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雨漫冬雾》
1. 倒带
凛冬,二月
“据中央气象台报道,新一股冷空气即将来袭,全城气温再度下降。”
一切回忆追溯,落在了原点。
积雪掩盖了过往的痕迹,尘封掩埋在了雪下、土里。
而那些试图遗忘掉的,也终将随着冬雾的气息,一概被风雪掀翻,涌入脑海。
你还记得我吗?
*
一架从粤城飞往络城的客机,正缓缓落在了地面。
彼时航站楼的窗外,满是飘落的点点雪花,堆砌在了窗沿边上,形成了一条厚厚的雪条。
即便已经有所预防,但俞妧在出站的那一刻,还是被络城浓郁的冬日气息给冷得呛了一下,不自觉地陇紧了自己的羽绒服。绕在脖子上的围巾又往上扯了扯,连带着自己的下巴都给牢牢遮住。
太久没回来了,都忘记了,原来络城的冬天这么冷。
“天呐,好大的雪!”
“啊,原来雪是这样的触感,好绵,好冷。”
将俞妧从回忆里强行拉出的,是粤城人对于雪的兴奋。她半侧过身子望向身后那群已经到达兴奋值顶峰的同事们,笑得有些无奈的同时,还欲言又止地想出口提醒:“欸,别吃啊,那雪......脏。”
“没事,第一次见到雪,难免感到兴奋和好奇。况且吃几口也死不了,顶多拉拉肚子,就随他们去吧。”穿着黑色大衣的诏姐平行站在俞妧左侧,一脸慈爱地看着那群在雪地里打滚的“小孩们”。
俞妧想想也是,第一次见到雪的兴奋,她也是知道的。她刚来到络城那会,见到路边的雪球都想尝上一口。
“咦?你不去雪地里滚几圈吗?”女人说完后似又想起了什么,“噢,对。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你在络城读过书?”
脸颊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有些刺疼,她暂缓沉默了好一会,抬眸看向远边白茫茫的一片,“嗯”了一声。
到达络城已经是下午了,大家都是因为工作调动才相聚在这,因此也没有太多停留歇息的时间。匆忙地上了前来接应的车辆,赶往了公司总部。
车上开了足够的暖气,俞妧活动了一下被冻得僵硬的关节,将脖子上的围巾扯松了些,伸手接过了男人递过来的资料文件。
“你们先看下资料,待会我们先去公司熟悉一下环境,大老板那边被临时加进来的一个会议耽搁了,估计还得一两个小时后才能到。”
说话的是总公司派来接应的人,语气生硬没什么起伏,模样也生得正气且古板。俞妧在听人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地会把耳朵往前倾,她抬头瞄了一眼那男人,斟酌着问道:“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和我们团队对接的不是杨总吗?”
下飞机那会,杨总还和她通过电话来着。
男人看了俞妧一眼,依旧平平地道:“是杨总,但后面的计划安排得让大老板过目。”
好吧,俞妧没再多问,毕竟高层的决策流程也不是她这种小组长能够打听的。
-
市中心最高最奢华的那栋写字楼,便是“JIYU”的总部,他们作为粤城分公司的外派人员,被安排在了二十三层。即便大厦内部供暖系统依旧完善,但从踏入这层伊始,俞妧还是不自主地感受到了一阵寒颤。
这种寒意不是来源于凛冬,而是来自于大城市打工人的“冷漠”。
从他们小组进门到工位坐下,再到整理各自的资料为止,一个小时过去了,都没有一人前来搭过话。
俞妧抬头横扫了一圈,默默地在自己计划表的第二条后边打了个“X”。
【和周围同事打好关系。】 X
俞妧叹了一口气,伴随而来的,是内心忽地涌起的一股莫名不安。
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脏的跳跃在持续加快。
她这是怎么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体的异样,电脑上那个蓝色翅膀小图标便陡然闪了闪。她赶紧点开,发现是诏姐在群里@了全体成员。
【大老板来了,五分钟后,拿上资料前往一号会议室开会。】
接二连三地显示已读,俞妧回复了个“收到”后,抬头与组内成员来了个眼神对接。紧接着便拿上资料和电脑,一刻也没敢耽误便立即起身。
俞妧走在前头,捧着电脑的手上还攥着手机,看见屏幕亮了亮,她腾出手来点开。
是她最好的朋友发来的。
【妧妧,你有没有遇到他?】
俞妧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尽管过去了五年,但每每提起,甚至不用说出名字,只需要用一个“他”字代替。
她的心,还是会猛地一悸。
放缓了脚步,她平复着心情,故作轻松地敲字回复道:
【想什么呢,络城这么大,我怎么可能会遇......】
字没敲完,脚步已经停在了一号会议室门口。她是最后一个到的,只不过双脚还没踏进里边,笼罩在会议室四周那被擦得锃亮的玻璃,便倒映出了会议室里坐在主位那人的模样。
她余光瞥向,仅一眼,她便浑身发麻定在了原地。
是他。
一股凉得彻骨的气息从脊背蹿到了喉咙,她下意识想逃,像当初那样。
“俞妧,怎么不进来?”
她怔愣了许久,毫无动作,是诏姐的声音将她强行唤回。
在喊出她名字的那一刻,同时落在她身上的还有另一道目光。
森冷,严肃。也淡漠,疏离。
她和他对视上了,只不过男人一言不发,仅是瞥了她一眼,眸光便毫无波澜地挪移开。
对他而言,或许俞妧此刻只是一个不知遵守时间,并且还傻愣愣地不知道找位坐的员工罢了。
“啊,抱歉。”
力气被瞬间抽离,她有些僵硬地迈着步伐,甚至感到脑袋有些缺氧的短暂空白。紧张的氛围将俞妧拉回了自己的位置,她赶忙坐在了诏姐的身旁,而斜对面便是段祁燃。
五年了,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段祁燃这会对她的态度,其实和当初她刚来到段家那会如出一辙。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生怕在他眼神里看到嘲讽、厌恶、或者鄙夷?
她向来没什么胆子,习惯了逃避。但当她鼓起勇气看向段祁燃的时候,却发现那人的眼睛里根本没她。
她在内心不由得轻嘲,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不过这样也好,当作彼此都不认识,也算是维系了她的体面。
第一次和总公司最顶层的决策者开会,大家的脸上都浮现出了明晃晃的忐忑。而作为此次会议的汇报人,尽管俞妧的工作能力已经足够出色,并且也在大大小小的会议上发言锻炼过数次。但当她面对的人是段祁燃时,她还是一秒被打回了初入职场的菜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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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打开电脑到准备站起来汇报,短短的半分钟里,俞妧甚至都将离职报告在脑海里打好了初稿。
她尽量保持着冷静,脸上露出了职场人的从容,她边点着投影上的ppt,边详细地汇报着小组这些天里所调研分析整理出的数据报告以及大致架构方向。
“这些都是我们通过线上调研以及和总公司这边团队发来的数据所整理出的方案,我们此次的方向其实也是结合了我们公司的设计理念。“JIYU”也意味着机遇和际遇,我们希望这次酒店的构造建设能给顾客一种独特......”
“这就是你们团队辛苦了一周的劳动成果?”
一道淡而轻冷的声音蓦地响起,打断了俞妧的汇报。俞妧立即噤声,侧眸望去,听出了他语气的暗讽。
“看似很华丽,实则毫无内容。”段祁燃眉眼微抬,随手将纸质方案扔在了桌上,“与其把心思花在弄漂亮的ppt上,还不如在方案上写多几个字。”
俞妧低垂着头,默默听着,这一幕甚至似曾相识。
他的说话方式,还是一样的讨人厌。
可俞妧毕竟在职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久,也不再是年轻那会不懂圆滑的新人了。换句话来说,她已经是职场的“老油条”了。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漾起了一个得体的微笑,声音乖柔地顺应道:“抱歉段总,是我们的方案没有做好。我们一定谨记段总的意见,回去再修改方案,做到令段总满意。”
“呵,好。拭目以待。”
嘴角微微上扬,扬起一抹笑。只不过这尾调带着赤裸裸的嘲嗤,段祁燃这也才算是第一次正眼瞧向女人。
“但以后这种方案就别递上来浪费我时间了。”
俞妧依旧笑着,不怨不恼,伸手整理着被扔在桌面有些散乱的文件。看向他的那双眼睛乖顺、平静,接话应道:“好的段总,不会有下次了。”
可段祁燃并没有因为她的回答而感受到半分的满意,甚至更加的烦躁,厌恶。
她还是一样的会伪装,五年了,她一点没变。
方案被直接打回,这让整个小组士气大跌。诏姐走在前头,望着段祁燃离开走远的背影,确保距离足够拉远的时候,也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蔫了的众人。
“都打起精神来,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像什么样子。”诏姐的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大老板对待工作一向严谨也严厉,这也只是初次方案,不能过很正常。”
话落,诏姐的目光又投在了俞妧身上。她走过去,拍了拍俞妧的肩膀,“别气馁,好好干。”
俞妧看向诏姐,点了点头。
pass掉一个方案而已,对她而言真算不上什么打击。只是...俞妧回眸看了眼会议室他坐过的那个位置,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就当她以为今天不可能还有比见到段祁燃更不顺的事情的时候,诏姐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她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祸不单行”。
“对了,忘记和你们说了,为了促进我们分公司和总公司的团队能够尽快熟悉和开展工作,今天晚上我们一起聚个餐,到时候大老板也会参加。”
像是被无数颗雪球猛砸在身上,一字一句浇灭了她今天对生活仅剩的热情。
默默地再次打开自己的计划本,黑色笔在第二条上连续地划拉了几下,直至被黑色完全划乱掩盖。
2. 婚讯
吃饭的地址是在一个中式庭院设计风格的餐厅,听说是大老板的产业,设计也是出自“JIYU”之手。
虽说深处闹市,但也闹中取静,既不脱离城市热闹的气息,也不缺乏中式特有的风雅美学。雪花的堆积恰巧与汉白玉砌成的墙面相得益彰,纯洁无暇又如玉般通透清润,也更为此处的静谧雅致增添了浓郁的氛围。
水波、兰香、茶花、树影,中式的要素围绕在了这院子里。品着茶,赏着雪,吃着点心偶尔搭上几句话,也确实是一个可以疗愈身心的好地方。
如果,没有段祁燃在的话。
俞妧想,那她一定更满意这个地方。
端起杯茶递到唇边抿了一口,淡淡的普洱香气瞬间弥漫在口腔。她坐在了段祁燃的正对面,所以她的脑袋几乎都是低垂着的,不然就是假意欣赏别处的风景,又或者和身旁的同事唠会嗑,总之就是避免与段祁燃的眼神接触。
俞妧刚准备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上第四杯茶,手肘处的衣服好像被人扯了扯,她侧转过头看了一眼,一女同事便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对她道:
“欸你发现没有?你看大老板手上戴的戒指,想不到年纪轻轻的居然已经结婚啦。”
指尖轻颤,被杯里的茶水烫了个激灵。她不动神色地转眸目视着前方,那人修长的指骨上,赫然戴着一枚戒指。袖口遮挡,俞妧看不清,但那冷白调的灯光直直打在那枚银色的素圈上时,还是不可避免的,刺痛到了她的眼睛。
“段总年轻有为,结婚了也正常。”俞妧压下心底的情绪,佯装镇定地附和了一句。
俞妧说完这话,便扭头看向了别处,似是刻意的,不想再把注意力落在眼前那人的手上。
但她没注意到的是,一道幽深的目光落在了她的侧脸。段祁燃慵懒地靠坐在那,手指轻转着那戒环,瞳色骤然冷却。
菜品陆续上齐,精致的佳肴实在让人难以抗拒,口味整体偏淡,也比较符合粤城人的口味。大家舟车劳顿了这么久,等吃到食物的那一刻,一天的疲倦也瞬间消散了不少。
诏姐作为公司的资深管理层,自然也是得主动客套几句。她盈盈浅笑望向段祁燃,端起茶杯感谢道:“多谢段总给我们准备的接风宴,还特意迎合我们的口味找了这家餐厅,您真是太体贴下属了。我以茶代酒,敬段总一杯。”
恭维的话段祁燃听过太多,因此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他眉眼轻抬,看向孟诏,语调轻缓带着疏淡:“客气了,孟经理为公司培养了这么多人才,我应该感激才是。”
俞妧的筷子没夹稳那块红烧肉,不小心掉落在了桌上,脏了那块刺绣垫巾。她余光瞄向段祁燃,总觉得他话里有话,细细听来,总觉得他带着些阴阳。
-
夜幕降临,原先漫天繁星也逐渐被乌云遮盖,满城白雪也被泼上了一层暗漆。蒙蒙雨丝夹杂着飘雪落下,敲击着屋檐,砸乱了心神。
这场接风宴也算是到达了尾声,俞妧拿起勺子挖着酪糕,侧耳倾听着他们的谈话。她向来喜静,鲜少会主动加入话局,况且眼下这处境,俞妧只想安安静静地度过这个难熬的夜晚。
但往往这时候,越怕什么就必定会来什么,像是上课低头默念着老师可千万不要喊自己的名字,但往往被叫到的,就是自己。
“俞组长。”
勺子碰到瓷碗边,一声清脆的响。俞妧侧着头望过去,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应道:“嗯?”
“到你啦。”
“什么?”俞妧走神了,并未听清刚刚大家在谈论些什么。
“我们刚刚在讨论各自的对象呢,俞组长长得那么漂亮,肯定有男朋友了吧。”
俞妧摇摇头,应得也干脆:“没有。”
问话那人似有些微讶,紧接着往前凑了凑,又问道:“那俞组长找男朋友有什么标准?我们要是有合适的,也可以给俞组长介绍介绍啊。”
其实俞妧并不喜欢聊这种话题,但眼下绝大部分同事的目光都已经聚焦在了她的身上,此刻要是闭口不谈,倒也显得太过清高。她缄默了几秒,唇角略抿,而后悠悠开口:“我找男朋友没什么要求,我喜欢的就好。”
这个答案对于在场的人而言,跟没答案其实没什么区别。就当大家觉得不过瘾想继续追问下去的时候,今晚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段祁燃却突然开了口。
一道轻嗤,气场过于冷然,看向俞妧的眼神毫不掩饰,带着明晃晃的讥嘲。
“俞组长这要求可真高啊。”
内心陡然一紧,俞妧看着他的眼睛,却不敢接话。也幸得他没继续追说下去,可这语气里带刺,还是让一旁的孟诏发现了端倪。
孟诏:“你和段总认识?”
俞妧压下那股难以磨灭的心虚,但脸上却依旧淡定自若,回望孟诏一眼,道:“不认识。”
孟诏有些不信:“那我怎么觉得段总刚刚那话...好像有些不高兴?”
俞妧瞬间恢复了那职场老油条的状态,半开玩笑道:“诏姐,这些个大老板一向阴晴不定,我们这些做下属的,还不是只有点头默认的份?”
孟诏一听,倒也觉得有道理。况且大家这会才刚到络城,俞妧认识段总的可能性也不大。所以也只是压低声音对俞妧叮嘱了几句:“我也听说段总这人脾气不太好,除了工作上的汇报,平常你还是少走近的好。”
“好的诏姐,我知道了。”俞妧恨不得离段祁燃十米远,哪还会自讨不痛快地故意接近他?
终于熬到了这场接风宴结束,雨水的浇灌把积雪融化了些,但也使得温度更低了。俞妧在屋檐下躲着雨,往手心哈了几口暖气,搓了搓手,伸进了口袋里。
她们组刚来到络城,目前也都先住在了同一家酒店,只是这车的位置刚好只够容纳四个,再加上有一同事提前离席,因此刚好还多出了一个人。而作为组长的俞妧,当然得先照顾自己的组员,因此大手一挥大方地表示让她们先回去,自己稍后再打辆车就是了。
同事们都走了,耳边充斥着雨水砸在房顶处的喧噪声,她掏出手机查看,显示目前排队人数还有二十三位。
真该死,这荒凉的地方到底是谁选的址!都这么荒芜了,怎么还有那么多人在打车?
想到这,俞妧不知怎的,突然感到一阵阴风嗖了的一下从后背吹过。她颤了一下,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眉头紧锁,不安地咽了口唾沫。
蓦地一瞬,一道强光打在了俞妧的眼前,她眼睛被刺得睁不开眼,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
彼时雨滴的嘈乱中,多了一道与现下温度无异的声音。
“上车。”
不用睁开眼,俞妧也知道是谁。
这道声音她太熟悉了。
她重叹了一口气,勉强恢复了视线,缓缓抬头看向车里的段祁燃。
......还不如遇到鬼呢。
俞妧极不情愿的,艰难地,缓慢地移动着步伐。她站在前后座中间的位置停站着思考了两秒,最后还是认命地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毕竟就算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坐在后边把段祁燃当司机。
车内的温度也冷,俞妧坐在车上有些如坐针毡,狭小的空间里安静的可怕,车子还没启动,窗被摇下半边,鼻息间飘过一抹淡淡的尼古丁的味道。
刺冷的寒风吹拂过她的脸颊飘动着头发,她侧转过头,余光望向他。
他指尖夹着烟,手腕随意地搭放在窗边上,偶尔几缕白烟萦绕在他的脸庞。眉骨下方,眼帘微垂,慵懒地看向窗外莹白一片。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一丝痕迹,但多了几分沉稳和压迫,整个人陷在了黑夜里,眸色与雨夜融为了一体。
车里实在太静了,俞妧被冻得有些发红的指节攥着袖口,她想说些什么打破这僵局,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这几年过得好吗?”
语调很轻,是段祁燃先开了口。夹杂着冬日的凛冷,这还是他今天第一次如此平静地和俞妧说话。
再寻常不过的一句问候了,但听在俞妧的心里,却翻涌起了无尽的辛涩。她鼻头止不住的泛酸,她藏在袖口里的手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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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很紧,脸上却还是笑着。
“挺好的。”
她带着笑,说得轻松,抬起头看着他的侧脸,视线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他手上那枚戒指所吸引,
“恭喜啊,想不到你已经结婚了。”
他目光下移,落在那抹银色上,薄唇微抿,良久才说出一句:“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
而后,他难得扬唇笑了一下,扭头看向俞妧,调侃似地问道:“怎么?看到我结婚了不高兴?”
“当然没有。”俞妧立即否认,连带着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了些。
她分不清自己是由衷的祝愿,还是出于某种心虚的愧疚。随即她又立即恢复了平静,正了正神色,对他道:“我永远都希望你幸福,快乐。”
背景的莹白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冷风将她的鼻头、脸颊都吹出了红晕,围巾将她的脖子裹得严实,连带着下半张脸颊都隐匿在了围巾里。
唯独那双眼睛,在看向段祁燃时还是那么的清澈明净,好似一如既往的真心。盈盈水光,让人几经沦陷,将某一瞬错认成了往昔。
他鼻息轻哼,分不清他是开玩笑亦或是故意嘲讽。他睨了她一眼,幽幽道:“你倒是好心。”
假装听不出,俞妧不想再纠缠在这尴尬的局面,她迅速报出酒店名字,紧接着还不忘附带上了一句:“那就劳烦段总了。”
这下段祁燃并没有再说话,只是一脚油门启动的时候,把俞妧的后脑勺震得生疼。俞妧皱着眉偷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敢怒不敢言。
啧,这人的狗脾气倒是一点没变。
此时雨势愈渐凶猛,段祁燃将车停在了酒店门口,玻璃上满是雨水敲打的划痕。俞妧将手放在门把上,回头看了段祁燃一眼,“段总,谢谢你送我回来,那我先上去了。”
车不能完全停在屋檐下,距离酒店大门还有小几米的距离。她扣动门把将门半推开,雨水已经迫不及待地闯入淋湿了她的裤子,她一脚踏出踩进水汪里,临关门之际,她忽地听见段祁燃的声音。
“俞妧,你最没良心。”
原来在这寒冷的雨夜也会有静电,俞妧的手被门把狠激了一下,指尖发疼,连贯到心脏。
这短短几米的距离,她还是被浇得身上半湿,跟着酒店大堂暖色的灯影,一步一步踩着水印,拿出卡刷开了房门。
她将行李箱推进房里,有些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她沉默着觉得异常疲惫。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一角,闭起双眼,冰凉的指腹按压着太阳穴。
她很想放空自己,什么都不去思考,可脑海里还是持续不断地回荡着段祁燃在临关门前说的那句话。
她撑着脑袋,无声低笑,她想反驳,却又无处反驳。
是啊,还有谁能比她还没良心?
利用完了就甩掉,一声不吭地走了五年。俞妧想,若是那人换做自己,估计早就恨透了吧。
她长叹一气,从沙发上站起,她想做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她将行李箱平放在地毯上打开,将这几天要穿的衣服都整齐地拿出来摆放在了床上,一件一件地将这些零碎的小物件拿出放好。直到她拿起那本已经许久未动过的笔记本,站起身的时候,一张照片摇摇晃晃地从夹缝中掉落在了地上,沾了点未干的水渍。
她垂眸间有些愣神,站直了身子低望着那张有些发旧了的照片。
那是一张现在看起来有些滑稽的大头贴,是那会她缠着段祁燃拍的,照片上的女孩笑得明媚灿烂,而那男孩却板着脸似乎对这种小女生才喜欢的玩意不感兴趣。别扭地按照俞妧的提醒摆了个“耶”的手势,浑身上下写满了被迫二字。
这张照片段祁燃嫌丑,扔给了俞妧。俞妧却宝贝似的,留到了现在。
过往的一幕幕霎间像被洪水侵袭倒灌回了从前,她蓦地觉得眼眶一阵湿润,灼热的温度快要把她烫伤了。
被强制撬开了开关,泪水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下,她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窗外的阴雨依旧,漆黑的夜里,一道冷白的光照亮了街角......
3. 初遇
银装素裹,络城的冬日更外寒冷冗长,鹅毛大雪飘零而落压弯了树桠。北风肆意狂啸,不断席卷着尘雪将时间倒带。
五年前,一月冬季。
一切回忆的起点。
-
晌午,外头的积雪刚被清理出一条小道,很快就又堆砌了薄薄一层。双脚踩踏在积雪上,远远望去,留下了两双深浅不一的脚印。寒风侵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顶着寒风压着帽檐正缓慢地朝前走着。
“妧啊,记得去到别人家一定要有礼貌。少说话,少碰东西,多干活,要有眼力见。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可千万不要顶嘴,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一定要勤奋些,知道吗?”
女孩低着头,神色看着有些悲伤,却也是懂事地点了点头。她抬头看了眼前方的路,皑皑白雪素白一片,一股强大的无力感遍布全身。蓦地顿了一下停下了脚步,左手微滞,似有些纠结地伸手轻扯了扯女人的衣服。
语气极尽恳求和仅存的一丝期待:“妈妈,我真的不能留在家吗......”
“妧妧,别说了。”彭彩梅直接打断了俞妧的话,声调拔高,带着点训斥。但随即看到女儿低着头缓缓垂下扯她衣服的手时,对自己刚刚的态度也是瞬间感到后悔,且伴随着无尽的酸楚。
女人抚摸了一下俞妧露在帽子外的头发,重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妧妧,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乖乖留在那,等妈妈在外面赚到钱了,就把你接过去。几个月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要争气知道吗?”
尽管内心再是不舍,俞妧红着眼眶噙着泪,也是听话地答应了。努力抑制着哽咽,向母亲保证道:“我知道了妈妈,我一定会考上好大学,不会让你失望的。”
彭彩梅心疼地抚摸着女儿冻得通红的手,抿了抿唇,眼角泛着泪花,做着最后的叮嘱:“妈妈相信你。但你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你在哪,也万万不能让他们知道你住在段家。否则我们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记住了吗?”
“放心吧妈妈,我不会让他们找到我的。”
母女俩乘坐着车来到了苍山脚下,面对巍峨耸立的苍山,绵延无尽的道路,四周却连一个交通工具都没有。女人不禁犯了难,掏出手机翻找着通讯录刚想拨通那人电话之时,忽然有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山上驶下,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
这车子似乎是有目的地停在两人的对面,彭彩梅微蹙着眉,有些警惕地伸手将俞妧护在身后。定眼望着那紧闭的车窗,漆黑模糊,一眼望不到里。几秒过后,车门陡然打开,从车上走下来了一个模样有些可怖的男人。
那男人的脸上有一道从脖子处蔓延到耳后根的刀疤,全身虽穿着厚重的棉服,但也难以掩盖他那健硕的体格。看人时的眼神格外瘆人,如秃鹫一般,像是哪的□□头目,看着让人心颤。
“你、你要做什么!再过来我要报警了!”彭彩梅的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几乎是同秒响起她那尖锐且大声的警告,攥着女儿的手,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见着对方奇怪的态度,男人便意识到估计是自己的脸吓到了她们,于是他赶忙停下了接近的脚步,表明身份道:“你们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是段夫人派来接你们的。”
听到熟悉的称谓,彭彩梅这才稍稍放松警惕,但依旧有些不太确信地问道:“是段月满吗?”
“对,没错。”
听到肯定的回答,彭彩梅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对男人露出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道:“实在抱歉,我刚刚还以为你是坏人,刚刚对你失礼了。”
男人似乎是习惯了大家初见自己时的下意识反应,也就无所谓地挥挥手表态道:“没事的,您不用介意。那就请先上车吧,夫人已经在家等着了。”
彭彩梅点了点头,随即回头看向俞妧,拍了拍女儿的手,眼神安抚,开口道:“别怕,这位叔叔是来接我们的。”
俞妧躲在母亲身后,远远地朝那男人望了一眼,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但对于未知的恐惧又加深了些。
车辆沿着道路缓缓驶向山上,两侧的槐树挂着白霜,周遭寂静无声,仅有正在行驶的唯一车辆,偶尔碾碎了掉落的树枝,发出咔吧的脆响。
俞妧端坐在那,腰板挺得很直,微侧过头看向窗外,连大气都不敢喘。她一直谨记着母亲说的话,生怕因为自己多说一句话或者做错了一个动作,便让段家人放弃了对自己的这次寄养。连着脊背的那根神经一直高度紧绷着,她不安地揪着手指,身体慢慢往旁侧挪动,胳膊挨着母亲的衣服,似乎这样做才能让她勉强安心些。
她不知车子开了多久,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她不敢多问,只看见那一排排的槐树齐齐在眼前唰过。她微昂着头,瞳孔里是天上飘落的雪花,白茫茫的,模糊而彷徨。
直到车辆停下,耳边传来熄火的声音,霎间的寂静加剧了俞妧内心的忐忑。她透过车窗抬头张望了一下四周,眼前是坐落在雪地竹林里的唯一栋建筑。绣闼雕甍,奢华精雅,却也别具一格,门前豪车成列,每一寸土地和装饰都是金钱的气息。
俞妧不禁感叹,这就是赫赫有名的段家吗?
车门刚打开,俞妧走下车,迎面便被呼啸而来的冷风吹迷了眼。她下意识别开头看向了旁处,猛眨了眨眼睛,抬起手背又揉了揉,视线有一瞬的模糊。当她重新抬起头时,却忽然发现眼前的房子从里走出来了一个女人。那女人端庄大气,低眉含笑,笑容温和慈爱,正朝她们的方向走来。
俞妧有一瞬的愣神,她虽没见过母亲口中所说的段阿姨,但凭借着她此刻所见,心中已然对眼前女人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还没等她开口询问母亲,彭彩梅便已经快步上前迎着女人来的方向走去,许久不见的昔日好友迫不及待地相拥在了一起,此刻都眼含泪花。
“小满姐,我们真的好久不见了。”眼泪从眼角掉落,她笑着紧紧握着段月满的手,哽咽声中透着久违的思念。
“是啊,我们真的好久不见了,小梅。”段月满微笑着激动到手指有些轻颤,抚摸过她额前的碎发,“想不到我们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十多年前了,我去找过你,可是她们都说你搬家了。电话也联系不上,我还以为我们再也不能见面了。真好,我现在还能见到你,我简直像在做梦一样。”
段月满生得实在美丽,两人二十多年未见,岁月竟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一丝痕迹。她举止投足间无一不透着贵气,就连滑落在脸颊上的那滴泪,都像是镶嵌在那的华美珍珠。
彭彩梅牵着她的手,仔细端详,双目含泪,久久未能说出话来。在段月满的眼睛里,她有那么的一瞬,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嘴角溢出一抹苦涩,是啊,想不到再次相见已经是十几年后了。
更想不到的是,会是以这般形式再次相见......
抬手胡乱擦拭掉眼泪,彭彩梅稍稍平静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赶紧拉着俞妧的胳膊,催促道:“妧妧,快,向段阿姨问好。”
俞妧抬眸望向段月满,尽量掩饰着自己这会的紧张,扯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弯腰礼貌地喊人道:“段阿姨好,我是俞妧。”
俞妧看着段月满的眼睛,微抿了抿唇,非常强烈的不安和局促感包围着她。来这里之前,母亲曾告诫叮嘱过她数次,小心说话,谨慎做事,不要让段家人不喜欢你。
可她不过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马上就要离开父母寄人篱下,那股来源于对未知的恐惧已经溢在了脸上。尽管她极力掩饰,但还是逃不过段月满的眼睛。
段月满摸了摸俞妧的脸颊,小脸被风吹得冰冷,那小心翼翼的神色,看得她实在心疼。她主动牵起俞妧的手,温热的掌心贴合着,如她的笑容一般温暖。轻柔的声音似四月春日里那股拂过湖面的清风,融化了冰雪,吹进了俞妧的心。
“别紧张妧妧,以后你可以放心地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你能来这里住,阿姨很高兴。你别紧张也别拘谨,想要什么都可以跟阿姨说,阿姨希望你在这住得开开心心的。”
俞妧有些怔愣住了,垂眸看着段月满牵着自己的手,不知怎的,鼻头竟有些发酸。内心的不安感随着段月满的话也随之消散了些,她感激地看向段月满道:“谢谢你,段阿姨。”
“外头太冷了,我们赶紧进屋吧,别把身体冻坏了。对了小梅,我们小时候放学回家时最喜欢吃的那家糕点你还记得吗?前些年我回去看的时候发现那家店居然搬了,我废了好些功夫才找到那家店的师傅,现在他......”
“小满姐。”彭彩梅蓦地开口,打断了还沉浸与她小时候的一些幸福回忆的段月满。而跟在段月满身旁的俞妧也停下脚步,侧眸看向母亲。
“我...我就不进去了。”彭彩梅欲言又止地说道,目光有些躲闪地不敢看向自己的女儿,“我就请了上午的假,下午两点得按时到岗。我这会要是不走的话,就来不及了。”
俞妧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有些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朝前走了两步,又顿足停在了那。
“妈妈,你不陪我进去吗?”
她紧紧地盯着彭彩梅,欲言又止。眼睛甚至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了母亲的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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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不舍的表情。
彭彩梅咬了咬下唇,嘴角扯出一抹不太自然的笑,她看向自己的女儿,小声安抚道:“妈妈真的得走了,下午还得上班。你乖乖地听段阿姨的话,好好学习,妈妈很快就会回来的。”
“妈妈。”俞妧噙着泪,她伸手想要去牵母亲的手,可彭彩梅一个侧步,却是径直走向了段月满。她的手有些呆愣地悬在半空,豆大的泪珠瞬间无措地融化在了雪地里。
“小满姐,谢谢你肯收留我们家孩子,妧妧,就暂时拜托你照顾了。”语气染上哭腔,她抽噎着差点要跪下,“你的恩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我真的真的很感激你。”
“小梅,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段月满惊呼一声,赶紧将其扶起,“不过是帮忙照看几个月,本就不是什么费心的事。更何况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一点小忙罢了,你这么客气做什么。”
随即段月满又看向俞妧,继续宽慰道:“我没有女儿,妧妧愿意来家里住,我是很高兴的。所以啊,你就放心去工作吧,我一定会把妧妧当作自己的孩子照顾,你不用担心。”
“好、好,我放心的。这孩子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尽管说她,需要她干什么也让她干就好。这孩子不娇气的,吃什么住什么都不挑,自理能力也很强。你只需要给她口饭吃,其他的什么都不......”
“小梅,你不用担心,我都知道的。我看得出来,妧妧是个很好的孩子,她在我这住着,你就放心好了。”
段月满适时打断了小梅的话,她知道,小梅这么说是害怕自己嫌这孩子是个“麻烦”。所以她一再强调,只希望小梅能真正放下心来。
彭彩梅噤声,不再说话,只是一连点着头。她扭头看向自己的女儿,泪水模糊是视线,内心满是不舍。嘴唇张了又闭,手指用力攥着衣袖,憋在心里的话已经溢到喉咙,却又被她生生咽下。
良久,那道嘶哑的声音才从嘴巴里说出:“妧妧,妈妈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学习,一定要记住妈妈说过的话啊。”
俞妧咬着牙,抑制着哭腔和眼泪,倔强的将那即将从眼角掉落的泪珠迅速擦掉。扬起唇角笑着,只希望妈妈不要担心自己。
“妈妈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学习的。你也要好好吃饭,别太累了,要、要多注意身体妈妈!”
积雪太厚了,她走得踉跄。眼看着妈妈上了两人来时的车,可返程时,却只有妈妈一人了。她驻足在车旁,透过车窗望向母亲的脸颊,她强忍下了想冲过去打开车门的冲动,缓缓抬起那只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朝母亲的方向挥了挥。
车走了,闪烁的尾灯也隐匿消失在了皑皑白雪里。她呆呆地站在那,站了许久,直到那车的影子完全驶离山间,她才轻轻地道了句:“妈妈再见。”
全身的力气随着母亲的离开被瞬间抽离,双脚也被雪彻底封在了原地,紧咬着下唇,抑制着最后的感伤。
看着俞妧那单薄的背影,可怜的小孩就这样定定地站着,眼睛一直盯着她母亲离开的方向,久久无法回过神来。段月满理解俞妧此刻的心情,许多年前她也曾在那个寒风刺骨的雪地里这样迷茫无助过。相比于她,俞妧是幸运的。
毕竟她可不会像段爻那样爱吓唬人。
段月满踩着厚厚的积雪,来到了俞妧的身边,伸手搂过俞妧的胳膊,将这孩子抱在了怀里。
温柔地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别难过孩子,你妈妈也只是想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这几个月你就安心在阿姨家住着,什么都不用操心,把这当自己家就好。”
眼眶有些湿热,俞妧窝在段月满的怀里,在这寒冷的冬日,却感受到了一阵阵的暖意。她仰着脑袋,望向段月满,眼前这个仅第一次见面的阿姨,却成为了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谢谢你段阿姨。”俞妧的掌心擦掉眼泪,真诚地再次道谢。
“哎呦好啦,不用跟阿姨客气的。走吧,先带你回家,再在外面待着,你这小脸都要冻僵啦。这保姆这几天刚好都请假了,阿姨也没空做饭,你想吃点什么,我让我儿子打包回来。”段月满看着俞妧的眼睛里满是慈爱,牵起她的小手,边往家的方向走去边和俞妧念叨着。
俞妧垂眸看着自己被牵着的手,而后轻微一笑,应声道:“我吃什么都可以的阿姨,我不挑食的。”
“那怎么行,想吃什么就跟阿姨说,不用这么客气。回到家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好好想想,待会阿姨给那臭小子打电话让他买回来就行。噢对了,还得买个蛋糕才行,你来我们家是件高兴的事,得买个蛋糕庆祝一下。”
4. 哥哥
双脚刚踏进院子,俞妧便被这眼前的景象给惊住了。满屋子的龟背竹、散尾葵和谷鸢尾,坐落在入门处的两大棵枝繁叶茂的桃树;米黄色微微打开的百叶窗,光影投落在树梢,挥洒在颜色鲜艳饱满的花砖上;极具奔放热情的热带气息,浓郁的南洋复古风格,大胆的颜色碰撞,文化的冲击和温度的极致差异,都让俞妧感觉自己瞬间穿越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她有些惊叹地环顾着四周,这是她从未见过或能想象到的设计装饰,美丽得像只在电影画面中出现过,眸光闪烁着惊艳,让她内心赞叹不已。
“妧妧,快来。”段月满温柔地朝她招招手,紧接着拍了拍自己沙发旁的位置,“这屋子里热,你快把外套脱了吧。”
屋子里开了暖气,如同春日一般适宜。俞妧有些迟钝地点了点头,缓缓将外套脱下抱在了怀里,巨大的温差,温暖的气温让她险些都不习惯了。
“在外头冻坏了吧,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茶香从粉彩百蝶花纹的茶壶中溢出,精美小巧的瓷杯放在了俞妧的手里。她双手接过,鼻尖微凑,轻尝一口,冒着热气的茶香顿时萦绕在她的鼻腔之中。
她不禁低声感叹:“好香啊。”
段月满侧眸望着俞妧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微微一笑,道:“祁燃也喜欢,你们的口味倒很相似。”
一杯热茶下肚,俞妧的身体瞬间从里到外都暖和了起来,连同着冻得僵硬的掌心也逐渐恢复血色,口齿也弥漫着茶香。
段月满查看了眼手机信息,随即回复了些什么,而后又转头看向俞妧,略带抱歉道:“妧妧,这午饭可能得晚点才能吃了。那间超好吃的烧鹅店今天特别多人,祁燃还在排队,等他回到家估计还得一个多小时。你饿不饿呀,家里还有很多糕点零食水果什么的,阿姨先拿点给你垫垫肚子吧。”
段月满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话音刚落,她便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了。俞妧见状赶忙伸手拉住,摆摆手婉拒道:“不用麻烦了段阿姨,我还不饿。”
“真的?”段月满有些迟疑地望向俞妧,她是担心这小孩太过懂事,饿着肚子也不说。但瞧着那双真诚的眼睛,段月满也只好相信作罢。
“那也行,先留着肚子,待会午饭才可以多吃点。阿姨先带你去房间吧,你舟车劳顿了这么久也累了,先在房间里休息休息。”
俞妧点头起身,跟在段月满身后,踏往去二楼的台阶,缓步停在一房间门口。房门是大开着的,一目了然,房间里的家具装饰不多,但非常整洁干净。百叶窗台上有一盆绿植,阳光正正好好洒在那株绿油油的嫩叶芽上,影子倒影落在湖蓝色的床单边。屋子里被太阳烘得暖洋洋的,屋子里充斥着温暖惬意的气息,让人有一种莫名心安的感觉。
“这是我儿子的房间,先委屈你暂时住着。隔壁房间里堆放的物品太多了,一时半会还没收拾完,等搞好卫生了再让你住过去。”
话落,段月满发现俞妧一直看着床的方向,担心她有所顾虑,又赶紧解释道:“我儿子在上大学,这家他几乎不回来,所以你不用担心。而且这床单被套都是新的,早晨才刚从阳台收回来换上。你摸摸,还是暖烘烘的。”
掌心贴在床单上,漂亮的湖蓝色将手背映衬得白皙,纯棉的质感摸起来柔软舒适,那传入肌肤的温热,是独属于阳光的气息。
内心翻涌出一种难言的情绪,酸酸的,带着隐隐的疼,而从毛孔的缝隙中又闯入了丝丝的暖意。
俞妧低着头,掌心始终停留在床单上。直到那一滴、两滴落在了湖蓝的水面上,融化晕成了一个圈......
“怎么啦?怎么哭了?”看见俞妧哭了,段月满一下子着急了起来,“是不喜欢这颜色?还是不喜欢这房间?你跟阿姨说,阿姨立马给你换掉。”
俞妧抿着唇哽咽,情绪抑制着喉咙,让她一时无法发出声音,只得使劲地摇头。泪花在眼眶里持续打转,她冲动地一把抱住段月满,抽噎道:“不是的段阿姨,我只是,我只是太高兴了。谢谢你为你准备的这些,我真的很喜欢,谢谢你。”
原来饿了可以先吃零食,床单可以是新的,颜色不喜欢可以换,被子也可以是阳光的味道......
她像是无意偷窥到别人幸福的小孩,短暂地也享受到了同等的爱。她曾幻想过无数次来到这的场景,可无一场景与此刻重合。
段月满听到俞妧的话,这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轻轻抚拍着俞妧的后背,耐心地安抚道:“傻孩子,这有什么好哭的,你能喜欢我准备的这些,我就已经很高兴了。在这里住不要委屈了自己,缺什么或者想要什么,都可以跟阿姨说。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备战高考,其他生活里的一切都不需要你操心,知道了吗?”
眼泪弄湿了段阿姨肩上的衣服,俞妧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重重点头应声道:“嗯!我知道了段阿姨!”
“那你乖乖地在这休息一下,阿姨先去忙工作啦。唉呀这剧本真是弄得我头疼,这催稿电话我一天得接十几个,烦死了。”
段月满在离开前还皱着眉吐槽了两句,俞妧起身送至门口。倚站在门边,望着段阿姨上楼的背影,眸光跟随,已经开始在心底默默羡慕那个还未曾露面但一直出现在段阿姨嘴边的男生了。
重新回到床边坐下,段月满拿出手机跟妈妈报了个平安。随即又静等了几分钟,发现依旧没有收到回信,想着妈妈这会估计正忙,便打算先趁着空闲时间收拾收拾行李。
她抬头张望房间一圈,才忽然想起行李箱还放在了楼下。走出房间,快步下了楼,恰好在拐角处就看见了行李箱待在了花瓶边上。
她抓紧把手正准备一鼓作气地提起拎上楼,可就在她回眸的一瞬,却蓦地发现沙发上凭空出现了一个人。俞妧被吓了一激灵,行李箱“砰”地一声摔回在了地上。
沙发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穿着花灰色卫衣的男生,他单手托着下巴,慵懒地半倚靠在沙发边上。眉眼深邃,瞳若点漆,五官立体极具攻击性。特别是他此刻微蹙的眉心,上下打量着她的眼神,都透着一股难掩的危险气息。
“你是谁?”
清冷的声音透着冷淡,俞妧此刻像是误闯进豹子领地的兔子。眸光无意停留在他眉骨上时,忽地感觉一阵发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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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张开嘴巴一时间不知如何解释。
“我、我是......”
还没等俞妧回答,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便从楼上“嗒嗒嗒”地走下打断了俞妧的回答。下至最后一个台阶,段月满望了客厅一圈,最后落定沙发的位置,横睨了男生一声,道:“祁燃,不可以没礼貌。这是你俞妧妹妹,从今天开始,就住在我们家了。”
而后又语气温柔地扭头道:“妧妧,这是我儿子段祁燃,你叫哥哥就好。”
俞妧有些拘谨地看着段祁燃,面对那明显冷漠的神色,还是乖乖地轻声喊了句:“哥哥好。”
可段祁燃似乎很不满意家里突然多了一个陌生人,他有些不耐地冷嗤一声,幽幽道:“我可没有什么妹妹。”
“段祁燃,你态度给我放好点。”段月满责斥了段祁燃一句,随即带着歉意拍了拍俞妧的手背,“你别理他,他就是嘴巴坏,其实心眼很好的。”
段祁燃薄唇微抿,他确实不喜欢家里住着一个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主要是这件事情并没有任何人和他提前商量过,这就让他更加的不满。可他看着母亲这样护着那个女孩,也只好沉默着不再说些什么。
段月满拉着俞妧一道坐在了段祁燃的对面,拿起桌上打包回来的食物,抬头看了眼时间,有些好奇地问道:“欸?你怎么回来得这么快?不是说还得一个多小时吗?”
“嗯,原来是要的。但是后来我出了双倍价格从前面顾客的手里买了一份烧鹅,所以我就不用排队了。”
“......”
看着段祁燃说得一脸轻松的模样,段月满有些无语道:“你怎么能这样做?”
段祁燃耸了耸肩,有些不解地反问:“为什么不能?我看他很高兴啊。”
“......”
段月满感到有些无言以对,闭嘴静默了片刻,在心里默念着,算了,亲生的。
回头瞧见还放置在拐角处的行李箱,段月满伸手指了指,看着段祁燃示意道:“你,帮忙拎上去。”
段祁燃没有推脱,随即便站起了身。自然地走到箱子旁,单手拎起,一脚都踏上了一个台阶,才突然想起问道:“拎去哪个房间?”
“你那个房间。”
“......嗯?”段祁燃险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我的房间?那我睡哪?”
“你又不回家,你爱睡哪睡哪。”段月满懒得搭理,拿起袋子走向厨房,端出几个盘子便准备把食物先盛装出来。
段祁燃扫了俞妧一眼,唇角抿成一条直线,语气愈发不满:“那我总得有个地方睡觉吧。”
俞妧被这眼神吓得内心咯噔一声,眼瞧着气氛愈发的不对,她刚要开口想说些什么,便被段月满率先出言道:“你这一个月都不回家里住一次,空出房间给妹妹住怎么啦?你今晚先在你爸书房沙发上凑合一晚得了。”
俞妧不安地咽了口唾沫,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一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不仅霸占了自己的房间还要被迫赶去睡书房?俞妧心虚地咬了咬嘴唇,头越垂越低,她不用抬头看段祁燃,就已经能感受到对方想要把她扔出去的表情了。
5. 我们见过
周遭实在太过安静,穿梭过漫长的走廊,俞妧缓慢地跟在段祁燃的身后。她小心翼翼地尽量保持着脚步的无声,直到那明显带着怨气的“砰”声落至地面,才算勉强打破了这寂静到几乎凝固的氛围。
俞妧站在门口,有些别扭地喊了句:“谢谢...哥哥。”
这称呼他属实也有些听不习惯,但段祁燃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合适的叫法,索性也懒得纠正了。他十分自然地坐在了床尾处,眼皮懒倦微垂,指腹轻擦过那新换的床单,一阵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令他格外不爽。
他轻啧一声,随即起身,俞妧以为他要出去,还特意将身子微侧让出道来。可偏偏那脚步在跨出门口半步的时候又蓦然停下,巨大的阴影瞬间将俞妧笼罩在角落,她紧张到身体颤抖了一下,距离近到她几乎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紧接着声音传来:“这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不要乱碰,不该翻的别翻,不该看的也别看,听清楚了吗?”
俞妧像小鸡啄米般,立即点头答应:“好的!我绝对不碰任何东西!”
段祁燃低眼看着俞妧,字字警告。盯望着那双明显带着怯意的眼睛,他身体往前倾了倾,双眸微眯,两人的距离靠的更近,戏谑声响起:
“你很怕我?”
“没、没有啊。”
俞妧几乎是秒做了解释,但她那佯装镇定的眸光还是被段祁燃轻易看出了破绽。
他眉心微动,脸上流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表情。挑眉一瞬,他忽地抬手遮住了俞妧的半张脸,手指拨开她额前的刘海,只露出了那双怯怕漂亮的杏眼。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他靠得太近了,气息危险而森冷,那深邃幽暗的瞳色似要将她吞噬。她害怕得伸手将他一把推开,段祁燃毫无防备,脑袋结实地撞到了门沿上。
可俞妧在推开的一霎间便后悔了,看着对方明显吃痛的表情,不禁回忆起那晚看到的场景......她深呼吸了几口气,歉疚地赶忙想要伸手过去扶他,那句“对不起”还没来得及从嘴巴说出,耳边就已经传来了楼下段月满叫两人吃饭的声音。
话到嘴边紧急改口,俞妧凑近抬头看着段祁燃,眨了眨眼睛,心虚而慌乱道:“哥哥,我、我们先去吃饭吧。”
他垂眸落在那揪着自己衣袖的手,不满地直接推开。但好在段祁燃也没有计较便离开下了楼,望着他的背影,俞妧这才算彻底松了口气。
等俞妧来到客厅,正巧看见段月满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于是她也急忙上前帮忙端碗盛饭,可回头瞧见桌子上那一桌饭菜的时候,还是被震惊到了。
“段阿姨,这也太多菜了吧。”
俞妧有些拘谨地站在一旁,这菜式丰富程度,就连她过年也没吃到过。
“不多不多,你来到家里的第一顿饭,当然要吃好点。”段月满笑着将人拉到自己旁边的位置,“你快坐下,饭让祁燃去盛就好,午饭迟了这么久,肚子该饿坏了。”
虽然事先段月满并没有告知段祁燃家里会来客人,可她一再强调记得多买些,于是便有了此刻桌上的八菜一汤。说实话段月满在看到这个菜量的时候也是诧异了一下的,但一想到俞妧是第一次来家里,准备得多些也显得重视。
“妧妧,来尝一下这家店的烧鹅,可好吃了。金裕楼的烧鹅可是络城出了名的,每天限时限量,排队的人也很多。不过你要是喜欢吃啊,我天天让祁燃去排队给你买。”话落,一大个色泽鲜亮且饱满流汁的烧鹅腿便放进了俞妧的碗里。
刚把剩下的饭盛好端来的段祁燃完整地听完了这段对话,有些无奈地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毫不留情戳穿道:“妈,我看是你想吃吧。”
“那怎么啦?你爸爸在家的时候天天都排队去给我买,你难得回家一趟,我让你排队给妹妹买几天烧鹅都不愿意啦?”
“......愿意。”
耳边听着热闹的说话声,俞妧的注意力却全然放在了碗里的那条烧鹅腿上。她感到受宠若惊,迟迟不敢动筷,犹豫良久还是夹起那烧鹅腿放回到了段月满的碗里,随即道:“段阿姨,这烧鹅腿还是您吃吧。”
看着那原封不动夹回到碗里的鹅腿,段月满有些不解,关心问道:“嗯?难道妧妧你不爱吃鹅吗?”
安利失败,段月满还以为俞妧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吃鹅肉,还正打算给她夹些别的菜时,紧接着便听见了小女孩的解释:“不是的,只是妈妈说过,腿和翅都应该给长辈吃。所以段阿姨,还是您吃吧。”
段月满满眼慈爱地摸了摸俞妧的脸蛋,这么懂事的小孩她是越看越喜爱,于是温声问道:“那在家里腿啊翅啊的,也是妈妈吃吗?”
俞妧微顿,缓缓摇了摇头:“不是,是爸爸。”
段祁燃坐在对面,听到这样的回答不禁眉头一皱。在他们家,从来就没有这种规矩,甚至是一向严厉的父亲,也从不会在餐桌上要求他该分享或禁止吃什么。而且父亲一向敬爱母亲,像这种情况,在家里是绝不可能出现的。
这种所谓的“谦让”,也只不过是父权下的压制,只敢凌驾于孩子和妻子之上罢了。
段祁燃虽然并不喜欢这个初来乍到的妹妹,但回想起她那双总是怯生生的眼睛和听起来令人心疼的话语,心里隐隐的感觉不是滋味。他虽还是板着张脸,但却直接夹起了另一个鹅腿放到了她的碗里。
“尽管吃,在我们家没有这种乱七八糟的规矩。”
他那略显生硬的语气和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起伏的脸庞,却蓦地使得俞妧心头一颤,她有些讶异地抬头撞上段祁燃投望过来的目光,莫名地生出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段月满眸光微动,望向自己儿子的眼神里写着赞许。紧接着她也夹起个鹅翅放到了俞妧的碗里,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道:“妧妧啊,在阿姨这里没有该吃什么或不该吃什么,只有你想吃什么和不想吃什么。别说一个鹅腿而已,只要你想吃,吃多少个都可以。”
俞妧的心里实在感动,这种在寻常人家里可能只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但这对于她而言,却是许多年再也没听到过的话语。
眼帘微垂,纤长的睫毛故意掩盖她此刻泛红的眼眶,夹起低头咬了一口,鹅肉竟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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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俞妧独自待在卧室里,此时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房间里却依旧灯火通明。距离寒假结束已经没几天了,高考在即,俞妧的成绩尽管一直都优异且稳定,但她却不敢松懈分毫,拼命抓紧一切能学习的时间。
一手抓着笔,另一只手拿起一瓶风油精凑近鼻子嗅了嗅,吸入一口清凉的气息,瞬间又将困顿的意识给强行唤醒了不少。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随即起身想到窗台前透透气,打开了紧闭的窗户,瞬间便涌入了一阵冰冷的气息。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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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扑面,身体不禁颤栗一下,这恢复精神的方法比吸风油精还要来得简单迅速许多。
俞妧手搭上窗户,准备又将其关上再回去做两篇阅读理解便上床休息了。那百叶窗尚未合紧,留下几道透光的缝隙,清冷的月光洋洋洒洒而下,铺在了静谧漆黑的夜里。
也就在此时,一道拉得极长的沉闷尾音传入耳边,她循着声音踮脚下望,院子里有长明的悬挂壁灯,在柔黄的光影下,那颀长的身影逐渐在眼前变得清晰。
是段祁燃。
虽算不上是第一次相见,但也还是两个彻底的陌生人。俞妧对人或事物的捕抓其实并不敏锐,但奇怪的是,尽管在这漆黑的雪夜,相隔十数米的距离,完全不在一个平面上的相视角度,俞妧却还是能一眼便认出那是他。
但那隐隐逐渐加强的跳跃,或许在俞妧的心里,更多的是不安。
一种在森林里对于未知的强烈预感,本能地捕抓到了危险的信号。
也就在她短短愣神的那半分钟里,那道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院子里。黑夜恢复宁静,俞妧便也不再在意,转身回到桌子边打算坐下继续完成今天的计划,可就当她屁股刚沾上椅子的那一瞬,门口便传来了短促的敲门声。
这在绝对安静的环境里,突如其来的声响无疑把俞妧给吓了一激灵。她瞬间扭头看向房门口,虽然被吓到心头一颤,可也没敢耽误立即起身便去开了门。
房门开出半道缝隙,走廊的灯关了,仅有屋内的亮光隐约照在了他的脸上。段祁燃一米九的个子堵在了门前,伴随着浓烈的酒气,垂眸凝视,俞妧完全陷在了他笼罩的阴影之下,那股无形的压迫感使得她不禁后退半步。
一手搭在门边,悄然将身子遮掩,试探性地开口询问:“请问有什么事情吗哥哥?”
女孩的半个身体躲在门后,段祁燃依稀看见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杏黄、宽大,与她的身形极不贴合。领口被洗得有些发白,看起来款式也十分老旧,这衣服不像是她自己的,更像是捡了老一辈剩下的。
他不动神色地错开目光,开门见山道:“我来拿衣服。”
俞妧愣了半秒,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身后的柜子,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拉开房门让出道来。
段祁燃环顾房间一圈,随即径直走到柜前,可刚一打开柜门,他的眸光便怔在了角落一处。扭头看向身后的俞妧,指了指柜子的右边,问道:“你的衣服都在这了?”
俞妧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可还是点了点头。可而后又想到了什么,赶紧解释道:“是段阿姨让我放在柜子里的,要是不可以放在这的话,我这就拿出......”
“不用了。”
段祁燃打断了她的话,似是没有耐心听完。拿上衣服后,半只脚都已经踏出了卧室,此刻却恰好有人发来消息。屏幕的亮光停留在微信页面,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顿了半响眉心微蹙,忽然回头望向俞妧。
好像在酝酿着什么,紧接着倏地开口道:“明天再学,别浪费电。”
说完,便直接走出了房间。
俞妧看着段祁燃离开的背影,一时间摸不准这位大少爷的脾气,可也是听进了心里。想着在别人住着浪费电确实不好,于是没过一会,房门底部透光的那道缝隙便彻底熄灭,和夜色融为一体。
而直到熄灯这一刻,浴室里也才传出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6. 按摩
大抵是太久没有睡过这么软的床垫,来回翻身也不会传来吱呀作响的动静,轻薄的被子盖在身上既暖和,却又没有那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窒息感。也不会因为半夜急吹进来的冷风而冻到睡不着,甚至还会因为暖气开得太足而掀开被子一角。
歇停在阳台上的叫不出名字的小鸟吱吱喳喳的,来回踱步,在阳光的照耀下抚摸着自己锃亮的羽毛。窗户没完全关紧,那小鸟的清晨高歌也一字不落地完全落入了俞妧的耳朵。
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房间里陌生的装饰她缓了好一会才完全适应过来。紧接着习惯性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却惊讶地发现现在已经是早上八点多了。
“天呐,居然这么晚了。”意识一下子清醒,俞妧从床上静坐而起,有些懊恼地自言自语道。
她已经好久没有试过睡到八点了,高三学习任务重,上学期间她都是雷打不动的五点四十五起床。除了要早起背单词外,还得出去帮忙买菜干家务,而就算到了难得的节假日,最迟也只能睡到七点。像这样一觉睡到八点中途还没有醒过的日子,俞妧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这样“奢侈”的享受,俞妧不敢再多躺一秒,而且这还是在别人家里住着,第一天便睡到这个点,未免给人留下的印象不好。
于是她赶紧换好衣服洗漱好后便匆忙走出房间,脚步急促地下到一楼后环顾了一周,却发现客厅厨房都没有人。心底还在盘算着该帮忙干点什么家务的时候,余光忽地瞥见院子处那把背对着她的藤椅,那从藤织缝隙中露出的一小撮头发,在阳光底下显得乌亮亮的,有些刺眼。
她不知道是谁躺在那,避免自己的突然出现吓到对方,于是便轻手轻脚地走到椅子边上。本来想看一下对方的面容打个招呼,却不料那人将毛毯连着脑袋一起罩住,只留下了一点冒在外边的头发,其余的分辨不出一点。
想着对方应该还没睡醒,俞妧便不做过多叨扰,踮着脚尖转身便打算又回到屋内。
可转瞬间,身后却又传来了一阵细簌的碎响,连带着微风拂动门前那颗桃树枝叶的沙声。她察觉到异样,停下脚步侧转过头望去,而那阵清风恰好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低眸间,她看见了一只冷白的手背从那毯子底下伸出,一把扯下了遮挡在脸前的布。
他睡眼惺忪,俨然一副还未睡醒的模样,和煦的光亲吻过他的额头延至鼻尖后到唇角,最后落在了他的脖颈处。他今天似乎格外受到了冬日暖阳的偏爱,所有的光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了他的身上,宛如一尊刚雕塑好的艺术品,第一次在阳光下的展出。
但段祁燃一时间接受不了阳光的刺激,他半睁开的眼睛又不得不闭上,眉心蹙紧,脸上瞬间涌现出一丝不耐。他胡乱抓起那个毯子想重新遮盖到脸上,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脸上那股灼热的感觉却出奇地消散了很多。
他动作稍顿,眼皮微掀,抬头间瞥见了一个女孩正站在了自己的对面。他双眸眯起,眸光微微一沉,女孩的模样也逐渐在视线范围内变得清晰。
噢。原来是他那位所谓的妹妹。
他不喜欢被人打扰,脸上的不耐在见到俞妧的那一瞬又夹杂多了几分不悦,刚睡醒的声音有些沙哑地道:“你怎么在这?”
俞妧的脾气好,自是不在意他的语气,忽略过他脸上明显的不善,浅然一笑便回道:“我本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可段阿姨好像不在,想走的时候又瞧见院子的藤椅上似乎有人,于是便过来看看。”
“你现在看到了?”段祁燃重新闭起双眼,没什么耐心再去看她,“那你可以滚了。”
段祁燃毫不客气地下起了逐客令,全然不顾眼前女孩的尴尬。
俞妧耸了耸肩,她早就从段阿姨的口中了解过这位大少爷的脾气,于是也没有丝毫的不悦,只当他有起床气罢了。
她本想直接走,可见着段祁燃一直在伸手揉按着太阳穴,并且眉头皱紧的模样,她纠结再三还是强行停住了脚步,关心询问道:“你是不舒服吗?”
一阵轻柔的声音飘入耳朵,段祁燃睁眼望她,居然还没走?薄唇抿成一条细线,并未回答。因为他觉得自己大早上被迫睡在院子的藤椅上,都是拜他这位妹妹所赐。
昨晚喝了太多的酒,却又不得不睡在书房,可书房的沙发太小,难以容纳他的体型及身高,导致一晚上几乎没睡着。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实在是受不了了,加上头疼难耐,便随手抓了一条毯子跑到了院子这来睡觉。
自己的房间不能回,自己的床也不能睡,甚至还得被迫睡在书房的沙发上?段祁燃越想越生气,他活了这么多年何曾受过这种憋屈?
他向来不需要忍着自己的脾气,余光瞥向俞妧便想冲她骂上一顿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可当他皱着眉头瞪望过去,却只看见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眼神里还泛着淡淡的担忧。那乖巧无害的模样,话到嘴边,又被他强行给憋回了肚子。
算了,要是把人惹哭了,指不定还得遭骂。
他敛眸深吸了一口气,万千言语最终只汇成了一句话:“给我冲杯蜂蜜水,蜂蜜在冰箱。”
俞妧也是没想到段祁燃会突然提这样的要求,可她听到后却很高兴,毕竟能帮忙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也能减少一点自己寄人篱下的心理压力。
于是她立即笑着应声道:“好的,我这就去!”
注视着她笑容满面扭头就走的轻快背影,段祁燃甚至在怀疑他这个妹妹是不是脑子不太好,指使她干活怎么还乐呵呵的?
本来想再睡一会,可俞妧的出现已然让他没有了睡意,听着隐约从厨房那传来的叮当声,段祁燃捏按了一下太阳穴,干脆起身也随她前后脚走进了客厅。
他刚坐下沙发,一杯蜂蜜水便已经端至他的跟前,段祁燃看了她一眼,顺手接过,礼貌性地道了句:“谢谢。”
俞妧站在他的对面,看他仰头大口喝着蜂蜜水,神情懒倦地靠在沙发边上,倒是少了几分初见时的凌厉和压迫。虽然相处的时间还不多,但俞妧能感受得出来,这位大少爷只是脾气不太好,但人还是不错的。
对于他的怯怕自然也减弱了不少,垂眸凝视,却发现他似乎并没有得到什么缓解,敛着眸依旧不适的模样。
她犹豫了片刻,上前半步,还是迟疑地开口:“需要我帮你按一下吗?”
目光落在俞妧的身上,半信半疑地问道:“你会按摩?”
“嗯嗯,会一点。妈妈总是很容易偏头疼,所以在家的时候我经常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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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
尽管俞妧把自己说得经验丰富,但段祁燃漫不经心地用眼尾扫望了一眼她那纤弱的身板,以及垂在身侧那几乎能轻易弹折的十根指头。他挑了挑眉,还是拒绝道:“不用了。”
他语调轻飘飘的,俨然不信她那点力气真的能按好。手指搭在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脑袋靠在沙发背上,企图再睡上一觉,效果可能会来得更显著些。
可就当他仰头靠在枕上,准备闭目养神之时,太阳穴两侧忽地被冰冷的触感给激了一下。他猛地睁开双眼,紧接着便感觉到那抹刺冷化作了柔软且有力的捏按,他眉心微动,那种强烈的不适和阵阵袭来的疼痛瞬间得到了缓解。
感受到了段祁燃的情绪渐渐变得稳定,俞妧垂眸偷望了他一眼,看见他舒服到閤眼享受的时候,嘴角不禁微微扬起偷笑了一下。
俞妧觉得他就像一个傲娇的豹子,易怒却又好哄。
傲娇得很。
“感觉怎么样,我手艺好吧。”俞妧的语气中带点小得意。
“一般般。”他语气平淡,嗓音低沉。
而后顿了一下,却又继续道:“再重一些。”
俞妧在心底啧了一声,口是心非的家伙。
彼时朝阳正艳,金灿的光影斜倚在门边,光辉溢进了院子的花砖上,泛着黄澄澄的光晕。院子里种着许多绿植和鲜花,导致经常有小鸟前来关顾,吱吱喳喳地唠着磕,细碎的声响飘传进屋内,环绕在厅里。俞妧抬头侧望了眼窗外,莫名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可这般岁月静好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突然响起的一阵急促铃声很快便打破了这个短暂的宁静。
段祁燃半眯着眼睛斜睨了沙发角落一眼,看了眼来电显示后,伸手将其拿起,自然放到耳边接听。
声音调得小,俞妧听不见电话那头的对话,她也没有偷窥别人手机的癖好,所以在段祁燃接通电话的那一刻,她便松开手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
段祁燃保持着那个接听姿势大约过了一分钟,而后表情似有些变化,缓缓抬眸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俞妧,沉冷的声音带着明晃晃的不情愿,只回答了两个字——“不要”。
俞妧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扫视了自己一眼,她端坐在沙发上,也顺着目光回望过去,可也只看见段祁燃懒懒避开。
俞妧不禁感到疑惑,他嘴里所说的“不要”到底是指什么?
紧接着又是长时间的静默,长到俞妧都以为电话那头的人已经挂断了,良久后似又听到一声无奈的轻叹,伴随而来的是段祁燃从牙缝中挤出的“知道了”。
几乎是回答的同一瞬间,俞妧明确的再次感受到了段祁燃看向自己的那道视线,透着赤裸裸的不爽。俞妧不明所以,但还是感觉一阵怵意,别扭地把屁股往沙发边角挪动了些。
电话挂断,俞妧有些不安地咽了口唾沫,试探性地主动开口:“请问是...怎么了吗?”
段祁燃将手机扔回到沙发上,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双黑眸幽幽暗暗的,脸上写满了情绪。
片刻,他才冷声开口道:“收拾东西,带你去买衣服。”
俞妧懵愣一瞬,眼睛瞪得溜圆,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听岔了。
“啊...啊?”
7. 炸毛
俞妧这边还没反应过来,便又听见了段祁燃的催促,“赶紧换衣服啊,你难不成就穿这么点去啊?”
回过神来,确认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后,她先是低头看了眼自己,随即又抬头注视着对面的男生。沉默半响,不太自然地婉拒道:“不用麻烦你了哥哥,我还有衣服穿的。”
他眼珠上下滑动扫视了俞妧一圈,眉毛轻轻一挑,即便没有开口说话,眼神里也是直接给出了答案。
俞妧被段祁燃的眼神看得羞赧,沙发上的她坐立不安,手指揪着衣服下摆,扯出了一道道折痕。她缄默不语,脸色涨得有些微微泛红。
段祁燃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他受不了俞妧这般扭捏的性子,更何况他本来今天便约好了朋友,如今却临时收到母亲的吩咐本就烦躁,于是他“噌”地一下便从沙发站起,三两步直接跨走到俞妧的跟前。站在了她的对面,居高临下地望着,气场过于冷然,不爽道:“你到底怎么了?说话啊。”
“我、我......”俞妧有些被他吓着了,牙齿咬着下唇,过了好几秒才缓缓地抬起头,眼神难堪透着无措,“我没钱。”
那点仅存的自尊心在这一刻彻底碎了一地,寄人篱下的委屈窘迫感也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她在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又迅速低下了头,她不想在段祁燃的眼睛里再看到一丝的鄙夷和嫌弃,身体变得僵直,鼻头也泛着酸意。
她的声音不大,但那三个字也是切切实实地听进了段祁燃的耳朵里。他怔了一下,明显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回答,那语气柔柔弱弱地听着可怜,内心瞬间对自己刚刚的说话态度进行了道德谴责。
可他拉不下脸,自然也不会因此道歉。平日里那股嚣张桀骜的气焰在面对俞妧这个“软柿子”的时候,也是被迫没有了脾气。
段祁燃不知从哪掏出了张卡,在俞妧眼前晃了一下,她没看清,仅见着似是一抹黑色,大概是银行卡之类的。
接着便听到了那道依旧没有什么温度起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哥有钱,尽管买。”
她猛地抬头,眸光显露出诧异。刘海长了,几乎遮挡住她的眼睛,发梢触到她的睫毛,一眨一眨的。那双大大的杏眼此刻有些发懵,定定地盯看着头顶的男生,好像在判断他是不是在逗自己玩。
“我不要。”
可她回答得干脆,一点余地没留。
但很快她又察觉到了段祁燃的脸色不太好看,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可能不太对,又连忙改口道:“我有衣服穿,真的不用麻烦你破费了。而且我在学校都得穿校服,买了也没机会穿,所以还是不用......”
“行了,不要再说了。”
段祁燃没有耐心听完便直接打断,心想这小女孩说谎怎么都如此自然连个停顿都没有?她的衣服全部挂起来都没占他衣柜的十分之一,就那两件外套还想过完整个冬天不成?
本来段祁燃并没有闲情雅致去管这种事情,毕竟她有没有衣服穿和自己也没关系,但他看见俞妧那股死犟的模样他就来气,非得带她去买几件衣服不可。
长得那么瘦小又没衣服过冬,可别冻死在家里了。传出去外界怎么看待段家?还以为段家要破产连一个寄住在家里的小孩衣服都买不起了。
“别废话了,赶紧上去换好衣服,别耽误我时间,我下午还有事。”
“欸!等等!”
但说完的段祁燃转身就走出了院子,过了半分钟后俞妧隐约听见了汽车启动的声音。
这次段祁燃并没有再给俞妧思考拒绝的机会,她着急地站起身来,小跑着跟出院子,却发现对方已经先行一步上了车且关上了车门。她也没法再跟对方据理力争些什么,她知晓段祁燃的脾气,又不敢让人家等自己太久,只得折返回去匆匆跑上了楼去换衣服。
大约过了三分钟,段祁燃的手半搭放在窗外,指尖捻着的香烟明明灭灭。他透过后视镜瞥望过去,看见了那个白色人影正奋力朝自己的方向跑来。
他嘴角一侧轻扯,发出一声淡笑,大概是对他这个妹妹的听话态度表示满意。
俞妧是跑着过来的,停站在车旁时还在喘着粗气。她看着车里的段祁燃,一时间犯起了纠结,迟疑着不知道该坐前面还是坐后面。而当她的手刚刚抬起正打算往后座车门伸去的时候,紧接着便看见副驾驶的车窗被缓缓摇下,段祁燃睨了她一眼,声音也随之传来:
“坐前面。”
“噢...好的。”
俞妧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后正襟危坐,语气中甚至还带着点严肃道:“我准备好了。”
段祁燃将车窗升起,微转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大抵是被她气笑了,手指敲了敲方向盘,无奈道:“你不用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我车技还是很好的,放心。”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赶紧将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俞妧的脸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不好意思道:“抱歉,我只是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是坐我的车紧张还是因为坐异性的车紧张?”
车子启动,段祁燃漫不经心地反问了句。
俞妧偷瞄了一下他的侧脸,随即低头喃喃道:“都有吧。”
俞妧的确是有些怵他,也是因为她从小家教便严,平日里和男生都没说上过几句话,就更别说和一个异性单独坐在车里了。
不知道目的地在哪,俞妧也没敢问,她一直侧头看着窗外,车内也安静到不行,甚至连个车载音乐都没有。
段祁燃没骗她,他的车技属实不错,行驶的路上平稳得不行,再加上车里又暖和又安静,俞妧在不知不觉中靠着座椅边上便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感觉车子小幅度的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就是一声关门的闷响。俞妧有些发懵地从睡梦中惊醒,视线模糊地似是看见段祁燃从车前经过,她揉了揉困顿的双眼,也这才恍惚地发现自己居然在车上睡着了。
意识逐渐清醒,俞妧瞬间从座椅上正坐起来,探着个脑袋有些好奇地张望了圈四周,这是到地方了?那段祁燃怎么不叫她?
正想着,余光便发现段祁燃提溜着个袋子从一家店里走了出来,恰巧与俞妧对视了一眼,然后径直走回车边打开车门坐了进来。
段祁燃没有开口,仅是打开袋子从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面包递到了她的跟前,俞妧低眸看了一眼他手上的面包,又抬眼看着他。
见着俞妧迟迟没有动作,段祁燃拿着面包的手上下掂了两下,依旧是那副冷硬的语调道:“拿着啊,你不吃早餐啊?”
双眸中划过惊讶之色,那巧克力包已经被强行塞到了俞妧的手里,伴随而来的,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掌心处传来的阵阵烫热,顺着血液流淌进了心里。俞妧睫毛轻颤,盯望着他的侧颜,脑海里忽地想起了段阿姨说的那句话——“他只是脾气差了些,其实人还是很好的”。
“谢谢你,哥哥。”
段祁燃按下车窗,手肘抵在那,仰头喝了口咖啡,那甜甜的嗓音跟着飘进耳朵。但他并没对俞妧的感谢表示领情,冷哼一声道:“赶紧吃,吃完带你买衣服,然后你自己打车回家,别耽误我事。”
“嗯嗯,好的哥哥。”
俞妧应得干脆而迅速,她本想三两口咬完吃掉,别让段祁燃因为自己而耽误了安排,可她打开后却意外发现这是一个撒满巧克力粉的面包。她曾经因为考试考得好妈妈买过一次作为奖励给她,好吃是好吃,可就是太容易弄脏牙齿和嘴巴了。
特别是上边还撒了一层巧克力粉,要是一不注意这些粉末就会弄到衣服上。弄脏衣服不要紧,要是弄脏这辆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豪车,估计下半辈子就都得为段家当牛做马还债了。于是为了避免在段祁燃面前出糗,俞妧还特意侧了侧身子稍稍避开了他的视线,一只手小心谨慎地托着下巴的位置,紧接着便赶进度似的大口吃了起来。
昨晚没睡好再加上早上起得太早了,导致他到现在依旧没什么胃口,所以仅是给自己点了一杯冰咖啡醒醒神。随手划拉了两下手机,却也没提起什么兴趣,不经意间地转眸一瞥,发现了副驾驶上那个因为太过急切而差点把自己噎死的俞妧。
段祁燃微微挑眉,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这人怎么还背着他偷偷吃?不过也幸好给她买了面包,看她这吃东西的速度,还以为差点把人给饿死了。
时间还早,想着给女生买几件衣服也废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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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那个安安静静吃着面包的小女孩也还算听话,大少爷急躁的心情也稍稍得到了缓解。
两人也不说话,但相比于刚刚安静到尴尬的气氛,眼下车内虽然依旧安静,但却多了几分细细的咀嚼音和扒拉包装袋的脆响,也是出奇的觉得和谐。段祁燃嘴上虽一直在催促,但也没做什么实际催赶的动作,看她吃得费劲,还大慈悲地让人慢点吃。
段祁燃也实在无聊,喝着咖啡静等着她吃完,他本想看看窗外的风景,可视线却总是控住不住地被那抹小小的身影所吸引。余光略略一瞥,望着她的背影,愈发觉得像是什么小动物在偷吃食物。他不自觉地弯唇浅笑了一下,而后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眸光流转落在她的座位上。
“座椅的角度可以调。”
段祁燃冷不丁的一句话,让俞妧瞬间转回了头,微歪了歪脑袋,疑惑地看着他:“嗯?”
薄唇微张,刚想开口继续往下说的时候,眼睛却被迫看向了她的嘴巴。眸光微微一凝,眼底闪过些淡淡的嫌弃,不动神色地从侧边摸索了一包湿巾扔到了她的怀里。
“擦擦嘴。”沉默了半秒后,继续道,“别弄脏车了。”
懵愣一瞬,俞妧顿感羞臊,脸颊比刚刚拿到的咖啡甚至还要来得滚烫。慌乱地赶紧抽出一张湿巾擦了擦嘴,低着头,脸红得不像话。而后还弱弱地解释了一句:“我吃得很小心,不会弄脏车的。”
看出了小女孩的尴尬,段祁燃便也没再追说什么,而是继续了刚刚的话题道:“我看你在车上睡得不安稳,应该是座椅角度的问题,要是觉得角度不舒服的话,旁边有按钮可以调。”
俞妧有些惊讶于段祁燃的细心,刚刚的窘迫感也随着他的话而消散不少,她先是感激地说了句谢谢,但随即却又一本正经地说道:“没关系的,但我还是不用调了。女生对这种事情很敏感,要是让你女朋友发现副驾驶的位置被调整过的话,你很难解释得清楚,我怕你引起误会。”
她神情严肃,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一副我在为你着想的模样。
段祁燃在听完后定定看了她两秒,而后便发出了响亮的笑声。更是夸张地捂着笑痛了的肚子,他被逗得笑到根本停不下来,全然没发现俞妧头顶上那逐渐冒出来的黑点点。
“我说的都是真的。”俞妧的语气透着无奈,“女孩子对这方面的事情真的很敏感,她会发现的,你别不当回事。”
俞妧实在是不知道这个好笑的点在哪,满头疑惑地看着他,直到他彻底笑够了,渐渐停下来,俞妧才开口问:“你笑什么?”
段祁燃轻咳一声,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几乎笑到缺氧的状态,但依旧是弯唇笑着,逗趣的看向俞妧,带着点长辈告诫晚辈的口吻道:“你少看点狗血连续剧,多发点心思在学习上。”
俞妧皱了皱眉,似有些不服气,但转化成语气时气势却又出奇的弱,“我没追剧,这些都是我放假的时候刷到那些教女孩子查男朋友手机的博主那学来的。”
此时段祁燃才终于敛起了笑容,又恢复了往常那副臭脸,冷冰冰地教育道:“俞妧,你这年纪别想着谈恋爱,专心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别老想着什么男人和查手机。”
眼瞧着这对话越描越黑,俞妧也有些急了,眉毛皱到一块,连带着语调也不自觉地拔高了些。
“我没谈恋爱,我有好好学习的。我每次考试都是班里的前三,年级前十,我成绩一向很好,我没有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俞妧急于证明,她不想被段家人误会成她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人,至少在学习上,她不想被人瞧不起。
段祁燃也是第一次见俞妧“发火”,眼底倒是划过一瞬淡淡的诧异。他以为他这个所谓的妹妹是个彻底的软骨头、没脾气的,可没想到触到她的逆鳞,竟也是个会炸毛的。
段祁燃也只是劝告一下,没想着把人给逗急了,于是也缓了语气,抚顺着她的毛发道:“好好好,知道了。我也只是想提醒你快到高考了,要好好学习。”
俞妧激动完后也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态度欠妥,她刚刚那倔强炸毛的模样瞬间恢复如初,又变成了那个乖巧懂事的样子。
点了点头,低声应了句:“嗯,我知道了,谢谢哥哥。”
8. 女朋友?
坐落在市中心的商圈堪称富人的专属娱乐场所,各种奢侈品店穿插在眼睛所能到达的每一处地方,璀璨夺目的珠宝在瞳孔里不断闪耀,昂贵特有的香水气味争先恐后地闯入过往行人的鼻腔里......俞妧仅是路过,都莫名觉得自己的身价因此高了不少。
可她穿得实在过于朴素,每一位与她擦肩而过的路人都看起来比她高贵有钱。那无时无刻散发出的金钱味道,在时刻警醒着她与这里格格不入,相比于段祁燃那自如得像逛自家衣橱的架势,她不禁深深感受到了贫富差距。
“哥哥。”俞妧停下脚步,叫住了段祁燃。
段祁燃一只脚刚要踏进一家奢侈品店,听到俞妧的声音脚步一顿便转身回了头。看着她定站在那,不解问道:“怎么了?”
俞妧抬头看了看那家店,又转眸看向段祁燃,那双漂亮乌黑的瞳仁里泛着犹豫。她上前了两步,轻扯了扯他的袖角,压低嗓音道:“这里的衣服太贵了,哥哥,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买吧。”
段祁燃耸了耸肩,不以为意,轻飘飘道:“不贵啊。”
段祁燃并没有半点炫富的意思,毕竟这的衣服对于他而言,确实不贵,甚至可以说是便宜。可这一件衣服少说也得上万块钱,对于俞妧而言,是她们一家三口半年的饭菜钱了。
“还是不要了。”俞妧摇着头拒绝,“太贵。”
都到店门口了,人却不肯进了,段祁燃顿时无言地双手环抱在胸前垂眼凝视着她。尽量耐着性子对她道:“又不用你出钱,你管贵不贵做什么?”
若是换作一些拜金的,巴不得蹦跳着就进去了,还需要他在这苦口婆心地劝着买东西的还是头一个。
可俞妧非但没进去,反而还后退了半步,神情语气都极为坚决:“不要,太贵了,这我还不起。”
每每见到俞妧那死犟的样子段祁燃就来气,他敛眸深吸了一口气,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忍着脾气咬牙切齿道:“我又没说过要你还钱!”
话落,段祁燃已经不想再从俞妧的嘴里听到任何一个拒绝他的字眼,一把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猛地一扯直接将她连人拽了进去。
俞妧来不及反应,一个踉跄就已经进入了店里。周遭奢华的装饰和众人聚焦在她身上的目光让她颇感不安,回眸间,却已经看见段祁燃慵懒地翘着二郎腿坐在了沙发上。
他下巴微抬,眼睛随意地扫视了在场的一个店员,手指往俞妧的方向指了一下,淡淡道:“去拿几件合适她的衣服给她试。”
在这里的人没有不认识段祁燃的,而被他眼神选中的那个SA更是欣喜,毕竟他只要坐在那,就意味着今天必有大单。
她不敢怠慢立即满脸笑容地热情上前,眼里没有参杂着一丝一毫对俞妧穿着朴素的评判,而是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她的模样和身形,根据自己的专业知识快速做出判断,从而挑选出最合适顾客的衣服。
“我瞧着你年纪还小,应该还在上高中吧,你这个年纪的小女生啊穿什么都好看。况且你皮肤还白,也瘦,我给你挑几件最近的冬季新品,你穿起来一定很漂亮。”
说罢,SA便拿来了几件当季的新品衣服,轻轻地拉着俞妧的手将其带到镜子前,耐心地给她比对着身形及讲解道:“这件毛衣采用的是百分百纯山羊绒,布料都是超级柔软帖肤的,手感细腻像真丝一般,轻柔且保暖。而且这颜色是明亮度很低的鹅黄色,你皮肤白皙人也长得俏丽,这种颜色是最衬你肤色的,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穿起来刚刚好。”
俞妧有些无措地接过,木讷地定在原地,透过镜子余光看向身旁一直在热情为自己介绍的小姐姐,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刚刚偷瞄了一下价格,好多个0,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那个、谢谢你,但我还是不......”
“去试试。”
俞妧纠结着鼓起勇气想要拒绝,却先行一步被段祁燃所打断。他似乎是预判到了俞妧接下来的话,直接忽略无视掉她向自己投望过来的目光,径直看向她身旁的SA。
“她手上那件和你手上那几件都拿去给她试。”
随即带着警告的口吻对俞妧道:“别磨蹭,赶紧去试,不要耽误我事情。”
“好的段先生。”小姐姐立即识趣地赶忙答应,不顾俞妧的迟疑,挽着她的胳膊就往更衣室里带,“衣服我都给你挂好在这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哈。”
木门一关,俞妧怔怔地呆盯着门板,而后垂睫凝向胳膊上那抹亮眼的黄色,有些无奈地重叹了了口气。
大约过了好几分钟,俞妧才缓缓拧动门把手从里走出,吱呀的碎响引得对面沙发的段祁燃抬眸望去,本是懒懒一瞥,却在看到俞妧的那霎间眼底多了几分惊艳。
大抵是换衣服的时候弄落了皮筋,原本高高的马尾散落成了飘发披在身后,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睫羽轻眨,手指紧张地拉拽着衣服一角,却更显得她清纯可人。她的身高不算高,但比例却很好,淡蓝色的牛仔裤将她的腿包裹得修长直挺,赏心悦目。
那抹鹅黄的确是衬她肤色,她的皮肤太白,接近营养不良的病态。她衣柜里的那几件衣服颜色太过单一,不是白的就是黑的,远没有这件鹅黄的嫩色将她衬托得有灵气。最起码,让她多了几分这个年龄段该有的活力感。
虽然从昨天到现在,俞妧没少在他眼前出现,可段祁燃从始至终都没仔细用正眼瞧过她。可如今换上了一身新衣服,改变了发型,段祁燃才意外发现,他这个妹妹长得倒还不错。
可就是......
“给她拿支口红。”
大少爷忽地张口下达命令,专业素养极高的SA仅是迟疑了一秒便马上执行了动作。俞妧本就在这显得局促窘迫,所以更是没懂段祁燃这话的意思,可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口红已经拿来递到她的手上了。
“这支是很经典的冬日蜜桃色,润润的也不会太艳,非常提气色的,你可以先上唇试试看。”
俞妧的气色太差,唇色更是惨白,一副随时都要昏倒的模样,段祁燃实在看不下去,便让人给她拿了支口红。
口红的管体微微透着冰凉,小巧的一支握在掌心里,在顶光的折射下泛着光。长长的睫毛微垂着,一时间望不清她眼底的情绪。眸色深幽划过几丝讶异,视线落在掌心处怔愣了好几秒,才缓缓拔开盖子,慢慢地轻轻地,涂抹在了自己的唇上。她小心翼翼地学着记忆中看过别人涂口红的动作,生怕涂多了、折断了,惊喜也随之破灭。
“很好看耶小妹妹,这颜色真的太适合你了。”
小姐姐在耳边由衷的夸赞,镜子中的她全新且陌生,瞳孔骤然微扩,她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她此刻就像是在心底放进了一颗泡腾片,泡泡雀跃地弥漫在她的身体每一寸地方,而她下意识地侧过头看向了段祁燃。
视线相撞,一站一坐,目光徐徐上下移动,片刻落在她的唇间,笑容漾起,点头道:“好看。”
他鲜少夸人,他从小到大见过的美女数不胜数,再过绝世风华的女人他也曾见过不少。俞妧绝对算不上很漂亮的,她没有特别精致的五官,也没有傲人的身材和令人望尘莫及的身高,在人群中也并不是扎眼的存在。
可她也偏不需要这些,她五官偏向柔和,一双杏眼亮而无辜,玉润冰清,虽不扎眼却意外地令人感到舒适,时而怯弱的眼神中底色却蕴藏着倔强。
段祁燃没有违心地夸赞,但他对于俞妧也没任何作为一个男人的想法和兴趣,况且只要一想到她那死犟的模样,心底就瞬间涌起一股无名之火。
“剩下的也不用试了,按照她身上这套的尺码给她全部包起来。”
“不要不要,我不要那些!”这次俞妧终于有机会出言制止,赶紧迅速开口,“我有一套就够了,我真的不需要那么多衣服。”
段祁燃冷淡一瞥,随即扯出一抹假笑咬牙反问:“你不换衣服啊?”
俞妧被他问得脸颊一红,小声反驳:“我、我还有自己的衣服啊。”
他实在懒得和俞妧争辩她那几件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衣服算不算衣服,直接掏出一张卡,那SA微笑着双手接过后便识趣地捧着衣服下去盘点刷卡了。
大少爷没有替人拎包的习惯,所以大包小包的全都让俞妧自己拎着。刷完卡后的段祁燃两手空空地走出店外,颇为满意地看着满载而归的俞妧,他随即掏出手机,给俞妧在店门口照了张相。
左右手加起来七八个袋子,勒得俞妧手疼。还没来得及走出店门口几步,就听见耳边传来“咔嚓”一声,俞妧盯着正对着自己的摄像头,顿时困惑问道:“你是在拍我吗?”
“嗯。”段祁燃也不否认,低着头操作了一下手机,随即才不紧不慢地解释,“给我妈发的,刚刚她又发消息来催问我带你去买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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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没有,拍个照片发给她,好当证据。”
发完照片后慢悠悠地将手机揣回了兜里,淡淡地扫视了她一眼,道:“既然衣服也买完了,那你自己打车回家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俞妧巴不得可以早些结束这段令人胆颤肉疼的购物之旅,所以答应起来犹如小鸡啄米般迅速。
段祁燃满意地点了点头,终于可以甩开这个烦人的小尾巴了,心情也跟着好了些。
所以也没再多给俞妧一个眼神,潇洒地转身便打算离开,可脚步尚且还没走超过一米远,耳朵就好似听见了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祁燃祁燃!”
微微蹙着眉,顺着声音寻去,依稀瞧见一个人在奋力挥着手从楼上搭乘着直梯下来,嗓音洪亮的程度已经吸引到了不少行人驻足回望。
甚至不用看清那人的样貌,仅凭借着声音,段祁燃就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他闭眼有些无言地深吸了一口气,越感觉到那人的靠近,他就越觉得社死。
“祁燃,段祁燃。”
一个男生跑得有些气喘地来到了段祁燃的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纳闷地啧声问道:“我喊了你这么多声,你怎么不理我呢?”
“......”
“下次见到我你可以打电话,没必要在大庭广众下喊我的名字。”
段祁燃被他气得不轻,还得强压着怨气给他一个友善的建议。
“哎呀,不就喊个名字嘛,你这人怎么还害羞了。”江洵没在意段祁燃的黑脸,毕竟和他从小玩到大,可太清楚他的脾气了,逐渐地也就变得无所畏惧。
段祁燃不想再和他瞎掰扯,便直接转移话题问道:“你怎么到这么早?”
“噢,刚好我在这边有点事情要处理,就先过来了。倒是你,怎么也早到这么......”江洵正说着,可突然又闭了嘴,眼睛还一直往段祁燃身后的方向看去,表情看起来还有些奇怪。
见他不对劲,段祁燃问:“你怎么了?”
“嘶,你身后好像一直有一个女生在盯着你,她是不是想找你要微信啊。”
段祁燃挑了挑眉,转身望去。果不其然也正如江洵所说的那般,有一个女生正一眨不眨地盯望着他。
两个男生的视线几乎同时都聚焦在了俞妧的身上,她才惊觉段祁燃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行为。她心虚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试图掩饰罪行地左右各看了看,此时才想走却已经来不及了。
其实她只是单纯的好奇那个男生是谁,想着八卦一下,但没曾想听着听着居然听入迷了,而且还被人当场抓包......
“怎么还不走?”
“我、我我腿麻了,在这站一会。”俞妧尬笑了两句,扯开嘴巴微笑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以示真诚。脑子飞速运转着,面不改色地扯了个谎。
可这谎言实在拙劣,拙劣到段祁燃都没兴趣戳穿她。
可江洵听到后却显得尤为惊讶,瞳孔一震,八卦二字在他脸上呼之欲出,“你俩认识啊?她手上拎着的不会是你买的吧?你俩一起来的啊?你女朋友啊?!”
江洵直接就是震惊三连问,段祁燃脸色是肉眼可见的沉了下去,侧眸斜睨了他一眼,喉咙间缓慢溢出一声低淡的哂笑:“大哥,你改行做编剧了啊?”
“哈哈哈不是不是,我就是好奇嘛。”江洵是真好奇啊,毕竟他认识的段祁燃脑子里只有学业、赚钱和玩车,至于什么时候多了女人这一条,他还真不知道。
为了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江洵越过段祁燃走向俞妧,并且主动盛情发出邀请,迫不及待地开口道:“既然你和祁燃认识,待会我们要去吃个饭,要不要一起呀?”
“......”
“她不去。”
“不要”“不想”“不去”几乎都成为俞妧的口头禅了,段祁燃不用问也知道她会回答什么。况且,他也没想过让俞妧跟着去。
可他发现,当他替俞妧回答完后,俞妧似乎一直在盯着他看。而且表情略显凝重,流露出的目光还散发着捉摸不透的...鄙夷?
段祁燃上前了两步,挡在了两人的中间。默了一瞬,长睫下掩,嗓音压低问道:“你想去?”
可俞妧没有作声,而是猛地抬起了头,表情复杂,不可置信中又夹杂着几分愤慨。
几乎是指责的口吻道:“哥哥,你经常脚踏两只船吗?”
9. 吓唬
空气陷入了缄默,他那双幽深的眸子微眯了眯,垂眼下望,黑色的瞳仁里携着几分茫然。
“你在说什么啊?”
俞妧的声音虽不大,但也被同样在场的江洵听在耳里,他同样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缓步上前。他一句话没说,只是凝视着段祁燃的侧脸,眼眶中却流露出了“你枉作为人”的鄙弃。
“......”
段祁燃看着这一个两个的,顿时生出了一种被冤枉后的无力感。他不想陷入自证清白的怪圈,侧瞥了俞妧一眼,便蓦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也不顾边上江洵,拉着她就往一处方向走出。
段祁燃的动作极快,在场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俞妧更是被他拖得险些摔倒,身后还隐隐约约地传来了江洵的关切呐喊。
“欸!你带她去哪啊,别打人啊你!”
顿感怯怕,那被拽得发疼的手腕让她明显感受到了段祁燃的怒火。她被拖动地一边疾走一边盯看着他的后脑勺,内心开始后悔自己说过的话,他不会真的打人吧?
俞妧的内心愈发的不安,伴随而来的是身体各处开始预知的痛感......
周末的商场很多人,她被拽着走了很远,穿梭逆行在人潮里,直到将她拽进了两侧商铺都在装修的中间长廊里。那里静谧无人,漆暗可怖,地上散落的都是一些装修用的工具。榔头、斧子、长钉,冰冷的工具让俞妧心惊地咽了口唾沫。
段祁燃甩开了俞妧的手,后背猝不及防地撞到了墙上,他单手撑在墙面,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近。巨大的身高差形成了一片黑压压的阴影笼罩在角落,俞妧不敢抬头看他,只得把脸别过一旁,那不安到狂跳的心脏快要冲碎俞妧的胸口。
也不知道是这长廊里太过阴森,又或是段祁燃此刻的气场过于冷然,俞妧浑身已经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段祁燃低头看着困在角落里的俞妧,双目凛凛,宛如深潭般沉寂。他刚想开口质问,却瞧见那个瘦小的身躯轻颤了颤,缓缓地抬起了头,眼睛瞪得溜圆还含着一层薄薄的亮莹莹的水雾。憋着的情绪化作一点绯红染在了眼尾,眼眶蓄着的泪欲落未落,却要远比已经落下的泪更显其楚楚可怜。
“你、你哭什么?”
段祁燃见状立马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心跳也似漏停了一拍,语调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这个谣言的受害者还什么都没问,怎么她倒先哭了?
俞妧咬着下唇,努力睁大着眼睛不让眼眶里的泪落下,但语气里却是不争气地哀求道:“你别打我。”
段祁燃又懵了,谁说要打她了?他真的快要被这个冒出来的妹妹折磨到没脾气。他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强大的气场在这个软骨头面前一秒做了妥协,上前了半步伸手拨弄了一下俞妧额前凌乱的碎发,嗓音尽可能的压低温柔,生怕吓着她了导致忍了那么久的泪珠还是落下。
紧接着徐徐开口道:“你讲点道理好不好,谁说要打你了?你刚刚在那诬陷我的时候脾气不是还挺强硬的吗?怎么这会倒哭起来了。”
她吸溜了两下鼻子,睫毛沾上水珠眨了眨,在幽暗的长廊里泛着莹光。她盯望着段祁燃的脸庞,似在确认他言语中的真实性,确保了他真的不会打人后,俞妧那悬在了嗓子眼的心才在长吁一气后落在了肚子里。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和了一下情绪,可依旧忐忑地瞄了段祁燃一眼,斟酌着用词,尽量不要再触及他的怒火,脑海里的回忆开始倒带。
“我在来你家之前就见过你。”
俞妧停顿了一下,视线挪移到了段祁燃的眉骨上,定住。
“在年二八那天晚上,海平路前的那个巷子口,我见过你。当时下着雪,我刚好路过巷口,就看见你正在殴打一个男人。那男的叫声听起来很凄厉,一直在求饶,甚至跪在了地上。我本想直接离开,但你又刚好转头看见了我,你眉骨处流的血一直在往下滴,看起来血淋淋的。我很害怕,就想着要不要报警,但很快又看见了一个女生从巷尾处跑了过来,在你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挽着你的胳膊走了。”
怪不得俞妧在见到他时眼神在发怵,怪不得他在房门口那会就觉得这个女孩很眼熟,怪不得她在车上就开始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难怪,原来她就是雪夜那天遇到的那个带着口罩傻站在那的小女孩。
“原来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这么八卦了?”
“嗯?什么?”
俞妧愣了愣,紧接着就听见眼前的男人嗤笑一声,伸手毫不客气地捏了下她的脸蛋,咬牙发问道:“所以你就认为那个女生是我的女朋友?在外面造谣我脚踏两只船?”
左脸被段祁燃捏得生疼,能感觉到他是使了劲的,不过幸好没有持续几秒,他便把手松开了。
“疼。”俞妧摊开掌心揉了揉自己的脸蛋,小声抱怨了一句。
不过俞妧边揉着脸,边回味起刚刚段祁燃说的话,沉默一瞬,迟疑地开口道:“你的意思是,那个女生不是你的女朋友?”
“我就没说过她是我的女朋友。”段祁燃有些被气到无语地摇了摇头,“我看你大学报个编剧专业得了,又会瞎想又会瞎编。”
俞妧自知理亏,羞臊到脸红,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为了防止这个装着一整套编造故事装置的脑袋再自己凭空想象出点什么,段祁燃主动开口还原那晚的真相。
“你见到的那个女生是我的同学,那会我们整个社团都在楼上的饭店聚餐,她下来买点东西,可是过了很久都没回,就派我下来看看。结果刚好一下来就看到了一个醉汉在巷口那对那个女生动手动脚,我就上去打了他几拳。可没想到那个醉汉兜里还藏了把小刀,幸好我反应及时,刀尖只划伤了我的眉骨。我夺过他的刀后又补了几拳,后来那个女生怕我冲动闹出事来,就强行拉着我的胳膊走了。”
“并不是像你所说的挽着胳膊,举止亲昵。”段祁燃气不过又用指节轻敲了一下她的脑门,“你想象力倒是够丰富的,但就是眼神太差。”
这下段祁燃敲得不疼,可俞妧的脸倒是更红了,她也知道一切都是自己误会了,心虚地低着头乖乖地接受着男人的指责。
“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俞妧甚至还真诚地朝着段祁燃举了个躬,“待会你朋友那边我会去解释的,真的很对不起!”
段祁燃双手环抱在胸前,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俞妧的道歉。但他却又使坏地想吓唬一下他这个妹妹,好给她一点教训。
“我可以接受你的道歉,但起码得补偿一下我受损的名声吧。”
段祁燃假装思忖了几秒,而后缓缓道:“那待会的午饭就由你来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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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啊、啊?”
俞妧抬起头一愣,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可是我没那么多钱,可以换一种补偿方式吗?”
段祁燃面无表情,并没有打算给她另一条退路,但还是好心地给出了建议。
“那你可以留下来涮盘子抵饭钱。”
他本以为俞妧会立即拒绝,但没想到小女孩似乎还真认真地思考了一番这个方法可不可行。
随即便见到她抬眸看向自己,脑袋点了点,轻轻道了句:“那也行。”
段祁燃实在是被她的脑回路所折服,止不住哼笑了一声,顺着她的话道:“好啊,那你等会可得多吃点,才有力气涮盘子。”
-
江洵一直担忧地在原地来回踱步,他可太了解段祁燃的脾气了,所以也没敢冒然跟上去。他虽从没见过段祁燃打女人,但是人在气头上的话,还真很难说......
犹豫着要不要给段祁燃发个消息问问情况的时候,江洵的余光便恰好看见了那两人一前一后地从商场的另一头走了过来,见着那个小女孩行动自如并未受伤的模样,江洵也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俩去哪谈什么了?去了这么久都不见......等会?段祁燃,你真打人啦?她脸怎么红了一大块?”
两人愈走愈近,江洵本想主动询问了解一下细节。可等那个女生经过自己身旁的时候,他才发现女生的脸颊上竟然红了一块,在那张白皙如玉的脸蛋上显得尤为突兀,隐隐约约地似乎还有指印?他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回头质问了段祁燃。
段祁燃敛眸,其实他很想给江洵和俞妧的脑袋上一人敲一下子,打开看看这两人的脑组织是不是都异于常人却又百虑一致。
他无言以对,却又不得不开口自证清白,他侧转过头正准备开口之时,却没想到一直跟在他身后低着脑袋的俞妧却率先开了口:“哥哥没打我,是我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而已。”
听到俞妧的解释,段祁燃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也难得的,流露出了一丝欣慰。
“真的?”江洵看了看俞妧,又转眸看了看段祁燃,还有些不太相信。
“真的,当然是真的。”
俞妧非常诚恳地点了点头,眼睛里写着“诚实”二字,让人看不出一点谎言。紧接着她又将刚刚的误会给解释清楚了,把来龙去脉都讲诉了一遍,好彻底还段祁燃一个清白。
想不到弯弯绕绕后的结果居然是这样一个乌龙,江洵听完俞妧的解释后忍不住发笑,直到笑弯了腰捂着肚子走到了事件主人公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在努力地憋着笑,紧接着看着俞妧说道:“这事按我说也不怪你,祁燃这脸确实长得像会脚踏两船的样子。”
段祁燃:“......”
俞妧心一惊,下意识抬眸偷瞄了一下段祁燃的表情,又赶紧跳出来替其维护道:“不像!一点都不像!都说是我误会了,这都不关哥哥的事情。”
江洵有些讶异于俞妧维护的速度,眉弓轻挑顿时有些玩味地望向段祁燃,手肘戳了戳他的胳膊,将声音压低特意说道:“你这什么多了个妹妹,还挺替你说话的啊。”
可段祁燃只是淡淡地瞥了俞妧一眼,并没有承认她“妹妹”的身份,只是随口说了句:“来家里寄住的罢了,算哪门子的妹妹。”
10. 吃饭
因为乌龙事件耽误了不少时间,眼瞅着也到了饭点,而且段祁燃还有意想吓唬一下俞妧,索性就一同将她带了过去。
酒楼的位置就坐落在商场的旁边,也才将将过了十二点,门口却已经开始排起了长队,客似云来,生意火爆得不行。也幸得早早预定好了位置,服务员恭敬地直接将几人领到了一个包厢,房间位置恰好在窗户边上,往远处眺望还能见着江景,风景极佳,给美食也增添了几分别样的雅致。
俞妧单独坐在了段祁燃的对面,紧挨着窗边,人手一个菜单,服务员就站在桌子边上。她随手翻开第一页,仅是扫视了一眼,便想直接合上。
段祁燃和江洵十分快速地便点好了几个菜,顺手将菜单交还给服务员的时候,江洵才瞧见斜对面的俞妧一动不动。
“怎么不点菜?难道都不合胃口吗?”
俞妧闻言抬头望去,轻摇了摇,温声道:“不是,你们点就好,我吃什么都可以的。”
想着可能是小女生比较害羞,江洵便也没再劝说,又给加了两道菜后,便挥挥手让服务员先行出去了。
江洵随即从带来的包里先是拿出了一叠文件,然后又拿出了笔记本电脑打开放在了桌子上,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后将其侧了侧把屏幕对准段祁燃,紧接着开口道:“这是我昨晚做的数据透视图,另外那些是这半个月以来我们做的调研结果、市场分析和实施方案,我都打印出来了,你看看还缺点什么。”
段祁燃接过后认真地翻阅起了其中几份文件,眼神专注,时而点点头道:“嗯,我们都做了这么久的准备了,想必不会出错。今晚我再仔细核对一遍,然后再发给我爸。”
听到确切的回答,江洵也这才放心地往后一靠,活动着胳膊伸了个懒腰,悠悠道:“你爸也是真够考验咱俩的,一下子安排了个这么复杂的项目,时间还给规定的这么短,我都熬了好几个通宵没睡过了。”
段祁燃侧瞟了江洵一眼,慢悠悠地将文件合起扔回到了他的身上,调侃道:“那这可得怪你爸,时间是他定的。江总说相信自己的儿子颇有才华,根本不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所以就直接压缩掉了一半。”
“什么?!”江洵惊坐而起,“居然是我爸定的?”
段祁燃哑然一笑,也不再理会终于悟过来的江洵,打算再利用碎片化时间再仔细看看企划案的时候,不经意间地一个抬眸,看见了正准备端起茶壶给自己倒水的俞妧。他不动神色地随即将自己跟前的茶杯缓缓挪了一寸,眼神示意道:“给我倒一杯。”
俞妧接受到信号,也是二话不说便乖乖地给其斟了一杯。浅杏黄的茶色随着壶嘴徐徐落入杯中,上方萦绕弥漫着浓郁的雾气,尚未品尝,那清芬的茶香便已经迫不及待地涌入鼻腔。
他缓缓端起茶杯,放到唇边品了一口,杯子重新落放回桌面,指腹轻轻摩擦过杯壁雕刻的云纹。他的视线不紧不慢地落在俞妧身上,微微一凝,忽地扬唇问道:“味道怎么样?”
俞妧有些渴了,所以一杯全都喝光了,她不懂如何品茶那套,不过确实能喝出来这茶与自己平时在家里喝的那些散装茶叶大有不同,味道色泽都相差太多。她没有不懂装懂,所以也只是如实回答:“好喝,是我从来没有喝到过的味道。”
段祁燃打开茶壶的盖子,里边露出了被泡发过的茶叶,他将其推到俞妧的面前,为她科普道:“这是白毫银针,形状如针,色白如银,是有名的白茶。生长环境和采摘标准都极为严苛,制作工艺更是繁琐,所以...并不便宜。”
段祁燃故意将尾调拉长,俞妧敏锐地捕抓到了话语的重点,她双手半握拳倏地放置在桌上,身体往前倾了倾,有些不安地紧追问道:“很、很贵吗?”
他故意沉默了好半响,拉长了俞妧的焦虑,满意地看到那张小脸焦急等待的模样后,才不徐不疾地开口:“我知道今天是你请客,所以特意要了些好茶,其实不算太贵,一斤茶叶也就三四万元吧。”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俞妧的心跟着猛地一颤,瞳孔不自觉地睁大,嘴皮子都险些跟着哆嗦。
小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目光恹恹地往下移动到了自己刚刚喝过的茶杯上。杯底间那点未喝完的茶凝成了一个小水珠,静静地呆在那,可越瞧着,俞妧便越觉得那像一颗黄澄澄的金豆子。
那本菜单其实她都没敢仔细看,因为她打开的第一眼便看到了那碟子绿油油的清炒菜心居然要价108,她的心被吓得暂停了好几秒,本以为菜品已是天价,但没想到更为昂贵的居然在一壶小小的茶叶上。
点的菜也在俞妧的心事重重下陆续上桌,精致的摆盘和诱人的香气已经引得她饥肠辘辘,想着单都点了即以成为事实,她拿起筷子便打算饱餐一顿再说。可筷子攥在手中,她目光犹豫着在每一道菜上都停留了好几秒,却都迟迟没有动筷。
俞妧几乎不挑食,面前的排骨、鸡翅、大虾、牛肉、豆腐每一样都是她是爱吃的,可不巧的是,每一道她爱吃的菜都是辣的,她唯独吃不了辣。
攥着筷子的手一顿,轻轻叹了口气,眼前那两个男生的一碗饭都下去一半了,她才纠结地夹起了唯一一道看起来不太辣的豆腐。
江洵吃得津津有味,又夹起一个鸡翅准备放入碗中的时候,刚好俞妧的筷子也伸出夹起了一块豆腐。他嚼着嚼着左右看了看,发现有点不对,于是身体往旁边侧了侧,眼神一睨示意道:“你妹妹咋不吃菜?”
段祁燃眉心微蹙,懒懒地抬眉瞥了一眼,有些不耐地反驳道:“都说了她不是我妹妹。”
他是没有这种闲情雅致去关心别人吃不吃菜的,可偏偏江洵的问话又迫着他上了心,那十分不耐烦的应付式一瞥,却好似在冥冥中又总在引导着他多看了几眼。埋着脑袋捧着饭就知道往碗里舀豆腐,一碗饭都快见底了,也没见到她的筷子往肉菜那伸一下。
没忍住,指尖在她桌前敲了两下,沉声问道:“为什么不吃肉?”
幸好这是在包厢,若是在大厅,岂不是让人觉得两个大男人在虐待一个小女生?连肉都不让人吃一口。
半杯茶又下肚,俞妧微张着嘴巴呼着气,只感觉浑身都是热的。若不是那口红怎都不掉色,俞妧都怀疑她现在连嘴唇都是红的。可她又不敢说实话,毕竟那108一份的天价绿叶菜她实在是吃不起,只得等辣劲稍缓了一下后,才慢慢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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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太爱吃肉。”
看着她的眼睛,段祁燃莫名又想起了那天她在饭桌上说过的话,以为她是怕价格太贵付不起,又或是在家里“让”习惯了,总之她这样的“懂事”让段祁燃心里很是不爽。
他夹起一个鸡翅放到俞妧的碗里,淡淡道:“吃吧,这顿不用你请了。”
段祁燃短短几个字成功让俞妧眼眶里黯淡的眸光瞬间变亮,难以置信地凝视着他,惊喜地再次确认道:“真的?”
“嗯,只要你把鸡翅吃了,这顿饭就不用你请了。”
这下俞妧也顾不上什么辣不辣的了,只要吃个鸡翅就可以免一顿饭钱这样的好事自然欣喜接受。连连点头后便夹起了那个鸡翅张嘴咬了一大口,小米辣的辣劲瞬间就在口腔里密密麻麻地蔓延开来,她的脑袋瞬间便被辣懵了,呵出一口辣气,还得强颜欢笑地夸奖道:“好吃。”
段祁燃颇为满意,便把那盘鸡翅都挪到了俞妧的面前,下令道:“那你把这盘都吃完吧。”
那鸡翅都快要被小米辣染成红色了,辣椒素把口腔粘膜都给蛰得发麻,她怔愣了好半响,才强扯出一抹笑道:“谢谢哥哥。”
这两人的对话被一旁认真干饭的江洵一字不落地全都听进了耳朵里,紧接着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段祁燃,这小子什么时候在乎一顿饭钱了?居然还想着要人家小姑娘请客?
“不要脸。”
内心的嘀咕被江洵宣之于口,段祁燃疑惑地看过去,
“?”
-
吃过饭后俞妧便识趣地先打车回家了,提着一大堆奢侈品牌的袋子走在大街上,回头率达到了空前的高度,但这也让俞妧觉得特别不自在。回到家后的第一时间便把这些袋子小心翼翼地放进柜子里摆好,并且将每一件衣服上的价格都抄录在了一本蓝色的小本子上。
她关好柜门转身坐在了书桌前的椅子,窗户外阳光正好晒在长出了嫩芽的枝头上,她侧眸望去,看见自己的影子倒映在玻璃窗上,忽地特别想妈妈。
她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给妈妈打了个电话,指尖无聊地摩挲着试卷的纸页,那个机械而漫长的滴声持续到了电话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才被接起,她霎间挺直了腰板雀喜地朝手机那头大声喊了句:“妈妈!”
可她并没有得到她预想中的热情回应,耳朵里随之而来的,是她那无比熟悉却又无比烦躁、恐惧的争吵声。
她抓着手机的手用力攥紧到发白,脊背有些无力地弯下往后靠在那,她变得安静,缄默,甚至连呼吸都得放缓。那些尖锐刺耳的声音持续不断地三百六十度环绕着她,那些她听到过无数次但依旧觉得恶心的脏话从那个男的嘴里说了出来,字字带刺,句句侮辱。
纯粹的骂声又开始夹杂着酒瓶子摔落在地上的碎裂声,母亲嘶吼的嗓音带着哭腔,俞妧微张开的嘴巴却又因为那熟悉的窒息感而又紧闭了起来。她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抱着双膝,掌心隔着布料摩擦过手臂上的肌肤,那种钻心的疼仿佛穿过手机狠狠抽打在了她的身上。
紧接着一声巨大而沉闷的声音砸进耳朵,电话那头化作了忙音,她甚至没来得及听妈妈喊一句她的名字。
11. “侮辱”
深夜,络城的天也下起了点小雨,淅淅沥沥又十分绵长。打伞显得刻意,不打却又湿身,这种天气往往最讨人厌。
一辆黑色的跑车闯进雨夜停靠在了路边,车灯明亮穿透过沉叠的雨珠,拖长的引擎尾音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尤为突兀。
几秒过后,车灯熄灭,也随着一同藏匿在了这漆暗的夜里。
院子里有屋檐做遮挡,所以飘雨仅是附着了一点在袖子上,段祁燃垂眸将雨水拂去,随即便推门进了屋。
一楼没有开灯,整间屋子黑沉沉的,他抬脚便打算直接踩上楼梯去往书房。可楼梯还没走上几步,耳朵就忽地听见一声极为清脆的响声,他猛地转头望去,厉声朝着厨房的方向喊道:“谁在那?”
段祁燃的声音在这宽阔的屋子里极具威慑,俞妧被吓得一颤,赶紧回应道:“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段祁燃走下台阶将灯打开,刺眼的光线让他双眸微眯了眯,随即缓缓定在了俞妧的身上。
“这么晚不睡觉在这做什么?”
俞妧的手上拿着个空杯子,指了指桌子上的水壶,解释道:“刚刚在做题,但口有些渴了,就打算下来倒点水。”
“嗯,倒了水就早点睡吧,你明天几点上学?”
“通知说是七点。”
“这么早。”段祁燃的脸上明显出现了一点不耐烦,“那我六点半送你过去。”
俞妧有些诧异,直勾勾地望着他,“你要送我去?”
段祁燃走向沙发处坐下,手肘撑在一侧扶手托着下颚,清冷的声线中透着些许疲惫:“原本是安排季叔叔送你去的,但分公司临时有点事,他昨天已经出国了。我妈又去外地参加一个剧组的杀青仪式,所以只能由我来送了。”
段祁燃内心是十分不情愿的,最近因为父亲下达的考察项目导致他已经忙活了好几个通宵,眼下终于处理完成想着能好好歇息一阵了,但没想到第二天还得起个大早。
他的语气里似乎总是散发着淡淡的不爽和嫌弃,对于不喜欢的事或人也是毫不掩饰地挂在脸上,但每每在他“啧”声过后,他又总会板着张臭脸应下。
俞妧全都知晓,她愣站在原地,目光灼灼地看向沙发处的段祁燃,内心的汹涌难以抑制,她是真的很感激。
她拿起另一个空杯子倒了杯水缓缓走过去双手递给他,长长的睫毛微垂,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眸光波动,柔和的声音从喉间溢出:“哥哥,谢谢你。”
倒会来事,段祁燃微掀眼皮瞥了她一眼,随即伸手接过。他长腿交叠,慵懒地靠在那,温水荡漾浮动将他的掌纹倒映在玻璃之上,投射在俞妧身上的眼神淡而冷,没什么温度。
“回去睡吧,明天别让我等。”
“好的哥哥,那你明天几点起床?”
“六点十分吧,怎么了?”
“那我明天叫你起床。”
段祁燃睨了她一眼,没领情,语气颇为寡淡:“我不需要你叫,管好你自己就行。”
见状,俞妧乖巧地低声应是,不再做打扰,也就转身上楼回了房间。
段祁燃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那水他也没喝,没过一会便也随即上了楼。
回到书房的他半躺在沙发上,无聊地打了把游戏。本来今天想好是去酒店住的,房间都已经定好了,可一通电话打来又被下达了要送俞妧上学的任务,只好又无奈折返回了家。
此刻已经是凌晨一点,他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便打算赶紧洗个澡好回来睡觉,不然他都无法保证自己明天能不能起得来。一想到自己还要像个老父亲似的送小孩去上学他就没来由地觉得烦躁,他读高中那会都是自己去上学的,想不到这会还多了个娇贵的妹妹需要他亲自接送。
三楼的浴室水管坏了,只能去二楼,衣服又都放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半夜三更的也不好再敲门去拿,只得随便拿了条浴巾就走了下去。
浴室里的灯亮起,十几分钟后又再次熄灭。段祁燃下半身裹着毛巾从浴室走出,一只手搭在头上擦拭着头发,余光却无意中看见了自己房间里的门大开着。他缓步走近环视了一圈发现俞妧并不在房内,不过他没心思关心俞妧去哪了,这倒是刚好让他可以进去拿衣服。
将一侧的柜门打开,刚好挡住了他的身体,段祁燃伸手扒拉着自己的衣服还在思考着拿哪件的时候,边上却倏地传来了一声关门的闷响。
指尖稍顿,停了半秒,缓缓探出个脑袋正巧看见俞妧关好门的动作,她刚一转身,就与段祁燃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啊啊啊!!!”房间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俞妧几乎在一霎间便大叫出声,她手上握着的杯子险些被吓得摔在地上,幸得她握得足够紧,仅有些水溢了出来洒在地板上。
“嘘嘘嘘,别喊!”
段祁燃显然也忘记了家里现在除了他俩再无第二人,他三两步上前直接捂住了她的嘴巴,眉心微蹙,示意她不要再尖叫。
可他动作太快,已然忘记了控制距离,头上的毛巾因为大幅度的动作而滑落到了肩膀,发梢尾端的水滴顺着肌肤滴落在了胸膛上,距离太近,水珠滴落沾湿了俞妧的胸前的衣服。
尚未来得及蒸发掉的水汽萦绕在两人的呼吸间,变得灼热异常,被晕湿的那点衣襟此刻也在发烫。她被捂着嘴巴发不出声音只得瞪大了眼睛抬头注视着他,睫毛上粘到了他的水汽,连那双眼睛都化成了一汪湿漉漉的清水。
她实在是被吓到了,双手撑在他的胸膛上一把将其推开,心跳的余震还停留在了她的掌心。眼睛不经意间地向下垂看了一眼,也仅一眼,俞妧的脸颊立即变得红温。
她赶紧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将脑袋别过一旁,羞臊加惊讶导致她变得有些结巴,另一只手指胡乱地指着段祁燃的方向颤颤道:“流、流氓!你怎么会在这,而且、而且还不穿衣服!”
段祁燃也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装扮确实不太雅观,裹着条浴巾三更半夜出现在一个小女孩的房间里,实在有些难以解释。他有些心虚地轻咳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随即冷静地说道:“我刚刚洗完澡,书房里也没衣服,只好先裹着条浴巾。出来的时候又看见房门开着你又不在房里,那我就想着进来拿件衣服而已。”
手指间拉开了点间隙瞄了段祁燃一眼,而后又迅速合上,脸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了颈间,仍有余悸地再次确认:“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啊。”被误会成流氓的段祁燃心里也不太得劲,“我有必要偷偷潜入你的房间对你图谋不轨吗,再说了,你这样的,我也看不上。”
收到了赤裸裸的“侮辱”,俞妧被段祁燃的话怼得哑口无言,拧着眉心将手垂下瞪了段祁燃一眼,但咬着唇却也一句话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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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祁燃也没心情再在这瞎掰扯些什么,抄起衣服便打算走,手搭在门把上将门打开,带着点怨气将门一甩,“砰”地一声便关上了。可人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隔着那扇木门,却又听见了里边那人在剧烈咳嗽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听得他烦躁异常。
“你又怎么了?”段祁燃突然打开门,眼神一暗,微蹙的眉心透着心烦。
俞妧单手撑在桌面,持续的咳嗽让她感到生理不适眼眶里泛着泪花。她没有回答段祁燃的问话,而是赶紧拿起桌上的杯子仰头一连喝了好几口,温热的水灌涌进喉咙里,才勉强将那咳意给压了下去。
等稍稍缓过劲来,俞妧这才抬起脑袋对他道:“喉咙有点不舒服。”
一双柳眉似蹙非蹙,杏眼含泪显得水汪汪的,兴许是因为身体不适此刻的她有些憔悴,秀丽的乌发如瀑般散披在两侧,连带着语调也是弱弱的没什么力气。
段祁燃那原先躁乱的情绪在俞妧此刻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前一下子被浇灭平静,他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紧接着询问道:“怎么回事,是中午的菜辣到了?”
俞妧沉默了片刻,还是缓缓地点了下头。
“嗯,我吃不了辣。”
段祁燃怔了一下,“那你吃饭的时候怎么不说?”
“你说吃了就不用我给钱嘛。”俞妧有些尴尬地解释。
“......”
“真是欠了你的。”段祁燃鼻息间轻哼了一下,“等着吧,我去给你找药。”
段祁燃走出房间先是换好了衣服,紧接着又下到一楼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通,大约十分钟过后,段祁燃才端了杯水走了上来。
“家里没别的药了,就还剩两包银翘解毒颗粒,你先喝着吧。”
药剂已经冲好在了杯子里,手掌抚上杯壁还有些热,搅拌过后的漩涡还未消散在水面荡着涟漪,淡淡的甜味在口腔里蔓延,喉咙处的腥疼在这一刻得到了安抚。
俞妧低头不语,安安静静地将一整杯都给喝得一干二净,热水穿流过身体,浑身都变得暖洋洋的。眼睛有些微微的朦胧,柔和的眸光直射向他,心里那团暖意不减反增,在此刻更是变得滚烫。
“谢谢你。”
她微垂着脑袋,鼻头有些酸得厉害。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了。
“刚刚的事情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说你是流氓的,我只是当时有点被吓到了。”
她的声音很小,弱弱的,柔柔的,让人发不起脾气。段祁燃也不是那种死咬着字眼不放的男人,况且,他实在是拿这个所谓的妹妹没办法。
他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态度,“没事,我也有错。早点睡吧,已经很晚了,别等到明天还得我叫你。”
俞妧已经彻底习惯了他的说话态度,知道他只是刀子嘴豆腐心,所以也只是莞尔一笑,点了点头立即应道:“知道了哥哥,我一定准时起床。”
她笑得眉眼弯弯,确实要比那副死犟的模样要来得顺眼舒心。段祁燃漫不经心地给了个眼神,随即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俞妧靠在门边上,看着他的背影逐渐隐匿在光源所能触及到的末端,冲他喊了一句:“哥哥晚安。”
她没想着能得到回应,所以说完便打算直接关门,可在门被掩闭的前一秒,她还是听到了那两个字。
“晚安。”
12. 段厌
几个小时后的夜色悄然间褪去,天刚破晓还灰蒙蒙的,薄薄的雾气吹拂混合在冷风里,带着点红晕的朝阳划破了天空。
俞妧是习惯了早起的,尽管昨晚入睡得晚,但依旧还是在习惯了的生物钟时间段起了床。与以往在家那会不同,早起不仅得克服困意还得抵御零下的寒冬,那丝丝沁骨的冷气钻入毛孔,给早起困难的程度又给加深了几层。
可现在在段家,醒来的一瞬房间里都是暖烘烘的,手脚上那种冷到痛的感觉也不复存在。俞妧坐起身来敛着眸伸了个懒腰,不做一丝贪恋的留恋,便从床上走了下来。
她按亮了手机屏幕,本来只是想看下现在几点了,却看见手机上多了两条未读微信,显示的时间是三个小时前。边疑惑着是谁这么晚发来了消息,边输入密码点了进去,却惊讶地发现消息居然是段阿姨发来的。
段阿姨:【妧妧呀,阿姨刚刚忙完工作,忘记跟你说了,我已经叫祁燃今天送你去上学。保姆还没回来,你记得上学的路上去买点早餐吃,不要饿着肚子去上学知道吗?去到新学校要是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随时跟我说,但是我工作比较忙有时候回消息比较慢,但祁燃是有空的,有什么事情和困难就直接找哥哥。】
段阿姨:【不要觉得麻烦和不好意思,我们现在是一家人。】
段阿姨:【祝你开学顺利,我可爱的女儿。】
【转账:3000元。】
段阿姨:【开学红包,你和祁燃都有。】
乌黑的瞳仁里倒映出屏幕上的黑字,她的表情有一瞬的怔愣,紧接着是双眸中悦动着受宠若惊的光芒。
俞妧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许久,直到看到眼睛发酸发烫,她才开心地微微一笑。
她先是点开转账直接将钱退了回去,随即深吸一口气开始斟酌着编辑回复了一段话后,却还是久久无法从感动中缓过神来。
俞妧发现,自己本该是那种坚强轻易不掉泪的性子,可来到段家短短两天却总因为不少感动的瞬间而险些落泪。她不知道这样的她是好还是不好,窥见到幸福和感受到爱意的那一霎间,还是难以掩饰内心的情感。
算了,即便只有短暂的一瞬,好歹也曾拥有过。
俞妧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催促着清醒,随即抓紧时间洗漱好后换上了新校服,屋子里暂时还没发现段祁燃的身影,看了时间发现还早,于是俞妧便下到了一楼。
冰箱里囤了些食物,不多,但也够了。她先是找了个小锅烧了些热水,在水滚的间隙中切了一个圆滚滚的西红柿,抓上一把两人份的挂面扔入锅里,挂面变弯变软,在差不多的时间里又放入了切好的西红柿。
十分钟不到,两碗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面便出锅了,面上还各放着一颗煎至到金灿灿的鸡蛋,食物的香气化作白烟不断萦绕在上空。
时间来到了六点十五分,可段祁燃还没下来,她查过从这到新学校的路线,开车也得接近三十分钟。加上洗漱和吃早餐的时间,要是这个点还不起床的话,怕是要来不及了。
纠结再三,俞妧还是径直上到了三楼,蹑手蹑脚地停在了书房门前。她没有立即敲门,而是隔着门先是喊了两句“哥哥”,可惜无人回应。
看来是还没起,只得又半握拳抬起手接连敲了好几下房门,静静等待了半分钟后,房间里依旧毫无动静。
六点十七分,
俞妧自幼儿园起就没有过上学迟到的记录,况且今天还是第一天到新学校报道,她是绝对不可能允许自己破这个例的。于是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后,便鼓起勇气将手放在门把手上,屏住呼吸静默了三秒,随即手腕转动用力掰下。
房门没锁,缓缓打开,俞妧轻呼了一口气。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隙,远远地她恰好能看见沙发一角,也刚好能看见段祁燃露出在毯子外的脑袋。
礼貌起见,她又朝里喊了几声,可沙发上那人依旧一点反应都没有。没办法,俞妧也只好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很暗,她没空欣赏书房的构造摆设,眼睛里此刻只有段祁燃。
俞妧走到沙发边上,缓缓蹲下,视线与他的脸庞齐平。他双眸紧闭,呼吸声轻而浅,细碎的发丝有些乱糟糟的,懒懒地垂在眉间。白日里那些疏离冷漠的气息尽数散去,睡着的他居然有着别样的温和,那总是透着危险和极具攻击性的眼神也暂而不见,不说话时的段祁燃还是挺可爱的。
“哥哥,哥哥。”俞妧开口唤了几声,“该起床了哥哥。”
见没反应,俞妧还加上了一些轻拍作为辅助性动作。
在俞妧的坚持不懈下,沙发上的男人终于有了点回应。掩在碎发下的眉心微微蹙了蹙,费力地将眼睛眯开了一条缝隙,房间里的灯光昏暗,视线有些模糊,却仍然能感受到眼前似有一道白得晃眼的存在。
可等他看清眼前是谁的时候,他却拧着眉再次闭眼,不愿面对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声音有些沙哑道:“好困。”
见段祁燃又再次睡着,俞妧的脸上也露出了焦急的神色,伸手又晃动了一下他的胳膊,继续催促道:“真的该起床了哥哥,时间已经不早了,我给你做了早餐,你吃完就去送我上学吧。”
段祁燃仍旧困顿到不愿睁眼,敷衍地应声道:“嗯,我会吃的。”
吃饭不是重点啊!
俞妧有些急了,“还要送我去上学啊哥哥。”
耳朵边上那絮絮叨叨的声音始终三百六十度环绕着他,满脑子都是“哥哥哥哥”。段祁燃只好认命地睁开了双眼,一脸疲倦地对上了蹲在地上满眼透着期待的俞妧。没办法,他只能凭借着最后一丝意志力,强撑着让自己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起床去送这个小祖宗去上学。
睡眠不足的痛苦让段祁燃产生了自我怀疑,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接下这个苦差事?
好烦,好吵。
他向来是有起床气的,而且今天还是被催着起的,心里便更是不爽。脑子依旧困到迷糊,一股气憋在胸口险些要发泄,可当他一低头却又看见了蹲在地上的俞妧。
穿着一身黑白交接的校服,扎着高高的马尾,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和对开学第一天的兴奋,静静地微仰着脑袋正眨巴着眼睛等待着他起床。
恍惚间,段祁燃仿佛看到了家里以前养的那只小猫。在他还小的时候,那只小猫也总爱像现在这样趴在他床边等他起床。
罢了,段祁燃叹了口气,“你先出去,我换好衣服就下来。”
“好!”
俞妧不敢有一丝的拖延猛地站起身,生怕段祁燃又再次反悔睡着,赶紧退出房间还识趣地带上了门。
也幸好段祁燃没有将人赶出房间后把门反锁继续睡回笼觉,在俞妧焦灼地来回踱步三分钟后,段祁燃总算是从楼上走了下来。
他只是简单地做了个洗漱,头发有些乱糟糟的,左手的食指上还勾着一顶帽子,慢悠悠地坐在了餐桌上。淡淡地扫视了一眼桌上的两碗西红柿鸡蛋面,煎蛋的香气扑入鼻腔,他眉弓轻挑,没说什么便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俞妧看了眼时间,六点二十五,五分钟把面条吃完的话还来得及。
刚刚她没吃是因为想着段祁燃还没下来,自己先吃的话显得不礼貌,眼下既然段祁燃也开始吃了,她便也二话不说便拉开椅子坐下开始加速吃了起来。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段祁燃的吃饭速度居然这么快,四分钟不到他便已经吃完了一整碗的面条。吃完后的段祁燃还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张纸巾擦了一下嘴巴,随即抬眼看了下对面那个还在埋头苦吃的俞妧,手指在她桌前轻敲了两下,随即缓缓起身,路过她身边时道:“赶紧吃,别让我等。”
俞妧:“......”
-
几乎是卡点到校的,距离上课铃响仅剩三分钟,车子停刹在校门口的时候,俞妧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开门冲跑下车了。
手指定在安全带纽上方,另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随着“啪”地一声两只手的动作齐下,一气呵成!
可门被打开的那一瞬,俞妧却感觉到了一个巨大拉力将她重新拉回到座位上,她尖叫的“啊”了一声,随即回头便撞上了段祁燃的视线。
“今晚你下课后自己打车回来,我晚上有事,别想着告状啊。”
他微眯起双眸,字字警告。俞妧现在一心只想着快点跑,便连连点头,快速应声:“我知道了,我绝对不说!”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段祁燃抓住书包带的那只手也紧接着松开,俞妧感觉到身后一轻,没做半秒迟疑便立即跳下了车。
顺手将门关上,俞妧起步刚想跑着进校门,身后却又一次传来了段祁燃的声音。
“俞妧。”
俞妧敛眸,刹停脚步,有些欲哭无泪地转身看向他,着急到险些要哭出来了:“还有什么事吗?”
段祁燃微微侧靠着,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欣赏着俞妧此刻心急如焚的表情。单手托着下巴,戏谑的声音幽幽响起:“不和哥哥说再见吗?”
哈?俞妧有一瞬的错愕,险些觉得他是在报复自己今早喊他起床的事。可她实在没空细想太多,赶紧朝着段祁燃挥挥手,着急忙慌地说了句“哥哥再见”,便头也不回地冲去教室。
幸得俞妧记忆力很好,虽没提前在新学校踩过点,但她看过学校官网的地形图,因此也就准确无误地找到了班级所在地。
可即便她全速奔跑,但是因为所耽误的时间太多,等她气喘吁吁地跑上楼梯到达班级后门的时候,门铃早已响起。而比这更糟糕的是,班主任就站在门前看着她。
班主任是个中年谢顶的男性,戴着副厚重的银框眼镜,约莫已经五十岁了。他没有说话,仅是从头到脚地看了俞妧一眼,单手抵着鼻梁向上推了推镜框,嘴角向下一撇,对她道:“进来吧。”
俞妧站在门后,还喘着粗气,学生对于老师总是会有一种天然的恐惧,她点了点头,赶紧道:“好的老师。”
这是络城数一数二最好的高中,也是俞妧母亲费尽口舌和花尽所有钱财才将她送入的学校,她初来乍到,独自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陌生的同学们,心里感到极度的局促不安。
“这是我们班新来的转学生。”
老师随手翻阅着手上捧着的教案,没有看台下的学生,更没看台上的俞妧,只是极为敷衍的口吻道:“你做下自我介绍吧。”
俞妧咽了口唾沫,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而轻呼了一口气,随即扬起唇角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微张开嘴巴正准备开口,却被一位同样迟到了的同学的出场给打断了。
她的余光也被那个迟到的学生所吸引,非常高挑的个子,额前的碎发长到遮住了眉毛,身形十分纤瘦,校服的链子没拉,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他从进门到坐到座位上始终没有说过一个字,没有对老师表达歉意,也没有半点迟到的尴尬,甚至于老师脸上表情都倾向于习以为常。而更为诡异的是,她在班主任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谄媚的笑意?
还没等俞妧揣摩出这是个什么情况,耳边就紧接着传来了班主任的催促,“快点说啊,别耽误大家的时间。”
俞妧的脸上顿显窘态,收拾好心情后继续开口:“大家好我叫俞妧,我是从一中新转来到咱们班的,希望以后我们能......”
“可以了可以了。”班主任再一次直接打断俞妧的讲话,随手指了个空位置,“你下去吧,我要开始讲课了。”
“啊...好的。”
自始至终,台下的窃窃私语声持续不断,俞妧听得一清二楚,她没有理会,直接略过。尽管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不少,可她唯独觉得有一道视线格外令她不适,是一种阴冷而瘆人的追踪感,盯得她后背直发麻。
她顺利落座在班主任随手指的那个空位上,也幸好她的同桌不是那万众碎语中的一员,女生很是热情地朝她招了招手,还顺手替她接过了放下的书包。
这抹善意就像是雪中送炭,俞妧感动地悄声说了句:“谢谢。”
女生对着她wink了一下,眼神示意她不必客气。
虽然这是所出了名的贵族学校,但是学生们的成绩也都是顶好的。俞妧的成绩本就优异,所以即便是老师无缝衔接地在白板上写着从未见过的新题,她也能迅速理解且解答出来。
俞妧听得认真,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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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教师的态度虽然不怎么样,但是教学水平却是一流的。短短四十五分钟的时间里,进行了习题讲解加上限时测验以及抽查做题思路,一整节课的高强度脑速运转下来,俞妧只感觉到了两个字——兴奋。
甚至乎直到下课铃响,俞妧都觉得意犹未尽,笔尖一点都没受到铃声的影响,继续在草稿纸上运算着。
“欸同桌同桌。”一个笔帽轻轻戳了戳俞妧的手臂,“已经下课啦,可以歇一会啦。”
笔尖稍顿,俞妧回眸望过去,正看见她的同桌正侧趴在桌子上维持着用笔帽戳她手臂的动作。俞妧浅然一下,放下手中的笔看向了她。
“你好,我叫俞妧,还没来得及问你叫什么呢?”
那女孩也随即从桌子上起来,挺了挺腰,笑脸盈盈地自我介绍道:“我叫孔筠晗,你可以叫我晗晗。”
“刚刚听你说你是从一中转来的?”
“嗯对,我之前在一中读的。”
“你既然能考上一中说明成绩很好啊,干嘛还要在快高考了才转到这来?不怕会不适应吗?”
俞妧沉默了小半会,才有些犹豫地说道:“因为家里的一些原因啦。”
意识到俞妧并不想细说,孔筠晗也是十分识趣地没再追问,而是直接拉起了同桌的小手,开心道:“那我现在可是有个学霸同桌了,我以后要是有不会的问题可以问你吗?”
俞妧自然也是雀喜地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啦。”
可就在俞妧应声完的下一秒,刚刚那令人脊背发麻的感觉却再次出现,她下意识皱着眉倏地回头看过去,可惜没有瞧见正脸,仅是看到一个踏出教室的背影。
那人究竟是谁?他为什么要用那种瘆人的目光盯着她?
俞妧望着那个方向久久无法回神,直到同桌的声音才再次将她拉回现实。
“你果然记忆力好啊,连和你同一天迟到的同学都记得了。”
孔筠晗原本只是无意的一句搭话,却让俞妧迅速捕抓到了重点。
是刚刚那个迟到的那个男生?
“他是谁?叫什么名字?”俞妧不记得曾经见过这个人,便试图从名字中寻求记忆。
“段厌,富家子弟一个,脾气古怪的很,你最好别和他有什么接触。”
俞妧好像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便紧接着问道:“yan?哪个yan?”
“讨厌的厌。”
“啊?”俞妧有些吃惊,“怎么会有父母给小孩起这个名字?”
孔筠晗耸了耸肩,却不以为然道:“这不正好嘛,他这人的确挺讨人厌的。”
回眸,俞妧又看了眼段厌的座位,脑海里还在回忆着那道目光的含义。她很确定自己没有见过段厌,可是一个陌生人为什么会对她有这么大的厌恶呢?
而且,他居然也姓段......
-
高三开学的第一个星期是没有晚自习的,俞妧也是难得的还能在下课后见到夕阳和晚霞。那紫色的余晖浸染在半边天空之上,结合着快要隐匿在西边的金色夕阳,漫天的云像是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彩纱,柔和而绚丽,拂照在大地之上。
但她踏出校门后却是走的与来学校时反方向的一条路,她不知道在思索着些什么,只知道一个劲地埋头走着。她走得不算快,挨着马路边上的人行道,偶尔抬抬头好像是在找着方向,可她越往前走,便越觉得身后似乎有一辆车一直在跟着她。
放学的路上学生很多,可在第六感的强烈驱使下,俞妧还是感觉到隐隐的不安。她双手攥着背带,步伐也跟着加快,匆忙地穿梭在人群中,双脚快到险些要跑起来了。
“俞妧,你跑什么啊!”
熟悉的声音猛地钻入俞妧的耳朵,她逼迫自己停下脚步转头看去。一辆黑色的轿车就停在自己身后的不远处,车窗完全摇下,一个脸色极其难看的男人正盯望着她。
“哥、哥哥?”
绿灯亮起,段祁燃一脚踩上油门猛地一个拐弯将车子停在路边,俞妧虽然有些吃惊段祁燃的突然出现,但她已经明显感受到了那人的怒气,于是也不敢耽误地赶紧奔跑追了上去。
果不其然,段祁燃单手搭在方向盘上,蹙着眉头没有说话,脸色暗沉宛如暴风雨的前奏。若有所思的眸光定在俞妧身上好几秒,眼神里满是审视,低沉的嗓音随之响起:“俞妧,你是不是耳朵不太好?”
俞妧抬起头,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她刚刚想东西想得太过入神,也自知理亏,可还是倔强地小声反驳道:“没有啊,我耳朵挺好的。”
段祁燃嗤笑一声,继续暗讽道:“我都喊你五遍了,你愣是越走越快,你怎么不干脆跑起来啊?”
俞妧沉默着,没有接话。手指揪动着校服下摆的链子,她不敢说她真有此意。
“上车。”
段祁燃又被命令着充当司机本就已经烦躁到不行,更别说追着一个耳朵不好的人喊了好几百米,语气自然是好不到哪去。
可俞妧听到段祁燃的话后却依旧不为所动,定定地站在那,脸上露出了一丝纠结。
踌躇了好半响,才鼓起勇气道:“你先走吧哥哥,我待会想去一个地方。”
最后一点耐心也快被磨没,段祁燃问:“去哪?”
俞妧本不想说,可又惧于段祁燃的脾气,于是还是开口:“想回一趟自己家。”
“你后天不是放假了吗?你后天再回去。”
“不行,我今天就得回去。”
“后天再回。”
“不行,就得今天。”
俞妧态度强硬,那熟悉的死犟表情再次出现,段祁燃有时候真的觉得母亲自讨苦吃请了个祖宗回家,还连累着他又当保姆又当司机的。
空气似乎凝固住了,俞妧定在那始终不肯上车,双方都似有要将对方熬死在这的决心。眼瞅着天色逐渐黯淡,那最后一缕夕阳也即将褪去。黑压压的乌云快速移动覆盖上天空,那色彩快要和段祁燃的脸色融为一体了。
气场骤然冷却,连带着周遭的气温都急速下降,他掀起眼帘幽幽横瞥了俞妧一眼,最终还是咬牙屈服道:“上车,真是欠了你的。”
13. 别恨我
市区和郊区有着很长一段距离,车流量也从拥挤逐渐过渡到稀少,直至天色完全昏暗,车内鸦雀无声。
俞妧侧着头始终看着窗外,越往南走,那街道那楼房就愈发熟悉。光秃秃的树干上没有一片嫩叶,那高耸入云的楼房也逐渐变矮,一南一北似有一道天然的切割机将其切分成两半,硬生生地分出了荒芜困潦和纸醉金迷。
即便是大道,可道上的车辆却极其的少,两轮的、三轮的,可就偏偏少了四轮的。更别说突然有一辆足够抵扣这片区域全数人一年工资的豪车出现在了这里,每往前驶远一寸,都会引得好几人的驻足眺望。
“哥哥,就停这吧。”
俞妧开口,及时让段祁燃停下。毕竟段祁燃的出现实在太过耀眼,为了避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俞妧继续说道:“哥哥,我今晚可能不回去了,明天我自己去上学就好,今天真的麻烦你了,谢谢你送我过来。”
语调轻柔柔的,尽量斟酌着用词,时不时还抬眸观察一下段祁燃的脸色。因为她不确定需要在这逗留多久,她不能让段祁燃在这干等她。
车子停在路边熄了火,紧挨着一处锈迹斑斑的路灯,顶部仅有一颗布满了灰尘的昏黄灯泡,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扑扇着翅膀的飞蛾不知疲倦地朝着那微弱的光源不停撞击着,那触到玻璃的闷响和茨啦的灼烧声在这静谧的夜里被无限放大。那尘灰飘荡在空中坠落在窗前,墨色的夜里出现猩红一点,呵出的白雾与烟尘缠绕在了一起。
“嗯。”
漫长的等待后终于听到了段祁燃的回答,俞妧长吁了一口气,而后放心地打开了车门,隔着车窗还不忘了说一句“哥哥再见”。
车子停下的地方距离家的位置其实还有三四百米,不过那得穿过不少漆黑潮湿的小巷,是很适合藏匿蝼蚁的地方。三步便有一个烟头,五步便有一个酒瓶子,即便不下雨那地面也是常年的泥泞,抬头便可见那随处挂着的衣物,男人的、女人的,未拧干的水滴敲击在泥地的水汪里。走路的时候得格外小心,你无法确保头上的水滴是水,地上踩到的软体是单纯的垃圾。
她是知道自己不该回来的,但她又不得不回来,这条她无比嫌恶的小路占据了她人生轨迹的好几年,即便是闭着眼睛,她还是能凭借着肌肉记忆走到了家门口。
现在的时间还不算晚,四面八方都是一些嘈乱的声音。麻将猛敲在牌桌上的砰响,扑克摔打在床板上的不甘,揪着耳朵质问为什么一加一等于三,还有那激情时的高声呐喊......
俞妧习以为常,神色不动地静站在那,双眼盯着那一扇锈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铁门,半弯起的指节有些茫然地悬在半空。
直到那一声刺耳的辱骂划破本就不宁静的夜晚,甚至于那些个嘈乱的声音对比于此都显得稍逊几分。一滴水倏地敲击在俞妧的额门上,那刺冷的冲击感,使她不得不后退了半步。
“妈的,老子辛辛苦苦在外边忙了一天,回到家还得听你这个娘们唠叨。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想着管起老子来了!”
酒瓶子径直扔向窗边,窗户没关,那碎裂的玻璃片泛着绿色的光溅飞在各处,在俞妧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血色的划痕。
“钱呢!我问你钱呢!今天发的钱都去哪啦?”
粗狂的怒吼,没有一丝对于爱情的眷恋,他揪起妻子的头发猛甩了一巴掌,忘记了从前他也曾轻抚过这副脸庞,真挚地诉说过爱意。
“今天的活不多,只拿到了七十二块。给你买了一打啤酒,又买了些下酒菜,已经没剩下钱了。”
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淡淡的,似乎早就习惯了,她蹲在地上捡起那些碎在地上的玻璃片,原本平静的脸上却因为抬头的一瞬而变得惊慌异常。
“那赔钱货呢,死去哪啦?我不是说了不要她读书了吗!妈的,就知道浪费老子赚的钱,一个破女娃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娶了你这个丧门星,儿子又生不出来,生了个赔钱货天天就知道顶嘴花钱!”
赶忙收起脸上的诧异之色,默默收拾好了碎片扔进了垃圾桶里,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抓乱了的头发,低眉顺目地回头对男人道:“我已经没让她上学了,给她找了个厂她现在正上着班呢。厂里有宿舍,她现在都住在宿舍里,也花不着家里的钱了。”
男人听到这话,心情终于好了许多,醉醺醺地撑在椅边一屁股坐下,握着酒瓶子仰头猛灌了好几口,抓起一把花生米扔进嘴巴里,紧接着道:“那就好,还算你干了件有用的事情,她早该出去打工赚钱了,去宿舍住更好,省的我看见她就烦。”
彭彩梅看了眼旁边的垃圾桶,犹豫了两秒,又抬头看向男人,“我去扔个垃圾吧,这厨余垃圾放在这过夜的话,会有臭味的。”
男人淬了口骨头,手上抓起的鸡腿油淋林的,嫌弃地挥摆着手道:“假干净,滚滚滚。”
她二话不说,便弯腰提起垃圾袋走出了家门,在门口脚步顿足了半秒,眼眸警惕地看了眼里屋,抿着唇抓起俞妧的手臂便往另一处巷子走去。
一路上彭彩梅始终没有言语,她走得很快,俞妧小跑着跟在身后还是被拽得一个踉跄。快步走了好几十米远,又绕进了一个更为狭小无人的胡同,三番四次地确认了四下无人后,彭彩梅这才将手松开。却仍旧将嗓音压得极低,有些生气地斥责道:“你跑来这做什么?我不是让你这辈子都别回来了吗!你知不知道让你爸看见你的话那就都完了,妈妈费尽心思为你筹划的一切都白费了!”
俞妧被吼红了眼眶,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她小心翼翼地牵起母亲的手,忍着哭腔道:“对不起妈妈,我只是太想你了。明天你就要去外地了,我只是想在你离开之前再看你一眼。”
看见女儿这样,彭彩梅也是霎时间便心软了,语气放缓了许多,捏了捏女儿的掌心,低声劝道:“我知道,妈妈也想你。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千万不能再出现在你爸面前。刚刚我在家那会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你爸不知道你转学了,段家离这也远,只要你不回来,他是绝对找不到你的。”
“妧妧,记住妈妈的话,你就当、就当从来没有过爸爸,照顾好自己,把自己藏好了。等你度过这段时间,高考完了报个远远的学校,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彭彩梅说着说着,突然情绪激动,一把抱住了俞妧,痛哭道:“妈妈对不起你,都是妈妈的错,我不该让你回络城的。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
脖颈上的泪是滚热的,渗进了她的心脏,听得很不是滋味。俞妧咬着唇猛摇了摇头,佯装着坚强,反过来安抚着母亲:“不是的,这不是你的错,都是他,都是他一个人的错。”
俞妧咬着牙,将泪水咽回肚子里。她讨厌这所谓的亲情,这令人恶心的血缘,她避之不及,恨不得一把刀划破自己的动脉让这血彻底流个干净。
好半响,彭彩梅冷静下来,抬手将泪擦干。突然想起了什么,双手抓着她的肩膀,迫切问道:“你是怎么回来的?是段祁燃送你回来的?”
俞妧愣了一下,目光有些躲闪,扯谎道:“不是,是我自己打车回来的。”
彭彩梅悬着的心这才放下,紧接着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坚定,脸色凝重地再次叮嘱:“那就好那就好,别让他知道你生活在这种地方,不要让他知道你有这样的父亲。人心都是偏长的,他要是知道你在这种环境下长大,难免会对你有不好的看法。妧妧,记住了,段家是妈妈这辈子能给到你最好的人脉,你一定要抓住这个靠山。”
“好,我记住了妈妈。”俞妧向来听话,对于母亲的话也铭记于心,“妈妈你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今天来这,只是想再看看你。”
看向俞妧的眼神里满是慈爱,彭彩梅抬起手有些颤抖地抚摸过俞妧的脸颊,捏了捏她的手臂,捋了捋她的发丝,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眸光中透着不舍。
可再怎么不舍,也还是狠着心将她往外推,推到了巷子口,扯出一抹笑看着她:“走吧,快走,我该回去了,再不回去他该起疑心了。”
俞妧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这,她能在母亲离开前再见上一面,已经很满足了。于是她懂事地点了点头,眼睛里也渐渐有了光,怀揣着憧憬对母亲道:“妈妈,等我高考完我就找你,以后我们母女俩在一块好好过。”
彭彩梅的笑容有些僵住,她极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她微微颔首,轻“嗯”了一声。
“那我走啦妈妈,拜拜妈妈。”
俞妧挥舞着手,一步三回头,直到彻底消失在这湿泞的巷子口。
女儿走了,彭彩梅忽觉自己的双腿有些发软,单手撑在布满藓迹的墙壁上勉强站住。她定定地盯着那个方向,那个早已看不见的背影,她才煞白着脸自顾自地喃喃道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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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恨我,你也当没我这个妈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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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月光下,一个背着书包的小人影在慢慢地走着,她走得很慢很慢,泪水将双眼浸得模糊不清。她踢了下挡在路边的小石子,脑海里疯狂回忆着今晚的一切,那个男人恶狠狠的动作以及妈妈声泪俱下的嘱咐。太多事情冲击着她的情绪,胃里蓦地一阵翻滚,没来由地站在路边干呕了几声。
她没吃东西,自然吐不出个什么,只是觉得喉咙疼得厉害,胃酸的侵蚀让她实在不适。她伸手往书包旁侧摸索着,她记得有半瓶没喝完的水,可摸索了好一番都没找到。她觉得好累,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她漫无目的地环顾了一圈四周,却也让她看到了另一样“东西”。
在看到的那一刹那,瞳孔惊颤了一下,讶异的目光毫不掩饰,她有些木讷地静站着。
他没走,他居然没走?
段祁燃就这样倚靠在车门边上,那几乎泛不出什么光晕的灯泡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颀长的身姿优雅而随性地站着,淡漠的脸庞下神情恹恹,抱臂望她,不知是等了多久。
等对上视线,他忽然有了动作,打开车门一瞬后又迅速合上,手里却多了一样东西。
包裹在透明的塑料袋里,热气在袋子里形成了水雾,那甜糯的蜜薯被掰开两半包裹在里边的纸袋里,还在呼呼地往外冒着热气。他放在手里,朝着俞妧的方向掂了两下,低沉的嗓音在空地里回荡。
“吃吗?刚买的。”
破旧的楼房街口,两个年轻人隔着几米的相互对望。对于俞妧而言,段祁燃的出现让她感到意外,意外到她觉得站在这个路灯下可以是打劫的,可以是小偷,可以是混混,甚至可以是那个她最憎恶的人......可都不是,偏偏居然是他。
心脏是抽搐的疼,鼻头酸溜溜的,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泪已经从眼角滑下。
她不知道段祁燃为什么会在这,她没问,她不敢问,她也不想知道答案。
她只知道的是,在她最脆弱悲伤的时候,站在她前面的是段祁燃,这就够了。
她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又或者被这突如其来的感动疯了心智,她忽然朝前跑去,一把抱住了段祁燃,整个人扑撞在了他的怀里。
她双臂勒得很紧,段祁燃有些被她的举动吓到,双手无措地悬在那。按照本能,其实他应该把她推开的。可他偏偏耳力极好,听见了怀里的抽泣声,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委屈,那透湿过胸口的泪,还是让他心软了。
罢了,就让她哭会吧。
无尽的长夜漫漫,偶尔有一两个人经过,可都只是匆匆一眼,大抵是认为哪对小情侣吵着架呢。段祁燃维持着这个姿势站了很久,站到脊背都有些僵硬了,他低着头望了一眼那个埋在怀里还在抽噎着的女孩,不禁在脑海里验证着那句“女人是水做的”的真实性。
“挨骂了?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段祁燃终于开了口,语气听起来还有些温柔。俞妧这才从他胸口处抬起头来,长时间的哭泣让她的眼角鼻头都染得红彤彤的,头发更是凌乱到像是从哪逃回来的。
“没考好,被妈妈骂了。”她随口扯了个谎,眼泪仍旧无法抑制。借着这个谎言,给今晚积攒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也让自己的冲动看起来多了那么点可信的理由。
可段祁燃听到这话却是噗嗤地笑了一声,他笑起来格外的好看,连着眉眼都是弯弯的。
“骂两句就哭啦?人长得瘦瘦小小,怎么连心脏也这么脆弱。络城难得的好天气,你这双眼睛却下起了暴雨。”
他拉起俞妧的手腕,摊开她的掌心,将那个烤红薯塞在了她的手里,“那个卖烤红薯的阿叔说很甜,听说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些。”
络城的冬天真的好冷,冷到她手指通红冻得发麻。可偏偏这会掌心里传来了炙热,暖流顺着她的掌心温暖了整个身体,那强有力的心跳声让她几经崩溃的情绪中多了一点不一样的波动。
俞妧仰着头,有些呆愣地望着,他嘴角的笑意尚在,整个人伫立在寒风里,高大的身躯挺立着为她挡住了绝大部分侵肌的凛冷。
是她独自困在潮润雨季里唯一的救赎。
她再一次抱住了段祁燃,已经顾不得所谓的理智和界限。她只想遵循自己此刻的冲动,哭得沙哑的嗓音从怀里传来。
“哥哥,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