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彼方》 第235章 误入“歧途”的人8 浩瀚的汪洋拥有着足够多的故事,寄托着世界各地的人对未知世界的不切实际的向往。其中有凶险可怖的骇人听闻,亦有美好与希望。正如在星辰群岛时,坦克雷德告诉罗萨的关于海怪的故事,格雷宁获知的则是“黄金岛屿”的传说。但所不同的是,后者令马达因人魂牵梦绕,而前者让罗萨心生畏惧。 “黄金岛屿……”罗萨努力地回想着关于马达因渐趋模糊的记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片岛屿,我想在‘胖小姐号’上的船员们也不一定知道。”等等,或许洛拉克知道,他寻思到。 “那就像一阵风,吹过后你便再也感受不到它的存在。”格雷宁说,“时光岁月让它消寂在历史尘埃之中。” “黄金岛屿究竟是什么?”罗萨追问道。但在他的脑海之中,已经有了一些自己的猜测。 “一片位于风暴海深处的岛屿。”格雷宁未作隐瞒,解释道,“在这些岛屿的深处,甚至比风暴海的海底还要深的地方,有一整片相连的金矿,它们取之不尽,得到它意味着能将整个世界买下来,从星辰群岛至北方王国,自风暴海到日栖山脉,最终成为世界的主宰。” “比风暴海海底更深的地方……”罗萨嗫嚅着,不由地联想到之前在“胖小姐号”上时产生的幻想——“海渊临界者”。不,不,不要去想祂,他暗自地提醒自己,但他的脑袋已经出现了莫名的胀痛。只要一想到祂,罗萨就会感觉有不可见的物质不断地涌入脑袋,让他的意识一片混乱。 “唔,据说在黄金岛屿上,居住着一群黄金矿工,他们自称黄金族裔,他们一生的使命便是将深埋在岛屿底下的黄金挖掘出来,为此他们不吃不喝,不眠不语,自日升到日落,从月盈至月亏,他们的一生都在地底与地面间忙碌。然而他们的目的并非黄金本身……”格雷宁凝视着安静的火焰,此刻他的双眼的瞳孔泛出一丝金光,似乎从灵树燃烧的火焰之中他看到正是黄金岛屿。 “并非黄金本身?”罗萨也感到纳闷,他想不出在这世上还有比黄金更为珍贵的事物,或许是生命?或许是荣誉?但是很多时候,人们会为了黄金连命都不要,最看重荣誉的骑士,也会出卖自己的荣誉换取财富。如此想来,难道还有比黄金更重要的东西吗?似乎没有。 “黄金对他们而言如同粪土。呵,多么可笑啊,自称黄金族裔的这群人,却对黄金嗤之以鼻。”格雷宁笑的时候突然发出一声鼻息,如同一头蛮牛,“他们希望黄金越少越好,因为黄金的存在意味着他们的工作与使命将继续,意味着那深埋于黄金下的存在便会晚一日出现。” 深埋于黄金下的存在……存在……罗萨的胃中一阵翻腾,在“太阳之栈”吃下的鳕鱼派涌至喉头,一股未消化的酸味扑鼻而来。 “大人,您还好吗?”米莉立时安抚着他的后背,关切地问道。 罗萨跪倒在硬泥地上,缓缓抬起眼睛,额头上的一滴汗珠从眼睑上滑落,模糊了他的视线。由是,灵树枝燃烧的火团变成了一团朦胧的光晕,其中心光影流转,似有图景闪现。好冷……他暗想到,为何我明明就在火团旁边,依然感觉不到它所释放出来的热量?难道这又是一个我自己幻想出来的情境吗?黄金岛屿是假的,格雷宁也是假的,太阳岛根本不存在,而我此刻可能就站在“胖小姐号”的甲板上,吹着迎面而来的海风,感受着自北方旋涡海席卷而来的寒冷空气。 “呼吸。”戴着草帽,左脸有一道骇人伤疤的男人说,“呼吸。照我说的做。” 于是,罗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又缓缓吐出。效果立竿见影,身上的寒冷被驱散,脑袋中的混沌又归复平稳。他似乎身临一片密林,红色的月光洒入林中小湖,鳞波随风漾开,湖边的小屋中传出一个小女孩的歌声,宛如天籁。他感受着歌声与密林带给他的平静,而后不知不觉间已经回到了破旧的小屋之中。 “大人,您没事了吧?”少女的声音中带着重重的鼻音,她的眼眶之中噙着点点泪花。 “我只是……只是有点不舒服。”罗萨撒谎道,“不过现在好多了。” “那就好,好就好。” 罗萨又缓了缓后,对格雷宁说道:“抱歉,打断了你的话。你说‘意味着那深埋于黄金下的存在便会晚一日出现’,这是什么意思?” “就像‘太阳之民’信奉太阳,教会信奉神明,星辰群岛信奉群星,黄金族裔也有他们自己的信仰。那个他们所信奉的存在便被黄金岛屿深处的黄金矿深埋于地下。黄金族裔认为,‘存在’受尽苦难,而这些困难最终变成了可见的黄金,将祂掩埋。而祂的族裔们亦将经历相同的苦难,一旦这些‘苦难’被克服,也就意味着‘存在’重见天日。届时,黄金族裔将融入于祂,创造出一个不朽不灭的‘存在’。” 罗萨很强烈地感受到了在“黄金岛屿”的故事中有着与教会启示录相同的思想,亦是历经磨难后的喜乐。但更让他在意的是那个连名字都不可言说的“存在”。若是将“黄金岛屿”故事中的黄金替换成“黑暗”,将黄金族裔替换成在海上航行的冒险者,而黄金则是溢涌而出的黑暗,那么“存在”便几乎和“海渊临界者”一模一样。 见鬼,为什么我会这么在意这个狗屁“海渊临界者”,罗萨在心中暗自咒骂道,它只是一个我幻想出来的怪物,甚至是幻境之中的人物口中所讲述的一个故事中的怪物,它并不存在。 可是在你来到太阳岛之前,你也不知道太阳岛的存在,不是吗?他脑海中蓦地响起了另一个陌生的声音,海怪一直存在,那些知道它的人都死了,死了,死了…… 喜欢向彼方请大家收藏:()向彼方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6章 误入“歧途”的人9 “他们都死了……”罗萨自言自语地说道。 “黄金族裔是一个永生的族群,在将黄金矿挖掘完毕之前,他们不会死亡。”格雷宁说。 罗萨猛地从混乱的思绪中恢复过来,当他听到格雷宁很认真地回答的时候,有种错乱之感,但他没有过多解释,顺着话题继续说道:“这更像是一种诅咒。” “没错。”格雷宁斜睨了一眼罗萨,“若是像你我这样的人类,他们可以说是毫无自由可言,然而他们并非人类,而是一群与人相似的异形之物。” 这就是传说故事,一如那些已经被人熟知的故事。故事的开头往往会描绘一个神秘诡异的氛围环境,但到最后,故事的编造者则会将这些无法用常理去解释的现象,归结于一个结合了诸多要素的奇幻怪物。这是缺乏想象力的表现,可对普罗大众,却又是喜闻乐见。 “你正是因为寻找黄金岛屿而流落至此的,是吗?”罗萨顿了顿,问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格雷宁又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左脸上的伤疤,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我们的船自埃雷姆港起航。我尤记得那是个特别奇怪的日子,因为在埃雷姆我从未经历过这么寒冷的天气。炎热的埃雷姆竟然罕见地下起了雪。蒂克霍恩则告诉我那是个好兆头,意味着我们的事业将取得硕果,我们很快便能满载而归,而到那时我们将拥有整个马达因。‘欢腾吧,雀跃吧。’他说,‘为这稀奇的雪,为我们的冒险的征程而欢呼吧。’那是我最后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发自内心的喜悦,往后……” 他戛然而止,双手交握不停地相互挤压着,片刻过后才接着说道:“抱歉,那是我在马达因的最后的回忆,也是最清晰的记忆。” 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忘怀的往事,罗萨暗忖到,而我关于坦克雷德的回忆则是他对我讲述海怪的那个晚上。 “我们的船渡过城邦海湾,沿着半岛航行,然后迅速进入热海,并在经过啜泣群岛后调转船头向北航入风暴海。最初的几日风暴海风平浪静,这让我们一度以为帆船仍旧航行在热海之上。可不出半天的时间,天气骤变,原本阳光猛烈的闷热白昼忽然间像是降下了夜幕,随后大风携卷着迷雾自深海而来。我们一度在风暴海中迷失了方向,好在迷雾无法遮挡神之眼的星芒,船头朝着明确的西北方向继续航行。” “然而风暴海正如其名,风暴卷起惊天的浪涛,以其不可阻挡的势头向着我们的帆船袭来。它犹如一堵环伺的高墙,遮天蔽日,海水更是像瀑布一般凭空从天上倾泻而下。即便经验丰富的老水手都不曾经见过如此骇人的浪涛,当面对它时,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便是死。” 格雷宁描述的场景对罗萨来说是那么的熟悉。是了,这正是他在幻境之中所遭遇的劫难,这让他再度陷入到了混乱之中。他认为的这个“幻境”究竟是什么,为何会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又为何眼前的这个男人曾经历过。“然而你活了下来。”他冷不丁地说。 “或许死比活着的好。”格雷宁哀伤地说道,“你无法想象我究竟经历了什么。” “我或许已经经历过了呢?”在我的幻想之中,罗萨默默补充道。 “不,你不会懂的。”格雷宁摇摇头,然后将草帽往下扯了扯,以让帽檐打下的阴影彻底遮住他的双眼。“最可怕的不是那如高墙般的巨大浪涛,而是海中个某个力量,而这力量拥有着其特殊的意识,它选择性地将我从碎裂的帆船、从死亡中救了下来。” 海怪?海渊临界者?“那是什么?”罗萨问道。 “我曾询问‘贤哲’,他告诉我那是太阳。不,那并非太阳,我既没有感受到热,也未见到光,而且太阳也并非出自海底。当我反驳他的时候,他只是笑笑。”格雷宁此时也微微地笑了起来,其中却带着一丝无奈,“我看不到它的形态,亦无法触摸到它,但我能感知到它,当我感觉它接近我的时候,我的心脏便会猛烈跳动,呼吸却变得异常平缓;当我感觉到它远离我的时候,我便觉得原本施加在我身上的那具无形的枷锁被卸下,可意识却变得迷乱。” “当帆船分崩离析,桅杆折断,甲板碎裂,我见到那些与我同行的巴莱特或是被砸死,或是被断木穿刺而死,或是被海浪卷入海底,然而我却躲过了所有的危险。” “来自那个力量的庇佑?” “我能感觉到它,那时它就在我的周围,将我团团裹覆。”格雷宁情绪突然变得激动,“你能想象吗,我在那滔天巨浪中活了下来,仅仅凭借着一块只有我半个身子大小的帆船残骸,并且靠着它在海中漂游了很久很久,直到我被海浪推上了太阳岛的岩礁。” “你的……左脸上的伤疤便是在那次海难中留下的?”罗萨突兀地问道。 “是,又不是。它并非帆船残骸或是其他外物所致。”格雷宁再次重复抚摸伤疤的动作回道,“当我被‘太阳之民’救上岛时,我的身体并未受到任何的伤害,相反我感觉自己充满了活力。” 他的语气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在太阳岛的最初几天,我对岛上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自称为‘太阳之民’的岛民,自称为‘太阳’的‘贤哲’,奇异的建筑。我坚定地认为这里便是‘黄金岛屿’,而‘太阳之民’所谓的太阳即是被黄金掩埋的那个存在的隐喻。最开始的兴奋过后,我便失望地发现这是一座贫瘠的孤岛,岛上没有黄金,没有宝藏,生存所需亦是从海上漂流而来的各种物资,岛民在我看来更是神神叨叨,像极了那些在庙宇中祈祷的虔诚信徒。可是到了第四天,一切都改变了,我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道伤口。” 喜欢向彼方请大家收藏:()向彼方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7章 误入“歧途”的人10 “‘太阳之民’攻击了你?”当罗萨将话说出口,却当即在心中否定了自己。他无法想象“太阳之民”主动发起进攻的画面,这与他先前的认知相悖。 “不,没有任何人攻击我。”格雷宁的语气平淡得出奇,似乎讲述的故事与自己无关,“相反,正是‘太阳之民’提醒了我脸上正在流血。” “没错。”他缓了口气立马接道,“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我的左脸开始血流如注,很快便出现了一条崭新的伤口,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豁口变得越来越宽,越来越深。‘太阳之民’将我送至‘贤哲’的居处,是他挽回了我的生命,他及时地用药剂将血止住,然后将伤口缝合。” “为什么?”以常理根本无法理解发生在格雷宁身上的事,但若是联系到他此前的一系列的经历,这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匪夷所思。想到这里,罗萨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莫非是他之前提到的那个力量?可格雷宁明明已经脱离了大海——不,事实上太阳岛也不过是汪洋中的渺小一点。 “起初我也感到十分疑惑,因为自从来到太阳岛,我便再也没有和人亲近过,当我脸上开始流血的时候,离我最近的‘太阳之民’也在数码之外,他们根本无从下手。”格雷宁说,“直到有一天,我躺在草堆上睡觉,回忆着我们的帆船在遭遇海难前后发生的事,然后沉入了梦中。在梦境之中,我又回到了风暴海上,孤身一人抱着船只残骸随风漂流。忽然间我听到了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自天空中传来,它呼唤着我的名字,似母亲对乳儿的耳语。我质问它是谁,它却不作答,继续不停地重复,直到开始发出令人胆颤的笑声,继而它终于说出了其他的词。” 罗萨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屏住呼吸,然后问道:“它说了什么。” “‘我并未离你而去,一刻也没有,当黑暗降临,吾亦到来。’它说。”格雷宁微不可查地舔了舔嘴唇,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继续说道,“此外,它还说:‘你脸上的伤口是为存活下来的偿还,是无上力量的反噬,而这只是第一步。’” 无上力量的反噬,只是第一步……霎时间罗萨的脑海中闪过一幅没有面目,身体业已血肉模糊的男人的画面。他在空无一物的地面上蠕行,随后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其身后的黑暗之中伸出,将男人团团缠绕。赤条条的男人双手使劲地扒拉着施加在他脖颈上的力量,然而他的脸却越涨越红,呼吸越来越微弱,到最后,男人身上的最后一丝力量也被卸去,他的身子倏地瘫软下来,宛若一条轻柔的缎带飘浮至半空。 格雷宁接着说道:“第二天当我醒来以后,我立马去找‘贤哲’解惑。‘贤哲’对于我讲述的梦并未感到惊诧,只是浅浅一笑。‘待太阳自东方的天际升起,’他说,‘迷雾将被驱散,暗影无所遁形。阳光猛烈,以其摧枯拉朽之力量压倒一切邪异,滋生万物。’” “‘贤哲’要我相信,只要等到阳光普照大地,隐藏于我身上的力量便会随之消散。这一等便是数十年的时间,可是在太阳岛的上空却从未出现过太阳,迷雾将这座孤岛隔绝于世。在此期间,我每天都做相同的梦,并且每一次的情景也都一模一样,在相同的蔚蓝海面上我无助地抱着帆船的碎片残骸,它用着相同的语调说出相同的话语。当我慢慢醒来,眼前也是相同的黑暗,一切都没有变化。”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似乎幡然醒悟,那个声音所说的‘当黑暗降临,吾亦到来’的意思,是不是指当我闭上眼睛,它便会出现?于是,我试着不睡觉,彻日彻夜地在太阳岛上晃荡,当倦意袭来,我便会去找‘贤哲’,聆听他的教诲,若是睡意强烈,我便跳入冰凉的海水之中。整整五天时间我都没有阖过眼睛,而自然的,我再没有做过那个梦,也没有再听到过那个声音。我的猜想得到了验证,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人终究是要睡眠的,一旦我睡下,那个我试图逃避的梦便又再次出现。而这一次的梦境之中,那个声音竟然对我发出了嘲笑。‘暗影投下,这是必然的结果,是光明诞生之初便已注定。’它说,‘勿需自扰,凡人。’”格雷宁说着用手掌捂住了双眼,发出了哭笑不得的声音。 “这只是梦。”罗萨试图安慰眼前这濒临崩溃的男人。 “是啊,这是梦。”格雷宁缓缓抬起头来,然后指着左脸上的伤疤反问道,“那么这又是什么?你会告诉我现在也是梦吗?” 罗萨感觉自己的身体莫名地开始颤栗起来,低头一看才知道是米莉抱着他的手在颤抖。 “这便是我的过往。”格雷宁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后挥了挥手,说,“去吧。‘贤哲’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事,关于太阳岛,关于迷雾……他就在那里,快去吧。” 走出木门,罗萨才感觉到屋中的温暖。虽然这是一间看上去到处漏风的破败小屋,但它的确将肆虐着太阳岛的寒冷空气隔绝在外。又或许,这并非是小屋的关系,而是地坑中燃烧的灵树树枝的缘故。 又是一阵强风刮起,夹杂着风暴海咸涩的味道自无法看透的黑暗之中迎面吹来。罗萨隐隐感觉到了这阵风有其特别的形状,无数对手臂从风暴海下升起,然后张开臂膀如同血盆大口,最后慢慢阖上将他的身体包覆裹严。 手臂的怀抱将他包裹得太紧,以至于他感觉到有那么些许片刻喘不上气。他努力调整着呼吸,只觉心脏如战场上的战鼓,砰砰砰猛烈跳动,可是呼吸却变得愈来愈平缓。他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在向他靠近,那不是风,而是某种充满了惊骇的力量,如格雷宁所描述的那般。 喜欢向彼方请大家收藏:()向彼方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8章 误入“歧途”的人11 我太累了,将神经绷得太紧,罗萨想,以至于脑海中不断出现莫名其妙的幻觉。刚才不过是一阵风,而我却将其想象成了格雷宁口中所说的“力量”。不,这不是,这只是自海上吹来的风,他在心里不停地提醒自己。 罗萨与米莉沿着盘山的小径继续往上走。道路一旁的建筑越来越稀少,凋敝的杂草却是越来越多,甚至将小径完全掩盖。但这也有好处,杂草铺设在泥泞的地面,使得俩人的行走不会变得太过困难。 行到太阳岛港口的背面,罗萨稍作停顿,眺望风暴海的波浪温柔地拍打着崎岖的礁岩。 “大人,您在看什么?”米莉双手抱胸,说话的时候,牙齿不停地打着颤,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我在凝望黑暗,穿透这团迷雾,望向风暴海的东方,那里真的有“海渊临界者”,有某个“力量”存在吗?“不,没什么,我们走吧。”他收回目光,继续向上走去。 太阳岛的矮山并不比他们站在码头时看到的高,可是当他们到达山顶的时候,好像登高进入到了云端,皑皑白雾缭绕不散。抬头往上看,阴云仿佛要塌下来般压得很低,似乎伸手便能触及。 “那里,大人。”米莉站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提醒道,“那里有光,是‘贤哲’的居所。” 他们慢慢走近,一个深嵌于凿刻洞穴中的房屋徐徐显现。眼前的屋子没有屋顶,只有一面门户,两侧由坚硬的橡木做支撑柱,门扉与窗框则由杉木做成。在门边,挂着一盏铁灯笼,镂刻出太阳笑脸的图案。若是没有雾的晚上,灯笼中的光会将这个太阳笑脸图案投映在地面上,罗萨想。 当他抬手,想要推门而入时,屋内适时响起了一个年轻的声音。“请进,我远道而来的客人。”他说,“还有你,美丽的少女。” 或许“太阳之民”早已将“胖小姐号”进港的消息告知了“贤哲”,毕竟这只是个巴掌大的小岛,消息自然会不胫而走,更不用说屋子里面的还是这个岛上德高望重的管理者。 屋内的格局与格雷宁的小屋并无太大差异,所不同的是,屋内多了几个松木箱子,以及一张长桌和一把高背椅,另外在小屋深处的角落有一座通往下层的楼梯。 此时一个男人正就着手边的牛脂蜡烛伏案阅读一本大部头,微弱的烛光下,男人缓缓抬头,望向罗萨。 “你是……‘太阳’?”罗萨不敢确定,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实在太过年轻,他的两颊干净且未有剃刀修整过的痕迹,他的眼神遒劲有力,这与罗萨想象中“贤哲”年迈睿智的形象有着巨大差异。 “‘太阳之民’如此称呼我。”男人将大部头的页脚折了一个角,然后阖上,“但‘太阳’非我,而是担起这个责任的人。” “我明白。”罗萨点点头,“就像国王,曾经是马维卡·皮伊塔安,如今是伊戈尔·维克梅特,或者确切地说是加洛·维克梅特。平民们可以对任何人称呼‘陛下’,只要他坐在了那张象征着权力的宝座上。” “贤哲”嘴角牵起微小的角度,随后将手中的一块中间凸起的玻璃片轻轻置放在桌面上。罗萨知道这块玻璃,学城的学士称之为“放大镜”,能将玻璃后的事物放大。想不到太阳岛上也有如此新奇的东西,难道这也是从海上漂流而来的? “请原谅,我们的船擅自闯入太阳岛。”罗萨欠身鞠躬,“但这非我们所愿,因我们在预设的航线上遭遇了大雾,然后才会来到这里。” “这又有何妨呢?”“贤哲”回道,“我们等待着太阳的出现,等来的却是风与雾,潮汐与船只,残骸与尸体。但也正是这样,我们这座贫瘠的孤岛才不会消失。‘太阳之民’将这些当做太阳的馈赠,潮水洋流将你们带来这里,这便是太阳的意愿。” 馈赠?不,我们并非什么馈赠,而且也没有什么可以馈赠的,相反我们希望从太阳岛得到些许补给。可罗萨却无法将真相直白地说出口,他思索着是否能有更好的措词,来表达他们的目的。 高背椅将“贤哲”的身躯隐藏,一旦从椅子上站起,便暴露了他比米莉更加矮小的事实。而且他的后背无法挺直,导致其看上去只有罗萨一半的身高。“尊贵的客人哟,”他说,“你们是否愿意同我一道下去。” 下去?罗萨朝着“贤哲”手中的木杖所指的方向看去,向下的楼梯处光影闪烁。“如你所愿。”他回道。 这是一条在山体之中凿出来的石阶,笔直地通向太阳岛的深处。石阶表面平整,印刻着岁月的痕迹,其两侧每隔十二级台阶——罗萨在心中默数着——便有一盏精美的铁灯笼悬挂。灯笼的铁罩子没有任何的锈蚀,足以见得有人经常打理它们。 经过十二盏灯笼,三人终于走到了石阶的尽头,这是一个充溢着光亮的宽阔平台,粗略估计有太阳岛码头那般大小。米莉惊讶得差点叫出了声,显而易见,这是一个奇迹,在一座山下面,竟然会有如此大的空间,而且最教人不能理解的是,这仿若白昼的光亮究竟是从何处而来。 “‘太阳之民’生于斯,长于斯。”“贤哲”拄着木杖缓缓走向平台中央,“数百年,甚至数千年的时间,‘太阳之民’获得了无数来自太阳的馈赠,其中既有物质上满足我们生存的馈赠,也有精神上强大我们的馈赠。你看到的堆积在平台上的东西皆是潮水携来,但‘太阳之民’知道,这非我们所希冀,而是我们在追寻最终目标前所要面对的考验。所有这一切,只会将我们引向堕落与黑暗。” 最终目标?是什么?罗萨没有来得及问出口,“贤哲”便已停下了脚步。 “看呐。”他抬头仰望,“太阳今日仍未出现呵。” 罗萨跟着徐徐地仰头,平台的顶端有一块玻璃,光线自玻璃透过,将平台照得通亮,可他却莫名地知道,这并非是来自太阳的光。 喜欢向彼方请大家收藏:()向彼方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9章 沦陷的骑士1 修女在离开前将稻草枕在亚森的头下,好让他能够仰起身子看到圣堂外的景象。 果园里,红彤彤的苹果将苹果树的树枝压弯,等待着人们去采摘。但对大部分的果子来说,掉落在地,然后腐烂重归土壤,才是它们的命运。枣树上零星点缀着几颗青色的枣子,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落枝头,急不可耐地啄下一颗,然后拍拍翅膀又快速飞走。这些卑微的鸟儿四处寻觅食物,但甜美的果子属于人类,它们只能等到人类离开后,才会壮着胆子飞入果园。 蔚蓝的天空中,几只翱翔的猎鹰盘桓。它们是否忌惮人类,要等到这些麻雀飞离果园后,再伺机对它们发起进攻?不,猎鹰无所畏惧,它们拥有着与骑士同样的勇气,亦具有许多骑士所缺乏的敏锐的观察力,它们迟迟没有俯冲下来,只是因为时机还不成熟。 这是亚森重回统一王国后,少有的晴朗天气,恍惚间让他以为自己还在斯特罗斯。那里的天终日无云,阳光猛烈,那里的海碧蓝无际,承载万物。可那里不属于我,他想,我恨透了那里的闷热空气,每一次呼吸都是煎熬,我恨透了那里的气息,汗臭与香料的混杂令我作呕。但是统一王国不同,这里虽然寒冷,但他身体内的血液却比在斯特罗斯更加沸腾。 然而,世界如此美好,亚森却无法用身体去好好感受,他只能躺在圣堂的冰冷地板上,透过木门遥望圣堂外的果园。他尝试着活动僵硬的身子,剧烈的疼痛随即从身体的各处传来,然后又迅速扩散。 真是操蛋,他不禁在心里咒骂了一句,昔日的王国骑士团骑士,如今却成了一个残废,我还不如就死在那片树林里算了。可那样真的荣耀吗?他反思着自己心中的这个念头,若是他日传出去,伟大的亚森·瑞尔,前王国骑士团骑士窝囊地死在了土匪的手中,这不仅是个耻辱,更是对皮伊塔安王朝复辟的一次打击。 于是,亚森放弃了寻死的念头,转而思考他接下来的行动,关于莉卡所说的古龙,关于寻找艾莱克·皮伊塔安的事宜。可是身上伤痛的发作让他连思考都变得困难,每次他试着设想下一步该怎么走,疼痛便立马分散他的注意。到最后,他只能再一次选择放弃。 死与思考都变得艰难,他只能将脑子放空,然后观察果园,观察圣堂,观察他们新结识的修女。 这原本是一座木石结构的小圣堂,离亚森他们发生战斗的树林有几里格的距离。那天夜里,莉卡将那些土匪击杀后,找到失去了行动力的亚森,然后与他共骑一马迅速离开树林。王室领靠近守护河的区域鲜有村落,因此地多为沼泽与树林。开垦需要更多的人力,但显然维克梅特更愿意将这些人派去开采矿石。 莉卡携着亚森奔波了一整夜,终于在事发地的西北方找到了这座圣堂。虽然身体遭到了严重的伤害,但亚森却没有因此昏迷,他看到圣堂焦黑的墙壁,被焚毁的木门,以及业已坍塌一半的拱顶。莉卡翻身下马,随后牵着驮着亚森的母马走进敞开的大门。 亚森从未见过如此圣洁的画面,即便在圣城亚恩也没有过。初露的晨曦自圣堂毫无遮挡的顶端斜射入内,打在了失去头部与一边身体的神明像上,照在一个跪在它面前的修女身上。黑色长袍,白色头巾的修女只是跪在那里做祈祷状,亚森便能感觉到从她身上发散出来的神圣气息,以及她发自内心的虔诚。 修女注意到了身后传来的马蹄声,警觉地抬头转过身来,然后眨着如小鹿般的蓝瞳注视莉卡与亚森。“你们……”她支吾着说道,当她将目光从莉卡身上挪开,转移到亚森身上时,当即倒抽了一口气,“神明呐,他受伤了!” “我们遭遇了盗匪。”莉卡对修女说道,“骑士在战斗中受了伤。”她在说“骑士”的时候声音着重强调,“我们骑行了一夜,马需要休息,人更加需要休息。” 修女愣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我,我去拿药剂与亚麻布。”说罢,她便从神像高台后方的暗门消失,没一会儿便拿着几个小罐子与一卷亚麻布回来。 她们将亚森小心翼翼地搬至神明像下方,然后开始为他处理身上的伤。 “最近在王室领内到处出现盗匪,他们以抢夺商人的货物,甚至杀害孩子为目的。”修女将罐子排成一排,然后打开其中一个小罐子,对莉卡说道,“你刚才说你们是骑士,是亲王殿下派来剿灭这些盗匪的吗?” “不,他是骑士,而我不是。”莉卡当即否认,但这对亚森来说,无疑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等同于在告诉修女:“他是个无能的骑士。”。 “我们只是经过这里。”莉卡又接着说,“这座圣堂是被你刚才所说的盗匪烧毁的?” “这里?”修女抬头扫视了圣堂的残垣断壁,然后摇摇头,“不是,那些盗匪不会对圣堂下手。是那些自称贫穷兄弟会的人,他们认为这座圣堂过于奢华,于是抢走了圣堂中的装饰、器皿,然后又一把火将它点燃。” “连同这座神明像?”莉卡的问题得到的是修女的沉默,于是她又继续说道,“这又与盗匪何异?难道这不正是对神明的亵渎吗?” “他们,他们……”修女欲言又止,最后索性紧抿嘴唇,埋头将药罐中的药剂倒在亚森的手臂上。 去他妈的药剂,亚森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的疼痛,那是难以用语言描述的钻心的剧痛,恐怕世间最痛苦的事也不过如此了吧。他扯开嗓子,用尽全力大声喊叫。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会晕厥过去,如果真晕过去倒也好,这样就不用如此艰难地忍受这疼痛。他双眼死死地盯着头顶残缺的神明像,不知为何,他好像看到神明像本来的模样,甚至在没有五官的面孔上浮现出了一抹美丽的笑容。 喜欢向彼方请大家收藏:()向彼方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0章 沦陷的骑士2 啊,那不是神明像,也不是神明,而是修女啊。白洁的头巾下金色的长发闪耀着光辉,还有她的蓝色眼睛,以及嫣红嘴唇所诠释的笑容。他的眼眶因手上的剧痛而盈满泪水,又模糊了视线,在朦胧的画面中修女好像也哭了。 “抱歉。”修女立马缩回了手,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鹿,“我不是有意弄疼你的,只是这药剂,药剂……” “不,请继续,修女。”莉卡语气冷淡地说道,然后垂眼看向亚森,“爵士能忍住,这一点小的疼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去你妈的苦痛,应该由你来承受这一切,亚森在心中暗骂道,但他咬紧牙关,默不作声,因为他知道,这些话说出口只会显示出自己的无能。他不由地想起了在“青草之河”时莉卡轻而易举地将守卫放倒,即便我的身体没有变得虚弱,他想,或许也不是莉卡的对手。 “这些药剂很有用,曾经他们……”修女顿了顿后继续说道,“那些经过的旅人摔断了腿或者折断了胳膊,只要涂抹上就能很快愈合。”说着她已经将药剂涂抹完毕,然后用一根表面剥削过的树枝固定手臂,再将亚麻布层层缠绕,最终像一具被裹尸布严密包裹的尸体,就差脸没有盖上。 亚森的神经对疼痛变得麻木,于是他的身体越来越沉,意识逐渐模糊,接着便慢慢地陷入沉睡之中。他在阖上眼睛之前,看到了修女嘴唇不停地张阖,看到了她眼眶中噙着的泪花晶莹闪烁。她的确哭了,并非是我的错觉。 当亚森再度醒来,他所在的场景已然变化,反射金光的残破黑墙变成了四面不透风的石墙,头顶立着的半身神明像亦消失不见。他凝视了片刻的天花板,当他想要转头环视所在的地方时,顿时感觉脖颈像要被折断一般,而脖颈以下的身子更是好像不属于自己。他让自己的身子慢慢从昏睡中苏醒过来,待适应后再转过头去。 这是一间狭长的屋子,更长的两边墙体上每隔数十尺便有一扇窗户,其中一边还有开着一扇木门,透过它,亚森看到了满片的苹果树与枣树。木门边上则是短窄的石墙,其上也有一扇矮门,在明亮的光线下,神明像的下半身清晰可见。 这是圣堂后方的厢房?亚森猜测到,如此想来,原先以为的暗门不过是连通圣堂与厢房的内门而已,但奇怪的是这里却没有被大火焚烧的痕迹。 修女抱着柳条编织的箩筐从木门进入,对上亚森的目光,不由地被惊了一下。“爵士。”她轻唤道,快步走向亚森,“你饿了吗?这里有熟了的苹果,还有一些枣子。”说着,她从箩筐中抓出一个半红半绿的苹果展示给亚森看。 从受伤昏睡中醒来,人往往会出现口渴或是极度饥饿的情况,但是此时的亚森却没有这种感觉。“我睡了多久了?”他开口,嗓音嘶哑,“莉卡……那个女骑士呢?” “一天,只睡了一天。”修女回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以为你会昏睡好几天呢。” 是啊,就像在青草之河,可是明明这一次我所受的伤更严重,却没有当时那样疲乏的感觉。 “莉卡,她骑着她的母马走了。”修女接着说道,“但她说会回来的,等你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结果没想到你现在就醒来了。” 她走了吗,因为看到了我这般软弱的模样?或许她已经醒悟过来,明白带着我回红岩堡是个累赘,索性一个人上路。他蓦地想到了“长夜”,莉卡离开时是不是把它也带走了?“帮帮我,修女。”他焦急地说,“看看‘长夜’……我的剑还在不在。” “爵士,您的靴子、盔甲、以及匕首、长剑都在。”修女指了指亚森不远处的松木箱,然后低下头小声地说道,“你可以叫我芙芮娜。” “芙芮娜修女……” 或许让亚森保持清醒也是神明——如果祂存在——对他的一次磨难。如同被火焰灼伤的剧烈疼痛无时无刻不从两条无法动弹的手臂传来。天亮的时候或许还能忍受,毕竟和煦的阳光能够温暖他的身体。但到得夜晚,寒风自破败的木门及窗棂间钻入,使得这狭长的厢房温度骤降,他手臂的伤便再次发作,一阵阵的抽痛如海浪般向他袭来。 亚森死咬着后牙槽,紧闭双唇,可即便如此,还是发出了闷哼声。索性呼呼的风声盖过了他的声音,才没让熟睡中的修女听见。然而终于有一天晚上,他强抑疼痛的轻微动静还是被修女发现。 “爵士,你冷吗?”她在听到亚森从鼻孔中发出的声音后,问道。 亚森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平缓了一下呼吸,然后阖上眼睛继续假装睡觉。 修女并未罢休,她在摸索了一阵后,点燃一支细蜡烛,然后轻步来到亚森身边。“噢,爵士,你出了好多汗。”她轻声细语地说,然后用毛巾轻轻擦拭他的额头,“可是,你的身体好凉。” 说着修女给亚森拿来了一条羊毛毯盖上。“圣堂只剩下这一条毯子了,”她似在自言自语地说道,“该怎么办……” 她突然没了声音,片刻后亚森感觉身体回暖了一些,手臂的抽痛也轻微了不少。他猜测是修女将篝火向他挪近了一点,寒冷被驱散了。然而当他缓缓睁开眼睛,他被眼前的一幕所吓住了,红色的火焰依然在几码外的地方,而他的身边却是一抹淡淡的金光。 她是一位修女,亦是一位少女,她竟然就这样毫不避讳地躺在了我的身边,出于惊讶亚森连呼吸都短暂地忘记,更不谈他手上的伤痛。为什么,只是因为她觉得我冷,然后用自己的身体来为我取暖吗?亚森试着去躲避这个叫芙芮娜的修女,可他的身体无法受到他的控制,甚至连他的目光也是如此。他望着芙芮娜金发下的脸颊,望着她小巧的鼻子,望着她的睫毛,她的微微上翘的嘴角,出了神。 喜欢向彼方请大家收藏:()向彼方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1章 沦陷的骑士3 亚森一夜无眠,但芙芮娜修女却当无事发生。晨光下,她跪在神明像前晨祷,然后在果园中采摘忙碌,接着又亲自喂亚森干硬的面包,酸涩的葡萄酒。相比于这些,亚森更喜欢甜蜜的枣子,但是时间久了后,也开始变得索然无味,他便开始怀念喷香的烤肉,怀念浓稠的奶油浓汤。 他手臂上的伤痛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也慢慢减轻,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剧痛转为了更加折磨人的瘙痒,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虫子同时在他手臂上爬动。他想尽办法侧身,用缠绕着亚麻布的手臂去蹭地板,但这只能起到隔靴搔痒的作用,并且每一次侧身都会让他的腰肢感到酸痛麻木。 芙芮娜修女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亚森。对亚森来说,静静地看着她祈祷,看着她收拾、铺设厢房中的稻草成了每日的功课,而他也乐在其中。但亚森依然甚少主动与芙芮娜修女对话,他只在修女对他发起交谈时开口说话。 对于芙芮娜的经历,看起来有诸多秘密:为何她会一个人留在这座圣堂废墟;其他的修女是否被所谓的贫穷兄弟会杀害;她是否在等待着什么人,或者某些事情的发生;她说盗匪不对圣堂下手又是为什么。这些问题亦是亚森心中的疑惑,但他却没有开口询问的想法。这不关我的事,他想,我的职责与使命早在十五年前离开雷蒙城时就已经确定,其余的想法不过都是杂念而已。 然而,每天面对着如此体贴的一位修女,还是面容姣好的少女,他开始蠢蠢欲动,有几次当芙芮娜喂他吃苹果的时候,他差点就开口问她话,但最终还是被内心中所谓的王国骑士团骑士的誓言所压制住。你想背弃自己曾经的誓言吗?他在心中暗骂自己道,还要玷污修女的圣洁吗? 四天过去了,莉卡仍未归来,那个穿着黑甲的女骑士终究是不会回来了。她所追寻的古龙的真相需要强大的力量支撑,而我没有。可是她又为何不带走“长夜”呢,亚森琢磨着,“长夜”能帮助她了解关于古龙的事实。这些缔造世界的存在,终会重现于世人的面前,而莉卡便是那个关键的追寻者。可到最后,亚森又否定了自己最开始的想法,他相信女骑士会回来,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长夜”。 猎鹰发出一声音调尖长的嗥叫,将亚森的思绪从回忆拉回了现实。只见那猛禽迅速将翅膀缩拢,一团黑影如划天而过陨星,急速下坠。一个呼吸的功夫,黑影又从低点飞速爬升,其身后留下一道圆弧残影。它终于对麻雀们发动奇袭,亚森想,一旦抓准了时机,猎物便很难从它的利爪中逃脱。 亚森不由地轻叹了一口气,将目光从天空收回,发现芙芮娜正捧着一束粉白的花从圣堂的内门进来。修女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目光投注于花束之上。 “冬日玫瑰,爵士。”她将花束摆放在一边,然后跪在亚森的身边,“淡淡的花香,你能闻到的,对吗?” “不。”他故作淡漠地回道。 “爵士。”芙芮娜修女继续说道,“我得为你重新处理手上的伤,另外……另外还要清洗你的身体。” “不。”亚森无法再淡定,矢口否决。 “这对你恢复身体有好处。”她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 “不。” 然而即便嘴上再怎么拒绝,他都不可能站起身来,然后逃之夭夭,况且可能连他自己都还没有发觉,在他内心深处,他对此并不抗拒。这又有什么?他内心深处的一个声音说道,你是一个骑士,曾经在多少女人面前脱光了衣服。难道你忘了薇薇安,“青草之河”老板的女儿了吗? 当芙芮娜将羊毛毯掀开,一件一件脱下他身上的衣服,将身体完全暴露在暖阳下时,他竟然可耻地有了反应。修女惊得涨红了脸,双手忙不迭地捂住嘴巴,以让自己不失声。 停下来,你这白痴,你是王国骑士团骑士,你曾发过誓,那个声音又一次出现在亚森的脑海中。可那个最开始的声音却说:不,你已经不再是王国骑士团骑士,如今的国王也并非皮伊塔安了。 亚森发觉深藏在内心许久的某种感情开始悄悄地萌芽,他情不自已地将羞愧的目光转向芙芮娜,凝视着她宛若可人樱桃的微微开启的嘴唇,望入他犹如汪洋碧海的蓝色双眼。他脱离王国骑士团骑士身份已有十五年时间,在此期间从未近过女色,如今却为一个少女而有了想法,特别对方还是一个修女。 但命运就像一场闹剧,没有人能猜透它会向哪个方向发展。即便将来被古龙的力量侵噬,被神明审判堕入无尽炼狱,他依旧会记得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依旧会记得他与芙芮娜修女间的甜美之事。 他们相拥着(事实上是芙芮娜拥抱着他)迎来了第二天的黎明。一转前几日的晴朗,朔风携着阴云与寒潮到来。当芙芮娜双手紧贴胸前,跪在神明像前祈祷时,亚森陷入到了深深地自责之中。 她是否在为昨日之事深深忏悔?亚森想,去死吧,亚森·瑞尔,你早该死在古战场镇的比武大会上,死在树林中盗匪的剑下,你死不足惜,你毁了一位修女,更毁了一位少女。 当他试着回想昨天所发生的一切时,记忆似乎变得不那么清晰。他只觉当时的自己已经气血上涌,欲望支配了他的思想,支配了他的身体。等等,我这残躯根本无法行动,是她,是她主动地跨出了那一步。亚森恍然大悟。她或许是个放荡的妓女,但这又有什么关系,我对她情不自已,不能自拔,我要她,这就够了。 那天入夜后,他们又一次互相达到了彼此的高峰,而后杂乱的马蹄声从圣堂外逐渐靠近。牵着高大母马的骑士,一身黑甲融于黑夜,她缓缓拉开面甲,俯视纠缠在一起的男女,面无表情地说道:“爵士,容我向你介绍。风林骑士。” 金色长发的年轻骑士站在莉卡身边,手中握着另一匹栗马的缰绳,止不住地微笑起来。 喜欢向彼方请大家收藏:()向彼方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2章 阿尔德隆古城中的乐师1 意识只剩下一个个零碎的模糊片段,他分不清这究竟是真实所见还是跳跃的梦境。当他试图去弄清楚其中的真相时,却感到一阵晕眩,脑袋莫名地开始胀痛。他放弃了思考,这样能让自己好受一些。随后耳畔的嗡鸣也渐渐地与大地之声融为和谐的乐章。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冰冷的雪地上滑行,雪花不停飘落,将他身后留下的一条长长的拖痕迅速掩埋。于是,他在这个世上仅有的一些痕迹也消失无影。那个称我为“战士”的人已经死去,柯温迷糊地想到,那些留在哨兵塔的人或许还会记得我,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对我的记忆或许只剩下“逃跑的歌手”,而后渐渐地彻底遗忘。 覆盖着苍白冰雪的大地缄默无言,黑与白的融合使其更加有一种教人胆寒的肃穆。灰暗占据了整个世界,唯有一点紫色的光亮永恒不变。 不知过了多久,运动的世界骤然停顿,橙黄色的光驱散了单调的灰白,亦为他带来了温暖。由是,他的脸不再僵硬麻木,他的嘴也不再有苦涩的滋味,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甘甜。 他再度尝试回忆自己究竟了发生了什么事,那一个个被分割的片段间的顿挫似乎变得缓和,继而所有的片段终于被串联起来。可是它依旧混乱,前后关联毫无逻辑可言。在记忆中,他变成了灵狼,跟随着狼群狩猎,他们追踪人类的气息,随后找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壮汉克雷芒,而另一个是柯温自己。 真是荒唐,在记忆中我竟然化身为狼将作为人类的自己猎杀,这是何等的奇怪,再离谱的吟游诗人都不会编出如此荒谬的故事。于是柯温将这记忆再次打散,重新接合,真相随之浮出水面。那两个人不是克雷芒和他自己,而是洛瑞恩与圣堂骑士埃卢温。是了,狼群将独腿的洛瑞恩捕杀,而柯温的嘴中至今仍残留着哨兵塔教头的鲜血的味道。 往后的时间,悲伤与自责便一直伴随着他,即便他知道圣堂骑士最终活了下来,也无法缓解他的低落情绪。唔,洛瑞恩,柯温无声地哭泣,那个从未因为我的身份而嫌弃我的哨兵塔教头,那个始终坚定信念的守卫队长,他未到达凛冽谷,却已身死,而且就死在我的嘴下。 不,那不是我,他的内心抗拒地想到,是灵狼所为,我只是某种原因而分享了它的身体。可紧接着他脑袋中的另一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可是,灵狼的躯体由你所控制呵,你并未退缩,而是迈出了那一步,随后咬了下去。 一股血腥的热流陡地在他的舌尖爆裂,然后充溢了整个口腔。唾液混杂着这股热流呛得他不住地咳嗽,直到肺部都仿佛被火焰灼烧一般。柯温知道这便是现实而非梦境,因为现实总是如此残酷,苦难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而梦境对他来说却是短暂的解脱,他可以在梦境中寻求些许的慰藉。 意识愈来愈清晰,但是柯温却开始抗拒从昏迷中醒来,抗拒睁开眼睛去观察面前的世界。洛瑞恩错了,我从来都不是“战士”,他悲哀地想,我没有战士的武艺,也没有战士的勇气,我连现实都不敢面对,我是个歌手,一个懦夫,一个不完整的男人。 可悲的是,柯温连“一直闭着眼睛”这一件事都没法坚持,他趁着周遭安静下来后,将眼睛偷偷地睁开一条缝,然后打量所处的环境。这里光线暗淡,目之所及只有扭曲纠缠的树干与繁盛墨绿的叶子,以及露出些许的灰色石墙。 在被发现之前,他又立马合上眼睛,然后开始思索。当他第一眼见到那些树干与叶子的时候以为自己回到了灵树城,可再一细想,灵树城内没有这样的石墙,这种石墙他只在统一王国的城堡中见过。难道我回到了统一王国?不,他当即否定了这个念头,我在北方王国北边的雪林中,离统一王国最近的城堡也有上千里格,不可能这么快就回去,除非我已经昏迷了数月之久,那样的话我的身体恐怕会先撑不住…… 他静待片刻,察觉到没有异样的动静后,又悄悄微睁开眼。这一次他看到了被树枝环绕的高耸石柱,还有沉浸于黑暗之中的拱顶,以及投射些许天光进来的高窗。毫无疑问这是一座城堡或是塔哨,印证了柯温先前的想法,但这究竟是哪里他仍无法知晓。是骑士楼,是风吼塔,还是乞丐岗哨?但有一点是明确的,这里不是他所熟知的哨兵塔。 是其他岗哨的被流放者发现了我,然后将我救回来了吗?他猜测,可回忆中,在失去意识前我倒在了巨熊的身下,然后我便“进入”了灵狼的身体,直到我尝到洛瑞恩鲜血的滋味,眼前的世界骤然变黑。可究竟哪一幕是真,哪一幕是假,他却迷糊了,因为灵狼奔跑时寒风吹拂脸颊时的冰冷是如此真实,撕咬人的肉体时的血腥气息也是如此真实。 柯温立时打断了自己的思绪。多想无益,只会让自己陷入到无尽的悲恸之中,而只要睁开眼,他便能知道事情的真相。想到这里,汗珠便不停地从他额头与后背上渗出来。这里不像是在北方王国。在哨兵塔,大厅之中即便有火盆与壁炉,即便坐满了人,却依旧能感受到寒冷的肆虐,可这里不同,这里暖洋洋的空气仿佛雨林的春天,让柯温浑身燥热。 他幡然醒悟。他周围这些盘根错节,扭曲缠绕的正是灵树。一如温暖的灵树城,灵树也为这冰冷的石墙与地板带来了温度,将风与雪阻隔在了外面。如此想来,他不但没有往南逃离先前进入的那片树林,甚至还向更北方的灵树林深入。而在这诡谲深林之中活动的,除了偶尔出现的那些古老的野兽外,恐怕只有牟里亚人了。 喜欢向彼方请大家收藏:()向彼方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3章 阿尔德隆古城中的乐师2 思及此,柯温的身体轻微地颤栗起来。他曾面对牟里亚人的危险攻击奋起抵抗,可那不是他,是某种力量降临在了他的身上,而今这股力量已经消逝,他又变回了那个无用的歌手。 但当他转念一想,又出现了另一个问题,如果是牟里亚人,他们为什么不干净利落地将我杀掉,就像对待斯韦恩、桑格罗、恩佐那样,反而要多此一举地把我带至他们的营寨? 靴子摩擦地面的声音骤然响起,并且愈来愈近。柯温立即阖上眼睛,继续装睡,可他的心却无法平静。脚步声在他身边停顿了片刻,而后又离他远去。当他以为周围已经没人,准备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一个低沉的声音开始说话。 “你在昏迷时将自己的舌头咬破,所幸血很快就止住,不然的话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知道我醒过来了?柯温心中一阵慌乱,一时忘了去检查舌头上伤口是否严重。 “这里除了我,没有其他人。”那个声音再次开口说道,“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看看?你难道觉得闭上眼睛就能逃避已经发生的事吗?” 是啊,这不就是自欺欺人吗,我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我已经失去了作为男人最重要的东西,难道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吗?他猛地睁大眼睛,火光微弱,却依然刺得他生疼。 “修,修士……葛蒙德?”待眼前的幻影渐渐重合成清晰的人像时,金色的面具他惊讶得无以复加,“你没死?” 葛蒙德嘴角牵起浅浅的微笑,说:“神明庇佑,何以见得我会死?” “可是,可是我明明看到你……”柯温从熊皮毛堆中惊坐起,张嘴结舌。 “看到我被牟里亚人抓走?”葛蒙德替他说完,接着说道,“这是事实。要不然你也不会在这里见到我。但是被抓走并不意味着死,对吗?” 死,都死了。柯温的情绪愈发低落,他双手掩面,轻声哭泣。“他们都死了,威尔默、桑格罗、恩佐……”他抽噎道,“洛瑞恩,不,洛瑞恩。只有我,我苟活了下来……” “难道这不正是神明的抉择吗?”葛蒙德平静地说。 “神明的抉择?”他缓缓抬起头,望入葛蒙德深邃的双目,“不,是我啊,是我还有我的族群将洛瑞恩团团围困,然后将他的喉咙撕咬开。” 柯温的情绪霍地激动起来,他跪在葛蒙德的面前,双手紧紧抓住对方的胳膊,“修士,葛蒙德修士,为什么我会变成一匹灵狼?这是真的吗?请您告诉我,这只是梦,求求您。” “冷静下来,柯温。”葛蒙德的情绪丝毫未受影响,“在你身上的事是真实发生的,但你并未化身灵狼……等之后我会把真相告诉你。” 葛蒙德淡淡的一句话一下子将柯温从悲伤中解脱出来。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从舌尖传来的阵阵疼痛。他用舌头轻轻舔了舔嘴唇,然后环顾四周。 这是间巨大的厅堂,比他所去过的任何一个城堡的厅堂都要大,在火光所无法照及的墙面上依次排布着数十个壁炉,巨大的灵树根茎深深扎根于地底,其树干从壁炉中肆意地扭曲生长出来。在高窗之间,几个人面雕像从平整的墙面兀地凸起,它们眼神各异,但各个都龇牙咧嘴,而错综的灵树枝条从它们的口中无情伸出。这是一座古老的城堡,柯温当即明白,其历史或许比北方王国更加久远。 “修士,我……我们在哪里?”柯温问道。 “牟里亚人在深林中的聚居地,被称为阿尔德隆古城的地方。”葛蒙德回道。 这是柯温连听都没有听过的名字,而且还是在深林之中。“牟里亚人……”他欲言又止。 “阿尔德隆古城分为内城与外城。”葛蒙德接道,“事实上,这原本是一座被废弃的城堡,据闻在千年以前就已经屹立于此,甚至比牟里亚人的历史还要悠久。最初,因为一些原因牟里亚人被迫从西方的群山之中向东迁移,他们于此处发现了这座被灵树缠绕的古堡。可没人敢进入这座古堡之中,因其宏伟的建筑对他们来说就像不属于这个世界,而又因为此地离北方的凛冽谷只有几里格之遥,他们相信这更有可能是居住在凛冽谷中的神只于深林之中的行宫。但牟里亚人最终并未离开这里,而是在古堡的外围以灵树为家,建立起了一个聚居点,并且将这个新的家园称为阿尔德隆古城,意为古怪的奇迹之城。” “当然,时过境迁,牟里亚人也开始在这个古堡中进出,在你昏睡时便是由牟里亚人负责喂你蜂蜜。但他们并没有从外城搬入这里的打算,因为一个预言。” “预言?”在统一王国,特别是在教会中,预言是禁忌,当从一位修士的口中说出“预言”的时候,柯温颇感好奇。 “‘待凛冽谷的寒风吹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祂将来到祂的第一个行宫,于此,祂将接受人类的侍奉,享用人类的美酒,而后祂将熄灭第一团火焰。’这是壁炉上所刻下的隽永文字。”葛蒙德指向墙边的其中一个壁炉说道,“然而由于灵树的缘故,其他壁炉上的文字都已无法考究。牟里亚人将这段文字视为预言,文字中的‘行宫’便是这座古堡,而‘祂’意指凛冽谷下的神只。这更加印证了牟里亚人的猜测。” “可是……”柯温发现了其中的疑点,“文字中的‘火焰’指代的是什么呢?若是指这里壁炉中的火焰,如今都已熄灭,可异神似乎仍未出现。” “是啊,‘火焰’代表什么呢?”葛蒙德若有所思地说道,瞳孔之中闪过一抹橙光,“这便是牟里亚人在寻求的真相啊。” “牟里亚人所寻求的真相?”柯温重复道,“可这与他们骚扰岗哨有什么关系?与他们杀死威尔默、桑格罗、恩佐有什么关系?他们所要寻找的真相难道不是在北方的凛冽谷中吗?而这也正是洛瑞恩的目的啊。” 喜欢向彼方请大家收藏:()向彼方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4章 阿尔德隆古城中的乐师3 阿尔德隆古城,一座泰半的堡楼业已倒塌的城堡,但其主堡的拱顶却依然坚挺。漆黑的尖顶高耸入云,巍峨且雄壮,这是灵树所无法企及的高度,然而随着目光继续往下移动,褐色与深绿相间的古树便将城堡的墙体层层紧覆,不留一点空隙。 千年的时间足以让这座“行宫”改头换面,也足以改变牟里亚人对凛冽谷,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可自诩文明人的北方王国人却对这些隐藏于深林中的同类缺乏了解,依旧以“未开化之人”的目光看待,自然柯温也是其中之一。 当离开阿尔德隆古城的内城,步入更为隐蔽的外城,眼前的一切让柯温惊讶得无以复加。这里简直就是一座繁华的城镇,若非周围密布着灵树,他真以为自己回到了统一王国。不,他立即更正了自己的想法,这里更像是灵树城的街头,但所不同的是,灵树城为黑色所浸染,而这里则充满了让人不可思议的光亮。 柯温好奇地抬头仰望,天空中云翳压得很低,天光为阴霾所遮蔽。他又朝四周环顾,街道两侧鲜有灯火点缀。“这里的光……” “为什么如此明亮?”葛蒙德替他说完。“这便是牟里亚人的智慧。” 可是等了许久,柯温都没等到葛蒙德继续说下去,究竟是何等的智慧能不借用火焰而使光线如此充裕,如果真有这样的能力,连学城的博士都会自叹不如。但再转念一想,如果将葛蒙德所说的“智慧”理解为“魔法”,那么事情就能说通了。 这是一条宽敞的大道,地面是平整的灵树铺就,两侧茂密的枝叶形成了两面密不通风的高墙。柯温一边感叹着眼前的奇迹,一边仍在思索着这所谓牟里亚人的“智慧”。忽然右侧的“高墙”出现一丝异动,瞬息之间,白影闪过,没等柯温反应过来,泛着淡蓝之光的灵狼已经立在他身前十码外的地方,双眸不停地上下打量。 柯温被惊得向后踉跄了几步,随后跌倒在地,所幸这一次没有被吓得尿了裤子。“它,它,它……”他语无伦次地向葛蒙德喊道。 “不要惊慌,它不会伤害你。”葛蒙德往回走了两步,然后将柯温搀起,然后朝着那匹巨大的白狼嚷道,“走,走开,回你的窝去。” 灵狼呜地低吟了一声,然后纵身一跃,消失于“高墙”之后。 是啊,它不会伤害我,柯温的心跳些许平复后想到,我忘了我是它们中的一员。“它们——” “并非由牟里亚人驯养。”葛蒙德抢过话道。 这让柯温更加一头雾水,既然不是牟里亚人驯养,为什么它们会这么随意地出现在阿尔德隆古城的范围内,为什么它们会听从葛蒙德的命令。 没等柯温问出口,葛蒙德继续解释道:“事实上,包括雪熊在内,它们与牟里亚人不是主与仆的关系,而更像是合作。” “合作?”这个词更像是用来形容两个人类间的关系,现在却被用来描述野兽与人,实在有些奇妙。 “没错,这也可以解释我之前说的,你为什么不是化身成了灵狼。”他们继续沿着这条空无一人的明亮大道往前走。“雪熊与灵狼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那种野兽,它们具有独特的智慧,最显而易见的便是他们能听懂我们的语言。你以为刚才的灵狼只是听到熟悉的命令后才走开?不,他们实际上能理解我说的话的意思。” “但是……”柯温回想起自己变为灵狼后发生的事,他听到洛瑞恩与埃卢温对话,却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难道这就是我不是化身成灵狼的原因? 葛蒙德没有理会柯温,接着说道:“牟里亚人与雪熊以及灵狼的合作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经过漫长的岁月慢慢建立的。在阿尔德隆古城聚居后的千年中,牟里亚人慢慢地加深了对凛冽谷,对我们身后的这座古堡,甚至是对灵树的了解。他们认为在人类出现的最初时期,存在着一些神只的眷族。” “神只的眷族?”只是听到这几个词,柯温便感到瑟瑟发抖,似有凛冽的风穿过灵树的“高墙”刺入他的骨髓。 “他们不同于人类,亦不同于神只。他们的力量之强大如有神助,却又无法企及神只的伟力,或许可以将他们视为半人半神的存在。”葛蒙德说道,“他们凭借着这份神只残留的力量,将远古的野兽慢慢驯化,随后成为他们的忠仆,而雪熊与灵狼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如同他们所信奉的神只,这些眷族最终也被历史的尘埃所掩埋,可是他们的忠仆却存活了下来,它们成为了让人类闻风丧胆的远古之兽。” “它们是如何与牟里亚人建立起合作关系的?”柯温追问道。 “因为牟里亚人与它们有着一致的目标。”葛蒙德回道,“他们发现仅凭各自的力量,甚至还要不停地相互斗争让他们距离目标越来越远,而放下彼此的仇恨,集合共同的力量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他们的目标究竟是什么?”柯温问。难以想象灵狼雪熊与牟里亚人有着相同的目的。 “忠仆想要唤醒它们沉睡的主人。”葛蒙德语气平板地说道。 唤醒那些半神半人的存在,只是在心里想想,都让柯温的身体颤抖不休。这实在太疯狂了,一旦那些拥有着仅比神只微弱些许力量的存在苏醒过来,这个世界将会走向何种境地?试想一下他们如诺恩人那般嗜血,那么他们会从阿尔德隆古城南下,屠戮所见到的一切生灵。接着他们渡过界河,整个统一王国将成一片尸山血海。 “那么牟里亚人呢?”柯温又问道。 “牟里亚人信奉自然之神——这也是北方王国所信奉的神只。”葛蒙德说,“就像我之前说的,早在远古时期牟里亚人便被迫离开了他们在群山中的家园。但在这里他们遇到了灵狼与雪熊,他们认为这些远古之兽的主人便是自然之神的眷族,他们将带领牟里亚人回归家园。” 喜欢向彼方请大家收藏:()向彼方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5章 阿尔德隆古城中的乐师4 这是个充分的理由,自然之神的式微同时也昭示了牟里亚人如今的处境。“可是……”柯温依旧感到疑惑,“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杀死威尔默,杀死恩佐,甚至洛瑞恩?洛瑞恩带领的探索小队与他们并不存在矛盾。” “因为他们认为那些生活在南方的人类是愚昧、堕落、软弱的生物。”葛蒙德平静地回道。 “仅仅是因为这些?”葛蒙德所说的这几个词,或许可以描述一些人,但用来概括所有人并不公正。相反,北方王国人恰恰会以愚昧和堕落来形容牟里亚人,认为他们除了凶悍外,实则是彻头彻尾的野蛮人。而且柯温觉得在牟里亚人的心里,并不真的认为北方王国人软弱愚昧,否则的话也不会利用埋伏来对付探索小队了。 “还因为凛冽谷。”葛蒙德骤地停下脚步。此时一个身披熊皮,毛发旺盛的魁梧男子在他们前方的大道上出现,在仍相距数十码时便已经放声大笑。 “啊哈,修士。”魁梧男子声音洪亮,“就是他吗?” 我?当柯温还在疑惑的时候,热烈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 魁梧男子刚迈了几步路就来到了柯温面前。噢,天哪,他就像一头熊,甚至就是一头巨熊,仅仅站在面前,就让柯温感受到了巨大的压迫感。即便在树林中同时面对克雷芒与巨熊时都没有这种感觉。柯温怀疑,之前遇到的那头巨熊正是这个男人所扮。 男人又居高临下地俯视打量了柯温一番,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呵,他就像是只松鼠。”他说,“你确定你没有骗我们吗,修士?你们的神最擅长欺诈,而祂的信徒也会有样学样。” “如果短肢描述的没有错,那么便是他。”葛蒙德不紧不慢地回道,“他也是第一次行动中,除了我以外唯二存活下来的人,另一个人已经被灵狼群捕杀而死。” “啊哈。”笑容再次在魁梧男子的脸上浮现,“连我都怕那群泛着蓝光的家伙,你们这些披甲的小松鼠看了只怕会尿裤子走不动道。” “而他,这只弱小的松树观瞻了灵狼的捕杀行动。”葛蒙德说。 魁梧男子的笑容再度戛然而止,他皱了皱眉,张嘴欲言,却又立马阖上。“快去。”他最后转身离开前留下话道,“短肢正在等你。” 他们继续向前行走,大道逐渐收窄,灵树的枝叶却变得越来越高。到最后大道被庞大的灵树树干分割成无数条小路,犹如河流的分支。牟里亚人的房屋则安置于灵树之上。 说是房屋,实际上更像是树洞。有些树洞天然形成,牟里亚人只需用野兽的毛皮遮住洞口;而有些则是由扭曲的灵树干交错形成一个半包围的空间,于是牟里亚人用煮熟的兽皮包裹枝干,将其做成类似篱笆的围墙,把半包围的空间封闭起来。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这些“房屋”都离地面至少两尺有余,每一间屋子往下都会有一道供他们攀爬的简易木梯。 若是没有先接触到牟里亚人,而是先看到这些灵树建筑,柯温还是会觉得他们是一个原始的野蛮族群。可再好奇,眼下他都没有兴趣去多观赏一眼。 “观瞻?”柯温敏锐地捕捉到了葛蒙德话语中的关键,“那是什么意思?” “某种力量。”葛蒙德边在错综复杂的小路间穿梭,边解释道。 难道是第一次行动时降临于我身上的那个力量?而第二次则是让我变成了灵狼? “牟里亚人认为眷族已经消失了千年之久,但他们依然在这世上残留着某些东西。” “幽魂?” “或许是。”葛蒙德答道,“但他们更倾向于是一种无法被消弭的力量。一旦这种游离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力量寻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载体,即‘被眷顾者’,它便会进入到他的身体中。而‘被眷顾者’一旦得到这无与伦比的实质性的力量,还能再次附身于眷族忠仆们的躯体,控制它们的思想,指挥它们的行动。” 柯温恍然大悟,所有的疑惑一下子被解开。我便是那个“被眷顾者”,我凭借这份实质性的力量打败了埋伏的牟里亚人救出洛瑞恩,而牟里亚人则通过与我的战斗察觉到了眷族力量的出现。他们将葛蒙德俘获而没有杀死,或许正是想通过修士来找到我。当洛瑞恩带着小队第二次深入北方的树林,牟里亚人得到消息后与灵狼与雪熊同时出击,他们不惜一切将其他人杀死,却唯独不对我痛下死手。等到我昏迷过去,他们则把我带至了阿尔德隆古城。刚才从半道跳出的灵狼也是同样的道理,他们是不是在我身上嗅到了他们的主人的气息呢? 可是为什么?我只不过是一个四处游历的吟游诗人,更是一个不完整的男人,力量为什么要选择我?而我,他有些沮丧地想,而我也承担不起这份责任。不管是洛瑞恩还是埃卢温,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比我强大。 “走这边。”葛蒙德转向右手边的岔路,接着说道,“我们再说回前面提到的凛冽谷。厌恶南方的人类,这是大多数牟里亚人内心的真实想法,但仅仅如此,他们不会怀有如此大的敌意。究其本质是因为两种信仰的冲突。” “信仰的冲突?是他们信奉的自然之神与神明间的矛盾?”柯温隐约地猜到了其中的原因。 “曾经在界河以北的整片大陆,都被冰雪覆盖,而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灵树自由地生长与繁殖。可是从某一个时间节点以后,冰雪线逐渐地从界河开始向北移动,北方大陆上的灵树也随之向更北方的地域退缩,直到如今的局面。” “这其中的缘由则是自然之神与教会所信奉的神明之间的矛盾。随着教会在北方王国的传道,神明的伟力渐渐压过了自然之神,而后者无法与神明抗争,便一步一步向前者做出退让。”修士顿了顿,侧过头来,金色的面具在明光下熠熠闪耀,“没错,祂最终进入到了凛冽谷底。我们到了。” 喜欢向彼方请大家收藏:()向彼方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6章 迷失的公主1 重新回到马背上的感觉很好,但这匹温驯的母马并非玛伊,这让伊尔玛有些许的沮丧。 “这两匹黑色母马训练有素。”提塔妮娅王命人将马牵到他们面前时说道,“它们会载着你们找到去往布莱托特的路,并且,就着夜色它们可以很好地隐藏你们的行踪。” 伊尔玛迫不及待地想讨回玛伊,但她也知道既然自己已经装作听不懂斯卡托特的语言,那么此刻突然表现出心急火燎的样子会很容易穿帮。于是,她故作平静地对异域少年说:“艾莱克,我们的马呢?我的玛伊呢?” “她让我们骑他们的马。”艾莱克面无表情地回道。 “我想要玛伊。”伊尔玛恳切地说道,“请告诉她,将玛伊归还给我,我不会逃走的。” 提塔妮娅王看见伊尔玛的着急,似乎猜到了他们正在讨论马匹,说道:“少年,告诉这女孩,我们会善待你们的马。一旦你们达成目的回来,除了归还马匹,我还会完成答应过你们提出的要求。” 翻身上马,他们朝着斯卡托特的营地外缓慢骑去。途中,两旁的部落民瞪着眼睛不停地打量他们,更有人口中嘟囔着什么,向他们吐口水。伊尔玛明白这些人是在咒骂自己,她也并不想知道其中的具体意思。 营寨大门早已为他们敞开,穿着褐色羽衣的守卫拄着长戟,凛然而立,目送着两个“闯入者”离去。结果,在大门口,伊尔玛勒停了身下的母马。 她转身回望斯卡托特,黑色的巨柱巍峨屹立,抬眼看不到顶,明艳异彩的木屋在天光下犹如草野上的锦簇繁花。连她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对一个陌生——甚至还是关押过自己——的部落依依不舍。不,我并不是对斯卡托特产生了这种感情,她纠正自己错误的念头,而是对玛伊。我会回来的,玛伊,她在心里呐喊道,一定会回来的,到时我们将再次共同踏上旅程。 然而是否能安然返回连她自己都不确定,此行危险重重,更重要的是充满了未知。艾莱克的身影已经随着飞奔的黑马与她渐行渐远,于是她猛踢马刺,母马便嘶鸣着向前方疾驰,紧紧跟上。 没跑出多远,伊尔玛又忍不住回头张望。散发着阴冷之气的浓雾迅速向斯卡托特的营地聚拢,使之被层层包裹。绚丽的营地木屋已然被浓雾淹没,而黑色岩柱若隐若现,似在透过这浓雾勾勒变幻的奇异图景。 那些图景是什么?好像是一幅画卷,又好像是纯粹的光影流转,在颠簸的马背上,伊尔玛无法看清。然而这奇幻的图案转瞬即逝,就在她思索的须臾片刻间,其被迅速地遮蔽,随后整个斯卡托特营寨便彻底地消隐于迷雾之后。 他们仿佛又回到了进入斯卡托特前的那片草野,寒风骤起,吹得左边的红色枫林沙沙作响,孤寂却非荒凉。潺潺的水声逐渐清晰,一条奔腾的河流迅速与他们拉近了距离。 “巴莱特。”伊尔玛的母马追上了艾莱克,此时他们并辔奔行,“我听到提塔妮娅王反复提及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虽然伊尔玛能够听懂他们的对话,但却对“巴莱特”依旧懵懂。 “追溯光明之人。”艾莱克答道,“即是游侠的意思。” “游侠是不是勇士?”伊尔玛追问。 “这很难解释。”艾莱克抿了抿嘴,“在耶鲁格林没有游侠的概念,你可以将他们理解为斥候或者骑射手。相比于使用武力,他们更多地会运用自己的智慧。” “巴莱特……”伊尔玛轻声地重复着。我不是“巴莱特”,她心知肚明,比起动脑筋,我更喜欢自由地驰骋,若是哪天上战场,我会奋勇冲杀,而不是躲起来想破脑袋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可是啊,真当需要你去冲杀的时候,你又在哪呢?她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质问道,你躲在了少年的庇佑之下,你逃得远远的,对自己的父亲,对自己的族人不管不顾。 “停,停下!”她不自由地尖叫出声,引来了艾莱克的侧目,但少年没有勒马停步的意思,而伊尔玛自己也没有。 周围的温度越来越低,每一次呼吸都会让伊尔玛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再度清醒过来。所幸提塔妮娅王赠予他们两件羽衣,将身体与严寒隔绝开来。 黑色的兜帽,黑色的羽衣,以及一匹黑色的母马,在黑夜的草野上向着西北方向狂奔。我们完全融入了漆黑之中,伊尔玛想,我们真的成为了巴莱特,寻觅光明之人吗? “我们是不是离蹊跷山脉越来越远了?”伊尔玛抬头望了眼紫色的神之眼后问道。 “我们不去蹊跷山脉,我们的目的地是布莱托特,在山麓的西南方。”艾莱克认真地回道。 我当然知道,当斯卡托特部落民讲述路程的时候我就站在你的身边,伊尔玛暗忖着,然后又在心里默默地背诵了一遍路线:沿着河骑行大约二里格,然后在一处叫作狼腾瀑的瀑布处转向,继续西行三里格后会遇到一个峡谷,人称星河峡。在那里可以找到一处突出的岩石,峡谷两侧仅两码的距离,是座天然的“断桥”,也可利用母马跳跃峡谷。从这里开始,折向正北,随后会出现一道悬崖,曾经斯卡托特与布莱托特的战场便是在此处。从悬崖顶上也可俯瞰布莱托特营寨的全貌,然而距离到达营寨仍有两里格的距离,他们则需要沿着悬崖边上盘绕的小径慢慢下山。 “当然,你们也可以跳下去,只要不会摔死。”说罢那个部落民仰头大笑,“你们可以试一试。” 总的来说,这是一条曲折的路线,若是计算两个部落之间直线的距离,或许只有两三里格,但是奇特的地形将两处很好地分隔开来。 “或许我们可以找个地方休息,入夜以后会越来越冷。”伊尔玛向艾莱克提出建议。 “不,不行。”艾莱克当即否决了她的提议。“这里不行,你看左边的树林。” 喜欢向彼方请大家收藏:()向彼方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