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世俗间》 第一章 一九八九年,我十七岁。 我的家庭不算贫寒,但我父亲和母亲极为节俭。 我们并不关心我的穿着,我只得把大哥和二哥不穿的衣服稍加改动,就穿在身上。 为此,我感到自卑,沉默寡言; 幸好,我的成绩名列前茅,尤其是语文成绩最为优秀。 这使得我颇有些自信: 认为以后一定会考上大学,进城里工作。 那时,我莫名地想接近秦冬梅。 秦冬梅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还有,秦冬梅不是商品粮户口。 但秦冬梅的父亲在秦场街道上开一家木材厂,家境殷实。 为此,我想考上大学,改变我的人生。 我想,只有考上大学才可能与秦冬梅交往。 但我从没有勇气对秦冬梅说一句话,但秦冬梅会经常找我借作文本看我写的作文。 我写的作文经常被老师点名表扬,总是当做范文在班上朗读。 班上的女生们总是争先恐后找我借作文本看作文; 尤其是秦冬梅,她总要第一个冲到我课桌旁,率先抢到作文本。 然后,几个女生围拢过来,一起捧着我的作文看,异口同声阅读。 四个成绩差的男生组合在一起在班上横行霸道,班上的同学“尊称其‘四大金刚’”。 四大金刚对于这样的情形很是不满,认为我抢了风头,羡慕嫉妒恨,总是故意制造噪音,影响女生们阅读作文; 还有,寻找机会嘲讽和打压我。 我势单力薄,大都表现为克制。 秦冬梅总是出面阻止,领着女生们齐心协力总能压制四大金刚。 我十分感谢秦冬梅,渐渐地对秦冬梅产生好感。 秦冬梅穿着上时尚,经常涂脂抹粉,描眉涂口红。 我很喜欢秦冬梅,每每看到秦冬梅,就感觉到生活的美好。 好景不长,我自己都没有弄明白什么原因,渐渐地看不见黑板上的板书。 渐渐地,我无法独立完成作业,成绩越来越差。 我极为担心和害怕,但又无奈、迷茫。 班上出现一个戴着近视眼镜的同学,我叫刘为中。 刘为中的父亲是一名牙医,我的穿着像街道上的男孩。 上课时,刘为中看到老师在黑板上板书时就戴上眼镜,然后很流畅的样子抄写板书。 我想什么时候去戴一下刘为中的眼镜。 看看戴上近视眼镜是不是真的能看清板书。 我很好奇,几次小心翼翼好几次经过刘为中的座位前,只是用极快的速度瞟一下刘为中戴着的近视眼镜。 每一次,我心情尤为激动和紧张,并没有迟疑就走开。 只从刘为中戴上近视眼镜,就被四大金刚当面嘲笑: “四眼”,还有“四眼狗”。 刘为中起初对嘲笑我的四大金刚解释,但没有用,反而引起更多同学加入嘲笑的行列。 刘为中深感无奈,渐渐地,成为了一个被孤立的人。 我不想被同学们孤立,对于自己眼睛近视的事情,迟迟不敢表露出来。 一个偶然的机会,下课后班上大多数同学都走出教室,教室里只有几个同学都在忙于写作业。 “给我戴一下,”我再一次轻手轻脚走到刘为中跟前,用极小的声音说,“可以吗?” 刘为中极为吃惊地看着我,但很快就表示同意。 我戴上眼镜的那一刻,几乎惊呆了: 眼前的一切仿佛变了,但尤为清晰。 我迅速朝黑板看,黑板上的板书清晰可见,就连标点符号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重生一般,内心里多么想拥有这样的一副近视眼镜。 正当我想象着如何提高成绩的计划时,忽然意识到什么,迅速取下近视眼镜放在刘为中的课桌上,匆匆离开。 刘为中看到这样一幕,十分不解。 我很想去对刘为中解释,却匆匆离去。 我感觉自己对不住刘为中,心中充满无奈。 我一边走着,内心里非常想戴上近视眼镜,但我无法接受自己戴上近视眼镜之后,四大金刚给予我的称谓与嘲弄。 我思来想去,还是想对班主任黄老师说明情况,看能不能把我的座位调到前面。 我好几次偷偷摸摸站立在前面的座位旁看黑板,迅速抬头看黑板时,勉强能看清黑板上的板书。 我想,要是自己坐在最前面的位置,就不用戴上近视眼镜,那该多好啊。 如果能看到黑板上的板书,就能听懂老师的讲课,成绩就会提升上来。 我反复思考之后,终于下定决心偷偷地写一张纸条: 黄老师,您好! 我的眼睛近视,请您把我调到前面的位置,这样,我就能看清黑板上的板书。 这样,我就能把成绩提上来。 我写完之后,心情尤为激动,仿佛看到了莫大的希望! 我环视四周,并没有同学注意到这一点,我才偷偷地夹在作文本里。 很多天过去了,每次看到黄老师,我都期待调整座位,但每一次的希望都落空了。 一次班会,黄老师看着我问: “齐陈,你看不清板书吗?” 黄老师说完,转身在黑板上写出两个字。 我根据黄老师写行草的手势,判断出写的我的名字。 对,就是两个字,那就是写的我的名字。 黄老师的问话,一下子告诉班上的同学们我的眼睛近视。 顿时,就有同学很小声说出“四眼”,“四眼狗”的词语。 我很快意识到什么,我的脸通红,低下头感觉自己一下子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无地自容。 同桌严峻峰用手推我,一个劲催促:“老师问你话。” 我这才抬起头,很想说出我的名字,但我立刻想到说出我的名字,就意味着自己不是近视。 那我就不能坐到前面的座位。 我此刻面临两难的境地。 思虑片刻,我摇摇头说:“看不清。” 我说话的声音很小很小,黄老师根本没有听见。 黄老师见状:“你声音大点,你到底能不能看清板书?” 我万般无奈,只得加大声音说:“看不清。” 说完,我感觉到全班的同学都听见了,包括秦冬梅。 我不知道秦冬梅听到我眼睛近视时什么感受,反正,我更加自卑。 我成为刘为中那样的人,很快也会被同学们孤立,尤其是四大金刚一定会抓住这个事情嘲弄一番。 这时,我非常担心秦冬梅怎么看待自己,但却不敢回头去看秦冬梅。 黄老师咬了咬牙,狠狠地说:“那就座第一排,秦明明跟齐陈换一下。” 秦明明是个矮个子,就是因为个子矮坐在第一排。 秦明明一直坐在第一排,这个时候听到黄老师喊我跟我换座位,极不愿意。 黄老师见秦明明没有动,大声喝问:“怎么还不动?” 秦明明的脸气得通红,嘴巴一直咕噜咕噜说着什么: 他虽然不愿意,但也只得照做。 我大为感动,没有想到黄老师这么关照自己。 我发誓一定好好学习,用优异的成绩报答黄老师。 同时,我再次看到希望! 当我满心欢喜坐在第一排,抬头去看黑板上的粉笔时,这才发现和坐在这里并没有什么两样,黑板上的板书照样模糊,但眯着眼睛凑近看勉强能判断出是什么字。 但此时,我真的不敢再奢望什么,总不能坐到讲台上去吧? 我比同桌和后面的同学都要高出一个头,为了不影响后座的同学看黑板,我不得不极力弓着腰,但为了看黑板又要极力仰着头,身体被迫形成S形。 往往这样一节课下来,累得腰酸脖子痛。 我处于一种很无奈,又很尴尬的境地。 很多次上课时,我为了缓解颈椎把视线投放到操场上,偶尔有几只飞鸟落下来,它们在操场上蹦蹦跳跳,自由自在,好不快活。 我渴望那样的自由! 一会,飞上天空。 我多么想和小鸟一样飞向天空。 因为,我意识到自己不会在教室里待太长的时间,之前想考上大学的梦想灰飞烟灭。 渐渐地,我的视力再次下降,再怎么眯着眼睛都看不清黑板上的板书。 我一气之下,让秦明明坐回第一排,秦明明十分感谢我。 我看到四大金刚坐的位置,刚好还有一个空位,我直接走过去,把书包扔到课桌上。 四大金刚对于我的到来,十分惊讶,但很快就表现出十分友好的样子。 我开始学四大金刚那样,对学习漠不关心; 除了上语文课之外,上课时除了不说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期中摸底考试时,语文考试中,四大金刚都向我索要答案: 他们的要求并不高,只要都能及格就行。 而其它考试时,我做不出题目,只得向四大金刚索答案。 而他们也做不出题,只得四方索要答案。 我感觉到无奈,只得向四大金刚索要答案,明知到这样的行为恬不知耻,还是做了。 班会上,黄老师表情非常沉重: “上次摸底考试,我特意画了一张表格,填写每个同学的单科成绩,总分,以及排名……” 我听到黄老师这样说,焦躁不安起来。 第二章 黄老师在课堂上报出很多同学的成绩,排名…… 我等了很久,眼看全班的同学名字快要念完。 我意识到我的成绩下降到了最后几名。 黄老师念到我的名字时,我想只有一两个同学没有点名了。 黄老师大声读着:“语文118分,全年级第一名。” 我听到这样的成绩,立刻笑起来,抬头去看秦冬梅,这时秦冬梅正好回过头来看我。 两个人四目相对,不由得相视一笑。 四大金刚见状,故意发出异样地声调,引得同学们的目光在秦冬梅和我之间来回打量。 秦冬梅立刻写着什么,我想,一定是想借我的作文看。 我对着秦冬梅轻轻地点点头,她微微一笑,就没有在动笔。 两个人通过眼神就知道彼此的心思,我们再一次相视,不由得两个人再一次会心一笑。 平时,秦冬梅从家里带来零食,总是偷偷地送给我,但我总是拒绝。 不是我不想吃零食,只是我是想让秦冬梅多吃一点; 还有就是,我不想被同学们看到,说出一些意想不到的话来影响秦冬梅。 秦冬梅穿着时尚,喜欢化妆,涂脂抹粉,班上很多男同学有意无意地对秦冬梅好,但秦冬梅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唯独对我的态度不一样。 这样的行为,引得一些同学的不满,还有嫉妒。 我大为感动,想着一直要对秦冬梅好。 还有,要和她好好交往。 我想,只有考上大学,才有能力和资格和秦冬梅好。 于是,我下定决心实现自己伟大地梦想。 黄老师补充说:“基础分满分,这个作文分本来可以打满分的,但,我还是扣掉两分,毕竟,作文打满分的还没有听说过。” 同学们对于我这样的成绩并没有感到意外,也有几个同学发出不屑地唏嘘。 秦冬梅激动地拍起手来,随之全班的女生都拍起手来。 刘为中也随之拍手,随之有几个男同学参与进来。 渐渐地,班级上的掌声越来越大…… “你们先不要鼓掌,”黄老师说着,脸色一变,脸上露出一种难以琢磨的笑,“英语30分,物理40分,化学32分……总分,倒数……” 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安静地可怕。 我听到这里,脑子轰的一声,像是爆炸一样…… 同学们先是面面相觑,但很快就大吵大闹起来,就像是点燃的鞭炮一样; 随之,吵闹声转化为笑声,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我感觉到我的心情降到冰点,我很想去看看秦冬梅的态度,却不敢转头。 黄老师用手示意同学们停止笑声,脸上却是一副无法掩饰的笑。 同学们看到黄老师难以控制的笑脸,于是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各种各样地笑声交织在一起就像潮水一样,一浪高过一浪。 黄老师只得用教鞭抽打讲桌,讲桌上升腾起阵阵烟雾一样的灰尘。 同学们见状,这才各自降低说笑声。 黄老师趁机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你的语文成绩第一,其它科目这么低,这也太偏科了。你之前坐在中间,我把你调整到第一排,你现在又坐到最后一排,看来,座位与成绩并没有多大的联系……” 同学们听到这样的讥讽,甚至带有挖苦的音调和词语时,再一次爆发出雷雨般的笑声。 我感觉到自己被老师和同学们踩在脚下,无颜见任何人。 当我再次想到秦冬梅时,认为秦冬梅依然会站在我的一边支持,我努力想再次转头看看秦冬梅,但我还是不敢去看秦冬梅。 黄老师还想说什么,但同学们的说笑声极大。 我无奈的摇摇头,对同学们的情形愤怒不已。 但教室里的各种声音,并没有因为我的愤怒而降低,而是一浪高过一浪。 我感觉到耳畔就像轰隆隆的雷声。 我感觉到难以置信,愤怒中大声喊出不满的情绪,但同学们巨大的说笑声淹没一切。 我见难以改变现状,不得不再次低下头,额头紧贴着桌面。 我用头紧挨着桌面,恨不得把课桌顶出个窟窿,然后逃离到另外的一个地方; 渐渐地,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堕落: 我还有实现伟大的额梦想。 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成绩赶上来。 我猛然想起同学刘为中,想到戴上刘为中的近视眼镜的那一刻: 世界立刻变得清晰可见。 虽然,那时我不想成为几个同学嘲笑的对象。 但此刻,我不再计较那样的感受,我的成绩到了最后倒数,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啦。 我想,不管同学们怎么嘲笑,必须戴上眼镜。 只有戴上近视眼镜,才能看到老师的板书; 只有看到老师的板书,才能听懂老师讲课,才能把成绩追上来。 此时,我多么想拥有一副近视眼睛啊。 黄老师点名同学们上讲台拿试卷。 我想,只要一下课,就回家去找父亲去配近视眼镜。 我想父亲肯定不会同意我的想法,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不管父亲同意与否,我都要回去找他配近视眼镜。 我思来想去,只有背着书包装着是被老师赶回来的样子,才能让他重视,才能让他给我佩戴近视眼镜。 我只有以此要挟父亲配近视眼镜。 我想着这样做会有很大的风险,但这样做是唯一的选择。 我这样想着,但还是犹豫不决: 害怕这么做,但又不断为自己打气。 下课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我来不及对黄老师说什么,立刻收拾书本,只等黄老师走下讲台,走出教室。 黄老师刚走出教室门,我果断站立起来,背起书包立刻走出教室。 同学们还在议论我的成绩,看到我背着书包走出教室更加不解,但大多数同学选择视而不见,还有四大金刚更是巴不得我离开。 我走过窗口时,余光里看到秦冬梅,很想正视看一看秦冬梅,但却没有一点勇气,径直大踏步向前走。 我和秦冬梅之间在学习上相互鼓励帮助,尤其自己作文方面,我对于作文题目的分析,提高写作技巧,同时让秦冬梅也得到启发。 那都是通过写纸条进行,每次写完纸条,相互投递。 但现在,我想到成绩到了最后几名,再也没有之前的自信面对秦冬梅; 还有,考学无望,也是我逃避的唯一选择。 但我似乎还有唯一的希望: 我想尽快赶往家里,找到父亲后无论如何配一副近视眼镜。 当我走出校园时,才想到没有向黄老师请假,也没有跟班长张义说一声,甚至,也没有对秦冬梅说一声,哪怕是写一张纸条。 我想到这里,认为自己过于冲动。 我还是要找班主任黄老师去请假,当我想到去找黄老师请假时,想到黄老师上课时的言语和嘲笑,认为这样的人不配做老师。 我想,这样的人,我还要去面对他吗? 我想到这里,感觉到自己满腹委屈,径直走出学校大门,横跨过马路往家的方向走去。 我的家离学校六七里地,当我刚横跨马路走到路边时,看到大马路上的人都在看着我。 看到我的人都大为惊讶: 这个时候怎么有个学生背着书包啊? 是不是在学校犯错,被老师赶回家去叫家长啊? 我意识到什么,感觉到马路上的人都在嘲笑我,只得躲进路边的树林。 树林不深,却连绵不断。 树林的北边是一条新河。 树林依河而生长,河水有多长,树林就有多长。 我独自走在树林丽,想到回家找父亲配眼镜也是不可能的事情,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流出来。 我此刻意识到自己就这样走出教室,就算是辍学; 伟大的梦想竟然在此刻戛然而止。 之所以这一次就把书本收拾好,那就是不希望第二次来学校,走进教室里来拿书包。 如果,我想,如果父亲看到自己背着书包回来,会不会能改变以往的态度呢? 我是否还有一丝希望? “齐驰——” 我听见是秦冬梅的声音,立即停止脚步。 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好像要蹦跳出来。 “齐驰——”秦冬梅再次大喊。 我的眼泪奔涌而出,没有想到秦冬梅在这样的时刻还来找自己,但感觉自己无颜面对秦冬梅。 “齐驰——”秦冬梅的喊声越来越近。 我不由自主地往回跑,但我还是不敢跑出林子。 我不想让秦冬梅等待,不由得大喊:“秦冬梅——” 这是我这几年来,第一次喊秦冬梅的名字,虽然我心里面无数次喊过秦冬梅的名字,但一次都没有喊出声来。 这是我第一次喊秦冬梅,感觉像是完成一件伟大地事情。 “你要去哪里?” 秦冬梅气喘吁吁来到我的跟前,大声问。 我不敢看秦冬梅,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流下来。 我赶紧控制住情绪,眨眨眼睛回答说: “我回家去……” 但很快就意识到什么,解释说:“我去找我伯伯。” “你伯伯?”秦冬梅很纳闷的问。 “我父亲。”我的脸红了,我见过秦冬梅的父亲来找秦冬梅,听到秦冬梅对着他的父亲喊爸爸。 秦冬梅说:“你也没有必要把书包背回家啊。” 第三节 我猛然意识到什么,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奔涌而出。 我想对秦冬梅说,读书是不可能啦。我不想再次来教室。 这一次找父亲配眼镜希望渺小,只有用这样一种不读书的方式来“要挟”,算是破釜沉舟。 但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担心只要一开口就会哭起来。 还有,我内心里十分委屈:受不了老师和同学们的嘲笑; 还有…… 我感觉此时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秦冬梅说,但还是说不出一个字。 我努力好几次,认为对秦冬梅说出这些话很有必要,但喉咙里像是塞进棉花,就是说不出话来。 “你还是先回到教室,”秦冬梅提醒说,“你走的时候,也没有跟黄老师请假,你这样走,就是自动离校。” 我不想让秦冬梅看到自己窘迫的脸,依然背对着秦冬梅,心想,那样的黄老师,还用得着自己尊重吗?我还要去向我请假吗? 秦冬梅见我不说话,安慰我说:“四大金刚就那样,我们就是混个毕业证,你不要在意。” 是啊,人家就是街上的人,吃商品粮。 混到毕业即待业青年,等着安排工作就行。 而我,如果现在不读书,等待的就是种地。 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何况,自己此时已经是辍学,马上面对的只有种地。 我感觉到命运的不公,但想着一定要改变这样的命运: 我绝不种地。 我要干一番事业,有所作为! “我想,”我终于开口说出话,突发奇想到一个美丽的谎言,“我想转学……” 秦冬梅万万没有想到我说出这样的话,她眨眨眼睛之后,极为失望而吃惊地问: “为什么?” 我感觉到秦冬梅的失望和吃惊,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想转到哪个学校?”秦冬梅问,她想知道我去到哪个学校后,有时间去找我; 她还想去看我的作文,还想得到我对于自己写作上的指导。 我感觉到自己离开学校,就等于和秦冬梅拉开了无限的距离; 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秦冬梅啦。 我很想对秦冬梅说出真相,但还是轻轻地摇头,故意对秦冬梅说: “我们一定会再见面。” 秦冬梅听到我这样说,她很满意地点点头: 她大约能感受到我在班上受到的耻辱,转校也是唯一的选择。 她没有想到我会转校,此时听到我说转校,忽然想到和我分别之际送礼物,她轻轻地摇头,下意识想到没有准备什么礼物; 当她无意识抬起手时,随即看到手里的“英雄”牌钢笔,毫不犹豫地递给我: “你说走就走,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这支钢笔,送给你做个纪念。” 我早就羡慕秦冬梅的英雄牌钢笔: 那时,我就想,什么时候能用上这么好的钢笔啊。 我毫不犹豫地转身,接过秦冬梅手里的钢笔,从此,我就想拥有这样一支钢笔,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和满足。 但我不想夺取别人所爱,尤其是秦冬梅喜欢的钢笔。 我握着钢笔,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又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 这时,学校的预备铃声响起。 “拿着吧——”秦冬梅着急的说,“你拿着钢笔,就不会忘记我们同学之情,转校之后用这支笔给我写信。” 我听到秦冬梅说出这样的话,才不好意思说不接受,但万分激动,很想说什么; 但只是使劲吞咽口水,我之前,还有现在都不敢对秦冬梅说什么。 我紧紧地握着秦冬梅的钢笔,钢笔上还有秦冬梅的体温,还有胭脂的芬香。 浑身上下有一股电流通过,失落的心一下子温暖起来。 我感觉到另外地一种什么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让人异常激动,不由得哆嗦一下,手里的钢笔差点掉到地上。 秦冬梅还想说什么,这时上课铃声响起,她只得说了一句:“再见。” 立即转身离开。 我看到离开的秦冬梅,这才想着送秦冬梅什么东西,但身上,书包里没有一样东西能当做纪念礼物相送。 还有,我多么想对秦冬梅说一些祝福的话,笔记本里抄写的那么多的名人名言,祝福的话语,却一句也说不出。 我想到自己现在的成绩羞愧不已,梦想已破灭。 今后,很难见到秦冬梅。 那些美好的希望,在离开教室时就像美丽的肥皂泡那样破灭。 老天爷啊,你怎么这样安排我的人生啊? 我冲到林子边缘,看着奔跑的秦冬梅,我的眼泪流了出来,我想对远去的秦冬梅喊一声,但嗓子依然无法打开。 秦冬梅加快跑步的速度,她脑后的马尾在空中舞动着…… 我看着奔跑的秦冬梅,心想,再也见不到秦冬梅啦。 我到这里,眼泪奔涌而出…… 要不,我重新走进教室吧,就算是为了…… 我想到这里,感觉自己无颜走进教室能走进教室。 即使走进教室,我想,眼睛看不清黑板上的板书。 那坐在教室里有什么意义? 如果能配上近视眼镜,就能看清黑板上的板书。 我能戴上近视眼镜吗?我想,几乎不可能。 我长叹一口气,转念一想,不管结果怎么样,也要拼搏一下,于是,我想到无论如何都要为此一搏,胜败在此一举。 我想到这里,奔跑起来,希望用最快的时间回到家里,并向父亲说明这么匆忙赶回家的意图。 我一边奔跑,一边想着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说服父亲。 但到了家之后,我并没有看到父亲,这才想到父亲在锯木厂上班; 我顾不得喝一口水,立刻冲出门,直奔大队锯木厂。 当我来到锯木厂时,看到父亲正在专心致志地工作。 父亲身上集满厚厚的锯末和灰尘,像个木偶人一样抱着一根粗壮的木头,徐徐向前推进,飞速转动的铁锯锯着木头,带出无数的锯末和灰尘在空中飞舞; 对面有个师傅,也是满头锯末和灰尘,像个锯末人抱着木头往后移动。 我的到来,以为父亲会放下手里的工作,但父亲不知是真没有看见我,还是装着没有看见一样,继续着我的工作。 我很想大声喊一声,但感觉到自己再大的喊声,也无法在锯木厂的轰鸣声中突显; 还有,我看到父亲那么专心又感觉不敢打扰。 为此,我十分焦急而无奈,但还是耐着性子在锯台旁边站了一会,浑身上下飘落无数的锯末和灰尘。 渐渐地,我的的身体上覆盖厚厚的锯末和灰尘,还有锯木机和柴油发动机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声音让人难以承受。 我想,无论如何,我是不愿意在这样的环境工作。 父亲依然专心工作,并没有理睬我。 我不由得心灰意冷,不想这样继续等待,因为等待也许没有什么结果。 我想到这里,一个人悻悻的走出锯木厂。 我预感到父亲不会同意给自己佩戴近视眼镜,眼里再一次流落下来。 我感觉自己无处可去,但也只得回到家里。 这是一座古老的房屋,这是我未曾谋面的祖父兴建的房屋。 九柱十八檩,砖木结构的老屋。 柱头有脸盆粗,全是上等的杉木,柱头之间镶嵌杉木板子,屋子里满是杉木的清香。 老屋的门槛是一整块的木料,门槛上有八块雕花大门; 门槛一尺多高,走进走出要尽量抬高脚。 这样的房屋,在全村是最“豪华”的房子。 但这样的房子,到如今与现在修建的房屋比较,最大的缺点就是窗户小,屋里极为昏暗。 我走进房间,房屋里什么都看不见,我很厌倦这样的老屋,但家里却没有经济能力修建新房。 村子里有好几户兴建砖瓦房,高大的窗户,安装上玻璃,窗帘,屋子里非常明亮,有的房间里还铺了水泥地面,干干净净十分漂亮。 我不想拉灯泡开关,一头扑倒在床上。 房屋里什么都看不见,我干脆闭着眼睛思考着什么,不知不觉睡着了。 “你怎么回来啦?” 我被父亲的吼声惊醒,先是吓了一跳,很快从床上爬起来,站立在床边。 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比自己高大的父亲高出一个头,不由得感觉自己不像之前那么害怕父亲。 我对着父亲试探性地小声说:“我要配近视眼镜。” “什么?”父亲听到配眼镜,吃了一惊。 他万万没有想到我好好的眼睛怎么就近视了呢? 村子里有两个人是近视眼,但没有一个戴上近视眼镜。 一个是小队队长齐中强,村民当面喊强队长,但背地里却我喊强瞎子; 另一个是小队会计齐中生,村民们当面背后都不喊齐中生的名字,却用阴阳怪气的声音喊: “生瞎子……”众人一开口就直呼绰号,然后取笑一番。 齐中生难抵众人取笑,久而久之在村里整天都是被人说笑取乐。 父亲出生地主家庭,幼年时父亲过早去世,他几岁时就承担耕种农田的重任。 他万万没有想到我成为近视眼,不敢想象我将来也会被人嘲笑,这一突来的打击,让他无法承受。 我大哥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尽管成绩好也没有能上初中。 二哥上高中时,偏爱劳动,在班上时劳动委员,成绩却落在倒数。 我的成绩一直很好,这成为家里的唯一希望。 父亲逼迫二哥复读,但二哥死活不同意。 父亲气得拿起牛鞭驱赶二哥,二哥只得逃离家门,在外面流浪一个月才回到家里。 现在,父亲看到我的眼睛近视,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也是难以接受的事情。 我以为父亲没有听明白,加大声解释说:“我眼睛近视,我戴过刘为中的眼镜子……” 父亲听到这里,立即打断我的话:“不行!” 第四章 我看到父亲的态度,极为失望,但我还是解释说:“看不清黑板上的字,成绩下降了,要是戴上近视眼镜……” “不说啦。”父亲大吼一声。 我听到这样的话,只得停止,回来时抱有的一丝希望彻底破灭。 但我还想据理力争,又说不出让父亲信服的话,急得大喊: “我偏要戴眼镜子,戴上眼镜子就能看到黑板。” 父亲沉默一阵,问:“你,还能考上大学吗?” 我之前认为自己会考上大学,但现在成绩下降得厉害,心里没有足够的把握。 我不想说谎能考上大学,顿了顿,用肯定的口气说:“反正,我会竭尽全力学习。” “那你今后耕田使牛,”父亲继续说,“戴个眼镜子,不怕人家笑话?” 我听到父亲这么说,他可能从我的表情里判断出今后是要种的。 我想,即使考不上大学,我肯定不会种地。 我用很不满的情绪说:“我不种地,我……” “你又考不上学,你不种地,你想干什么,”父亲已经很生气,“你想当二流子?” 我听到父亲这样说,大失所望。 父亲一直对我抱有希望,但是现在的态度,让我简直是失望透顶。 我想起伟大的梦想,还有秦冬梅,我想,无论如何,必须要父亲给我配近视眼镜,哪怕是不择手段。 “我戴过同学的近视眼镜,能看清黑板上的字。”我大声说,“戴上眼镜,我再努力学习……” 父亲听到我说出“戴上眼镜”这样的话,我内心里像是捅进一把刀,万万没有想到我的我是个近视眼,我下意识看了看周围,害怕有人听到这样的话。 幸好周围没有人,父亲不停摇头。 我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停止: 我小学成绩很好,考上初中后,成绩也是名列前茅; 然后考上高中,老师来家访,总提及我成绩好。 这让父亲大为自信而高兴。 怎么都没有想到现在这个时候听到我说眼睛近视,然后,考不上大学这样的打击让我难以接受,不由得悲从中来。 “不能戴眼镜。”父亲吼道,他认为戴上眼镜那是触犯什么一样。 我完全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心一冷,但我还是想要挟我的父亲给自己配眼镜,因为只有戴上近视眼镜,才能看清黑板上的板书,才能随着老师的讲解好好学习。 但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够说服父亲,或者用什么办法来实现我的愿望。 “我不上学啦。”我大喊。 “你去上学吧?”父亲见我大喊,还是要求我去上学。 我怎么上学,成绩下降到倒数几名,我还有脸走进教室吗? 我压制着内心里的怒气,心想,只要是不给我佩戴近视眼镜,我就不去上学。 “我不去上学。”我依然大喊。 “不戴眼镜子,眼睛慢慢会好的,”父亲像是安慰我说,“村里人也看不出来吧,你今后逐渐会好起来。” 我看到父亲这样的态度,认为他非常不负责: 父亲不理解我的苦楚,我的成绩下降,就是因为看不清黑板而导致。 想到这里,我虽然内心里很失望,但还是想着用什么办法要求父亲给自己配眼镜。 我眼巴巴看着父亲,父亲始终不提配眼镜的事情。 我感觉到无奈,摇了摇头,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极为愤怒地再次大吼: “你不配眼镜,我就不上学。” 父亲见到我竟然这样吼叫,本来压抑在内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释放出来,他用威胁的口气大吼:“你敢?” 我彻底发怒,大声喊叫:“你不给我配眼镜,我就不去上学。” “你到底去不去上学?”父亲的喊声随之加大。 我也加大声音回应:“不去。”然后补充一句:“不配眼镜,就不上学。” 我想,不戴眼镜坐在教室里看不清黑板,意义何在? 还有,父亲连一副眼镜都不愿意给自己配,还上什么学呢? 父亲看上去没有别的办法,他转动着脑袋寻找打人的东西,但我并不为所动。 我小时候看到父亲这样的动作,早都吓得跑出屋。 我的大哥和二哥没少挨打,虽说我那时很听话没有挨打,但每一次都吓得不轻。 此时的我虽然内心里还是害怕,但我不想逃离,此时,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要硬干到底,我需要一副近视眼镜,这比什么都重要。 父亲没有找到合适的物件打我,或者说,他意识到再也不能对待大哥和二哥那样对我,但此刻也没有别的办法。 父亲加大声音像是最后的通牒:“你到底上不上学?” 我依然一动不动,下定决心硬干到底,冲着父亲吼道:“不配眼镜,就不上学。” 父亲见状,没有别的办法,为了我的权威,大声吼道:“你不上学,我就淹死你。” 我听到这样的话,我的心一颤,眼睛里涌出泪水,只得紧闭双眼不让眼泪流出来。 父亲见我还是一动不动,冲到我跟前,像抱木头一样,抱着我就往河边走去。 我感觉自己被两只大钳子夹住,挣扎不动。 我干脆不反抗,也不挣扎,心想,老师和同学嘲笑自己也就算了; 我的父亲也是这般对待,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算了。 父亲抱着我来到河边,他站立在岸边,再一次大声用威胁的口气问:“你上不上学?” “不上。”我撕心裂肺绝望地喊。 父亲更加气愤,他认为非要教训一下我,不管不顾抱着我走进河里。 小河不宽,但河水冰冷而湍急,父亲缓慢地向河中走去。 我依然闭着眼睛,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还有脑袋触碰到水时,冰冷刺骨,但我依然没有挣扎。 我想,如果不能重回校园,不能实现我的梦想考上大学,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 我再次想到教室里老师和同学们的嘲笑……还有此时,父亲居然要淹死我…… 那就死了算啦。 此时此刻,我感觉自己正面对死亡,居然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忽然,我想起小时候有一件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那是在游泳的时候,总想潜入水里面睁眼看看水里的世界,我想看看在水中的世界是什么样。 那时,我好几次睁着眼睛潜入水里,但眼睛进入水里的那一刻又闭上; 我努力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此刻,我很想在临死之前满足这个仅可能满足的事情,于是,我睁开眼睛仍由父亲将我沉入水中。 父亲抱着我走到深水中,虽说是春天,但河水还是很冷。 我控制着身体,不让自己发抖,不想发抖是让父亲感觉到害怕。 我一直睁着眼睛进入水里,随之身体全部进入水里。 我看到明晃晃的水里,什么都看不见。 父亲见我并没有挣扎,他似乎看出我不示弱,继续往河中心走去。 这时,岸边聚集一些看热闹的人,也有劝慰的人,七嘴八舌。 父亲并不在意,继续向前走。 由于河水湍急,越是走到河中心越是站不稳。 我感觉这样做不但没有吓到我,反而成全我去死的想法。 我想着,一把推开父亲,让自己沉入水里。 我似乎听到父亲大喊…… 但我猛然感觉到自由,而是任由身体漂流…… 我想,就这样漂泊吧,或者死去,反正,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不知道过了过久,我感觉被什么阻拦。 当我摸索到那个阻拦自己身体的东西时,这才意识到是老桥的一根木墩。 我轻轻地推开桥墩,任由我的身体随波逐流…… 什么时候,我看到蔚蓝的天空下,白云朵朵…… 这时,我感觉到自己像是重生。 虽然,身体泡在水里面,但,我想一直就这样漂泊下去。 我想,也许,我的一生只能漂泊。 那么,随其自然去漂泊吧。 渐渐地,我的身体靠到岸边。 我感觉到了冷,只得迅速站立起来。 四下里没有一个人,我依然感觉到窘迫,匆匆走上岸,匆匆地进入林子。 我在林子里发现熟悉的小路: 啊,我怎么漂流到学校跟前啦? 我赶紧往回跑,一口气跑出几里地,实在是跑不动了。 我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坟墓,那是我去世多年奶奶的墓地,不由地走过去。 奶奶的坟墓,满是枯草,只有零星几点新长出的不知名的绿色小叶片。 我的脑海里却闪现奶奶奶奶生前的模样: 奶奶满头白发,脸上苍白,脸上没有一点血丝,穿着一套青色的衣裳,一副大病不愈的样子,但终日依然坐在大门的门槛: 她的膝盖上放一根长而细的竹竿,另一头落在高高的门槛上,竿头靠着西边门的户枢处,竹竿看上去两头一般高。 她时而用竹竿驱赶进屋的公鸡,还有防止我翻越门槛溜到屋外面去。 她有很严重的哮喘,一天要发作好几次。 因此,她几乎一整天不说一句话。 然而,一阵剧烈的呼吸之后,就是一阵咳嗽,继而吐出一堆堆的浓痰,这才缓和一些。 我便拿起小铁铲,一只脚跨过门槛,想要翻越高高的门槛。 奶奶见状,抬起竹竿,让我翻越过去。 我跑到厢房的灶台里盛上灶灰,然后小跑着到堂屋,移动的小铲子上的一些灶灰随着微风飘落。 我得来来回回好多趟,这才把所有的浓痰都覆盖上草灰。 这时,我才会看到奶奶的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微微笑意。 我很多次都想靠近奶奶,投入到奶奶的怀里,但奶奶总是拒绝我靠近,有时候不得不用竹竿拦住我。 第五章 我现在想到这些,这才明白奶奶之所以要这样做,那是奶奶不想把她的哮喘病传染给自己。 我开始追溯和奶奶之前的生活场景: 那时,我三四岁时母亲在生产队出工,天不亮就要出门。 我每每醒来时,家里总是安静得可怕,我惊恐地大哭大喊大叫。 奶奶住在东边的后院,她听到我的哭喊,咳嗽几声。 我听到奶奶的咳嗽,我感觉到安心,就不再害怕。 我想着,想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我忽然想起五六岁时和奶奶奶奶一起去江南姑妈的情景…… 那是多么开心的时光啊! 我多么想再去姑妈家啊,于是,我的手伸进打湿的口袋,触碰到口袋里还有钱。 当我掏出湿漉漉的纸币时,这次发现是两张五角的纸币。 去姑妈家需要一块钱的车费,五角钱的船票。 我想,这点钱怎么去姑妈家呢? 我想,要是奶奶还活着,她一定会给钱让我去江南的姑妈家,或者,姑妈也会来这里看望奶奶,带着奶奶一起去姑妈家。 奶奶去世多年,姑妈也好多年没有来过。 我围绕着奶奶的坟墓走动,想着什么,不经意间看到一盒火柴。 我赶紧捡起来,迅速打开火柴盒,里面还有两根火柴棒。 我的目光转向林子里,我想在林子里生火,烤干身上湿漉漉的衣服。 我收集一些枯树叶,枯树枝,然后堆在一起,划燃一颗火柴点燃,随之,火苗渐渐地燃烧起来,火势越来越大。 我感觉到暖和,然后,脱掉外面的夹衣,衣裤,挂在树枝上。 很快,湿漉漉的衣服在大火的烘烤下热气腾腾。 我想等衣服烤干就离开林子,离开家,离开村子去外面的什么地方。 还有,我想到回家里偷偷地找母亲要钱,但我不好意思回家去啦。 我想来想去,想到找好友木山借钱。 木山经常去沙石市做小工,平时穿着打扮时髦,手里也阔绰。 还有,木山的大哥金山是瓦匠,经常在沙石市做瓦工。 我想,要不去找金山做小工,这样也能养活自己。 还有,木山总是说他二叔给他到城里找工作上班。 我也想有这样的二叔,但木山说过,要是他能进城上班,就带我去上班。 那时,我还在学校,并不当一回事; 但如今,我想起这件事,就像是抓到一颗救命稻草。 木山的二叔齐进军退伍之后,在沙石市一家棉纺厂上班。 早几年,齐进军就把木山的父母安排在棉纺厂做杂工。 我想到这里,便想去木山家看看,木山在不在家。 待衣服烤干后,我立即穿上,快速奔跑到木山家。 这时,我才意识到赤着脚,被路上的小石子,或小砖块顶得生疼,但我顾不得那么多,依然大踏步前行。 我大老远就看见木山,他穿着一新,还是“小平头”,上身是新买的米白色竖领子外套,下身穿着黑色的“萝卜裤”,脚上一双尖头皮鞋,闪闪发亮。 木山看到我此时的模样,不由得一惊:“你怎么啦?” 我听到这样的话,竭力控制着情绪,眨着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 我更不敢说话,想着只要自己一说话,就会哭起来。 “你怎么头发都没有梳?你怎么没有穿鞋?你到底怎么啦?”木山看着我情绪不佳,一连三问。 我抿着嘴唇不敢说话,不停摇头,示意木山不要再问。我低头看着自己赤着的脚,感觉到和木山之间巨大的差距…… 木山丢掉手里的毛巾,拉着我走进屋里面。 他找到金山的皮鞋,又找到他的袜子。 然后,又端来热水让我洗脚。 我大为感动,也不推迟,把冰冷的脚放入热水。 “你怎么回来啦?”我终于开口问。 “我买了一辆自行车,”木山说,“就骑着回来啦。” 我吃了一惊: 我还没有去过沙石,可是木山就从沙石骑着自行车回来。 “要多长时间骑?”我问,满心羡慕。 木山笑呵呵地说:“不用多久,三四个小时。” 我用毛巾擦干脚,默默地穿上袜子,穿上皮鞋。 这才感觉到脚极为舒适和温暖,还有内心里的温暖。 “木山,”我顿了顿,继续说,“你带我去城里做事吧。” 木山脸露难色。 “做小工也行。”我说,这个时候,我唯一的想法就是离开村子。 木山又是一惊:“你怎么?不读书啦?” 我的眼泪流了出来,眨巴着眼睛点点头。 我很想把老师和同学,还有父亲对待我的事情说一遍,但最终还是控制没有说。 “你为什么不读书啦?”木山继续问。 “你就不要再问啦,”我大声吼道,“今后,不要再提读书的事。” 木山见我发火,却呵呵一笑,说:“不读书,还好些,你看我,多自由啊。” 木山只是读到初中,没有考上高中索性就辍学。 我还以为他很不幸,但此时感觉不幸的人是我。 我原先想自己成绩比木山好,身体也比木山高,以为我的生活一定比木山要好很多,但现在看来,我的生活并没有木山好。 我不再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我想换一个活法,就像木山那样。 木山想起什么,笑着说:“你带我去看你的同学秦冬梅吧。” 我像是没有听见一样,摆了摆手。 木山笑呵呵的样子说:“我骑车带你去。” 我依然是摆摆手,然后摇摇头。 “我就想去看看你的同学。”木山依然坚持。 我指着屋前的自行车,问:“这就是你买的自行车,多少钱?” 木山听到好友我这样问,更加得意地伸开五个手指,高兴地回答道:“五十。” 五十元,对于我而言,那是一笔巨款。 我要是有五十元,第一想做的就是配一副近视眼镜。 我忽然想找木山借钱佩戴一副近视眼镜,但总是开不了口。 我看到木山满足而得意的样子,也为了避开木山想去学校看秦冬梅的想法,佯装极为兴奋的样子一把抓住自行车,说: “我骑一下。” 木山还是一个劲地笑。 我骑上自行车,想到要是自己也有这样一辆自行车该多好啊。 我这样想着,回过头对木山喊道:“木山,你真行啊。” 此时,我更加认为木山比自己要强很多,我决定跟着木山去闯世界。 木山还是以往的热情和笑容,他看到我骑着自行车,心里自然高兴,脸上露出真实的笑容,身体随着移动的自行车不由自主转动着。 我骑了好几圈,虽然舍不得下车,但还是想到应该把自行车还给木山。 木山接过我递过来的自行车,忽然想起什么,问:“我才到家,正准备去学校找你,你就来找我啦,这真是太巧啦。” 我听到这样的话,眼睛湿润起来,眨巴眼睛装着很开心的样子笑了笑。 木山是我小学同学,他说到“太巧啦”,使我猛地想起在小学二年级读书的时候,一件很巧合的事情: 有一次上课,感觉到了下课时间。 我忽地站起来,对上课的严老师说一句:“老师,下课啦!” 严老师没有想到我在上课时,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等严老师反应过来,他捡起讲桌上的一个粉笔头,朝我扔过去。 同学们惊愕不已,纷纷回头去看我,更多的同学是想看看老师扔粉笔到底砸中我没有,更想看我被粉笔砸中的尴尬。 几乎在同时,坐在我旁边的桂香伸手拉我一把,粉笔从我的耳边飞过去,却砸中后面的一位同学。 后面的同学啊了一声,用手捂着砸中的额头,一个劲用手揉着,但不敢说话。 同学们看到这样的情景,都大声笑起来。 几乎也在同时,下课铃声响起…… 同学们的笑声更大,老师也跟着笑起来。 下课后,同学们都围拢过来问:“你怎么知道下课啦?” 我只是笑而不答,我想起桂香刚才的举动,对桂香报以感激的微笑。 想起桂香,这才想到已经很多年都没有看到过桂香。 我的印象里,还是桂香读小学二年级的模样: 黝黑的脸上总是露出甜甜的笑,那弯弯的眼睛好像要说话一样。 那一对会说话的眼睛,笑起来就像弯弯的月亮,又像是在说着甜蜜的话语; 还有,漂亮的脸蛋上逐渐形成一对可爱的酒窝…… 我每每看到桂香的笑,情不自禁地感受到无比的快乐: 两个人自然而然笑起来,各自的内心里充满快乐。 我想,等长大了,就娶桂香做老婆。 有几次,学校旁边的经销店里,有好吃的糠饼,麻花,还有小字本,算数本,铅笔和圆珠笔,钢笔。 那时,我只能买五分钱的铅笔用,但我很想要一支圆珠笔,但贵重的圆珠笔要两角五分。 我移动视线去看那昂贵的一块八角钱的钢笔,久久不忍离去。 那糠饼十个包成一筒,但也能一个,或者两个出售,从包装纸凹凸的地方能清晰地辨别,还有几块糠饼。 我总想用一毛钱买一筒,然后和桂香一起,吃就吃个够; 但偶尔在手里只有两分钱的时候,我就控制不住去买两个糠饼,偷偷地送一块糠饼子给桂香,然后自己和木山两个人吃一块糠饼。 那糠饼乒乓球周长大小,表面上一层白色粉末,先用舌头舔去的粉末,淡淡的甜味;再咬一小口糠饼,轻轻地咬下去,舒爽清脆,好吃极了。 二年级上学期,桂香就没有来上学。 我等待几天之后,还不见桂香来上学。 终于忍不住想去桂香的村子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要是能劝慰桂香来上学,那是再好不过。 第六章 下课之后,我不由分说一把拽住陈永军腰间的麻绳,拉着陈永军就往教室外面走。 陈永军和桂香是一个村子,他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袄,棉袄上没有一颗扣子,里面的好几件褂子,也没有扣子,腰间只用一根麻绳捆着。 陈永军以为我要拉着我去教室外“吹扣子”,满心欢喜。 所谓吹扣子,就是一种游戏,也算是一种赌博; 高年级的同学们往往用一分,或者两分,还有五分的硬币玩同样的游戏。 我们班上的同学们没有硬币,只是用扣子赌。 他们各自把扣子握在手里,一起伸出来,等到同时展开手指,比谁手里的扣子多,谁的扣子多就由谁来摆放; 摆放的地方,可以是课桌子,窗台,还有石头上; 摆放的方式也因人而定,有点摆放长长的一排,有点摆放两排,然后从左,或者从右,吹一口气,翻过来的扣子,算是赢了,任由摆放人吹取走; 接下来是“赌资”第二多的人来吹,以此类推。 看到翻过身的扣子和硬币算是赢了,立即取走。 直到所有的扣子和银币都翻过身,被取走。 再重新来一盘。 我每每看到几个同学们这样玩,也想尝试,但手里没有扣子,更没有银币。 陈永军嘴巴大,出气量也大,往往赢得最多,渐渐地,班上同学的扣子都输给陈永军。 但身上的口袋大都装着各式各样的大小不一的扣子,扣子到底有多少,他自己都没有数明白,还有,有点大扣子时可以抵几个小扣子的,要是能统计出一个正确的数量,确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于是,陈永军只要有空,就要开始数我的扣子,但总也数不明白,不是数着数着忘记,就是几个数加起来,也会算错; 尽管这样,他还是想弄个明白,一直数着,一直错着。 陈永军跟随着我来到教室背面。 教室的背面全是灌木和杂草,一般很少有人来这里。 陈永军见我迟迟没有拿出扣子,极为生气地推了我一把,生气地问:“你拉我来这里什么事?” 我再次看看四周没有一个人,这才凑到陈永军耳朵旁,小声问:“桂香在家里干什么,她怎么不来上学?” 陈永军听到这样的话,不由地笑起来,问:“你管她干什么呢?” 我一时脸红,害怕被同学们误会有什么关系,急急地说:“她借走我的铅笔,还没有还给我。” 陈永军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问:“你玩不玩吹扣子?” 我听到这样的话,看着陈永军里里外外没有一颗扣子,胸膛和肚子漏在外面,担心地问: “你口袋里,那么多扣子,怎么不钉上呢?你不冷吗?” 陈永军的母亲早逝,跟随父亲一起生活。 他似乎早已习惯目前的生活,只是哈一笑,满不在乎地说:“一点都不冷。” 我赶紧对陈永军说:“这个事,你不要对任何人说。” 陈永军一愣,问:“什么事情?” 我这才缓了缓,很小声很认真地说:“我向你打听桂香的事情。” 陈永军笑了笑,他的眼神很快转向我鼓起的腰部。 我在一次午睡时,被他发现我身上藏的是一把木头枪。 那时,同学们是不能把这类玩具带到学校。 我父亲是木匠,由于喜欢成绩好的我,特意给我做的木头枪。 我一直视为珍宝,日日夜夜藏在身上,但从不示人。 陈永军见我一动不动,这才开口说:“这里没有人,你拿出来给我看一看,行吧?” 我再次看看四周,故意问:“你想看什么?” “木头枪。”陈永军已经不想隐瞒,也不想再等待。 我听到陈永军这么一说,心里一惊,下意识四下里查看,确定没有看到老师和同学,这才掏出那把木头枪。 这把木头枪做到惟妙惟肖,和电影中的手枪极为相似。 陈永军迅速接过我的木头枪,几乎是抢过去的。 他握着手枪爱不释手,脸上迅速堆起笑容,裂开嘴巴很不好意思地说:“借给我玩几天吧?” 我听到陈永军这么说,连忙想去夺木头枪,这是我时时刻刻都带在身上的宝贝,平时都不轻易示人的,更不会借给别人玩几天。 但此时,我想到只有通过陈永军能见到桂香,连忙问:“你能带我去见桂香吗?” 陈永军只顾着玩手里的木头枪,随口说:“你只要答应给我玩几天,我就带你去见桂香。” 我紧接着问:“什么时候去?” 陈永军翻转着手里的木头枪,笑着说:“你先借给我玩几天,我玩过瘾了就带你去。” 我听到这样的话十分生气,我摇了摇头,伸手就要去夺回木头枪。 陈永军看出我十分焦急的样子,却不想把木头枪还给我,然后狠狠地说: “你要是把这枪送给我,我今天就带你去。” 我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盯着陈永军,内心一阵不舍,但为了去见桂香,我咬着牙点点头:“送给你。” 陈永军大笑起来,脸上充满了快乐。 “什么时候去?”我急急地问。 “中午吧。”陈永军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见了桂香,就到我家里吃饭,我家里的杂胡椒很好吃。” 我听说中午就能去见桂香,大为高兴。我想,见到桂香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上课铃响起,我连忙让陈永军把木头枪藏起来,陈永军把木头枪往怀里一塞,随即和我一前一后走进教室。 我上课时,我时不时去看陈永军; 陈永军上课时不再数扣子,而是把玩着木头枪,一副如获至宝的神情。 我只得写了一张纸条,趁老师转过身去写字时,扔到陈永军桌子上。 陈永军打开字条一看,这才把木头枪插到腰间,又掏出扣子数起来。 中午,陈永军兴高采烈地拉着我一路狂奔。 刚走出校园,陈永军再也控制不住从腰间摸出木头枪,像电影中的人物那样大喊: “冲啊——” 后面很多同学见状,纷纷地跟着大喊: “冲啊——冲啊——” 然后,一大群同学追随着陈永军奔跑。 我见状十分担心,又欣慰,感觉到木头枪在陈永军手里发挥巨大的作用。 我看着陈永军高高举起的木头枪,我想,木头枪在我手里,从来没有这样举起过。 但在陈永军手里才算是发挥到极致,“带领”同学们冲锋,奔跑。 但我还是感觉很多不舍,从此以后,我失去了心爱的木头枪。 我想着,虽然心里很难过,但想到马上见到桂香,不由得又高兴起来。 两个人奔跑着,但被越来越多的同学追赶,跟随。 陈永军在众多同学的簇拥下十分得意,奔跑时,口袋里的扣子撒出来也浑然不知。 终于,陈永军停下来,他看到同学们捡扣子也毫不在意。 他用眼神看了看我,然后极快地瞟向一座新建的瓦房。 陈永军见我还在发愣,就对我小声说:“那就是——” 我迅速明白那就是桂香的家,但我却不敢再往前走,也不想后退一步。 我立刻观察桂香的房屋特点,希望下次来的时候能找到。 宽大的窗户和大门还没有刷油漆,窗户上没有安装玻璃,只是用塑料膜覆盖。 我想起我的老屋,感觉到桂香的幸福和快乐。 我感觉一阵害臊,甚至脸红,但还是选择注视着那扇大门,盼望着桂香从大门走出来。 我害怕换一下眼神,错过从大门走出来的桂香。 我站立很久,依然是一动不动。 桂香一直没有出来。 我想起自己老屋东北角一块墙砖掉下来,墙砖摔碎了,再也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墙砖补上,里面的土灰也随之掉落下来,形成一个洞。 不久,洞口里面的土里长出一颗构树,构树根部有一个大蛇洞,经常有一条大菜花蛇盘踞于此吐信子。 我天生胆小,虽然没有被蛇咬过,但每次看到蛇,我都极为害怕。 我总是希望父母尽快重新修建新房,但很多年过去了,老屋依旧没有拆除,也不至于外面下雨,屋里下雨时,家里也没有能力修缮。 “我的家门前有竹林子,我在家等你,”陈永军冲我大喊,“你到我家里吃饭,我们一起上学。” 然后大喊一声“冲啊——”,就带着同学跑开。 我依旧看着桂香的家,想象着此时的桂香在干什么。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下意识想自己这次来算是一种什么行为? 是来看望好久不见的同学吗? 还是,来劝慰桂香继续上学? 我想着,感觉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更不能改变什么。 这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来: 是桂香,我几乎惊叫起来。 她拖着几根甘蔗从大门走出来,当她看到我时,吓得扔掉手里的甘蔗,迅速躲进屋里。 我看到桂香这样,呵呵一笑,也感觉很不好意思。 我想着离开,但还是犹豫不决。 我想,来都来啦,还是和桂香说几句话吧。 第七章 最好是劝桂香上学去,不要在家里玩啦。 过了一会,桂香提着镰刀走出来。 我再一次看到桂香,依然十分急躁,我想走到桂香家门口去,但就是不敢朝桂香家迈进一步。 我平时这个时候已经回家吃过午饭,走在上学的路上; 但此时,我再回家吃饭,肯定是要迟到。 我还是又不敢接近桂香,更谈不上对桂香说几句话。 此时,虽然肚子有点饿,也不想去陈永军家里吃饭,再说,我不想见到陈永军,因为看到陈永军,还想要回我的木头枪。 木头枪,那是我最心爱的玩具。 我想到这里,又害怕被人发现我的行为,我下意识看了看四周,发现后面有一棵硕大的树。 我不由得溜到树背后,就像是躲在“隐身草”的后面一样。 我背靠着树干,急躁的心稍微平静一点。但我还是想着,我不能这样啊,我应该走到桂香跟前,劝她上学。 终于,我鼓起勇气,再次从树干背后走出来时,桂香正在削甘蔗。 我立刻想到桂香要去卖甘蔗,我差点喊出声来: 桂香,你不能去卖甘蔗啊,你要去上学啊。 我的心紧张得快要跳出来,但说不出一个字。 桂香这时看到我从树背后走出来,加快速度削甘蔗的皮。 我默默地看着昔日的同学,内心里充满欣喜,同时又感受到温暖和熟悉; 我多么想走近桂香,然后对桂香说些劝慰的话,但我只是四下里打量着,其实四周并没有人,但也不敢走近桂香。 桂香见我不敢走来,她也不敢走向我。 桂香更不敢走到齐家凤跟前看到地上的甘蔗,再次走进屋里找到镰刀,迅速拿起一根最长的甘蔗刮削起来。 镰刀刮削甘蔗的声音响起,就像演奏欢快而美妙的乐曲,被削下来的皮屑横飞,像雪花飘洒。 我意识到什么,但我还是不敢妄想,只得等待桂香削甘蔗。 桂香削好甘蔗,砍掉根梢,握在手心里再次看着我。 我见状,意识到这根甘蔗是为自己削的,我激动地想跑过去。 桂香往前走了两步,却停下来。 她大概是害怕被同学们看到,送甘蔗给我吃,这样的事情要是被同学们看见,那还了得。 我也意识到这一点,我依然站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桂香略微想了想,她笑着举起甘蔗,就像是举起梭镖一样,忽然,猛地投向我。 我大吃一惊,没有等我反应过来,那根甘蔗就飞过来,啪的一声落在我的脚旁。 桂香连忙弯腰示意我捡起来的动作,然后就冲进屋里。 我看着桂香消失在大门口,心中顿时如有所失,但此时,我不敢多做停留,只得从地上捡起甘蔗。 桂香在很多时候说过带甘蔗给我吃,但很多次,即使带了甘蔗,也不好意思递给我。 同在一个班上的男生和女孩,那是不可能讲话,要是谁给予谁什么东西,那还了得。 我明白桂香的苦衷,手握这整根削好的甘蔗,兴奋不已,这比我的木头枪要珍贵得多,握在手里有点像握着金箍棒那样得意。 我再次四下里看了看,并不见一人,我想陈永军还没有经过,还想去找陈永军,但想到手里拿着桂香送的甘蔗,还是决定离开村子,这样的事情,最好谁都不知道的好。 我扛着甘蔗往学校走,想到带着甘蔗去学校也不妥,怎么办? 我想,藏在一个位置吧? 那藏在哪里呢? 我四下里查看,感觉藏在哪里都不放心,忽然感觉到饥渴,下意识想到吃掉甘蔗。 我想到这里,迅速啃咬起来,甘蔗的甜美的汁液让人无比畅快。 当我快走到学校时,肚子鼓鼓的,晃荡着响。 甘蔗还剩下两节,我实在是吃不下,只得把甘蔗插到腰间,那腰间是曾经插木头枪的地方。 我再次想起木头枪,不由得一阵失落。心想,再也见不到心爱的木头枪啦。 多年以后,我和桂香就像是生活在两个世界一样,没有任何联系。 我想到这些,我忍不住问木山:“你在城里看见桂香了吗?” “她和我二叔一个厂,我看到过几次。”木山笑着说。 “她长变了没有?”我继续问。 木山笑着说:“桂香就像是城里人,又白又漂亮。” “她读书的时候,不白啊?”我不由地说出口。 “她在城里上班,很少晒太阳,就变白啦。”率木山笑着说,“你没有发现,我也变白了吗?” 我再去看木山,发现木山好像是变白了一点,又好像还是老样子。 “我正要跟你说,桂香还问起你呢。”木山很自信地说。 我听到木山这样说,内心里一阵温暖和满足,但很快又感觉到自卑。 我顿了顿,还是小心地问:“桂香怎么问的?” 木山冲我笑笑,说:“齐家凤还在读书吧?” 我这才想起自己上小学时的名字叫齐家凤,现在听桂香还喊着我原先的名字,感觉到无比亲切。 还有,我想起儿时的一个愿望: 等自己长大了娶她做老婆。 我想到这里,认为目前看来,那是不可能,那只是儿时的一种美好想法。 此时的两个人一个在城里,一个在农村,怎么可能呢? 虽然这样地想,我还是希望能见到桂香。 我想,有机会见见面,叙叙同学之情总是可以的吧。 “木山,我跟着你去沙石市做小工吧?”我再次说出这样的要求。 现实摆在面前,现在家已经不好意思回,还不如早点离开村子,到村子以外的地方去做事,谋生。 我想,只有跟着木山去沙石市,才能实现我的一些想法: 比如,见到桂香; 比如,在城里做小工; 当然,要是在城里上班,那才好呢; 我想,然后,买自行车…… “你真的愿意做小工?”木山问。 我十分肯定地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是真的想去做小工。” 木山依然笑,打趣问:“你是想见桂香吧?” 我听到这样的话,也为了让木山相信自己这一次是真心去城里做小工,只得再次点头。 这时,我想到自己真做小工,这件事万一让桂香知道: 桂香会怎么想? 会不会看不起我? 还有,我就这样辍学,桂香会不会失望? 我想到这里,不由地问:“木山,你说我做小工,桂香会不会看不起我啊?” 木山一个劲笑,然后又说:“等我二叔帮我找到工作,我们一起上班吧。” 我听到这样的话,我满心欢喜,赶紧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上班啊?” 木山不好回答我,依然面带微笑说:“应该快了吧。” 我很自然笑起来,再一次深深地感触到: 木山一定会带着自己去城里,还有,自己和木山的那种关系无法用语言来说明。 “不过,我才从沙石回来,在家里玩几天,”木山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说,“等我玩几天,我就去沙石找我二叔,这次不管什么单位,我都同意上班,然后和你一起去上班。” 我听到木山这样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点头。 “我先去姑妈家玩几天。”我说,认为去姑妈家是我去城里之前唯一想做的事情。 “好啊,”木山说,“你过几天直接去沙石市,到沙石就到沙棉找我。” “沙棉?”我不解地问。 “哎呦,”木山解释说,“沙石市棉纺厂。” 我恍然大悟,忽然又担心起来,自己都没有去过沙石市,上哪去找沙石市棉纺厂? 但此时,我不好再问什么,心想,到时候再说吧。 木山感觉我还有什么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这次做小工的钱,全部买自行车啦。” 木山翻开身上所有的口袋,果然一分钱都没有。 我很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木山啊木山,你怎么就不留一点钱呢。 当晚,我就在木山过夜,两个人好久没有在一起睡觉。 两个人一直聊,天快亮了,还没有睡意。 第二天早上,我在木山家里吃了早饭,我想着回家看看。 当我回到家里,看到自家大门紧闭。 我忽然感觉到自己已经被家人“抛弃”,木山说等几天去城里,我这个时候去姑妈家里暂住几日。 我想到这里,意识到屋子里还有自己极为宝贵的东西: 我冲进房间,迅速找到我的书包,里面有几本写完的作文本,那些作文都是在班级上被老师阅读过,还有被秦冬梅借去阅读过。 我想带在身上,一直带着。 还有几本日记本,那是秦冬梅送的日记本,上面写过很多日记、 再就是秦冬梅送的钢笔,我再一次握在手里,依然能感受到秦冬梅的体温…… 再就是秦冬梅非要借给我看的小说《织千个梦》,只是,我并没有翻阅。 我是想好好保存那本书。 我拿着钢笔仔细打量着,笔杆上雕刻着“秦冬梅”,那是一种潦草雕刻,非常好看,但我一眼就能认出来,经常模仿那样的潦草。 都带上吧,我想,什么时候能送给秦冬梅礼物呢? 那只有等到发工资了。 我想着,把收拾好的东西放入书包,思索片刻之后,找到我的几件衣物装入书包里。 我再去看看屋里的一切,一切是那样的熟悉,但感觉再也没有需要带走的东西。 当我走出屋子时,再次想起手里只有两个五角钱,不由得感到一阵后怕,但想到这个屋子的主人,我的父亲不可能给我钱时,感觉无颜继续留在家里,就像无颜留在教室一样。 只有离开。 第八章 我走出屋子的那一刻,感觉自己开始流浪。 也许,从此之后,真的要这样流浪在外,我想。 我这样想着,内心里充满悲凉,但此刻只有壮胆往前走,既然离开,就不能再回去。 我沿着儿时的记忆前行,不一会就走上荆江大堤。 走在荆江大堤上,遥看远方,蜿蜒的大堤就像一条巨龙。 我走着走着,看到似曾熟悉的大堤上总有儿时的影子。 我记得姑妈牵着我的手走一段路,又背着我走一段,然后把我放在独轮车前段坐一段。 还有,那时姑妈和奶奶有说有笑,多么幸福的时光啊。 姑父推着独轮车,那富有节奏的吱呀声,就像是欢快的音乐那么好听。 我这样想着,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 中午时分,我感觉到饥渴难耐,大堤上偶尔有卖茶水的,还有卖甘蔗的。 我再次想起桂香送给我的甘蔗,那样的甜蜜仿佛还停留在口中。 我经过时,卖茶的人,或者是卖甘蔗的人都要对我吆喝一声: “茶水一分钱一杯。” “甘蔗五分钱一节。” 我好几次心动,想花一分钱买一杯茶解渴,或者花五分钱买一节甘蔗,当然吃上甘蔗那更能解渴。 但我想到要是花一分钱买了茶水,那就不够五角钱,不够五角钱的船票。 买甘蔗那更是不可能,宁愿买茶水,也不能买甘蔗。 最终,我一路上吞咽过无数次唾液,也至于唾液都越来越少; 我强忍着饥渴,一分钱都没有花。 午后时分,我终于走到长江码头,已是疲惫不堪。 我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歇,但江边全是沙,没有合适的地方坐下来。 滔滔的江水汹涌澎湃,这是我第二次看到长江。 幼年时时看到长江的感受早已忘却,只是记得四人过渡的大致情形,很是感慨: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 江面上几只采沙船,承载着小山一样的泥沙,而缓慢前行,发动机发出巨大轰鸣。 其间,几只白色的水鸟在江面上忽高忽低飞行。 我望着江对岸,回忆儿时去姑妈的路线…… 渐渐地,记忆逐渐浮现出来…… 过江就是江南,那就是姑妈的家。 我想,到了姑妈家,就有水喝,有饭吃,有地方住啦。 我的姑妈一家十多年前来到这里,当时,我的姑父是为了躲避债务逃离家乡。 我经常听到父亲念叨: “这么多年啦,我们在江那边过得好不好啊?” 姑父是个赌棍,几年间向亲戚六眷借了不少钱,也向一些朋友也借了不少钱,但十赌九输,逢年过节讨账的不离门。 姑父一家的生活,已经走到了水深火热。 他万般无奈,打听到江南这边的情况,举家搬迁到江南。 我想到此时,也是万般无奈。 能不能像姑父那样搬迁到江南呢? 我想,还是去问问姑父吧。 码头上有几个水果摊,有卖苹果的,有卖香蕉的,还有卖红枣的。 我多想给姑妈买点水果,但手里只有两个五毛钱,这使得我的内心感到极为自卑。 还是不过江了吧?我想。 当我回转身去看来时的路时,想到一路上的劳累: 心想,这一次不过江,那什么时候再来呢? 还有,这一路走来的辛苦,就这样回去,岂不是半途而废; 还有,还有花同样的时间回去,再说,身体也是极为疲惫,而且饥渴难耐。 我又能去哪里暂住几日呢? 我想着,想着,还是过江吧。 过江吧,我再一次暗暗为自己打气。 我想,空着手去看望姑妈,姑妈也不会见外。 这时,一艘渡船从江对岸驶来,渐渐地靠岸,从渡船上走下来一群人; 这时,过江的人一拥而上,我随着上船的人群走上渡船。 当我踏上渡船,扶着船舷,感觉到渡船的有力的前行,前行…… 我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前行,载着我勇往向前。 我似乎获得莫大的勇气,和自信。 心情忽然豁达。 我想,以后,一切依靠自己。 我蓦然回首时,看渡船后面划出一个偌大的弧。 我身处波涛汹涌之中,内心里激荡起伏: 秦冬梅,请你相信我。 此生,我一定要有一番作为! 到那时,我一定来看望你。 渡船靠岸,人群开始蜂拥而上。 我跟着人群兴致勃勃走下渡船,走上江南岸。 这时,太阳从西边出来,大地一下子暖和起来; 不一会,西边呈现出火红的晚霞。 路边两排粗壮的树,粗大的树枝伸向天空。 路边一条长长的水渠,水不深,但清澈见底,水中碧绿而繁茂的水草在流动的水里摇摆,一群群小鱼在水草间欢快地游动。 四周都是一望无垠的绿色的田野。 这一切,好像一幅美丽的图画。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美丽的画中,我不由地感慨: 江南真美啊! 我想到姑父当年来江南之前,邀请我的父亲。 当时,她的母亲不愿意搬家去江南。 我想,要是当年母亲同意搬家来到这里,现在自己也在这里生活,那该有多好啊。 我现在能不能来这里生活呢? 我想着,等见到姑妈之后问问。 我想到这里,心情激动而奔跑起来,一路来到姑妈家门口。 姑妈见到我,极为惊讶而瞬间呆住,但很快就喊一声: “驰儿——” 姑妈的喊声之中,夹杂着惊喜与心酸,她终于看到我来看望她。 她连忙迎上来,一只手拉着我,另一只手撩起衣角擦拭难以抑制的眼泪。 “姑妈——”我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说话时声音哽咽,但还是控制住情绪,想大喊一声,但喊出的声音弱弱,几乎只有自己听到。 姑妈比之前老了很多,头发花白,而且脸上的皱纹很深,就像是一张网。 我立刻想到姑妈在这里种很多的地,辛苦那是自然的,但没有想到姑妈这般辛苦。 我非常后悔自己,这么多年才来看望姑妈,我想,以后应该经常来看望姑妈啊。 想到很久都没有来看望姑妈,猛然感觉内心里极为不安,和愧疚。 姑父听到喊声急忙走出来,看到我时,立刻呵呵大笑: “都长这么高啦。” 我看到姑父,心生怨气,心想,要不是你搬家到这里,怎么会十几年才来一次呢? 但我还是很和气的样子喊出:“姑父——” 姑父听到喊声,愉快答应,径直走向厨房,拿出菜刀,蹲到厨房门口的一块很大的磨刀石旁磨刀。 磨刀石中间低两头高,就像是弯弯的月亮。 姑父愉快地说道,脸上依然洋溢着喜悦,同时打量着稻场上的鸡子。 我念念有词:“鸡子鸡子,你不怪,你本是人间的一道菜……” 我从未受到这般待遇: 我心中暗喜,很是温暖。 我倒不是因为有鸡肉吃而高兴,主要的是竟然受到这么隆重的款待,这是我在家里从来没有过的。 我很快想起姑妈一家来江南之前到访家的一幕,我想,要是当年母亲同意一起来,自己在这边将是一种什么生活呢? 那天晚上,姑父和姑妈一家人风风火火来到了我家里,希望父亲一家同去江南。 父亲之前有想去的想法,但妻子母亲绝不同意。 我立刻召集全家人坐到八仙桌旁。 八仙桌上的一张油灯的火苗随着各人的急促的呼吸而摆动。 “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姑父冲着父亲说着,说话间就把目光投向我的母亲。 母亲也迅速看向姑父的目光,她很不高兴地扭过头去,一脸的不愿意。 姑父见状,沉默片刻,还是冲父亲吼道:“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 父亲没有做声,拿出烟盒,抖索的手终于抽出一支烟递给姑父。 姑父轻轻地摇头,我感觉到父亲脸上态度发生变化,不想接烟; 但过了片刻,还是很镇静地接过烟,在八仙桌上敲了几下,就送到嘴巴上,然后凑到煤油灯的火苗上点烟。 煤油灯的火苗瞬间被烟头吸过去,屋子里一下子暗下里。 “你慢点,灯都熄了。”姑妈吼了一句。 姑父见烟头点燃,这才直起脖子。 烟头离开火苗时,火苗树立起来,屋子里又亮堂起来。 父亲的手依然是因为紧张而抖动,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送到嘴里,然后划着火柴,好几下都没有划燃火柴。 姑父还想说什么,又猛抽了一根烟,然后徐徐吐出一股烟味,叹了一口气说: “那,我们走啦。” 父亲这时点燃火柴,压抑着情绪点烟,默默地吸着烟,沉默不语。 姑父看到父亲难以下决心,只得对着母亲强调说: “江南那边,你想种多少田都可以,队里分砖瓦房,还分牛,犁耙……” 母亲听到这时,依然不以为然。 她在这里生活二十多年,从没有想到离开。 第九章 父亲还是转头去看母亲,然后去看我大哥,二哥,还有我; 最后,我把眼光落到我大姐和二姐身上,但很快转移到我母亲的脸上。 母亲见状,不声不响站立起来,然后走进卧房,不久,卧房里传来抽泣声。 姑妈见状,连忙打圆场说:“舅爷,我们先走,等你们想好了,再说。” 姑父满以为父亲会和他们一家一起去江南,但看到现在的形势,只得默默地摇头。 父亲只得点头,带领一家人起身相送。 他一只手端着桌子上的油灯,另一只手挡着灯火,率领家人相送,一直送到村口。 我想到这里,不由得想到父亲是多么想来江南啊,要是那一次搬家到江南,也许,一家人的生活将会有很大的改变。 但,可能错过一次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我想,那么,我现在可不可以把握一次机会? 我虽然这样地想,但不知道怎么对姑妈说。 姑妈的家是队了分的红砖红瓦的房子,十一二年间偿还赌债,并没有经济能力修缮。 隔壁是一座新修的二层小洋楼: 墙面是湖蓝色,十分清爽; 二楼的栏杆上修建出荷叶的造型,红绿相间漂亮极了。 门窗却刷的湖蓝色的油漆,使得整个小楼看上去别致,新颖。 我非常喜欢这样的小洋楼,我看了一眼之后,因为内心的自卑,不敢多看。 我想,要是自己有这样的小洋楼,该有多么好啊。 我想,要是当年母亲同意来这里,全家人一起努力,也有可能修建这样的小洋楼。 要是那样的话,那该多好啊。 这时,表哥邹彪和表姐邹秀都热情地招呼着,邹秀端茶倒水,邹彪拿出一包烟,然后抽出一支递给我。 我被这样的场景感动不已,我脸上一直露着笑意接过表姐的茶水,然后对表哥摆手示意不抽烟。 姑妈见状,十分高兴,连忙说:“不抽烟好。” 姑妈一家人其乐融融,热情招呼我,这让我倍感温暖。 吃完饭的时候,饭桌上摆满菜,还有白酒喝啤酒。 我看到这一满桌子的菜,有鱼有肉,还有各种家常菜。 我喜不自禁,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盛宴。 姑父特意给我倒了白酒,然后指着桌子上的啤酒说:“你先喝白的,然后再用啤酒漱口。” 我听到这样的话,我满心欢喜,但还是摇头表示自己不喝酒。 姑妈瞪姑父一眼,埋怨道:“驰儿还小,不喝酒。” “我十七八啦,”姑父笑着说,“不小啦,可以喝酒啦。” 姑妈再次去看我的脸,满心欢喜,不再反对我喝酒。 邹彪拿起酒瓶给我倒酒,我看着跟前的酒杯渐渐地倒满,也没有阻拦。 我第一次喝了白酒,我感觉自己已经长大。 我的父亲几乎每顿饭都要喝酒,而且要喝三杯。 此时,我才略微懂得父亲为什么要喝酒,我想到这里,也喝了三杯酒。 姑父又一番劝慰,我又喝了一瓶啤酒,只感觉到头有点晕。 饭后,姑妈安排邹秀去烧洗脚水,自己拿着木盆子倒了半盆水端到我跟前。 我见状吃了一惊,我十分愧疚的样子接过姑妈手里的木盆,内心里感受到亲情的温暖。 我脱去鞋子,一股臭味扑面而来。 姑妈对邹彪说:“快去拿你的袜子来。” 我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我这时才想到自己带了袜子,连忙说:“姑妈,我带了袜子。” 邹彪立即站住脚。 “好,好,”姑妈连忙说,“这次多住几天啊。” 我听到这样的话,反而认为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居住,我想过了今晚就离开,只是在这个时候不好说出来。 姑妈趁我洗脚之际,问我家的情况。 我毫不隐瞒,一一如实回答。 我泡完脚,顿感疲乏。 姑妈连忙对邹彪说:“你带着我去玩玩。” 我连连摆手,白天走了好几个小时,此时太累啦。 邹彪笑着说:“我带你去跳舞。” 我一听跳舞,立刻摇摇头,我现在哪有这样的心思呢?再说,平时就比较自卑的人,不想去公共场合跳舞。 但我对于表哥邹彪的好意不好说什么,只是一副歉意的微笑,说:“改天吧。” 邹彪也笑了笑,立刻说:“你今天先休息,改天我带你去。” 我只得点头,我再也不好拒绝。 姑妈连忙说:“彪,你去外面借地方睡觉。” 邹彪听到这样的话,反而非常高兴,答应一声,就跑出大门。 我感受到表哥邹彪多么自由自在,多么快乐啊。 我确实累了,刚躺到床上,就想睡觉。 姑妈和邹秀松我来到邹彪的房间。 我躺倒在床上,眼睛开始打架,但又不好意思入睡。 姑妈坐在床沿又说话。 一会,我已然入睡。 姑妈这才帮我盖好被子,转身离开。 邹秀也跟着姑妈后面走出房间,回到我的房间去绣花。 不一会,邻居的两个姑娘嘻嘻哈哈走进来: 大姑娘十七八岁,黝黑的脸上一对弯弯的浓眉下面是一对大而有神的眼,她说话略带嘶哑而富有磁性,十分美妙; 另一个十五六岁,白净的脸,说笑声像铃铛一样好听。 三个女孩在一起说说笑笑,好不开心。 我迷迷糊糊之中听见几个声音在说话,尤其是那个略带沙哑富有磁性的声音深深地吸引了我。 我醒来之后,仔细听着三个女孩说笑声,不由得想起床去表姐邹秀房间看看那个人是谁。 当我坐起来的那一刻,又感觉不好意思。 我坐了很久,直到又感觉到疲乏时,再次躺下来,但再也睡不着觉; 我躺着听那些美妙的说笑声,心想,那是谁啊?怎么会有那样奇特的声音呢? 我不停地想着,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我就起床来,感觉到头有点晕。 姑妈一大早就到厨房里忙碌。 我有些无聊,我只得走进厨房,看见姑妈在炒菜,便想走到灶台前去给灶台添柴,但姑妈连忙制止,笑着说: “这屋子里烟渍大,你到外面空气好。” 我还想问一问,昨晚上是谁在表姐房间里说笑,但迟迟不好意思开口。 姑妈见我站着不动,就大喊一声:“秀,你搬椅子出来,让你弟坐。” 邹秀听到母亲的吩咐,很大声音回答,便立刻搬出几把藤椅,还有一个茶几,放在太阳底下。 我看着屋前的藤椅和茶几,我笑了笑,并没有坐。 我试想问一问表姐邹秀,昨晚上那个嘶哑富有磁性的声音是谁,但还是不好意思问。 早饭时,姑父依然提出让我喝酒,姑妈立刻说:“早上少喝点,晚上再喝。” 我却摆摆手,说:“现在头还晕,不喝,不喝。” 姑父听到这样的话,就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说:“这个酒,要经常喝,习惯了就好。” 我点点头,但还是拒绝喝酒。 这时,邹彪从外面急冲冲赶回来,一脸疲惫,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 我很是不安,我想,要是自己不睡在表哥的房间,表哥也不会去外面借宿。 我很想对姑妈说回家的想法,但却说不出口。 因为,我不想回家去,倒是想到去城里找木山,但手头里没有车费。 姑妈看到我的内侄其实不太喜欢喝酒,打心眼里高兴。 她了解娘家人的苦,她多么希望这个内侄大有作为,将来成家立业,过上好的生活。 饭后,我想帮姑妈去田间劳动,但姑妈说什么都不同意。 姑妈说:“你来姑妈家里,这是来做客的,怎么会要你去田里做事?” 我听到这样的话,我无法反驳,但我也明白了一点,自己来姑妈这里,顶多也就玩个几天,不可能长住。 我想到找姑妈借点钱去城里找木山,但迟疑中还是没有开口。 姑妈又安排女儿邹秀在家里陪着我,邹秀听说不用去田间劳动,自然是高兴。 姑妈又交代女儿邹秀,“你表弟要是饿了,就煮鸡蛋吃。” 邹秀连忙点头。 姑妈说完,就和姑父,还有邹彪三个人出门下地去了。 我听到这样的话,我有些惭愧,心想,要是自己不来这里,姑妈一家的生活不会因为我的到来而发生变化。 尤其是表哥邹彪会在家里睡觉,而不用到外面借宿。 我想,还是早点离开这里吧。 我这样想着,我想找机会问问表姐邹秀有没有钱,能不能借钱给自己去城里? 我依然很犹豫,还是无法开口找人借钱。 我犹豫很久,自己都感觉到难为情了,只得走到屋外。 邹秀搬出的椅子和茶几放在太阳底下,很是温暖。 我走过去,走出两步,想起什么,转身去邹彪的房间,拿出《织千个梦》,然后坐在藤椅上看书。 我看着书页,想起秦冬梅,内心里一阵难过: 自己对秦冬梅撒谎说转学,我很是懊恼,当时为什么要说谎呢? 我想,还是内心里不想让秦冬梅担心,我想着这些,不停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