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一剑》 第一卷洗剑朝试 第一章 顾宁 周王室十七王三年冬,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席卷了整个洛城,只是半日的光景过去,这座洛国的王都,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温柔的白色。 罕见的暴雪裹挟着凛冽的寒风在呼啸苍茫,这种极端的低温天气,让人连出门的欲望都已经消失,街巷阡陌之间,寥无人烟。 城最西的落拓街却是个例外。 即使这里的风雪,比起其他地方,似乎格外的猛烈些,但这里的人们,似乎都没有偷得半日闲的想法。 因为积雪覆盖下的屋顶,已经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想搬出这里,对于落拓街的人而言,除了日夜不停的忙碌外,似乎别无他法。 男人们三五成群,搓着遍布老茧的手,吐着白色的雾气,冒着风雪,向城外的洛水码头走去。 有一间药铺,也早早的开了门。 药铺的大小和它周围那些贫困的棚户房别无二致,整条街的铺子在暴雪的苍茫中模糊不清,只能依稀的看到,有一面无字的杏色药旗在风雪中凄凉的飘动。 药铺不大,陈设自然也简单,药架,木柜,椅子,以及一个红泥浇制的小火炉。 小火炉跳动着温红的火光,驱散了些许的寒气。 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孤零地坐在柜台前,出神的瞳孔中,倒映着门外凛冽的风雪。 少年的容貌很寻常,但很是清秀,尤其是那双眼睛,格外的清明透澈,像是城外三月天里清澈见底的阳春湖。 落拓街的许多人们都不知道少年的名字,只知道少年姓顾,所以都亲切的称他为顾小先生。因为找顾小先生看病的价格,真的很低,而且药到病除,并不比城东的回春堂差到哪里去。 但今日或许是因为天气的原因,药铺里冷冷清清,所以顾宁有些无聊。 发了一会儿呆,顾宁随手拿起一支狼毫,在空中随意的比划着。 看上去,狼毫划出的每一道弧度都很随意,但细细看去,却让人觉得,那好像不是一支笔划出来的痕迹。 像是一把剑。 时徐时急,时柔时重,徐如老人蹒跚,急如惊雷破空,柔若春风拂面,重似泰山压顶。 每一划,都浑若天成,即使少年的身上毫无修行者的波动,却依旧有种莫名的韵味,在清冷的空气中悄然流转。 时间在一点一点过去,暮色开始四合。 暴雪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在遥远的天际,暗沉的天色像不经意间随手打翻的墨水,不可阻挡的浸染着天空。 顾宁放下狼毫,从柜台上取过木质的药匣,背在身上,紧了紧身上的冬袄,随手拿起门口的油纸伞,出了门。 将铺子的大门锁好,白皙消瘦的手撑开了伞,顾宁踩着积雪,在呼啸的风雪中,伴随着“咯吱”作响的踩雪声,向城中一条有名的街巷走去。 街巷有名,得益于它的艳名。 在这条街巷的两侧,分布着十数间风格迥异的小院,小院的门口,无一例外,都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灯笼微弱的光芒在风雪中摇晃不安。 尤其是在此刻暗沉下去的暮色中,从巷口往里瞧去,两侧飘摇的灯笼像是一条哀鸣的长龙,在风雪中挣扎求生。 这里的每一座小院,都住着一位清倌人。 能在这个世道有底气只卖艺不卖身的风尘女子,论容貌,论才艺,无一不是上上之选,但在这整个洛城中,有三名清倌人力压群芳,被称为洛京三奴。 三奴之间没有具体排名,因为风韵不同,自然没有办法来作比较。 娇奴国色天香,纤媚多姿,琴奴一手琵琶令无数人青衫湿遍,琴声绕梁三日不绝,剑奴虽是后起之秀,但容貌比起另外二奴更有甚之,还兼有一手了得的剑法,更要命的是,剑奴生性孤高,不比其他清倌人长袖善舞,阿谀权贵,这似乎更容易激起人的征服欲。 三奴身价不菲,但还是有许多人,愿以倾家荡产之资,只为见她们一面。 这条小巷里最深处的三件雅苑,便是她们的。 即使是在这样暴虐的风雪中,在这条街上,还是能隐隐听到女子的娇笑声,男子的大笑声,杯酒的交错声,……阵阵不绝于耳,连那檐下的冰凌似乎也深受感染,融化了少许。 还有淡淡的脂粉香,让这条仿佛独立于满城风雪之外的街巷,更添了一抹奢靡的味道。 顾宁背着药匣,走在这么一条街巷中,眼神却依旧清透,从巷头至巷尾,他没有侧过一次头,一路走来,留在风雪中的脚印依旧平稳,步与步之间的距离,如同刻量好的一般,分毫不差。 他来到了最深处的一间小院前,轻轻扣了扣门。 门匾上的积雪被震落了少许,趁着没有完全暗下去的暮色,依稀可以看出,那是《清晚馆》三个字。 小院门口,那盏灯笼的烛火已经黯淡,这意味着,这座小院所属的清倌人,今夜暂不接客。 在“吱呀~”一声中,小院的院门被一位青衫少女打开。 “呀!是顾小先生呀,快来快来,池姑娘等你很久了。”青衫少女探出头,瞧见是顾宁,眼中透出喜色,连忙招呼着他进了门。 顾宁笑着应了声,将鞋底的泥泞在台阶上蹭了蹭,走入了院中。 院中的景致在风雪中更加的别致,数棵松柏被堆成了一座座雪塔,在风雪中凝望。溪流上结了一层晶莹的薄冰,倒映出微光莹莹的阁楼,在小院深处,一片青竹在风雪中摇晃不安,荡出了片片雪花,飘洒在,一座于风雪中若隐若现的亭角上。 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顾宁轻车熟路的与青衫少女来到阁楼二层。 整个二层只有一间房,是属于这座小院的清倌人,洛京三奴之一,剑奴池晚晚。 “池姑娘,顾小先生来给你瞧病了。”青衫少女先是轻轻敲了敲门,又轻柔的对屋里说道。 “进来吧。”屋里传出的声音,像阵清冷的秋风,拂过清幽的小院。 青衫少女恭谨的退下了,留顾宁一个人在门外。 顾宁收起油纸伞,轻轻跺跺脚,拂去衣上不多的落雪,推开了门。 屋里的陈设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香艳奢华,只有一床青色曼纱包裹着的软榻,一个四方八仙桌,以及一副案牍。 案牍后面的墙上,悬挂着一柄剑,浅蓝色的剑鞘,如水一般。 软榻的边角上有座香炉,烟雾缭绕,更散发出一种炙热的温度,使屋内温暖如夏。 与外面肆虐的风雪相比,这里更像是隔绝了世外的桃源。 这位坊间传闻中,孤高清冷的剑奴,正穿着一袭浅蓝色的裙,站在软榻前,目光如炬,跳动的是欣喜的火焰。 身为洛京三奴之一,池晚晚的美貌毋庸置疑,她站在那里,如同夏夜清风淡云间的月,温婉高贵。 她身上的浅蓝色的裙摆不长,刚刚及膝,修长的小腿和一对玲珑玉足暴露在外,雪白的肌肤在纱衣下若隐若现,纤细的腰肢分外动人。 这是她今夜特意换上的装束。 她看着顾宁微湿的袄衣,眼中罕见的闪过一丝疼惜,一股独特的气息,若有若无的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像一阵温暖的风,拂向顾宁的身体,微湿的袄衣里,水汽被这阵温暖的风吹离,化作了淡薄的雾气,缓缓消散。 洛京没有任何人知道,剑奴竟是一位不俗的修行者。 顾宁的眼中依旧清透,没有半点意外的情绪,他将药匣放下,褪去袄衣,只余一件单薄的布衣,在这如夏的房间中,倒也正好。 他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很是自然的坐在了沾染了女子体香的软榻上。 池晚晚的脸上没有任何不悦,反倒取过一盆早已准备好的热水,放在了顾宁的身前。然后微俯下身子,轻轻用手试了试水温。 将将好。 将顾宁的棉靴褪下,池晚晚轻柔的将顾宁的双足放在盆中,用白生生的小手,温柔的清洗着,嘴角竟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这一幕,若是让洛城的人看到,不知道会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剑奴虽是风尘女子,但却是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平日里有客,最多也只是舞上一剑,寻常时候,更是隔着帘纱交谈,她来这洛城两年了,却从未有人见她笑过。 曾有人肯出千金,只为买剑奴一笑,得到的,却是冰冷的剑光。 什么时候,霜雪般清冷的剑奴,也会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而此刻,顾宁却是苦笑无奈。 第一卷洗剑朝试 第二章 大姐来了 “公子……”池晚晚的声音很轻,但很柔,与先前清冷的秋风截然不同:“这次让您来,是有四个事……” 顾宁嘴角的苦笑更甚:“国已亡,就不要再叫我公子了。” 公子,这个称呼,只有各大诸侯国的王室子弟才有资格使用。 “在我心中,您永远都是我的公子,不止是我,有很多人也这么想。” 跳动的烛火中,映出了池晚晚倔强的神色。 顾宁轻叹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这种事,他已经与许多人争论过了,但结果却并没有任何改变。 “赵国离宫之主,陈离宫三天前在王京外出手了,以七境上品的修为斩了一尊觐见天子的公侯,声称是私仇。”池晚晚轻柔的声音,伴随着撩动水花的哗哗声徐徐传出。 “呵。”顾宁冷嘲一笑:“有仇是假,试探王京那位幼年天子是真,周王室日薄西山,有传言称老天子破八境失败身死,新天子又刚刚继位而且年幼,于是有人眼馋那九鼎了……王京外斩去一尊侯,亏他们想得出来。” 在言及“天子”“周王”“公侯”,这些尊贵到极点的词语中,顾宁的眼中只有淡淡的讽,甚至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冷意,却唯独没有敬。 “那位什么反应?”顾宁又问道。 “没有反应,陈离宫大笑离去,提刀高歌,十分狂傲。”池晚晚的声音中,罕见的带着一丝快意。 “没有反应……”顾宁思付片刻后,沉吟道:“周王室虽然式微,但名义上仍为天下共主,是得九鼎认可的唯一天子,七大公侯虽然陆续称王,但谁也不敢小瞧了王京的力量……这位年幼的天子,是在钓鱼啊。” 池晚晚展颜一笑,道:“估计其他六国也是这么想的,陈离宫之后,也不见再有什么人跳出来。”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不失为一种好手段。”顾宁话锋一转,道:“下一个消息呢?” 池晚晚拿起巾帕,细细擦拭着顾宁的足面,随口说道:“洛候准备把他那位女儿,嫁给楚国的公子长秋。” “听说洛候的那位女儿,有倾国倾城的容貌,而楚国又是七雄中势头颇为强劲的一国,也难怪,他会想借此攀上高枝。”顾宁嘴角的讽笑更浓:“况且公子长秋,天赋近妖,还被稷下学宫特招,洛候这算盘打的真不错。” 将顾宁的双足放在膝上,池晚晚轻轻一拍水盆,一股无形的力量荡出,木盆被远远的推开,没有洒出一滴水。 轻轻地按压着顾宁足底的穴位,池晚晚浅笑道:“但是听说那位倾国倾城的女子,并不乐意呢。” “乐不乐意也不关我们的事。”顾宁有心抽回,但终究拗不过池晚晚那温柔倔强的眼神,他无奈一笑,随口回道。 “可是,公子您要找的东西,就在这女子的陪嫁清单上。”池晚晚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少女的俏皮。 顾宁有些愕然,挠了挠头,道:“这倒是有些难办了……得想办法混进国公府才行。” “不难办的。”池晚晚抬起头,微红的脸上闪过一抹狭促。 顾宁眨了眨眼睛,清亮的眼瞳中有一道疑惑。 像是想起了某件有趣的事情,摇曳的烛火中,池晚晚的眼中盛满了笑意,温暖的火光将她的肌肤映衬的更加雪白,妙曼的曲线在昏黄的烛火下显得很是诱人。 但她说出的话,却让顾宁不仅无心欣赏这诱人的光景,反倒彻底愕然。 “因为……” “大姐来了。” —————— 暴雪与夜色笼罩下的洛城,唯有一座座白色高大的阁楼虚影若隐若现。 青砖,瓦砾,屋檐,整个洛城都被覆上一层厚厚的积雪,在清冷的月光下,远远看去,像是有一床白色的棉被,温柔的盖住了这座王都。 白的千篇一律。 在这千篇一律的白色中,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白,在缓缓移动。 那是一顶白色的雨伞。 白雨伞的目标很是明确,一入城,就沿着笔直的官路,径直向国公府而去,奇异的是,白雨伞一路而过,积雪覆盖的地面上,却没有任何脚印。 像是幽灵持伞而来。 在临近国公府时,不知是风大了些,还是握伞的手松开了,白雨伞被大风挂起,骤然飘摇直上。 一双黑色的官靴,蓦然出现在雪地中,在着千篇一律的白色中,显得异常夺目。 官靴之上,是水墨色的长裙,肆意飘洒的青丝,薄薄的唇,以及如水墨色山水画般淡淡的眉。 从暴虐凛冽风雪中走来的,不是幽灵,竟是一个书卷气浓郁,腰肢分外动人的秀丽女子。 在这个秀丽女子的身上,有和池晚晚身上相同的莫名气息,坠落到她身体周围的雪花如有生命般畏惧的飘离,在她身外,凭空隔离出一个透明的气团,就像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这是一位罕见的“修行者”。 她来到国公府前,国公府威严厚重的大门被无形的力量轻轻推开,她不紧不慢的迈过门槛,悠然的样子像是来造访一位熟悉的老友。 府内张灯结彩,明亮的烛火在摇曳,鲜红硕大的喜字在风雪中依旧清晰可辨。 在门口,有两名黑甲军士,正用一种惊骇的目光,看着走入国公府的黑裙女子,他们的手死死的按在剑柄上,刚想拔出,却突然无声的倒下,陷入昏睡。 黑裙女子身上涌出的那股莫名的气息,随着她的步伐,开始愈演愈烈。 一场更猛烈的风,在国公府猛然刮起,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天地元力,卷动着风雪,在黑裙女子周身处开始盘旋,一道通天彻地的元力风暴,模糊了她的身影。 “哧哧哧……” 黑裙女子脚下的积雪像是感受到了这股恐怖的气机,他们争先恐后的向上逃离着,往更高的天上飞去,漫天的风雪在肆虐,被白雪覆盖的青砖露出了它本来的颜色。 白色的风暴随着越来越多积雪的加入,变得更为恐怖,强劲的风几乎将国公府内所有的落雪横扫一空,偌大的国公府内,骤然之间,一片狼藉。 有上百尊黑甲军士早已赶到,他们全部目露着惊惧之色,畏惧的不敢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能随意杀死第三境修士的恐怖阵法,在黑裙女子的脚下寸寸崩裂。 她来到了一处奢华的寝宫前,停下了脚步,看着屋檐之上。 不知何时,在国公府四处的屋檐之上,正站着数十名青衫剑师,有淡淡的荧光在他们的体表亮起,强劲的风将他们的剑衫吹的猎猎作响。 这些素日里在黑甲军士眼中高高在上的修行者们,正用手死死的按着剑柄,看着黑裙女子的眼中,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却没有拔剑的勇气。 “哈哈……” 有道爽朗的大笑,伴随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从寝宫内传出,国公府的这些护卫在听到这道笑声后,几乎同时松了口气。 一位穿着绛红色衣袍,身材高大威猛的中年人,从风雪掩盖的寝宫中走出。 “姑娘来到我这小小的侯府,闹出这么大动静,不知有何贵干?” 中年人微微拱手,暴烈的寒风似乎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连衣角也没有掀起一丝。他看着风暴中朦胧不清的女子身影,眯起了眼睛。 “来问你要一样东西。”出人意料的是,黑裙女子的声音听上去很是柔糯,像是学堂中一位正在求学的女学子。 “姑娘要借东西,派人传个话便是,何必……”中年人爽朗一笑,话说一半,却被黑裙女子不客气的打断了。 “是要,不是借。” “姑娘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吗?”中年人双眉微微一按,一抹久居高位的威严出现在他眉宇间,与此同时,他身上开始散发出一种难言的霸气,一时间锋芒毕露。 “赢了本候,府内的东西,任姑娘取!” 这中年人,竟是洛国的国公,洛候。 第一卷洗剑朝试 第三章 一剑破山 昔年周王室夺得了天下,铸九鼎以祭上天,被封为天之子。而后分封了三百诸侯,三百诸侯国各行其政,但共尊周王室为天下共主,按年纳贡,这三百诸侯,便是当时天下最强大的一批修行者。 时光荏苒,八百年如白马过隙,周王室历经十七王,渐渐式微,一些诸侯国异军突起,开始不满足于现状,征战天下。 诸侯国的数量在彼此征伐中急剧减少,弱小的诸侯国只能被兼并,或者依附于某一大国的庇护中。 这便是战国时代。 三百诸侯只剩下如今的十数尊,这些在当今乱世中还能够保全自身并且壮大的诸侯国都不可小觑,各个国公,都是七境之上的修行者,那称了王的战国七雄,其修为更是深不可测。 修行一道,一境练气,二境气海,三境灵宫,四境真元,五境无念,六境立命,七境山海,八境通天,九境长生。 达到第七境山海境的修士,已经能够调动数量极其庞大的天地元力,有一剑平山,填海之能,所以此境,称为山海境。 洛候,便是七境中品的修士,以他的眼力,自然能够通过黑裙女子调动天地元力的数量看出,这女子,与他同境。 所以他敬,但并不怕。 他为一国之主,背后有一个国度的修行资源供应,能在杀伐不断的战国时代生存至今,他有他的傲气。 “请!” 一种难以言说的霸冽气息在洛候的身上猛然释放,他周围的天地间像是多了无数的风洞,在“哧哧……”作响,疯狂涌来的天地元力在国公府的上空凝成了一座庞大的山岳虚影。 上百位黑甲军士早已远离,只有那数十个青衫剑师自持修为,还在不远处的屋檐上观战。 他们透过重重风雪的帷幕,依稀间看到,黑裙女子伸出了白皙的小手。 “我只出一剑。”黑裙女子的声音很柔糯,但分外狂傲,那数十名剑师眼中同时寒光一颤。 一道黑色的光影,散发着本命的波动,缓缓出现在她白嫩的手心。光影不长,只有三寸,但那种黑色却是难以形容的深邃,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极致的黑,像是可以吞噬掉所有光线的深渊,在不经意间,撕出了一条裂缝。 天地元力刮起的白色风暴消失了。 它在这一瞬间,疯狂的涌入黑色的深渊中。 于是那抹光影凝实了,深渊变得更加深邃,深沉,化作了一柄三寸的小剑。 黑裙女子递出小剑的动作变得很慢,她像是在搬动一座万钧的山岳,恐怖的压力让她脚下的青砖无声的变成比面粉还细小的尘埃。她在离地三寸的空中悬浮着,脚下松软的土地在被凝实,地面凭空陷下去数寸。 洛候在这一刻骇然变色,原本从容的眼中有一抹深深的凝重在不可阻挡的浸染整个瞳孔,在这抹凝重中,还有一丝暗藏极深的震恐,像是见到了什么本不该存在的东西突然出现了。 他认出了黑裙女子的剑诀! 黑裙女子浅浅一笑,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如葱白的玉指轻轻点出。 深渊一般的黑色小剑动了,在那些青衫剑师的眼中,它仿佛突破了时间与空间的桎结,瞬间便出现在洛候的面前,只余下那一条消失成粉,陷下数寸的青砖路,见证了这一剑笔直的轨迹。 将一切情绪暗藏,洛候面容渐肃,手中印法急速变换。 天空庞大的山岳虚影在以一个恐怖的速度下降,在下降的过程中,山岳在一点点的缩小,凝实。 一条巍然屹立的青色山岳,横在他身前。 这便是他的成名法诀,横山。 这一式法诀,并不以防守见长,但是当他认出黑裙女子所使用的剑诀时,他毫不犹豫的转攻化守。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单论攻击力,当世之中,极少有人能在同境时,与黑裙女子所使用的剑诀相媲美。 在远处数十尊青衫剑师震惊的眼神中,黑色小剑与青色横山相撞了。 “噔噔噔……” 观战的青衫剑师脚下点碎了数片瓦砾,在仓惶远离。 然而一切发生的却悄无声息,没有恐怖的气浪,没有势均力敌的相抗,像是冬天的雪花,遇上了夏日的艳阳,青色的横山在无声的消融。 不,不是消融,是在一点一点的被吞噬! 洛候的瞳孔不自觉的猛然一缩,他还是低估了这套传说中的剑诀。 他的双手演化出了道道残影,周身的天地元力在翻涌不息,各种印法不断从他手中结出,化作一个个青色的印文,打在青色横山上。 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 黑色的小剑那一头仿佛就是传说中的地狱深渊,三寸之长,像是深渊悄然裂开的一道口子,青色横山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缩小。 最后化作了一道随风而散的虚影。 横山,被一剑破去。 深渊小剑稳稳的停在洛候眉心前一寸,像有生命一样,静静的无声注视着他。 他的后背在一瞬间沁满汗水,喉咙里的血肉像是要撕裂一般,他下意识的,惊骇欲绝的,发出了嘶哑至极的声音。 “九重渊剑诀……你是宁国余孽,颜墨!” 颜墨的笑意缓缓消失,一抹恐怖的杀机出现在她眼角。 洛候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浑身汗如雨下,艰难的吞咽了数次口水,却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说错了话,要有惩罚。对吗?” 颜墨像是很认真的在问洛候这个问题。 洛候的喉咙艰难的蠕动着,他控制着渐渐僵硬的颈部肌肉,缓慢的点了点头,简单的动作,却让他的额头,又滑落了数滴冷汗。 “听说你有个倾国倾城的女儿,本官想见见。”颜墨的眼底有好奇,在池晚晚的信中,把那位女子的容貌夸的是人间最后的绝唱。 她想见见。 “顺便让她把本官要的东西拿来。”随后,她又说出了一件东西,那是她来这里的目的。 她要那无用的东西做什么? 尽管不解,但洛候还是第一时间按颜墨所说,吩咐了下去。 片刻后,一位年约十八的白衣女子,抱着一本书谱,在满天风雪中,袅婷而来。 当看到这个女子的容颜时,颜墨不由得一怔。 她不是没有见过人间的绝色,无论是她,还是另外几个姐妹,她们的相貌都可以称得上是绝美,但是当她看到这位在风雪中走来的女子时,她才明白,池晚晚所说的“人间绝唱”,是什么意思。 这个女子的美,是一种浑若天成的无暇之美,似不属于人间的仙丽。 一头乌发如瀑布般柔顺垂落,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眼波的流转间,藏着星辰的璀璨与月光的清冷,无暇的五官与脸型,像是世上最优秀的画师的绝笔之作。 落在她青丝上的雪花像是最好的点缀,满天的雪景成了完美的陪衬,所有的所有,仿佛都是为了映衬她的美而存在的,哪怕她穿的白衣上并没有特别精致的花纹,哪怕她身上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甚至连妆容都没有描画,但给人的感觉,也是美的不可方物。 她静静的站在那里,便是一副绝美的画卷,她身体的每一寸都像是在发着光,周围的一切都在她的光彩下黯然失色。 只要看见她,就会相信,书上所说的那种倾国倾城,让君王愿以烽火戏诸侯的女子,是真实存在的。 “真美啊。”颜墨已经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这个女子的容颜了,所有的文字,在这一刻是如此的苍白无力,她轻佻的用指尖挑起这个女子的下巴,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就是太冷了。”看着这个女子的神情,颜墨微微蹙起眉头。 在这个女子的眼中,像是有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又像是一朵雪花,正巧的落在了她的眉目。 接过她怀中的书谱,颜墨珍重的放入衣裙的内襟,她想了想,歪着头对这个女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洛知雪。” 出人意料,她的声音并不像她的容颜一样冰冷,反倒像山间清澈的泉水,叮咚作响,很是好听。 “听说?你不想嫁给那位公子长秋?”颜墨眨了眨眼睛,脸颊上再度出现两个浅浅的酒窝:“我倒是有个办法……” 第一卷洗剑朝试 第四章 那位公子 雪还在下,国公府内又被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青色的瓦砾在白纱下时隐时现。 温度依旧很低,寒冽的狂风卷动着暴雪在肆意飘洒,国公府里的众人,却不由自主的沁出层层细密的冷汗。 汗珠跌落在地,破碎成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在颜墨身上,洛候艰难的想转过头,却被一柄如深渊般黑色的小剑静静注视着,他身上的冷汗更多,绛红色的衣袍贴在后背,那里已经被浸透。 “听说你不想嫁给那位公子长秋?”颜墨的眼中似乎只剩下这个美的让人连嫉妒心都升不起来的女子身上。 像是感受不到国公府内肃杀的气氛,洛知雪的双眸仿若千年的寒潭,没有一丝波澜,她抬起头,寒意在随着目光蔓延,然后轻轻点头。 颜墨有些开心,脸颊上再度出现两个浅浅的酒窝,又微微歪头问道:“那你愿不愿意做本官的妹妹,这样的话,你就不用嫁给她了。” 这一句话,让洛候后背的冷汗在一时间渗出了更多,他刚想开头替女儿拒绝,深渊小剑像是有所感应,往前进了半寸。 眉心隐隐要裂开的痛觉让他不得不自觉的闭上了嘴巴。 洛知雪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你把手腕伸出来,我做个印记。”颜墨更加开心了,她的语气有些迫不及待。 洛知雪的手指很是修长,细如葱白,当衣袖被撩起后,露出的一小截手臂像是造物主最完美的杰作。 颜墨神色渐肃,像是要做一件很神圣的事情,她将食指与中指骈作剑指,一股如深渊的气机从她身体里析出,在剑指的指尖,出现了一抹纯粹彻底的黑,在肆意的吞噬着周围的光线。 接着,剑指动了,动的很快,像是一道黑色闪电蓦然划破虚空,一行墨色的小字陡然出现在洛知雪的手腕内侧。 字很小,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楚,但洛知雪眼中的万年寒冰,却因为这行小字,在瞬间融化崩塌。 她呆了。 那一行小字是:公子寒之侍。 有雪落在她的手腕,形成了一件精美的天然装饰,把她如雪般的玉腕衬托的更加白皙,那一行小字,也更加显眼。 她抬起头,呆呆的看着颜墨。 “我们姐妹都是公子的人,你是我的妹妹,当然也不例外。”颜墨的神情很认真,像是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太阳会从东边升起,白天和黑夜会交替,山川有棱角,天地在悬分。在颜墨的口中,这些道理,像是和“我们是公子的人”这句话,有着一样的分量。 “王上在世时,钦点的老三是公子的正宫,但你放心,我们姐妹人都很好,你和她们相处会很愉快。”生怕洛知雪会有不满,颜墨更加认真地解释了一句: “我不会强迫你,当你见到公子时,你就会明白,天底下最耀眼的人是谁。” “做公子的人,不算辱没了你。” 颜墨的安慰好像并没有起什么作用,洛知雪的眼神更呆了些,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一切发生的太快,如梦似幻,当她听到“不会强迫”这四个字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似乎……入了虎口? 洛候也意识到了,颜墨的话像是惊涛骇浪,不断拍击在他的心中,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比现在的处境更加可怕的事情,“嘶嘶”的呼吸声就像是濒死的白蛇在喘息。 那位公子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当然知道,能被“宁国大逆”称为天下最耀眼的那个人是谁,客观的讲,当年那位年幼的公子,确实是天下最耀眼夺目的人,没有之一。 三岁开悟,五岁破一境成为修行者,六岁入宁国剑冢,引得万剑争鸣,八岁通读剑经,已是第四境的修为。 两大学宫争先恐后的疯狂示好,只愿他加入,最终他选择了稷下学宫,入门时,在学府论战台上,面对那些比他大上将近十岁的同门师兄,他一人一剑,在这个“妖孽”横行的修行圣地,竟闯出了“同境无敌”的名号。 稷下学宫的祭酒称他为,千年来,最有希望看到九境风景的人。 周王室的天子,赠与他一柄传世名剑,并亲自加冕,称他为“小宁王”。 他的存在,让那些光芒万丈的“妖孽”们,瞬间黯淡无光,如同凡人。 这样的人,怎能不耀眼? 可就在五年前,那个最有希望取周王室而代之的宁国,在一夕之间,竟化作了历史的尘埃。 那个已至八境的强大宁王,和王都中所有的修行者,全部伴随着那座辉煌的王都,灰飞烟灭,无一幸免。 如今七雄中的赵,魏,韩三家,便是昔日宁国最强大的三大氏族所建立的诸侯国。 没有人知道宁国被灭是哪方势力所为,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只是曾经有个不俗的七境修行者恰好在那夜,路过了宁国王都。 他看到了金光,铺天盖地的金光,于是,他的眼瞎了。 那些有可能知道原因的存在,全部三缄其口,不敢高声语。 周天子则是颁布了一纸诏书,称宁国为“天下大逆”,罪有应得,世人共诛。 大雪下的更猛烈了,洛候的心一片冰凉。 宁国的亡,牵扯到的事情太大,那不是他能接触的事情,那位公子没有死,已经是一种天大的隐秘了,如今又和他的女儿有了因果,瞬间,他就感觉有一把无形的刀,正悬在他的头顶,随时有可能会落下。 洛知雪已经将手伸回,垂下去的衣袖自然的遮住了那一行小字,她的眼睛已经恢复了平静,至少眼下来说,她不用嫁给任何人,这对她而言,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乱世佳人,往往身不由己。 至于以后,这个女子说不会强迫她,应该不是作假。 她不想嫁给任何人。 “你现在是公子的人,谁敢动你,本官便会不开心,本官不开心,就会杀人。”颜墨此刻还是很开心的,但这句话在洛候听起来却有些冷,他明白,这是对他的警告。 “印痕是本官特有的功法所刺,八境之下,没有人能抹掉,上面有一缕我的‘意’,你可以好好体悟,对你或许有好处。”颜墨看着冷若冰霜的绝美容颜,眉头微蹙,伸出白生生的小手,报复性的在洛知雪的脸上揉了揉,恶狠狠的说道:“叫姐姐。” “姐姐……” 出奇的是,洛知雪真的很乖巧的叫了一声。 颜墨心满意足了,她轻飘飘的看了一眼双目无神的洛候,转身消失在风雪中,几步后,已不见她的身影。 洛候此刻的心中,早已乱如糟麻,无数个问题像暴风雪,肆虐着他的心神。 宁国究竟还有多少势力残留,那位公子现在又是什么境界,他又该如何向楚王交代…… “嗤嗤……” 在他出神的时候,眉心前的深渊小剑动了,似一道黑色的闪电,破空劈向遥远的天际,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所有人终于送了一口气。 “轰隆……” 一道比真正的雷鸣还要剧烈的轰响,在高空上猛然炸开,一股肉眼可见的恐怖气浪,裹挟着风雪,横扫过整个洛城,就连离国公府最远的边郊,那里屋顶的积雪也被硬生生刮掉一层。 洛城的所有屋顶,露出它本来的颜色。 普通的民众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以为只是响起了一道震天的雷鸣,在睡梦中不安的翻下身,又继续陷入梦乡。 而国公府的人,在这一刻全部骇然变色,每个人像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冷汗直淋,满脸后怕,只有洛知雪平静的抬起头,看着遥远的青色瓦砾屋舍,眼中泛出异彩。 这就是一人可屠一城的第七境吗…… 第一卷洗剑朝试 第五章 长公主 当那一道震天的雷声响起的时候,除了国公府的众人外,洛城中还有两个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清幽的小院,那座被风雪覆盖的亭中,顾宁看着屋檐上被席卷全城的气浪擞落的飞雪,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两下。 在他身后,是水蓝色罗裙的池晚晚,她的眼中泛出了动人的异彩。 她们中,终于有一个人,达到了第七境中品,那么很多事情,就可以开始着手了。 小院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双黑色的官靴,迈过门坎。 “公子。”颜墨真的很开心,只要看见顾宁,她的脸上永远都有着隐藏不住的酒窝,酒窝很甜,像是她说出的话,柔柔糯糯。 伸出手,顾宁轻轻抚摸着颜墨的青丝,话语中有三分责怪,七分疼惜:“我可以想办法混进国公府的,你没必要冒这样的风险。” “但这样最快不是吗?”颜墨微微抬头,用那双漆黑的眼眸认真的看着顾宁:“我不想让公子再等了。” 池晚晚的眼中有波动,她明白颜墨这句话真正的含义。 顾宁的面容渐肃,他同样认真的看着颜墨,用更加认真的语气说道:“我说过,在我没有同意之前,你们不能有任何动作。” 池晚晚眼中的波动更剧烈了,亭外的风雪在咆哮,亭里像是另一个世界,风雪不来,声音,自然也无法传出去。 颜墨低下头,没有说话,将眼中的倔强隐藏。 “你们应该明白我的意思。”顾宁眼中有说不出的复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要面临的对手是谁,但正因为如此,有些事情他不想牵扯到太多人。 “您也应该明白我们的想法。”这句话是池晚晚说的,她眼中的波动,瞬间化作了猛烈的暴风雪,对于这些问题,她不可能让步。 颜墨漆黑的眼睛中,有着和池晚晚一样的态度。 顾宁长叹一声,种种异样的情绪全部交织在这一声叹息中,像是五颜六色的茧丝,一层一层的缠在心尖上,最后化作五彩斑斓的茧。 “对了,墨儿自作主张,给公子定下了一位侧妃。”颜墨像是不经意的随口提道:“是洛候的那位女儿。” 池晚晚眼中猛烈的暴风雪瞬间化作了愕然,好看的唇微启,如看神人一样看着颜墨。 顾宁的反应更明显,他连眨数下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的女子。 “她太美了。”颜墨有些委屈,顺口说出的话像是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道理:“那么美的人儿,当然应该是属于公子的。” 池晚晚居然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顾宁被这句话噎住了,他无奈一笑,看着亭外渐渐弱下去的风雪,思付片刻,轻声说道:“走吧,东西既然到手了,有些事情,我也不想再等了。” 隔绝了世外的亭中,莫名多出了一抹冷意。 亭外,一道如练的月光,穿透了厚厚的云,洒落人间。 风雪,终于要停了。 —————— 同样是冬夜,秦王都咸阳城的冬夜比起洛城,似乎更晴朗一些。 银白色的月光宛如薄纱,从浩瀚的夜空倾洒而下,群星璀璨,淡淡的银河像一条横亘天际的丝带,轻拂在墨色的夜空中。 秦国的王都很有特色。 永远是四平八直的街巷,很符合秦人直来直去的性格,秦国举国尚黑,举目望去,石砖瓦砾,皆是清一色的玄色,乖戾怪诞却又充满神秘,暗沉的城池在月光的笼罩下,像是深渊巨兽在安静匍匐,幽隐若现的高大角楼,是它不经意间展露的獠牙。 王宫,是它肃杀冰冷的眼瞳,在深深的凝望着东方六国。 在恢宏巍峨的宫殿群中,有一条笔直宽阔的石路,石路的尽头,是一间烛火跳动的书房。 在石路的两侧,有一排高达数丈的肃穆的青铜兵佣,兵佣手扶剑柄,低头注视着石路上的一切,可怕的阵法禁制遍布在兵佣的躯体上,随意一道,都可以使第四境的修士有来无回。 有一个女子,在青铜兵佣的注视下,从容的走在这条路上。 这个女子年约二十五六,她似乎天生就带着某种耀眼的光环,精致无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令人望而生畏,华贵精奢的服饰在她身上丝毫不显得突兀,反倒将她那气吞山河,生死予夺的威严衬托的更加淋淋尽致,连远处巍峨王宫的倒影也匍匐在她的脚下。 这个宛如神女的女子,就是当今秦国最有权势的人—长公主殿下。 五年前,秦王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选择闭关,闭关前,将秦国的军政大权出人意料的,交到一个女子手上,甚至连令人闻风丧胆的神都监,也一并交予她。 这史无前例的举动,使秦国上下一片惊沸,无数老秦人捶胸抑足,哀叹秦王昏聩,悲叹秦国未来的命途。 诸多赢氏族人更是不忿,宗门府的宗正伙同几位朝中高官,憾然发动政变。 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位长公主展现了极其铁血森然的手腕,先下手为强,神都监几乎全员出动,连夜突袭宗门府,当晚,宗门府内血流成河,玄色的石砖路红的发黑,第二天上朝时,朝中高官更是少了近乎一半。 于是,在李相与白上将的躬身示意下,她,顺利代行了王权。 五年来,在她的治理下,秦国蒸蒸日上,国富兵强,更有隐隐成为七国之首的趋势,但与秦国国力一同增长的,还有她身上那股说一不二,生杀予夺的滔天威严,寻常人仅仅是站在她的面前,也会忍不住的冷汗直淋,诚惶诚恐。 此刻,正在书房中等待着她的黑衣修行者,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殿下。”黑衣修行者恭谨的弯下身子,双手递上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信,他的手似乎在轻微颤抖着,连袖口上银线所绣的神都监云纹也在微不可查的晃动:“这是洛城八百里加急的密信。” 长公主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密信,反倒是不紧不慢的坐在龙椅上。 黑衣修行者的身子,更弯了许多。 长公主接过密信,打开看了两眼,斜飞入鬓的秀眉微微挑起,像是随口一说:“你们神都监的颜监正,很威风啊。” 她的声音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动听,反倒像她的人,有种高高在上,御动天下的威严,仅听她的声音,就有种让人想跪伏下去的欲望与冲动。 黑衣修行者的头上冷汗直冒。 “洛候倒也不傻。”看到信上说的,事发过后,洛国国公府中所有的下人,军士,包括那几个剑师,全部都被换掉了后,她自言自语道:“比你们聪明些。” 黑衣修行者面色瞬间灰败,“咚”的一声跪在地上,惶恐不敢言。 “连你们的监正都看不住,你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收起密信,她精致无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静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黑衣修行者。 “殿下……殿下……”神都监的职责便是监察整个秦国的修行者,他们的存在,令无数人夜不能寐,闻名丧胆,然而此刻这位在神都监中身居高位的官员却是颤伏在地,说话磕磕绊绊。 “杖责一百,没有下次。”她轻声的话却让黑衣修行者如蒙大赦。 “另外,传诏洛候,就说本宫缺一位女侍,他那女儿不错。” “还有,那夜洛城所有见过你们监正的人,全部控制起来,一个不漏。” “即刻去办。” 第一卷洗剑朝试 第六章 五剑侍 在天色刚刚蒙蒙亮起的时候,这座如深渊巨兽般的咸阳王城,也渐渐苏醒了。 街巷中的锅碗瓢盆声,车马行走声,商贩呼喝声,夫妻吵闹声……不断传荡,令这座王城显得更加有生机,鲜活了起来。 一辆黑色的马车,从东城门的官道上,缓驰入城。 马车的黑色帷布底部,绣着朵朵栩栩如生的银色云纹,驾驭马车的是一位表情阴鹜的中年人,他穿着一袭黑色的官服,袖口的银线云纹随马车的颠簸像是真的云朵一样,沉沉浮浮。在他的身上,更是有一股连阳光也驱之不散的阴霾。 马车一路走过笔直的官道,所过之处,街巷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人们暗恐的停下手中的活计,低头敛眉,待马车走远离开视线后,街巷才缓缓恢复如初。 因为银色的云纹,秦国只有一朵,它来自神都监。 马车径直来到王宫前,宫门打开,马车瞬间穿入宫门中,在一处隐秘的偏殿停了下来。 透过偏殿的窗纸,依稀可以见到,在烛火的跳动中,有一位女子的身影,即使隔着窗纸也能感受到,有种莫大的威严从那位女子的身影释出,驱车的中年人神情肃穆,对着人影恭敬一拜,转身消失不见。 顾宁与颜墨、池晚晚二人,走下马车,推门而入。 “你倒是好兴致,一去就是两年。” 刚一入殿,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到一声让人忍不住想跪伏下去的声音,声音的主人,自然是来自秦国最有权势的女子。 三个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颜墨眉梢轻挑,面色微寒;池晚晚紧蹙眉头,面带忧色;顾宁面色平静,语气平和:“我本来不想把事情闹大的。” 长公主眼中带着微嘲,轻飘飘的看了一眼颜墨,又对顾宁说道:“东西既然拿到了,如果你决定好了,就按你的想法了,但你应该知道,接下来你将没有任何助力。” 颜墨的脸色更寒了几分,那一双如墨色山水画般淡淡的眉上,有一股锋锐的剑意,而池晚晚眼中的忧色,已经快要溢了出来。 顾宁依旧平静,轻轻点头。 “晚晚,带他下去休息。”长公主的语气中有着不容商榷的霸道。 顾宁眉头微皱,沉默不语,他看了看长公主和颜墨,而后一声轻叹,把偏殿交给了这两位女子。 顾宁和池晚晚走后,殿内的气氛开始变得压抑,像是在酝酿着一场无形的风暴,烛火开始疯狂跳动起来。 “本宫说过……”长公主轻揉着太阳穴,精致无暇的脸上有深深的疲倦。 “按照五剑侍的排名,你要唤我一声大姐。”颜墨的语气很冷,很不客气。 “按名分,我自称本宫,有问题吗?”长公主斜眉轻挑,她的语气更冷,更让人无法反驳。 若是洛候听到她们这一段对话,一定会震骇到一种难以想象的程度。 据传,在宁国没有灭亡之前,那位强大的宁王曾为那位耀眼到令同代“妖孽”失去任何光芒的公子,秘密培养了五名剑侍。 据说,这五位剑侍皆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以及不输于“妖孽”的资质,而且,对那位公子更是忠心不二,不知羡煞了多少旁人。 没有人知道这五位剑侍具体的身份,甚至都没有人见过她们的容颜,除了五剑侍之首的颜墨曾意外出手,留下了一丝功法的波动外,其他四位,就是像是一团迷雾,没有人看的清迷雾中究竟是什么。 谁又能想到,名动天下的秦国长公主,竟是那五剑侍中的一位?甚至,还是宁王钦点的正宫。 虽然看上去,颜墨不过二十的年龄,长公主却有着二十五六的样子,但修行者一旦修行到了某种境界,容颜不老是很常见的事情。 偏殿内,烛火跳动的更加剧烈了,颜墨的眼中有一道深邃的墨芒在沉淀。 “说说吧,为什么。”长公主却是看也不看她,只是用手指轻轻叩动着椅子的扶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老二背叛不知下落,老四又被你调离到了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这么多年了,你到底在做什么?”颜墨认真的样子,像是学院中的女学子在很认真的向老先生请教一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 “本宫做什么,需要告诉你吗?”长公主抬起头,狭长的眼眸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她看着眼中黑芒大盛的颜墨,语气微嘲:“这就是你闹出这么大动静,来试探本宫的理由?” “公子修为尽失,秦国女帝的位子太诱人,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了,足够改变一个人。”一种玄妙的气机开始从颜墨的身上释放,她眼中的黑芒隐隐化作了一柄小剑,沉浮在她墨色的瞳孔中,引动着烛火跳动的更急猛烈,焰心狂舞,劈啪作响。 “我很好奇,我们当中修行天赋最强的你,现在是什么境界?” “放肆!” 一抹真正的怒火出现在长公主眼中,她身上升腾起一股难言的魅力与尊贵。 就在此时,窗外恰到好处的响起女子的轻咳声。 “公子让我过来知会一声,有话好好说,别过了线。” 池晚晚的声音趁着微弱的晨风,透过窗柩,吹进了殿中,也吹散了颜墨和长公主身上摄人的气息。 烛火的跳动恢复了平缓。 “这段时间,你老老实实的呆在神都监,好好做你的监正,不要再接触他,有些事得让他自己来渡。”长公主的语气中有着深深的疲倦:“你出手的痕迹太重,掩盖起来很麻烦。” “一口一个‘他’,你知道公子这两年为什么不回来吗?”颜墨没有理会长公主的话,她远山般的眉轻轻挑起,眼中讥讽的意味很浓。 “你真觉得,他和你一样蠢?”长公主非但没有生气,反倒认真的看了看颜墨的胸部,更加认真的问道:“都说胸大无脑,你也没胸,怎么还这么无脑?” “你……”颜墨呼吸不由得一窒,她的身材可以用妙曼来形容,但某些部位,比起眼前权倾秦国的女子,确实有些不足。 这个地方,她不想再呆了。 颜墨冷冷的看了一眼长公主,身影瞬间消失,只余一句更冷的话萦绕在空中,久久不散。 “我不管你在谋划什么,但如果让我知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公子的事,我会亲手杀了你。” 烛火‘啪’的一声,熄灭了。 微弱的晨光透过窗柩,照在这个权势滔天的女子身上,她精致的脸上卸下了所有的伪装,疲倦,孤独,落寞,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弱交织在她的眼中,哪怕她手握着滔天的权势,这一刻的她,给人的感觉却好像一枝在风雨中凋零落寞的海棠花。 片刻后,她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消失,她的内心变得更加平静,强大。 她,必须如此。 ………… 王宫内的一处隐蔽的庭院中,顾宁抬着头,眯着眼睛看着从遥远天际升起的朝阳。 “你们没有必要试探她。”感受到身后的脚步声,顾宁轻声说道。 “大姐觉得她变了。”从偏殿回来的池晚晚神色复杂:“我也看不清她了。” 顾宁哑然一笑,缓缓的摇了摇头。 “公子,您真的决定要施那套针法了吗?”有微风拂来,吹乱了池晚晚鬓间的青丝,她的眼底有显而易见的担忧。 “只有这套针法才能解决我经脉的问题。”像是想起了什么,顾宁的眼睛开始变得深邃:“况且,宁国因为那部剑诀而亡,我也挺想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这么害怕一部剑诀。” “公子,你要修那套剑诀?!”池晚晚的瞳孔猛然一缩,失声惊呼。 她仿佛看到了无数尸山血海。 顾宁睁开双眼,看着天边已经完全升起的朝阳,火一样的云彩很是好看,他的笑意更浓了些,眼中却有寒光猛然一颤。 “是啊,毕竟,欠我们债的人太多了……” 第一卷洗剑朝试 第七章 大秦七院 秦王都今天很热闹,虽然咸阳城每天都充满了新鲜的活力,但今天格外的不一样,城中年轻的面孔比平日里多了很多,他们大多都在十八九岁的年纪,腰间或者背上清一色佩着各式各样的剑器。 战国七雄,各个国家主修的皆有不同,秦剑,赵刀,韩丹,楚器,齐术,燕文,魏符篆,各有千秋。 秦国主修剑,有七家剑院闻名遐迩,这些目带憧憬或期待的少年人,便是为了大秦七院而来。 今天是大秦七院在洗剑朝试前,最后一批的招生。 洗剑朝试,是秦国每年一度的论剑大朝试,是全国上下乃至于附庸于秦国的诸侯国,以及其他六国都在密切关注的一场盛会。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洗剑朝试反映了秦国年轻一代的潜力,以及秦国目前的国力富庶程度。 同时,洗剑朝试也是一个人一飞冲天的最佳时机,若是能够赢得“剑首”之名,将注定成为秦国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如今的上将军白起,便是曾经某一届的剑首。 但最重要的是,洗剑朝试的前一百名,有资格入两大学宫修行,在秦国,想进入两大学宫,除了特招外,只有通过洗剑朝试。 两大学宫为稷下学宫和白鹿洞书院,它们超然世外,不属于任何一国,是所有人心中的修行圣地。 而有资格参加洗剑朝试的,除了秦国两大宗门蜀山剑阁以及天池剑宗外,便只有大秦七院的学子了,所以这最后一批的招生,才会吸引到这么多人。 七大剑院,坐落在同一条街巷中,这条街巷,也被人称为‘常青巷’。 常青巷虽然带了一个“巷”字,但道路的宽敞程度却远远超出的“巷”的范围,哪怕是四辆马车并驾齐驱,也丝毫不显得拥挤。 在常青巷的两侧,种着一排高大的常青松,树如塔松针如剑,傲立在寒冬中,四季常青,这便是常青巷的一层喻义,而另一层喻义,则是暗指秦国常青,大秦七院常青,永不凋零。 清晨的曦光透过松针,在地面上投出斑驳的阴影,这条宽阔的道路上,此刻却是人头攒动,嗡声如蜂,从秦国各地涌来的年轻人们,将这里堵了个水泄不通。 离巷口最近的剑院,是神都剑院。 神都剑院,是大秦国官方举办的一家剑院,历年来,为秦国输送了许多优秀人才,是许多贵胄子弟首选的剑院,剑院辉煌气派,即使依旧选用的是清一色的玄色瓦砾,也不失威严肃穆。 在剑院的招生处,高大的松树下,有一位身穿玄色剑衫的中年人在微微皱着眉头,他看向桌子前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排队长龙,眉头皱的更紧了,不耐烦的向身后的弟子们低喝了一声: “去,告诉这些人,年龄超过二十岁的不要来了,浪费时间,下一个。” 下一个,是对眼前忐忑不安的入试少年所说的,这三个字,像是某种宣判,让他的面色出现一抹惨白,少年咬咬牙,不甘心的说道:“我才二十一岁一个月……” “滚!”负责招生的中年人脸上露出不耐,一股莫名的气势从他身体中析出,推动着这名入试少年不由得后退了数步,“别说过一个月,过一天都不行!” “下一个!” 入试少年脸上的不甘简直要浓成了水,但最后还是咬了咬牙,转身走了。 一名灰衫少年脸上带着同样的忐忑不安上前了几步,他用轻颤的手拿起了一块放在桌子上的红色玉石,直到玉石亮起一行黑色数字时,他才松了一口气。 那行数字为二十,这代表着他的年龄过关了。 紧接着,他将红玉放回桌上,用满是汗水的手,拿起了桌子上放着的另外一块白色玉石,像是抓着什么救命的稻草般紧紧的握着。 白色玉石亮起了微弱的毫光。 灰衫少年骤然抬头,满是希翼的看着负责招生的老师,得到的回应却让他瞬间如堕冰窟。 “二十岁的一境上品,不合格,下一个!” 灰衫少年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雪白,紧了数次拳头后,颓然离去。 这时,一名身材高大,面目方正,气势逼人的少年,带着骄傲与自信,上前随手拿起了红玉,黑色的数字十六一闪而过。 接着,他又随意的拿起白色玉石,白玉瞬间光芒大作,刺目的目光让周围的人下意识眯起眼睛。 负责招生的老师第一次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他已经认出了眼前少年的身份,由衷的赞叹道:“不愧是徐候的公子,年仅十六,就有了二境上品的修为,三年后的洗剑朝试,有望前二十。” 这句话引起了轩然大波,招生老师身后的剑院学子们露出了凝重的目光,这个少年确实是一个劲敌。 而那些等待入试的少年们反应更加激烈,他们看向徐姓少年的眼中交织着各色的情绪,敬佩,震撼,还有抹不去的羡慕与嫉妒。 十六岁的二境上品,当之无愧的天才一列了。 “还要等到三年后吗?”骄傲的少年却不满的皱起眉头。 “哈哈。”这时,从剑院的阁楼中走出一位头顶微秃,身材微胖的中年官员,这个官员看上去非常和蔼,微秃的头顶在阳光下甚至泛起了一点油光,给人的感觉更显平庸。但是当他从阁楼中大笑走来时,剑院的那几名学子以及负责招生的老师全部面容肃然,躬身示敬。 这是神都剑院的副院长,梁神书。 “副院长,您怎么来了。”负责招生的老师笑着迎了上去。 “见有良才,喜不自禁啊,哈哈,鹤山世侄,有时候修行,也要多一些耐心,欲速则不达。”粱神书的笑声很平易近人,他看着徐鹤山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一块上好的璞玉。 名为徐鹤山的少年收起了骄傲与自信,恭谨的向粱神书行了一礼,谦声道:“弟子谨听院长教诲。” “哈哈,好孩子。”粱神书笑的更加开心了,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他上前拉住了徐鹤山的手,向阁楼中走去:“走,我带你见见你关师兄。” 众人复杂的看着徐鹤山随着神都剑院副院长的身影渐行渐远,他们知道,神都剑院将有一位了不得的天才。 “下一位。” 待粱神书的身影消失在招生处后,负责招生的老师看着眼前那密密麻麻的人头,脸上再度升起了不耐之色,对着等待入试的少年低喝道:“利索些!” 这个少年穿着寻常衣衫,身材消瘦修长,眉目清秀,一双清透平静的眼瞳很吸引人,他淡定自若的拿起桌子上的红玉,黑色的十八意味着他的年龄过了关。 接着,他轻轻的将红玉放下,但却没有立刻去拿上那块白色的玉石,反倒是从袖中取出了一柄三寸的木剑。 “你做什么!”招生老师面容骤寒,怒声厉喝。 少年没有理会,反倒是轻轻扬起木剑,随意的对着桌子一角削去。 “滚!”招生老师眼中怒火在燃烧,摄人的真元从他身上无数个穴窍中涌出,他已经失去了耐心,散发着荧光的手掌微微抬起。 中年人怒声呵斥的时候,那几名剑院学子也走了过来,准备将这个不守规矩的少年赶出剑院。 那些等待入试的人们也好奇的踮起脚尖,当他们看到招生老师带着摄人的气息抬起手掌时,眼中升起了不忍之色,似乎看到那名少年的凄惨下场。 连站在剑院阁楼上的粱神书与徐鹤山,也好奇的看了过来。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终身难忘的一幕。 桌子的一角,在那名少年的木剑还没有削上来时,就已悄然滑落,断口处,光滑如镜。 所有看懂这一幕的人,全部愣住了。 第一卷洗剑朝试 第八章 妖孽 有风吹起了少年额前的墨发,那是招生老师饱含怒火的一掌,及时的变成了温柔的风。 松树的针叶在晨风下轻轻晃动,像是也在为刚刚的那一幕而感到震撼。 安静了。 所有的所有,都安静了,除了微风吹起的针叶沙沙声外,神都剑院招生处,陷入了一片绝对的死寂。 负责招生的老师抬起的手掌僵在半空,那几名正向那名入试少年走去的剑院学子,怔怔呆呆的停在了原地,粱神书与徐鹤山的表情也很是统一,嘴唇微启,瞳孔猛颤。 “意……这是剑意!”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惊呼出声。 于是,所有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 安静死寂的画面瞬间破碎,一场猛烈的风暴在神都剑院招生处,轰然炸开! 因为,他们在一个十八岁少年削出的一剑上,看到了第五境修行者也不一定能领悟出来的剑意! 他们看到了一尊“妖孽”! 什么是“妖孽”? 有一类人,他们天生就与旁人不同,他们中,有的是经脉天生就比常人宽阔数倍,修行的速度让无数人望尘莫及,有的是悟性超凡,对旁人来说晦涩难懂的经文术法,在那些人眼中,如同小儿学字般简单。 这类人,才能被称为“妖孽”。 整个大秦国这一代,“妖孽”也只有两位,他们是整个秦人的骄傲,因为这两尊“妖孽”,都出自王室。 公子扶苏与公子胡亥。 公子扶苏,十二岁时便已通读剑经,悟性超凡,修行剑诀对他而言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年仅十四岁就已经是第四境的修行者。 公子胡亥,天生经脉齐开,宽阔程度如大江大河,修行速度如大鹏扶摇直上,年仅十三岁,同样是第四境的修行者。 在他们面前,天才如徐鹤山,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而今天,他们在神都剑院的招生处,竟然看到了大秦国的第三尊“妖孽”! 剑法一道,从入微级,到大成,再到人剑合一,而后领悟剑势,剑势大成,才有机会能悟出属于自己的剑意。 剑意,是一个剑客的魂。通常情况下,只有修炼到第五境无念境,心力在修行的滋润下有一个恐怖的提升,甚至可以透体而出,悟性也随之大涨后,才有可能领悟出属于自己的“意”。 而这个少年,年仅十八岁,竟拥有剑意,这不是“妖孽”,那谁是? 少年的那一剑,寻常至极,没有任何力量的波动,那把木剑也并不是神兵利器,这些情况在场的修行者都不会看错,尤其是离得最近的招生老师更是无比确定。 但这没有任何元力波动的一剑,在还没有碰到木桌时,木桌的一角已经削落。 除了剑意,没有什么再可以做到这一步。 事关重大,谨慎的招生老师哆哆嗦嗦的弯腰拿起那被削落的木角,放在了手心,看向少年。 少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随意的挥起手中木剑,几乎没有用上任何力道,轻轻的对着招生老师手中的木角砍下。 木剑悬停在桌角上方半寸处,那桌角“啪”的一声,裂开了。 “好‘锋锐’的剑意。”招生老师确定了少年剑意的属性,下意识的惊呼出声。 确定了,可以确定了,大秦国出了第三尊“妖孽”。 这个一个神圣的时刻,将注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招生老师激动的不能自已,瞳孔的情绪到现在还没有平缓下来,他颤声的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顾宁。”少年眼波平静如水。 一瞬间,所有人都记住了这个名字,人们奔走相告,有的少年连入院测试也顾不上了,他们奔跑在松树阴影下的常青巷中,卖力挥动着脱下的衣衫,在寒冷的季节里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却依旧面色红润,那是见证了历史的激动,他们在大声呼喝,颤动的声音随着微风传荡四方。 “我大秦国出第三尊“妖孽”了!他叫顾宁!” “天佑我大秦!” 所有听到这几声呼喝的秦人不论此刻在做什么,都停了下来,眼中颤着激动的光。 因为任何一尊“妖孽”,都有极大的概率,成为第七境的修行者。 第七境,已是一些弱小的诸侯国国公的境界了,在这个战国纷繁的时代,一个第七境的修士,可以称得上是国之巨擎,堪比十万大军,甚至一人可屠一城。 秦国,正是有七君六候,以及李相和白起上将军这几位国之巨擘的存在,才得以屹立于七雄之列。 在这一代,秦国已经出了两尊“妖孽”了,这已经是天大的喜事,没有人会预料到,惊喜会来的这么突然。 神都剑院的门口围上来了一大批人,黑压压的人头攒动不息,像是一望无际的黑色海洋在翻滚涌动。 连常青巷最深处的那一座破败的剑院中,也有一位砍柴青年抬起了头,目光眺向了远方。 “快!测试一下修为。”粱神书早已从阁楼中走出,他的双手不可遏制的震颤着,因为激动,本就红润微胖的脸上,浮现出更多异样的红晕。 徐鹤山和另外一名少年在他身后,那名少年穿着神都剑院的玄色剑袍,腰配长剑,身材欣长,剑眉星目,看上去十分清雅贵气。 这是神都剑院的大师兄,关山月。 在两名少年复杂的眼神中,顾宁没有拿起桌子上的白玉,很平静的看着粱神书,轻声说道:“不用测试了,我没有修为。” 没有修为? 粱神书明显一愣,没有修为却拥有剑意,这是多么恐怖的剑道天赋,接着,他就露出了招牌的和蔼笑容,温声说道:“没有修为也没有关系,现在开始修炼也不算晚,哪怕你资质不好,我们也有能改变资质的灵果。” 说着,他伸出了手,叩在了顾宁的手腕上,带着笑意探出了一缕真元。 顾宁没有抗拒。 真元顺着顾宁手腕处的穴窍来到了顾宁体内,然后,粱神书的笑意消失了。 他的脸色,骤然一变! 他看到了无数干枯的河床,这些干枯的河床断裂成了无数段,支离破碎。他注入的这一缕真元本应该顺着经脉游走全身,然而却刚刚沿着这条经脉走了不到一半,就断了。 经脉断了。 真元的运转脱离了粱神书的掌控,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蛮横的在顾宁体内四处冲撞。 细微的青色真元在顾宁的肌肤下不停扭动着,像一条暗恐的青蛇,在“嘶嘶”的吐着信子不停游走,将他的皮肤映的通青。 一缕猩红的血迹从顾宁的嘴角流出,但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像是早有预料。 而粱神书的面色却变得无比雪白,他死死的叩住顾宁的手腕,不死心的用念力小心翼翼的包裹着一缕真元,再次探入顾宁体内。 修行到了第五境,心力大增,念力可以透体,可御飞剑。 顾宁依旧没有反抗,任粱神书施为。 这一次,粱神书看的更清了,他的脸色也更加难看,他看到的经脉不是断了,而是硬生生的缺失了一截,而且是每一条经脉都缺失了一截,而剩下的那部分,则像乱麻一样纠缠在顾宁体内。 像是有什么人,用极其残忍的手法,硬生生的一根一根的扯断了顾宁体内的经脉。 经脉断了,还有一些天材地宝,绝世仙葩可以续,可这是缺失,就像骨头断了,可以用药石续上,但若是整截腿骨都消失了,除了截肢别无他法。 顾宁就是这样的情况。 粱神书面色灰败的收回叩在顾宁手腕上的手,沉默不语。 那些围在顾宁身边的人,即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敏感的察觉到粱神书的情绪转变,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们心中升起。 “你可以加入神都剑院……”粱神书犹豫片刻,收起了所有的温和,不淡不咸说道。 “我需要一个参加洗剑朝试的名额。”顾宁看着态度发生巨大转变的粱神书,平静的提出条件。 “不可能。”没有任何犹豫,粱神书直接开口拒绝。 第一卷洗剑朝试 第九章 起风了 每一家剑院,只有五十个参加洗剑朝试的名额,神都剑院不会把这么一个名额浪费在一个注定无法修行的人身上,哪怕这个人是所谓的“妖孽”。 无法修行的“妖孽”,哪怕悟性再强又能怎样?即使拥有剑意,也至多堪比一境修士而已,若是作为一种提升剑院噱头的方式倒也刚好,除此之外,别无他用。 “那我拒绝加入神都剑院。”既然无法满足自己的条件,那加入神都剑院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在粱神书冷下去的眼神中,顾宁转身便要离开。 “你经脉缺裂,注定无法修行,就算让你参加洗剑朝试,也是去丢人现眼而已。”粱神书的脸上再也找不到任何有关和蔼,温和之类的痕迹,他看着顾宁离去的背影,冷声的话像是要定下顾宁的命运:“作为吉祥物是你唯一的价值,要是连这点价值你都要失去,你与废物又有什么区别?”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粱神书的刻意下,他声音传出了很远很远,一望无际的黑色海洋开始骚动不止。 修行第一境为练气境,便是要纳元气入体,开发气海,而顾宁经脉缺裂,元气即使入体也无法直通气海,自然无法修行。 一尊无法修行的“妖孽”,确实与废人没有什么区别。 于是人们看向顾宁的眼神变了。 神都剑院大师兄关山月,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其实大多数人当看到一个原本在云端光芒万丈的人,瞬间跌落谷底时,心里产生的第一缕想法都不是同情。 顾宁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很平静,离去的脚步走的依旧很稳。 黑压压的人群安静了,人们复杂的看着走来的顾宁,不自觉的避让开一条路,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剑,劈海破浪,将人头攒动的黑色海洋一剑劈开。 看着顾宁离去的背影,粱神书脸上冷意很浓,让顾宁加入神都剑院,在他看来,已经是天大的恩赐,顾宁不识抬举的举动,激怒了他。 但接着,他就收起了所有的情绪,一个无法修行的废人,注定不会再和他有什么交集,他不会浪费情绪在这么一个人身上,带着他往日里招牌的和蔼温和笑意,他转身看向身后,却又是一愣。 徐鹤山不见了。 “你徐师弟呢?” 关山月回过神,下意识的看向身侧,却没有见到那个身材高大的少年。 “徐师弟……走了……”有个剑院弟子注意到了徐鹤山的去向,他小心翼翼的说道。 “走了?”粱神书有些愕然:“走去哪了?” 剑院弟子指了指顾宁离去的方向。 ………… “你准备去哪?” 听到声音,顾宁停下脚步,转头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高大,面带骄傲的少年,不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叫徐鹤山的少年应该已经加入了神都剑院,他跟着自己来做什么? “我觉得你不错,可以做个朋友。”像是看出了顾宁眼中的疑惑,徐鹤山撇撇嘴,嘴角带着不屑解释道:“粱神书狗脸变的太快,我看不惯。” 看不惯所以就离开?这个徐鹤山有点意思。 顾宁笑了,简单执礼,道:“顾宁。” “徐鹤山。”徐鹤山正了正神色,认真还礼。 两个少年人这就算认识了。 “我准备去其他剑院看看。”顾宁边走边说。 徐鹤山皱起眉头,虽然他欣赏顾宁先前宠辱不惊的心态,但从心底里还是不认为大秦七院会有哪一家剑院的大门愿意对顾宁打开,毕竟对于一个无法修行的人来说,几乎所有剑院都不愿意浪费修行资源,甚至提供一个洗剑朝试的名额。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估计……”话刚说一半,徐鹤山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蹙的更紧了,却没有再说下去。 顾宁不在意的笑了笑,自己的情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下确实没有办法修行,但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二人挤过汹涌的人海,来到了常青巷的第二家剑院,戮血剑院。 这是一个充满铁与血的剑院,由大秦国军方举办,在大秦国,贵族可以世袭降等爵位,而平民想要获得爵位的唯一方法,便是建立军功,从最低级的“公士”到顶级的“彻侯”,这二十级爵位的背后,是无数的尸山血海。 一候功成万骨枯,不外如是。 戮血剑院的建筑风格和大秦律法一样铁血硬朗,入剑院便代表着成为军方的一卒,不仅要修行剑法,还要学兵家之道。秦国民风彪悍,举国尚武,所以戮血剑院也是不少秦国少年人的首选。 但此刻,戮血剑院的招生处,虽然人头如蚁,但在测试的木桌前,却诡异的空出了一片空白。 负责招生的军官没有意外,因为他看到了人海分流,有两位并肩而行的少年,如一把利剑,刺破人海,来到他的面前。 “我们给不了你洗剑朝试的名额。”军官早已知道顾宁的来意,他缓缓的摇头。 顾宁拱手一拜,徐鹤山紧了紧拳头,但都没有说话,转身再度步入人海中。 “可惜……”感受到顾宁身上那股淡然自如的气息,这位军官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赞赏,但规矩就是规矩,他只能幽幽一叹。 接着是第三家剑院,由赢氏宗族举办的宗道剑院。 第四家,秦国三大氏族举办的孟西白剑院。 第五家,同样是大秦官方举办的青云剑院…… 全部都对顾宁关上了大门,甚至还未等到顾宁走到招生处,便已经有人传话婉拒。 徐鹤山没有对此感到意外,有无数一路跟着顾宁二人的人们将这一切收入眼底,有人摇头惋惜,有人幸灾乐祸,有人神情复杂,还有些六国中人,却是松了一口气。 但是徐鹤山的眼中,却流露出一丝敬佩。 因为他在顾宁的脸上,没有看到任何不忿,绝望,难过等等诸如此类的情绪,反倒很是平静,甚至眼角还带有浅浅的笑意,像是在为今天的好天气而感到开心。 天气确实很好,日上三竿,常青巷的树影更浓了,空气混合着特有的松香,在街巷中悄然游动。 二人来到了第六家剑院,百里剑院。 百里剑院,是曾经一个名为百里奚的奴隶所建立的,这是一个振奋人心的逆袭故事,所以这家剑院,倒是真可能给顾宁一个名额。 徐鹤山看着顾宁的背影默默想着,这是顾宁最后的机会了,至于第七家剑院…… “抱歉……” 百里剑院负责招生的教习眼中带着歉意,他也没有想到,剑院为何会突然做出改变。 就在顾宁刚刚走来的路上,本来计划招收顾宁并且愿意给出一个名额的院长,突然派人给他传递了一句话:不准顾宁入院。 顾宁的眼神微不可查的一黯,但又立即恢复如常。 徐鹤山张张嘴,想说些宽慰的话给这个刚认识的新朋友,却发现好像说什么都挺无力的。 人群中也是一片哗然,大秦七院,竟然都对一尊“妖孽”关上了大门,这在秦国的历史上,绝无仅有,莫名的,这富有悲情色彩的一幕让人们叹息不止。 起风了,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更大了些,本来朗晴的天气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朵乌云,然后是一片,两片,三片……如铅般沉重的乌云迅速遮住了整个天空,让秦国这座都城,恍如堕入魔界。 要下雨了…… ………… 王宫,高大肃穆青铜兵佣路的尽头,还是那一间烛火跳动的书房。 池晚晚神情复杂的看着坐在龙椅上的长公主,她看的很仔细,没有放过那张精致脸上的任何细节,然而却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去吧……”在烛火的映照下,长公主的侧脸更让人惊艳,惊艳到令人不敢直视,难以形容的威严自然而然的从她双眸中漫出,她漠然的对池晚晚说道:“可以开始了。” 而后,她的目光眺向了王宫外,望向了常青巷,望向了走向第七家剑院的顾宁。 “起风了……” 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给了自己听。 第一卷洗剑朝试 第十章 第七院 常青巷的尽头,是大秦七院中的第七院。 它没有名字,或许有,但不敢被人提起,因为它的名字与它的创始人有关,而那个人,在秦国是一个无人敢提起的禁忌。 所以它破败了,青色的藤蔓缠绕在断裂的墙壁上,木制的院门完全敞开,摇摇欲坠,腐朽的气息混合着暴雨前的压抑,令人忍不住想捂住口鼻。 看不清剑院中有什么,幽幽暗暗,杂草丛生,还有阵阵砍柴声从中传出,在这种天气下,更显得有些阴幽。 顾宁站在这家破败不堪的剑院前,看着破旧的门匾上隐隐若现的“商”字,他明白了。 有人想让他加入第七院。 “这家剑院……关院了。”徐鹤山神情复杂的看着这座在十年前还最繁华的剑院,轻声说道。 “孩子……回去吧,这家剑院没人了……”跟随顾宁而来的人群中,有的老秦人好心提醒道。而更多的人,却是带着恐惧与憎恶看着破败的院门。 顾宁没有动,也没有进入院中,他在等。 风越来越大了,人群中有许多人摇头叹息离去了,他们不知道顾宁在等什么,包括徐鹤山,他也想不明白,等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等第七院开院?无异于天方夜谭。 “你若需要人指点,我可以找一些人……”徐鹤山看着顾宁说道,虽然粱神书说顾宁的经脉断裂,已注定无法修行,但他总觉得,这个少年可能会给所有人一个惊喜,所以他想帮他一把。 顾宁摇摇头,把目光看向了常青巷巷头。 这时,一辆马车缓缓的驶入常青巷,马车很华贵,其上各种花雕透雕叠峦,金色的“秦”字苍劲有力,拖着马车的是两匹高头骏马,浑身的毛发是奇异的银白色,而且洗刷的异常干净,看上去就像抹了一层蜡一样油光发亮。 马车一路驶来,人们很自觉的让开了一条路,但并不像看见神都监的马车一样恐慌,一种莫名的肃穆在巷中蔓延。 这是宫里的雪龙驹,里面坐的,应该是宫里的某位大人物。 当这辆马车驶入常青巷时,有几名目光闪烁不定的六院中人便已经跟了上去,当他们看到马车停在第七院前时,眼皮不由自主的跳动了起来,一种不好的预感从他们心头升起。 徐鹤山惊疑不定,顾宁却笑了,他等的人来了。 暗沉的天色中,马车的黑色布帘被微风拂动,一位身穿浅蓝色罗裙的女子从中走出。 看到是池晚晚时,所有人目光一凝,因为她的出现,往往代表着宫里那个女人的旨意。 池晚晚站在车头,一袭浅蓝色的裙摆随风轻荡,如水波纹一样好看,她先是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顾宁,然后漠然的看向茫茫的人海,轻启朱唇,声音传遍常青巷。 “王有诏。” 黑压压的人群如涌动的潮水般应声跪倒,只有几尊三境之上的修行者或者像徐鹤山这种候门嫡子才有资格以躬身示敬,整个常青巷还在从容站着的人,只有顾宁。 然而此刻人们的心思都不在顾宁身上,只有徐鹤山想拉拉顾宁的衣角,可当他看到顾宁脸上的从容的笑意时,却鬼使神差的收回了手。 “大秦七院,独缺一院,名不副实,今日重开第七院,顾宁天资如妖,任院长一职,以期重现第七院风姿。秦王十七年腊月。” 轰隆隆…… 乌云密布的高空中,一道横亘天际的闪电破空劈来。 狂风骤起。 整条常青巷,只有狂风呼啸的声音在猎猎作响,空气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那些躬身的修行者们缓缓的抬起头,他们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双手在无法控制的颤抖着。 跪着的人们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匍匐下去的身躯在抖动不止。 凛冽的风在肆意的刮,挺拔的松柏在风中摇晃不安,顾宁眯起了眼睛,看向常青巷巷口的那家神都剑院。 有一道狂暴的剑意,冲天而起。 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第六道! 像是池晚晚的这纸诏书挑动了什么敏感的神经,常青巷六家剑院不约而同的升起了一道狂暴的剑意,六道剑意化作通天的光柱,搅动着天地元气在不停的翻滚涌动。 恐怖的威压在蔓延,土壤中一些冬眠的昆虫被惊醒,他们争先恐后的在惊恐逃离,逃离让他们感到恐惧的常青巷。 接着,六道剑意光柱开始缓缓凝实,化作了六柄形状不一的剑,本命的气息在弥漫,威压变得内敛而深沉,常青巷中的空气像是被清洗了一遍,空气中所有的尘埃都被吹离。 再然后,是六道无比认真的声音同时响彻常青巷。 “神都剑院请长公主殿下收回成命。” “宗道剑院请长公主殿下收回成命。” “戮血剑院请长公主殿下收回成命。” “青云剑院请长公主殿下收回成命。” “孟西白剑院请长公主殿下收回成命。” “百里剑院请长公主殿下收回成命。” 酝酿了许久的暴雨,顷刻如注,整条常青巷却滴雨未落,六道本命剑意如通天之柱,撑起了一方独立的世界。 人们这才惶恐的抬起头,意识到一件震动秦国的大事好像悄然发生了,徐鹤山也是瞳孔猛然一缩,他万万没有想到,宫里的那个女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重开第七院。 池晚晚的眼中没有任何表情,冷漠的眼中带着莫名威势,她只看了一眼六道本命剑意,便收回了目光,转头看着顾宁,若无旁人的说道:“顾宁,接诏。” 顾宁平静的结果诏书。 诏书已接,便代表着君无戏言,事情已成定局。 “池长史,这不合规矩。” 从宗道剑院中,走出一位身穿暗红色剑袍的中年人,当他走出来时,来自宗道剑院的本命剑意在缓缓缩小,最后化作了一柄三尺的长剑,悬浮在他的身后。 这是宗道剑院的院长,赢长青。 “确实不合规矩。” 像是起了连锁反应,剩下的五家剑院中各自走出了一人,几步间便越过了茫茫人海,来到了马车前。 “规矩是那个人定的,你们如此惧怕厌恶那人,却又守着他定的规矩。”池晚晚的眼中带着嘲讽,又很是认真的问道:“不觉得可笑吗?” “规矩就是规矩,不是谁定的,也不是给谁定的。”神都剑院走出的正是粱神书,他缓缓的摇头,油腻的脸上有着同样的认真:“一个无法修行的废人担任院长的剑院,甚至连一名学子,教习都没有,如何与我六院并列?” “你既然说规矩,我就讲规矩。”顾宁平静的接过话:“大秦律法中可没有规定,担任院长一职的必须要有修为,至于学子,今天不是招生日吗?” 粱神书冷哼一声,带着很浓的嘲讽意味说道:“是招生日没错,但没有人敢加入第七院。” 说完,他随意的扫了一圈如潮水的人群,意思很明显。 人群噤若寒蝉,有几位本来带有希翼和期望神色的年轻人又缓缓的垂下了头,有些老秦人紧了紧拳头,却又无力的松开。 常青巷中的阴影更浓了,天上的乌云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外界的暴雨下的更加猛烈。 “既然没有学子……”粱神书轻轻一笑,刚欲说下去,脸上却骤然一变,冷冷的看着从顾宁身侧走出的少年。 “我想加入。”徐鹤山看着顾宁问道:“十六岁的二境上品,应该有资格加入第七院吧。” 顾宁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笑着对粱神书说道:“你看,现在有学子了。” 徐鹤山也笑了,同样对着粱神书说道:“你看,现在有学子了。”说罢,像是还不过瘾,他又对着粱神书补充了一句:“其实当诏书下来时,我就想加入第七院了,只是看你站了出来巴拉半天,想着打你脸会不会更能讨院长欢心一些。” 顾宁一愣,嘴角的笑意开始扩大。 粱神书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他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徐鹤山,也是,他这种早已在官场迷失的人,怎会明白少年的心性。 “你觉得你父亲会怎么想?” “他怎么想,跟我有什么关系?”徐鹤山斜视粱神书,不屑道:“我是我,他是他,少拿我父亲来压我。” “哪怕会毁了你的修行路?” 确实,论资源,论剑诀,论名师,无论怎么看,加入第七院都不是个明智的选择,这会让徐鹤山在修行路上落后同龄人一大截。 “我是天才,天才无论在哪,都是天才。” 徐鹤山的回答和他本人一样骄傲自信。 粱神书的神色更冷了。 “还不够,一个剑院,至少两名学子。”宗道剑院赢长青一步走出,摄人的威压铺天盖地的压向黑压压的人群,于是其他剑院的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剑院所在的那几道本命剑意顿时光芒大作。 有个少年想举手,却宛如深陷泥潭,甚至连抬头都做不到。 赢长青来的更直接,霸道,毕竟,他姓赢。 乌云如墨,阴影渲染在常青巷中,明明是午时,常青巷却宛如夜半时分,不见天日。 顾宁却笑了,池晚晚也笑了。 黑色马车的布帘再度掀起,一位白衣女子袅婷走出,常青巷中,有了一抹夺目的颜色。 第一卷洗剑朝试 第十一章 砍柴青年 所有人,包括六位院长,哪怕气氛压抑的恐怖,但当他们在第一眼见到这白衣女子时,心里便咯噔一下,如同第一次见到修行者展露境界时一样震撼。 他们全然不敢相信,在这世上竟真的有那种倾国倾城的女子。 在顾宁身侧的徐鹤山双唇微张,骄傲的少年此刻惊呆了,洛知雪神色冰冷,他脑海里不停的在想,这样仙丽的女子,或是展颜一笑,会是何等颜色。 洛知雪款款走下马车,站在顾宁身后,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了。 “你看,有两名学子了。” 顾宁看着赢长青,认真说道。 赢长青神色很冷,心中更冷,他没想到宫里的那个女人会早有准备,铁了心了要让那个禁忌的名字再现天日。 秦国,因为那个人,死了太多人了,连赢氏王族也不在少数。 所以,无论如何,这个剑院,这个名字,都不能再出现在秦国。 “教习。”赢长青面无表情:“大秦七院,必须有一名六境之上的教习。” 顾宁看向池晚晚,眼神交汇,却有些愕然,而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看来是为了某种平衡,池晚晚作为她的人,不能直接下场,顾宁微微蹙眉,脸色渐肃,想到了许多事,清亮的眼睛里弥漫着很多复杂的意味。 人群中也在低声哗然,第六境的修士在大秦国也并不多见,可以称之为一方强者了,七境的修行者只有那么几尊,更多的是作为一种震慑。 眼下,又上哪里去找第六境的修行者?而且整个咸阳,甚至整个大秦,也没有几位敢来那个人创立的剑院中任教。 看来第七院今日无法重开了。 有人长叹,有人长舒了一口气,徐鹤山眼神黯淡了下去,他看向了常青巷外的世界,风雨如晦,暗无天日。 忽然,有一道声音从第七院中响起。 “我想,我可以试着教一些学生。” 从第七院破败的大门中,走出了一位布衣青年,青年面容寻常,皮肤有些黑,身后背着一捆新砍的木柴,像是一个普通的农家人,他来到了顾宁的身侧,并肩而立。 顾宁的眼神愈发清亮,原来还有这个人。 “你有第六境吗?”粱神书向前一步,凛冽的剑意在震荡。 “你可以试试。”砍柴青年很平静的看着粱神书。 “当然要试!” 粱神书厉叱一声,而后再进一步,他手中无剑,却用着刺剑的姿势,骤然出剑。 隔绝了世外的常青巷,忽然多起一股青色的风。 这缕风以一个恐怖的速度,带着本命的气息,卷动着神都剑院升起的本命剑意呼啸而出,所过之处,松叶沙沙作响,人们的头发猛然飘起,再缓缓落下,远远看去,这缕青色的风像是在密密麻麻的,人头如蚁的黑色海洋中,划过了一道激浪。 当青色的风缠上粱神书的手腕上时,一柄青色的长剑兀的出现在粱神书手中,像是它本来就存在一样,粱神书虚刺的一剑有了形。 这是神都剑院的上品剑诀,清风剑诀。 清风起,粱神书手中的剑刺的并不快,却带动了缕缕清风与他手中的本命剑一同刺出,每一缕清风都像是一柄无形的剑刃,四面八方齐涌而至,封死了砍柴青年的退路。 这一剑的威势,已隐隐达到了六境中品的门槛,顾宁脸上肃然,看向了砍柴青年。 砍柴青年面容平静,随意从身后捆着的木柴中,抽出了一把剑。 这一把剑很奇特,剑身像有缺的月牙,弯出了动人的弧度,像是西戎部族所用的弯剑,却又厚重了很多,像是专门为砍柴锻造出来的一把砍柴剑。 然后,砍柴青年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砍柴剑,磅礴的真元瞬间喷涌而出,他像砍柴一样,重重向前砍去。 “咚”的一声巨响,砍柴剑携带着恐怖的剑意与磅礴的真元,直接砍碎了粱神书刺来的青色长剑,而后轰在粱神书的身上,这根本就不像是剑,而像一把刀,一把可以开山破海的刀! “噗……”本命剑器被毁,粱神书一口鲜血骤然喷出,他满心凄惶,恐怖的力量让他如同被一座山岳迎面砸中,无法控制的倒飞出去。 “还用再证明什么吗?”砍柴青年面容平静,他随意的将弯剑插入身后的木柴中,轻声说道。 声音在巷中回荡,常青巷陷入了死寂。 赢长青心中一片冰凉,他闭上眼睛,心中升起深深的挫败感,而后他猛然睁眼,眼中已是一片决然。 哪怕违反了规矩,那个人的名字,也不能重见天日! 他没有任何征兆的伸手握住了背负的长剑,六境上品的真元瞬间爆发,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阴险狠辣的对着砍柴青年骤然刺出。 他早已看出,砍柴青年只是六境中品的境界,他有信心,在砍柴青年无心防备的情况下,这一剑,可必杀! 只要砍柴青年死了,今日就不会有第二个第六境敢站出来,那个人的名字,也将暗无天日,这样,即使他坏了规矩,也是值得的。 带着决然的死意,赢长青爆发出极致的实力,狂暴的剑意返璞归真,所有的威芒全部内敛,这一剑,几乎是他此生最巅峰的一剑。 顾宁眼神骤冷,砍柴青年重重点退身影,手已经向身后的木柴中摸去。 “锵!” 一声清脆的剑鸣骤然响起,清冷的空气中,一道如水般的蓝色剑光划出了美妙的弧度,闪电般出现在赢长青这一剑的必经之路上。 剑尖相对,随着“嗡”的一声剑鸣,赢长青刺出的剑,停了下来,与蓝色的剑光僵持在空中。 人们这才看出,那道剑光是一柄很好看的,通体水蓝色的短剑,如水一般的波纹轻柔的在剑身上荡漾。 有人认出了这柄剑,看向了神色冰冷的池晚晚。 这是她的本命飞剑,水玲珑。 赢长青眼中狂暴之色更甚,他另一只手也握上了剑柄,体内的真元再没有任何保留的疯狂涌入剑中,因为涌出的速度太快,缕缕红色的真元在他周身形成了一股小型的风暴,他黑发狂舞的身影在风暴中若隐若现。 空气开始发烫,一股股热浪袭来,本就是赢长青最巅峰的一剑,竟然因为那股决然的心意,再进了一步! 水玲珑开始倒退,赢长青手中的剑灼出了耀人的温度,步步逼近。 池晚晚的眼中闪过一丝讶然,她抬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天空,风雨不进的常青巷,突然滴落了一滴水珠。 “吧嗒” 水珠滴落在蓝色的剑身上,牵扯出无数晶莹、细小的水线,水玲珑开始嗡鸣不止,剑身上浅蓝色的符线渐渐亮起,一股股海潮般的声音涌出,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注入,本来被逼退的水玲珑,停了下来。 这是她的剑诀,天一神海诀。 接着,如水般的符线光芒开始大作,海潮涌动的声音越来越激烈,像是大海掀起了阵阵巨大的波浪,然后再一波接着一波的轰然拍打下来。 水玲珑开始反逼着赢长青手中的剑后退。 赢长青一声厉啸,一只手死死的抵住剑柄,寸步不让,另一只手并做剑指,调动了体内最后一丝的真元,带着红芒重重的点在了剑柄上。 长剑开始燃烧,猩红色的火舌跳跃不止,连空气也被这股灼人的温度在微微扭曲着。 两柄针尖对麦芒的剑,再度僵持了下来。 “这是宗道剑院的上品剑诀,赤火!” 一切发生的很快,人们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有人惊呼出赢长青所用的剑诀,还有的人眼中升起了不可思议,没想到赢长青竟想着不顾大秦律法,试图当街杀人。 但接着,有人的目光就猛然一凝,他们想到了,若是砍柴青年死在了这里,那今日第七院…… 于是开始有人蠢蠢欲动,毕竟那个人的名字,在秦国意味着无数血海深仇,这种深入骨髓里的仇恨,确实会使得有些人愿意舍命一搏。 “何必呢……” 池晚晚轻叹一声,素手一划,一道蓝色的水光突然出现,当它涌入到水玲珑中时,大海的潮汐声越来越响,声声相叠,最后化作了一道轰鸣的咆哮,她的飞剑开始颤鸣不止,一团白色的雾气骤然爆开,水玲珑开始以一种天灾不可阻挡的势态猛然前进! “咔咔咔……” 在众人猛然一缩的瞳孔中,赢长青手中燃烧的长剑开始寸寸崩裂! 崩裂的速度越来越快,赢长青面露惊骇,嘴角不停的溢出殷红的血液,他没想到,只是那个女人身边的一位近侍,居然有如此实力。 “一起上!只要杀了那个人,第七院便不会重开!” 不顾本命剑的折裂,赢长青大喝一声,整个人开始燃烧起来,生命的气息在剧烈消耗,他原本是中年人的面貌开始皱纹遍布,一缕白发随风而落。 他竟是动用了消耗寿元的秘法! 蠢蠢欲动的六院中人,已经将手按在剑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