好友的底细一点点弄清楚。 想了想还翻看了之前的消息,一个不放过地添补了上去。 寒静梧:何为快递公司? 秋柚低头略为分开了袖子,恍惚间有了上课偷瞄手机的即视感,看清回复当然十分乐意解释。 毕竟能一点点提高马甲和她本人的区别度。 何况这些用语挺让她怀念的,终于能对着某个人说出来,倾诉的欲.望竟有些一发不可收拾。 双方开始了跨世界观的沟通。 “小师妹。” 左泽突然推了推她,“发什么呆呢,叫我们走了。” 他没看到秋柚藏在袖里的小动作,只觉得她在看地上溅起的朵朵水花。 睡不着:教导主任巡视到后窗了,回见。 “走了么?” 秋柚装作回神懵然抬眼。 “一不做二不休。” 周八泽拍案了决定,“周围也没别的线索了,我们不加耽搁直接进去。” 落后的少年看着一群人动身,有始有终地发了最后一条。 寒静梧:何为教导主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第 10 章 凉雾里是扑面而来的潮湿,行走得失去了时间概念后,秋柚惊觉同门早已消失不见。 “砰咚~” 她听见了拨浪鼓的声音。 戴着虎头帽的幼童摔在面前,秋柚下意识想弯腰把他扶起来,胳膊却冷不丁被谁紧紧拽住。 “小心哟。” 陌生的少年嗓音。 幼童自顾自地重新站起,手脚关节一卡一卡,细看是吊着银白的线。 秋柚对上幼童无神的眼,不由自主地后背一冷。 拨浪鼓响动起僵直的节拍,虎头帽的幼童错身而过,弥漫的大雾隔绝在身后,焦尾城中的景色豁然可见。 一片片烟红的墙面井然有序,交错出深深浅浅的街巷,覆盖其上的瓦檐是深亮的碧色,映衬着高低丛生的芭蕉,在淅沥的小雨中闪动如青绿的萤火。 奇诡的色彩让人格外压抑。 闷人得很。 “道友有伞吗?” 那个人松手拉开距离。 秋柚顺着人声看了过去,两侧建筑的外廊连成一线,挑起的檐边坠下断续的雨珠,隔开了雨中青砖的道路。 青色头巾的少年立在廊中,一袭青衣负着竹箧,像是凡间赶考的儒雅书生。 她摇了摇头。 “哦。” 少年不太能理解地道,“那过来避雨呀。” … “我叫许一陵,是个散修,不对,也不是彻头彻尾的散,我是被我师父拐来修真界的,说能保准我长命百岁再百岁,结果才把我带入门就乘鹤西去了。 “琢磨一下倒也不算骗人,我给他挖坟头的时候算了算,那会儿他还真是刚满两百岁,然后我就在修真界自力更生,东窜窜西跑跑混成了筑基,前些日子来这躲一个仇家,没成想就被困住出不去了,呜呼哀哉哟。” 秋柚走在长廊里安静了一路,这位叫许一陵的人却是个话唠,十分不见外地从南侃到北,目前为止家底都快给她抖光了。 原文的此处当然有好些散修,不过可想而知都是下场不好的路人,其中或许就有一名许姓人士。 秋柚停住了步子。 微白的光从那人肩上一闪而过,似乎又是条操控意味的细线。 “怎么了?” 许一陵若有所感地回身。 秋柚谨慎小心地后退,一手按住腰间的剑柄,一手示意性地拍肩。 许一陵有样学样地抬手,镜中人似的摸到了同一处,那条线就突然清晰得显而易见。 他的眼神一下子空洞无物。 “嗬嗬~”这人生锈般向她走了过来,发出古怪而低沉的笑,“纳命来吧!” 刚认识的同伴转眼就炮灰了,秋柚禁不住很是感伤,决定会像他祭奠他师父一样,清明中元好好祭奠他后,不作另想横下心拔剑迎上。 剑光当头而下。 “停停停。”方才还如同提线木偶的人,这下却活蹦乱跳得一蹦蹦老远,“别动真格啊,逗你玩的啦。” 秋柚:“……” 秋柚没有收剑。 银白的线依然还在。 “那是什么?” 她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问。 “哎。”许一陵惊奇地正视她,“你会说话呀。” 秋柚好不容易才做好心理建设开口,又因应付不来此人的的无厘头很想自闭回去。 “这个东西嘛。”许一陵故作玄虚,“城中的每个人都会长,等长到第七根的时候——” 他又刻意压重了吓唬人的语气,“就会变成没知没觉的傀儡。” 秋柚心想听着是挺可怕的,可惜说得就像在开玩笑。 许一陵委屈上头:“给点儿表示嘛。” 秋柚默然把剑收起,好心地抱紧自己,装作真的好怕哦。 她再看向这座空荡荡的城,窗光成了夜雨里的团团光源,可又分明没有一丝人烟气。 两人走入一条狭长的巷子后,秋柚下决心指向近处的门。 能敲吗? 许一陵读出了她的这重意思。 “不行不行。”他立马摇头晃脑地阻止,“那里面有可能会是——” 轰然的声响打断了他一下,对面檐上升腾了大团黑烟,扭曲成的人形怪物张开红瞳。 “邪祟。” 许一陵愣愣地把话说完。 “居居居然还是玄级的邪祟!” 他随即惊恐得舌头打颤。 邪祟和法宝草药这些东西一样,一并分为天地玄黄凡五等,玄级邪祟的实力相当于金丹修者。 秋柚一言不发抓过他赶紧开跑,跑了没几步就急急地刹住,迎面和另一个人直直地撞上。 深蓝宗服的少年狭路相逢,显然是刚从那边逃了过来。 两相对视一派无言。 “小师妹好。” 寒静梧冷静地打了招呼。 巨大的邪祟从他后面膨胀而起。 好个鬼哦。 三个人齐刷刷掉头向另一边逃窜。 “兄台你初来乍到敲什么门啊!” 许一陵嚎得撕心裂肺,“敲就敲了打一顿便是,反正玄级的只有那么三两只,怎么偏偏就给你碰上了。” 秋柚哽咽地想因为男主是倒霉蛋啊。 “抱歉。” 寒静梧的语气也很沉重,“我手气黑。” “罢了罢了。” 许一陵叩了叩背上的竹箧,盖子敞开后飞出一道灵光,铺展开一条金线织绣的红毯,他一手拎住一个人跃身上去,歪歪斜斜地向空中直飞而起。 邪祟发出令人头晕耳鸣的声波,黑气扩散成一条条触须,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追逐鞭打。 “师父在天显灵。” 许一陵竖指出了法诀念叨,控制着法毯险险躲避,“您老留下的法宝可得给点儿劲啊。” 秋柚抓紧毯子俯瞰千灯万户的城池,偏头时发现男主的表情不太对劲。 她来不及问点儿什么,重心就猛地向下落去,手一滑还好被人牢牢摁住。 寒静梧等她坐好就收回手,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神色疑虑地继续想着事情。 法毯轻飘飘地降落在地上,等到几个人都下去后,化作灵光嗖地回到竹箧里。 “活过来了。” 许一陵长长地舒气。 他们应当到了焦尾城的中心,高高的塔楼矗立于此,外面栽种了大片芭蕉林。 邪祟逡巡了片刻后,似是不敢靠近此处,终于肯罢休离去。 “快走。”许一陵对他们招手,“形势不妙暂且救救急,这里也并非久留之地,那里面有更恐怖的家伙。” 秋柚看向寒静梧。 寒静梧抱臂看着深绿的芭蕉林,目光跃跃欲试地深入其中。 “你在看什么?” 秋柚按捺不住好奇了。 “风。” 寒静梧意有所指,“这里有风。” 微卷的蕉叶轻轻地晃动,林中似乎有细细的风。 秋柚蓦然理解过来。 没错,从她进入这座城开始,就没有感受到任何的风,明明还在法毯上来了一场冲刺,却连气流对撞的风都没出现。 宛如时间都在这里停滞。 “二位请停止危险的想法。” 许一陵悚然不已地打住,“我没有当共犯的爱好,先说好要进去也别选在现在。” “有待观察而已。” 寒静梧淡定地转回来,“能劳烦提供些信息吗?” “里面是什么?” 秋柚言简意赅,双人一唱一和。 “容我缓缓。” 许一陵头疼地后退两步,推手比出拒绝的手势,“怕了怕了,二位是衍天道宗的弟子吧,我带二位去找江幕江道友,二位有事都去问他绝对更好。” 寒静梧的外门宗服很好认,秋柚虽然穿着常服,方才也被他叫做了小师妹。 江幕? 秋柚心头一紧。 那可是害了男主的人。 但事到如今一头雾水,必须先找人问清些事。 “好。” 寒静梧颔首应下。 … 屋门被人从内打开。 “有了第一根这玩意儿的时候。”许一陵弹了弹肩上的银线,“城中的一扇门就会标记于你,也就是说能有一间自己的住处,我和江道友刚巧搭成了邻居。” 白色宗服的青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而当他看到了另外两个人时,面上有了惊疑的波动。 “江师兄。” 寒静梧上前拱手作礼,“宗门收到消息,派人前来相助。” 秋柚跟着点了点头。 江幕翕动了下嘴唇,眼里像结了层雾,呈现出浓郁的痛苦。 “你们不该来。”他声音喑哑,“你们出不去的。” 秋柚微微一怔。 大概因为进城后最先碰到的是许一陵,那人的乐天着实有些误导人,让她并未对所处的境况产生多少恐惧。 直到此时才体会到困于其中的人有多绝望。 “进来吧。” 江幕叹气让开了身,“外面有雨。” 烛火照亮的室内摆设一应俱全,这人回身关门的动作很有几分僵硬,两肩和两手隐现了四条银线。 寒静梧张口欲言。 秋柚胳膊肘一抵拦住了他,这种时候就别问扎心的话了。 寒静梧无辜而纳闷地盯了过来。 “想问我身上的线吧。” 江幕却注意到他们间的小动作,用火钳给火炉里泛红的煤炭通气,“先来烤烤火,把衣服烤干。” 两人乖乖地搬板凳坐好。 “知道焦尾城的来历吗?” 江幕还在炉上置锅煮起了姜汤。 “焦尾城世代以制琴闻名,城中出过一位化神尊者,那位尊者随身带着一把残留焦痕的琴,当时的人们称其为焦尾琴,又称那位琴技一绝的尊者为焦尾公子。” 寒静梧一字不差地说出,“后来焦尾公子身魂陨落,这座城为表纪念更名为焦尾。” “一座制琴的城啊。” 江幕出神地看着小锅里滚动的水,“制琴的第一步是择材,你们觉得选什么材好制琴呢?” “木头。” 秋柚的回答朴实无华。 “亦有金玉琴身。” 寒静梧思索间举了几个特定的例子。 江幕只是笑了笑。 他身前的少男少女对视一眼,都愕然地想到了细思极恐的一点。 “人?” 寒静梧皱眉问出。 “是啊,我是琴身。” 江幕终于说了出来,却好像释然不少,摊手给两人展示银线,“这是弦。”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第 11 章 信息量略大。 秋柚这下真的决定抱紧自己了。 “其他师兄师姐呢?” 她忽地想到了这一点。 江幕久久地没有说话,直到小锅中水声不断,他才醒神般舀起了姜汤。 “我不记得了。”他的口吻平淡得不可思议,说出的话好像自我接受过数遍,“我与同门初来之时,只觉此处邪祟甚多,未想被困在迷雾之中后——” 秋柚接过盛汤的碗捂手,安安静静地等他讲下去。 “之后发生什么了呢?” 江幕喃语着好似陷入一片追忆。 秋柚不欲在此时打扰他细想,便先垂头尝试吹了吹气,流通的空气分明能让人呼吸,可就是没法以任何方式产生风,自己又没有灵根用不出灵力,太烫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下口。 寒静梧的手里倒是生出冰系的寒气,杂灵根的人虽然修为提不上去,炼气期连具象化的碎冰都凝不出,但在琐事上倒可以面面俱到,出门在外的好帮手也许莫过于此。 他把温度降下去后一饮而尽,转头看见小师妹端着碗,惯常的冷淡中透出一丁点为难。 大概是因为灵根属性用不上,方入宗门会的法诀也不多。 “需要吗?” 寒静梧不多想地伸手示意,他还记得小师妹帮过他,所以对她的态度一直不错。 出门在外的好帮手绝对莫过于此。 秋柚满足地暖上了胃。 “在那里。” 江幕兀然起身向着深处的房间走去,“一定在那里。” 他两手砰地按住了一处门框,死命地上下摩挲到了什么,指尖颤抖着缓缓滑跪在地。 秋柚跟来仔细地观察门框,看到了一道道计数的刻痕,仿佛是谁生怕遗忘刻下的印记,每刻七道就画了一个叉。 “那些叉代表师兄师姐吗?”她的视线上移了些,“他们有了七根弦。” 而最新的刻痕正好是四道。 “是啊,不在了。”江幕失魂落魄地抱头,“他们都不在了。” “江师兄。” 秋柚觉得应该安慰些什么,理性告诉她仍要提防留意,感性上却着实有些不忍心,嘀咕着不妨暂且抛开这人幕后黑手的可能性。 十有八.九只是被操控了才会虐害男主。 “夜已深。” 江幕却又面无表情地回头,“二位自去楼上的空房休息吧。” 四条银白的长弦极为醒目地显现,反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 秋柚还未反应过来。 “好啊,江师兄。” 寒静梧平静地从后牵住她的衣袖,阻止了她可能有的进一步动作,“将好我和小师妹也都困了。” … 秋柚紧紧地裹上被子,躺尸了半天之后,认清了残酷的现实。 她果真很有当一名不眠不休的修真者的潜质,尽管明明筑基辟谷后的修者也需要日常休息。 今晚是被吓得失眠了。 她直愣愣地张大眼盯着床顶,幻觉中有了数条游摆不定的弦,细长的银蛇一样蜿蜒成诡异的花纹,骤然间坠落得有如暴雨之势的白羽箭。 秋柚一头冷汗地划出面板。 未来科技的蓝光驱散了黑夜的联想,她回忆着曾经的数学公式,仿佛又回到了数个备考的夜晚,以此忽视掉这个不能安眠的夜晚。 没什么好怕的。 没什么。 不行啊还是好害怕。 她切出输入法敲字转移注意力,却在点下发送前及时地停住。 似乎还能趁机做点什么。 既然这座城里危机四伏,在和四师兄他们汇合之前,她就更要确保男主安然无事。 秋柚提起干劲便不再想神神鬼鬼,严肃认真地在储物戒里挑选了半天,打包好后悄咪咪下床推开了门。 男主所住的房间就在隔壁,她在门前放好包裹立马缩回,怕冷地把自己团进被子里,首先翻译了教导主任的词条,然后充满悲愤地开始诉控。 睡不着:qaq 寒静梧:? 从男主的回复速度来看也是位熬夜选手。 秋柚瞅着有人和她说话,总算是没那么害怕了。 睡不着:你也没睡呀。 寒静梧:我是被消息的振动吵醒。 寒静梧:阁下人如其名:) 秋柚心虚地打字补救。 睡不着:阿崽,理解一下。 睡不着:我们这边学生的行情是这样的,晚自习能上到十点半,再赶赶作业就十二点了,生活作息大势所趋没办法。 寒静梧被科普过钟点计时法,懂得一个时辰等于两个小时,还有时分秒之间的区别和计算。 他换算了一下时间。 寒静梧:现在凌晨三点十五分。 睡不着:咳,还好啦。 睡不着:前不久灵气复苏多了门课,就是说我们这边的人也能修仙,只好倍加压榨一下夜生活。 秋柚现编了灵气复苏的借口,为投递给男主的灵宝符药留个底,之后也能和男主在修炼上有共同话题。 寒静梧:所以阁下为何qaq 秋柚盯着这个颜文字看了会儿。 她用颜文字是因为想让聊天生动点,什么时候选用什么表情,思路严谨地像在做各科作业,可是男主用了:)之外的表情就有点逗乐。 睡不着:一路围观到底。 睡不着:做噩梦吓到了qaq 寒静梧:阁下身在异处,不会受此波及。 他想了想这人害怕的模样,强撑起困倦的眼,十分无奈地放平语气加了句。 寒静梧:别看了。 对面很快传来反驳。 睡不着:可是你在那里,我一想到你出事,当然还是得做噩梦。 寒静梧紧皱的眉头微松。 难道真的有个人如此把他放在心上? 不过一码归一码。 寒静梧:所以我没出事的话,阁下就不会做噩梦。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也就不用知晓阁下做什么噩梦了。 寒静梧:甚好。 无比清晰完美的逻辑。 秋柚差点儿被男主这番话折服了,随即才想起自己提及这事的用意。 睡不着:所以为了我这几天的睡眠着想(*︾▽︾) 睡不着:劳烦开下门。 寒静梧心头一跳。 他翻身下床睡意全无,开门前手都抖了下,面上故作掩饰地啧了声。 打开门后是一个包裹。 说不上来的失落涌上心头,寒静梧漫无目的地扫视四周,丝毫不见有人来过的痕迹。 可是他又在平白期待什么,难不成打开门就能多了个人,神秘的好友顶着相同的面板,对他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她会长成什么样子? 寒静梧猛地甩了甩头,不明白为何会有如此奇怪的念头,实干主义地拎起包裹关上门。 包裹里是炼气弟子都能用的符咒阵盘。 睡不着:千万别不舍得用,安全第一保命要紧。 秋柚完全没意识到男主想岔到别处,盘算着男主应该拿到东西了,放下心上的大石头细细叮嘱。 寒静梧的心情莫名有些郁郁,瞥向面板上这条跳出的消息,想到某个人试图劝说的画面,唇角却又不可抑制地勾起。 自己可真是莫名其妙。 他这么想。 寒静梧:多谢阁下。 寒静梧:阁下早些睡。 秋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男主的话好像自带魔力,听从地躺下后还真有了睡意。 半困半醒间她敲下最后两个字。 睡不着:拜啦~ … 第二天楼下喧哗一片。 两人顿步在扶手后的长梯上,就见一伙白衣弟子聚在主厅里,当中的江幕神采奕奕地谈笑,全然不见昨夜的消沉无力。 “江师兄。”有名弟子探头指向他们,“那两位是何人?” 江幕听他所言疑惑地望过来,眼神似乎茫然了一瞬,随即又变得清明如故。 “是新来的师弟师妹。”他笑着和其他人介绍,“城中的邪祟实在太多,宗门派人过来帮衬了。” “那可太好了。”有位弟子伸着懒腰附和,“赶快把邪祟除干净,咱们就打道回宗咯。” 那些分明是遇难的师兄师姐,这会儿却没事人般出现,说着无关的除去邪祟的话。 秋柚谨慎地和寒静梧对视了一眼,彼此暗中点明不要轻举妄动。 “快来快来。” 另一名师姐友善地招手,“是要找个人带带你们,还是你们自己出去呀?” “我们自己就好。” 寒静梧环臂道。 “那你们就去隔了两条街的庙会吧。” 江幕很好说话地答应,仿佛还在执行最初的任务,也把两人当成来帮忙的新人,“年纪小也能看看热闹。” 昨晚的那个江幕像一场梦。 主厅的门被哪位弟子推开,白日的光线倾注进来,浮动了大片淡金色的尘埃。 外面是人声鼎沸的街巷。 空荡荡的城突然塞满了人,大街小巷吆喝叫卖不绝,建筑也恢复了青瓦白墙的色调,不变的是一丛丛晒着日光的芭蕉。 秋柚经过了一张张鲜活的面孔,越是有人烟气反差越强烈,越发突显得格外不真切,让她在清晨的阳光中生出寒意。 庙会摆开的锣鼓声由远及近,舞狮的队伍从人群中穿过,金顶寺庙前搭好了红绸带的戏台。 “上贡琴。” 司仪用扩音石拉高了声调。 寡言少语般的男子被推攘了上去,怀里死死地抱着一把木琴。 戏台中心架起了高高的火堆。 “上贡琴。” 司仪声调发狠地又说了一遍。 周遭的人群窃窃私语起来,秋柚竖起偷听的耳朵,却如同隔着厚重的屏障,压根什么也听不清楚,只觉得他们的面目令她压抑。 她用余光瞟到了接下来的场景。 那名男子抱琴纵身投入了火堆,冲天的焰光里人群骚乱了一阵。 “爹——” 披头散发的小男孩横冲直撞,不顾灼烧地把手伸进火焰,下一刻就被几名大汉擒拿。 敷彩面具的队伍跳起了祭祀的舞,人群自发地让出了大片空地,秋柚在人流里被挤来挤去,慌不择路地抓住了寒静梧。 寒静梧熟练地带她突出重围,在墙根立定后抽回了袖摆。 秋柚正想说谢,却被谁拍了肩。 黑金便装的青年扎了小辫,戴着同样华丽的鬼面具,见她抬头便把面具往上一抬。 “师兄师姐都不在。” 四师兄露出笑眯眯的脸,“这回是我先找到小师妹咯。”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第 12 章 “三碗油茶。” 左泽找了一家路边的油茶铺,对着慈眉善目的老板招手。 秋柚盯着端上来的油茶,一想到来自不明不白的人,捏了双筷子愣是不敢动。 “没关系。” 左泽迫不及待地开动,“平常吃穿都没有问题,不管这儿有多少怪事,总是不能亏待自己的。” “四师兄。”秋柚轻声细语,“不是灵食。”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左泽用手掩着压下声音,“师尊又不在。” 嚯,想偷吃。 秋柚示意旁侧还坐了个人。 “我也不知。” 寒静梧专心挑开馓子,目不转睛地置身事外。 “这位师弟很是热心肠呀。” 左泽不吝赞美地对他热络起来,“虽在外门却有志闯荡,孺子可教前途不可限量,不知是四灵根还是五灵根,我这儿正好有两本相关的秘籍。” “哦。” 寒师弟平静塞话拒绝,“我杂灵根。” 又在无意识地无差别冷场了。 秋柚噎住心想。 “啊哈哈。” 左泽果然被这个答案震得干笑,但没有鄙夷或惋怜的神情,反而语气颇带了几分欣赏,给被噎着的小师妹倒了碗水,“小师妹,你认识了位有趣的朋友,不错不错,要继续在这方面努力。” 秋柚想说她和男主算不上朋友,至少小师妹这个身份还不算,可是盘算了一下解释要说多少句话,她就把解释的想法放弃了。 随便怎么发展吧。 四师兄也只是希望看到她不这么自闭。 寒静梧旁若无人地吃油茶。 他已经有合适的功法,不必妄自分心给旁的,否则恐怕两头不得好。 何况这位左师兄也并非出于真心,许是不放心师妹身边多出的人,话里话外都在瞧着他如何反应。 “昨晚我们被分散到城中各处,想必都遇到了不少怪诞之事。” 左泽等到他们一餐了毕,又搁下几枚银钱占座,“可能与我说说?” 秋柚心头咯噔地想要怎么描述,好在师兄的视线略过了他,单单落到了热心肠的寒某人身上。 寒静梧讲了来龙去脉。 “弄出那么大动静的原来是你们。” 左泽恍然大悟,“我隔得老远就听见了,循着迹象追踪过来,恰好还碰上了那只邪祟。” “然后呢?” 秋柚没想到四师兄也被波及了。 “然后我把它斩了啊。” 左泽语调轻松得像是在砍菜切瓜。 秋柚:“……” 秋柚稍微回忆了下逃跑时许一陵夸张的脸色。 四师兄碰到的是匹敌金丹的玄级邪祟没错吧。 四师兄只是个筑基修者没错吧。 那么是筑基和筑基间的区别太大,还是筑基高层和金丹间的差距太小? “那片芭蕉林我倒是进去了。”左泽若有所思了起来,“里面的芭蕉树都变成了邪祟,像在阻止我靠近那座高塔。我和它们打斗了一整晚,天快明时它们突然不再动弹,成了一群戴面具准备祭祀的人。” 他转了转桌上的鬼面具,“我也失去意识被传送了出来,那之前我扒下了一个人的面具,面具下用木头雕刻的脸没有五官。” 秋柚的脑海里闪现了一个片段。 瓢泼大雨里百尺高的塔楼上,江幕笑容莫测地负手登顶,看着鲜血淋漓的少年洗刷在雨中,一次次忍受血肉剥离的痛苦,闷声不发地拔出身上疯长的弦。 “真是个疯子。”江幕由衷地感叹,一步步向他走近,“你的意志可怕得令我吃惊,明明你是最先长出弦的人,你的同门为此抛弃你甚至想灭口,你的过往也是一片不堪入目的泥沼,为什么你还要如此清醒而痛苦地活下去?” “诋毁别人倒是在行。” 那个狼狈的家伙发出嘲讽的低笑,黏湿的发丝里露出恶鬼般的面孔,“你也只不过是个可怜虫罢了。” 他漆黑无光的眼瞳倒映出江幕身后的无数条银线,还有那些最终都被操控的同门化作木雕的面容。 塔楼下是翻滚如黑云压城的邪祟。 秋柚缓缓地眨了眨眼。 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好不容易想起点片段,又让她重温了被喂刀子的体验。 果然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她撇头看向灶炉上挂着的铜盆,借着光亮的盆壁偷看寒静梧的倒影,尚未看到有弦出现才略略放心。 并且捕捉到了一道额外的身影。 “许一陵。” 秋柚骤然起身看了过去。 寒静梧看她的反应就知道在找谁,偏头也望见人群里青衣竹箧的修士,三下五除二地追过去捞住了人。 “哎哟。” 许一陵站在街头卖糖人的铺子前,正买了一串撕下油皮糖纸,忽然就被几双手拖到巷子的死角,他两手作投降状地对上面色各异的三人,“敢问几位有何贵干呀?” 这人的神情全然是面对陌生人的迷惑不解。 “难道都会在白天失忆?” 寒静梧抱臂瞥了眼对方肩上隐现的弦。 “是你们在这儿认识的道友吗?”左泽笑出和善的虎牙,释放出更高层的威压,“不妨事不妨事,我们可以重新认识。” 宛如要当街霸.凌的场景。 “有话好好说。” 许一陵咬了口糖人压惊,“我可是会叫的啊,我真的要叫人来了。” 秋柚默默地盯他。 “借过一下。” 她小声说。 左泽和寒静梧不明所以地让道,看着绿裙少女柔弱地上前,然后当机立断地朝那人拔剑。 “别别别有话好好说!” 许一陵壁虎般往后贴上墙壁,“道友你怎生还是这般不近人情啊。” “又装。” 秋柚收回剑轻轻地吐字,退回了原处继续自闭。 “这也不算装嘛。”许一陵力图自证清白,“刚看到你们第一眼,我一时还真没想起来,等我的弦再多长几根,那可就绝对记不住了。” “就像江道友一样?” 寒静梧冷不丁问。 “是啊,江道友夜里还记得些事,白日就被这座城同化了,一直停留在与同门驱除邪祟的那天。说起来昨晚的事让你们去问他,也不知他现在的状况到了什么地步——” 许一陵絮叨到了这里,才如梦初醒地暂停,“等等,你套我话?” 为了套话还故意把江师兄换成了江道友。 “同化是何意?” 左泽摸了摸下巴这么问着,心里却好像有了答案。 恐怕就是从今往后忘却前尘,永远成为这座城的一部分。 “既然说都说了,那就说到底吧。” 寒静梧被拆穿后脸不红心不跳,“别再寻托词让我们找其他人了。” 小师妹遇见的这人总在东拉西扯,却就是不愿说在正经事上。 “你们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许一陵心痛如绞地嘎嘣完糖人,却见那两人都是开堂审问般的无情模样,剩下的人又是一副支持到底的模样,只好如蒙冤屈地屈服了头颅,“我也不是不想和你们说,可是你们也不给我机会啊。” 几人这才猛地意识到抓人是抓得有点急。 “也是。”寒静梧彬彬有礼地向他邀请,“那不如找个地方坐坐?” “不用。” 许一陵摆了摆手,“这么着吧,明天咱们再在这儿见面,你们到时大约就能明白不少事,咱们交流起来也能顺畅些。” “为什么要明天?” 秋柚按捺不住地问。 拖一天就可能多几分未知的危险。 “明天就是明天。” 许一陵难得倔了起来,车轱辘起了废话。 “你不会溜吧。” 寒静梧秉持优良的怀疑精神。 “我就住你们师兄隔壁。”许一陵幽幽叹气,“这座城交付给我的住处我可没法违抗。” “原来是江师兄的邻居,那我们一道回去吧。” 左泽亲亲切切地拉关系,仿佛没听出危险的含义,“正好我也想看看江师兄怎么样了。” “我还没逛完街呢。” 许一陵弱弱地抗议,但还是和他们一块走了,不情不愿地落在最后面。 “你还有心情逛街呀?” 秋柚见他如此也不甚忍心,入城后这人确实帮了很多忙,只是他们太想知道更多的消息,犹豫再三便尝试多理一理他。 事先当然还在脑海里自我打气,准备好了一堆万能的交际用语。 “干嘛要没心情。”许一陵见有人能和他唠嗑,话唠的本质又怎么也掩不住,“被困这儿又不是我乐意的,反正白天的这座城看着还挺正常,那当然能找多少乐子就找多少乐子。不是我说有意思的地方还挺多……” 秋柚接不上话。 迷迷瞪瞪地听了一路后,她把交际用语忘得一干二净,耳边嗡嗡回绕着东西南北街的这样那样,只能精神恍惚地嗯嗯应声,矜持和礼貌又让她说到做到强行听下去。 没成想许一陵不仅没觉得被敷衍到,还像是大受鼓舞般愈发地起劲了。 秋柚险些错乱地质疑他是在报复。 “这么快就到了。” 许一陵终于肯不费口舌,转移注意力到了别处,“咦,怎么感觉衍天道宗的人多了不少?” 秋柚如蒙大赦地噌噌上前,假装自己急于视察情况。 两队白衣弟子对峙在门前的深巷中,一边领队的是面带薄怒的江幕,一边领队的是恨铁不成钢般的周八泽。 “江幕,我们是为你好,这些全都是假的,假的!” 周八泽又是气恼又是苦口婆心,“赶紧和我们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幕沉默了一下。 “周师兄。”他惨淡地一笑,“你还是这么爱把自己放在说教的一方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第 13 章 “你是这么看我的?” 周八泽不可置信地提高了声音,“龙材峰上下那么多弟子,我那么用心地对每个人好,你是他们之间最愚钝少言的一个,也是我最费力照顾的一个,得知你困在危险无比的焦尾城,我思前想后终向师尊辞行来此——” 他咬牙切齿间的神情愤然而悲伤,“我一直在为你们着想,可你竟然是这么看我的。” 回应他激动的情绪的人仿若一滩死水。 “所以不放弃我让你很洋洋得意吗?”江幕平淡得波澜不惊,“明明我们都是师尊的亲传弟子,师尊从来对我们一视同仁,不让我们分出长幼高低,可你是什么时候自居了优越的上位,成日说着为你好规训每一个人,直到你挑中的弟子都在你面前温驯如笼中鸟。” “我是在好心好意地引导。”周八泽又气又好像被戳破了什么心思,“我只是想见到你们走上更好的仙途。” “引导?明里暗里怂恿着话术,我们多余的想法全都是错的,只有周师兄厚道的话是对的,最后说是我们自己做下了选择,这般将人引向股掌之间的引导么?” 江幕嗤笑一声,“你是多么高贵无私的人啊,你毕竟是高高在上的大家长,你怎么可以不来救受你庇护的无用的师弟呢,你的思前想后一定是这么想的。” “我不跟你说这些。”周八泽厉声挥手,“我们根本讲不通了。” “声音大又有什么用呢?”江幕长长地吁气,“尽管有时我听到了你的声音,就会情不自禁地瑟缩发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原来无法释怀,那一瞬间我是麻木而难过的。” “你总是说我愚钝,说我不够合群,但是没有关系,你说你人好不会抛弃我,宗门也只有你这么当师兄了,无微不至地关心师弟师妹。” 江幕的喉腔像是微微发紧,“可是我很难受,我没那么糟,我应该没那么糟的吧,为什么在你口里我变得一无是处。” “我没有这个意思。”周八泽心烦意乱地跺了跺脚,“我觉得我对你们够好了,你给我说清是哪些时候,我哪里有过这个意思?” “好的地方是很好的。”江幕不可抑制地如在呓语,“我也觉得我该感激你报答你,可我偏偏就是被压得喘不过气。” 周八泽气得想和他动手。 “算了算了。” 有弟子梗着脑袋冒出来打圆场,“周师兄,回宗门再说这些事吧,江师兄许是被邪魔所迷。” 那人突然瞟到他们这边,连忙刻意高声地举手,“快看那边,是左师弟和小师妹,你们也平安无事可太好了!” 秋柚躲着一众人扫来的视线,一步一步地缩到四师兄身后,将好又和围观的寒静梧肩并肩。 瞥眼一看就见到出戏的蓝光,那人放出面板对准争执的人群,闲着没事干般用手写输入写字。 寒静梧:那边的戏楼很热闹。 寒静梧:这个小摊上的风筝好看。 寒静梧:他们吵起来了。 无意间潦草地窥见了这么几句话,流水账般的消息往上还有数条,也许是他见到什么便信手发过来。 这是在一边走一边给她的马甲直播吗? 秋柚迷惑万分地移回视线。 她都想把自己的面板当场调出来,看看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消息,但又肯定不能真在男主眼皮下开干。 “大家都到齐啦。”左泽神态自然地走了上去,仿佛看不见两边不好的脸色,“正事要紧,不谈琐事。” “我方才过激了。”江幕揉着眉头道歉,“谁叫周师兄一见到我们,硬说城中之物皆为虚假,可我们只是来此除一除邪祟,连这种任务都要受到管辖吗?” “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 周八泽又想好生和他掰扯清。 “周师兄。” 左泽轻飘飘地举剑一挡,“不如等到入夜再说。” … 回到江幕的那栋小楼以后,秋柚借着更换衣裳的托词,取出清洁符和一套新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打开面板。 她从下到上翻完了消息记录,确定她在忍受许一陵的话唠时,寒静梧也在同步传送沿途风景。 但是许一陵好歹能说得妙趣横生,寒静梧的文字却乏善可陈,她勉勉强强地分辨了会儿,看出了仅有的一个共通点,这人选的都是温馨漂亮的景色。 然而还是不解其意。 睡不着:? 寒静梧得到了这条消息。 他倚靠围栏垂眼看主厅的人,唯一缺席的就是小师妹。 果然还是有些怀疑。 尽管他发这些的本意并非想要试探。 寒静梧:这里也有很多不吓人的东西。 寒静梧:阁下今晚安生入睡吧。 秋柚安然托腮。 原来是在暗戳戳回报她呀。 睡不着:崽_(:3」∠)_可是你这种描述方式,让我很难有什么画面感。 她一时兴起想逗逗他。 寒静梧:“……” 寒静梧不死心地翻看了消息,最终认栽了语言上的匮乏。 他倔强地轻咳一声。 寒静梧:我以为阁下能看见。 寒静梧:何必平添些花哨的赘余。 还真是在用面板给她直播。 对准要转发给她的事物不会是在调好角度吧。 平时倒是见人说人话搪塞人,见鬼说鬼话气死鬼,撞上某些事却闷成了一根筋。 秋柚眉眼带笑地想着。 睡不着:多谢多谢,我今晚努力早睡。 睡不着:小心江幕。 寒静梧随之看向墙壁上木雕的时辰钟。 戌时四刻。 江幕在火炉边闭眸沉思。 “我白天想不起事。”他睁开眼看向满室执剑的同门,是一群方从宗门而来的同门,而不是那些夜里就消失的白衣弟子,“恐怕给诸位添麻烦了。” “不妨事。”周八泽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背,“师兄知道你在说糊涂话,师兄肯定原谅你。” “师兄是当着好人的。” 江幕淡淡地扯了扯嘴角,听不出来是讽是夸,没等周八泽皱眉便偏头道,“趁着我还记得些事,我和你们捋上几点吧。” “说来听听。” 左泽饶有兴致地抱臂。 “第一,城中的人夜里都会变成邪祟,想必各位或多或少体会过了。” 秋柚结束对话磨蹭了会儿才出门,学着寒静梧交叉撑臂在围栏上,听到这里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 “第二,明天你们再见到我,我还会重复今天的样子。” 这句话的意味让寒静梧微扬了眉梢。 “第三,别去碰那个庙会上冲进火堆的少年,那是城中一切的罪魁祸首——” 江幕深深地呼吸一口,像是才有胆量说出,“焦尾公子。”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第 14 章 秋柚若有所感地睡醒。 已经是第二天了,她走出房门,听见了楼下的喧闹,江幕在一群弟子中谈笑自若,和他们商议除邪祟的事。 “江师兄。”有弟子指向他们,“那两位是何人?” 即视感如此强烈。 “是新来的师弟师妹……” 秋柚喃喃自语。 “是新来的师弟师妹。”江幕仿佛在重复她的话,“城中的邪祟实在太多,宗门派人前来帮衬。” 紧随其后的画面也在重复昨天,秋柚和寒静梧最终来到了庙会。 锣鼓声里的火焰,抱琴自焚的男人,冲上戏台的少年。 “我去看看。” 寒静梧眼明手快地挤进人群。 “不是说过不能碰那个人么?” 秋柚下意识伸手想拦住他。 “总得要亲眼弄明白为什么。” 寒静梧只留下这么一句,转眼便看不见他的人影。 秋柚慢慢收回手。 她怎么忘了,以男主不管不顾的性子,不可能乖乖听江幕的话。 不知道这次下的赌注结果如何。 “四师兄。” 秋柚提前一步看向来到身旁的人。 “早上一睁眼就在这块儿。”左泽今日把面具挂在腰上,却见她手边没有另一个人,“那位师弟呢?” “去追人了。” 秋柚实话实说。 “倒是挺有性子的。” 左泽闻言便知那人是去追谁,笑呵呵的也不计较什么,带着她走到了昨天的油茶铺,“我猜我们进城的首夜末了待在何处,之后的每天都会从那一处重复开始。” “没错。” 许一陵坐在这家铺子里,放下了一大碗油茶,“城中的时间是定格的。” “你就是想让我们知道这件事?”左泽打头抱剑上前,“明明是说出来就可以的事,何必非得要我们亲身体验。” “这般才感同身受嘛。” 等到两人施施然在他面前落座,许一陵摸了摸下巴稍作措辞,旋即颇有信用地摆开说书架势,“焦尾公子琴上的焦痕,二位可知是从何而来?” “原本是个谜。” 左泽思索道,“可那名少年若是焦尾公子,缘由似乎便能窥得一二。” “事情就得从那张琴说起。” 许一陵清了清嗓,故作姿态地开讲。 “千年以前的修真界仙魔两道散乱自立,在衍天尊者与他的诸位友人开创各方仙门前,不少地方并没有统一的组织管理,还保留着各种千奇百怪的风俗,焦尾城便有开春祭上贡琴的规矩。” 寒静梧回忆着那人被带走的方向,穿行于形形色.色的人流中。 “焦尾公子的父亲是城中顶好的琴匠,某一年接受了制琴的命令,闭门谢客了数月后,造出一张天降异象的绝世之琴,这是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的结果,约好的日子里宗族中人上门取琴,他却坚决不愿把这张琴交出去了。” 秋柚托腮听得入神。 “本来按常理而言是能好好商量的,可惜这座城的人为了制琴都有些疯魔,都嫉恨着第一个造出梦寐以求的琴的人,浪潮般的眼神如影随形地压向宗族,都在无声说着快把那张琴毁掉。” 许一陵故意在这儿停顿了下。 “然后呢?” 秋柚果然被引得追问。 许一陵心想让这姑娘多说两句真不容易,抽了筷子往碗边一敲当作拍醒木。 “然后就如二位所见,宗族的意愿强硬无比,扣押了焦尾公子的父亲,而在琴匠必须亲手献上所制之琴的这天,不得不毁掉比生命还要珍重的这张琴时——” 这个说书般的人落下故事的结局,“他以身殉琴。” 秋柚恍恍惚惚地看了圈城中的人,想到满城的人暗潮涌动地凝视那么一个人,那个画面让她情不自禁地手脚发冷。 “你是说焦尾公子来复仇了吗?” 左泽有一下没一下地叩桌,“可他是千年前的化神尊者,与我们祖师爷是同一辈人,那会儿焦尾城都还好好的,要论起他的少年时期,还得再往前追溯几百年,活着的几百年都没对焦尾城出手,陨落了这么久倒能来讨债了?” “要不然寻常人怎么更怕死人呢?” 许一陵笑嘻嘻地应承了这句冷笑话,“活人还会顾忌着世间道义,甚至对着曾经的仇人释怀,死人可就任谁也管不着了。” “所以真是焦尾公子。” 左泽面色严肃起来,“难道他能死而复生?” 这可是件能撼动修真界的大事。 “这倒不是。”许一陵却摇头否决了,“焦尾公子当年在修真界,所得的誉称可是风月无边,温良谦恭得连仇恨也能放下,若是死而复生对我们来说倒是幸事。” “那道友是何意?” 左泽直接开问。 “有人复苏了焦尾公子灵化的遗骸,得到了一份毫无神智的执念。” 许一陵终于揭开答案,“这份执念却有着化神尊者的威能,又恰好是目睹他的父亲身亡时诞生,所带来的后果便不可估量了。” “有人能拿到遗骸?” 左泽惊得拍案而起。 化神的尊者陨落之后,遗骸并非寻常尸骨,而是化作某种灵物,但会受到天地禁制,世人无法靠近获得,这种遗骸称之为灵化。 秋柚听四师兄这么解释后,心头登时有了磕巴的预感。 她她她她要找的灵物不会就是灵化的遗骸吧。 “所以这个地方。” 为了转移内心的慌乱,她接上了许一陵的话,“这个地方重复的也是那天。” “没错。”许一陵意外地看了眼难得主动的她,“那份执念,就叫它焦尾公子吧,焦尾公子不停地复现千年前的那一幕,连带着外来的人也受到波及,执念成魔还恣长出了无数邪祟。” “最后活着的人都被它留下。”左泽了然地说下去,“要么被邪祟侵占身躯,要么被制成一张张琴。” “可为什么它只让筑基和炼气的修者进来?” 秋柚想到了这一点。 “谁知道呢。”许一陵无可奈何地摊手,“一份碎片般的执念而已,全然凭着本能做事,哪里有想法可以理解。” 他侧头想了想,打了个响指,“哎哟,说不定是渡劫失败打击太大,动了把修仙之路扼杀在摇篮里的念头,可就苦了我们这些正好是修仙苗苗的筑基炼气咯。” 秋柚对此敷敷衍衍地一笑。 是更冷的冷笑话呢。 “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多?” 她狐疑起了这件事。 “我就是知道啊。” 许一陵满脸果然如此的控诉,“走东闯西的散修总能听说些奇闻轶事,我进城后也并非没在四处查探,前天晚上还因此碰上道友你了,整理出大致的框架难道很奇怪吗?” “不奇怪。” 秋柚被他控诉得十分亏心。 “要不是我心善。”许一陵哼哼地发泄不满,“我也知道你们肯定要怀疑我,所以我才不想和你们多说。” “所以只能从焦尾公子的执念上入手。”左泽重新坐了下来,“江师兄为什么不让我们碰他?” “可能是不想让你们出去。” 许一陵随口说了句,却见两人齐齐望来,连忙在嘴前挥挥手,“说笑的,估计是为你们的安危着想,毕竟焦尾公子虽是关键,但之前去接触他的人,竹篮打水无功而返不说,反倒更快地长出了弦。” 秋柚睁大了眼。 “说起来少了个人,好像是那位道友。”许一陵的目光转了转,似乎才发现缺了谁,语调不可置信地放缓,“他不会莽上去了吧。” “在这儿等等他。” 左泽缓缓点头。 “勇气可嘉啊。” 许一陵大为敬佩,转头招了招手,“老板,再砌壶茶,上三碗油茶。” 秋柚垂眸在桌下打字。 睡不着:你这是跑到哪了?怎么还是一个人在行动? 睡不着:我又快看不到你那边了qaq 仿佛刚刚上线的懵逼人士。 寒静梧:无事。 寒静梧:阁下稍等,可以先赶作业,我很快就好。 秋柚心下稍稍一松。 还能有空回复就是好事。 可是让她去做作业也太魔鬼了吧。 另一边。 寒静梧安抚了担忧的好友,抬眼注视贴在大门上的对联。 红纸上本来有清晰的墨迹,可等人一看过去就模糊不清。 大门也突然变得摇摇晃晃,整栋建筑忽而新忽而旧,仿佛来回在两个时间点上。 他径直推开了门。 门后是清新雅致的四合院,院中栽种着新长的芭蕉,一切却隐隐笼着不真切的红光。 寒静梧走进门的一刻,宛如踏入了尘封的时间。 “阿娘,爹爹把自己关了好久,还要多久才能出来?” 树下多了两道虚影,温婉的妇人揽着小少年,轻哼着哄睡的调子,小少年亲昵地揽住她的脖子,打着呵欠望向一扇紧闭的房门。 “爹爹要制琴呀,能在庙会上供的琴。”妇人这么哄着,“很厉害哦。” 这两道虚影如烟消散,下两道又出现在院中,却是少年支撑着妇人了。 “阿娘,阿娘你睡会儿吧,吃点儿东西也好。” 不吃不喝的妇人鬓发散乱犹如死人,少年悲伤在她身边劝说了一遍又一遍,已然心乱得词不达意语不成章,“我没能救回爹爹,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怪怪我也好啊!” 那名妇人终是日渐消瘦。 “我不怪你,我怎么会怪你呢,你是阿娘最爱的孩子。” 临终前她抚摸着少年的面庞,“我只是难过,心里难过,难过得要死……” 那只手无力地垂下。 少年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地。 笼着的这层红光愈发浓艳,浓艳成了鲜艳欲滴的血雾,白日的小院却成了夜里的模样,烟红的墙上是鬼气森森的碧瓦。 飓风席卷了大片尘灰,有道身影立于风中,赫然是少年时的焦尾公子。 “错的是他们,错的是是他们。”执念化作的焦尾公子怔怔地重复,“是这座城的所有人。” 寒静梧在树后躲避着狂风,听不清那人在念叨什么。 身影忽地看向了这边。 焦尾公子朝他走近了两步,能看清同样吊着银白的弦,仿若一具无意识的人偶。 “衍天……” 那人好像说出了一个名字,很快被呼啸的风声掩盖。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第 15 章 颈上的戒指微微灼热。 秋柚一愣神的功夫,戒指连上她的灵识,在识海中生成了画面。 她看到了寒静梧所在的小院,还有狂风中的焦尾公子。 “想救他吗?” 有道低沉的男声响起,清晰地出现在识海里,以一种优哉游哉的语气,听起来很有几分熟悉。 秋柚往四周打量一番,不是有谁在恶作剧。 “想。” 她试探着用心声在识海里回复。 “好。”那人便笑道,“教你句法诀,跟着我念。” 晦涩奥秘的语句浮荡而起,如在击打青铜编钟的音节,秋柚受蛊般默念于心,恍然抬头虚眯起眼睛,仿佛看到了蓝衣长发的身影。 她想起来了。 是在箨落峰的祠堂中引气入体时听过的声音,是赠送了这枚戒指给她的衍天尊者的声音。 “小师妹?” 左泽询问地看了她一眼。 “没事。” 秋柚摇了摇头,反应已然迟缓了些,不过她本就是个少言的人,看着只像是发了发呆。 实则神魂随着法诀已经分离了一部分出去。 炼气期就能用出分神的法诀。 “聪明。”也许是衍天尊者的人给了夸赞,随之而来的评估又透露出勉为其难,“以你现在的能力来看,我的力量可借你三息。” “嗯,怎么不动?” “对了,你怕被他认出来,那便随心换副模样。” 后两句有了调笑的意味。 寒静梧在风沙里一个翻滚,原地被一根弦深深扎入,他回身单手撑地保持平衡,另一只手上下画出六爻阵光,手腕一转推出八张泛亮的符纸。 符阵显生出了透明的结界,几根银弦打在上面,裂出土木两系颜色的灵光,像是芭蕉树的疤流出绿色的血。 不够。 寒静梧瞥向焦尾公子挡住的门口,推演出的路线方案代价都很惨烈。 自损八百的法子捡条命倒是不亏。 他心底的疯劲儿不自主地冒出,甚至有心对着这种局面笑了起来。 结界在迅猛的攻势下支持不住,很快碎裂为星星点点的光尘,数条卷积而来的银弦有如水银的瀑布,然后被一只细白的手轻轻地挡下。 眉眼清澈的女孩扎着马尾一手插兜,穿着样式古怪的白衣白裤,出门闲逛般往前迈出了步子。 银弦在同样的化神威压下寸寸摧毁。 “注意点时间。”衍天尊者在识海里悠悠道,“虽然以前没人打得过我,可我现在也是道残魂,和他对上说不准输赢的。” 秋柚一时间想不出别的模样,索性便用了穿越前的样子,春夏秋冬几套除了厚度都差不多的校服,这会儿穿了套在身上还来不及怀念,就得全神贯注地回到书中的世界。 因着这道与灵识相连的残魂,她好似洞明了无穷无尽的道法,汹涌的灵气化作手中的长剑,高高举起又淡然地朝焦尾公子落下。 澎湃的剑意划破了长风,焦尾公子愕然地暴.露在外,直直地往后砸出墙上的凹陷。 一息。 秋柚转身一把想抱起寒静梧,然后力气不够没能抱动。 她沉默了一下。 “前辈是——” 寒静梧想说点什么,就被腾空抱起了。 “睡不着。” 秋柚这回记得用上了灵气,三个字就堵上了他的嘴,不等他反应便飞步跳上院墙。 “……” 陌生的女孩说出了熟悉的名字,许是院中的风声打扰着思绪,寒静梧也不清楚那一刻是何种心情,愣了愣揽住她的脖子帮忙省力。 二息。 焦尾公子释放了全部威压,建筑外都升起了遮天蔽日的银色。 秋柚忍不住绷紧了身体,尽管都是半吊子的化神残魂,可她更是半吊子中的半吊子,甚至对这份力量不能熟练掌控。 “阁下。”寒静梧感受到她的紧张,略微偏头开口提醒,“我们只需离开。” 说完他意识到因为揽着的姿势,稍一动作便像是亲昵的耳语,女孩脸颊温热的肌肤近在咫尺,他顿时红着耳尖拉开了点距离。 秋柚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被这句话点醒后平心静气。 四方上下的弦将他们包裹如银白的茧。 下一刻茧上豁开了一道口子,明亮的剑光迸射而出,秋柚轻巧踮脚在袭击的弦上,像在当空弹奏雅兴的琴曲,转身对焦尾公子挥了挥手向后仰倒。 “再见啦。” 她的挥手是作别。 追上的弦只有一根划破了蝴蝶头绳,这个女孩长长的黑发散在风中,没察觉碧绿的蝴蝶翩然落下,落在了怀中少年伸手去抓的掌心。 三息。 银弦在界限之外消失如幻影,面前只有青瓦白墙的长街。 “时间到了。” 衍天尊者倦然地打了呵欠,“我又要沉睡一阵。” 识海里的联系啪地断开。 寒静梧站立在地上敛色斟酌字句,第一次见面是不是该说些什么,怎么说又才不至于失礼,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云云。 若非人的想法不会表露在外,这时的他对上社恐的秋柚,双方能心心相惜地执手相看泪眼。 转眼却见对方的身影消散在日光中。 寒静梧心头一跳。 “阁下?” 他的大脑好像空白了一会儿,而后对着光线里的尘埃轻唤。 淡蓝的面板及时弹到眼前。 睡不着:传送时间到了(||o_o) 睡不着:上课了下次聊。 斟酌半天的话结果一句都没用上。 寒静梧的手指划过了输入法,垂眸看向手心上的绿蝴蝶。 下次吗? 他记下了。 隔绝的院内。 “衍天……衍天……”焦尾公子无知无觉地仰望天空,“两个衍天。” … 秋柚没想到时间到了的意思,是指包括她的分神也有时限。 想到寒静梧眼睁睁看着救命恩人消失,她焦头烂额地开屏编话解释,免得男主年纪轻轻蒙上心理阴影。 还得临时下线应付另一件事。 “江师兄。” 左泽看着面色不豫的人,“你这是做什么?” 江幕的视线在他们之中逡巡了一圈。 “少了个人。”他冷冷地说道,“你们真是不听劝,为何要去碰焦尾公子?” “你有记忆了?” 许一陵好奇地看他。 “是啊,竟然闹出这么大动静,被控制的我都受到影响。” 江幕神色不明,倾身看向秋柚,“他和小师妹最相熟吧,小师妹晓得他会如何吗?” 秋柚抿唇避开眼神。 “江师兄。” 左泽侧身把她挡了挡,审视着上下打量他,“你看起来不太对。” 秋柚就在这时看见了那道身影。 “回来了么?” 江幕捕捉到她的视线,同时顺着望了过去,深蓝宗服的少年入目,两肩两手闪现着银白的弦。 “怎么会?” 秋柚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 “瞧吧。”江幕缓缓扯开了嘴角,“这就是代价。”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第 16 章 “在等我么?” 寒静梧已然走到跟前,略过了江幕的话,看向坐位上的几人。 “我们等你半天了。”许一陵同情地看着他,“道友你还真是手气黑啊,别人找到焦尾公子都是长一根弦,你这是惹毛他了还是怎么回事,四根弦快得直接赶上江道友。” 秋柚心想没办法。 男主就是专业拉各路反派仇恨的小能手。 寒静梧的视线在她身上停顿了一下。 所以小师妹一直在这里。 似乎能确定小师妹和好友是两个人了。 “倒也没有。”他偏开眼神笑得无害,“我今天运气还不错。” “不知道你在开心什么。” 江幕当头泼下冷水,“你会牵连同门受到无妄之灾。” 秋柚定定地抬头看他。 “不光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一下子还长了这么多弦。” 原文此处的某个片段中,周八泽立于昏暗的房间,给那名外门弟子施舍了药物,“焦尾公子果真轻易碰不得,不过这人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惹怒了焦尾公子。” 夜里的江幕充当了引路人,“他恐怕会牵连其他同门。” “真是冲动。” 周八泽皱了皱眉,又犹犹豫豫道,“不如先把他隔离出去。” “扔了吗?” 江幕像是笑了笑。 “只是临时分开。” 周八泽被戳中心思般强行补正,“这是为了其他师弟师妹好,顾全大局的事肯定都会同意。” 却不问一句角落里的外门弟子。 万幸江幕并没有针对此多说些什么。 “我亦有四根弦。” 他空悠的语气如一缕烛火的烟,“你们还愿意相信我啊。” “师弟可别这么说。” 周八泽面对他如同溺水者抱住浮木,在这座怪状频发的城待得越久,他就越像不敢轻举妄动的惊弓之鸟,这个外门弟子大胆的行为在他看来冒犯至极,“若非入城后有了你的指引,我们在这城中贸然行事,早就会和这不听话的师弟下场一样。” “对呢。” 江幕地轻轻地说道,“所以你们要听我的话呀。” 就像曾经的周八泽让他们听话。 至于外门那个以身犯险的寒静梧,不得不说是最难驯化的弟子,完全没法慢慢地控制成傀儡,那就直接给个教训当做警告吧。 秋柚在零碎的回忆里按了按眉心。 原来如此。 来回纠结的问题有了答案,江幕果然就是幕后黑手,也许是因为和周八泽的纠葛,也许又还有哪些引诱的因素。 假如在这里的还是周八泽,听见了江幕不经意恐吓的话,身为有权做下决定的领队,他还会这么对待寒静梧吗? 江幕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们的反应。 左泽对此却好像浑不在意,许一陵更是照旧乐呵呵的,完全没听出多余的意思。 寒静梧投来微嘲的一眼,简单直白地气着他后,便自顾自地抱臂想事情。 江幕还想再挑明严重性。 “起因就是焦尾公子的话。”冷淡的小师妹竟是最先开口,“我们谁都躲不过的,那为何不去除掉他,反要责怪以身试险的人?” “我们岂能抵抗化神修者?”江幕似是坦诚相待,“我只是见不得你们轻率交出性命。” 绿裳少女坐得笔直如青锋,头也不抬地注视碗中清茶,仿佛一把出鞘的剑微泛了寒光。 “一份残存的执念罢了。” 秋柚做好了一旦在人前冒头,就很有可能被盘问的准备,但真和江幕对上的时候,她的手指还是有点发抖,只能靠茶水倒映的影子分心,端端正正地把手揣在胸前。 她的声线束缚得近乎疏离,“师尊的分神在周师兄身上。” 玉烛尊者的分神是足够大的依仗。 “倘若江师兄仍觉得此举无用,我可否认为焦尾公子并非源头,你在怕我们找到真正的关键,比如说——” 秋柚的语调放得不轻不重,好似小锤敲在某个人心上,“是谁复苏了焦尾公子的遗骸呢?” 空气由此寂静了片刻。 “既然说到这个地步。” 江幕眼神晦暗地沉下眉目,俯身客气地对她发出邀请,“那我们今晚便动手吧。” 整座城的时间都停滞了一瞬,无穷无尽的银色闪闪灭灭,银线提起一张张木雕的面容。 江幕在受到攻击前分形动影,转眼立在高高的檐上睥睨,不像是筑基弟子该有的实力。 “那份执念白日复现当年的情景,夜里则沉眠在塔楼封存的灵物中,只有从灵物入手才能彻底除掉它。” 他全然撕开了百般作态的伪装,轻易将身上的弦把玩在手,想到嘲讽自己的那个家伙,心下恶劣间用力地一牵,寒静梧便冒着冷汗伏倒在地。 下一刻众人的视野里迸溅了红色。 蓝衣的少年硬生生拔出了弦,一根一根剜着血肉,更为发狠地望向意图操控他的人。 秋柚眼皮一跳骤然上前,取出灵药一抹儿倒下去,焦灼地盯着血肉重新生长。 “多谢。” 寒静梧低低地道。 这时能听出他克制着的虚弱无力,但这人的神色又分明是决绝的。 “疼啊。” 许一陵感同身受般戳了戳肩上的弦,又犯怂地触电般缩了回去。 “真有意思。”江幕都为此怔了一怔,看戏般姑且收手放过,“那我便多留你一会儿。” “江师兄。” 左泽忽地叫了他一声,“我有义务代吕峰主问一句,城中诸事可是你本心所为?” 江幕沉默了几息,面上的神色纷呈不一,又是痛苦又是冷酷。 七条银白的弦乍然明灭,照出了他脸上的阴影。 “当然。”江幕淡淡一笑,“今夜我在塔楼恭迎诸位……匡扶正道。” “这位道友既已入魔。” 左泽得到了应有的答案,从容抱剑拱手一礼,“我们是要帮帮的。” “哼。” 檐上的身影消失无迹。 … 当夜。 朦胧的雨滴落在乌黑的眼睫上,啪地化开了一片冰凉的水雾,水雾里交融了烟红和碧绿的色块。 秋柚用手背抹了抹眼。 “把伞打好了。” 左泽叮嘱她。 秋柚握正了倾斜的伞柄,心神不宁地看向红墙绿瓦。 夜夜下雨的城唯独没有卖伞的店家,城中修者又不是金丹元婴,稍稍一动神念便能雨雪不沾,没有自带伞的人就只好穿行雨中。 好在左泽会做些小玩意儿,就地取材赶工了几把伞,面色苍白的寒静梧最好要打一把,熟识起来的许一陵再分走一把,他和小师妹当然也要各自一把,其他人却就没有余力去管了。 “闲着和二师兄学的。” 廊中制伞时他拉扯起了家常,很快让许一陵加入了对话,两人东一句西一句地唠着,山雨欲来的气氛松快了不少。 寒静梧那时就盘坐在角落养神,偶尔会打开淡蓝的面板写写画画,秋柚抱膝坐在另一边安静盲打,其实两个人都不知道在聊什么,但就是莫名其妙地能聊下去。 她还解释了自己没那么厉害,实不相瞒也是个炼气的小修士,不过家族里有位化神期的长辈,能够临时把力量借用给她,顺便表示会把他的感谢转达给那位长辈。 “这么快就找到线索了。” 周八泽不远不近地感叹,瞥着自成一组的四人,“焦尾公子灵化的遗骸果真就在其中?” 得知了城中怪事的始末,弟子们聚集在塔楼的芭蕉林外,进度比原文不知快了多少。 “而且没想到江师兄是罪魁祸首。” 有位弟子忧怒交加地攥紧了拳,“亏得我们都想着来救他们。” “我还是不愿相信。” 周八泽悲天悯人地摇头晃脑,“左泽师弟会不会误会了什么?” “这位师兄好生聒噪。” 许一陵凑到秋柚这边嘀咕。 秋柚:“……” 秋柚缓缓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道友你在嫌弃我吗?” 许一陵委屈地指控。 “你嘀咕得太大声了。” 寒静梧有气无力地凉凉直言,有气无力是为了不浪费体力,刚恢复的身体毕竟还有点儿虚,但不妨碍他毫不留情地放开火力。 周八泽那边的人都看了过来,不怪秋柚慌得立马抹脚逃开。 “哦哦,没太注意。”许一陵却不忘质疑回去,“道友你的声音也不小啊。” “我又没想嘀咕。” 寒静梧继续有气无力,“就是很聒噪。” 秋柚镇定地再离远了一点。 男主就是在明白直了地说给周八泽听吧。 虽然她的心里其实在暗暗拍手鼓掌,逃避视线焦点完全出于社恐本能。 谁让周八泽老是让四师兄蹚浑水。 “左泽师弟!”周八泽脸色有些挂不住,“你这是,这是,你这怎么管的人?” “大伙儿都是朋友嘛,哪里需要谁管谁,他们开心他们的。” 左泽是知道小师妹怕生的,迈步把她挡住后乖巧一笑。 周八泽:“……” 可是他很不开心! “好了好了,周师兄。”又一个弟子冒出来打圆场,“都是同门别吵这些,不要耽搁了正事,离开这座城要紧。” “左泽师弟之前说过了,只要进入这片芭蕉林,芭蕉树都会变成邪祟。” 另一个胆子小点儿的弟子提议,“周师兄,玉烛尊者的分神在你那儿,你看能不能拿出来用了?” 这才是这群弟子们开始更加靠拢周八泽的原因,历经了城中的种种怪事以后,他们把求生的希望寄托在玉烛尊者的分神上。 “不是时候。” 周八泽自觉找回了领队的威信,摇摇头后瞧见同门们沮丧的神色,他才宽厚一笑做出高深莫测的形象,“是因为——” “啧。” 寒静梧面无表情地催了声,“话真多。” 周八泽:“……” 这家伙好烦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第 17 章 “分神道符只可用上一次。” 周八泽维持住语重心长的语气,“不到危急时刻不能拿出来用——” “周师兄!” 惊呼声又把他的话截断。 周八泽和笑捏拳一忍再忍,还没有发作的机会,目之所及就覆盖了一片白。 雨中骤然漫卷起了白雾,左泽回头去拉小师妹,雾里除他以外空然无物。 分开了。 秋柚听雨落在油纸伞上。 芭蕉树在周遭变幻出阵阵黑雾,点点红瞳满溢了浓郁的恶意,成了一道道暗中窥伺的目光。 她害怕这种目光。 如果只是垂涎着活体的邪祟们还好,可它们又时不时会呈现出隐约的人影,仿佛这座城千年前的人齐齐复生,注视她像在默默注视那名殉琴的匠人。 打得过吗? “我用不了灵力。”离开宗门前的午后,她练完剑坐下休息,端着呦呦茶纠结地问,“师尊,只靠修为撑起的剑意,碰上了邪祟能打过吗?” “曾经有人去了彼岸之渊,那里面尽是魔气和邪祟,灵修无法动用一丝灵气,而那名尚是金丹的少年——” 玉烛尊者那时安然垂眸,“一剑莫敌。” “那人是谁?” 秋柚听得神往。 “祖师爷呀。”玉烛尊者微微一笑,“你是被他认可的人,终有一日不会逊色于他。” 伞下的人轻呵了一口气。 秋柚猛地合伞收入戒中,攥紧一条绿纱蒙住眼睛,遮去令她难受的目光。 “那就先学会看不见……” 蒙眼的女孩轻念,面对一涌而上的魔物,铮铮然抽出了剑。 雨水击打剑锷的声音清越。 江幕高踞在四下无人的大厅里,顶上的一条条银线垂落下来,隔不了多久就会新吊一具白衣傀儡,外面败下阵的弟子下场即是如此。 大厅中心放了银白材质的棺椁。 江幕突然有些倦怠地看着这一切,朱红的大门就在此时打开。 丝丝冷雨飘落了进来,绿裳的少女提剑入门,仿若雨中打湿的芭蕉叶。 秋柚松开绿纱张望四周,傀儡里有眼熟的面孔。 “莫急着发作。” 江幕先发制人地占据主动,“他们当然还有救,只要先按着我的心意来。” 秋柚抿了抿唇,就这么望着他,像在问怎么做。 “不急。” 江幕似乎又有了心情,“人还没齐。” 秋柚闷声不发地站到一边,视线扫过外形惹目的棺椁时,忽然想到此处有灵化的遗骸。 之后断续又有几名弟子闯过来,四师兄当然也在其列,他半路意外碰到了两名弟子,捎上他们耽搁了些许时间。 “小师妹。” 左泽一来便找上了她,仔细关心受伤了没。 秋柚说自己很好没事,又问师兄怎么样,如此悄语了几句,许一陵便哐当冲入门,悻悻然把伞甩干,看了圈人找到了他俩,兴高采烈地奔过来,口若悬河地说他一路的事迹。 秋柚一边听他絮叨,一边盯着门口,仍然没见到那个人。 最后踉跄入门的是周八泽。 她分心划开了面板。 睡不着:崽,晚好~ 睡不着:现在怎么样了? 对面迟迟才传来回复。 寒静梧:还不错。 寒静梧:阁下等我解决完。 “没人了。” 江幕看向自动闭上的大门,眉头深深不解地锁起,“那个家伙难道没来?” 他自然在说寒静梧。 秋柚不清楚寒静梧的状况,但男主可能有点自己的想法。 “他伤势不妙。” 秋柚往师兄身后站了站,避开了众人的视线,方才有胆量打掩护,“说不定淋了雨昏过去,将好也没遇上什么邪祟。” “哦?” 江幕不是信或不信,不动感情地应承,“那可真是遗憾。”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8、第 18 章 江幕敲点了几下高椅的扶手,棺椁轰隆隆地移开了棺盖,从中直直坐起的是名少年。 “焦尾公子?” 左泽认出棺中的人,仍有些不可思议,“你唤醒了它之后,真的能掌控它?” “我觉着不能。”许一陵煞有其事地分析,“要不然这人为何也一直待在城中?” “说得不错。”江幕对此毫不避讳,“它是一份执念,它要困住这座城,连我也无法逃离。” “但只要还在这里,我便能掌控一切。”江幕朝下方抬手,五指似是在操纵什么,焦尾公子身上显现银线,随之而动翻出了棺材,“我们做个游戏,一二三木头人,从现在起只要谁敢动,就会成为它的追逐目标,被它抓到一次长出一根弦,长出七根的结果你们知道。” 秋柚抬眸相望。 白衣傀儡们就是可见的未来。 “江师兄。”哪名弟子气愤地叫他,“你此番行径已然是可恨可恶,对着昔日同门不觉心中有愧吗?” “有愧是有愧的。”江幕眼里的光浮沉了一下,“但一步步成为操控者的感觉,让人慢慢沦陷得不舍得放手。”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周八泽痛惜地对他昂首,“我得知始末还想拉你一把,你毕竟是我勤勉乖巧的师弟,想不到竟然会为心魔所误,入魔入得简直无可救药。” 他大义凛然地掏出了那枚道符,“我便只好和你一决死生了。” “明明是用人家的分神。”许一陵暗暗和秋柚吐槽,“为什么说得像他去应战?” 秋柚茫然摇头。 她也理解不了这个家伙啊。 最可怕的是道符甚至还没有动静。 “玉烛尊者的分神?”江幕抛玩起一枚同样的道符,“周师兄如此惺惺作态,藏东西就像藏不好心思,雾里早被调换了都不知道。” 周八泽霎时白了脸色,摸了摸腰间才想起,方被吞入大雾的时候,是有什么东西擦身而过。 “还有件事。” 江幕畅快地笑眯了眼睛,“你动了。” 焦尾公子同时出现在周八泽眼前,伸手按住他的肩往上一抹,释放着令他无法反抗的威压,从梁上吊下来不祥意味的琴弦。 众人被震慑得噤若寒蝉。 “一决死生。”江幕似是觉得无趣,放出了一个诱饵,“好呀,我就坐在这里,谁来我把道符给谁。” 一柄飞剑直插他的胸膛,是左泽在以指御剑,视野里却横生了银光,焦尾公子将这把剑击飞后,又惩处他长出了一根弦。 “别破坏规则。” 江幕压沉了语气,“自己过来。” 秋柚静静地用目光丈量了距离,这一刻高高的座椅如隔天堑。 一次一根么? 如果按照寒静梧的想法来,那就正好可以赌六次吧。 她的手里握住了缩地符。 “道友?” 许一陵看到了她的动作,有些惊讶地低呼出声,旋即少女就移形换影了一大截路程。 焦尾公子也几乎同时过去抓住了她。 秋柚再一次与这份执念对视,那双如在空壳的眼睛却是闭上的。 夜里的这份执念是在沉睡,所以才能被许一陵操控吗? 她感知到肩上有了生长的弦。 焦尾公子大概要按着她不动了,没等秋柚想好如何脱离它的禁锢,这具沉睡中的傀儡就放手离去,像是有了下一个要捕捉的目标。 “别回头。”熟悉的声音从后传来,“小师妹,你只管往前走。” 寒静梧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落落大方地迈出脚步,接替她成为被逮到的木头人。 秋柚看不见他的人,但大致猜到了什么,没有后顾之忧地缩地而行。 “喂。” 不出其然又被焦尾公子抓住后,她听见了四师兄的呼声,欢快得像是真在玩小游戏,“这边这边。” 秋柚:“……” 秋柚憋不住笑了笑。 突然觉得焦尾公子没那么可怕了,反倒像个被逗弄的小孩子。 再下一次是许一陵,再下一次是个胆子大点的弟子,再下一次又再下一次。 这些人都明白了寒静梧的意思,拼着对银弦的畏惧豁出去,此起彼伏地帮她向江幕靠近。 第六根。 秋柚立在江幕身前,将好到达的位置,垂下了乌睫看他。 “那小子之前去哪了?”江幕郁郁地瞥了眼寒静梧,“你和他是一伙儿的,合起伙来哄我,这让我很不高兴。” 秋柚心里有了不妙的预感。 “所以为了惩罚。” 江幕把道符捏碎在手中,指缝落下了点点粉尘,“不如你们也遗憾一下。” 淡淡的苍青色从粉尘中溢散,几点灵光融入了少女手里的缩地符,但他瞟了眼并不放在心上,道符破碎四散出灵光是件寻常的事。 下方传来了破口大骂的声音,平时克己复礼的仙门弟子,这会儿都禁不住有些崩溃。 江幕只是对着秋柚笑。 可惜对方的表情却出乎意料地平静。 秋柚的心情是很平静,心想果然反派的话不能信,而她一开始也想错了一件事。 寒静梧不会赌六次,那根本就不算赌,仅仅是坦然的筹备。 “他会赌一次。”少女骤然拔剑逼近,冷冷架上他的脖颈,晦涩难懂的话轻若无闻,“那我也是。” 焦尾公子的手停顿在她头顶,只差天灵穴上的一根弦,她就会成为一张无声无息的木琴。 “胆大包天的小姑娘。” 江幕受迫之下及时让傀儡收手,“是我轻视你了。” 但他认真看了看秋柚,却又像是笃定了什么,主动往剑锋上凑了脖颈,凑出一抹鲜红的血线。 “你要向我提条件吧。”江幕满意地捕捉到她眼中的慌乱,“但是你敢把剑压下来吗?然后我的头颅滚落在地,我的眼睛在地上盯着你。” 秋柚不可抑制地抿唇,她想不出自己这么做,但握剑的手仍不放松。 “小师妹不敢。” 江幕无奈地摊手,正要再说什么,却被谁人插话。 “小师妹。” 寒静梧不慌不忙地当面密谋,“戳两下其他地方也行,死不了人正当防卫罢了,带回宗还能找医修治好,略施惩戒又救死扶伤可谓义举。” 秋柚觉得自己这么拿剑压着人,貌似不是多么正当的防卫,但她还是深为理解地撩动了视线,不紧不慢地巡视着江幕遍身,甚至扫过了一个微妙的地方。 江幕神情一凝。 死亡并不是最有用的威胁,最有用的是那个威胁的人,她表现得极有可能干出威胁的事。 “你误会我了。”秋柚和和气气地出声,“我不是不敢见血的人,我在凡间杀过鸡杀过鱼,也给死人量身做过寿衣,杀人的确还没有经验,可你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不介意我练习一些开胃小菜吧。” “有点介意。” 江幕略为思索,诚恳给出答复,“要不咱们谈谈?” 他背后的手却猛地翻手下压。 秋柚:“!” 阴险无耻。 灵光霎时波动了四方上下。 可她却没有感觉到异样,只看到江幕异样的眼神,这人眼里多出一道身影。 秋柚心有所觉地偏开视线看了看,灵光来自另一只手里的缩地符。 “藏了道师尊的分神……” 她脑中过电般记起了这样的话,是刚见到师兄师姐的那天,二师兄弯腰看了缩地符后所说。 “玉烛尊者!” 下方的不少弟子震神后激动得叫出声。 秋柚回头看去。 修长的手指抵住了焦尾公子,白衣长身的人同一时间回头,标志性的白纱对上她的缩地符。 “从这里把我唤出来的。”玉烛尊者若有所思地看向江幕,“另一个承载的容器被毁掉了。” “玉烛尊者。” 江幕不敢轻举妄动地唤了声。 “我认得你。”玉烛尊者温温和和地应下,“吕峰主的亲传弟子,向宗门求救的江幕。” 秋柚见他们还聊上了,想给师尊解释情况,不要轻信江幕此人,情急之下却没准备好话,什么东西也说不出来。 “但我的小徒弟拿剑指着你。”玉烛尊者先对她笑了笑,像在无声告诉她别慌,这才继续温和地说道,“看来你做了很不好的事。” “我有多不好我不知道,玉烛尊者对徒弟可真好。” 江幕不知被什么触动到,垂下头握紧了拳头,一骨碌地发泄出来,“我的师尊就不缺亲传弟子,每年他都会收几名亲传弟子,我们的待遇却和内门弟子一样,想学什么自己去内门的书院,别说关心一下我们的境况,就连指点两句修炼都很吝啬。” “我记着吕峰主事务繁多。” 玉烛尊者对此回忆了一下。 “莫非是想让我体谅师尊吗?既然如此又为何要收我为亲传,让我安心当个内门弟子便好,我也不至于平白添些妄想。” 江幕恨恨地向下一指,玉烛尊者对徒弟好,这般场景反而令他失控,“师尊可知道因为他凉薄的放养,才让周八泽这样的人钻了空子,几乎要把某个弟子毁掉的时候,他也还是让我们自生自长,不管我变成了什么样子,什么样子——” 他气息断了一下,忽地就无力掩面,“师尊为何什么也看不到?” “我又怎么惹一身腥了。”周八泽义愤填膺连连叫屈,“玉烛尊者明鉴,我实在受不了我这师弟了,他把我们的同门害了多少,现在竟又诬赖我和师尊。我们师尊平素有多忙啊,他不同我一般为师尊分忧,居然还怪起师尊来了。” “少说两句吧你。”许一陵着实听不下去,“别跳出来了。” “他心虚呗。” 寒静梧一针见血。 周八泽起气得想呕血,却又顾忌着焦尾公子,仍旧不敢动弹半分。 “我没说要体谅。”玉烛尊者容色不变,“人不能总是闷着的,朝我发泄情绪也好,至于你说的这些事,既是问题自然可以处理。” “不需要了。”江幕却生冷地拒绝,“我找到了自己的解决方式,尊者说的这些都已经晚了。” “不太合适的方式。” 玉烛尊者按下秋柚的剑,护着小徒弟低眸看他,“你的气息很乱。” “可能是因为高兴。” 江幕抬起的脸充满探究,踉跄起身用力挥开手,“玉烛尊者,你会怎么保护你的徒弟呢?” 狂风响动了数条银弦的音色。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9、第 19 章 秋柚放下捂眼的手。 江幕放开了对焦尾公子的控制后,师尊回身挡下对方暴走的一击,对撞间生生地划开了一片结界。 她在刺目的灵光里捂住眼,隐约觉得自己被什么包裹,然后听见了若远若近的琴声。 恢复的视野里有人在弹琴。 她像是被拉入了另一片空间,四方上下瞧着雨雾蒙蒙,隔了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溪,芭蕉叶下可见抚琴之人的背影。 “没想到藏在这儿弹琴。”花色锦缎的女子从雾中出现,依然只是看不清面貌的身影,“焦尾,还以为你回到这座城后,就会想要大开杀戒了。” 抚琴的人是焦尾公子。 秋柚心想看来进入了一段记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进来,而且迈不出步子也说不了话。 索性就先看下去吧。 焦尾公子弹下最后一个音,按住弦望着濛濛细雨。 “我的心魔牵系于此。” 他轻轻地叹息一声,“此前我一直不敢面对,可拖得越久心魔越重,来时我以为我会满心憎恨,从此落得满身血污。” “可我来的时候。”女子似是在笑,“这儿的人都好好的。” “是啊,我是来找我的仇人的,可当我踏入城中的一刻,大街小巷熙熙攘攘,我走在热闹欢腾的人群里,忽然想不出我的仇人是谁。” 焦尾公子垂头苦笑,“我茫然地转了一天一夜,薄晓时分经过了一条深处的巷子,听见了妇人哄着啼哭起来的婴儿,我就抱琴注视巷外漫出的阳光,想着阿娘曾经也这么哄过我。” “这种事你该和衍天学的。”女子摸了摸下巴,“他记仇绝不会折腾自己,还有个专门的小本子,一笔笔账算得可清了。” “我可学不来。” 焦尾公子不由得失笑,“天生道心不怕有心魔,任由他用来可了劲儿折腾,还把惹他的人弄出不少心魔。” 秋柚只听见前半句的衍天,后面的对话都被风声遮住,而后焦尾公子回过头来。 “衍天?” 那人的声线错愕了一下。 秋柚也下意识回头望去,蓝衣少年独身穿过迷雾,眼神迷惑地和她对视。 寒静梧也进来了。 秋柚倒没把那声衍天放在心上,说不定是这段记忆自带的场景,又或者在叫她脖子上的这枚戒指。 毕竟原文里衍天尊者只是个背景板,男主和他压根八竿子打不着。 下一刻这段记忆分崩离析,两人又来到了另一幕场景,像是位于这座塔楼的顶部。 衍天道宗的一个弟子痛苦地蜷缩在地。 “居然闯到了这里。”暗紫纹路的靴尖踩上了他,戴着面具的少年轻笑出声,“怎么样,既然你的回忆这么痛苦,那要不要来笔交易,好好报复你那位师兄啊。” 地上的人没有动静。 “哦。” 那人漫不经心地迈过了他,“那就算了。” “等等。”那名弟子兀然嘶哑地叫住他,“我接受。” 抬起的那张脸狼狈而熟悉。 “江——” 秋柚差点儿失声叫出,这才发现可以说话了,连忙紧紧地把嘴闭上。 然而面具少年有所察觉般看了过来。 “走。” 寒静梧从后拉了她一把,熟练得像是经历过一次,转眼她就回到原本的大厅。 “小师妹。” 她恰好被传送到四师兄旁边,左泽满脸惊讶地凑近询问,“你和寒师弟怎么突然不见了?” 他又抬了头四处看了看,“寒师弟还是不在。” 秋柚想到刚进塔楼的时候,寒静梧也消失过一会儿,估计就是进入了那些记忆。 这座塔楼有什么干扰的存在,时不时将他们卷入其中。 最大的可能就是焦尾公子化作的灵物,那正是祖师爷要她找的东西。 可是又和寒静梧有什么关系? 她还没来得及想好回答,结界的口子就訇然豁开,玉烛尊者开辟了一方战场,并未波及修为尚低的众人。 白衣蒙纱的人从中走出,对着江幕摊开了一只手。 淡青的风团里有一根细小的银弦。 “原来是灵物的一部分。”玉烛尊者语气沉静,“以此得到掌控的力量,并且承受所有反噬,永生永世受困于此。” “我不后悔。”江幕先一步做出回答,他早被其他弟子绑住,耷拉着头心如死灰,“这就是我的选择,但尊者这样的大能,只靠分神就能轻易摧毁,在你眼里我很可笑吧。” “不。”玉烛尊者摇头,“人若遇到不平事,复仇乃情理之中。” 他看向化为傀儡的弟子们,“但你殃及无辜,便又是新仇了。” “我最初只想着除掉师兄,用留影石向宗门求救,也是料定了他一定会来,但是有个师弟发现了我的秘密。我怕他通风报信控制了他,然后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我逐渐停不下来,甚至很享受其中。” 江幕默然了一下,缓缓地道出因果,最后冷硬地撇开头,“悉听尊便。” “那便交给我的小徒弟了。”玉烛尊者并未评点什么,仿佛只需要理清始末,而后他起身对秋柚招手,“来,小徒弟。” 秋柚不明所以地过去了。 “收服它的本体吧。”玉烛尊者把风团递向了她,“然后把一切恢复如初。” 没等秋柚问怎么收服怎么恢复,风团就像感受到等候已久的人,咻地朝她窜了过来,乖乖地窝进她并拢的手心,放出的灵光将她全身笼罩。 刹那间她出现在幽长的楼道中。 风团殷勤地飞到她的上方引路,秋柚按着剑柄一圈圈走上去,直到看见高处的窄门里深夜的天幕。 拨浪鼓的声音空空地落下来。 秋柚捧着回到手中的风团,踏入了窄门外的雨中。 眼前是她刚刚才见过的场景所在,偌大的平台正是这座塔楼的顶端,虎头帽的小孩呆呆摇着拨浪鼓,另一道人影坐在平台边缘听。 秋柚认出了那个虎头帽小孩,是她入城后碰到的第一个被控制的人。 然后她看见坐着的人抬手推了一把,那个孩子便直直地向边缘外坠下。 “!” 她冲上去想拦住,迈出了边缘后,却见小孩如同被风托着,摇着拨浪鼓平稳落地。 秋柚缓缓地收回脚站稳。 “你好呀。”坐着的人对她道,“来者不善的小姐姐。” 秋柚闻声望向古怪的人,所见竟是个晃荡两腿的的孩子,清秀的面容上是腼腆的笑,乍一看和虎头帽一般大。 但他的眼瞳是属于魔修的赤色。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0、第 20 章 秋柚慎重地后退对峙。 难道这就是和江幕做交易的人? 一个魔修搅乱了焦尾城。 “真正复苏遗骸的人。”她的脑子里转过很多句话,最后张口只是没新意地问,“是你吗?” “可以大声点吗?”魔修很有礼貌地起身望来,略带歉意地指了指两耳,“我耳力不好。” 他的头稍稍歪了一下,侧颈上明灭了绯色花纹,纠缠的花枝明艳得妖异。 魔修的眼神却清透如水。 秋柚忽然之间认出了那片花纹。 原文的男主重伤入魔以后,被俘虏到魔域做了下等魔奴。魔域上都的统治者手下有八名魔子,据说皆为从彼岸之渊诞生的魔物,他们身上所带有的彼岸之渊的印记,就是只生长在彼岸之渊的彼岸花。 后来这些魔子成了男主的手下,但也只是收服魔域时一笔带过的事,她只记得魔子里有个养蛇的小妖女,有一句眼尾盛开的彼岸花纹的描写。 然而这明显是另一个不可知的魔子。 秋柚的手指包住剑柄,心想一鼓作气没关系,临危不乱提高点音量,不过是重新问一遍而已。 “遗骸是你复苏的……” 她出口的声音却愈加低不可闻,“吗?” 难搞。 外表再幼小的反派也是人,是人她就会犯社恐的毛病,何况此人假若是那个面具少年,现在这幅模样亦不是真实的。 “还是好小声啊。”魔修费劲地辨认着什么,“出门在外只能读唇语了,不过这门课我还没学好,你刚刚是说了遗骸,问我复苏了遗骸是吧,是的话可以点头吗?” 秋柚如释重负地点头。 居然还能交流下去就是胜利。 “是我。”魔修依然笑得腼腆,像是学堂里的学子,瞎做作业后听先生的训,“手生第一次干这种事情,灵物的禁制还没解开,不小心唤醒了残留的执念,还好有位好心路人承担反噬。” 秋柚暗暗吐槽江幕惨遭成为好心路人,而且这种事情还能变得熟练吗,那可都是大能遗骸灵化的灵物,为什么提起来比她绣个圆圈还简单? 然后她想到了正要塑造灵根的自己。 秋柚幡然醒悟。 最好能比绣个圆圈简单吧。 “不过现在看来前功尽弃了。” 魔修看向了她手里的风团,“一个接着一个,我把风之灵物研究了很久,灵物还是排斥与我融合,可方才冒出的蓝衣小修士,他就能被接纳进灵物的芥子秘界,去翻看一段段曾经的留影,现在又有个人也被接纳进去过。” 后半句显然在说她。 至于冒出的那个蓝衣小修士,秋柚自然联想到寒静梧。 “反正已经一团糟啦。”魔修突然抬手虚空一推,像是很开心地想到了什么,“不知道你们两个碰在一起会怎么样?” 淡青的灵光萤火般腾空在他们之间,秋柚能看见里面的六条银弦,手里自旋的风团受到吸引融入,融合后的七条银弦有了虚实间的琴身,陡然疾如利剑地窜出眼底的银光。 闷哼声从另一方响起。 寒静梧跌出虚空半跪在地,七处血色浸染了外衫,又被雨水不住地冲洗干净。 秋柚瞬间幻视到了原文的那一幕,同样的高塔上同样受伤的少年。 隐隐就觉得好像不管她做什么,男主每一次被黑深残地虐,最终都不能被改变分毫。 说不清滋味的气愤涌上心头,秋柚静静地拔出了剑,踩着潦水一步步过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是想拔剑,想过去,然后,然后。 灵气汹涌地汇聚到剑锋,她低垂眉目看着银弦。 然后斩下去。 苍青的灵光自剑光下轰然扩散。 她在灵光里感到戒指又热起来,不自主地默念了那句法诀,再次有了分离出部分神魂的错觉。 … 寒静梧走在不尽的雨中。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行走于此,两边是烟红的墙和碧绿的瓦,一丛丛翻卷的芭蕉无穷无止,无数的市井人事定格如画,只有雨水击打着起落的音节。 直到一道身影与他相对。 寒静梧不停不避地与她错身,错身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有了东西,是一只不会飞也不会动的绿蝴蝶。 他的衣袖被一只手拉住。 秋柚紧紧地看着寒静梧身上的银弦。 不是错觉。 寒静梧的神魂被困在了这方灵物造出的芥子秘界。 她咬咬牙狠下了心,使劲拔出了一根弦,少年脸上有了痛楚的神色,但是并没有挣扎开来,只是垂首任由她动作,黑瞳里的人影穿着现代的白衣。 拔出第二根的时候,看着浸出的丝丝血色,她的手指不住地颤抖。 第三根到了肩上,她的手抬上去,却被轻轻按住。 “我自己来。” 寒静梧的眼神稍显出清明,尽管依然带着几分迷离,但足够他反应出是何情况,镇定地对着她微弯了眸,“阁下,你胆子很小。” 他完全理智的状态下不会说出这句话。 秋柚还没能因为他的清醒想出高兴的话,就被堵得想和他上线理论三百回合。 寒静梧重新拔出一根根弦,同时感受着丹田的灵根,苍色的风灵根一点点消失,化作了灵物凝生灵根的本源。 其他灵根又被洗练了一番,仿佛作为灵物对他的回馈。 一次次地洗练之后,留下最好的单灵根。 “原来如此。”他低笑着拔出最后一根弦,“我会找到所有灵物的。” 风灵根从他的丹田消失殆尽。 秋柚疑惑地听到了这里,想问男主怎么也要找灵物,就遥遥地共感了她的本体。 本体的丹田有了灵根。 这个灵物化作的一道风灵根。 “浮尘人不待,飘然之景风。”寒静梧回看空空落落的城池,他看遍了焦尾公子历经的一生,灵物对应的功法法诀跃然在口,“雨线银弦芭蕉卷,波荡浪回一曲中。” 风吹动了一幅幅定格的画面,吹散了雨,阳光落下人与物的影子,影子在青瓦白墙上悲欢离合。 秋柚摊开了手。 她的神魂忽地回到了本体,白玉折子的功法也出现在手,第一页的景风诀下有了法诀的全文。 正是寒静梧念的那两句。 越来越怪了。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忘了太多,比如男主逆袭的金手指究竟是什么。 但现在还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那名来意不明的魔子早已不知去向,塔楼上只有她和受伤过重昏迷的寒静梧。 秋柚把寒静梧安置在一侧,走到边缘俯视起这座城。 灵物成为了她的灵根以后,她可以了结这场因果。 秋柚轻念了景风诀。 一根又一根弦消散成了风,满城的人们恢复正常,侵占的邪祟们也随着灵物被收服,一个不留地在她的意愿下崩解。 即使她仍然只是炼气的弟子,但城中诡怪皆因为灵物而生,终究也能听从灵物而逝去。 雨停雾散。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1、第 21 章 失忆复健:所以说,你要找到灵物,以此改善资质? 寒静梧:目前来说是这样。 寒静梧:另外阁下,你新换的名字,为何自称失忆? 寒静梧:复健又是何意? 秋柚迷茫地敲了敲键盘。 因为她现在觉得除了原书中的大结局,其它地方自己几乎忘得七七八八,算下来可不就是一名失忆复健人士。 失忆复健:因为马上要一诊考试了,从头复习的我仿佛失忆:) 她论述起一诊对于备考生的深远意义,瞎掰了复习和失忆复健之间的关联。 对方消化了一会儿信息量。 寒静梧:艰险甚极,阁下保重。 “小师妹。” 蔺如清立在大殿里交接完事务,回头看像在一边无聊玩手指的她,“这次焦尾城的事情,我们暂且整理到这里,还有什么遗漏之处吗?” 从焦尾城回到宗门以后,左泽便动身去往无念剑冢,蔺如清接手了江幕和周八泽的卷宗,捎上知情人士秋柚来到了龙材峰,同吕峰主询问更多两人的细枝末节。 秋柚摇头说没有。 “吕峰主。”蔺如清便对台上之人道,“您有什么补充的吗?” 吕峰主是位身骨清癯的老人,早些年自认为仙途已尽,任由外表如同凡人衰老,亲力亲为地揽下宗门诸事。 而今他的神情怅然若失。 “我终日埋首于宗门事务,本以为将一些弟子收为亲传,就是对他们的督促和弥补。”吕峰主长长地一叹,“我犯了很大的谬误。” “我会给他们应有的判决。”蔺如清收起记录的纸笔,“审议后峰主可以去地牢看望。” “让我想想。” 吕峰主沉默良久后苦笑,“恐怕他不想看到我了。” “峰主,心结难解。”蔺如清放轻了语气,“可是终须要解。” “倒是有被小辈开导的一天。”吕峰主打起精神笑了笑,“我自是要给他一个交待,此事姑且容我细细斟酌,须得和你们说另一件事,东安郡的花神诞节要到了,宗门需要派人前去祝礼。” 蔺如清身形一僵。 “掌管东安郡的郡长也是位化神大能。”吕峰主和蔼可亲地说着,言下的意图昭然若揭,“衍天道宗和东安郡素来交好,玉烛尊者的徒弟总得去一位——” “小师妹。” 秋柚还在和寒静梧敲敲写写,一个没察觉就被三师姐拎到面前,懵然地看着她按住自己两肩,郑重的神情仿佛对她寄予厚望,“大师兄和四师弟不在门内,二师兄最近忙着捣鼓新发明,我还在和外门的罗管事连番过招。” “所以?” 秋柚感觉预知到了后文。 “所以祝礼之人非你莫属啊。”蔺如清情深意切地晃起她的手,“不用害怕人多,澹台峰主会当领队,有什么事交给他出面就好,你只需要末了献束花。花神诞节又是极为盛大的节日,连着数日能在那里观赏到好多漂亮的景色。” 秋柚被晃得没空想答应还是不答应。 “哦,对了,你还可以让你的小伙伴陪着。”蔺如清似是唯恐她不答应,忙不迭连环追加了诱饵,“那名寒姓弟子从焦尾城回来后,已被澹台峰主认可收为半个学徒,到时候必然会和你们一路前往。” 秋柚这时也收到了新的消息。 寒静梧:下一个灵物在东安郡。 寒静梧:正好澹台峰主方才和我说,要带我去看花神诞节,听闻那是极为盛大的节日。 寒静梧:阁下考完试可愿前来一观? 最后一条消息是踌躇了会儿才发过来的。 秋柚撤回视线。 “好。” 她对着师姐说。 … 当夜,相隔数里的焦尾城外,拨浪鼓一声一声地响着。 青衣的小孩坐在树梢上,撑头转着空悠悠的鼓声,月光照出他侧颈上的一片绯花。 “抢东西了?” 暗紫纹路的长靴落在他身侧。 耳重停手看向来人,无奈地指向耳部。 “我说,我们走都走了,你还把人家的玩具抢了。”来人便淡定地放大声音,震起了林中栖息的鸦雀,月下的面具反射出冷光,“那个小朋友会哭的吧。” “付钱了的。”耳重恰到好处地听清了话,瞄向对方手里的糖人,“我还说你抢东西了呢。” “我也付钱了的。” 来人咯嘣了一声糖块,“那家的糖人真不错。” 两人无言地对望。 “回去了总不能两手空空。”耳重把拨浪鼓揣进怀里,“我承认我这次没办好,还让你盯着等待救场。” “我也没做什么。”来人谦谦有礼,“说服了一位好心路人罢了,衍天道宗的那几个弟子出手太快。” “截胡的也是他们。” 耳重由衷认同地加以补充。 “想办法抢回来咯。”来人不甚在意地说,“杀人不是更好办的事吗?” “是否有些血腥了。”耳重对此慎重考虑,“我们的手段还是要文明点,至少那两人身上的蹊跷,今后值得我们多加观察。” “有理。” 来人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我有个颇为紧迫的提议。” “你说。” 耳重用尽了不多的听力。 “我糖人吃完了。”来人晃了晃光秃秃的棍子,“能再帮我买一根吗?” 耳重:“……” 耳重一言难尽地去了。 面对不靠谱的魔子兄弟,他有时会很想聋个彻底。 等到只有面具少年独自静立时,月光里交织起浓浓的黑雾,拖着铁链镰刀的魔死侍从中走出。 “一陵大人。” 魔死侍的身形高大得像是非人之物,盖在铁面具下的声音冰冷如机器,“耳重大人任务失败了么?” “开什么玩笑。”一陵微勾了唇冷冷地投下眼神,掌心的火光焚尽了糖人油纸,“你是没听见我们说的话呀,丢了的东西当然可以抢回来。” “那接下来呢?” 魔死侍似乎接受了他的话。 “魔域那边有新的启示吗?” 一陵咄咄逼人地反问。 “新的启示是木之灵物。”魔死侍一问一答间愈发像机器,“启示指向东安郡,柒花大人已经动身了。” “小花还挺快。”一陵摆了摆手不想听下去,“行了行了,这次我会全程把她看牢。” 他忽然想到了谁,又恶趣味地喃语起来,“当然,如果又有那名叫秋柚的小修士,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2、第 22 章 灵舰停在鸟重峰专门的平台上,外表是一艘体型庞然的大船,两头飞檐的舱室有如宫阙重叠。 高耸的桅杆张开了片片白帆,寒静梧挽袖攀在一根桅杆上,凝神检查精密的聚灵阵法,手指翻飞间灿然的符文明灭。 秋柚帮二师兄送东西过来时,抬头望见青空下的一抹蓝色,明亮的琉璃瓦上有白鸟飞过。 “秋柚小徒。” 澹台峰主立在舷梯下对她招手。 “澹台爷爷好。”秋柚拘谨地从储物戒里取出物品,是一团符文缭绕的光球,赤金的齿轮咬合其中,中心有一枚维持运转的灵石,“二师兄让我带来的。” “新的驱动核心完成得很快。”澹台峰主毫无讶色地捧过光球,他不是第一次收下阮宛中的发明,稍加观察后仍然赞赏地啧叹了声,“这次的设计有点儿意思,灵舰的飞行速度能快上四成,对于灵阵的损耗却能大幅减少。” 秋柚懵懵懂懂地听他讲起原理,澹台峰主说起炼器的事就热情高涨,让她想到在堪染居见到的二师兄也是这样,完全沉浸在了一方独立的小世界里。 “峰主。” 寒静梧从舰身的一只浆叶上纵身跳下,理袖走来时也对小师妹点头问好,“都检查调试好了。” “不错,才教过你的东西,这么快就能融会贯通。”澹台峰主满意地交出光球,“把这个拿去安上,去东安郡的这一路,灵舰的运转全部交给你。” “花神诞节有哪些好玩的吗?” 寒静梧边接边问。 “上回带队祝礼还是两百年前,好久没去过了容我想想。有,嗯,有一片放满烟火的大湖赛船,有一场笙歌不断的天街灯会,还有,还有什么来着。” 澹台峰主拍着脑门回忆,回忆半晌气馁地甩了甩头,“想不出来了,最有名的是洛带市集吧,众花显灵在市集上交易,当然都是各路修者们假扮的。东安郡还连接着修真界与凡间,到时会向凡间开放大门,不少追求仙缘的凡人也会上来。” 寒静梧一丝不苟地规划起路线。 “原来你小子也有玩心啊。”澹台峰主大为惊讶地打量他,“这几日去委托堂的次数愈发多,接的任务换来的奖励都是灵石,是想攒着去那里玩个痛快吗?” “是。” 寒静梧眼皮也不眨地承认了,对比起平常修炼狂魔的样子,违和得像是石破天惊突然开窍,“我有位朋友也会来,想带她四处走走,怕不熟悉路让她走丢。” 秋柚听着一愣。 她那天思索一番答应下来,分神和寒静梧逛逛而已,反正有时限逛不了多久,还开玩笑说自己过来就身无分文,人生地不熟别把她弄丢。 没想到寒静梧真的记在了心上。 “咦,我说呢,你在凡间的朋友吗?”澹台峰主恍然大悟,“玩得开心点啊。” 他转头看到秋柚,又想到了什么,“秋柚小徒怎么打算的?” “我自己转转就好。”秋柚刻意拉开距离感,“不喜欢人多。” “哎哟,你这性子啊,也罢也罢。”澹台峰主确实像个操心的爷爷,“不过记得花神诞节的末夜,你要登阁去给花神献花。” “三师姐上次也说我要献花。” 秋柚忽然被提醒了这茬,“是要献给花神么?” “花神诞节嘛。”澹台峰主点头,“自然都是围绕着花神的。” “真的会有花神出现呀?” 秋柚隐隐有些期待。 原文里的男主这时流落到了魔界,不存在关于花神诞节的情节,所以这趟出行对她来说满是未知的新奇。 “流传的传说罢了。”澹台峰主不得不打破小姑娘的幻想,“花神的原型是千年前的红绫夫人,祖师爷当年一剑斩破了凡界和修真界间的虚空,留下了可以安然进出的通天门,红绫夫人在此之上建立了东安郡,她陨落的那天万花齐放,花神诞节便是为了纪念她而生。” 这个故事里又有衍天尊者的影子。 秋柚无意识地捏了下吊着的戒指,那位祖师爷不知何时能有动静。 “之后东安郡无人掌治了六百年,通天门的秩序也混乱了六百年,直到一名女子从凡间而来,清扫了东安郡的各方势力,成为被仙门盟会认可的郡长。”澹台峰主兴头上来便一说到底,“那也就是如今的芳菲尊者了。” 秋柚来回翻了翻这些话,隐约有了很痛苦的预感。 “东安郡出过多少化神尊者?” 她迟疑不定地问。 “化神尊者岂是说有就能有。”澹台峰主面色奇怪地回道,“东边三郡自从红绫夫人陨落后,千年来只出了一位芳菲尊者。” 所以这次要找红绫夫人的灵骸吗? 秋柚过节的好心情渐渐生愁。 她的视线一转却正好和寒静梧对上。 寒静梧温文尔雅地一笑,仿佛只是无意间撞到,淡然低头摆弄起光球。 秋柚讪讪地抓紧戒指。 她好像把话问得太明显了。 但愿男主没看出来。 … 寒静梧:今天又见到了小师妹。 回到削玉院就收到一条消息。 秋柚被刚喝的水呛了下,心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人果然看出不对劲了吧。 她计划起如何与寒静梧解释,他们虽然都对灵物有所需求,但是需求的方面并不冲突,商量好了或许能达成合作共识。 失忆复健:宗门的小师妹啊,我对她有印象,发生什么事了吗? 秋游正襟危坐等着男主即将到来的缜密分析。 寒静梧:她的身量与阁下相似。 寒静梧:相差无几。 急转如风。 秋柚愣愣地眨了眨眼。 这是又开始怀疑她和马甲是一个人了吗? 哪里出错了啊。 失忆复健:??你你你没事看这个干嘛Σ(°△°|||)︴ 失忆复健:不知羞! 秋柚打这两句打得脚趾抓地。 但她还是尽可能装作一无所知地把方向带歪。 寒静梧本来是在严密对比,就像对比着炼器的仪器,没想到好友反应这么大,明白其意后耳尖便开始泛红。 气的。 他他他是这种人吗? 寒静梧扶额深呼吸了一口。 冷静。 他最擅长的就是稳住情绪,不应该总因为同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大幅波动涨跌。 完全不合理。 蓝衣少年面带微笑地使劲写字。 寒静梧:我只是想着,阁下身在另一方天地,所着服饰也与我们大为相异,或许能参考小师妹的身量,为阁下准备一套合适的衣物,花神诞节上不必担心惹人注目。 寒静梧:是我表述不当,让阁下多虑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3、第 23 章 失忆复健:我有罪。 寒静梧:…… 寒静梧:倒也未及如此程度。 秋柚松了口气。 结束这场对话后,她沉吟了半晌,翻开功法的第二页,上面赫然写着新的名字—— 发生诀。 绫罗绸缎的人捧花踏着云梯,走向明月下凌空的楼阁,湖山景色里一片粼粼的水波,两岸盛开了千朵万朵的鲜花。 看着是很美好的场景。 秋柚的指尖划过花草山水,落在了地图线条的中心,若有所思地微敛了乌睫。 东安郡。 … 东安郡的主城里张灯结彩。 各色灵舰来自不同宗门仙家,落向了灿烂的灯火之间,映照得有如抛出的绣团。 “衍天道宗祝礼二十人。” 高冠束发的侍者各自列位相迎,拢着宽大的仪袖为宾客引路,其中一名正对澹台峰主让身,“碧桃群驿已为诸位备好,诸位可要现在前去歇息?” “果然又是碧桃群驿。”澹台峰主闲散地递上请柬,“那块地方是腾给衍天道宗了啊。” “自然。”侍者容色谦谦,“那一片桃花林皆由衍天尊者栽种,修建其上的驿馆也自当物归原主。” “还在呀。”识海里有人道,“结桃子了吗?” 秋柚惊得在队伍里握住戒指。 “你醒了。”她小心地用心声问,“前辈。” 那边半天没有回音。 秋柚疑心听错了。 “在外总能沾祖师爷的光。”澹台峰主随心随意地调侃,“多谢芳菲尊者记着这一茬了。” “应当的。” 侍者拱手一敬。 “芳菲尊者在哪呢?”附近一群淡黄法衣的队伍里,眼色好奇的小少年四下张望,“莫非我们来了也见不着她。” “少说点话。” 当头的长辈一把按回他的头。 “芳菲尊者在红阁闭关清修。”那边的侍者歉意地躬身,“末夜会在城中主持一场筵席。” “那我们干嘛呀?” 那名少年又开始叨叨。 “别闹了小公子。”板着脸的长辈把他按下去,“带你过来是为了帮你增长阅历的。” “燕山曲家的小公子曲逢年。”侍者脸上浮出一抹笑,“天街这几日在举办花神选秀,洛带集市也有各方人士汇集交易,要不要捎上伙伴过去尽兴游玩?” 燕山曲家是修仙世家里最出名的四家之一,风姿卓越的大公子曲回南步入了百岁金丹之列,小公子曲逢年在外却是个钱多无脑的小纨绔。 “好啊好啊。”曲逢年乐呵呵地应了,眼珠骨碌骨碌地转,“小伙伴,我要找个小伙伴,年纪和我差不多的。” “衍天道宗有一位。”侍者含蓄地推荐,“玉烛尊者的小徒弟。” “我知道她。”曲逢年团掌一拍,“玉烛尊者刚收了小徒弟,我爹就和我说过这回事,还老叫我好生学学她,可是首先玉烛尊者得要我呀。” “是学习品质,品质。”长辈急得哆哆嗦嗦,“人家小姑娘以一介凡人之身,被相中带回就能辛勤修炼,还铲除了焦尾城的无数邪祟。” 秋柚听得很迷茫。 这位长辈说的和她是一个人吗? 被带回是因为祖师爷选中了她,辛勤修炼或许是有的,但也算不上最为辛勤,宗门里不乏有弟子修炼得废寝忘食,焦尾城的事她也只是收尾罢了。 “好厉害。” 曲逢年缺心眼地捧场鼓掌,仿佛听不出长辈在劝诫他,没等长辈开口就望到秋柚这边,欢快不已地朝着她挥手,“阿秋道友,我们一起玩呀。” “老澹台。”长辈便哭笑不得地向澹台峰主拱手,看称呼的口吻约莫是老相识,“我们小公子就是这般胡来,可否拜托那位小徒弟同意?” 众目睽睽之下,秋柚早已藏到同门弟子后,同门们却以为挡住了她,自发体贴地向两边让开,转眼身前只留下一个寒静梧。 寒静梧也准备让开。 秋柚一时情急抓住他的衣角,蓝衣少年疑惑地回头看她。 秋柚表情冷淡故作无事地揣回手。 错觉。 寒师兄别看了什么也没发生。 “寒小徒。”澹台峰主瞧出秋柚的窘迫,“你别动。” 秋柚也察觉到澹台峰主的难色,不由得纠结地想去就去吧,不管难受的劲儿也不是多大的事。 “算了吧。” 澹台峰主却对着曲家长辈回敬拱手,“入夜都开始累了。” 曲家长辈叹口气理解下来。 “不累啊。”曲逢年不解地盯了盯天色,“花神诞节不就是要逛夜市么,这才刚入夜时候不是正好。” “小公子。”曲家长辈头疼地和他解释,“不是这个理。” “所以是嫌我吗?”曲逢年似解非解地愁闷,“我这么讨人嫌啊,燕山郡没人和我玩,来新地方还是没人和我玩。” “也不是这个理。” 曲家长辈头痛欲裂。 眼看一众人都要耗在这儿了,秋柚下决心梳理好交际程序,迈出步子又不禁收了回来。 人多,她怂。 不,要镇定,将好要去找灵物的线索,陪这人溜达一圈不过是顺道。 “走吧。” 她索性就在寒静梧身后说话,声线管理得不高不低,“去天街。” “太好了。” 曲逢年立马抛开愁绪跑出队伍,“阿秋道友我们快走。” “寒小徒。”澹台峰主示意性地询问,“你那位朋友今天会到吗?” 寒静梧不点头也不摇头。 好友只说来的时候就给他发消息。 下一刻他的面板弹出。 失忆复健:今天不来。 失忆复健:我得等到周末才放假有空,你可以带着面板先逛逛吗,你看到的地方我也就能看到,就当让我提前看两眼过节的景色(o1ヮ1)/ “不来。” 寒静梧收回视线道,“我也和小师妹一起去好了。” “麻烦你了。” 澹台峰主宽慰地笑笑。 失忆复健:坐等影像转播中(乖巧jpg) 寒静梧大致理解了这句话,下意识构想出对应的画面,嘴角没忍住好笑地微扬,又被他刻意收敛地压下去。 虽然开始觉得有这样一个好友是还不错,但是竟然把监视他的功能当做儿戏,简直,简直是—— 得寸进尺。 他这么想着给出结论,却发现自己并不生气,明明这个功能对他来说是威胁,正常而言他只会谋划如何将之除掉,可现在他甚至在考虑用什么角度拍哪些画面比较好。 而且这种事他之前貌似也干过。 蓝衣少年收敛的笑意微僵。 不妙的预兆。 但他还是写字回复了。 寒静梧:好。 秋柚安心地收起袖里的面板。 果然有熟人作伴就感觉好很多。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4、第 24 章 天街不单只有一条街道,而是囊括了主城最繁华的地带,沿湖吊脚的长廊上朱灯明亮。 “此物几钱?” 摆满花里胡哨的风车的推车前,曲逢年一眼相中外表最花哨的一个。 “中品灵石。” 摊主抬手比了个六。 “六枚?” 曲逢年尽力辨认。 “六十。” 摊主不急不躁地纠正。 抢劫啊。 秋柚跟在后面听得震惊。 虽然类似旅游区的地方溢价是常见现象,但是凡间几枚铜子就能买到的玩具,卖出宗门一顿灵食的十倍价格也太宰客了。 “好嘞。” 被宰的小客人美滋滋地钱货两讫。 这人当真贯彻着钱多无脑的名号,凭着一腔新鲜劲儿花钱如流水。 “曲小公子。” 秋柚一路安静得没有存在感,终于良心不安悄声提醒,“这个价格有点儿昂贵。” “阿秋道友原来你还在啊。” 曲逢年先是抱住风车吓了一跳,也吓得秋柚往阴影里避了避,两人略微尴尬地对视了起来。 “六枚灵石?下品!”另一边的摊主声音尖细,“小子你宰我呢。” “哦。” 寒静梧淡定地放下淡蓝的灵石,支着胳膊倾身温和说道,“给多了吗?那还是三枚吧。” “想都别想。” 摊主开口就要冷嘲热讽。 “牌子标着食野原产的灵草。” 寒静梧轻飘飘地瞥了一眼,“用的却产自素商郡。” 富饶的食野原和贫瘠的素商郡,外销的灵草品质不可同论。 “你怎么看出来——”摊主脸色一变,随即讪讪赔笑,“五枚吧。” “三枚。” 寒静梧纹丝不动。 “四枚。”摊主咬牙切齿,“不能再少了,一年就这几天能多赚点,大伙儿都不挑明图个喜庆,小兄弟能不能担待下。” “晚上冷。” 寒静梧微微一笑,“劳烦加热。” “……” 摊主咬牙切齿的脸甚至带了点儿哭丧。 “喏。” 砍完价的寒静梧风轻云淡,拎着三杯加热后的灵草茶回来,一人分一杯打破了尴尬的场面,“解渴。” 灵草茶是修者间有名的饮品,大都用的是素商郡的灵草,出门在外一枚下品灵石一杯,众多不一的口味任君选择,冷饮解暑热饮暖身不留杂质,属于最为物美价廉的灵食。 不过这儿卖两枚灵石一杯。 中品的。 寒静梧:呵,奸商。 秋柚说声谢后尝了一口,虽然比不上食野原的呦呦茶,但也算是蛮不错的口感了,顺便看见这人当面写字吐槽。 她不禁也弯了弯眸。 寒静梧的确很上心地开着面板,一路还不时发几条消息,或许怕她的马甲太枯燥无聊。 “我觉着挺合适。”曲逢年喝着热茶抛开头继续逛,没心没肺地吹起心仪的风车,“几块石头买我开心刚刚好,阿秋道友有喜欢的吗?” 秋柚心情沉重地摇头。 是她多虑了。 她还没达到视灵石为普通石头的地步。 “还有那位,呃,茶道友?” 曲逢年想起还有个人,一直忘了问怎么称呼。 “我姓寒。” 寒静梧的视线缓缓定格。 “寒道友。” 曲逢年恍然大悟间得以改口,那人应了声就走向街对面。 寒静梧:瞧这里。 寒静梧:阁下可有喜欢的样式? 秋柚打开面板看了眼消息,做贼心虚般望了过去,就见一家装潢精致的成衣店,正门外只能看到展示中心的红裙。 失忆复健:那件红色的。 她潦草给出选择就收起面板,毕竟其它衣裳压根瞧不见。 寒静梧抬眼注视打光的琉璃展柜上,金色饰品的流仙裙艳烈如火。 “这位公子眼光好呀,这可是我们的镇店之宝,用上了织锦凤仙红的缎子,烟烟雾雾般的霞影纱……” 老板娘舌灿如花地介绍。 “多少?” 寒静梧直接问。 “公子真大方。” 老板娘捏着花边手帕一角掩住了笑,说出的灵石数目是他大半积蓄。 “好。” 寒静梧不假思索地结账,“我要了。” 本就空间不大的储物戒少了灵石,换成一条格格不入的流仙裙。 秋柚忐忑不安地在门外等待。 真的买了啊。 得找个时机把灵石都还回去。 “寒道友买错衣裳了吧。”曲逢年万分不解地买来了糖人,“那是姑娘家穿的样式。” “你懂什么。”卖给他糖人的家伙说,“衣裳又不一定要买给自己穿,何况偏要这么穿也不是不行。” 秋柚觉得甚有道理地点头,点完才发现不太对劲,侧头便见青衣负箧的少年,三个人正整齐地并排而立。 青衣少年同样偏头和她对视。 沉默。 “咳,这个时候道友不是该说——” 那人示意性地清嗓开头。 “许一陵。” 秋柚顺着叫出他的名字。 “对。”许一陵想为她的配合高兴拍手,可惜手里抱着竹筐有心无力,“好久不见啊道友,想不到随便接个活儿,也能又和你碰上。” “你接的活是?” 秋柚瞄向竹筐里盛满的油纸糖人。 “卖糖人。”许一陵热情地扒上熟人,“要不要来一根呀,我的价格童叟无欺哟。” 秋柚面对面陷入思考。 居然有点心动。 于是寒静梧出来的时候,三个在外等着他的人,整齐划一地吃糖人。 寒静梧:“……” 等等,为什么是三个? “对哦。”许一陵也反应过来,“为什么我也在这等他?” “不知道。”秋柚也很茫然,“我以为你想叙旧。” 焦尾城的事情解决以后,他们自然和许一陵分开了,能再见到倒是很意外。 “也不是不可以。”许一陵似乎把她的话当成提议,欣欣然同意下来,“你们都是初来乍到吧,没关系这片地方我熟,就让我来带你们吃喝玩乐。” “你的糖人?” 秋柚的目光落到竹筐上。 “不卖了。”许一陵豪气地大手一挥,气势还没能高昂几秒,就委委屈屈地垮出真实,“卖了半天也才卖出两根,还不如留着给我自己吃。” 秋柚于心不忍地竖起一根手指。 “那再来一根?” 她给出友情支持,拿到新的糖人后,转手递给寒静梧。 寒静梧耷拉下了眼皮。 半晌后他也加入了吃糖人的行列。 “那么出发吧。”许一陵收起竹筐蓄势待发,“先带你们去看花神选秀。” “老板娘。”另一道声音穿插而入,“我的花神选秀服呢?” 匆匆的人影来到了这家店铺前。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5、第 25 章 “木兰双鹊的绣样。”老板娘闻声袅袅娜娜地迎出,“我给公子好好记着呢。” “那衣服呢?” 来人纹丝不动。 红萼连枝的白地裙摆倾泻而下,剪裁的手法洒脱漂亮,两只孔雀蓝的乌鹊穿于银线花间。 “他穿呀?” 曲逢年震惊得小声嘀咕。 这真的是一条文弱而风雅的长裙,买家却分明是个剑眉星目的青年。 秋柚觉得他的侧脸略为眼熟。 “这里。” 青年的目光一扫而过,伸手指向花枝的一角,“过渡不行。” “公子这是什么话。” 老板娘不高兴地作势收回撑衣架,“我们店的绣样摆出去都是让人夸的。” “倘若远观的确值得夸。”青年皱眉不改观念,“细看就是有问题。” “丁点儿小问题罢了,又不是绝世名绣,但放在东安郡的同行里,水平也算得上数一数二。” 老板娘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解释,“这会儿要改肯定来不及,我招的绣工们赶工完上批货,这会儿都放着闲假不知去处,公子若不接受不妨悔了定金。” “不。”青年断然拒绝,不放弃地询问,“这套衣服我一定要,当真找不到人改吗,我曾生长于凡间的绣楼,见过各式各样的刺绣,也见过如何修补刺绣,明明她做得很快很容易——” 他的话停住了。 秋柚发现这人忽地盯上了她。 “秋柚?” 青年神情复杂地叫出,“你果然来修真界了。” 正面的光照出他左眼角上浅浅的疤痕。 秋柚顿时想了起来。 此人是绣坊主的独子黎修,幼时经常在绣楼碰面,年龄相差好几岁本来说不上话。 不过偶尔还是有那么几回,绣楼里的活计忙得差不多了,身心疲倦的大人们清闲了下来,三三两两地在天井里闲言,竹竿上晾晒的一匹匹绸缎后,她用柴木棍绑着年关杀鸡捡来的鸡毛,蘸着清水在青石板上练字,有时也会写一写拼音字母和数理公式,或者这本那本小说的情节……其实都是没什么用的东西了,明知如此但她就是不想忘掉。 淡去的水痕折射出午后的天光,有时便照出一道从学堂回来的身影,黎修看了看很快晒干的字,又看了看忐忑藏起笔的她。 “字不错。”有一次他抱起了书袋,蹲身犹豫地打商量,“如果不是卖身契在这里,要不我和阿爹阿娘说——” “少坊主有心了。”秋柚情急之下出声谢绝,因为很久没和人说过话,她稚气的声线甚至有点儿干涩,“我会攒钱赎出我自己的。” 攒出足够的钱之前离开绣楼,没有身家的她更会无处可去。 纵然是出生的那个家也不行,她曾花了一年凑出盘缠,在除夕的两天假里回到那个村子,凭着稀少的记忆找到风雪里的茅屋。 去的时候她想爹娘会哭还是笑,家里太穷是养不起她,所以她也只是回来探望一下,还能支出一点钱补贴他们,她记得被卖时他们的哭泣,如果再见面能笑一笑就好了。 门开了,出来的是一位陌生的老媪。 “住这儿的上一户人?头几年不知哪来的本钱,跟着商队外出赚了几笔,早就带着新生的娃搬走哩,不晓得去了哪个好地方享福,老房子正好贱价卖给我这个老婆子……我以前也在一家绣坊当绣娘,大半辈子的积蓄换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剩下的棺材本也够用哩。” 老媪端了一盘热气腾腾的腊肉,拄着旧拐杖笑出漏风的牙,“小姑娘,这大过年的,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啊?” “没什么。”遥远的夜色里放起大片的烟花,绿裳的女孩按下斗笠的边缘,只能看见下半张脸微翘的唇角,还有一行沾上雪花的清泪,“阿婆,除夕快乐呀。” 没什么难过的。 她尝了一片阿婆给的腊肉,把带回家的钱留给了阿婆,返回的路上冷静得超出寻常,漫天纷飞的雪也是寂静而冷的。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秋柚,她来自另一个世界,即使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从此只能活在她的记忆里。 所以肆无忌惮地用面板开马甲时,或许她不止有着改变剧情的心思,也想让某个人印证原本的她的存在。 尤其是这方书中世界的主角寒静梧,他的印证仿佛意味着整个世界的印证。 “哦。” 黎修愣了愣,“我还以为,不,我听她们说,你是个小哑巴。” 秋柚回答不上腼腆地笑笑,乍一看是很符合这个说法。 隔日她的房门前多了一包黎修的旧书。 后来他年少登科及第赴往皇城,成了那座小镇里出名的人物,一年到头很少能见到回来,她就不太记得这人的模样了。 “前些日子收到阿娘的家信,提过一名小绣娘被白衣仙人带走,看信里的描述那名绣娘就是你,我那会儿还当她在开玩笑。” 黎修徐徐的叙旧打断她的回忆,面上露出宽慰而松快的笑,“真好啊,你不用一直待在那里了。” “挺好,对,也挺巧。” 秋柚没想到会突然见到旧识,她叙旧也叙不上什么话,仓促地看向老板娘转移话题,“我来绣吧。” “你?” 老板娘挑高了细眉怀疑。 “散套针法不均匀,过渡颜色不平衡。”秋柚越说声音越小,实在不想顶着过多的目光,索性拿出细长的银针直接上,“寒师兄,劳烦帮我举一下。” 寒静梧从老板娘手上接过撑衣架,看着小师妹眉眼沉静地穿针引线,显然是做惯了这一行乃至格外拿手的人。 他兀然想到一道绿衣的人影。 “烟橘坊的绣楼么?” 举衣的人轻声问道。 秋柚为这个名字一怔,拿针的手倒是稳的,飞着深深浅浅的绣线。 “你怎么知道?” 她头也不抬地回问。 烟橘坊就是她在凡间待的绣坊,可是寒静梧有在那里出现过吗? “你记不记得有一年冬天,有一群难民经过那里。” 寒静梧说到这里停住,避而不谈般笑了笑,“不,没什么,我乱猜的。” 秋柚心痒也不好这时追问下去。 “好了。” 她落下最后一针。 … “原来你是凡间六公主的近侍。”踏上湖边吊脚酒楼的长梯,曲逢年没忍住问了长裙的归属,从黎修口中得到了意想之外的答案,“要参加花神选秀的是那位六公主?” “见笑了。” 黎修承认的口气也很无奈,“公主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 “这有什么?”许一陵收起了竹筐之后,显得格外游手好闲,“花神选秀要选出人间的百花之神,选中的人能代表花神接受献花,传说还能见到红绫夫人,向她祈求实现一个心愿,是件好多人抢着参加的事呢。” “红绫夫人?” 落后的寒静梧和秋柚齐齐问。 两人不由得对视一眼,彼此都装得毫不心虚。 秋柚是知道寒静梧为何在意这件事的,可她也表现得如此在意就很微妙。 “我听澹台峰主说过,因为红绫夫人陨落,为了纪念把她当花神。” 秋柚强行镇定地说下去,让自己看起来只是好奇,“她又如何能再出现?” “我也好奇这个。” 寒静梧淡定地接话。 “传说毕竟是传说嘛。”许一陵大咧咧地讲故事,“不过还是有点儿根据,好几次花神选秀出的花神,许下的心愿都实现了,也都说见到了红绫夫人的幻影。红绫夫人到底是位化神大能,纵使陨落也说不定留下庇佑一方的灵骸——” 他缓缓地收住了话尾,回头深深看着两人,眼神透露出一言难尽,“又又又是灵骸?” 看来是对焦尾城的事有了心理阴影。 “有什么好担心的。”曲逢年心宽体胖地摆手,“花神诞节办了这么多年了,总不会我们一来就出事。” “只要这回没有幕后主使。”许一陵心有余悸地拍胸,企图争取小伙伴的共同语言,“对吧,秋道友和寒道友?” 秋柚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 寒静梧同样温笑不言。 没办法,这次要搞事的似乎是他们呢。 “到了。” 黎修停在高层走廊的雅居前,敲响这间天字号套房的屋门。 “进。” 法阵识别的门随着主人的同意,微闪了光向诸位来客们敞开。 雅间的主厅的确布置得雅致,邻湖的一面推开了落地的纱窗,外廊的红木扶手照着月光,纵目可见如画的湖山光色。 “回来啦。” 鎏金桌案后插花的少女一手托腮,从蓝紫色的鸢尾里抬起微挑的眸子,眼尾贴的蝴蝶形状的金箔闪了闪,反射着铜盏壁灯里跳跃的烛火。 室内回荡了幽幽的撞击声。 秋柚注意到那人的发饰和手饰,发饰是一圈圈的金线,坠着的琉璃彩珠格外细小,手上缠的链子还有两枚小铃铛。 怎么看都不是很像深宫里的公主,秋柚对比了下书中关于皇城的描写,觉得就算是公主也是异域的公主。 大约是察觉到她没移开的注视,那人忽然望过来朝她盈盈一笑,惑人心神的笑如同火光里斑斓的蝴蝶。 秋柚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回以一笑,迅速把视线挪向屏风上的彩绘花鸟。 “你是何人?” 黎修却大步举剑在前,戒备地盯着那名少女。 不是公主? 秋柚讶然地看回来。 闯入者般的少女顾自悠闲地插花。 “阿黎,把剑收起来。”屏风后的内室迈出一道人影,是位娇俏可爱的宫装少女,气势汹汹地挡住了插花的人,“这可是我的手帕交。” 黎修佩剑在腰。 “恕臣不知。”他躬身对着宫装少女行礼,仍不放松地盯向她身后,“殿下何时有了位修者朋友?”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6、第 26 章 “很早就认识了。” 六公主黏人地和少女靠在一起,“小花以前来皇宫玩了一圈,宫里的人还以为来了江洋大盗,可她只是想来看看御花园的垂金芙蓉。那几天到处都是搜寻的侍卫,我就是那时候和她认识的,悄悄把她藏在了我的宫里,这次出行我们传信约好了见面。” “是啊。”被称为小花的少女言谈自然,“我来找她啦。” “可疑。”黎修顿首评断,“这位姑娘师出何门?” “无门无派的散修嘛。”小花搭手在六公主肩上,懒洋洋的姿态间金铃叮当,“不是说要我帮忙吗,快一点我很困的。” “哦对。”六公主恍然想起这茬,“阿黎,衣服呢?” 殿下这种认识的方式未免太随意了。 黎修咽下扫兴的话,不自主地愁起眉头,端端正正地呈上服饰。 “果然很合身。” 六公主照着小花比量。 素色锦缎叠落到了对方捧起的手中。 “料子还成。” 小花步调轻盈地去了屏风后。 “是给她的?” 黎修愈发绞紧了眉。 “选秀要在湖上踏灯,我实在不太会这个,小花说她可以试试。”六公主眨巴眼看着他们,“阿黎你别只说我了,你出趟门也带回来好多人。” “是帮了忙的朋友。”黎修呛咳了声,但也无力反驳,“顺道来看看花神选秀。” “哎呀,这不就扯平了,我俩谁都不许怪谁。”六公主开心地合掌,“阿黎上茶,客人们都来坐呀。” 寒静梧借口透风去了外廊,实则对着湖景调整着面板,当起了人形自走摄像头。 “你们都是仙人吗?不对,我是说,都是修真者,可以活得很长很长——” 余下一行人围桌列坐,六公主扑闪着眸光,好奇得有些天真,“长生不老。” “……” 曲逢年刚抓了块糕点堵住嘴,秋柚赶忙调用相应的应答语库,调用好之前外表犹如宕机,空气眼看着就要寂静几秒。 “谈不上长生。” 万幸有很乐意打开话匣子的许一陵。 他生动形象地掰起手指,毫不生涩地应和上话,“筑基多活百年,金丹多活两百年,元婴再多活四百年,可添来的岁数总归要用完,除非还有人能渡劫飞升,可那种事也太遥远了,还不如外面的湖离得近,湖里没准儿有一位化神大能的灵骸。” “凡人的寿命不过百年呢。”六公主的话像在羡慕,热茶漫开的雾朦胧了光,却让她的笑似是而非,“有灵根的人真好啊。” “殿下看到的有灵根的人,是那些天资够好的修者,才不是我这种散修呢。” 许一陵笑眯眯地咬了块糖糕,“寻常修者的生活也就那样,闭目清修或者杀人夺宝,当然自从仙盟成立,编录了仙门十二郡的势力,道修还是要比魔修讲文明多了。”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动了下,桌前的秋柚对着茶杯专心走神,外廊的寒静梧也在专心透风,这两个人在凡间的经历平淡无味,魔卫轻易就能搜集成两本薄册,催眠效果仅次于魔域的戒条。 微不可言的交轨只有一次,在一个灰白色调的冬天,但没有碰撞出什么火花,他们甚至称得上擦肩而过,极其的,极其无聊的两个小修士,可是却带来魔域启示之外的结果。 事情于是有趣得过分了。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他细嚼慢咽了一口糖糕,“就像皇城内外的一些人,磨损的竹绷前或者死囚的队伍里,那些讨生活的人也会想着,达官贵胄之家的人真好啊,冬天不用担心挨饿受冻。” 一瞬间六公主有种颤栗的感觉,这个人的眼神戏谑地洞穿了她,可是猛然捏紧杯子看过去时,青衣少年分明在幼稚地抢夺着糕点,同另一个曲姓修者争着仅存的桃花糕。 六公主均匀地呼出一口气。 “阿黎,多上两盘。”她依然声音甜软,“我们对客人招待不周啦。” “砰!” 骨瓷茶杯闷闷地撞上了木桌,流泻的茶水腾出一片白烟,桌面的清洁阵法顿时呈现微光,狼藉的场面很快只剩下横倒的空杯。 制造出意外的人淡然伸手。 “劳烦。”她扶起杯子,“再来一杯。” 苍天才知道众人的注视之下,秋柚的思维究竟有多僵硬,硬挤出这句话又有多不容易。 微窘的小插曲只是因为—— 秋柚恍惚地看着杯中重新满上的茶水,烟烟水水里倒映的是房梁和屏风一角,荡漾的水波让光影里的图案有些扭曲。 蛇不见了。 秋柚费力回放了一遍不久前的记忆。 她的茶杯里游动着细小的蛇,张开竖瞳缓缓地吐着信子。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7、第 27 章 许一陵陪六公主聊天的时候,秋柚像在看着茶杯发呆,实际是在桌下敲敲写写着面板,垂下的袖摆足够遮住寒静梧的视线,不怕他突然转身看到室内的这头。 失忆复健:湖里放了很多花灯,选秀的人要在湖上踏灯,这个画面是很漂亮没错,但是掉进水里就很糟糕。 寒静梧:安息湖布置了大型的漂浮阵法,落水的人上半身都会浮出,红衣的侍者泛舟带他们离开,不过也就意味着输掉了选秀。 失忆复健:不,你貌似误解了我的意思,糟糕的不是存活的问题,一个娱乐活动而已,不至于关系到生死危机。 寒静梧:? 失忆复健:糟糕的是万众瞩目下落汤鸡的状态(ーwー゛) 外廊上的人深思了片刻。 寒静梧:阁下,冒昧地问一句,我是不是该笑? 秋柚也不由得思考了一下。 难道她又说出冷飕飕的笑话了吗? 失忆复健:请便? 寒静梧:^-^ 失忆复健:…… 失忆复健:好敷衍哦tvt 这家伙绝对在面无表情地手打。 秋柚仗着自己身在第一现场,假装东张西望偷瞄了过去,寒静梧正好侧身倚着朱栏,栏外的夜空绽放了灿烂的焰光。 他把面板对向了春天的烟花。 蓝衣少年心情很好地扬着唇角,绝对不是因为称不上笑话的笑话。 寒静梧:阁下,我在笑。 寒静梧:抱歉,但我刚刚是骗你的,我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好吧,秋柚目眩神迷了一下,仅仅是那么一下,随即清醒地弄明白了,对方的笑更接近于恶作剧得逞的笑,而她作茧自缚跳进了冷笑话的圈套。 好无聊的游戏。 他们真是两个无聊的人。 秋柚胃绞痛地想这算是报复吗,那么是报复她之前对他的诽谤,还是报复她让他当了一晚上摄像机。 虽然其实还有一种可能,这就是很平常的聊天,从天南海北聊到一日三餐,漫无目的也漫无边际,穿插的小玩笑同样是平常的事。 平常意味着男主的正常。 即使不知道能否一直维持下去。 秋柚心想但是有希望。 失忆复健:我记下了:) 寒静梧:……请不要拙劣地模仿我。 寒静梧:我只是没想到你那么容易,咳,配合。 明明就是想说她容易上当。 秋柚在内心痛诉。 然后她就看见了那条蛇。 霎那间体内的血液似乎都冷了,不是对于爬行种的本能恐惧,单纯看到蛇不会让她太害怕,她顶多不愿意用双手获取那份触感,而此时她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血液,血液在肌肤下有了神经质的跳跃。 “啧。” 识海里某人的声音很不满似的。 发烫的戒指拉回了她的神智,涌出的力量不容抗拒地游走,闹脾气般的血液瞬间恢复正常,蛇的影子随着她打翻茶杯消失不见。 杯弓蛇影? 秋柚不死心地否定。 不是幻觉,不是错看的影子,一定不是,太过实质性的危险,就像懵懂的初学者拿起竹绷,冰冷的绣针噗嗤地扎进了指腹,那一刻的刺痛比临窗的日光还真切。 那是什么……前辈,前辈你知道吗? 她难以忍受地在识海里追问。 寂然无应。 幽幽的撞击声几乎在耳边响起。 通向内室的屏风就在身后,素锦的人走出时金铃晃动,手里拿着一把髹上新漆的弓。 “久等啦。”小花一无所知地弯了弯弓,仿佛在摆弄孩童的玩具,“这个当我的装饰怎么样?” “太合适了。” 六公主捧场地合手赞叹。 “你尽会夸我。”小花清醒而坚定地摇头,拒绝了无效的参考意见,瞅准在场的另一个女孩,“阿秋道友觉得呢?” 秋柚觉得这种情况下见到弓,着实是十分违和怪异的戏弄,可是无关的少女亭亭玉立,对她表现出排斥毫无道理。 “很好。” 她尽可能柔和了语气。 淡漠疏离的绿衣少女脾气很好,小心把浑身的抵触藏起的样子,就像是—— 小花想出合适的比喻。 像是丛林里努力对伪装着的巨蟒友好的小兽。 [巴蛇,你的试探很没分寸。] 她对那条蛇传音。 [她夺走了风灵骸,我以为有多厉害。] 微潮的房梁上隐现了弯曲的影子,清脆的传音像个傲慢的小姑娘。 [你做得过分了。]小花加重了语气,[再这样我会把你封印。] [柒花!] 巴蛇忿忿不平地找补,[是这些人太弱了。] [巴蛇。] 另一道清亮的音色加入了她们间的传音链接。 这条不可见的传音链接里顿时消音。 [回去抄戒条。] 许一陵慢条斯理地吃着新的糖糕。 [让你胡来。] 小花扑哧一笑。 [……哦。] 巴蛇蔫头蔫脑地退出了链接。 “那我走了。” 小花走到秋柚的身前,躬身的姿态像是邀请,“阿秋道友可以陪我去吗?” 秋柚不解地看她。 “你在湖边看着我就好。”小花坦然地说道,“我怕我不小心掉水了,岸上最好有人能接应我,烘干衣服搭把手什么的。” “我也可以啊。” 六公主宣告自己的存在。 “你不会烘干法术。”小花真诚地表示遗憾,“而且湖边的人太多了,人多就什么样的人都有,你还是乖乖待在这儿吧。” “好嘛。” 六公主丧气地耷下两肩,“秋姑娘答应吗?” “可以。” 秋柚起身想着不过是件小事,然后就被带到了外廊。 “不管道友有何想不开。” 寒静梧没怎么注意屋内的对话,偏头便见那个叫小花的人踩上旁边的栏杆,一只手还拉着面色开始僵硬的小师妹。 小师妹投来的目光透露出一丝丝求助。 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画面不太适合一般人模仿,寒静梧缓缓地收起了面板,攥住了小师妹求生的袖子,凭着仅存的良心委婉劝道,“这个高度不是很合适,良辰吉日另寻他处吧。” 小花利索的动作一顿。 秋柚:“!” 不是这么劝的啊。 “你们还真是师出同门。”小花好笑地回看这对师兄妹,“出门走楼梯太绕啦,所以从这儿抄近路。” 寒静梧非常有立场地向小师妹求证。 “我答应陪她下去。”秋柚试图表述情况的严重性,“可是,可是走楼梯更好。” “御空法术很快很稳的。” 小花不得不强调解释。 不是大事啊。 寒静梧仅存的良心花掉了。 “答都答应了。”他表面温和地放手,“无所谓的小师妹。” “……” 秋柚慎重地考量了一下。 其实,其实让这家伙自生自灭挺好的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8、第 28 章 “看上去好惨。” 许一陵召出他的那匹织金红毯,“我送送她们吧。” “没办法。” 小花妥协地跳上红毯,伸手拉了秋柚一把,“来。” 秋柚安安稳稳地坐在飞毯上,决定下次多照顾许一陵的生意。 星星点点的花灯飘浮在安息湖上,参选者衣袖翩飞随之起落,萦绕的各色灵气如烟如雾,每当能让花灯里的种子共鸣,伴生而出的花朵就会为参选者加一分。 尽管共鸣的概率小得可怜。 “其实也可以一起。” 红毯与湖面一触即分的时候,小花却拽住她毫无防备的双臂,带着她踏到了一盏飘零的花灯上。 青绿的枝叶间绽开了一朵白花。 “你做什么?” 秋柚反手抓住这人的胳膊踮足立稳,随即松手按剑的动作充斥着警惕。 “带你参加花神选秀啊。”小花轻身落足于相邻的花灯,“你也想要的吧,木灵骸、木之灵物、大能遗骸……随便怎么叫了,那东西可就在这下面。” “你怎么——”秋柚想说你怎么会知道,思维相应地泛开了波澜,视线转移到她眼尾的金箔上。 焦尾城的灵骸归属只有几个人知道。 假如是那个魔子的同伴。 “绯色花纹。” 她吐出这几个字,对方也意会到了。 “猜中啦。”小花摘下一片金箔,眼尾的绯花蔓生靡丽,毫不掩饰的承认直白得有些单纯,抑或其实是压根不把后果放在眼里,“那么作为奖励,重新介绍一下吧,道友你好我叫柒花,彼岸魔物里位次第七。” “魔,魔物?” 秋柚的思维啪嗒一声断裂了。 小说里除了仙修魔修和为祸四方的邪祟,魔物更接近于一个象征恐惧本身的形容词,它们大都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彼岸,本体来到人间只会无意识地破坏。 男主身为魔奴也被当成饲料抛入了彼岸,那些畸形而庞大的怪物游荡在如血的花丛上,扭曲着黏稠的眼球和幻影般的肢体……他是尸体一样被扔进去的,离开绯红的深渊时却仍是活人,带着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无穷魔物,在裂缝里的苍穹下温笑着像个人形的怪物。 所以八名魔子就是彼岸魔物的传闻,她一直以为是夸张手法的描写,毕竟男主之后召唤过数次长相诡异的魔物,从来不可能出现类人的物种,哪怕是天赋为拟态的玄级魔物无根之水,也受到天道的限制无法拟态成人类。 唯一存在的可能性是仵作画皮,这个种族的魔物披上兽皮变成兽,披上人皮也就变成人,但它们因实力属于最下等的凡级魔物,杀伤力低胆子又小只能魔如其名,状似仵作检验着一具具死尸,披上满意的皮还会反复描画,一蹦一跳地吓得野外落单的人尖叫。 然后胆小的仵作画皮同样会吓得尖叫弃皮跑路。 “为什么你的外表是人?” 对比姑且算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子,秋柚觉得这个可能性也近乎于零。 于是她直接问了。 “耳重也有情报收集不足的时候啊。”柒花贴上金箔挑了翠眉,“阿秋道友知道的东西比我们想象中多。” 刹那间她们的灵识单方面沉闷地碰撞,秋柚视野里的画面覆盖了深黑,陷入一场压抑到骨髓深处的混沌,斑斓的色块风暴般支离破碎。 她的灵识像是颠簸在深空的摇篮里,十指用力攀爬到某个边界的瞬间,混沌里落下宝蓝色鳞粉的触须,如同无上星空里潺湲的银河,数万只六角形的楔状眼睛组成的金色复眼高高地俯视。 “混沌力蝶,我原初的名字。”柒花无奈地摊了摊手,幻觉般的景象消失不见,“道友你看嘛,我在彼岸的本体很吓人的,当然要用不吓人的外表出门。” 说得好像换套新衣服出门逛街一样。 “你还是没说。” 秋柚用缓过来的力气吐槽,“你是怎么变成人的?” “这种话题就扯远了。” 柒花没有一不做二不休地继续暴露,总算象征性找回了点守秘的自觉,“难道你不关心灵骸吗?” 秋柚抬手揉了揉眉心,运气缓解发疼的灵识,心绪还在发自本能地颤抖。 幻象里冰冷的威慑感挥之不去,是和杯中的蛇如出一辙的威慑。 眼尾生花的就是那个养蛇的小妖女。 寒静梧:看来小师妹遇上了麻烦。 寒静梧:我去瞧瞧。 淡蓝的光屏被她不小心划开,两条新的消息刚好弹出来。 估计是远远望见了她们对峙的场面。 寒静梧居然也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潜质。 她感动得幅度极小地敲打了手指。 失忆复健:这么有情有义的吗tat 寒静梧:有来有回罢了。 寒静梧:帮不了我就告辞:) “……” 原来是因为有来无回地帮过几次,所以不那么塑料的同门情谊,尚未变态的男主不至于放着不管。 “宁可自揭身份也要拉我下水。”秋柚心平气和地收起面板,心情也稍稍镇定了一点,“你看中了灵骸和我之间的联系是吗?” 焦尾城的风灵骸轻易认同了她,反过来也有足以利用的地方。 “耳重演算了好久才唤醒的灵骸,随随便便就被你抢走了。” 柒花颇觉可惜地唉声叹气,“这次我可不想这么费力,不如试试让你引出来。” “赢了就能感应到灵骸。” 秋柚立刻记起许一陵说过的,历届花神代表见到红绫夫人实现心愿,想来就是借助灵骸溢出的威能。 “不用这么大压力。”柒花迈足辗转到另一盏花灯上,蓝紫色的花朵膨胀在枝头,“万一论起和木灵骸的契合度,说不定你还不如我呢,那我可又得花好大的功夫唤醒它了。” 这个设想的结果让她微微遗憾。 “我会尽力。” 秋柚也踏步换了一盏灯,深碧的湖水覆盖着阵法,灵识探测下去的时候,不像是落进了冰凉的水,而是浓得胜过灵脉的木灵气,欢心雀跃地与她的灵气共鸣,注入了花灯里安静沉睡的种子。 她温柔有礼地按剑颔首,白色的花绽放在眉梢,“不让阁下多有劳累。” 契合的程度无疑是看谁能共鸣更多的种子。 柒花眼神微动。 至少她们站在同一盏灯上时,安息湖的花选择了白色…… “好像来晚了。” 寒静梧踩在青琉璃的花灯上,花灯里盛开了莹然的碧桃,而他无所谓地折了花枝数花瓣,“两位已经商量好了吗?” 湖中的木灵气满心依赖地涌向蓝衣少年,就被这番动作伤害得嘤嘤哭泣,却又恋恋不舍地徘徊在他周遭,更甚者还向她传递受欺负告状的意识。 秋柚:“……” 为什么自己能感知到这些啊? “寒师兄。”她还没恢复的头更疼了,“你把花放下。” 寒静梧迷惑地把花枝背到身后,断裂的枝节长出了新枝,委委屈屈地冒了个花苞。 哼唧,不开了。 “所以没事了吧。”他的目光落向泛舟的红衣侍者,认真考虑了搭顺风船走人的事,而后才有模有样地询问小师妹,“没事我就是路过。” 秋柚哽住了。 来都来了就不能稍微走心一点吗? “对了。”柒花轻轻笑出了声,“还有一个人。”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9、第 29 章 求别提! 秋柚吊起了一颗心。 隐瞒的事没能循序渐进地坦白,反而由不辨敌我的人揭开,怎么想都是误会与狗血齐飞的前奏。 “算啦。” 大概是她抗拒的意愿太过强烈,柒花并未就此事说下去,而是状若无事地眯了眯眼,“阿秋道友和我比就够了。” “我可以的。”秋柚辞藻苍白地达成一致,“寒师兄想走便走就是。” 寒静梧看了她一眼。 不知两人之间约下了何事,但想必小师妹已能解决。 与其留在这里不如去湖岸守着,楼上望见小花动手的一刻,他便拔剑入室指向了六公主,抬手止住惊诧欲言的许曲二人,在黎修的怒喝声里微笑着质问。 “小花也动手了啊。”六公主垂落珠饰不语了半晌,执剑的人的眼神开始不耐烦地泛冷,甚至懒得维持虚假的笑意时,她才若有若无地叹息一声,弯起了抹上珠光粉脂的唇,“这位仙长可曾听过秘教?” 危险的剑尖倏忽近在眉间。 一滴血珠沁出。 “没听过。”他极其克制地收回剑,面无表情地擦拭干净,不留情面的嘴却没放过,“坑蒙拐骗的无名小教?” “不会吧寒道友。”曲逢年一惊一乍地咋呼,“流行在凡间和修真界的诡秘组织,永远中立在魔道和仙道之间,多少话本里隐世门派的原型,驾驭无数灵兽和妖兽来去如风,听说还能召唤彼岸魔物的秘教,不是犄角旯旮都会听过两句的名字吗?” “好长的称号。” 许一陵边投喂自个儿边槽口,尽管其实是以此打掩护,悄悄把几盘糕点挪近了点。 “承蒙夸奖。” 六公主掩唇娇笑。 “不客气不客气。”曲逢年谈起往事时还有些羞涩,“谁小时候不会向往又拽又神秘的东西嘛,虽然我爹听了我想加入秘教的豪情壮语后,趁我娘不在拎起鹤毛掸子揍了我一顿。” “令尊岂可如此待你。” 六公主愤然捏手帕。 “所以我娘让他面壁了。” 曲逢年得意地仰头叉腰。 眼看这俩准备你一句我一句地瞎扯下去。 “曲道友。” 寒静梧隐忍地露出温和的笑,心累地把控住敌我阵营,“人是可以选择不说话的。” 任谁都看得出他现在心情格外差劲。 “为甚唔——”“闭嘴吧你。” 许一陵拿糕点塞住这傻子的口。 最后他也没了多余的杂思,干脆利落地审出结果后,让那两个家伙通风报信,顺便看住六公主与她的侍卫,而后就先来找了小师妹。 “好。” 寒静梧对着秋柚道。 … 安息湖是一片如海的大湖,岸边的灯火渺若飞萤,泛舟的侍者用竹篙撑出清波。 洛带市集恰然位于长长的湖岸线上,蒙面不表身份的人推车汇集,在长廊里交易数不胜数的奇珍异宝。 “在等人吗?” 卖小吃的摊主问。 蓝衣的少年乘舟上岸,闲闲散散地来此站定,胳膊肘一放倚在围栏上,久久地投视无边的大湖。 廊中的绛红灯笼照了他半身,修长的手显出温润的色泽,夜色里冷厉的五官阴影深刻,待到少年稍微偏头撞进薄光时,摊主才发觉冷厉的只是对方的气质,那张尚未长开的面孔本是如玉的柔和,倘若来自于某个洒脱的好人,足以想象长成后熠熠生辉的模样。 可惜他里外尽是生人勿近的冷,就连分明敷衍得毫无破绽的微笑,摊主闲着没事以遍历的人心发誓,也绝对深藏着习以为常的冰冷。 等会儿。 这人在对他笑。 摊主一个激灵回过了神。 “对。” 少年的神情有了专注的意味,“我在等人。” “轰——” 没等摊主咂摸出特殊的弦外之音,向来安稳得仿佛在闭棺安息,比老僧敲木鱼还四大皆空的湖,响动大得宛如一脚蹬开棺材板。 暴动的灵气无止境破坏着阵法,阵法修补的速度比不上被破坏的速度,生成大大小小的水漩涡,高大的浪头掀起脆弱的花灯,湖上的人们紧急地逃向岸边。 中心的漩涡升起了银白的平台,还有遮天蔽日的浓影,那是完全由影子构成的巨树,或者说是巨树形状的影子。 平台上却还有两个人。 “咳。” 秋柚险些被卷进最大的漩涡中,依靠共感着那些狂暴的灵气,全神贯注地梳理其中的脉络,险而又险地爬上了平台。 她仰望身前死气沉沉的黑影。 共鸣的花灯数量到了一个临界值后,她的灵识忽然被拉到数丈以下,观察到一个将灭不灭的灵团,吸收着浮游生物般的光点,光点的轨迹可以追踪到生花的花灯。 然后就是银台与黑影占据了意识,她清醒后就坠入了灾难的处境。 木灵骸的确在湖下。 “但是方式错了。”她用了烘干的法诀,干燥得冷静下来后,不远不近地对上柒花,“唤醒的方式。” 唤出了个过于奇怪的品种。 “果然不能偷工减料。”柒花丧气地嘟囔了几句,坚决地对秋柚比了个叉,“方式没错,只是还缺一个重要的人,得把动静闹大点引她出来。” “想都别想。” 秋柚视死如归地抽剑。 闹出的乱子够她回去和澹台峰主认罪受罚了。 “来不及了。”柒花促狭地笑起来,“我有现成的。” “魔物!” 岸上的人失声叫出,“哪来的魔物?” 骨翼张开了森然的魔息,幽灵般在空中隐现变位,以成千上万的阵势降临,浩浩荡荡的声波覆盖了天幕,心神不坚的修者难以抵挡,猝不及防地倒了一大片。 “玄级魔物犬骨蝠。” 寒静梧老练地施了屏识咒,面对从天而降的魔物,像是见到了久违的熟人。 带着一些腥味的灰色记忆,沉浮的难民和死囚,深洞上彼岸花的刺绣,扣着锁链的巨大魔物,笼子里的他厌倦地蜷缩。 “……试验品贰佰零捌号……” 记忆里又一次回荡了这个声调。 寒静梧发现除了那句重复的话本身,已经记不清那是怎样的声音了。 但不妨碍一件事。 “使召人的把戏还是这些。” 他剑出如电划开了摊主的面巾,那人趴在推车上合情合理地装晕,一蹦而退时露出的脸是再普通不过的老头子。 推车的大锅里的油果子还在煎炸,背面绣着彼岸花纹的面巾落入时,沸腾的糖油一阵滋滋作响。 “哎呦。”老头子皱起沟壑丛生的脸,肉疼那毁掉的一锅油果子,“我做,不是,老朽做了大半天还没尝一口啊。” “易容?”寒静梧好像是在问,眼神却是笃定的,“秘教的人真有藏头藏尾的自知之明。” “保命的事。”老头子咧嘴笑了,“不寒碜。” “倒是这位小兄弟,原来早就在这守着,不知从哪来的消息。就算是威逼了那个六公主,她也不该知道使召人的点位。” 他十分不解地捋了把胡子,捋下两三根花白的胡须,“为何你能找到我?” 使召人召唤魔物时有距离限制,一旦上了战场必须隐藏好点位,知晓点位的是分配守秘的哑人,而六公主根本没有哑人的位阶。 寒静梧眸光安静。 因为这是烂熟于心的事,熟悉成了后天的本能。 “因为我记仇。” 他用着轻描淡写的语气,忽地甩剑穿刺了一片虚空,仿佛预见了犬骨蝠显形的位置,受命而来扑咬的魔物像是自己撞上去,类犬的头颅就被钉在了砧板上,但仍能生龙活虎地扑腾翅膀,“你的油果子撒盐,我忍不了。” 忍住。 湖心的秋柚劝告自己。 柒花和她的剑拉开一点距离。 “请别乱动。”秋柚轻声细语,“我会忍不住戳下去,考虑回彼岸安享晚年吗?” 其实想说的有千言万语,只因社恐化为这么一句。 “我的本体还是幼年期。” 柒花端正了身板纠错。 秋柚不愿意深想这句话的含义。 “何况魔物又不是我放的。”柒花更进一步申诉,“我的目标是借你的力量,秘教那些人非要来掺和,我没理由不乐见其成呀。” 秘教。 秋柚晃了晃神。 “你要引出的人是谁?” 她只想弄清这一点了。 “生死有命,这是死——”柒花回身向影树张开双臂,“生是陆芳菲。” … 红阁。 芳菲尊者从入定中苏醒。 她抬袖招出一面水镜,水镜里的人对梅煮茶,眼上蒙着一层白纱。 “玉烛。” 芳菲尊者微勾了唇,“你的小徒弟惹上了不小的麻烦。”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0、第 30 章 虚空里划开了一道裂缝。 粉色的大袖挥开无形的灵压,凌虚的身影后是当空的明月,波涛涌动的湖水平息为涟漪。 秋柚望向闭合的青空,窈窕的女人珠钗环佩,踏空而下时披帛翻飞。 “她来了。”柒花商讨着伸出手指,稍稍把她的剑尖按下,“我们有话好好说。” 秋柚想说我俩怎么说话无所谓了,总之都给城里的乱子添过砖加过瓦,那位尊者愿不愿意好好说话才是问题。 仿佛严阵以待着一场外交事故,光是想想绞尽脑汁解释的画面,她的语言能力就开始拉警报罢工,筹备不足的临场发挥完全撑不过去。 “你上。” 绿裳少女表情深沉地放下剑,缓缓地挪动到了对方的身后。 “阿秋道友好像把自己当成和我狼狈为奸的同伙了。”柒花咂了咂舌,“如果能顺带把没入鞘的剑意收起来的话。” 没这回事。 秋柚在自闭中坚定抗拒。 无形的灵压就在这时覆盖了全身,又在察觉到的一瞬间消弭无迹。 “两个小家伙。” 菡萏凌翠的裙摆落到这方平台上,颦蹙拢袖的尊者黛眉如远山,“闹出了大动静。” 失忆复健:犯事了被教导主任抓到怎么办,在线等急! 失忆复健:该说什么比较有道歉的诚意qaq 寒静梧:主犯从犯? 失忆复健:从,从犯吧。 寒静梧:避重就轻,诚心认错,减小存在,幕后甩锅。 失忆复健:总结起来像是会死不悔改的样子=-= 寒静梧:也不是不可以。 寒静梧:阁下要是再想犯事,不介意可以找我商量,我很明白如何掩人耳目:d 失忆复健:…… 失忆复健:不必了,不至于! 寒静梧:^-^ 秋柚木然地收起面板。 为什么会对一名混邪人士抱有道德问题上的希冀? 虽然貌似有点儿道理。 也不是不可以。 “不能怪我们啊。”柒花笑嘻嘻地接受一位化神尊者的盘问,“我们都是正经参加花神选秀的,可没有动些乱七八糟的手脚,出了事难道不是防护措施不到位吗?” “玉烛教的小徒弟姑且不论,毕竟他藏着太多事没和她说,但是肯放手让这孩子过来,便是料定了我会帮她善后。” 芳菲尊者的目光停顿了下,将好落在绿衣小姑娘的发顶,然后垂落和仰面的柒花对上,“你却是横插一手明知故犯了。” “但也没禁止不是吗?”柒花挑拣着话里话外的漏洞,“既然花神选秀从四百年前举办至今,你就是在等着契合灵骸的人出现,总不能因为冒出魔域的人便怕了吧。” “魔域的人是有些心理上的小毛病。” 芳菲尊者不假思索地认可了这份偏见。 “居然承认得这么痛快,喂喂,这是毋庸置疑的歧视。” 柒花震惊掩口泫然欲泣。 芳菲尊者嘲弄地瞥了眼漫天的犬骨蝠。 红衣的侍者们捧灯出动,灯上的焰光织成巨大的网,捕捉的魔物化作一缕缕黑烟。 “秘教的事又和魔域没关——”“秘教的高层有一名博闻多识的陆先生。” 芳菲尊者一语打断她的话,“离开彼岸时他叫六博,契约为十方菩提的宿体。” 柒花回避了眼神。 “换成你们对外的说法就是——”芳菲尊者用食指点了点太阳穴,像是细细回忆思考了一番,“十方菩提成了他的本体。” “小气吧啦的主体不注入力量的后果,炼气期的小修士老朽都打不过,你刚刚是不是还分心在干别的,太看不起人了哇啊救命杀人了!” 剑光中苍老的假面一分为二。 寒静梧看到了使召人面具下的真容,咦声间挽出飞旋冰刃的剑花直刺而下。 “魔子与魔子不能一概而论。” 柒花刻意涨高起声量,“秘教的魔子和魔域的有何干系,仙盟的天命司也拐走了一个魔子呢,难不成修真界这就仙魔大同啦。” “起码留在魔域的魔子都有诫言约束,背弃诫言便能无节制地召唤局部本体降临,他们的本体被称为魔物中的大君,在秘闻中拥有着掌握法则的力量,仙盟何日想要动用都得掂量一番,平时只敢把那个魔子封印在冰宫,秘教倒敢放任如此危险的家伙登堂入室。” 芳菲尊者负手行走了几步,绕过柒花若有若无地打量过来,秋柚差点儿以为是在说过她听,而这位尊者下一句也确实这么说了,“玉烛的小徒弟,你听说过四百年前的魔祸么?” 秋柚乖觉地摇头。 换张地图她能默写出此朝彼代数千年的历史,但在这里她只能掰指头算出烟橘坊里的人家,顶多再听街坊邻居谈及黎修赴往的皇城,有间很大的金屋子住了多少个皇帝,除此之外便是民间的各式仙魔志怪。 藏书楼满层的史传倒是见识过,当天值守的师姐耐心地登楼带路,夜明珠照得置身其中的人渺小如豆。 末了她在师姐促狭的笑里抱着几本薄薄的风系功法告辞。 “魔气肆虐,妖邪横行。”芳菲尊者的语调悠然若烟,“四百年前的世道正如千年以前,千年前有衍天尊者带头建立秩序,四百年前现世的却是一群魔子,由那群魔物里的大君亲自分-身化作的魔子,最终自相残杀悉数离奇消失。” “听起来是群没安好心的坏家伙。” 柒花推断得合情合理。 秋柚难言地心想不对不合理,明明顶着相同的名头,怎么做到了事不关己的样子。 “不对劲啊兄弟,你总得给点反应嘛,我都被懒鬼主体捏成这副鬼样子。” 白纸般的真容狼狈地摇晃闪躲,相较面具更像真正的假面,粗画的两撇眉毛皱得东扭西歪,三瓣形的嘴正在如雨的剑招里张合,“眼神也算惊讶过了,可是下手怎么不带犹豫的,真是个非常无趣的家伙。” 寒静梧哦了声。 当真是非常无趣。 赶来的仙门人士纷纷出手,出没的魔物却源源不断,有经验的修者大声叫喊着快找使召人,召唤的源头在使召人身上,但此人用了不可知的术法,便没谁注意到长廊深处的他们。 使召人几乎都是凡人之躯,以秘术与彼岸的魔物相契,炼气修士通常就能对抗,前提是要获得他们的点位。 得快一点了。 寒静梧放弃了缠斗。 这个满口胡话的怪人疑点重重,但也打听不出多少有用的消息。 “魔修可大都不会这么认为,崇奉魔子的呼声倒是更高。魔祸的风波平息以后,新任的魔尊行事风格低调,但也遵从众意挑选了千名童男童女,从中得到能与大君们契约的孩子,培养成如今号令魔域的魔子。” 芳菲尊者绕了一圈停在原处,“其中一个被仙盟带走成为质子,毕竟仙魔两道皆自魔祸后休战,魔尊此举必须交付说得过去的代价,还有一个擅自脱离了魔域,再有消息时便成了秘教的入幕之宾。” “尊者真是好为人师。” 柒花格外捧场地鼓掌,“陈年旧事提点至此便足够了吧。” 秋柚眨了眨眼,收剑斜身站开,屈指对着自己。 尊者在故意告知她这些事吗? “对。”芳菲尊者被揭穿也不做遮掩,“我守着红绫夫人的禁制,绝对不会像玉烛那样心宽,放任你冒失地闯入芥子秘界。” 秘界? 秋柚立刻想到焦尾城的芥子秘界。 “我知道你在焦尾城的事。”对方仿若能听到心声,“焦尾公子的遗骸无人看护,轻易被魔子耳重所得,那方秘界也被他破坏得七七八八,反噬后只留下不稳定的时空残影。” 她在楼中反复进入过几段记忆,还碰见了早先被卷入的寒静梧。 这么看来是挺不稳定的。 也就是说这次寒静梧要怎么进去? 不妙。 “时候差不多了。”芳菲尊者蓦然抬袖托掌,掌心浮现了绿玻璃似的灵光,化作一枝秋柚眼熟的碧桃,“当时还有个小家伙吧。” 秋柚不确定她说的是焦尾城的那次,还是将才湖中也与灵物共鸣的寒静梧。 但不能放过也许能带上他的联系。 赌一把了。 “是。” 她应答时似是有一丝不解,“我的师兄,他叫寒静梧。” 岸上喧声更盛。 金碧错落的魔纹覆盖了安息湖的上空,不知何人除去了未知之处的使召人,巨大的阵盘投下的光辉总算回收了魔物。 一剑穿心。 寒静梧迅速抽剑退后,剑上不带半分血迹。 “计划本是自我了结。”使召人濒死时终于不再聒噪,喟叹的语气离奇变得踏实沉静,“有人相助我便从了。” 他的身躯破裂成一团尘埃,一枚放光的珠子沉浮其中。 “尘世念珠。” 寒静梧陡然猜到此人身份。 那个能凭借分出念珠化身万千的……陆先生。 下一刻这枚尘世念珠出现在上方的魔阵中心,在场的所有人同一时间陷入了难以描述的幻象。 血红的彼岸纵横的川谷有如巨龙的鳞片,川谷里的深草结出的圆卵仿佛清透的珐琅,冰蓝的荧光照出绯花上来去的魔物,凝聚了一个充斥十方上下的庞然的意志。 一只深蓝箭袖下的手摘掉了微小的卵。 魔土上出现了一只人类的手,竟是幻象里最为惊悚的事。 “菩提子。”高马尾的少年挥出另一只手,手上的剑气清空了这片山丘的魔气,偷袭的魔物轰然倒下如山的躯体,觊觎猎物的其他魔物都在不可逾越的威慑里收起了獠牙。 “佛门清静地供的那些菩提珠子,也没和魔物们结的果子差多少。”少年的音色却像踏春出游般欢闲,“法照老和尚讲坛用歪理损我,我便给兰因寺送份大礼,以魔珠和佛珠来场论道,你说是吧阿秋道友……” 到最后这人似乎在和谁说话,但是他的身周分明空荡荡的。 而且那个称谓。 秋柚蓦然挣脱出了幻象。 “数一数一二三,多了三息时间,你看到什么啦!”几根手指在眼前比划,铃铛晃得清脆悦耳,“其他人看到川谷草就该醒了。” “我看到——”“拿着。” 秋柚怔怔地随着柒花的诱引喃语,却被一道短促的冷呵唤醒,眼明手快地接住凌空抛来的桃枝。 藕荷色裙裳的尊者走向影树,闭目抵额间的空隙里浮起了发亮的珠子,珠子在星芒般的蓝光里化作一粒尘埃。 死亡气息的黑影扑面而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1、第 31 章 耳边是低低的啜泣。 秋柚昏沉间抽动了下手指,当即产生冰冷的拖拽感,金属的重物摩擦了皮肤。 “你说,我们能活下来吗?” “森罗迷宫有进无出,听说送进去的人,都难活一个晚上。” “只为了给那个胡城主取乐吗?” “小点声,守卫在外面!” “顾得上这些么,反正是活不下去了。” 她在窃窃的对话里睁眼,入目是摇曳月光的乌布帘,还有银色锁链下依偎的素衣。 秋柚靠在车厢的内壁上举起手,雪白的外袖下是相同的镣铐。 又穿越了? 可这双手还是她这些年的手,师尊送的羊脂戒依然还在,往上碰到交错的衣领,黑石戒更是好端端地挂着。 除了左手食指的指腹多出了桃花印记,胭脂的颜色怎么也揉捻不掉。 抓着的那枝碧桃倒是不见了。 “啊。” 对面的人因她的动静受了惊吓,梳着单辫的女孩和同伴靠紧,投望来一双泪汪汪的眼睛,“你,你醒了。” 秋柚尚未弄明白所在的处境,所以也只是状似胆怯地抱膝低头,考虑如何找到合适的切入谈话的点。 虽然更像是拖延不得不交流的时间。 单辫女孩看着缩成一团的小姑娘,其实方才的惊吓更多的是因为……这辆马车上有这个人吗? 她和梳着双辫的同伴对视一眼,眼中是相差无几的恍惚的目光。 冥冥中有什么意志在驱动。 是有这么个人的。 她们突然深信不疑地想,大概是这人的存在感太低,之前才会都没注意到。 “你也是从凡间被卖来的吧。”或许有些同病相怜,单辫女孩主动开口,“唉,我们都要被喂给魔物了。” “森罗迷宫有魔物?” 怯生生的小姑娘有了回应,声音细微得像晃动的月光,单辫女孩感同身受哀从中来,隐约却有挥之不去的古怪感,总觉得这句话是冷静的质询。 “什么样的魔物?” 半挽着发髻的人又问了,单辫女孩这回听得清楚,语调的确不带多少波澜,像在念着准备好的纸面文章。 某种意义上发现了真相。 只能说幸好秋柚不知道她的想法,仍在完善仓促间勉为其难打的腹稿,要不然就该放弃交谈直接动手。 “很可怕。”她的同伴不做多想地抢先回答了,惶惶地指向巴掌大小透气的布帘,“很大很大,一整座迷宫都是它。” 森罗迷宫。 曲折而昏暗的洞穴般的空间里,瑟瑟发抖的男孩跪坐于深水,面前青绿的残肢还在吞吐黏液,而他只差一点就会被那些怪物撕碎。 “魔物?” 救他的人那一瞬间比怪物更瘆人,此时立在水面唯一的石块上,温和的语调不显分毫温度,全然不像受困于此的囚徒。 那人双腕放下的银链反射了光线,刚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充作杀器。 “是,是魔物,魔物就是这座迷宫。”什么时候有的这个人,男孩已经无心去想了,只知道这人用锁链救他一命,语无伦次地有问必答。 寒静梧抬头看向一小圈深蓝的夜幕,四面八方皆是森然高耸的壁垒,察觉不出身为活物的迹象。 入宗前的记忆里不存在这种魔物,但要想对眼下的境况给出说法,就必定会有一种解释的可能。 那么先扩大脑海里查找的典籍史料的范围。 “森罗迷宫?” 他定格了诸多书目中的一页文字。 “迷宫,呃对,森罗迷宫。”男孩磕巴地复述,不明白为什么要说起这个名字,这明明是每个奴隶都知道的事,却又莫名地冒出另一个想法。 如果这人事先不知道呢? 神秘莫测的人静默了半晌,也许在想一些事情,手指开始在镣铐上划动轨迹。 “还有个问题。”寒静梧注视着聊天框收放黑字的竖线,断续按下发送键的间隙翻看了右手,红粉的印记似乎是来此的诱因,“现在是本初历多少年?” 马车内。 “本初历574年春。” 秋柚托腮念出这行日期。 本初历是修真界目前公认的历法,以仙盟成立的那一年为起点,与现代社会的公元用法类似。芳菲尊者当时应该是在解开禁制,她被唤醒的影树覆盖了以后,就来到了四百多年前的春天,也就是那段魔祸迭生的百年。 但也不一定真的是四百年前。 寒静梧:阁下可还记得焦尾城的芥子秘界? 秋柚的视线停在最末这条消息上。 这人前面发了一堆消息,条理清晰地列出事情始末——先是手上突然有了发热的印记,再是在岸上被扩张的黑影卷入,醒来抓了个人盘问情况,到最后竟也想到了芥子秘界。 至于寒静梧被带进来的方式,估计是靠他共鸣的那枝桃花,芳菲尊者刻意交给了她,想来是把她当成媒介之类的。 失忆复健:你觉得和上次的情况一致? 寒静梧:不完全。 寒静梧:阁下,首先假想一个比方,芥子秘界是特殊的储物戒,复刻出一段真实的时空,保留了其中发生的人事。 秋柚指尖一颤。 上来就猜测得直戳要点吗? 寒静梧:而上次的破掉了。 芳菲尊者说耳重破坏了风之灵物的秘界。 秋柚配合地思考了下逻辑。 就像损坏的储物戒会流失封装的空间,损坏的芥子秘界也泄露了封装的时空,靠着更复杂的规则层面的原理支持才没溃散,反而与现实的焦尾城所在的时空重叠,扭曲成他们遇见的几段不稳定的记忆,甚至还意外杂糅了江幕做交易时的场景。 失忆复健:这么分析是很合理。 寒静梧:其实还差一点,不过我不确定,需要验证几次。 失忆复健:??你还想到什么了! 寒静梧:容后再议。 失忆复健:=o= 许是发觉这句话太生硬,他很快又追加了一句。 寒静梧:没头没尾的事,未有定论之前,阁下不必费心^-^ 寒静梧:所以最后的问题是,为何是四百多年前? 尽管也很快回到了正事上。 还好秋柚愿意跟着他的脑回路走,如果没有离谱的走向就基本能确定,他们进入了木之灵物的芥子秘界,并且是一个十分完整的芥子秘界。 木之灵物。 诞生于化神大能的遗骸。 唯一符合要求的红绫夫人相隔千年。 秋柚纠结地在心底发出同样的疑问。 所以为什么是四百年多前? “砰!” 落脚处剧烈地颠簸起来,像被切断车辕又翻滚,两个女孩互相抓紧失声尖叫。 车厢好不容易停下的时候,外面的刀剑相接也已止息,密封的车门上的锁链被人扯响。 “是守卫吗?”单辫女孩脸色惨白,“去年也有劫囚车的事件,然后守卫打开车门把,把里面的人全杀了不要。” “钥匙上锁的声音,一定是守卫了。”双辫女孩的哭腔打颤,“挑衅胡城主都会活不了的。” 秋柚适时扣响车厢板。 “过来。” 吸引来两人的注意,她挺直原先的姿态,握住凭空而生的剑,拍了拍里侧的空位。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