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每次都是地狱开局》 第一章 辩驳 头好疼。 嗡嗡作响,眼前都隐隐的黑,看不清周遭的嘈杂。 殷灵毓拼命捋清了脑袋里被系统996灌进来的剧情。 原身名叫殷灵毓,十二岁,是初唐年间的一户耕读人家的小女儿。 说是耕读人家,其实完全就是有几亩地,有头牛,若不做别的,也算殷实,但家里尽全力供着她的兄长读书科举,日子就紧巴巴的了。 在原身的记忆里,家里简直是拼命的供着自己的兄长读书。 而兄长虽说傲气,文章上也争气,又遇了贵人收徒,才二十多岁,竟也一路考了上去,上京去考进士去了。 只是到了京城后写信说银钱不够,身体不适,居无定所,理由不一而足,但都是要钱。 原身本就因为是母亲年岁渐长后才意外生下的孩子,先天不足,身子弱,干不了重活,不怎么受重视,有时还要喝药,耗费银钱,这样一来,干脆被跟着家里的牛一起卖了。 可原身有副好样貌,又因为干的农活不多,算是白净,辗转竟也被人牙子带上了京,卖进了花楼里。 如果故事仅仅到这里倒也没有什么的,只是原身在花楼门口,即将被带进去的时候,见到了自己的那个哥哥。 他是这一届的探花使,穿着簇新的衣袍,和未来的同僚们说说笑笑的准备往楼里走,看见原身追着他口称“长兄”更是又嫌恶又鄙弃,掺杂着心虚,色厉内荏。 “堕落风尘,真是没有廉耻,自甘下贱!在下可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在周围人的议论与指点声里,原身根本没有分辨有没有人替她说句话,便已经羞愧的一头撞死在门口。 小女孩的记忆单薄又苍白,经常都是做着力所能及的家务,不怎么出门,唯一的消遣便是偷偷翻看兄长殷明的书籍,因此而懂了两分风骨。 可也是这两分认了字的清醒,让她没办法厚着颜面活下去。 原来她也只值兄长充面子的几顿饭呢。 殷明叫骂完,以为这个怯怯的幺妹会寻死,或者会说不出话,这样就有时间与耶耶阿娘对了口风,原本也的确是如此的。 只是寥寥几句惋惜,一副做样子的薄棺,事情就过去了,殷明仕途照旧。 不过现在这具身体里是殷灵毓了。 殷灵毓抬起头,众人见了有些挪不开眼,殷明能被选作探花使为状元采花,容貌自是昳丽俊美,而他这个妹妹,蹙着眉,如一捧冰雪,眉眼精致又苍白脆弱。 怪不得会落到这里,有人心想。 “是吗?长兄的病好了?小妹卖身为你换的银钱可还够用?” 殷灵毓直视着面前这个男人,平静而一字一顿。 “你在说什么疯话!”见谎言被戳破在周围这些进士之中,还有他拼命巴结的状元,王家世家子,殷明心中一慌。 为什么事情没有按他的预料发展?殷灵毓明明不是这个性子的。 殷灵毓却不打算放过他。 “长兄,小妹有一事不明。” 还不待殷明处理,早看他不惯的另几个人便开始一唱一和。 “小娘子且说来听听,我等也好为你解惑啊!” “就是,挚辉兄不会连话都不给小娘子说吧?” “小娘子想问什么?” 挚辉,是殷明的字。 殷灵毓看向他们,还有越聚越多的围观之人,声音不太大,但很清晰。 “我想问,你们为何而读书?” “这……”人群一下子有些骚动,有人赶在那些读书人面前笑嘻嘻的喊:“当然是做官发财啊!” “去去。”有人傲然仰头:“自然是为了报效朝廷,一展所学。” “为了改换门楣,效忠帝王。”有人迟疑着,说了个挑不出错的回答。 “读书明理,倒不是一定要做官才能读。”王皓抻了抻衣袖,态度有些隐隐的高傲,他当然也有这个资本,王家的出身注定了他能得到最好的资源。 殷明被带的刚要回答,突然又反应过来,嗤笑一声:“怎么?这与你何干?” 殷灵毓上前一步,殷明差点儿要后退,稳住了身形。 “因为我认为。”殷灵毓开口:“读书应该是…为天地立心!” 王皓等人猛然抬眼,眼神变得郑重。 “为生民立命!”殷灵毓将手指向围观的人群,声音放的更大:“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明明是在车水马龙的花楼门口,四周却已经鸦雀无声。 “而不是让兄长,如此理所当然的吸食小妹的血肉!理直气壮的鄙弃身不由己的黎民百姓!” “你的圣贤书,是教你高高在上,教你看不起泥泞里挣扎之人,然后骂上一句活该的吗?!” “你告诉我!” 殷灵毓的眼神太亮,太炙热,殷明一时哑口无言。 暗处有个人哂笑一声:“这小娘子……可惜非男儿身。” “陛……”身旁另外一人被那人一瞪,无奈改口:“二哥,她说的出那样的话,是男是女又何妨呢?” “也是。” “你…”殷明语塞,干脆抓着殷灵毓如今的境地不放:“你明知清白不保,为何不了断自己?非要出来丢人?” “我为何要寻死?”殷灵毓看向背后跑出来不少的姐姐们,她们大部分眼神都是担心的,同情的,远远看着她,好像她们不上前,不站在她身边,殷灵毓这个小姑娘就与她们这些女子不是一路人一般。 殷灵毓再次看向殷明,眼底光芒灼灼不息:“我凭什么寻死?兄长,且不提小妹为何到了这里,难道她们就不是大唐百姓了吗?她们就没有活下去的权利吗?又是谁造成了她们的现状,你,当真不知吗?” “好!”最胆大的烟儿自二楼推开窗子,将手中的胭脂摔在地上,红艳艳的颜色溅了一地,她半个身子都探出来,不顾一切的声援着。 “烟儿今日便说一说心窝子话,哪个女子甘愿进了这风月地?有多少是被卖进来的?我们又能如何?” “我们为什么要背负骂名?凭什么不是卖了烟儿的耶耶?” 第二章 微服 趁着这个挺身而出的烟儿在激情演讲,殷灵毓赶紧叫了叫系统。 殷灵毓是个现代人,身患无法治愈的罕见病,才会被系统996拐骗来打工。 “殷愿,殷愿,这就是你说的任务?好好为原身过好原身的一生就行了吗?” 系统996,被殷灵毓起名为殷愿,在脑海里回答她:“是的宿主,这就是第一个任务,完成后领取积分就可以在系统商城里面购买东西了。” “那我这开局也太地狱了吧?” 系统996不吱声了。 算了,殷灵毓在心里叹口气,能活着,能一辈子又一辈子的活着,也挺好的。 这不就是她答应入职快穿局的初衷吗?江山如此多娇,岁月波澜壮阔,怎能甘心被困在病房里潦草收场呢? “那新手礼包有吗?” “报告宿主,已经为你投放了,在你右手边小巷拐角处,当今皇帝正微服带着人在那里关注你这边的动静。” 殷灵毓一顿。 “等等……你别告诉我是……?” 系统996一副很欢快的语气:“是呀,这个世界的李世民呀,你自己选的架空历史组嘛!” 殷灵毓下意识把脊背挺得更直。 “……虽然的确是这样,但我也没有想到一上来就能见到他们好吗?” “那宿主如果以后有机会去正史,岂不是要走不动路了?” “才不会!” 殷灵毓在脑海里和系统逗了这么两句嘴的功夫,烟儿已经眼含热泪地讲完了她的话,周遭的反响也不小,掌声不断,喝彩欢呼,老鸨一开始想着拉拉名气,就没有阻止过殷灵毓和烟儿,现在尤其进退两难。 殷明的脸已经涨得通红,气势汹汹就想上去动手,此时的他已经失去了理智,脑海里只想着,只要让这个妹妹说不出话来,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住手!”老鸨下意识去拦。 这么脆弱一个小丫头,要不是好看她都不想买,能经得住谁打呀? 尤其现在还是属于她手底下的姑娘好不好?之前说的那几句话,她听着都又感动又震撼,叫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在大门口给闹出人命来了就不美了。 李世民见状也顾不得许多,一路从人后挤过来,抓住殷明的手腕,轻松将其甩到一旁,倒惹得围观的人群惊呼几声。 殷明狼狈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灰溜溜的爬起来想跑,王皓拦住了他,轻蔑的哼了一声:“吾等耻与尔为伍。” 一旁的人拔了腰间佩剑,撩起衣襟,割下一块儿,往地上一扔,几人把长剑在手里转了一圈,地上多了四五块衣料。 人群中传来欢呼,殷明愤愤地捂着脸,跌跌撞撞挤开人群跑了。 李世民低头去看殷灵毓,很认真的问她:“要和…和我走吗?” 后面有个人以袖掩面,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 我的青天老爷好陛下呦! 这是花楼!花楼! 您这么光明正大在这儿说这种话……明天早朝就不怕挨某人骂吗? 房玄龄心里苦,但没法说,自家的陛下能怎么办。 只能寄希望于夫人不会知道自己跟着陛下出现在这里了……虽然希望很渺茫。 殷灵毓有些紧张的抿唇,下意识退后一步,行了个叉手礼。 “殷灵毓,见过这位郎君。” 李世民伸手虚扶一把:“殷小娘子不必客气,可要跟我回家?你这样的见识,不该埋没在这儿了。” 十旬一假,难得有休沐又难得出来逛逛,就碰见这样的一个惨兮兮的小娘子,李世民实在怜爱。 殷灵毓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一黑。 这具身体到极限了。 “哎!”李世民吓了一跳,伸手给人拎着衣领子拎住了,轻飘飘的,跟只小鸡崽子没什么区别。 衣服是人牙子忍痛给扮上的,质量还不错,李世民干脆扯了荷包扔给一边不知所措的老鸨,单手把殷灵毓一夹,带走了。 老鸨呆愣愣的捧着荷包,半晌人都散的差不多了才脸一垮。 就那样的小娘子,又漂亮又有才学,性子也独到,要是能留下,她这儿还不得被文人墨客挤爆满了啊! 可惜了。 不过走了也好,这儿的确算不上什么好地儿,趁着没进这个门,干净着走,那郎君一瞅也是贵气的,殷小娘子过不了苦日子。 把人带到马车上,李世民吩咐车夫先把房玄龄送回府门口再回宫。 殷灵毓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殿里未点灯,是暧昧的昏黄色。 这是……大明宫吧? 殷灵毓半支起身子,被子从身上滑落下来,衣服没被换过,只是睡的有些凌乱,嘴里残留着淡淡的苦味,应该是喝过药了。 侍女掌着灯推门而入,看到殷灵毓醒了,连忙放下灯,柔声道:“小娘子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可饿了么?” 她不说还好,一说殷灵毓的肚子就咕噜咕噜叫了起来,殷灵毓有些窘迫的低下头,起身想要下床。 “请问这是何处?” 侍女弯腰想要给殷灵毓穿鞋子,殷灵毓不适应的躲了躲,侍女便体贴的起身立在一边。 “小娘子,此处是太极宫偏殿,是陛下将您带回来的,婢女负责照看您,您叫婢女青叶就好。” 殷灵毓犹豫一下,还是抬头:“青叶姐姐,能麻烦给我拿一点东西吃吗?” 青叶应了一声便退出去准备食物,不多时拎着一个食盒回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饼就摆到了殷灵毓面前,看起来在她还没醒时就已经准备着了。 她刚吃了几口,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李世民挽着长孙皇后走进屋内,看到殷灵毓正在吃饭,松了口气,对着身侧的长孙皇后笑道:“梓潼你瞧,殷小娘子醒了。” 殷灵毓草草咽下一口,想要起身行礼,被李世民一把摁了回去:“你先吃,不必拘礼。” 他手劲儿大,殷灵毓挣扎不开,只能无奈的低头:“民女见过陛下,见过皇后殿下。” 长孙皇后声音很温柔:“殷小娘子不必客气,多吃些。” 第三章 落脚 可怜见的,殷小娘子真是倒霉,遇上那样的兄长家人,御医把脉的时候都直摇头。 先天不足也就算了,身体又长期是没有进补的拖着,脉像虚浮无力,气血两亏,活到现在都是命硬,以后养都难养回来了,怪不得小娘子瘦弱成这样。 殷灵毓垂下眼睫,到底还是有些紧张:“多谢皇后殿下关怀。” 李世民毫不在意的一托腮,兴致勃勃的拉着长孙皇后的袖子摇:“梓潼,我跟你说,殷小娘子说话时你不在现场真的太可惜了……” “陛下还想带妾身再去那儿一趟?”长孙皇后似笑非笑,素手不知何时已经放到了李世民的腰间,轻轻一扭。 “嘶!”李世民轻轻倒抽了一口冷气,连在外人面前的称呼也顾不得在意,抬手去捉长孙皇后的手腕讨饶:“观音婢…我错了嘛…” 殷灵毓,殷灵毓突然觉得有点饱了。 贞观帝后,名不虚传。 长孙皇后松了手,对殷灵毓笑的温婉优雅:“殷小娘子先填饱肚子要紧,不必顾及本宫与陛下。” 殷灵毓也不打算一直端着,于是低头认真用膳,说是汤饼,其实是馄饨,鸡汤煮的,馅儿细软咸鲜,汤暖胃驱寒,虽然味道有一点奇怪,但也很好吃,殷灵毓一口接一口,把一小碗的偃月形馄饨连着汤都吃完了。 见殷灵毓吃的香,长孙皇后的眼底满是慈爱,下人早已手脚麻利的为帝后上了两盏煎好的阳羡茶并两碟果子。 吃完的碗筷被青叶轻手轻脚收下去,殷灵毓定了定神起身,跪坐久了腿酸,身形有点摇晃,但郑重对着帝后肃拜一礼。 这次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并未阻拦,只是心里更是喜爱这样守礼又懂得感恩的殷小娘子了。 “陛下大恩,民女理应结草衔环为报,民女斗胆,愿为陛下献策。” 李世民眉头一挑,这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了,不过,也合乎这小娘子那般的志向和烈性子。 “你且说来。” 殷灵毓抬起头:“陛下可有何具体的烦忧?” 口气倒挺大,李世民也不打算怪她,小孩子嘛,又是个小娘子,逗一逗乐也就算了,日后再慢慢教。 “这样吧,朕缺银钱,殷小娘子可有何法子?最好还能一边赚钱一边打压现在有钱的那些王公贵族。” 明摆着有点子为难人,这应该是和兄长他们商量的事情才对,长孙皇后嗔了李世民一眼,不过也不打算拆他的台。 李世民促狭的眯起眼睛,看吧,小娘子是有志气有才学,但终归是太稚嫩了,正打算说教两句,就听殷灵毓开口。 “陛下,民女有几种浅见。” 李世民:? 殷灵毓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路,娓娓道来。 “首先是最直接的方式,再如何有权势的人家,也抵不过一支军队吧?一场恰巧发生的叛乱,一个可以金蝉脱壳的替死鬼,再加上死无对证,足以替陛下在搜刮钱财珍宝的同时解决一些看不顺眼的人。” 长孙皇后温柔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啊? 宁一个柔柔弱弱小娘子,是怎么说出这种话的? 合理吗? 李世民脑子里只冒出来一个想法。 嗯,他……好像………捞了个什么了不得的人回来。 殷灵毓还在继续:“不过这样的操作做不长久,相对来说更适合陛下快速捞一把的方法有皇商和拍卖会,二者相辅相成。” “皇商可以只做名头,也可以以陛下亲信担任,为皇室所庇佑也为皇室缴纳税款,这个名额可以是有限的,比如衣食住行四方面,分别放出一到两个名额,由各大富商竞拍,价高者得。” “皇室御用的名头对他们来说更有利可得,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提升社会地位,他们会舍得送钱给陛下的。” “而拍卖会,可以将一些稀奇古怪之物拿来拍卖。例如海外奇珍,皇室用物,或者独特技艺制作出的物品,陛下可派人四处搜罗,或是鼓励百姓进献,进献之物若被选中用于拍卖,便可给予赏赐。” “王孙贵族大多好华服锦衣,与众不同,因此大多珍贵稀少的拍卖品都可以在他们之中挑起矛盾,互相攀比,拿出更高的价钱,商人地位不高,也需要贵族的庇佑或认可,也会竞拍稀奇物品作为拜礼赠送出去,如此一来,拍卖会也就成功了大半。” “还有………” 随着殷灵毓的话,李世民逐渐坐直,端端正正跪坐好,开始正视殷灵毓。 青叶蹑手蹑脚给殷灵毓也端了盏茶。 “不过这些都非长久之计。”殷灵毓捧起茶盏,渴了。 而李世民与长孙皇后对视一眼,眼里有些凝重。 听起来,都是可行的。 看来殷小娘子……须得好好查上一查了。 但殷灵毓还没结束。 “最后是相对细水长流的方式,一种是一些珍贵的独一无二的方子,把控在陛下亲信手中,交由皇商或拍卖会进行售卖,另一种是国家博彩,也可以叫做彩票……” 等到殷灵毓说完了彩票,李世民已经迫不及待的站起身来回踱步。 而殷灵毓敛眸不语。 这个世界,原主的家世也算干净,原主的经历又单薄,利于编造,哪怕后续拿出一些超越这个时间点科技的配方,也可以推说为脑袋聪明,且常年呆在家中,有时间观察天地万物,设想多了些。 但原主见的人少,所以殷灵毓可以有奇思妙想,却不能老谋深算,殷灵毓思来想去,一个干净纯粹的,聪慧而未经社会规训的形象,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 所以她才会说出第一种方式的计策,完善自己的人设,一个好用而可控的,一个病弱的,天真而残忍,有些接近毒士的谋臣。 殷灵毓可不打算成婚抑或…留在宫中。 即便对面是李世民。 所以殷灵毓选择了这样一条路,会“被迫”孤独,但也会被保护,她只需要尽可能的努力去做事就够了。 在心里盘算了一圈儿,李世民也冷静了下来,打算明日早朝后留下心腹再商量,于是吩咐偏殿给殷灵毓暂住,挽着长孙皇后就走了。 第四章 早朝 太极殿内,晨光熹微。 李世民端坐在龙椅上,冕旒轻垂,遮住了他略显疲惫的面容。昨夜一直思索着殷小娘子所说的那些东西直至深夜,此刻他的太阳穴还在隐隐作痛。 朝臣们分列两侧,肃立无声,只有殿外的晨风拂过,带起一阵细微的衣袂翻动声。 “陛下。”御史大夫王珪突然出列,声音洪亮:“臣有本奏。” 李世民抬眼望去,只见王珪手持笏板,神色肃然,他心中一动,隐约有了些不详的预感。 “昨日申时三刻,有人亲眼目睹陛下微服出现在平康坊的花楼门前。”王珪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更有甚者,房相也随行在侧!此举有违圣德,臣请陛下自省!” 房玄龄老脸一红,目不斜视,李世民眼角余光还看到了魏征也紧跟着站了出来,无声叹气,他就知道要有这一遭。 “臣闻陛下竟现身于青楼门前,此举实乃有违圣德,失却君王之威仪!青楼之地,乃烟花柳巷,非天子所宜涉足!陛下身负天下重任,岂可轻率出入此等场所?此举不仅损及陛下圣名,更令天下臣民心生疑虑,动摇国本!” “昔日隋炀帝荒淫无度,终致国破家亡,前车之鉴,历历在目,陛下若不自重,何以服众?何以治国?何以安天下?” “臣恳请陛下,深自反省,戒除轻浮之举,重振圣德,以正视听!” 魏征骂人不带脏字儿,杀伤力却极大,即便李世民自认行得端坐得正也是气得脸色微红,张嘴想反驳,但又无话可说,他最开始的确是存着玩乐一番的心思过去的,这可推不到旁的事情身上。 遇事不决当然是转移话题,李世民当即清咳一声:“事关殷探花使一事,爱卿可有何见解?” 昨晚殷灵毓一番话,简直就是一颗重石砸进了湖面,掀起了轩然大波,整个京城一晚传遍了那震撼人心的四句,就是那花楼昨夜也被挤了个爆满。 横渠四句威力太大,殷灵毓的名声有多好,民间对卖了她的殷家的骂声就有多大,理所当然的,也连带着殷明的名声臭了个彻底。 魏征蹙眉:“殷明此人,假借疾病,行诈取之事,此为不义;不顾亲情,陷骨肉于水火,此为不仁;目睹苦难,非但不施援手,反横加指责,此为无情。” “如此行径,可谓无德,无耻,无道,此人已失做人之本,即便身为进士,亦是徒有其表,难当大任,如此心肠,怎可治国安民?其心不正,何以服众?” “故此,臣请革其官职,废其功名,逐出京城,永不录用!” 顿时也有不少大臣出列拱手:“臣等附议!” 李世民微微颔首,心中暗喜,这下可将众人的火力成功从自己身上移开了。 “准奏。”他高声道。 被李世民这么一打岔,魏征也忘了喷他,早朝就这么被李世民糊弄过去了。 等下了朝,李世民叫了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等人留下,还叫了魏征一起,浩浩荡荡就往偏殿去找殷灵毓去了。 几位大臣对殷灵毓也十分好奇,魏征更是郑重的正了正衣冠才迈步进门。 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小娘子趴在案上补眠,手里还捏着一块儿从盘碟里拿的饴糖。 小姑娘年岁不大,身形单薄瘦弱,头发用发绳绾着简单的垂髻,面色是带些病态的苍白,连带着唇瓣都浅淡没有血色,枕着胳膊,呼吸轻轻的,仿佛一碰都能碎掉。 一群能给殷灵毓当耶耶的大老爷们顿时也怜爱上了,下意识放轻了动作,但李世民急啊,商量昨天那些计策还得找本人不是?于是轻轻推了推殷灵毓的肩膀。 殷灵毓身子一歪,摔到了站在最前面的长孙无忌脚边,给人吓得硬是身手矫捷,连退几大步。 李世民僵硬的维持着去推人肩膀的姿势。 救救朕!救救朕! 朕真的没用力气! 殷小娘子这是讹诈朕!讹诈朕啊! 等李世民反应过来,魏征和杜如晦已经把殷灵毓扶了起来,靠在案上,殷灵毓也懵然的睁开了眼睛。 脑袋好痛。 没听说低血糖还有这症状啊。 眼前一黑的时候殷灵毓就觉得不对劲了,非常自觉的去桌子上找糖吃,可惜到底还没来得及送进嘴里就先晕了。 上辈子虽然没有低血糖,但久病成医,对于现在这副身体的脆弱程度还算是了解和熟悉的。 “民女见过陛下,见过各位……” 几人纷纷围案跪坐,各自自我介绍了一番,殷灵毓一一把人认了,又将饴糖塞进嘴里,端端正正坐好。 “殷小娘子可还好?”魏征偏头看过去,有些担忧:“可是有何疾?” 殷灵毓摇头:“自来身子弱罢了,吃些甜的就会没事了。” 这话说的让人心疼,便是正暗暗忍痛的房玄龄也是一滞。 那殷明,还是处置轻了啊。 李世民把殷灵毓昨日所言的后几条计策复述一番,几人越听越震惊,不由自主的打量殷灵毓。 这样一个小娘子,居然有如此头脑,当真了不得。 房玄龄抚须沉吟,道:“皇商之策,乃以朝廷之名行商贾之事,虽可充盈国库,然恐有损朝廷威严,商贾逐利,朝廷重德,二者相混,恐生弊端,然,若能严加监管,或可一试。” “拍卖会之举,虽可迅速聚财,然易滋生贪腐,令权贵借机敛财,百姓苦不堪言。朝廷应以民为本,岂可因一时之利而失民心?”魏征毫不留情面,直言道。 “这话就不对了,百姓又怎么会有机会去参加权贵中间的拍卖会呢?这终究是盘中滚珠的手法,百姓最多也就在佛寺买买衣裳。”杜如晦摇头反驳。” 魏征一噎。 “那彩票呢?若不能严加管控,限定额度,也是遗祸无穷,就算能为国库增添些许收入,亦需慎之又慎。” 长孙无忌扯他袖子,魏征才反应过来,当着殷小娘子的面,他似乎应给人家小姑娘留上两分面子才对。 第五章 肥皂 令魏征庆幸的是,殷小娘子情绪稳定,甚至还在点头赞成:“所以需要很多人来管呀,是只有陛下和国家能用的赚钱法子。” 说的也对,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也没法儿要求那么多,不然要他们做什么的,魏征等人这样想。 果然还是那几句话把期待拉的太高了吗? “哦对,还有方子。”殷灵毓把糖咽了:“民女有一个新的做澡豆的法子,陛下。” “你且说来。”李世民让几人一通分析也没有那么激动了,明白还得慢慢规划着来,因此听了殷灵毓的话也就不再急着要去实施了。 殷灵毓要说的其实就是肥皂和香皂,大唐虽有胰子和澡豆,到底不如肥皂洁净耐用,且成本也更低廉易得。 “民女曾看见阿娘用草木灰洗衣服,衣服上的油便渐渐掉了,心中好奇是为何,于是做了试验,最终发现将油,草木灰水,加热并混合均匀,再放几天,就是洁净如玉的硬块儿,在水里会化掉,可以洗衣洗发洗手,民女称之为肥皂,若是再加入一些带香的花草,就是洗完后能留香的香皂。” “就这两样?”长孙无忌犹疑,毕竟他也是知道的,胰子要猪胰和豆粉,澡豆也要皂角和草药,都不是能随取随用之物,民间洗衣大多还是锤制,最多用些皂角和草木灰。 皂化反应嘛,殷灵毓心里有数,自然不慌不忙:“是,口说无凭,民女可以做一些拿给陛下瞧瞧。” 李世民大手一挥:“不必,朕信你,叫人去做一些试试就是了,若是能成,也是利民之物。” “正是如此。”杜如晦赞成道:“到时陛下可以推广此物,也可改善百姓生活,而且的确能为朝廷开辟一条新的财路。” 魏征虽然严谨,但此刻也顺着想了下去:“此策的确可行,朝廷可设专门工坊,招募百姓做工,再通过各地商行售卖,如此一来,既能充实国库,又能惠及百姓,可谓一举两得。” 殷灵毓没吱声了。 腿…腿好麻。 好怀念桌椅。 “殷小娘子在想什么?”房玄龄看到殷灵毓神游天外,轻声问道。 殷灵毓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在想能不能坐着。” 房玄龄一愣,随即几人失笑,其实现在也有高脚桌椅,只是正式场合所用不多罢了。 “自是可以,朕一会儿就叫他们把这案几换了。” 殷灵毓大大松了口气:“民女多谢陛下。” “走吧。”李世民率先起身:“我等先去做一些肥皂来看看。” 房玄龄起身时下意识揉了揉腰间,不过做的隐蔽,并没有人注意到。 到了尚食局,一行人占了一只银锅和一罐油,又叫人烧了一些草木灰来,下人搅合着温热的一锅油和碱水,直到它们变成乳白色。 “这就行了吗?”杜如晦探头去看。 殷灵毓摇头:“还要等一等,等凝固之后最好要再放十天以上,不然用了手上会有点疼。” 长孙无忌忍不住击掌赞道:“殷小娘子心细如发,瞧这肥皂如脂膏霜雪的模样,若是好用又能留香,日后定是大受欢迎。” “然后可以做成高端定制的主题香皂,比如花卉气味形状,鸟兽形状,面向权贵整套搭配出售,再或者加入牛乳,可以宣传能养肤……”殷灵毓掰手指,长孙无忌突然笑不出来了。 这怎么还专坑自家人呢? 李世民倒是满意点头,看着那锅正在被分装的皂液跟看白花花的银子没什么区别,与其说他缺钱,不如说朝廷缺钱,有的赚总是好的,更别提还是这样不可或缺的民生用品。 等他回身去拉房玄龄,却看到房玄龄正揉腰。 李世民疑惑不解:“房相这是抻着了?” “啊对对。”房玄龄顺着台阶就下:“多谢陛下关怀,臣是不小心扭着了。” “朕叫御医来,正好给你和殷小娘子都好好瞧瞧。”李世民体贴道。 房玄龄脸色一苦,最终低头。 “陛下,臣无碍,只是臣的夫人听闻…听闻臣……臣去了烟花柳巷,闹了两下罢了。” 还是自己带去的,李世民一顿,诡异的有些骄傲。 果然还是观音婢温柔体贴。 “那卢夫人还真是看的紧。” 要不是您领着我去,还闹那一出,我也不至于被发现啊,房玄龄心道,腰上的软肉被掐的都青了。 而李世民的恶趣味却又起来了,故意笑道:“房卿为国鞠躬尽瘁,朕心甚慰,既然房卿的夫人如此霸道,朕今日特赐你两名宫女,以解卿之劳顿。” 房玄龄闻言,连忙躬身推辞:“陛下厚爱,臣感激不尽,然臣家中已有夫人,夫人待臣甚厚,臣亦爱重之,恐不敢受此厚赐。” “噗!”李世民没憋住,摇头笑着:“只是两名宫女,尽可打发她们为你磨墨添茶,不做他用,朕可是好奇,房卿今日回去会如何。” 明摆着的要看戏,房玄龄苦笑着也只能拱手应下:“是,臣多谢陛下关怀。” 等众人再回到侧殿里时,青叶已经带人换了高脚桌椅,再次坐下就舒服了许多,李世民叫人传膳,留了几位臣子用饭。 主食是金粟饭和胡饼,菜色是驼峰炙,鹿尾羮,椒盐炙鸭,冷拌冬觅菜,醋芹以及鱼脍,还上了好几碟百花糕,水晶糕,樱桃毕罗之类的糕点。 重油高糖加生鱼片,常年这么吃下去高血压糖尿病是没跑,身体也不太可能有好,这个以后必须想办法解决,历史上的李唐家前期可是有遗传性风疾和气疾的。 一边想着,殷灵毓一边啃着胡饼,味道和新疆的馕很像,还散发着芝麻的香气,最终也没敢尝试生鱼。 她不打算作死,万一有寄生虫可就不妙了,如果可以,以后最好也研究一下打虫药,热爱生鱼脍的大唐人民看起来真的很需要。 看殷灵毓拘谨,李世民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暗自寻思,应该给殷小娘子找一处落脚的地方,一直待在偏殿不方便不说,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第六章 吃醋 这么小,又病怏怏的,他只想好生养起来,也好多问些东西出来。 而且那性子……他真的没有什么想法,苍白又病弱,出口却轻描淡写就是“都杀了”,导致李世民压根儿没办法把殷灵毓往女子身上看,而是在看待一个杀伤力巨大的谋臣。 处理世家哪有那么简单,或者说,杀了他们的确能做到,可大唐也会伤了元气,后续的安抚,替补,分割,那些才最麻烦,要杀他动手就是了,又不是他打不过,可百姓必定被牵连。 如今外患仍在,他还不宜自斩臂膀。 不过……也不是不能把殷小娘子留在身边,和观音婢认个女儿似乎也可行……殷小娘子可真是吃了好多苦…… 吃了饭房玄龄就被迫带着两名宫女回了府上,其他人也是各自散去,李世民回正殿批臣子上表,顺便还嘱咐自家观音婢帮自己看着些肥皂的后续事项。 长孙皇后听了下人的话后,当即找来之前为殷灵毓打下手的那人,按着步骤赶着又做了一些皂液,这次的皂液加了不少的茶粉进去,一样倒进了临时的竹筒模具里等待凝固,也好对比一番肥皂与香皂的效果。 却说另一边,房玄龄愁眉苦脸带着宫女回家,卢夫人本来还带着浅笑前来相迎,看到房玄龄身后跟着的二人,气的伸手连推带搡,将房玄龄推出门外,一把把大门给关上了。 房玄龄站在门外,欲言又止。 夫人呐! 我冤啊! 你听我解释一下啊! 无可奈何的房玄龄也不想面对路人暗暗打量的目光,只能幽怨的回去找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拍案大笑。 “哈哈哈哈哈进不去家门了哈哈哈哈哈!” “房相真是!哈哈哈哈!惧内啊哈哈哈!” 房玄龄只能陪笑。 还不是因为您啊! 夫人对我好着呢,衣食住行样样精心仔细! 笑完后李世民眼珠一转,凑到房玄龄耳边嘀咕了几句,房玄龄睁大了眼睛想推拒,却被李世民不由分说的拍板定下来了。 不多时,卢华霜被召入宫中。 卢华霜猜得到是因为什么,但她依旧从容的行了礼,不卑不亢挺直了脊背。 李世民板着脸,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 “若夫人不愿带回那二人,不若满饮此杯。” 一盏带着些墨褐色的液体被下人端上来,看着不像什么好东西,但卢华霜想也不想,接过来一饮而尽,房玄龄拦都来不及拦,吓得也顾不得场合,连忙把人抱进怀里。 “夫人!” 卢华霜抬手去抚房玄龄红了的眼眶,眼底是房玄龄独占的温柔:“良人莫哭……” 这果决刚烈的样子也给李世民吓了一跳,虽说只是些晋阳清源的食醋,但他也做足了毒药的暗示,她就那么喝了? “罢了罢了,朕不当那恶人,房相啊,那二人别带了,朕可不敢再闹了,你夫人是真敢拼命啊。”李世民当即摆手,原本只是起了促狭心思,想看看臣子的热闹的,谁知道……现在他反倒还有点羡慕了。 没关系,观音婢也对自己可好可好了,当年起兵都陪着,哼。 房玄龄正和卢华霜解释,俩人间的氛围温情而齁人,李世民见不得这场面,叫下人给卢华霜送了漱口的茶水,把人给赶回家去了。 一场闹剧就此揭过不提。 长孙皇后再次踏进偏殿时殷灵毓正倚在窗前看书,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身上,人也显得没有那般苍白,碎发落在脸颊旁又被风拂动,怎么瞧怎么弱不禁风。 还是该让小娘子多吃一些,长孙无邪这样想着,制止了下人的通报,脚步一转又离开了。 和陛下商量商量,给小娘子找个好去处吧。 殷灵毓艰难的认着字,不是繁体看不懂,她有点基础,实在是现下的排版对于她来说太别扭,再加上没有标点符号,连蒙带猜的,简直不是在看书,是在做古文阅读题。 但又不能不看,她自己选的路自己得做好,字可以写不好,但不能不认识,现在多对对账,日后也能轻松些。 再说了,这也是人设的一环嘛,一个因为身体不好而喜欢多看书,多思考的人,能说出那些东西来便不显得奇怪。 而片刻后,了解了吃醋一事始末的长孙无邪挥退了下人,随后殿内再次传出吸冷气和讨饶的声音。 “朕下次不闹了观音婢……” “陛下还想有下次?” “不不不,没有了没有了,朕保证……” 肥皂和香皂第二天早朝后去看时就已经凝固好了,只是李世民尝试拿去洗手时确实还有些滞涩的刺痛,只能耐下性子再去等。 不过香皂的确带着茶香,如一块温润匀透的绿玉,这还只是是用竹筒草草做的模子,若是专门再雕刻出各种模具,做成兰草竹叶,想来会更漂亮些。 殷灵毓那天说出口的横渠四句这几天越传越远,殷明被夺去了功名后早已离开了京城,就连他的授业恩师也出面和他断了关系,那日演讲的烟儿姑娘就此水涨船高,叫一群纨绔公子一人指缝里漏出来一点,凑起来给赎了自由身,恢复了本名卫淑。 卫淑自觉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也不愿平白受了这许多恩情,且心里想着要追随那日的殷小娘子,却不知道应该去哪儿找人,只得暂且找了落脚的地方,再寻时机。 殷灵毓对此全不知情,她还在想下一步要怎么做,在这个时代,能合情合理拿出手的东西又有哪些。 毕竟这是李世民啊……虽然不至于心甘情愿打白工,但也想多给他塞点好东西。 纸有了,活字印刷术可以拿,火药…火药有吗?好像已经有了,有爆竿,也就是爆竹,不过这个按自己的出身和经历,暂时还不适合碰,水泥,炼钢,煤炭,烧玻璃,这几样也是同理。 那么合适且经典的……果然还是盐,糖,还有文抄公了。 说起糖……初唐有甜菜吗?殷灵毓陷入沉思。 等等,她是不是……还有个系统? 第七章 规划 “殷愿?阿愿?996?” 殷灵毓在心里叫了几声,系统才姗姗来迟。 “我在呢宿主,我还以为你心里只有二凤没有殷愿了QWQ。” 殷灵毓表面淡然的又翻过一页手中的书,在心底和系统996交流着。 “怎么会呢,阿愿才是以后一直陪着我的好宝宝,对不对?对了,你说,阿愿,我要是想做点出格的事情,有没有什么限制?” 系统996被一句好宝宝迷糊的直乐,一边和其他系统好友反复炫耀,一边翻吧翻吧代码和程序:“只要不是被发现是任务者,不搞灭世或者恶意挑起战争,或使用超出当前小世界上限的系统商城道具,其他没什么限制的哦。” “也就是说,如果我的能力允许,我完全可以在大唐搓核弹是吗?” 饶是996也是卡顿了一秒。 “啊……宿主如果能做到……也不是不行?” 殷灵毓被系统的呆萌劲儿逗得笑了起来:“好啦,开个玩笑的,我还没那么厉害,我们阿愿真是……可爱。” “谁说的。”系统996已经被哄的化身小迷统,反驳道:“宿主做的明明就很棒,就是……是我没太想到的赛道。” 殷灵毓托腮看着纸页上的墨痕与光影。 “那阿愿觉得我会怎么做?” 996一板一眼:“根据往期数据显示,这种情况一般要虐渣打脸啪啪啪,越爽原主越满意呀。” “我打了呀,殷明的名声,前途,都已经断了不是吗?”殷灵毓轻笑一声:“而且从今往后,我越做出利国利民的好事,殷家和殷明身上会承载越多人对他们的恶意和排斥,厌恶,嘲笑,永无解脱。” “我觉得,这比和他们撕,要更痛快许多。” 996想了想:“也对,总之宿主加油哦。” “等一下。”殷灵毓叫住系统:“能提前死吗?会影响任务完成度吗?” 系统996闻言沉默一瞬:“也……可以吧?但原主不一定会满意,宿主怎么问这个?” “我觉得我现在的人设适合早夭。”殷灵毓玩笑似的说了一句:“最好是死在某些人手里,然后就势可以让他们陪我一起走。” “是可以的,前提是宿主觉得之前的人生足够原主满意。” 殷灵毓应了一声:“好,我记住了。” 倒也不是真打算寻死,但她也得确定万一死了会怎么样不是? 毕竟如果要拿出活字印刷术,搭配上纸,书籍与知识的泛滥是必然的,这等于在世家身上放血喝,殷灵毓可不能保证他们不会对她下手泄愤。 所以最后还是得想办法留在宫里? 但怎么样合情合理不当嫔妃女吏的留? 她规划的路线是要扬名要做官的,不行的话也至少要封个公侯,原主既然会在意别人的眼光甚至去自尽,那她就要让人们仰望原主,生怕她受伤。 这样才足够抚慰那个可怜的小姑娘。 一通规划下来,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下午,殷灵毓吃过了饭,窝在偏殿里接着看书。 李世民叫底下人的上疏给搞的心烦意乱,各地都哭穷,都要免税,他也没钱啊!还得攒钱打仗,一雪前耻呢,到底怎么才能更好的发展民生? 等李世民一抬头,他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偏殿门口,沉吟一下,迈步往里走。 试试看吧,也许殷灵毓能给他带来一些思路。 “嗯……”殷灵毓认真思考:“陛下的意思是,想办法让百姓过得好,能不用朝廷帮扶,对吗?” “正是如此。”李世民一想,也没错。 排除一些现在还不能用的东西,殷灵毓理清思路:“陛下,民女浅见,如今陛下劝课农桑,但农具是否足够好用?织布机能否继续改善?如果能把这些东西做成更好更省力的,百姓是否会更愿意垦荒种粮?” “这……”李世民一愣。 是哦,现如今他与大臣们想的都是政策上能否再做调整,的确没想过这些工具上的问题。 对不起,背诵天团之韩退之先生。 “陛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放到生活中,民女觉得也是一样的。” “此言有理。”李世民赞成的点点头:“朕这便令尚书省下辖的工部,研究更轻便的农具与织机,殷小娘子可还有什么其他的要补充?” 曲辕犁出现在唐朝后期,长曲辕犁更是初唐便有,只是殷灵毓应该拿的合情合理。 不过,问题不大,也就是加一个犁盘。 “陛下,民女有个想法一直未曾有能力做测试,不知陛下可否将其交给工部的诸公?” 李世民下意识坐正以示尊重:“殷小娘子且道来。” “民女见乡间耕田,犁头最是笨重,不好调头或是调整,耕起田来人和牛很是费力,因此民女想着,可否借鉴蔚犁,缩短犁辕,再加上一个方便转动的机关?这样,犁头更轻,更灵活,耕地也会更轻松一些。” 李世民听后眼睛一亮:“此想法甚妙,朕即刻吩咐下去。殷小娘子果真是聪慧过人。” 殷灵毓还在犹豫要不要画图纸,闻言自谦道:“陛下谬赞,民女只是偶然间有所感触罢了。” 毕竟曲辕犁可是历史精筛过的好东西,又不是真的是她的功劳,用是用了,殷灵毓还不至于飘。 李世民看出殷灵毓好似心中已有构思,亲手为她找了纸笔,殷灵毓握着墨条抿唇:“多谢陛下,但陛下……民女…可能不太会画。” “无妨。”李世民轻松把墨条直接从殷灵毓手中拿过来扔给青叶,青叶吭哧吭哧磨。 他只要图纸,若是能直接做成,那再好不过了。 殷灵毓尽量去画,印象中的曲辕犁的大致架构,虽然歪歪扭扭有点子难看,但李世民看着也能分辨,并且觉得的确是能用的。 至于效果,那还得拉出去试试才知道。 等殷灵毓落下最后一笔,李世民将纸拽起来吹了吹,也忘了和殷灵毓打招呼,边往外走边叫人去叫工部之人进宫议事。 殷灵毓握着笔,寻思着。 这算不算用完就丢啊? 第八章 决定 不过,倒也是一位皇帝应有的做派,殷灵毓心里也有数,顺势就以手里的笔接着画活字印刷的草图。 历史上的印刷工艺,哪怕在有了活字后的明清,其实还是雕版应用居多,就是因为活字的材质一直不够合适,变形,残损,不好固定,不过这不是殷灵毓应该考虑得到的问题,她只负责先拿出来就是了。 画了张有些潦草,但也勉强能看懂的图纸,殷灵毓撂下狼毫,洗去了指尖沾染的墨渍。 至于其他的东西,不能心急,历史和天下百姓不是自己可以随意拨动的东西。 她需要摆正自己的心态。 却说李世民那边,拿着图纸去商议督造,工部大臣看了也颇觉有可为,当即称赞连连,应承下来,顺利的话,两三天就能拿出成品。 这下子李世民是真真正正的正视起了殷灵毓,看起来家世干净清白,又够有思想才学,也说的出大格局的字句,但无依无靠且身体不好,易于掌控,绝好的孤臣,谋臣。 哪个皇帝能拒绝? 李世民扪心自问,至少他不能。 至于年龄,君不见甘罗十二岁拜相?有些人就是无法以常理而论,李世民并不纠结于此,不管如何,他压得住,这是属于他的骄傲与自信。 这样的想法在李世民再次回到偏殿里,看到活字印刷术时达到了顶峰。 绝对,不能放走。 养着她,拴住她,利用她,给她最好的资源环境和优待,然后,将她的每一点价值都榨出来,供给这个天下。 殷灵毓回了内室,许是又睡下了,李世民不方便进去,他深深看了内室的方向一眼,卷起这张图纸也一并带走,还没走出宫门的大臣又被传唤了回来。 残阳如血,暮色沉沉。 匠人已经点起了蜡烛赶工,李世民亲自到了现场,有些人激动的手指发颤,只能努力的克制着握着刨子,一下一下把木料的毛刺削平,做成合规格的部件。 被李世民又叫来的长孙无忌捏着那两张图纸,画的人笔力稚拙又生疏,可画出的却是实打实的好东西。 “臣恭喜陛下,喜得良才。” 李世民淡淡的笑了声:“爱卿觉得,朕应当如何奖赏她?” 长孙无忌将图纸重新合拢,他大概知道他这位君主在想什么,他也一如既往的推动下去。 “陛下不若给殷小娘子封赏郡主身份,以示天恩浩荡。” 李世民却想到几天前的那个下午,一个瞧着一脚过去就会吐出血死掉的人,竟然还能说出心怀天下的惊人话语,后来又出有些狠毒但有效的计策,矛盾又惑人,像是料峭的春日里,一支仍带冰雪的颓靡病梅,叫人惊艳也叹惋。 他的指尖摩挲着袖口的衣料:“不够。” 长孙无忌看了李世民一眼。 “那,陛下的意思是?” 李世民将视线从半空中移向他。 “朕觉得,太上皇既然有心思给朕生弟弟妹妹,应当也不介意多个女儿,对吧?” 长孙无忌沉默。 天家父子事,自己就算是有个大舅哥的身份,也不该过多置喙。 匠人已经雕了木框和几十个常用字的木模,有臣子奉上来,李世民捡起几个去排列,长孙无忌看着。 字模是反着的,得辨认一下。 万,民,饱,食,暖,衣。 长孙无忌伸手去给李世民磨墨,心想,不论后世如何评判,可看到陛下,他们总是觉得,武德九年他们做的,是最正确的抉择。 下人拿刷子给字模涂了墨,李世民亲自拿了一张纸覆上去,纸上如同盖章,留下了一行字迹。 只是木头的字模也氤氲开了墨色。 “叫匠人再研制一番,将这活字印刷之法完善一番。”李世民吩咐着,自有人又把框子连着小木头块儿全端了下去,他突然又叹气:“爱卿你说,朕别说从印章想到印书了,朕连玉玺都有,朕却没想到过这些。” 长孙无忌自然是捧着:“陛下心中是黎民社稷,细微处的功夫,就该是交给我等来做的。” “爱卿这张嘴啊。”李世民笑了起来:“也罢,幸好朕如今有了殷小娘子,虽然很多计策不齐全,欠妥当,可到底有个方向,咱们给补全了,在放到民间去用,让百姓,”他抖了抖手里那张刚刚拓印的宣纸:“都能丰衣足食。” 那不然能怎么说,说您和臣等竟都比不过一女童您就高兴了? 还幸好有谁,这么多年您对贤才那是见一个爱一个,谁都这么说,长孙无忌暗自吐槽着,当然面上仍是与有荣焉的附和。 “陛下能如此想,是天下百姓之福。” “你说,”李世民摸下巴:“朕是不是应该给殷小娘子找几个师父?她到底有些地方考虑的不周全,从前大约也没有上过学堂,都能做出这些,再培养培养,留给承乾……” “这……还要看殷小娘子身体如何吧。”长孙无忌当即想起小娘子“吧嗒”一下子倒在自己脚边,脸色顿时微妙。 李世民显然也回忆起这事儿,打了个哈哈:“也是,这事儿不急,朕改日该叫御医好生给她开几个养身的方子。” 曲辕犁一时半会儿还做不完,李世民挥退了长孙无忌,起身回宫,直奔曾经的宏义宫,如今的大安宫。 李渊才从太极宫挪来这里不久,比起自己的皇帝正殿,这大安宫地势低矮潮湿,虽然该有的也都有,但条件还是差了不少,李渊心里也不太舒服,本是想将李世民拒之门外的。 反正这几年自己除了偶尔一些重大宴会会出席,从来也较着劲儿,不肯给这个臭小子什么好脸色。 但一看天色都黑了下来,寻思着自家二郎可能有什么急事,到底心软了两分,把人叫了进来。 李世民进来后恭恭敬敬跪下行礼问安,李渊坐在榻上坦然受了,只可惜心中一直存着些气,因此一张嘴就有些阴阳怪气。 “天色这么晚了,吾儿前来,所为何事?” 第九章 义妹 李世民也不肯先低头,只当自己听不出来这腔调,厚着脸皮神色自若。 “耶耶,儿臣前两日得了位殷小娘子,甚是投缘。” “和我说什么。”殿中檀香袅袅,却掩不住沉闷和暮气,李渊斜倚在软榻上,漫不经心的端起茶盏:“我现在是太上皇,管不着你的事。” 其实他对殷灵毓也有所耳闻,实在是横渠四句太响亮,殷灵毓的经历又太戏剧性,花楼,女童,圣人言,种种特性叠加起来,在长安人民的茶余饭后传的沸沸扬扬的。 不过再之后的事情,李渊只知道李世民把人带进了宫,就没有特意打听过了。 “儿臣觉着殷小娘子甚是有趣儿,耶耶见了一定喜欢。”李世民固执的叫着亲昵的称呼,而非父皇,好像这样一切就都没有发生过,他是那个得大人疼爱的太原公子。 “所以?”李渊眼皮子都不抬,还想着,难不成是处置了自己那么多宫女,二郎良心发现,打算送那个小娘子来大安宫给自己解闷儿? 李世民躬身:“儿臣请耶耶收殷灵毓为义女。” 李渊指尖一顿,随即将茶盏撂回一旁,发出一声脆响,殿内陡然静极,唯有铜漏滴答。 一声,一声。 李渊忽地低笑一声,指节重重叩在案几上,震得茶盏中涟漪骤起:“收义女?二郎,你怎的不收?还是,你当我这儿是什么给泥人镀金身的地儿?” 要说当下,其实也不鄙弃女子再嫁这一类事,甚至是支持和离改嫁的,可这和青楼出身终究不一样。 哪怕那个小娘子并非真的进了那楼。 在李渊看来,想给她改身份,也是不合适往高了给送的,哪家权贵不嫌弃?偏这逆子,还想叫自己认下那殷灵毓。 李世民直起身子,也没解释,他也憋着气。 他和耶耶,三年前一事后,当真是永远回不去了。 可他想活着,就得杀了大哥。 解不开的。 “好个孝子!”李渊猛地抓起案上鎏金错银的胡瓶往地下一砸,瓶中葡萄酒泼洒在织锦的地毯上,洇出大片猩红,若不是飘起了浓郁的香气,就像是滩血一样。 李世民垂眸看着脚边,想,耶耶还是顾及帝王颜面,不然这瓶子估计要砸在自己的脑瓜子上,那估计就真的要流血了。 李渊气的颤颤巍巍抬手点着李世民:“当年你要玄武门前手足兄弟一腔的血溅满了宫阶,今日又要我当这冤大头给你看上的人洗干净前尘往事?二郎啊二郎,你就不怕朕当真认了这义女,明日太极宫前跪满上谏的大臣?” 李世民怕给人气狠了,叹口气先退让一步,玄色皂靴踏过地上的酒渍,绕开银壶,走上前去给李渊拍背:“耶耶听儿臣解释,殷小娘子有大才,非是儿臣胡闹,大臣们他们知道个什么呀,儿臣可算是捡了珍珠……” 李渊没个好气儿,狠狠瞪了李世民好几眼,最后还是在权衡过利弊后点了头。 既然头都点了,李渊也不小气,顺手给殷灵毓划了食邑,给了琅琊,兰陵那一片。 等李世民要离开时,李渊也不知怎么想的,叫住他:“明天叫我这个义女来和我这个老头子见见。” 他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值得他家二郎这般费心,甚至和他低头。 李世民有些讶异,但还是应了下来。 等耶耶下了诏,殷小娘子就是他的义妹了,也算是个大手笔的初步绑定。 不过,只要殷灵毓一直能维持现如今的水准,他可不亏。 李世民退出大安宫时,檐角铜铃正被夜风撞得胡乱的响,他喉咙里这才泛上些许苦涩。 他没有错,但耶耶不会这么觉得。 天已经黑透了,肚子里有点饿了,他想观音婢,想儿子女儿。 唔,突然也想见见新鲜出炉的义妹殷灵毓。 她如果处在这样的矛盾里,会怎么想? 李世民迈开步伐,他其实很少沉溺在这样的情绪里,为将者,为君者,在大部分时间都应该尽量摒弃这些软弱,做出最有利的判断和选择才对。 但那到底是自己的耶耶。 太极宫偏殿,殷灵毓和青叶要了点心,一边费力的啃和咽,一边发呆。 身体不好,连美食都难以享受。 “阿愿啊。” 系统996冒出来:“怎么了宿主?” “打个商量,下次挑个健康点的身体呗?” “这个没得选啊。”996苦恼:“不过,宿主可以买一个感官屏蔽器,很便宜。” 殷灵毓逗它:“再便宜,我现在也买不起嘛,幸好这身体除了胸口有点闷,疼倒是不疼。” “宿主不怕。”996计算几秒,信誓旦旦保证:“我可以用我的积分养你。” 殷灵毓拍了拍手上的点心碎渣:“阿愿真好,但我不能占阿愿便宜,而且,我本来也习惯了。” 她在病床上才更难熬,就算原身的身体真的会疼,也疼不过她那十几年那么难捱。 “宿主(T ^ T),宿主也好。” 系统996感动的在群聊里疯狂炸鱼,炸出不少潜水的统,群里很快变成花式炫宿主,996征得殷灵毓同意后,也给她拍了一张发群里去了。 李世民进来时看见的也是这一幕。 小姑娘瘦弱的不像话,月晖在身上发间流转,一片冰凉的银光,苍白脆弱如一捧冰雪,偏偏眼里毫无自怜自伤,是宛如淬火的剑光一样,坚定,锋锐,灼烫。 “殷小娘子?” 殷灵毓起身行礼:“民女见过陛下。” 李世民轻松把人拉起来,还得控制两分力气,不要把人带飞:“不必多礼,等太上皇下了诏书,殷小娘子便算作朕的妹妹了。” 啊? 殷灵毓疑惑的样子太明显,李世民笑着给她解释:“小娘子这几日的功劳,朕都看在眼里,故而想给你找个好去处,这世上哪有比天家更好的去处?” “陛下所言有理。”殷灵毓低下头。 李世民问她:“怎么?朕看你似乎并不十分高兴?” 第十章 会面 殷灵毓摇头:“没有,陛下,只是民女觉得有些突然,实在……惶恐。” 就算她将活字印刷术也留在了桌子上,看起来也到了李世民手里,这个投资,也太大了。 该说不愧是顶级的皇帝的魄力吗? 李世民一顿,其实只是殷灵毓不自知罢了,她所展现的价值早已足够众人下注了。 她还是低估了她拿出来的东西。 不过,你这副样子,可看不出来惶恐,情绪稳定的很,可能是病的太久了,也或者……殷灵毓的思维就是不一样的。 “朕可以叫你灵毓吗?”李世民坐到椅子上,伸手取了块点心。 “民女的荣幸。” 李世民一哂:“错了,你该自称小妹才是。” 似是想起什么,半开玩笑:“不过叫朕二哥就行了,你的长兄那德行,朕和朕大哥担待不起。” “那,您为什么不高兴?”殷灵毓看着李世民眼底的泪光,虽然有所猜测,但还是发问。 李世民下意识揉了揉眼睛,没办法,他情绪激动起来就是很容易掉眼泪,方才眼里已经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朕有想要的东西,但是朕想要的太多了,有些东西就得不到了。” “一个都不想放弃吗?” 李世民想了想,点头。 那看来就是和李渊的问题了,殷灵毓想。 “那就争取呀,像陛下这样的人中龙凤,想要什么东西,基本都能得到吧?” “哈,你倒是滑头。”李世民笑着摇头,干脆就顺势吐露了心声:“朕杀了大哥,朕要怎么再争取太上皇的欢心?” 殷灵毓选择直接剑走偏锋:“那有什么不可以的?继续让太上皇殿下没有选择不就好了吗?” 李世民一愣,然后想起自己那短暂的一段太子名头,大笑起来,笑的眼角都沁出泪花儿,最终伸手轻轻点了点殷灵毓的额头。 怕劲儿使大了再被讹上。 “灵毓言之有理,只是明日去拜见你我的好耶耶,可不能这样说!” 殷灵毓沉默:“……小妹不傻。” 李世民顿时笑的更开怀了。 这妹妹,当真是个妙人儿。 看来以后要过的很有意思了,不只是因为她能拿出来的那些东西,还有她这直指本源,毫不掩饰的思想。 李世民回去找长孙皇后,殷灵毓见四下无人,瘫回床榻上。 “阿愿怎么不说话了?” 系统996哼哼唧唧:“怕宿主分心嘛,你瞧瞧,你一看到他们就认认真真的,我怎么敢说话。” 殷灵毓把被子往身上裹了裹,这具身体气血两虚,所以总是有些冷:“阿愿也吃醋了?” 她也听到宫女八卦,说卢夫人宁肯喝了醋也不愿与他人分享夫君的事情了,这可是大名鼎鼎的,吃醋这一典故的出处呢。 996的程序微微冒烟:“才,才没有!我就是觉得宿主对他们太关注了!” “啊,毕竟都是些青史留名的人,对于我这样的普通人来说,想要获得相对平等的话语权,获得他们的重视,就得走好每一步呀。” 系统996的声音也低落下来:“是我不够厉害,不是那种很有用的逆袭系统或者开挂系统……” “那要我是干什么的呀?”殷灵毓笑着,突然生出些豪情,调侃道:“阿愿乖乖被我带飞,好不好?” “好!”996有点害羞,看殷灵毓昏昏欲睡,自觉而激动的又去其他统那里发癫,也就忽略了殷灵毓唇边那一抹浅浅的笑意。 没有资源,那就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资源,这是她在病床上就学会的事情,她不怕难,她只怕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静静的等死,那样的滋味才不好受。 翌日,李渊脸黑如墨。 都快下早朝的时辰了,他还特意早早起身,结果呢?在这儿等了半天,人影都没见一个! 李渊可不信一个平民百姓能有这个胆子,难不成李世民那个小兔崽子耍自己玩呢? 等李世民领着殷灵毓过来时见到的就是一脸不爽的李渊,拍了两下手,捏着嗓子阴阳他:“好,好二郎,可真叫我好等呐!” 哦,怪不得一直感觉忘了什么,原来是忘了告诉耶耶具体时辰了,因为他打算亲自带着殷灵毓来见耶耶的,只能等下了早朝才行,李世民理亏并沉默。 殷灵毓见状上前见礼:“民女殷灵毓,拜见太上皇殿下。” 李渊本来还想卡一下,为难为难,看那跟雪似的小脸色儿,烦躁的挥手叫起:“叫什么太上皇,叫耶耶,来,过来坐。” 他还不至于跟这么个体弱多病的小丫头过不去,他只针对他这个好儿子而已。 “是,耶耶。”殷灵毓走过去,先给李渊亲手添了茶,李渊面上不动声色,心气儿却顺了不少,特别是拿起来一看李世民眼巴巴的那样儿,故意喝了两大口,叹道:“果然,还得是女儿家贴心。” “耶耶,儿臣也给您倒茶。”李世民赶紧贴上去。 李渊嫌弃的把手一躲:“你凑什么热闹,一边儿去。” 李世民尴尬地站在一旁,回想起昨晚的话,一咬牙,拎着壶上了,硬要给倒茶,李渊当然不干,但李世民契而不舍。 李渊躲躲躲,李世民追追追,李渊忍无可忍,李渊一巴掌呼到李世民的手上。 “闹什么闹!当着你小妹的面儿,也不知羞!” 李世民赶紧把茶添上,然后放回一旁,揉着手就那么一直盯着李渊,李渊也禁不住这股子黏糊劲儿,只能又抿了一口,意思意思。 他这一让步,李世民喜笑颜开。 李渊看着更不顺眼了,故意斥他:“做什么小儿态!都是当皇帝的人了,没得叫人笑话!” “那也是耶耶的儿子。”他们已经很少有这样打闹斥责里带着些温情和亲昵家常氛围了,就算观音婢尽力调和都不行,李世民鼻子一酸,笑着应和李渊。 有殷灵毓在,李渊也不好太不给李世民留面子,冷哼一声:“自己找地方坐,还要我请你不成?” 第十一章 无封 李世民挤到软榻上,往李渊身边挪,叫李渊斜了一眼,憋憋屈屈又起身坐到了殷灵毓那边。 还是脸皮薄,殷灵毓想。 李渊看着单薄苍白的殷灵毓,再想想她的境遇,倒也起了两分怜悯:“以后有什么人敢对你指手画脚,尽管去找你这二哥,护不住你那就是他没用。” 现下的义女,那认了就是真真儿往族谱里记的,和自家孩子区别也只是资源略差些,李渊这一句,也是真心把人认下了的意思。 “好,灵毓谢过耶耶。”殷灵毓扬起一个乖乖的笑,李渊原本准备的考校也有点说不出口了。 “咳……听你二哥说,你琢磨了不少好东西?” 殷灵毓点头:“灵毓给耶耶准备了见面礼。” “你这孩子。”李渊心里熨贴,毕竟自己的好意有反馈总是叫人舒服的,这份孝顺劲儿也抚慰了李渊心里的阴影,于是伸手接过殷灵毓从袖子里摸出来的纸展开:“来见耶耶还带什么东西……” “这什么东西?”李渊眨巴眨巴眼睛。 殷灵毓画了辆自行车。 现下虽然暂时不好找橡胶,但路也不好走啊,在宫里相对平整的地面上,木头轮子也够用了。 想要变成军需品运送物资,修好路之前那是不太可能的,但哄哄老人家没问题。 “这个是灵毓以前设想过的一个自己就能走的车,暂且可以叫它自行车,耶耶您看,只要踩着这个踏板,让轮子动起来,再加上把手控制方向,就可以用两个轮子往前走。”殷灵毓比划一下:“耶耶放心,灵毓以前用柴火做了小的模型,能动的,就是树皮做链条不太结实,最好换成铁的,耶耶可以做一辆来试试,还可以给它起名字。” 殷灵毓说的时候,李世民就已经迫不及待了,窜起来又往李渊身边凑,什么眼刀子,看不见,根本看不见,此时正死死摁着图纸不让李渊抽走。 “耶耶!这个儿臣也很需要!” 李渊怕撕破了纸,也不敢太用力,皮笑肉不笑:“怎么?你小妹给我的礼物,你也要抢?” 李世民一噎,随后眼神有些幽怨的看向殷灵毓。 “小妹啊……” 殷灵毓移开视线。 “小妹啊………”李世民拖长了语调。 “有话快说。”李渊一把把图纸抓起来塞进怀里。 李世民于是又把视线投向李渊,眼睛里全是“想要”。 李渊被他看的汗毛直立,只能又把图纸丢给他:“诺,拿去吧,讨债鬼,做出来第一辆给我送过来!” “好嘞!”李世民麻利的折起来放进袖袋,甚至还很不放心的起身就走,生怕李渊改了主意再抢回去。 李渊对着被留下来的殷灵毓,撇了撇嘴,复又想起什么,解下腰间一块玉玦放到殷灵毓手里。 “好孩子,拿着,见它如见我,朝臣少不得给你两分薄面。” 不等殷灵毓谢恩,李渊倾身凑近她:“只是,下次要是还有这种东西,先拿来给耶耶,你二哥再想要,叫他自己来找我。” 殷灵毓能说什么,自然是点头。 等她走了,李渊才举起酒壶,直接对着饮了几口,被召来的宫人吹着尺八,弹着箜篌,悠扬婉转,李渊不由得低低笑了起来。 是个人物,有点子像走在自己前面那个女儿,但女儿可比她身体好得多了。 怪不得二郎急着要,他也是好福气,总能遇到良才美玉。 且看来日吧,他没有说出自己原本定的兰陵封号,他想,可能是配不上这义女的。 她也许会走的更远。 李世民几乎是迫不及待再次扑向了匠人做工的地方,听得了风声的几位重臣也都在,匠人们正在组装曲辕犁,不少人脸上还带着黑眼圈。 李世民站在一旁,眼睛紧紧盯着曲辕犁的组装,等到最后几个部件安好,和重臣们迫不及待上前,围在周围观看,杜如晦直接上手抬了抬,的确是轻了很多。 “此犁看起来甚是精巧,不知功效如何。”长孙无忌说道。 这自然是得田地里见真章,众人皆露出期待的神情,官吏也找来了三头牛与一架直辕犁,放在不远处的一片荒地,于是李世民当即招呼了人将曲辕犁抬上,浩浩荡荡,一并过去了。 荒地野草丛生,土壤板结,并不肥沃,但正适合演示,李世民率先开口:“谁愿一试?” 一个年轻力壮的工匠率先站了出来:“小人擅耕田,小人来。” 他挽起袖子和裤脚,招呼了几个同伴套上牛,一人走在前面牵牛,一人扶着曲辕犁,在田地里行进,一头牛竟然也轻松的拉动了犁头,不必人力再推,且翻土的深度和速度也远超以往的直辕犁。 另外几人用的就是直辕犁,两头牛都比不上曲辕犁快。 到了田埂处,只是牵着牛转了犁盘,很快也转过了弯,田垄整齐又深,看着叫人心里舒畅,而直辕犁别说转弯了,还差好长一截儿才能撵上呢 “此物若推广开来,必使粮食产量大增。”杜如晦高兴的脸都红了,看那样子,恨不得自己下去犁二亩田。 房玄龄则还稳得住,思索片刻后道:“此犁虽好,但推行恐也不易,需得安排妥当之人负责此事才行。” “交给下面的人就是了。”长孙无忌看着已经在往回走的两人一牛:“比起推行,有了这曲辕犁,三五年内粮食都要增产不少。” “百姓家中多养不起牛。”魏征按捺着激动开口:“有了这新犁,不管是垦地还是开荒,都要省力许多,真是利国利民之物!” 李世民目光灼灼,呼吸都逐渐急促起来:“即日起工部全力制造曲辕犁,还有推广一事,也有劳诸位拿个章程,只是籍田礼早过去了,朕不能亲手演示,倒是憾事。” 殷灵毓,殷灵毓! 对!还有那自行车! 那匠人已经拉着牛和犁回来了,臣子们围成一圈议论着,该如何让百姓能尽快用上曲辕犁,李世民将新的图纸给匠人们递过去,于是匠人们也围在了一起商量。 第十二章 绝户 次日的早朝,李世民就顺势宣布了曲辕犁及其后续的安排,工部不少人都喜笑颜开。 这样的政绩,“啪”的就砸在脑袋上喂嘴里了,怎么能不高兴。 也是因此,当李世民宣布进献者也就是殷灵毓被太上皇收为义女时,除了有些惊叹声,倒也无人反对什么。 有用的人总是有些优待的,再说了,大家对她观感不坏,还有太上皇的诏书,没必要讨嫌。 实在是曲辕犁比较重要,去年刚爆发过蝗灾,就算他们努力应对,蝗灾也得到了一定的控制,但粮食还是大量减产,有了曲辕犁就有了更多的土地,有了更多的粮食,能让更多的人吃得饱饭。 幸好人被陛下捞回来了,不然若是真被殷家那獠打死了,那殷家人就真是合该挫骨扬灰了! 他们也就自然的继续关注在曲辕犁上,长孙无忌等人拿出的章程是以各地官府为单位调配和推广,再下发政令通知各地,宣扬一番,种种步骤也是列的很细密,李世民看过没什么问题便用了下去。 活字印刷和自行车暂且没有拿出来,但心腹重臣基本也都知晓了,等下了朝,匠人的院子里便又热闹了起来。 工匠已经换了批人,熬夜实在熬不住,此时的重点是那些正在手工打制的链条,看着就麻烦,李世民想拿它当军用品的心凉了半截儿。 程知节按捺不住性子,见没得现成儿新鲜东西,顿觉无趣,撺掇着:“陛下,殷公主殿下不在这儿吗?” “怎么?咱们的程国公想去见见?”李世民背着手巡视,不行,看起来不行,这自行车……估计只适合赶路,若是行军是不够的。 程知节嘿嘿一笑:“臣也是好奇么!” 这倒也是,别说程知节了,就是李靖和尉迟敬德这些没见过殷灵毓的人也是有志一同的把目光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叫人的话都到嘴边了又摇头:“算了,你们想看,待会儿和朕回宫去拜访就是了。” 折腾殷灵毓过来一趟还不如让他们多动动,反正他们身强体健的。 等到他们进宫时已经快到了吃飧食的时候,李世民干脆叫人在偏殿设了宴,还叫上了长孙皇后。 长孙无邪顺手就又带上了刚被立为太子不久的李承乾。 殷灵毓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贞观朝堂的样子,勾肩搭背的,正襟危坐的,但都不拘束,一群人热热闹闹,于是她也弯起唇角。 “小妹!”李世民一抬眼看到她,喊她过去,给她挨个介绍:“这是太子高明,高明,叫小姑姑,这位是程国公,这位是李国公……” 殷灵毓和众人一一见礼。 众人看到是个苍白病弱的小姑娘,连话音都下意识轻了两分,实在是殷灵毓瞧着就是病歪歪又孱弱的,比方才八岁的李承乾也没高出多点儿,好像大点声都能把人吓着。 等都入了席,殿内一下子有些安静,还是李世民主动打破了沉默:“来,众爱卿继续商议出兵一事。” 自从渭水之盟后,上到李世民下到朝臣们都憋着一股劲儿,誓要洗刷这份耻辱,如今也算是蓄积了不少的兵马粮草,众人对突厥就蠢蠢欲动了起来。 只是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还在,商量军中事似乎不太合适,程知节虽然这样想,但还是开了口,只是他对于东突厥并不是十分的熟悉,估计这次是不能出去撒欢儿了。 “陛下,臣看那颉利是越老越糊涂,上次使节带回来的消息,不是说他还和他的儿子斗上了吗?依着臣看,咱们现在出兵再合适不过了!” 李世民默默把目光投向殷灵毓。 “小妹?” 殷灵毓抬头,李靖和尉迟敬德心中也疑惑,陛下这个时候叫殷小娘子做什么? 只有长孙皇后一顿。 毕竟李世民并没有将杀光世家这个计策和其他大臣们提起过,因此长孙无邪是唯一的知情人。 “小妹可有何想法?” “二哥想要强军的,还是弱敌的?” 嚯!好大的口气!众臣子纷纷看过去,饭也不香了,酒也不甜了,只想听听这殷公主能说出些什么真知灼见来,而陛下居然还真的点点头:“自然是都要,越多越好。” 殷灵毓整理思路,准备输出。 “朝堂大事,小妹不懂,但东突厥曾经一路到了我长安之外,还是略有耳闻,小妹觉得,我们应该搞清楚敌人为什么强大,并针对性的将这些强大之处弱化,或者避开,发挥我们的长处,这样才能更好地打败敌人。” 这话的确是有理,众人点头,就连有些混不吝的那两个武将那边也是坐直开始认真听。 “譬如,外族大多游牧为生,他们骑马要比我们骑马的水平更好,而我们可不可以让他们骑不了马?小妹读游记记载突厥人大多逐水草而居,牛马都是以此为生,能不能让他们的土地长不出草?让水喝了会生病?” “比如在水源里扔一些动物的尸体,污染水源,或者………” “你等等!”李世民伸手。 程知节咽了口口水。 娇娇弱弱小娘子一出口就是这种直接把整个草原毁掉的绝户计……他刚才为什么会觉得商讨军国大事会吓到她啊! 他才被吓到了! 这也太狠了!而且太天马行空了! 但对象是突厥的话…… 也行。 于是众臣子就看到李世民满脸纠结:“……小妹如何保证,不会影响到我大唐的军队?” “不能保证。”殷灵毓真诚的摇头:“要出兵的话,这些应该是用不了,这是弱敌的办法。” 弱敌吗? 绝敌吧! 无差别连带自家人那种! 但不知为何,大家莫名松了口气。 长孙无邪看着呆呆的显然被震惊到了的李承乾,轻笑了一声,随后侧身拍了拍李世民的手:“好了陛下,咱们小妹说不得还有别的法子,上次不也是么?” 她也是知道殷灵毓成了自家人的,现如今皇后仍旧保留了诸多职权,更何况她是李世民的皇后,因此她比朝臣知道的更早些。 第十三章 正餐 面对众人的惊异视线,殷灵毓并不心虚。 毕竟她主打的就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形象,国家角力,行军布阵,她不应该会,至少现在不应该会,她太完美才不对。 “那我可以研究一样东西献给二哥,若能成功,就能于十几里外观看敌军动向。”迎着李世民的期盼视线,殷灵毓眉眼弯弯:“这样能料敌先机,总该可用了?” 李世民本也没抱太大指望,他可是天策上将,战场里厮杀出来的主儿,哪能不明白,没接触过战场的人,指望她能说出什么绝妙的谋算呢? 他原本的打算是顺势让殷灵毓接触政事军事,慢慢培养,把人往正轨上带的。 结果人家还真能。 刚才那计策,抛开良心不谈,可行性不算低。 有伤天和,但不伤本国啊! 现在又搞出来一个千里目,虽然带着”如果成功”,还不能确定,但是殷灵毓到现在搞出来的什么东西没成功? “当真?能看多远?可需要些什么东西?” “若以水滴置于物上,则可观其纹理更细微,但效用不够大,若能以琉璃仿水滴之型,再叠加使用起来……”殷灵毓用指尖点了一点茶水滴在桌案上,李世民毫不犹豫也这么干了。 就连一向板正守礼的房玄龄等人和在外形象近乎完美的长孙无邪也是一样的动作。 “果真如此!” “看起来这木纹是大了些!” 李靖目光灼灼,抬头看向殷灵毓:“说不得当真能成功制出那千里目!” “那岂不是连斥候都不用了!”尉迟敬德激动的一拍桌子:“还能提前看到他们的斥候动向!” 李世民脑子转的快,神色有了些严肃:“约摸着雾气弥漫或大雨倾盆,都要打折扣,不过极端天气也少行军,只消晴好天气里能做到远观十几里,也很是够用了,只是不知小妹可有把握?” 简易望远镜的话,其实殷灵毓也只记得应该是目镜和物镜,但具体是什么镜片也是记不大清了的,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凹透镜凸透镜单面双面组合尝试呗,望远镜绝对在其中。 估摸着顺便还能尝试组合一个显微镜,进入微观世界? 前提是有琉璃镜片可用,现在的确有了烧制透明琉璃的技艺,但不一定能达到镜片的标准,也不知道够不够自己嚯嚯。 “小妹一定尽力而为。”殷灵毓落落大方的拱手。 其他人看殷灵毓的目光已经开始不一样了。 虽说不是什么正经路子谋士,但眼瞅着人家小娘子,啊不,小公主,是往臣子这条道儿上来的啊! 嘶。 有些人已经想起来上一位差点儿这么干的公主了,那是真的……善领兵亦善战之辈。 但眼神交流间,彼此明了,谁能舍得下这好用的小病秧子呀!左一样右一样,也不知道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 且再看看吧,若真是可用,他们也不是不能挪个地儿给她,他们还不差功劳,养个新人也是为了下一代好,反正没有合适的地方还可以学太上皇编一个官位嘛! 徒留某些武官还茫然不知,一味叫好催促,说要拿下第一个千里目作纪念。 李世民笑斥了两句,习惯性问:“可还有什么旁的吗?” “有。” 啊? “二哥可知晓,天下有什么点不着的布吗?” 嘿嘿,出来吧!望远镜配套之热气球! 长孙无邪想到了西域的一样贡品,温声道:“倒是有一样,西域有种火浣布,无需水洗,烧红了也不着,反而更干净了。” 殷灵毓拿手微微一比划:“天灯能带一截儿蜡烛上天,做大一点,能带的岂不是更重?人若是也能上到天上去……” 殷灵毓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众人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尉迟敬德挠挠头,大声道:“人能上天?这怎么可能?莫不是妖法?” 房玄龄轻捻胡须,眼中却闪过一抹思索之色:“公主殿下此想法虽荒诞,但之前殿下所提之事也多是闻所未闻却可行,或许真有几分道理。” 李世民则双手交握,目光紧紧锁住殷灵毓:“小妹,这可不是小事。” “所以,先试试咯。”殷灵毓一摊手,没有给出百分百的回答,但反而更可信了两分。 放灯嘛,谁没见过,灯的确是能飞,大灯带人飞,再加上千里目,嘶…… 突厥是吧,颉利是吧,你大唐爷爷来啦! 气氛骤然欢悦了起来,李世民看着殷灵毓的眼神越发慈爱(划掉)温柔。 “那我们小妹还有没有别的想法呀?” 李承乾难以置信的偷偷瞥了他敬爱的,正在努力温柔可亲的父皇一眼,这还是那个满身威势的耶耶吗? 长孙无邪倒是很习惯自家二郎这个德行了,淡定的收敛了表情,寻思着是不是应该叫殷灵毓养一养带一带高明,也好学到两分其思想。 要知道规矩是定给天下人的,但却不是定给皇帝自己的,若是被臣子牵着鼻子走了,那是不合格的。 殷灵毓这样跳脱又直指本质的思想,高明就很适合去学一学,成日里拘礼,跟个小大人似的,绷得这么紧,长久下去恐怕不行。 殷灵毓的选择是,改善抚恤金加英烈纪念碑。 唐朝其实是有抚恤金的,叫折冲赙物,根据《唐律疏议》,阵亡将士的抚恤金包括折冲赙物三十段,果毅二十段,别将十段,并造灵轝,递送还府。 所以殷灵毓主要给出的建议还是在于关于牺牲士兵即为英雄的思想宣传,现在讲究的就是死后香火身后名,这条建议大家也是越听越激动,后来就已经没有殷灵毓什么事了,众人已经你一句我一句的完善了个差不多。 并且李世民无师自通了凌烟阁技能,信誓旦旦说也要让朝中重臣也都万世流芳,当场给臣子感动的不行,就连魏征的眼神都柔和了不少。 毕竟做官讲究的,除了钱财地位,不就是名声了吗?真心想着济世安民的又能有多少人?而这些人又有多少会一直保持着初心? 第十四章 糖人 没有人可以保证,因为人心本就是最易变的东西。 再往后的,比如殷灵毓想着要拿出来的马蹄铁,暂时是拿不出来了,因为这群工作狂吃饱喝足,直接起来就开始去找曾经跟着李世民南征北战的那群人里,还有没有阵亡士卒名单,因为李世民含泪说着也不能亏待了自己的老手下,先立一个英烈碑祭奠一场。 皇帝都哭上了,还能拒绝咋地,干呗,反正还没到出兵日子,先凝聚凝聚军心也是好事。 长孙无邪顺势就把李承乾丢给了殷灵毓,只说随意使唤,留着两个半大孩子大眼瞪小眼。 八岁,太子,给我使唤? 这合理吗? 殷灵毓顿了顿,还没想好要怎么带这位太子,小太子倒是先人一步,很是努力的端好了仪态:“小姑姑,孤会好好帮你做事的,我们先去做什么?” 低头看了看腰间李渊给的玉玦,殷灵毓起身:“我们先去工部吧。” 太子和公主出宫,带的人浩浩荡荡,也是很显眼了,李承乾出来的也少,往工部养着匠人的地方去时左看看右看看什么都新奇。 卫淑今日正巧就在附近一个摊子上吃馎饦,迎面遇见那日的殷小娘子,心中激动,撂下钱提起裙角就往上跑,给护卫吓得好几个拔出了长刀。 “殷小娘子!” 殷灵毓听到呼喊声转头望去,看到是卫淑后,示意护卫收起刀。 李承乾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问道:“小姑姑,此人是?” 殷灵毓轻声回道:“一个……故人。” 卫淑微微有些气喘,行了个礼:“殷小娘子,妾是那日的……” “烟儿姐姐。”殷灵毓轻声道,她记得她,扒在窗边大声演讲,是个行动力很强,也很有勇气的姑娘。 卫淑愣了一下,随即笑的更高兴了:“是,妾本名卫淑,日后想跟着殷小娘子,不知可否?” “自是可以。”殷灵毓应下,她倒不怕卫淑别有用心,她的好二哥会帮她过滤好的,但她不能手下没一个自己人,卫淑,是个很好的选择。 卫淑跟上了队伍,和青叶走在一起,往工部走过去的路上途径小型的坊市,能看到初唐的长安,生机勃勃,繁华热闹,满是人间烟火。 “胡饼喽——撒满芝麻的胡饼三文喽———!” “豆腐——卖豆腐———!” “蒸饼汤饼蒸饼汤饼了啊!刚出锅的热乎古楼子十文了啊!” 李承乾有点儿走不动道,看了卖糖人的摊子好几眼,垂下眼睫继续往前走。 他是太子,不能任性妄为。 耶耶也特意嘱咐过他,作为长兄和储君,要担起责任,不能胡闹的,为了自己想要拥有一个精致的糖人就让所有人都陪自己等着,耽误进程,是不对的。 “青叶。”殷灵毓轻轻扯了扯青叶的衣角:“买些糖人给大家分了吧。” 青叶点了点头,也不问什么,就过去了,众人暂且在摊子前驻足,各种样式的糖人一个接一个从那人手里蹦出来,李承乾没说话,抿着嘴巴,但眼神亮晶晶的。 “来,殿下,挑一个最喜欢的。”殷灵毓第一个拿起一个竹签,上面是只憨态可掬的鹅的样子。 李承乾表情严肃,脸颊带着未完全消退的婴儿肥,一本正经的拿起一个活灵活现的小猴子:“小姑姑叫孤高明就可以了。” “好,高明。”殷灵毓抬手去摸了摸他的脑袋,李承乾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把猴子尾巴咬碎了含在嘴里,甜丝丝的。 小姑姑真好。 殷灵毓还不知道一点体贴的关怀和一个糖人儿就得到了小李承乾的好人卡,此刻她有点子发愁。 现阶段能拿出来的东西实在是太有限了,她得想个办法。 这样想着,殷灵毓的目光就移向了还在专心吃糖的李承乾。 工部的那些匠人院子里永远是热火朝天的,特别是殷灵毓的那几张图纸出来之后,前两天才熬了通宵,就为了赶工曲辕犁,现在院子里除了留下的不对口的,还有几个研究自行车的,剩下的都忙着赶制曲辕犁去了。 自行车刚好在组装齿轮,踏板和链条,李承乾看着匠人拨动踏板,齿轮连带着后轮都转了起来,觉得有趣,去看自行车的进度去了,给匠人搞得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的。 殷灵毓则是找到一个官员说明了来意,工部上下谁不知晓殷灵毓的名字?送完业绩送政绩,那简直是比亲娘都亲,那官员立马笑着拱手见礼,还叫人给搬了张椅子,亲自去找烧琉璃的工匠过来。 不多时几个穿着相对清凉,仍旧满头是汗的人急匆匆赶了过来,殷灵毓描述了凹透镜和凸透镜的形状,几人面露难色。 最终还是其中一人苦着脸壮着胆子上道:“殿下,这形状甚是奇特,吾等未曾做过,亦不知能否保证澄清透亮,圆润光滑。” 殷灵毓沉思片刻:“诸位尽力而为即可,只是尽量保证形状能够均匀……” 一边干脆随手折了根树枝在地上画,凸透镜凹透镜,单面双面的,各要了三十个,毕竟到时可能还需打磨,多备一些总是好的。 单面倒是能仿照烧琉璃棋子的法子,双面着实有些难办,匠人们只能临时开始寻觅模具了。 眼看着殷公主在那边画上了,好几位官员那是一趟趟往这边来,时不时探头探脑,见到并非新图纸才来的少了。 不远处几个人聚在一块儿互相推让着,最终还是将一个年轻的官员推了出来,那年轻官员鼓足勇气上前拱手:“公主殿下,在下工部主事林兴林微致,不知可否请教殿下一些问题。” 殷灵毓颔首:“林主事请讲。” 问的是字模的问题,看起来很美好,但排版,固定,字模耐用性,都是问题。 其实木字比起胶泥还要耐用了,但不够,同时期的雕版仍然占据优势,而且活字印刷需要工匠识字认字,才能把正确的书籍内容排列组合出来,这些都是需要解决的问题。 可大家又都看得出活字印刷术是有优势的,这就勾得人心痒痒了。 第十五章 学车 殷灵毓耐心听完了林兴的话,才开口道:“如果换成铜铁一类来做字呢?” “这……”林兴顿住:“且不说怕是要价贵,若以铜制字,字上也沾不上多少墨了罢?” 殿下这属实是有些想当然了啊,还是得具体动手才能感觉到其中难处。 殷灵毓当然也知道,但一次性直接拿出面面俱到的完全体才更反常,摸索出来的更真实,也更适合当下。 “嗯……如果把墨变成类似于印泥的那种质地呢?再把字做成空心的,比如做好了模子,再把铜,直接浇上去,不知可行否?若是可行,应该就能节省成本了吧?” 铜活字浇筑法还有古腾堡油墨,至于铅锡合金……她又没见过现在的铅与锡,等什么时候找匠人细问的吧。 不过唐朝采矿业很发达,据《唐书·地理志食货志》记载,兴元府汉中郡西县就有锡,且大唐的金属制造加工技术也已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铸造切削,抛光焊接,铆镀刻凿等,都是有的。 甚至还出土过铅锡合金的酒具来着? 反正到时候铅锡合金字的制造应该是没什么问题,而且,光是上面那两样,也足够把成本降低到可承受范围之内了。 林兴一拱手:“是,臣这就叫人进行尝试。” 现在用的多是松烟墨,得叫人去问问制印泥的匠人了,还有字,若是金属字可用,黑锡白锡也许也可行,这个得去掌冶府找同僚们了解了。 那边自行车也出来了,但是是木轮子木座椅,且无车闸版本,连个减震的弹簧都没有,推到殷灵毓面前殷灵毓都沉默。 啊……李渊的身子骨真的不会被颠散架吗? 跟着自行车过来的还有李承乾,跃跃欲试想骑,但对于他来说,这辆仿二八大杠的自行车还是有点太高了。 “小姑姑……”李承乾看向殷灵毓,他也想骑这个车。 殷灵毓起身,她现在看这车也高,只能扭头去问推车过来的那人:“可试过了?” “没有。”那人有点惶恐,摇头,又赶紧描补:“推过来还是顺畅的,按殿下纸上标的,链条涂了油,只是小人们不知怎么骑。” “走吧。”殷灵毓转过身:“带去给太上皇瞧瞧合用否,对了,再按图纸缩小些,给太子殿下再制一辆。” 好像忘了点什么? 护卫里站出来两个把自行车一抬,烧琉璃的人也回去做镜片了,徒留暗地里几个几乎流口水的工部郎中,依依不舍的拿目光送别殷灵毓一行人。 殿下没拿什么别的东西出来,有点可惜啊! 嗯,也不能太贪心,先把现在这些研究明白再说吧。 大安宫。 李渊跟着李承乾来到院子里,就看到了简陋又带着别样美感的自行车,三两步上前推动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向殷灵毓。 “毓儿啊,直接坐上去蹬就行?” “是,耶耶。”殷灵毓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要尽量保持平衡,不然会摔。” 李渊大手一挥,就往上跨:“这还用说,马背上也是一样的道理,不妨事。” 说完就往上一坐,猛一蹬脚蹬,结果刚一用力,自行车就猛地冲出去一段距离,李渊没来得及控制方向,径直朝着一旁的台阶撞去。 众人有的惊呼一声,还有侍卫上前去扶,好在李渊身手敏捷,一条腿在地上一支,一扭把手,把方向调整好,也不打怵,绕开侍卫接着蹬。 李承乾瞪大了眼睛,既担心爷爷受伤,又看着新奇,李渊在殿外空地上兜了几圈,最开始还要时不时拿脚调整一下平衡,可也很快掌握了诀窍,越骑越稳当了,最后甚至玩心大发,把李承乾抱在前方的横杠上斜坐着,祖孙俩就这么在院子里玩了起来。 而此时的工部坊中,众人对着长孙皇后叫人送来的,宫中能搜罗到的所有火浣布,面面相觑。 这是干什么用的? 来送的侍卫:上天 匠人:上天?你再说一遍? 现在去找公主殿下还来得及吗? 殷灵毓看了一会儿,又琢磨是不是应该想办法弄一些橡胶?那应该拿什么当借口呢?不如就用火浣布这样的稀奇物什吧,只消说看看各国境内可有什么大唐用得上的这类特殊东西,应该能把橡胶从安南摸出来。 到时候就算没有蒸汽机那种远大志向,也可以做出不少有用的东西。 不过安南都护府现在是不是还没有成立?等会儿,她是不是要拿火浣布做热气球来着? 殷灵毓转身就走,一直在关注着她的卫淑连忙跟上,现在她也知道了殷灵毓已经是公主,称呼也换成了殿下。 “殿下要去哪里?” “回工部匠坊一趟。”殷灵毓叹气:“我把…把大号天灯给忘记了,回去吩咐一番。” “无妨。”听了下人禀报刚赶过来的长孙无邪轻笑着道:“小妹只需写信画图,交由旁人去跑腿一趟便使得了。” 殷灵毓一想,也不想再跑一趟,便去看青叶,青叶立刻去找纸笔,还想着下次自己最好是学着小吏贴身携带一些。 李承乾抓着车把手扭着身子:“娘!母后!” “小心着些。”长孙无邪温声嘱咐,李渊也骑过来,笑的很是开怀:“高明啊,好不好玩?” 李承乾玩闹的微微有些气喘,乖乖点头:“好玩,等高明长大了,高明也骑车带爷爷玩。” “哎呦我的孙孙真孝顺。”李渊乐得把人从腋下往上一举,掂了掂才放回地上,长孙无邪笑着牵过李承乾的手:“爹,这东西您可还喜欢?” 李渊自来和这个体贴的儿媳关系不错,也乐呵呵的应和:“这车子当真是省力又有趣,就是照我看呐,还是太粗糙,简陋了一些,也不知道雕花上漆。” “这才一两天。”殷灵毓帮匠人辩白了一句:“没来得及做什么装饰,耶耶要是嫌弃,待会儿送回去,叫他们再用心打磨一番,做些刻纹什么的就是了。” 第十六章 英烈 李渊摇头:“那也不必了,到底是第一辆,也是有纪念意义的,简单些就简单些,对了,这自行车的名字本就很合宜,我就不起旁的了,只是叫底下人再给我赶出个二三十辆来,留着送老伙计用。” “都听耶耶的。” 李渊美滋滋的又骑上了车兜风,长孙无邪牵着李承乾边走边考校功课,走在一旁的殷灵毓竖着耳朵听。 “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於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高明对这段话可有何见解?” 出自《中庸》的一段话,李承乾的声音还带些稚嫩:“身为上位者,应以身作则,秉持公正与仁慈,身为弱小者,也当不攀附,不谄媚,端正行为,不苛求他人,不怨天尤人,做宽容豁达的君子。” 长孙无邪含笑看向殷灵毓:“小妹呢?” “这话不全对。”殷灵毓斩钉截铁,李承乾不明所以的看向她。 “若一味宽容豁达,只严待自己,不苛求他人,那岂不是要被他人欺负?一味忍让,做君子,只有自己受气,委屈了自己高兴了敌人,凭什么?” 其实这话不是有什么不对,而是应该让臣子用来约束自己,但君主不应该是君子,君子当不好君主。 李承乾从未听过这样的论调,惊的睁大了眼睛:“可……可此为先圣言。” “先圣就一定没有错吗?先圣的话会适合所有人吗?” 长孙无邪不参与他们的交谈,只听着,但心里也不免有些吃惊,高明性子骄傲敏感又较真儿,和二郎像了七分,可二郎要豁达不少,也敢于大方表达,高明却容易憋着,她一直以来都担心。 殷灵毓这种毫不怀疑自己,勇于质疑圣贤的心性,要是能分给高明一些就好了。 见李承乾懵懵的眼神,殷灵毓点了点自己:“高明看自行车可喜欢?” 虽然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转到这个上来,但李承乾还是诚实的点头:“喜欢。” “那如果你的自行车,被匠人做的很糟糕,却告诉你他已经尽力了,你这是在苛求他,你不是君子呢?” 李承乾神色一凛:“那孤应该降罪于他,他在糊弄孤,蒙蔽孤。” “换到其他为你做事的人身上也是一样的道理,那这辆糟糕的自行车你还要骑吗?” “不要。” “对啊,明知道不好的事情,我们就有权选择不自讨苦吃,就像小姑姑之前的家人一样,在一定的情况里,我们可以不满,不做君子,高明觉得呢?” 李承乾晕晕乎乎点头,是哦,要是旁人做错了事,自己就应该责备旁人,只要求自己怎么算公正呢? “总结起来就是,只要自己没做错,就少反思自己,多指责他人,人是应该有道德,做君子,但在更重要的地方就可以没有道德,比如为了活着,为了性命,为了更多人过的更好。”殷灵毓笑眯眯的结束,长孙无邪看着被绕晕的李承乾失笑。 傻孩子呦,叫小姑姑诡辩和举例给忽悠的找不着北了。 但高明是储君,这样的思维锻炼和分辨能力也是必须的,不然为何她与二郎都不去指责殷灵毓的计策不够君子?政治交锋,战场厮杀,要什么君子? 她希望高明能别活的那么拘束死板,最后把自己困死在自己的心里。 只是殷灵毓仍旧叫她大开眼界,说的出为万世开太平,也说的出对家人的排斥与无情。 反倒更真实鲜活起来。 殷灵毓回了太极殿的偏殿里开始画热气球,青叶去找了有些小吏和工匠会用的木炭笔,熟悉的硬笔殷灵毓用着更舒服了些,只是还得注意着书写格式。 但硬笔不悬腕真的很容易弄脏手和袖子,也许这也是古代的硬笔不普及的原因之一吧。 而李世民那边,则是已经翻出了曾经的抚恤名单,开始规划纪念碑了。 “不行!怎么能只做成单调的石刻!建成封堆!” “何等庄重严肃之事,岂能儿戏?将士们的名字到底加还是不加?” “殿下说过,可以另做一面墙,陛下觉得呢?” “朕看还是都刻上罢,都是朕的将士们啊!是为了大唐而牺牲的英勇之辈!”李世民说着说着又掉了眼泪,臣子只能无奈的哄着。 该说不说,陛下情绪太充沛了。 最后的选址出人意料,陛下居然想放在玄武门附近,那点子弱化宫变一事的小心思简直昭然若揭,只可惜那里属于西内苑,不能让百姓随意进出,最终还是放到了朱雀门外朱雀街上,就在开化坊对面。 肥皂香皂验收那天,大唐英烈纪念碑正式动土。 宫中,肥皂香皂也反应的完全了,洗衣干净,洗手清香,半点不留油腻,李世民拿着一块儿切成约摸两指厚的圆片香皂,美滋滋的和长孙无邪商量着要怎么开工坊开铺子。 长孙无邪提醒李世民:“陛下,不少夫人都来妾身这里打探那自行车,您看?” 李世民当即拍板:“卖!也卖!自行车还可以定高一点价钱!” 确实,不够实用,稍微颠簸一点的路段,都能把人颠的直想下车推着走,运送重物的能力也有限,也就是权贵骑着在自家或者大道上才能过把瘾了。 李世民干脆拨了不少宫人和一处宫殿,派人守着专门制皂,还特地做了一批什么都加的筛选,看看怎么样才能好看好闻好骗钱。 而宫外,关于自行车售卖的消息一经传出,整个长安城都沸腾了,达官贵人们纷纷表示一定要弄一辆来玩玩。那些富家子弟更是跃跃欲试,想象着骑着自行车穿梭在长安街头的潇洒模样。 只可惜,工部会做自行车的匠人之前在为太上皇和皇家服务,众臣不敢去私自使唤,如今自行车被朝廷划为自家营生,更是只能等铺子开业了。 先拿到的譬如程知节,房玄龄等人家中的小子那叫一个得意,就连魏征家的魏叔玉也是时不时就骑出去晃荡一圈,到哪儿都有人瞩目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爽。 第十七章 调养 而殷灵毓则是在忙活着载人天灯。 火浣布不行,太重。 且气密性和延展度也不够,因此最终还是换回了丝绸,但这就又有在空中被点燃了的风险了,且丝绸最怕水汽,就是没被点起来也需要经常更换。 殷灵毓直发愁,她不打算开发一次性斥候战术,那也太地狱了,但这样一来唯一的办法就是给人带个滑翔翼或者降落伞保命了。 但……真的能用吗?别再把人摔死了啊! 等到第一个算是成功的试验品做好了,李世民闻着信儿就带着亲信大臣赶了过来,程知节二话不说就往吊篮里一蹦:“臣先来试试成色!” 这大号天灯借鉴了孔明灯的架构,还借鉴了纸甲工艺的多层裱糊结构,再加上从匠人处薅来的鱼鳔胶勉强当涂层,除了贵,使用次数受限,需要精心维护,时间也短之外,已经具备了基本的升空能力。 缺点很多,但能用,能用就足够了。 不过暂时还只拉过石头,沙袋,还没人真敢上去,殷灵毓倒是想,但官员立马再三恳求她不能以身犯险,她只好放弃了。 李世民跃跃欲试,李世民被拉住,李世民起飞失败。 “凭什么你们俩上去!朕就不行!”李世民指着尉迟敬德和程知节,试图再争取一下:“这可是飞天!怎么能不带朕!” 魏征额角直跳,忍着怒气:“陛下乃天子,万不可轻易涉险,岂不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看着魏征一副马上要发力的样子,李世民悻悻放下手:“不上就不上,确定安全了朕天天上。” 魏征无言以对。 都多大个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公子似的一天天不着调儿啊! 哎!真是上了条贼船! 参与制作的匠人反复讲着步骤和要点,李世民也嘱咐尉迟敬德和程知节千万小心,二人自是无有不应,也郑重了几分。 毕竟二人就算是能够冲锋陷阵的猛将,人在天上砸下来也会变成一堆肉酱,虽然说了有个劳什子的紧急降落包,但能不出意外,还是不要出意外的好。 点着了火,又解下几个沙袋,耐心等了约摸两刻钟,大号天灯带着绳索晃晃悠悠飘上去三百多米,绳子给绷紧了,不然看样子还能再往上飞飞。 最开始还能听到尉迟敬德和程知节的大呼小叫,如今这个高度已然听不清了,大大一轮“白月亮”冉冉升起,还带着篮子和绳子上了天,长安城里一片哗然。 倒累得长安中的执金吾好一顿维持秩序,连不良人和坊正都一起调动了,才没发生什么事故。 又等了约摸两三刻钟,热气球安全降落。 尉迟敬德刚从吊篮里出来,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大声道:“陛下!此真乃神物啊!飞于高空之上,俯瞰大地,那感觉,当真妙极!只是风大了些,吹得老臣脸生疼。” “呸!”李世民笑骂:“得陇望蜀,能飞天还挑三拣四,真是美的你!” 程咬金也跟着嚷嚷:“陛下,臣还看到远处的山峦河流,仿若就在脚下,太过瘾啦!不过这玩意晃悠得厉害,臣的心一直在嗓子眼悬着呢!” 李世民听着二人描述,更是心痒难耐,围着热气球来回踱步,眼睛放光。 尉迟敬德又说道:“陛下,此物若用于军事侦察,必能先敌发现动向,占尽先机,只是必得选胆大之人,风一大,再往下一看,确实也吓人。” 程咬金猛点头:“是啊,陛下,有了这个大号天灯,就可以偷偷飞到敌军上空,看个一清二楚!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咱们是不是还忘了千里目!”李世民一拍巴掌:“灵毓可是说了,快要成功了!再加上这大天灯……” 突厥? 秒啦! “对了。”李世民激动之余转头去找殷灵毓,想再问问千里目进度:“灵毓呢?” 众人闻言也扭头去看,殷灵毓就站在边上,众目睽睽之下,“啪叽”一下,又倒下了。 站的近的卫淑下意识伸手一捞,把人抱进了怀里。 片刻沉寂之后,院子里发出好几声尖锐爆鸣,有高音有粗音,整个儿一个大合奏。 李靖一把年纪丝毫不显老,嗖一下拽起一个小吏就往外跑,边跑边问最近的郎中在哪,反应过来的李世民赶紧从卫淑怀里抱过殷灵毓往屋里走,程咬金几大步越过去,清空桌案,犹豫了一下,上手去扒长孙无忌的外袍给垫上。 美其名曰:俺老程身上不干净。 长孙无忌懒得和他计较,只看着殷灵毓苍白的脸色,大家一块儿揪心。 这可是连拿一堆好东西的金娃娃啊! 可千万不能出事! 不多时,李靖拉着郎中,郎中拉着药材箱子,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可怜的老大夫来不及喘匀了气儿,赶紧上手把脉,眉头皱的死紧:“小娘子先天不足,气血两虚,且心思繁杂,多思多虑,乱了心神,使得气血运行更为不畅。” “可用黄芪当归之类熬汤饮之,细心调养,也能无虞,然更要宽心少思虑,莫要殚精竭虑操持诸事。” 众人听闻皆面露担忧,李世民急切问道:“那多久能恢复?” 老大夫摇摇头,“这却难说得很,亏空的太厉害,不好养,小娘子再这样熬下去,怕是于寿命有碍。” 李世民垂下眼睛去看殷灵毓。 怪他,急于求成,忽略了小妹身子不好这件事。 李靖自掏腰包付了钱,又叫那个被他拉出去,刚走回来的那个小吏把郎中好生送回去。 “走吧。”半晌,李世民俯身亲自把人抱了起来:“找辆马车来,把灵毓带回宫中调养。” “哎。”程咬金把外衫往长孙无忌怀里一扔,应下来出去了,卫淑赶紧把殷灵毓带过来的那沓厚厚的草稿纸收拢起来跟了上去。 魏征注意到了,温声讨要了过来,翻过几张都是密密麻麻的木炭字和图画,还有各种总结经验和改进方向,看得人心里一紧。 她配得上他们给出的东西,甚至给的还不够。 第十八章 银钱 是一种什么什么样的感觉呢? 他们完全是在先期投资,给她的东西都在承受范围之内,比如一个义女身份,可依着她如今在文人里的名声,其实何尝不是在反向往皇室身上贴金。 但她拿出了所有精力去试图回报。 叫人酸涩难言。 魏征将那厚厚的一沓纸捏在手里,跟上了李世民等人的脚步。 这沓纸在众人手里轮过一圈,再也没有人怀疑是不是太过厚待殷灵毓,还有那些东西到底是不是出自殷灵毓。 于是等殷灵毓再醒来,得知自己被禁止再跑去干活,并得到黄芪红枣枸杞鸡汤一大碗。 嗝。 好喝,但喝不动了。 低血糖而已,其实真的没事,至于活不久,那就活不久嘛,她上辈子被下了多少次病危,早就脱敏了,再加上知道自己能去往下一个世界,那还不如多做点事。 “那千里目和活字印刷怎么办?”殷灵毓问卫淑。 卫淑把碗递给青叶端下去,是的,她们连床都没让殷灵毓下。 “朕又不是白养着他们的,小妹且歇息几天。”李世民自殿外走进来。 “我真的没事。” 李世民气的想笑:“没事你晕倒?那也叫没事?朕不记得朕说过——”他拿手戳她脑门儿:“要你不顾身体也要把事儿做好!” “我没有不顾身体……”殷灵毓微弱的反驳声被李世民完全忽视,索性摆烂:“而且我只是想帮到你们。” “我很感谢你,灵毓。”李世民拉住殷灵毓的手,她的手微凉,纤细。 “但我不需要你这么拼命,我是你二哥,也是皇帝,你怎么能试图庇佑我呢?” “该是二哥保护你才对。” 利用吗?怜爱吗?说不清,但至少此刻李世民更想让她休息,让她养好身体。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殷灵毓没忍住笑了笑:“二哥怕我死了?” “你呀,你也不知避讳着些!”李世民一噎,放开殷灵毓的手,但还是语重心长:“听话,咱们争取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和千古美谈,二哥觉得哪个更好?” “小妹觉得,人的一生不应该虚度,而是应该投身于社稷黎民,那么人生的意义就不应该取决于多长。” 李世民沉默。 殷灵毓的声音有点发飘:“若我能让天下人都能吃饱,那我明天就死了又怎么样呢?” 这次李世民没说什么避讳,他站起身,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他本来有太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应该大加赞扬然后享受成果,可要他就这样看着她燃着寿命的在世间绚烂划过,他只觉得胸口堵着什么。 他想,他总是想着要做圣君贤主,做千古明君,但他似乎第一次见到这么纯粹的谋臣。 是他之幸。 朝闻道,夕死可矣? 可矣。 殷灵毓卷在被子里,和系统996聊天打发时间。 “宿主……”系统996犹豫一下:“像你这样的人,在数据库里,应该称之为,理想主义者?” 殷灵毓摇头:“算不上吧,只是历史上先贤太多,我就总觉得就算死也得死的有价值,而恰巧我现在做的东西就很有价值。” “反正,我还有你,阿愿,我又不会真的死。” 系统996猛点头:“嗯!我会带宿主开启下一个小世界,下一段人生!” “噗!可我也不是马上就要没了嘛!” “对嗷……” 话虽如此说,殷灵毓还是老老实实躺了两天,然后才爬起来继续往返工部匠坊和宫中,望远镜正到了关键时刻,只要打磨好镜片,外壳就简单多了,成品手到擒来。 还有活字印刷术,在林兴的勇于尝试下,铅锡合金字提前问世,如今正调配油墨,只要油墨成功,再做好字架,殷灵毓有信心开印刷厂。 到时候,就可以考虑报纸了。 长安城。 东市临近平康坊的地方,今日开了两家铺子。 一家自行车,一家肥皂香皂。 自行车铺子一开,好些早就踩好点儿的家丁立马上前排队,还有让同伴回家拿钱的,自行车的定价足有五十两一辆,若要定制,不仅材料费得自付,还要再加五十两的手工费。 即便如此,也还是有不少人交了定金,要订专属于自己的自行车,还有的干脆就几辆十几辆的买,反正在他们看来完全不算贵,要的就是使用皇室和重臣们同款的感觉。 再说了,多交点钱就能独一无二,又拉风又显眼,他们怎么好意思骑着光秃秃的车出去呢? 来点金玉?还是雕漆? 总之高大上就对了! 肥皂香皂的铺子相比之下就显得亲民了很多,肥皂便宜又大块,门口还摆上了一盆水和一块香皂,写着“无偿试用”。 有人将信将疑,也有人上前去试。 肥皂是百姓基本都买得起的价格,香皂要贵一些,特别是各种带着造型的,花香的,一系列一套,好看的像摆设的,但在那些受众群体里,也就少出去吃几次饭的事情。 特别是门口洗手盆里搓出泡沫后,皂店尤其受小孩子欢迎,走过路过都要去摸两把泡泡,而后洗手,再然后就是家里人被效果和价钱拉进店里,往往再出来时就拎了皂走。 一天下来,等宵禁前手下赶着把账本送进宫,长孙无邪翻着纸页核验了一番银钱数目,李世民听了直咽口水,抱着长孙无邪激动的蹭来蹭去。 自行车铺子今天一天就是上万两,皂铺也是上千,老天爷啊,要是这么赚上一个月,他打完突厥还能剩下不少,足够他折腾折腾搞点事情! 可惜很快理智回笼,李世民也知道,自行车铺子这是因为头一天,等多过一段时间,收入减少是肯定的,倒是皂铺细水长流,还可以和商队合作,运到大唐各处去卖。 不管怎么说,这笔钱都很及时,李世民不由得又想起殷灵毓,这些天他心里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就一直没过去看她,也不知道她如今又在折腾些什么,有没有按时吃饭吃药。 第十九章 研发 殷灵毓正在小心翼翼调整和测算镜片的焦距。 只要测量出两个大小不一的凸透镜的焦距,就可以着手准备一个不透明圆筒,并且圆筒的长度需要比两个凸透镜焦距之和大一些。 再将两个凸透镜分别镶在圆筒的两端并固定好,且使它们各自的一个焦点处在重合位置,就可以使用了。 因为,只要两个凸透镜各自的一个焦点重合时,位置在很靠近焦点的附近,像距大于物镜焦距,让物体先经物镜成一个实像,而这个实像是在目镜的焦距以内,那么最终就能经目镜成一个放大的虚像,然后为肉眼所观测。 那么,一个单筒折射望远镜就诞生了。 殷灵毓在考虑把圆筒分成两个套在一起,做成可调节款,效果会更好。 灯烛的光芒昏黄暧昧,殷灵毓靠最笨的办法直接慢慢找焦点量焦距,李世民和长孙无邪走进来时就看到殷灵毓举着一片琉璃片来回打量。 灯下看光,反复校准,再测量,然后写写算算,认真又专注。 李世民回过神故意轻咳一声:“还不就寝?” “马上啦。”殷灵毓头也不抬,把最后几笔画好。 长孙无邪一个眼神过去,青叶会意的退下去给殷灵毓煮宵夜。 殷灵毓来了有月余,竟然也没圆润一些,长孙无邪暗叹一声,素手轻轻揉了揉殷灵毓的小脑袋:“事是做不完的,眼睛熬坏了可怎么好?” “对哦,还可以做成眼镜来保护眼睛!”殷灵毓牛头不对马嘴。 长孙无邪无奈的叹口气,顺势坐在殷灵毓身旁:“小妹。”她微微加重了语气:“还是要注意劳逸结合才好。” “没事,”殷灵毓下意识揪住温柔大美人的袖子晃了晃:“我起的也晚嘛,睡够了的。” 眼见着殷灵毓对自己家观音婢撒娇,李世民赶紧拉过椅子坐在长孙无邪的另一边,拉住长孙无邪的手,犹觉不够,特意又十指相扣。 长孙无邪也由着他闹,这么多年,习惯了。 “不过,二哥。”殷灵毓抽出几张纸递给李世民:“你看这几个设想。” 现在的琉璃其实比起玻璃多少还是模糊,殷灵毓前些天一直在撺掇烧制琉璃的工匠尝试新东西新配方,最后还托了一位工部的侍郎,找了波斯商人,“友好交流”了一下,暗中又引导了一些步骤,才把高透镜片,也就是玻璃搞定。 既然搞定了玻璃,那么镜子窗户玻璃杯,造作起来呀! “哎?” 李世民看着方子,捏着纸的手微微颤抖。 这镜子写了还得研究,但这玻璃窗,这琉璃摆件琉璃杯,他也想要啊! 这不得卖爆! 刚赚了钱,又能再赚一波,而且还是和香皂一样细水长流的买卖,李世民咧嘴笑的灿烂。 “小妹!” 殷灵毓抬头:“怎么了?” 李世民正色:“二哥给你封点啥吧,不然二哥拿着不安心。” 虽然封国公可能比较困难,但一个侯爵应该没有问题。 “那我能不能去上朝?”殷灵毓猝不及防的打断了李世民的规划。 李世民当即愣住,而长孙无邪眸光流转,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李世民皱着眉头思考起来,虽然他们之前有所预料,但女子正儿八经入朝为官仍是少有,虽说前朝如冯缭,班昭,左芬之流,也从未断绝过,但至少,本朝还未有。 “小妹,当今朝堂之上,未有女子为官的先例,这条路不会好走。” 殷灵毓轻笑一声:“我现在所做的也是未有之事,还差这一件吗?” 她身子不好,平素大多沉静又散漫,鲜少有这样意气风发,略带狂傲的样子,这样的一笑,李世民竟然有些目眩神迷。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总觉得此刻的殷灵毓很耀眼。 “好吧,若是受了委屈,可莫要哭鼻子。”李世民最终叹了口气,无奈道。 本来他是想拉自家观音婢来一起劝一劝殷灵毓注意身体的,结果他和观音婢都拿她没办法。 殷灵毓小声嘀咕:“我才不会呢,我又不是二哥……” 李世民:? 长孙无邪掩唇轻笑,李世民委委屈屈的看了眼长孙无邪,又气哼哼的把殷灵毓面前的纸全部拿走:“赶快去休憩,明日早朝要是起不来,朕就让你去跟着魏征老儿做事!” “听听,爱卿又变成老儿了,看来是魏尚书丞这两天又上谏了。” 李世民哑口无言。 早知道就不应该把魏征扒拉出来还虚心纳谏,现在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偏偏人家说的也在理,也是为了自己好,但架不住是真的很让人憋屈啊! 正说着,青叶也端上一碗羊肉索饼,配了点凉拌的小菜,殷灵毓低头一吃,汤里又放了药材。 “天天吃药膳,感觉要被腌入味了。” “哼,”李世民因为刚刚那两句话正憋着气呢,当即称赞青叶:“就是得这样,把你家主子看好了,争取养出些气色来。” 青叶憋着笑恭谨应是。 “又不能怪朕,魏征上书言丧乱之后,典章纷杂,奏引学者校定四部图书,朕都允准了,他还要再弹劾朕两句,说曾定策基于天下人口流亡,经济凋敝,百废待兴,必得偃革兴文,可朕迟迟未有修书之意,是否一心兴武而懈怠朝政……” 李世民抱怨两句又给自己劝好了:“朕哪里有懈怠,还不是东突厥狼子野心,那些所谓的簪缨世家又频频观望,不把突厥打服了,百姓怎么安居乐业,他就知道致化,他懂什么。” 殷灵毓有点好笑,夹起一筷子醋芹放到嘴里,李世民倒是突然眼前一亮,扬声吩咐下人去给魏征送一盘醋芹。 嘿嘿,朕只是有感而发,记得爱卿爱吃这道菜,可绝对没有大晚上折腾人的意思。 长孙无邪嗔他一眼,倒也没拦,火气这样发出去总比在朝堂上一怒之下把人发落了好。 魏府,已经睡下又被叫起来,然后接过一盘醋芹的魏征:…… 弹劾!明天就弹! 第二十章 侍郎 不过魏征没弹劾上。 李世民早有准备,笑眯眯的宣布封殷灵毓为工部侍郎,并托付给他关照。 魏征看看无精打采站到自己身边的殷灵毓,暂且放弃了不省心的陛下,开始担忧殷灵毓,隐秘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只是困的殷灵毓抬头去看,魏征又移开视线,一本正经,声音压的很低。 “专心些。” 还没来得及量体裁官袍,且个子小小,性别为女的殷灵毓,本来就显眼,可不能失仪。 御史台再给她参了。 反应过来的百官处在一个参与不参的纠结里,一看大佬不仅没动静,甚至还有点关怀备至那意思,偃旗息鼓了。 观望观望再说吧。 前些日子人家刚把人整上天了,不就是进个工部么,公主殿下这么猛,他们其实也觉得合理的。 就是看着果然如传闻中一般,病弱了些。 啧,管着殿下之前老家的同僚是谁来着?部分人,特指即将被带飞,嘴角压都压不住的工部众人,正准备好好拜访拜访同僚。 早朝说了什么殷灵毓其实没太细听,她只想要个小板凳,气血不足真的很容易累。 殷灵毓的圆领袍襕衫也在量过尺寸后加急赶工了。 坐在工部办公的屋子里的殷灵毓低着头拿着炭笔,银镜反应要想办法做出来,好做镜子,显微镜要试制,不过这个有点难了,下一步应该做什么呢? 哦对,她忘了马蹄铁,马蹄铁得拿,还有水车,不过筒车现在应该有了?一会儿去屯田部那里看看好了。 马蹄铁既然要拿出来,要考虑优化武器么?殷灵毓沉思。 因为马鞍马镫已经基本发展完善,现如今的骑兵战斗起来基本都是脱离缰绳,双腿控马,双手控枪,现如今的骑兵漆枪比较短,达不到一丈八尺,步兵木枪倒是挺长,不过也是,再长或者再重也不符合实战情况。 大唐是禁止私人持有长矛和槊的,短矛和刀等格斗兵器就不管制,还带着些汉代传下来的游侠风气,文人佩剑也是常态。 而如今,带着暴力美学的豪壮陌刀正被李靖大量配备于即将攻打突厥的军中,杜甫写过“孤云随杀气,飞鸟避辕门”来形容陌刀的威势,因此殷灵毓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什么好东西能取代陌刀的。 果然,还是书读少了。 刚才不远处的一位同僚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把点心给一圈儿分了,特意多给殷灵毓了几块,殷灵毓边啃边沉思。 复合弓复合弩也有,真不愧是大唐。 其实也不是殷灵毓非要为难自己,死磕武器装备这一块儿。 但这一战既然无可避免,那她能做的就是尽量让己方人能够顺利,能够多存活下来,能够活着回家与家人团聚。 嗯,突厥基本不用攻城,不然还能搞回回炮……等等,现在好像还是单边马镫,这个可以改个双边。 观望的工部众人看着殷灵毓画图,别提多高兴了。 政绩啊政绩,感谢陛下把殿下放进工部啊。 要来了一些奏本,殷灵毓才知道,筒车前朝开始就有了,但比起水车,也就是省力一些,要打造新水车换旧的又是一笔花销,因此暂时还未能大范围的推广。 忙活了半天的殷灵毓深深感受到了来自李世民,或者说来自贞观年间的捉襟见肘。 原来是真的很缺钱啊! 而也就在此时,林兴急匆匆进来对着殷灵毓就是一礼:“殿下,油墨成功了!” 殷灵毓眼前一亮。 印刷经营好了,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呀! “走,去看看。”殷灵毓拍了拍手就往外走,后面不少臣子也跟上,工部尚书也就是长孙无忌也在,笑着与殷灵毓客套着,林兴连忙引路。 “这活字印刷一旦推广开来,书籍的成本将大大降低,殿下真是奇才,造福大唐一众读书人。” “长孙尚书过誉了。”殷灵毓摇头:“在下官看来,这活字印刷的用处不只在印刷书籍一事上。” “哦?”长孙无忌颇为好奇:“那还有何妙用?” 殷灵毓卖了个关子:“这个么……先得要油墨可用。” 走在前面的林兴一听顿时心里压力就上来了,深吸口气,暗自祈祷自己督造的那油墨效果能过关。 他看着还挺好的,均匀清晰,印了三张还有颜色呢,就是淡了点儿。 到了地方,殷灵毓看到那油墨印制的成果,虽有些瑕疵,但已经很够格了,再看那墨,粘稠流动的质地,唯一的缺点就是纸是相当不错的上好宣纸,如果拿去印报纸太浪费了。 她一点头,林兴不由得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笑容:“殿下,按您所说的,我们改进了印刷的方式,您看。”说着还上手演示了一下:“速度比之前还要快了不少。” 长孙无忌也凑上前观看,不禁感叹:“此乃革新之举,若用于布告政令之类,定能节省许多人力物力。” “不止如此,长孙尚书可想过用它来印制邸报,再向外散发吗?” 现如今是已经有邸报的雏形了的,长孙无忌下意识想说这包含在政令里,脑袋转了个弯才反应过来:“向……整个长安?” “是整个大唐。”殷灵毓放下手里这几张印刷出来的纸张,浅浅一笑:“如果真正能让所有人都知道朝廷的政策,那么朝廷也能省力很多,不是吗?” 长孙无忌手一抖,把胡子揪下来好几根,但他没工夫在乎这个了。 殷灵毓说的浅显,但他在几个呼吸之间已经想到了这样做的无数个好处,皇权不下乡,世家大族对本地的控制,都将在这“邸报”大批量的挥洒下,彻底化为齑粉。 殷灵毓补充了一句,将长孙无忌拉回了现实:“不过,纸太好了,贵,我们还得研究一下更便宜的纸。” 长孙无忌眼神有些古怪,匆匆点了点头,进宫去找李世民了。 殷灵毓推辞了过分热情的同僚,坐回自己的位置。 “阿愿,呼叫阿愿。” 系统996冒泡:“在呢宿主,怎么啦?” 第二十一章 报纸 殷灵毓问996:“阿愿,我还没问过你,我代替原主活一世的时候,原主在哪里。” 系统996在殷灵毓的脑海里打了个滚儿:“在看你如何过这一生呀,就和看电影差不多,只是在单独的灵魂空间里,看完满意了就要去开始新生啦。” “这样。”殷灵毓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原主不会想要重新出来吗?” “怎么可能。”系统996猛摇头:“都是和局里签订过协议,自愿放弃自行解决问题,不愿再来一辈子的人。” “也就是原主可以选择自己再来一次?” “那就是重生逆袭组的系统要负责的任务啦!宿主怎么突然问这个?” 殷灵毓叹气:“只是说到报纸,说到舆论,突然想到了原主而已。” 报纸的第一期……不如就放殷家与自己吧,想来也能给报纸来一个开门红。 希望殷家承受得住,承受不住……也和被卖了的她没什么关系。 而正在被魏征直接面谏的李世民,看到长孙无忌和看到了救星一样:“辅机来了,可是有何事?” 边说边拼命眨眼。 大舅子救朕! 长孙无忌的表情太认真,魏征看出来是真有要事,不再揪着李世民逾制封官一事不放。 其实大概意思就是,怎么能直接给殷灵毓封官呢,怎么不铺垫一下好好按规矩一步步来,殿下受到非议又得怎么办,把李世民念叨的头疼。 不过魏征能私底下来说,其实也给他留面子了,他考虑的也的确欠妥当,所以李世民倒也不生气。 长孙无忌抚了抚官袍,又深吸口气稳定了下激动的心绪:“陛下可还记得殿下研制的那活字印刷术?” 李世民也感觉出不对劲来,收起带些玩闹的心态:“记得,如何?是成功了吗?” “何止成功……”长孙无忌指尖微颤,语气斩钉截铁:“陛下,殿下之才,必得留住!” 李世民一听这话,心中大惊,忙问道:“辅机何出此言?” 长孙无忌轻轻吐出两个字:“邸报。” “邸报又怎么了不是挺好用……”李世民突然卡壳,半晌瞪大了眼睛:“面向天下人的邸报?” 长孙无忌点头。 李世民嘶了一声,开始原地转圈。 饶是魏征这样成天把小命拴在李世民能容人的度量上的谏臣,也是有点脊背发凉。 若是能把邸报做成面向天下人的东西,好是好,但是反扑也绝不会小,而殷灵毓必将首当其冲。 现如今的大唐因为还在开国期间的休养生息阶段,表面看上去是欣欣向荣,风平浪静,但背地里世家大族的对于皇室的轻蔑是真切存在的。 而李世民别看现在也是任用了不少世家子,但端看他继续启用科举,就知道他也是心存不满的,更别提很多世家所在的地方,当地官员甚至不敢过多把控,或者干脆同流合污。 因此,也有皇权不下乡的说法,意思就是在乡里民间,宗族和当地豪强才真正拥有当地的话语权,有时候甚至政令到当地都会被拦下来,导致百姓只能继续被他们控制,求告无门。 这对于朝廷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但如果能用廉价的纸和量大又速度快的印刷方式,写出大量的政令通告,分发天下人,打破他们对于各地百姓的掌控…… 明明并不冷,但李世民硬生生打了个寒颤:“灵毓真是……够狠。” 长孙无忌苦笑:“陛下,殿下这手段实在凌厉缜密,我们……” 虽然不是手段高是技术的降维打击,但饭都送到嘴边了,到底要不要吃? 李世民皱眉沉思片刻后,点了点头。 “既已如此,那便全力支持灵毓,只是务必拖到剿灭突厥之后,那时也腾出手来了,朕倒要看看,那些世家大族能翻起多大风浪。” 吃,怎么不吃,就是现在有更需要先对付的膈应东西,等等再说。 魏征皱眉:“若要面向天下百姓,也还有诸多需要注意之事,譬如政令应简洁易懂,售卖应低廉量足,是否会有人气急败坏将其销毁阻碍传播……” 想吃这口饭,也得好好考虑考虑怎么吃到嘴里,可别把自己给噎着。 “这也的确,”长孙无忌轻叹一声:“因此,殿下还说要再改进纸张,使得这邸报卖出去不致亏损,能够在占据百姓耳目之时,尚且自给自足,以免拖累国库。” “因此,”长孙无忌说着说着,拱手下拜:“臣斗胆谏言,请陛下张贴皇榜,广寻天下名医,以调养殿下身体。” 李世民听了长孙无忌的话,微微颔首:“准奏,灵毓于朕,于大唐,都意义非凡,朕定当保她周全。” 魏征难得没说什么,甚至还在想回去要不要搜罗搜罗保命的药材,实在是殷灵毓连着在他们面前晕了两次了,但拿出来的这些东西又都太有用了。 真得好好养着啊!别走! 李世民灌了两口茶水,想起殷灵毓这个小妹一贯的德行,开口道:“朕琢磨着灵毓心中或许也有些规划,不若问问她还有什么看法?” 长孙无忌和魏征也没有什么异议,于是三人又往工部去了。 皇帝近日往工部去的频繁,但大家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新东西层出不穷,不少人也花钱去买自行车,上朝时看着宫门外停了一片的自行车,大家也是会心一笑。 还有那香皂,特别是拿去洗头发,洗完还能留下淡淡的香味,就是平民百姓买不起香皂的,也会买块肥皂回去洗衣,少捶打两次,还能多穿几回。 再有就是那天长安城上空冉冉升起的大天灯,从先秦到如今,飞天的畅想层出不穷,但这位公主殿下却是真真切切地实现了。 那受到陛下的优待和关注也的确没什么好说的,只能恨自己为什么想不出来这些有用的东西了。 也不知道现在是又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看着陛下等人行色匆匆,难不成是那传说中的“千里目”做出来了? 第二十二章 远望 李世民扑了个空。 殷灵毓不在自己的位置上,她又跑去匠坊了。 做木工活儿的匠人手快,又是不雕花只做个套筒的活,已经赶出来了,所以叫殷灵毓去试望远镜的效果。 李世民匆匆赶到匠坊,就看到殷灵毓正举着望远镜往远处看,脸上满是迷茫的神色,只能轻咳一声,殷灵毓这才发现他的到来,忙行了一礼。 李世民摆摆手:“都说了不必行礼。”顺势接过望远镜也看了起来:“这就是那千里目?” 看殷灵毓脸色并不欣喜,难道是没成功? 远方的景色一下子拉近在眼前,李世民眨巴眨巴眼睛,放下,再举到眼前。 从这千里目里看过去,远在几百步外的那马鼻头上粘了草叶子都能看出来,再往旁边一扫,大门口的匠人脸上的灰土痕迹都能看清。 “竟真能制成如此神异之物!此乃灵毓之功!”李世民当即喜笑颜开。 “二哥谬赞。”殷灵毓叹气:“这看的不太清楚……” “够了,够了!”李世民又举到眼前看了又看,爱不释手,殷灵毓也反应过来,她叫前世的科技水平养刁了,才觉得不够好,才发愁显微镜要怎么办,但其实现在这个能远远看到敌军大致动向,也算可用了。 “对了二哥,小妹今日看了许多案卷,看马匹损耗,多为马蹄受伤,难以支撑,亦或是磨损严重,再难长途奔袭?” “是如此。”李世民手里的望远镜被长孙无忌讨去,但心情仍旧激动不已,被殷灵毓这么一问,想起曾经跟随自己南征北战的几匹好马,点了点头。 “那如果给马也穿上鞋子,如何呢?”殷灵毓指了指李世民脚下的皂靴。 “你可知一匹战马四蹄发力时,足底承着多少斤两?”李世民失笑:“贸然放别的东西,或者将马蹄包裹起来,反而容易跑不稳,倒是过冰面,有防滑的东西给它穿。” 昭陵六骏中“什伐赤”蹄底残留的楔形铜片,难不成真是防滑装置?殷灵毓猜测着,同时也没落下了对话。 “那人的鞋是适合人的,马也可以专门按它的脚想想办法吧?不然多可惜。” 确实是可惜,但李世民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干脆领着殷灵毓去将作监亲自观看,大唐早有成熟的马匹蹄甲修剪技术,他带殷灵毓去瞧瞧军马,万一真能弄出马鞋也是好事。 还在摆弄望远镜的长孙无忌和魏征脸上的笑容根本压不下去,小心的把望远镜交给匠人,跟上了李世民和殷灵毓。 殷灵毓暗自松口气,果然基础打的好就是有信任度,把马蹄铁拿出来,还有双边马镫,除了火药她已经尽量给这场战争加码了。 火药不是她不想拿,实在是现在的条件做出来的成品杀伤力不够,不如直接拿现成的爆竹吓唬突厥的马,效果差不多,改进成黑火药还得一步到位,做成颗粒的好解决运输问题,她本身又没有接触过丹药和炼丹,那也太打眼了。 转了一圈,看了不少高大的马,殷灵毓都有点想骑马试试看了,结果刚试探着问了一句,就被魏征和李世民一人一边给看住了。 “小童不能骑马。” “你身子弱,喜欢的话,二哥改日给你养匹小马。” 殷灵毓:…… 好吧。 看也看完了,马蹄铁也能拎出来了,殷灵毓就开始提出,把铁料锻成半月形铁片,内凹处留钉孔,再将略热的铁片覆于蹄底,趁热铆入铜钉的构想。 真的不会把马蹄烫坏吗? 李世民一咬牙,叫人牵出一匹试试。 按照殷灵毓的构想,打铁匠很快做出了四个半月形的铁环,那马有些焦躁不安,养马的人再三安抚,才顺利把蹄子清理干净,李世民见状心里有点没底。 “小妹,当真能成吗?”李世民担忧地说道。 殷灵毓却很镇定,“二哥,不试试怎么知道?” 李世民调整了一下心态,实在是骑兵太重要,马也金贵,比不得其他材料有那个浪费的余地,他才有些焦虑了。 众人紧张地看着铁匠将铁片覆于蹄底,冒起一点白烟,然后快速地铆入铜钉,那马先是惊跳了一下,随后见没什么事,又渐渐安静下来。 如法炮制,将四个蹄子都钉了马掌,养马那人轻轻拍了拍马身,马儿竟然稳稳地走了几步,蹄声格外清脆,但走的也稳当,没什么不适的样子。 “果真有用!”李世民迫不及待,抓过缰绳翻身上马,娴熟的控制着马小跑了两圈。 下马后,李世民满脸兴奋:“此物务必要快些用到军中,定能大大提升我军战力!” 殷灵毓则是围着李世民和马转了一圈:“二哥,我觉得还能再加一边马镫,应该能更稳当。”她伸手指了一下:“你刚才这边没有踩的地方,没有这边能借力,如果两边都能落脚,岂不是就不用费心思保持平衡了?” 还有! 李世民感觉脑子里跟喝醉了一样,飘忽忽的,长孙无忌去一边现解下一个马镫暂时固定在另一边,李世民翻身再上马,拉了拉缰绳:“驾!” 肉眼可见更稳当了,魏征直接对着殷灵毓一拱手,没说什么,殷灵毓回以一礼。 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一雪前耻,大胜突厥。 只是殷灵毓拿出来的东西委实太多太好,魏征想,也不知不良人们查的怎么样了。 不过就算是别有所图,只要不危害大唐,他们就能继续供着这位公主殿下。 更何况魏征坚信,能说出为天下开太平之人,不会是怀着险恶用心的愚蠢恶毒之人。 等李世民从马上再次跳下来,摁住殷灵毓的肩膀就是晃:“简直!简直太好了!灵毓!你不知道这对骑兵的提升有多大!朕代朕的将士们向你道谢!” “再…再不放开我倒下了!”殷灵毓脑袋发晕,伸手去掰李世民的手,虽然根本无法撼动,但唤回了李世民的神智,赶紧收手。 这是娇弱小妹,不是那群糙汉子啊! 第二十三章 密谋 即便如此,李世民也激动的七荤八素的,笑声不断,拉着同样高兴的长孙无忌和魏征,浑然忘了一开始来的目的是报纸。 系统996冒出头:“宿主……你是不是对他们太好了呀?” 左一样右一样一直在拿,都没停下来过,先是肥皂自行车,又是活字印刷,还有热气球望远镜,现在又要拿马蹄铁马镫报纸。 他们喂不饱的啊我的傻宿主! 殷灵毓在心里笑了笑:“阿愿,想想冠军侯。” “冠军侯怎么了嘛……”996调出资料:“是很厉害呀,但是最后英年早逝……逝……不会吧?” “他们应该不敢直接动手,最有可能的是先抹黑我,但没关系,我会直接碰瓷装病,对二凤他们来说,戛然而止的精彩,又有现成的发泄方向。”殷灵毓笑眯眯的:“你说,谁会比较惨?” “哎呀,我可就等着有人撞上来啦。” 系统996无话可说。 傻的原来是自己.ipg。 事实也的确如此,殷灵毓这么蹦哒,有些人不可能不关注,一关注就扯出一串儿来,直叫人胆战心惊。 一处别院,五姓七望各自在长安的代言人聚的齐全,仙鹤灯的烛光摇曳不定,把墙上的影子映的飘忽。 “旁的也就罢了,那琉璃叫他李家赚一些也无妨……这印刷绝对要打压下去!” “就是,一个黄口小儿,还当真想让那些贱民也都能读书?” “何止如此,”有人冷笑一声:“听说那便宜的肥皂,也是那位好殿下的主意呢!” 香皂和肥皂的确不是一个价位,究其根本,效果也没差多少,偏偏能留香更高档更风雅的香皂专门对着他们圈钱,他们是吃这一套“高贵”象征,不代表他们是傻子啊! 清河李氏家的因着那刚才被用当今同样姓李这事儿刺了两句,语气不免就有些冲:“那黄毛丫头!不过是运道好,不然此刻接客都接上了吧?” “慎言!”代表太原王氏的老头子一直没参与争吵,此刻却掀起眼皮喝止了李家这人的话:“常规的手段咱们用就用了,这种话就别说了!没得小家子气!” 李家的自觉失言,也没反驳,拿这说事儿的也就是那些市井小民里流氓八卦些的,他们这身份的要是揪着这个,平白显得丢份儿。 王老爷子看向身侧被带来的王皓,和颜悦色了不少:“令渝可是见过那位的,有何感想?” 王皓是主脉嫡支,虽不是长子,但才学不错,颇得族老看重,推出来打发朝廷后,长安这边王家的一应事宜自然也需要慢慢放到他手里,因此六叔公就亲自把王皓带到身边培养了起来。 此刻王皓上前一拱手,礼仪端方:“小子妄言,与殷殿下也只是草草一面,但端看殿下当日一番话,其脾性既烈且独,或可从之入手。” “令渝是吧,”清河崔氏的话事人正当壮年,估摸着以后要和他打交道,态度也是和缓:“你且再细说说。” 王皓回想前些天的事情,下意识道:“其实……其实小子本也有机会将她带回来……” 他也不缺钱或者地位,只是他也没想到那个瘦小的小娘子能干出这么多事,就没消停过。 说到底还是心态太高高在上,和殷明割袍断义是被骗了的气性,但没那份维护落难小娘子的心情,就算她能说出些惊艳的字句,可那又如何?还不配被他王家公子看得起。 结果,就被圣上顺手拎走了,捡了个大便宜。 王皓的未竟之语五姓七望哪个不明白,若是她能把那些东西奉给他们,那大唐真就是他们做主了。 荥阳郑氏来的也是带着个下一辈儿的小辈的,因着是自家出息的孩子,心情颇佳,此刻还乐得出来:“不过是个小女娃子,准备准备,叫家里有张好脸的旁支儿郎用点心,不就成了?能嫁到咱们谁家里来,那是她天大的福分。” “可得了吧。”崔家的很是不屑:“就是真公主,也不见得配进我崔家的门,何况这位殿下,不过是个从乡野里出来,还差点儿进了那种地方的义女义妹而已。” 说是义女,谁不知道是陛下代父认妹,给她做面子呢! “切,又不是要多看重她,把东西想法子勾过来也就是了。”范阳卢氏来的是个看面相就阴狠的,满不在乎的放下琉璃的茶盏:“叫咱们的人都动一动,双管齐下,不愁不能成事。” 意思很明白,一方面朝堂上绝对是要想办法压一压殷灵毓的气焰,还有经商上,他们也要给殷灵毓弄些绊子,只不过这就得稍微隐蔽一些,用些阳谋,毕竟这算是皇家的生意,他们也不好在明面上就做得太过。 政治上的博弈是一方面,如果真有谁家有这个心思,当然也可以想办法去这位小殿下身边露一露脸,虽说出身的确不体面,但在足够的利益面前,他们也不是不能把人当真公主捧上一捧。 毕竟这才多久就拿出来了这么多东西,谁知道她手里还有什么? 真是,这还是从小没经过什么正统的教学的,就连他们这几天有时候都拿殷灵毓来刺激刺激自家孩子,表面上都是不屑的,可等散了场之后,哪个不是往家里写信? 揣摩着殷灵毓吃过苦,要的都是年龄相仿又俊俏的小郎君,或者稍大一些,温柔性子好的,总归就是没有太骄矜的。 不然反结了仇就不美了。 他们是不认为在铺子的打压和上书里的打压会被送到殷灵毓面前的,就算是在早朝时当面说了什么,不也正好给了自家子侄去赔礼道歉的借口吗? 感情啊,就是越有人打压才越容易长久,他们可见得多了。 王皓犹豫再三,找上六叔公。 “你也想?!”六叔公气的胡须都一翘一翘的,很是恨铁不成钢:“你知不知道咱家这一辈朝廷的资源是在你身上的?没有你任性的余地!” 第二十四章 巧遇 “不是任性叔公,你听我说。”王皓压下心底那点小心思,正色道:“晚辈若以此向陛下表忠心,再怎么样,也会给几个帮衬的人或是仔细教养公主一番,晚辈最多是叫别人议论一两句,可里子却是一点不亏的。” “那也不行。”六叔公王涯耐下性子,想要劝说这个侄子,毕竟他们这样的世家要的就是一个面子,没看他们连公主都看不上吗? 若不是门当户对的姻缘,族里可能不满,但也不一定非要棒打鸳鸯,只是若是有出息的人,那娶的都是以后的宗妇,马虎不得。 再说了,李渊等人的出身,他们暗地里确实是有些鄙弃,因此才不屑叫族中小辈去尚公主找气受呢。 “令渝啊,你年岁本就稍微大了些,从前说着要立业再成家,耽搁了亲事,你看这样,叔公去卢氏家中为你寻一寻有没有适龄的女子可好?” 王皓有些头疼,他不明白,明明有些东西只要略一退步就能获取更大的利益,但是族人就非要做绝,过刚易折,这样不留余地也不主动给皇室递出缓和的台阶,真的不怕被清算吗? “叔公!”王皓的语气重了些:“咱们王家不缺能顶事儿的,晚辈也不怕他人笑话,别忘了咱们要的是方子,是她这个人的脑子,依晚辈看,这位殿下绝不是那些田间好忽悠的蠢货。” “成了晚辈绝不亏,不成……那也尽量周全下来,总归晚辈现在就在长安,比他们那些开始打压人家殿下之后再去接近的效果能好一些。” 王涯最终犟不过王皓,叹气挥手赶人:“你愿意去你自去吧,只是小心你家大人叫你回去请家法,你六叔公可拦不住他。” 自己的父亲什么脾性王皓也清楚,但在王皓看来郑家说的这个主意是相当可行的,细细想来殷灵毓在文人间声誉颇佳,在大部分人眼里都又会希望她过得好,陛下将其带回宫中后就连连称赞陛下仁德爱民。 殷灵毓也有本事,他们才刚商量完回家,听说就又拿出来了马蹄铁和马蹬,陛下当日把人买走,简直是一本千万利。 而自己与这个机会失之交臂,王皓不想再错过一次,毕竟他是真真切切见到了殷灵毓当时说那话时的样子,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殷灵毓绝不仅仅只有这些手段。 更何况她的样貌,也的确是对了王皓的胃口的,只不过这点在利益面前显得无足轻重。 而殷灵毓尚且还没有要被色诱的自觉,她才多大,她甚至还在想要不要做个血包备着,等世家真的撞上来了,就来个气急攻心吐血昏迷。 谁叫她的筹码太少了,而世家掌控的东西太多了呢?她得把自己也放上去,因为这些东西哪怕都是从后世拿来的,至少现在是她拿出来的。 那么她就比她拿出来的这些技术本身更有价值。 殷灵毓甚至还有些期待,让她想想都有什么经典的案例可以拿来实战,比如道德绑架,电车难题,还有不犯法的经典商战和相对比较易于操作的金融诈骗…… 给大唐人民来一点来自真正礼崩乐坏时期的震撼(>﹏<)! 殷灵毓这厢野心勃勃,王皓那边第一步就犯了难。 殷灵毓以往不是在宫中就是在工部,都不出游踏青赏花参宴,他一个翰林院编修,虽然只是暂且镀金的官位,但跑到工部去也不太合适啊! 上朝他现在的官职又上不去,这下好了,想先和人见一面都难! 李世民第二天还是把邸报回想了起来,下了朝就把殷灵毓和几位心腹一起留下,开始仔细规划。 “若要面向天下人,价钱必得大部分人能买得起。”房玄龄点出关键:“还有,我大唐百姓并非人人识字,通政令,岂不是得找人读报?是找里正,还是在里正之外,另设读报官一职?” 魏征想了想,也是赞同点头:“何况政令公文并非人人关注,宣讲起来恐怕也是麻烦事。” 东西好是好,拿邸报推行出去百姓不一定买账。 “那就不全写那些,写一些通俗有趣的趣事,精彩爽快的故事,再留一些给商人们买名声的地方呢?”殷灵毓反问:“百姓爱看家长里短,爱听茶馆说书,那就给他们加上这个。” 长孙无忌拍案叫绝:“甚好,只是这趣事,故事,还得费心搜罗一番。” “那商人买名声当真行得通?”杜如晦注意到殷灵毓后一个主意,问道。 殷灵毓狡黠一笑:“将其名下的铺子写上报纸,广而告之,我们再加以审查,商人只要不弄虚作假,又对自家有信心,有独到之处,名下的铺子后续必能名声大噪,客似云来啊! “若是杜相,想来也会花上一笔钱试试吧?再肯多花钱,还能多占些篇幅,多美言两句,成了众人皆知的好去处后,又焉能不赚?” 广告,游戏报纸杂志动漫肥皂剧,上辈子哪里没有广告?用来给报纸回血再好不过,而世家若是不想赚钱,大有其他商人想赚,想赚就要争取报纸卖得动,不管是自掏腰包还是帮忙宣传,都是一份力量。 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那叫朋友,我们要团结一切能团结的有生力量,把敌人变少,把朋友变多,这在大唐同样是适用的。 等李世民和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魏征他们琢磨起要如何实现这新规划出来的“报纸”和“广告”时,殷灵毓就开始啃着点心当看客了。 毕竟她就是有原主的记忆也是单薄的,哪里知道那么多大唐的实际国情啊! 还是安静的学习吧! 魏征与长孙无忌各执一词,在报纸的各种消息来源和最终审核上折腾了半天,李世民最终也没定下来,只好先放大家回家。 殷灵毓就又往工部去了,不过反正已经迟到了,她也不急着赶路,路过坊市时想起那天的糖人,脚步迟疑下来。 正要回家去拿孤本校对一处书上的错漏的王皓眼前一亮。 “殿下,巧遇。” 第二十五章 通吃 殷灵毓看了过去,有点印象,于是颔首示意。 王皓走近几步,站定拱手:“下官翰林院编修,王皓王令渝,见过殿下。” 这人是那天殷明跟着的那个王家的世家子,本届科举的状元,殷灵毓这下才知道他的全名,毕竟那日的人都是“王兄”“王兄”的叫着。 翰林院编修? 写书修史的? 殷灵毓恍然,好呀,现成的签约撰稿人呀! “原来是王编修,那日却不识得。”殷灵毓浅笑了声,清泠泠的声音,王皓想到那天她就这么轻易鼓动了所有人,将众生口角化为她手中利刃,心潮澎湃之余,也越发告诫自己不能操之过急。 “是,殿下好记性。” 王皓说着,还不忘拿眼角余光打量了一下自己今天的装扮。 皇帝一直没安排过让他经筵侍讲,他暂时就跟着修纂史书了,而他一向在外是不肯太招摇的,因此也就是正常的绿袍银带,毫无在他看来够格的装饰。 啧。 算了,更显得不刻意。 眼见着殷灵毓几步去买糖人了,王皓一边想着果然还是小孩子,一边过去主动放下一角碎银子:“不必找了,殿下请。”边说边做手势示意殷灵毓随意挑选花样子。 殷灵毓也没客气,示意惶恐的摊主多做几个,银子就放心收下好了。 又一次当街举起糖人儿的几个侍卫:……也,也挺好。 起码能甜甜嘴儿,殿下仁和,就是多少有点不太好意思。 王皓也跟着拿起来一个,寻思着拿都拿了不吃矫情,于是一口咬下来一块,感受着嘴里香甜酥脆的糖渣,便寻了个话题:“殿下若是喜食甜,下官家中有一味水晶龙凤糕的方子不错,是从琅琊王氏那边递过来的。” 不管是打算尝尝还是直接要方子,这话不就唠起来了么! 殷灵毓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举着她的小兔子真诚发言:“不是啊,甜或者咸的,能吃就行,好吃更好,王编修美意我心领了,不过方子就不必了。” 王皓只能再次咬下小猴子的尾巴,掩饰尴尬:“殿下……当真独特。” 殷灵毓往前走,王皓顿了一下,抬脚跟了上去,侍卫见他没什么恶意,殷灵毓又在与他交谈,也就没有阻拦。 当然了,回宫之后这事儿肯定是要报给李世民听的。 “饿的时候是没有爱不爱吃的,只有能不能吃,这不是独特,这是天下黎民所面对的现实。”殷灵毓仰着头去看他:“而我同样属于天下黎民中的一员。” 王皓心里又是一颤,只有真正对上殷灵毓的时候,她的话语的威力才最让人颤栗,叔公他们不懂,他们没有见过这个小姑娘眼里那种几乎燃尽一切的灼灼光芒。 “殿下说笑了……”王皓听到自己说:“殿下如今身份尊贵,就算有些偏好挑剔也无可厚非……” 他在说什么? 王皓脑袋里乱糟糟的,他停下了话,曾经他觉得自己才辩也算敏捷,但此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垂眸,小娘子差不多到他肋下,很瘦,是常年不见天日的病态的苍白,很漂亮,那种冰雪般脆弱易碎的漂亮,但最漂亮的是那一双眼睛,纯澈而无畏坦荡。 此时正看着他。 淡色的唇瓣轻轻开合。 “低头。” 王皓下意识弯腰低头,以为殷灵毓要说什么。 “能听到什么吗?” 有叫卖声,有吆喝声,有车马声,还有熙熙攘攘的人群的声音,但他应该听到什么? 看着王皓茫然的都已经顾不上端着他那副君子模样,殷灵毓反而笑了。 这个能捞一把,捞走。 管你太原王氏还是琅琊王氏的,拿来吧你。 “别站那么高,会听不到哭声。” “什么哭声?” “天下黔首的哭声。” 王皓只觉得脑袋更乱了,他听得懂,但他没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啊?为什么他要听他们的哭声?他们只需要好好做工,做不起眼的养料,创造价值,不对吗? “低不下头,就听不到民生苦,积骸骨,子作粟。” “当一栋楼从根基开始垮塌,上层的建筑是不能幸免的。” “不管上层的建筑多风光,塌了摔下来照样会碎,就像人不可能长生不老,谁都会死。” “甚至因为曾经你们压在顶上,底层也许会对你们反扑的更加激烈。” 等王皓反应过来,殷灵毓已经走远了,他硬生生出了一层冷汗,回头看了眼府邸的方向,随后义无反顾向殷灵毓的方向追过去。 是啊,是啊! 那就是他一直隐隐约约觉得不对,觉得胆战心惊,觉得应该留一线,起码演上一演,装上一装好人的事情啊! 他们为什么有把握觉得他们永远能够把控这个国家的经济和朝廷?他们为什么自信于朝廷绝对不会对他们动手开刀? 因为他们也站的太高了,因为他们被捧得太久了,他们低不下头。 不管他们是真心的觉得是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还是只愿意一条路走到黑,王皓都看不到他们的真正出路。 但至少王皓觉得自己已经够清醒了。 可殷灵毓,她的话,让王皓觉得他与族老们也没什么分别。 他只是在想如何延续家族,他没听过最底下的人哭不哭。 就像他那天一开始也没打算搭救一把殷灵毓,任由同窗拿她做椽子,只为了挤兑殷明一样。 殷灵毓听着身后追来的脚步声,嘴角不甚明显的微微上扬一瞬。 只要人设立的好,各方势力也能挖一挖珍宝。 赢家就该通吃。 世家不是什么好东西,世家掌握的经济政治资源才是,所以不管他们打算如何,她都会想办法打破他们的垄断,报纸只是开始,不能彻底剜去,那就水滴石穿。 以及,虽然不知道王皓和他背后的世家想做什么,但她不会让自己吃亏就是了。 “殿下!” 王皓自觉的跳进坑。 “殿下!请允准下官为您做事!” 殷灵毓吃掉最后一块糖人,拍了拍手。 “好啊。” 第二十六章 赔本 “荒唐!” 王涯气急败坏,连着摔了好几个茶盏,小丫鬟哆哆嗦嗦收拾干净。 这什么赔本买卖啊!殷灵毓到底会什么妖法?怎么就把他好好的那么大一个继任者给拐进工部去了? 王涯一肚子的火,最终也没办法,干脆磨墨给王皓的大人,也就是亲爹写信。 你家臭小子作妖,速来管教。 而李世民听了后只是默许了殷灵毓的调动。 他也想看看,殷灵毓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没别的,殷灵毓探了一下王皓的底子,当即决定就让他写连载故事了,这么费时费力的事情,殷灵毓不可能自己上,其他比较重要的东西交给世家子也不现实。 所以这个最合适。 王皓拿着大纲,手都在抖。 虽然是他看着殷灵毓现场编的境界什么的,但这修仙故事的设定未免有些过于真实了……他甚至没忍住偷偷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丹田在哪?气感是啥? 真的是纯属虚构吗? 是的,殷灵毓拿出的故事是标注了纯属虚构的……修仙文。 在炼丹仍旧盛行的大唐,修仙文绝对有市场,再找一些市井百态,物价播报,最后才是有邸报可参考的政治板块,糅合到一起,就是即将要试水的第一张报纸了。 目前暂定的是一旬一报,只在长安城内售卖,但允许游商大量买了倒卖到外地,为着这个,殷灵毓特意提出可以让悲田院里的健全孩子卖报,好歹也是份营生。 悲田院也就是大唐的养老院加孤儿院,朝廷出钱,但也有限,里面的老人孩子只能说混日子的活,再加上长安城里还有一些乞儿,李世民干脆叫负责治安执法的执金吾全给带去悲田院收编了。 “小妹以前也太难了……”李世民拉着长孙无邪看殷灵毓写的市井板块,看的心头酸软,而殷灵毓写的也就是她本身身上发生的事情,标题起的相当诱人。 震惊!开万世太平句当事人亲自揭秘!独家专访! 然后就是属于殷灵毓的领域了,直接给后人打了个标准样板,白话文加各种吊胃口搞反差卖惨顺带着输出观点,从后世吸取来的各类新闻学精华,别说李世民了,长孙无邪看完眼眶都有点湿,反思自己是不是觉得女儿不是自家孩儿,是不是下意识的忽略和亏待轻视了女儿。 再一抬头看殷灵毓在底下捧着杯蜜水有一口没一口的抿,怎么看怎么也没养胖,长孙无邪当即领着殷灵毓去自己宫中,又挑了几匹绫和绸,打算叫人给她裁衣。 “二嫂,真的只是夸张,春秋笔法罢了,我过的也还行。” “什么还行,都把你卖了还给他们遮掩什么。”长孙无邪点了点殷灵毓的额头:“在自家人面前,还是有什么就说什么,没人会指责你。” 前两天殷灵毓的调查结果也送到二郎手上了,少的可怜,殷灵毓一直生病还要做饭洗衣收拾家里,小时候还给买点药喝,后来看养不好干脆就不管了,拖着,反正弱了点又不会死,死了死的也不是出息的儿子。 殷灵毓看兄长书房里的书都被打骂过,村里的人有不少还记着呢,骂得难听的很,孩子养不大,冷血点也就算了,眼看着要长成了还是不闻不问的,再后来干脆说卖就卖了,殷家做事是真不地道,好歹小娃子孝顺,虽说干不了重活,家里收拾的可齐整的很。 李世民当时和长孙无邪一起看的,边看边骂,气呼呼的,现在看了这篇殷灵毓执笔的文章,迫不及待就去找自己的儿女们去了。 正巧,李承乾和李泰等几个大点儿的今天在学骑马,李世民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肉呼呼的李泰费劲的往小马背上爬,好几个侍卫不错眼的虚扶着,李泰挂在那儿跟个圆圆的点心团子似的。 “青雀!” 李泰一回头,眼睛都亮了,挣扎着就要下来:“耶耶!” 别说正适应着准备跑马的李宽李恪了,就是已经驾着马迈了两步的李承乾也是往下下:“耶耶!” “哎呦,青雀又胖了,是不是这几天又贪嘴了?”李世民把李泰抱了抱,还没等小小的李承乾羡慕完,手就给大儿子的小揪揪揉了个七零八落。 “高明倒是没胖,好像还瘦了,可不能光用功不吃饭啊……” 一通关心下来,又往女儿们那边走,徒留李承乾露出有点傻的笑脸。 嘿嘿,今天耶耶也抱我了,还亲自教我骑马! “大哥,大哥!”李泰扒住李承乾的腿,要哭不哭:“上不去了!” 李泰岁数小,总是上不去马,偏偏瘾还大,乐意被人抱着跑马,侍卫有多少敢这么干的?所以李泰挂在李承乾身上挂的很熟练了。 李承乾还是如往常一样,解开玉带钩,把小肉圆子弟弟固定好,然后侍卫牵马,开始练骑术。 日子还没过几天,随着千里目成功的消息,武将们先是对工部虎视眈眈,而后又集体去和李世民讨要,最后在众人的撺掇下,李世民亲自带着望远镜上了次热气球。 不同于听别人的描述,亲自来到天空的心情完全不一样,以至于李世民下了热气球被魏征刺了好几句也还是笑呵呵的,再加上的确没有出事,魏征也只好作罢。 长安城里的百姓今日就看到那大号白月亮一会儿升一会儿降,现存的几只千里目也是击鼓传花一样一人传一人,直到那群武将基本都带着千里目上了次天,都满足了好奇心,纷纷激动而满意的撤退,热气球才终于彻底熄火。 主要是上次只有尉迟敬德和程知节过了瘾,他们又不能保证自己也能去攻打东突厥,不趁现在上把天,多没面子,喝酒侃大山都得比别人矮一截儿。 再说了,这两样东西是真的厉害啊,殿下的脑子,啧,怎么长得呢? 热气球看起来倒是还能用,但为了保证安全,殷灵毓还是吩咐下去,换了层丝绸。 第二十七章 卖报 其实到后边不少文臣也上去了,现如今文人照样佩剑,习君子六艺,武德充沛,与武将之间并没有太明显的区分和隔阂。 再说了,谁不想上天一圈儿看看,反正看起来不算危险,基本上都能全须全尾下来,只是有那么两三个人觉着往下看会喘不上气,但也还能克服。 殷灵毓被搬了个椅子坐在那儿,主要是上次来乘大天灯,她站旁边就晕倒了,怪吓人的,所以众人干脆就特殊关照了一下,甚至还给摆了个小几,放了盘点心,有的大臣看到了还把自己身上带的给添一块儿进去。 殷灵毓啃了半天,盘子里硬是还是满满当当,比最开始还多。 在场的大多是比殷灵毓大了一两轮的,有些年纪较长的,孙女都比殷灵毓大,殷灵毓又生得病弱苍白,因此除了些心思歪的,看着殷灵毓大多带着慈爱的善意。 于是点心山又高了一层,不知道是谁,还把蒸饼放上去了,老大一个,殷灵毓最终叫青叶打包走了。 都是心意,丢了不好。 卫淑被殷灵毓吩咐暂且跟着烧玻璃的工匠,负责催和验收一批漂亮的小玻璃瓶,不算太着急,毕竟蒸馏还不知道效果怎么样,殷灵毓打算试试酒精和香水,不过酒精因为如今酒水的价格,可能不太能推广到军中。 但香水,也许可以配上玻璃瓶加入拍卖。 是的,最终李世民还是批准了拍卖,只是是叫李氏里一个偏支子弟负责,他只收钱和监管,效果还是不错的。 再加上收入有所下跌,但依旧可观的自行车铺子和稳定的肥皂铺子,李世民手里宽裕的不是一星半点儿,最近走路都带风,高高兴兴,心平气和,魏征劝谏都能笑着听。 殷灵毓回到太极殿后靠在窗边,看最后一抹晚霞的余晖挣扎着被夜幕吞没。 她不会的。 就像她依旧下意识不浪费粮食。 她听得到他们的哭声,她会止歇他们的哭声,她不会忘记她从何处来。 素日城里惯常的会有些乞儿,哪怕这里是长安也不例外,但近日来长安里的乞丐却销声匿迹了,有些人注意到了,但也没太在意。 “卖报啦!卖报啦!”小童穿着身圆领窄袖的缺胯袍,衫子的一角掖在腰带里,脚上是双干净的粗麻布鞋,斜挎着包,抱着一大叠印着密密麻麻字的报纸,沿街叫卖着。 一个卖槐叶冷淘的小贩认出那脸来,把人叫住:“哎?狗娃?石头呢?你们这些天跑去哪儿啦?剩菜还要不要?” 小贩卖冷淘卖的就是个夏天的凉快气儿,本身还有一手锔瓷的好手艺,不太靠这个吃饭,因此对着来来往往的乞儿们心软,但凡出摊了又有卖剩下的,总是送了乞儿吃。 美其名曰,反正放过一宿也容易坏,自家也吃不完,叫他们混个肚圆。 狗娃和石头人小,但手脚健全,又懂礼,吃完了还总是试图帮他的忙,因此小贩也就把他们几个这个小团伙儿的人给记住了,前几天没看到还有点担心来着。 “迟叔,您出摊啦!祝您财源广进!”狗娃笑嘻嘻的腾出一只手扯了扯身上的新衣服:“我们现在有地方住有人管啦,菜就不要了,等我赚了钱,我请迟叔吃酒!” “呦,出息了啊你。”迟仲也为小狗娃子他们高兴:“我呀,不差你那一口酒,养活好自己吧,啊,你们找了谁家掌柜的?连小丫小花和那个小瞎子也都要?” 狗娃和石头还带了个小瞎子,两个小姑娘,大点的乞丐不乐意带着他们,五个小崽子就抱着团取暖行乞,靠着狗娃的识趣儿嘴甜会来事,石头的一把子力气,倒也都活下来了,心也齐,互相都护着,如今狗娃找了工,必定是不会丢下其他人的,石头就算了,也不知是哪位贵人,女娃娃和小瞎子也领去养了。 狗娃一挺胸膛:“是悲田院呢!我和石头出来卖报,哭仔他们给我们养着!” 小瞎子没名字,又爱哭,狗蛋最大,是大哥,就给他起名叫哭仔。 迟仲一听挺不解的,而他们的对话也有不少附近的摊贩行人不时看过来。 “你不是说悲田院也不一定吃得饱,不肯去吗?” “现在没有了!”狗娃顺势扬起手,给众人看他怀里的报纸:“朝廷卖这个报纸,交给悲田院来卖,不贵,五文一份,卖完我们悲田院能分到钱吃饭呢!” 迟仲就去摸钱袋:“给我拿两份。” “哎,好嘞。”狗娃数出两张,纸不是什么好纸,相对厚实一些,但也平整洁净:“迟叔,这上面好看着呢!保你不吃亏! 迟仲是认字的,打开一看就错不开眼了,旁人见他看的入迷,有追问的,也有上狗娃面前也买一份的。 五文钱而已,大多数人还是掏得起的,只是也有不少人不识字,狗娃又适时扬声:“我们和各大茶馆也有合作,大家可以去茶馆听先生们读报!” 不少有闲的人也就就近找茶馆去,想着听听能有什么新鲜事儿,茶馆里很快热闹起来,都是些识字不多或者不识字的百姓,一位说书先生模样的人坐在中央的台子上,展开报纸开始讲了起来。 因着是茶馆,首先讲的就是市井板块,震惊标题一出,再加上是月余前的风云人物亲自回应,立马吊起了不少人的胃口。 说书先生深谙此道,抑扬顿挫:“话说这殷家,一听闻殷明生病,见不凑手,狠心卖女……” 茶馆里喝着粗茶的人,或是凑到一起絮语,或是连连感叹,随着说书先生的讲述而被调动着情绪,等到了后面的几则小笑话,更是爆发出阵阵大笑来。 待到物价和肥皂的宣传广告,不少人也是暗自对账,东市什么价钱西市什么出名,又都是什么价钱,朝廷写的还真是准。 “想不到西市的炭还有更便宜的!” “谁说不是呢,不过那肥皂当真如此价廉物美?” “哎呀,朝廷还能骗你不成?再说了,我用着就很好,我和你说……” 第二十八章 仙人 说书的清咳两声,下面也就略微安静下来。 “接下来,咱们讲讲这报纸上的故事,名字叫《吾仙途》,话说秦末,天下大乱,能人辈出……” 故事用的是第一视角,“我”原本只是一个乱世之中父不详的私生子,结果一次进山捡柴,却偶然遇到风雨大作,被迫钻进山洞躲雨。 这山洞蜿蜒曲折,隐有异香,“我”从前没来过这儿,因此而越走越深,最终竟来到一片天光大亮的山谷,山谷中奇花异草数不胜数,闻所未闻。 而半空中道道紫雷劈下,而一个人影却迎其而上飞了起来,还丢出各色符纸,碗口大的火球,冰霜凝的长剑,竟成功抵御了那天雷。 “我”也终于看清了那道人影,是个穿着五彩锦衣,极美的女子,乌发雪腮,朱唇皓齿,微微上挑的凌厉凤眸往我的方向一扫。 “出来吧!” 说书先生到此戛然而止。 “嘶!被发现了?” “那女子是山中精怪所化?还是人?” “说呀!怎么停了?” 说书先生讪讪一笑:“那个,报纸上也就这么多。” “嗨呀!”不少人抓心挠肝:“怎么就断在这儿了!” 虽然大唐人民还不知道什么叫断章狗,但想打人想催更的心情是一样的。 短短半天时间,小童们抱出去的报纸几乎就都卖光了,好些小童不得不再跑回领报纸的地方拿新的,《吾仙途》这个故事也火了起来,街头巷尾,随处可见有人给别人复述故事,眉飞色舞,手脚并用的。 “难不成真的有仙人?” “你傻呀!报纸上写了,这故事纯属虚构!” “可是听起来很真啊!”那人据理力争:“那些花草什么的,闻所未闻,却能被先生细致的写出来,而且又提到了仙子……” “那我也能编呐!你可真是说什么信什么,听故事而已,怎可当真?” 众人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就连王涯也找来王皓,旁敲侧击,想知道后续的故事。 殷灵毓也被李世民拎过去追问,世间是否真的有仙人,无语的殷灵毓当场拎出汉武帝时期的留下的,带有文字资料的经典骗术,给李世民当场拆解。 自走棋? 磁铁! 下油锅? 烧醋! 招魂? 小孔成像! 李世民最后两眼发直,脚步发飘,走了。 看他那样子,估计这辈子都不想再相信仙人仙术了。 系统996笑的根本停不下来。 “原,哈哈哈,原来二凤,也信这些呀!” 殷灵毓将打了孔的纸片扔在一边:“很正常,这些东西没有科学的解释,只靠肉眼去看,再加上骗人者故意掩饰,加强其神异之处,确实很唬人不是吗?” “那你……”系统996欲言又止。 “那我为什么还要让王皓写仙人?”殷灵毓在脑海里问996。 “嗯。” “很简单,因为需要爆点是一方面,距离产生美也是一方面,当神仙不再高不可攀,而是由凡人修成,所谓的神也会失去其神格,不再根深蒂固的被人们信服。” “因为人们会觉得,神仙亦是人,神仙只是由人而来,其权威不该凌驾于人之上。” 996去翻资料:“好像是对的……精卫填海,女娲补天……你们好像不会写出没有用的神仙,神仙也有责任也要上班。” “敬畏而不懦弱顺服,索取也知克制付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因地制宜,休渔禁林的可持续发展,改造成宜居环境的勇气与决心,这就是古人与自然的合作模式。”殷灵毓打了个哈欠,有点困了:“这也是我们独特的对于人与神仙的联系的解读。” “宿主是想要毁去天和神的神性与权威?现在还是君权神授的啊……你不是很喜欢二凤的吗?” “喜欢不代表立场,我属于人民,阿愿,我现在没办法做出大的改动,太早了,不合适,但我可以留下一些痕迹与种子。”殷灵毓站起身往回走,打算去睡觉。 “好吧,我都听你的。”996软软的回答,殷灵毓才是宿主,而且,做的也很隐晦,并不出格,至少现在没有人发觉。 殷灵毓想,还得加上虚假炼丹,也就是虚构一堆草木精华,至于重金属丹药这个东西,以后都别想有人敢吃。 这不只是一篇连载拉人气的文,殷灵毓可是打算夹带很多私货进去的,不过,下张报纸还不急,殷灵毓拉过被子盖上。 一夜无梦。 随后的几天里,报纸的售卖量也没下降多少,不少游商一买就是一捆,带在车队里打发时间,顺手还能带去外地多加点钱卖给有钱人。 悲田院里,小花和小丫梳着小辫,认真的学着字,现在悲田院里,七岁以下的白天开蒙,晚上照顾出去累了一天的哥哥姐姐们。 七岁以上且有独自行走能力的,就奔波在长安城里,把报纸卖出去,换成一兜一兜的铜板,偶尔还能被人赏点儿可以留在自己口袋里的赏钱。 悲田院现在是拿着皂铺的一分利的,养活众人毫无问题,生活质量可以说是大大提高了,孩子们也按殷灵毓吩咐的要求,注意了卫生,穿上了衣服鞋子,乍一看去,除了病残多,和常人家的孩子也没两样。 老人在悲田院的不太多,但也有,小丫小花的辫子就是一个老妇人给梳的,现在院子也是她在管着小的那些孩子。 大的是叫卖报的,朝廷派的那几个接头的人管,不过他们大多也自觉,吃了饭就去领报卖报,交钱回来还要学习,开蒙。 是的,殷灵毓吩咐了要给他们开蒙,用的理由是,卖报怎么能不认字呢! 被请来给孩子开蒙的先生要头疼死了。 白天对着一群小娃娃,不是哭了就是睡了,晚上的倒是懂事儿多了,但谁家两班倒不给休息的啊!白天教一遍晚上教一遍,要不是钱多,爱谁干谁干! 小丫还牵着哭仔的手,在他手心里描摹着先生写在木板上的水沁出来的字,虽然哭仔识字也看不了书,但小丫坚持教了。 第二十九章 整备 而几个老人在一旁树根晒着太阳,只等着待会儿做饭的时候去搭把手。 这样的日子可比之前好太多了,之前勉强也饿不死,可怎么也不比那些有儿女奉养的过的舒坦,他们但凡有得选,也不会在悲田院里苟活不是? 狗娃卖报卖得快,嘴皮子利索又讨喜,俨然成了十来岁半大娃娃里的头儿,再大的基本也出去做工讨生活,不在悲田院里了。 印刷的机器,油墨,工坊,都暂且属于工部,不太好下手,负责写内容的又是公主殿下亲自钦点,虽然包括一个王家的子弟,口风却严实得很,而这些卖报童,又碰不到什么机密,不值得下手。 卖报一事,居然也就这么暂且稳定下来。 朝廷如今有了钱,自然想的是雪耻,渭水之盟的耻辱,大多数人都还记着,本就是打算今冬出征,如今粮草军械,都在准备着。 工部也就尤其的忙碌,但众人忙也忙的高兴,战事一起必得论功行赏,他们的功劳是跑不掉的,只要看住了下面的人不要滥竽充数,以次充好,也没有送命的危险。 更何况又有了公主殿下,不说其他的,只一个大号天灯,自从出来后,上到长孙无忌下到匠人厨娘,但凡是工部的,出去都是扬眉吐气的。 就算有人看不惯又怎么样呢?我们可是能亲手把人送上天呢! 只是大家也都知道公主殿下早几年吃了苦头,身子骨不大好,因此忙归忙,也没什么人跑到殷灵毓面前要她批复公文,审查进度,简直就是当一个金娃娃一样养在座位上。 从桌子上不时出现的蜜饯饴糖就能看出来一二。 殷灵毓捧着一本游记,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同僚忙的焦头烂额,想着还是帮帮忙比较好,于是撂下书走过去。 这位同僚也是侍郎,姓刘,约么是将近四十的年岁,略微有些发福,总是乐呵呵的,一副老好人的脾性,素日里也是细心妥帖的人,所以有关于军械的账本就被长孙无忌交到了他手上。 就算是有账房先生和其他同僚下属相助,庞大的各种支出开销,材料购入,一条条又细又长,乱糟糟的一时难以理清,可又马虎不得,不然送去户部的账错漏了导致大军缺了东西才是真的要出事,这也就让刘侍郎颇觉头大。 “刘侍郎可需要帮忙?” 殷灵毓发问的时候刘酽才察觉到殷灵毓走了过来,这段时间他们也习惯了殷灵毓这个同僚,不仅没有摆什么公主架子,有时甚至会试图和匠人们一起上手做东西,总之相处起来并没有什么压力,也就不再一味地拘礼,因此刘酽也只是点点头又摇摇头,随手抽出一本算过了,等着复核的,相对薄一点的递给殷灵毓。 “这些账册十分繁重劳神,殿下量力而为即可,臣此处尚有余力,殿下若是腻烦了,便休息片刻。” 正在拨算盘的一个账房把算盘珠子打得更响了些,你也知道繁琐啊!那你还催!我就不累是吧?! 好吧,想想赏银,确实也可以不累。 殷灵毓拿回自己的位子上,看着密密麻麻的账本,拿了张没有裁开的纸和木尺,决定打个表格出来。 刘酽把账本给出去就又开始埋头算账了,屋子里一时只能听到纸页的沙沙声和算盘劈里啪啦的声音,偶尔有那么一点水声,要么是谁歇口气儿喝水,要么是研墨时添水。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吃饭的时间点儿,刘酽抬头放下笔的时候,只觉得脖子和手腕的骨头都在作响,他手里这本帐册捋完了一大半了,待会吃了饭回来,晚上再加加班,今天应该能连带着二次核对也都做完。 对了,他好像还把昨天算完没有核对的,给了殿下一本,刘酽转头看过去,想招呼殷灵毓一起去用膳食。 嗯? 案上这是什么? 虽然是木炭笔写的,字也不太好看,但整齐划一,分列在不同大小的格子里,一眼看去很有些一目了然之感。 “殿下这是……”刘酽忍不住开口,手也蠢蠢欲动。 殷灵毓正将最后几笔开支找到地方记上去,闻言笑着解释道:“我做了个归纳总结,这样账目看起来会清晰许多。” 刘酽眼睛一亮,急忙走上前去仔细查看,只见这些格子将各项收支,材料种类,数量等分类列出,对比之前杂乱无章的记录,的确清楚不少。 “殿下真是聪慧过人。”刘酽赞道:“臣可否仔细一观?” 殷灵毓放下木炭笔擦手,她做这个表格最劳心费力的居然是写繁体字,看得懂但写起来可麻烦的多:“当然可以,刘侍郎请。” 刘酽于是拿住这张表格的两边举到面前细看,甚至默默念算了两下,不管横纵都顺口又清晰,比起那东一榔头西一扫帚的账册,对眼睛和脑袋简直不要太友好。 而且至少刘酽还没看到算错的地方,心中不禁暗暗佩服殷灵毓,不光会研制那些器具,连算账都有巧思。 “殿下,用这些格子来算账倒是简便许多,不知殿下可否传授于臣或户部的同僚?”刘酽放下表格,躬身行礼。 毕竟传道授业一直都是桩庄重事,且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殷灵毓的身份,若是下面的人,用也便拿来用了,赏些东西表彰一二即可,但殷灵毓身为当今义妹,若是敝帚自珍,不允准刘酽他们用,刘酽他们也是没法子的。 因此刘酽将态度放的很低,不过刘酽也有把握,殿下的性子,应当会同意。 果不其然,殷灵毓自然的点点头:“可。” 刘酽立马要跪,被殷灵毓制止,但还是执拗的将称呼改做了师父,以示尊师重道。 于是用膳的时候,工部不少人就看见刘酽一口一个师父,给殷灵毓端茶倒水。 虽然之前刘酽也照顾殷灵毓,但也没这么认真啊,而且似乎还拜了师,因此也少不得有人凑过来打听。 第三十章 围堵 刘酽见殷灵毓并没有制止的意思,也就把表格讲了出来。 于是回去的时候殷灵毓身后跟了一大串儿人,然后再次通过长孙无忌这个上司惊动了户部尚书,封德彝。 封德彝与殷灵毓之前只能说是寥寥几面,好感度不低的主要原因是能赚钱,但此刻他看着殷灵毓的眼里开始带着虔诚的光。 天呐,这是什么救苦救难神仙殿下! 要知道,他们户部都说是肥差肥差,多少人天天算账算到头晕眼花谁来心疼啊!还要被那些就知道要钱的同僚背地里讲小气, 以至于封德彝看向长孙无忌的眼神都逐渐变味,又酸又艳羡。 明明殿下的本事也可以进户部的! 长孙无忌看明白了封德彝眼底的意思,不动声色把殷灵毓往身后挡了挡:“封尚书还是早日选人来学的好,殿下诸事忙碌,万一不得闲就不美了。” 学完表格赶紧走!小心我在殿下面前给你穿小鞋! 封德彝假笑:“若是都来此处,打扰诸位总归不好,不如请殿下明日去户部教授一番?” 这个墙角,我还真得挖一下!殿下可没说就只愿待在你们工部! 得,长孙无忌也不能直接给殷灵毓做主,只能听着殷灵毓应下,心里那叫一个不舍。 万一殷灵毓就被忽悠走了,工部蹭不到她拿出来的新东西了,多可惜呀! 等会儿,殿下是不是收了弟子?长孙无忌看向刘酽,悠悠然拍了拍他的肩:“对了,亦徽,你也得学那表格是吧?不如这几天就先跟着殿下,拿着账册,一起往户部走动走动吧。” 刘酽心知肚明的应下,走动不重要,能把殷灵毓带回工部比较重要。 表格这事儿,殷灵毓和这两部的官员们也没刻意瞒着,很快便传了出去,到了世家的案头。 自从殷灵毓横空出世,他们倒比之前聚得更频繁了。 “她倒还真有些主意。”李家的翻着那横竖交错的纸,撇撇嘴。 弘农杨氏这次也被拉了过来,此时放下了表格若有所思:“这东西好是好,也有弊端,依我看就是个速算用的法子。” “可不,简单是简单了,做假怎么做?”崔家的把手一摊,他们这些大家族的,手底下生意多的很,商税时谁不是动动手脚?反正朝廷也查不出许多。 郑家的叹气:“那,咱们用不用?” “用呗,好东西怎么不用,反正底下人不好做假对咱们也是好事。”王老爷子王涯淡定的很,反正他们往朝廷收商税交的账册绝对还是老样子,除非朝廷明令要求用表格。 李家的对这个没什么纠结,转头看向卢家的打探:“哎,听说你家十二郎也被送过来了?” “去去,哪壶不开提哪壶,还不一定呢!”卢家的那人颇有些不愿提,毕竟谁知道被选上的是自家孩子,他可不太看得上殷灵毓。 “切,卢叔您这可不地道了啊。”李家那人笑着揶揄道:“怕那位殿下挑不中啊?还是怕挑中啊?” 卢淙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打转,干脆转移了话题:“这就各凭本事吧,对了,咱们的人探听出肥皂方子没呢?” “不行啊,作坊一直在宫里,不太好伸手。”崔家的人皱眉:“我手底下都折了三四个人了,什么也没拿到。” “啧,那就直接在朝中发力,顺便把京中的生意意思意思断几样,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卢淙不耐烦,怎么事事儿都不顺,果然他还是喜欢以势压人。 只可惜现在这位陛下也不好惹,骨头硬的很,他们也不好压的太过。 王涯制止道:“生意先算了,把人逼的太狠不好,着重在朝堂上好了,都警醒着点儿,别把势力全露出来,想办法给她透透咱们的意思,能拉拢还是拉拢过来。” 卢淙嘀咕一句:“可下您老人家家里小子跟到身边了,您就想把人拿住?”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王涯脸都黑了。 臭小子!丢脸丢出家门儿了! 你爹可是快来了,你就等着挨揍吧! 于是李世民就收到了这样一份上书,念着念着都要气笑了。 “伏惟陛下承天景命,法古圣王,立纲陈纪,以正万方,今陛下授女流以朝堂之职,臣窃以为大违礼法,敢冒死以陈其弊?好嘛!道理扯的倒是大!还先说了两句好话!” “一曰逆天地之道?还一?朕倒要看看你们都找了什么理由!” “《周易》有云天尊地卑,乾坤定矣,《礼记》明训男不言内,女不言外,阴阳各守其分,乃成造化之功,若使牝鸡司晨,则四时失序,若令女子干政,恐朝纲紊乱,昔汉室吕后临朝,几倾社稷,晋时贾后专权,终致八王之乱,此皆史鉴昭昭,可为深戒。” 嘶,李世民握紧了奏本。 骂的真狠呐,吕后贾后都出来了,也太难听了吧。 “二曰乱朝廷之制,我朝设三省六部,本为士人经国大业,女子素无科举之途,未习经史之要,今若骤居要津,必致贤愚混杂。且内外有别,宫闱尚存女官之制,此乃周礼遗风,岂可僭越混淆?若开此例,恐使阉宦效尤,外戚弄权,国本动摇。” “后宫设六尚二十四司女官系统,但确无外朝正式官职,可这未免太牵强附会了罢?大汉女侯爷女官也并非一个两个,怎的这便视而不见?” “三曰坏百姓之俗,上行下效,若朝廷首开女官之例,则乡野必有争讼之妇,市井多生跋扈之女,夫妇失伦,父子易位,礼崩乐坏,其祸甚于洪水,昔商纣宠妲己而亡,周幽悦褒姒而灭,皆因阴阳倒置所致………” “嘶啦———” 李世民给奏本撕了。 李世民不知道什么叫扯大旗,但也给气的不轻,起身在殿内踱步大骂。 “什么东西!狗皮不通!” “怎么就扯上妲己褒姒了,朕看他是脑子不清醒!” “难道朕在他们眼里是纣王周幽王不成?” 他骂了两句,又把纸捡起来,去看落款,在谨奏前找到了个熟悉的名字。 哦,卢家养的好狗啊。 第三十一章 拿捏 李世民收敛起怒火,露出一个有些森然的笑。 打狗是要看主人,但狗就是狗,乱吠起来是该付出代价的。 “朕觉着,迷惑东突厥的使节不能断,还得再派一趟。” “最好是死在那,也算作给我大唐祭旗,提一提士气。” 这事儿李世民本不打算告诉殷灵毓,毕竟那些话说的实在难听,再说了他是摆设么,这就明旨给人打发走了给灵毓出气。 至于他愿不愿意? 来,对着妻儿家小,对着父母亲族说,想不想脱颖而出青史留名?想不想体验一把无法无天?想不想甩颉利两个大耳刮子?! 去吧!汉使啥样你啥样!精神点,别丢份儿! 随着旨意下去的还有不少钱,还有一个给家中子弟的虚爵,也是惯例了,足够使节走之前狠狠享受一把,再给家里人留点保障,其实对于为卢家出头这人来说,赚了。 也是李世民不打算明着贬谪,他还没打算彻底和世家撕破脸,用这种方式敲打一下也就算了。 世家本也没想着出这么早的手,要搞事也是等那群武将跑出去打仗了再搞,毕竟朝堂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他们的主要有生力量还是文官居多,兵权,李世民就是武将出身的,他们沾的不多。 而且李世民在武将里的威望也是一等一的高,当年的太上皇不也压不住吗? 因此也就没想到,一个试探,就折了个不小的爪牙进去。 “呸!护得这么紧,不知道的还以为被骂的是他呢!” “哎,此言差矣,要是他说不定还不会大动干戈,毕竟……他不是总挨骂吗?” 这话说的几人挑眉的挑眉端茶的端茶,都有点憋不住笑。 可不是嘛,虽然偶尔会暴跳如雷,但李世民的态度大体上还是虚心纳谏的,所以那些谏臣当然是…继续啊! 尤其是魏征,就是他们听着,有时候都觉得那是真的勇。 尽管这位对世家大族不大友好,但他们还是很承认他有本事有头脑的的,有些圣君贤主的模样,只是他们终究还是家族培养出来的人,所以注定要反复试探朝廷的底线,好为家族争取最大的利益。 他们注定不会是追随他的忠臣。 可惜,但也还好。 因为王朝不是他们的温床,家族才是。 “言归正传。”有人敲了敲案面,正色道:“咱们下一步落在哪儿?还接着上书吗?” “上什么上,憋着。” “我可咽不下这口气,换个扔出去不心疼的,再试一把。” “那你自己出吧,我们不参与。” “不参与就不参与,我卢家还不至于连几条狗都损失不起。”卢淙嘴硬的要命。 至于要被迫出使的那使节,已经没用了的东西,谁在乎。 次日早朝,蹦出来的官员品级却低的很了,勉强是能蹭到早朝上的地步,明显就是枚弃子,出列后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发颤。 至于发言内容,和昨天的上谏大差不差,引经据典但难听,以至于不少人都往殷灵毓那边看。 殷灵毓:…… 失算了,她还是懈怠了,血包还没做。 咬舌头会不会太疼了啊! 但外表上还是咬住了唇瓣,眼圈逐渐泛红,做足了委屈而坚韧的模样,就连系统996都冒头出来。 “宿主,你还真是……够戏精的。” “嘘,别打扰我表演,以前都是在病房里自娱自乐,现场版还有点小紧张。” 虽然说着紧张,但殷灵毓的心情明显是有些雀跃和激动的。 996不语,只是一味拍照录像。 宿主平时相对稳重淡定,这么中二又可怜的小模样儿,必须保留一波啊! “天道贵生,不择男女,岂不闻《尚书》有云,天聪明自我民聪明,若以男女论英才,何来昔周室三母佐文王而兴礼乐?又何来班昭续史,蔡琰救书,存续文脉于危亡之际?” 殷灵毓的声音一向是清泠泠的,早朝上少有这样的声音,再加上除了那蹦出来的小官之外,大家都很安静,殷灵毓的声音因此也就更加分明而突兀。 殷灵毓给众人的印象也是素来淡然通透,真挚懂礼,带着些不太会与人相处的直来直去,和身体不好的病色与苍白。 因此也就没人想到她竟会亲自开口驳斥,这下更多的目光看过来,小女娃手在袖下捏着,离得近的人能看到那指尖被捏的青白,偏偏人还是挺直着单薄的脊梁,面上都恢复了惯常的清冷疏离,只眼尾微带一抹薄红,像是那将谢未谢的垂丝海棠。 虽然不合时宜,但仍有人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四品的大红官服与金带富贵荣华至极,但放在她身上,形成了极致的对比与冲撞,绯色衣衫反衬了霜月与冰雪,易碎而单薄。 殷灵毓也不回头去看那小官,而是拿着自己的笏板对着上首弯腰:“伏惟陛下德配天地,智贯古今,曾言纳四海贤才于彀中,岂可因男女废良才?” 面上大义凛然且摇摇欲坠的“委屈”殷灵毓心里此刻正喊系统996帮忙:“阿愿,帮个忙,怎么能吐口血?” 系统996也很给力,二话不说拿私房钱买了张一次性装病符,功效半个月,期间脉象,身体反应都能自设,且半月后也会显示是缓慢恢复的正常状态,不会被察觉出异样。 因为是限定作用在宿主身上,且并不影响到外部世界,装病符价格不算贵,五十积分一张。 “给我用上吧,阿愿,我给你打欠条。”殷灵毓默念。 “好嘞!” 一道肉眼不可见的流光滑进殷灵毓的身体,殷灵毓面前立刻出现了一道类似于游戏界面的设置。 李世民还在上首给殷灵毓站台撑腰呢,正在亲口表彰殷灵毓的功绩无愧于其官职,殷灵毓在底下晃了晃。 魏征下意识伸手去搀,但没来得及,大红的官袍便已倾颓一地,连带着吐出的血洇开在墨发与砖地间,蜿蜒着将袖子打湿。 殿内这次是彻底安静下来,唯有逐渐粗重的呼吸声。 第三十二章 脏水 魏征的手有点抖,伸过去去探殷灵毓的鼻息,李世民霍然起身,几乎是冲了下来。 而大部分人无暇顾及什么失仪不失仪了,诺大的宫殿炸开了锅。 有些人剜向那小官的眼神,冰冷刺骨,带着寒光,刀子一样,而那小官呆呆立着,似哭非哭。 他彻底完了。 魏征的手还能感觉到微弱的温热呼吸,大大松了口气,离得近的几人七手八脚把人扶起来,血沫还顺着尖尖的下颌往颈子往衣服里淌,诡艳刺目,叫人满心凄惶。 当值的尚宫忙忙跑着去唤御医,李世民眼泪都要掉出来了,抱着人跪坐在那里,拿袖子给殷灵毓擦脸,旁边的房玄龄能听到咬牙的声音,他自己也气恼。 有两个月吗?没有吧?殷灵毓贡献的好东西可远远不止一两样,人却不骄不躁,乖巧赤忱,他们就算一开始存着利用的心思,也逐渐真心怜爱和护着小殿下了。 可现在呢? 他们一直不动手,是不是太温吞了? 才给他们留下了伤害殿下的本事? 李世民亲手把人抱了起来,狠狠的扫了一眼世家那边也有些震惊慌乱的大臣,步履匆匆往后殿走了。 世家够格儿上朝的也慌啊! 谁知道殷灵毓脆成这样!早知道谁惹她!背地里下手得了!怎么可能蠢到这么明目张胆的地步? 可惜世上没有早知道,早朝就这么散了。 这一盆脏水,也就结结实实的扣在了世家头上。 御医给殷灵毓把脉,皱起眉叹气:“五内沸郁,气逆血乱,更兼劳心耗神...…” “朕不需要脉案!朕要你治好她!”李世民红着眼圈,手死死抓着衣袖,袖口上沾满了血迹,那是殷灵毓的血。 这个认知让李世民只觉胸口鼓胀,有什么东西想要破体而出,想要发泄出来,可是现实不允许,他只能强行保持着理智,可这团火越是压抑越是烧的旺。 御医拿了金针,又开了药方,李世民看要施针只能走了出去,青叶抹着眼泪亲自下去看着煎药,长孙无邪也赶了过来。 “观音婢。” 长孙无邪听到李世民的鼻音,抬手把人抱进怀里一下一下轻抚着脊背,眼泪透过了衣衫,还带着灼热的温度。 “陛下……二郎……”长孙无邪安抚着李世民,而周围宫人连忙低头。 这不是他们该看的。 “收敛些!没出息!” 一声斥骂炸开,李世民一下子更委屈了,像是找到了靠山的幼童,放纵自己哭出了声。 是久不出面的李渊。 耶耶总算肯从宫殿里出来了,耶耶来给自己和小妹撑腰了。 算不算也是原谅了自己呢? 李渊也生气,又乖又孝顺的义女躺在里面,被世家气的吐血,是他没用,处理不了他们,二郎上位后也不好下手。 既然如此,那还别扭个什么劲,他给二郎添堵就真的顺了心里那口气儿了吗?到底便宜了谁? 那大安宫,不待也罢。 这场风暴的影响还在酝酿,扩散,而风暴的中心“生死不知”。 朝臣慌,世家更慌。 而那小官干脆在家中服毒自尽了,只求莫要牵连家眷。 王家的府上。 王涯看着王皓,头疼。 这种敏感的时间点,还想进宫探望? 谁给你的胆子? 他们后来这几次议事,王涯是没带着王皓的,就怕他歪到殷灵毓那边去,所以王皓全不知情,还等着去要接下来的故事大纲呢,就听闻了这样的事,不免有些真情实意的担忧。 毕竟跟到过殿下身边,那是真的知道殿下身子有多不好的,再被猛的一气…… “罢了。”王涯无力的挥挥手:“你自去房里反省吧,近几日就莫要出门了。” 其实就是软禁了,王皓拱手领了,眼神黯淡下来。 他的出身,还真是半点儿任性不得。 就算这是卢氏挑的头,但五姓七望连气通支,王家不也没制止? 禁足了也好,他也不知道他下次该如何面对殷灵毓。 王涯拢起袖子,目送着王皓离开书房,半晌起身。 他们这些人,得尽快商量个对策。 暗潮汹涌,但这些与晕着的殷灵毓无关。 装病符里殷灵毓把身体情况设置成了该有的样子,所以她也就真的晕了过去,金针一下,脉象倒是好了些,人却没醒。 御医见情况稳定下来也长出口气,禀报了李世民,等殿下醒来,也就没有大碍了,只是身子还是需要慢慢养着。 李世民颔首,让人走了,李渊站在他身侧,嘴上仍旧不饶人。 “去,换身衣服,一股子血腥味儿。” “嗯。”李世民蔫巴巴的,像淋了雨,高傲不起来的鸟儿,被长孙无邪拉着去换衣裳。 等李世民换了身常服,和李渊进了殿内,屏退了下人密谈。 与此同时,世家也碰上了头。 “怎么办?” 云母屏风透过的天光将室内蒙上了一层柔和的色调,如梦似幻,但众人的心却仍旧悬着,像是有把剑高悬着,随时可能落下来,刺破这一室安宁。 “能怎么办。”有人恨恨:“什么破身子,不过说了两句就要丧命了似的,谁知道她能来这一出!说不得是装的呢!” “你倒是装一个?”王涯嗤笑一声,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何必做这些样子,赶紧想办法解决问题才是正经事。 更何况谁不知道殷灵毓的确身体不大好,并非装样子,只是不曾想言辞激烈些能把人气成这样,他们这次的事情做的确欠妥当。 “那人自尽了。”另一人闷声:“这下可好,谁都知道是我们出的手了。” 卢淙气的胸口疼:“一个废物,死就死了,难不成还要我亲自去上柱香?” “你这话说的,”一人反唇相讥:“坚持要这么干的还不是你?” “你!你不也同意了?” “那也是你的人!我可没沾手!” “好啊你!你们打算推我卢氏一家出去挡下来不成?” 王涯猛的一拍案几:“少在这里内讧!叫你们来是想办法的!不是来吵对错的!” 第三十三章 布局 “办法办法!抵得过他皇家的法?”卢淙冷笑:“现在这事儿就压在咱们头上了,解释不解释都没用!” 王涯压下心底的不渝,尽可能平心静气:“那也不能坐以待毙,亡羊补牢,犹未迟也。” “那您说该怎么办吧。” 王涯怎么知道,这事儿他一开始就没那么赞成,态度自然是推诿搪塞的。 谁也不想担责任,包括把事情点爆的卢家,他们已经在想要不要联系联系卢华霜,通过房玄龄那边曲线救国了。 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卢家压力最大,动的最快,四处的人脉,商铺,势力,因为慌乱而不再遮掩的足够妥帖,而其他几家就算好上一些,也是心神不定,屡屡联络打探。 一层细密的蛛网,从一瓣落花开始震颤。 而气头上的李世民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拿着李渊给的一队暗中的势力,跟踪走访,抽丝剥茧,将这些暗中的走动记了个大差不差。 不少令人意想不到的,属于世家的暗中势力和投靠者,也都在这一场风波里冒出头来。 “耶耶以前有这样的好东西,怎么也不说给我。”李世民一边捋着情报,一边看向桌子上那块令牌。 “呵呵。”李渊冷笑着帮忙整理人物关系。 李世民知道,这本来应该是给李建成的,耶耶又是被迫禅位,如何肯心甘情愿交出这道底牌。 “无妨,现在给也很及时,反正也到了儿臣手里。” 李渊挑眉,把一张密报递给他:“谁说是给你的了?这是给你小妹灵毓的。” “耶耶!”李世民不可置信。 怎么着,我才是捡来的那个? 父子俩斗嘴也不耽搁做事,李世民接过密信打开,面色逐渐认真。 “可信吗?” “你爹你还信不过?”李渊佯装要敲他的脑袋,李世民本能的缩了缩脖子。 “我和这位族叔又没接触,怀疑一下都不行?” “臭小子你别真找打。” “知道了……” “对了,陇西李家那边,我当年安插了几个深桩子,要不要挖,你自己决定。” “不挖了吧,现在这些已经够多了,留着看看能不能再往高了推一把。” 李渊斜睨着自己这个儿子,忽然就淡淡笑了。 “还行,沉得住气。” 他还以为李世民激动起来要不管不顾和世家总决战呢。 知子莫若父,他家二郎,最是个冲动的,战场上运筹帷幄,偏偏平日里容易热血上头,虽然脑瓜子聪明不容易真被当枪使了,但他现在是皇帝,真冲动起来,后果无可估量。 李世民听了这话先是有些微的羞恼和不自在,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开始傻乐。 “耶耶惦记我啊?” 李渊满腔正待叮嘱的话在喉咙里梗住。 “谁惦记你啊,我是惦记你小妹!” “嘿嘿(>﹏<)。” 看着李世民一脸的“别不好意思嘛”的欠样儿,迟来的爆栗还是砸在了他脑门儿上。 但李世民还是笑。 他们爷俩儿很久没这么相处过了。 李渊看他眼睛里又开始冒泪花儿,叹着气给他又揉了揉:“行了,其他的以后再说,现在抓住他们的破绽,一鼓作气打压下去,才是正经事。” 话里话外,其实隐隐就是,事情可以开始过去了。 玄武门那晚的血腥气,在贞观三年缓缓开始淡去。 李世民应了一声,带着点鼻音,他今天真的很累,于是往李渊那边挪了挪,又挪了挪。 李渊这次没推开他也没瞪他,任由人抱住自己的一条手臂,然后整个身子靠上来。 “耶耶,好累。” “挺着,自己选的。” “嗯。” “打算怎么办?” 李世民也只允许自己脆弱那么片刻,松开手重新坐直,大手摁在分好的情报上,轻而易举搓乱了上面的一层。 “暗的挑起来,明的打起来,浑水才好摸鱼。” 至少要让他们伤了元气,没法儿再暗搓搓的拖后腿,搞事情。 “仔细着点,别鱼摸不到倒惹一身腥。” 尽量干净点,别暴露和损耗,咱们耗不起。 “我会小心的,耶耶。” 殿内的烛火亮到寅时一刻,才在惊醒的李世民催促李渊去休憩的声音下暗了下去。 殷灵毓是第二天下午醒的。 彼时一抹明媚天光透过窗棂打在地上,有些晃眼睛,殷灵毓只觉得有东西在撬开自己的嘴,随后酸苦腥的液体涌进喉咙。 “咳咳咳!” “殿下醒了,殿下醒了!左御医!左御医!殿下醒了!!” 卫淑一边扶殷灵毓起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高声冲殿外喊,白发苍苍的左御医小跑着进来,抓起殷灵毓的腕子把脉。 左御医把完脉后,脸上露出些许欣慰之色:“殿下的身体已无大碍,只需再调养些时日即可。” 至于亏空,他们这些御医也都知道,都商量过,药膳方子他还出过一个呢,这个是真的没办法了。 殷灵毓“虚弱”的点点头,拿过卫淑手中的药碗一咬牙一饮而尽,赶紧漱了口,含了口蜜饯。 中药,她上辈子也试过,那是相当喝出经验来了,趁热,大口,千万别停。 但凡中途停了,完了,一口都不想再碰了。 “多谢您了。” “殿下折煞老臣了。”左御医连忙拱手,说要去调整药方,下去了。 因为装病符的影响,殷灵毓也只觉得有气无力,被子一卷,和卫淑交代了两句,又睡过去了。 卫淑先是瞪大了眼睛,手下意识捂住嘴,随后给殷灵毓掖好被子,拿了书房的东西,敛目往工部走。 如今在工部卫淑也是能混个脸熟的,毕竟殷灵毓经常让卫淑帮她监督验收一些小事,替殷灵毓来回跑,李世民干脆授了个内廷女官,也是官身。 随后几页纸又从工部送往了王府,朝廷事家里禁足却也不敢拦,顺理成章又到了王皓手上。 是下一期《吾仙途》的梗概。 殿下醒了? 殿下还记得他? 殿下还愿意用他,亲近他? 王皓的心就反复的循环着担忧着,手上的动作却不慢,铺开纸开始赶稿子。 第三十四章 疯子 “小妹往王家送了下一期报纸的东西?” 李世民蹙眉。 “小妹不是对那王皓无意么?” 王皓出现在殷灵毓身边后又主动示好,李世民大概猜得到他们打的什么心思,因而主动叫了殷灵毓过去,把世家的目的掰开了细说,生怕小妹被这种别有用心的世家子骗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结果呢? 别说王皓了,李世民关心殷灵毓的感情生活时给的话就是随便挑,只要她喜欢就行。 殷灵毓一个都不想要,李世民说养面首也行时,她眼睛还是亮了一下,最终还是摇头。 “二哥莫要忘了,我现在是女官。” 李世民突然就明白了殷灵毓的意思。 她是女官,她要做到更好,她不能堵住后来人的路。 若她成亲,以后的女子做官时会不会被打上最终还是要相夫教子的考量? 若她放纵,每个想走到高处的女子是不是都要被揣测? 若她做的一团乱那就更糟糕,想再次踏入前朝的女子不知道要顶着多大的压力才能打破旁人的偏见。 她是也必须是一个好的先行者,至少要趟出一行安全稳妥,不容易出错的选择。 李世民那时候才惊觉,殷灵毓没给自己留任何后路。 她讨官职的时候,大概就想过会如何了吧? 她总是想的很周全,导致她经常能拿出虽然剑走偏锋但切实有用的计策,拿出各种有用之物,哪怕有瑕疵,也能很快调整好,做出来。 然而她周全的不包括她自己。 诚然,身边有一个这样的谋士是很舒服的,世家刚想蹦哒,殷灵毓这一下子直接把人堵了回去,不说远的,今冬的出征,不管是后勤保障还是粮草辎重的运送,绝对会更加顺遂。 这些日子里,世家但凡识趣儿,也必定要夹着尾巴做人,李世民也在这件事情上收获了不少情报与目标,还能顺势操作一番,打压世家气焰。 但御医说…她的身体似乎更差了。 漠视着自己的生命,却无比珍视江山社稷,盛世安宁。 真是个,疯子。 卫淑回秉:“殿下说,不打算让他闲着,不管最后能不能为她所用,现在也都能先用着。” “行,朕知道了,下去吧,照顾好她。” 还有心情压榨人,看来小妹醒来后心情应当好些了,李世民摆手叫卫淑退下,他打算先从绷的最紧的卢家开始,想办法做出其他人围攻分食的假象来。 而本就在害怕的,已经经不起风吹草动的卢家,绝对会无差别的疯狂还击,只要还击,不管如何,五姓七望都会裂开一道口子,然后卷到一起,混战,纠缠。 乱吧,可控的乱下去,争斗下去,化作养料反哺我大唐的命脉。 别让殷灵毓白白受了委屈。 各方暗流涌动,掩盖在夜色下,唯闻虚假而默契的平静。 李渊手上还有来自宗族和暗处的两样势力,这一次也调拨给了李世民用,还有他的情报网,到底姜还是老的辣,有些藏的够深的东西也都挖得出来。 包括世家之前的一些打算。 “还想断盐?”李世民冷笑着:“好,好!朕果然还是宽纵大了他们的心!” 盐作为民生必需品和国家经济命脉,对百姓生活,社会稳定及政权统治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性,人不吃盐就没力气,没有盐也不能腌制食物,应对饥荒,因此,盐是极重要的物资。 李世民没有沿袭汉朝的盐铁专营,对盐业管理较松,允许民间自由产销。 为什么? 因为这样,盐价低廉,百姓负担的起,不至于“淡食者众”。 但百姓又有多少靠盐池盐井,抑或靠海的? 西北的岩盐就算了,太少,也不好运输。 他们中又有多少会制盐?会“淋卤法”和“畦晒法”?能大量的制盐去卖? 因此大头的盐,来源还是成体系规模煮盐晒盐的官营盐,还有世家这样有能力也有方子的私营盐。 若是世家联手想要把长安的盐给断了,其实做不到,但他们能让盐价上涨造成恐慌,能劳累朝廷不得不给他们平调抑价,反正只需要找些借口说商队未按时送到即可,朝廷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若是一直反复这样找事,朝廷还有多余的精力做别的吗? 这也是为什么,李世民迟迟无法去动世家的原因,经济,政治,资源,他们都抓住的太多,多到足以与朝廷对抗。 虽说世家应该不敢在这种节骨眼儿上真的撕破脸,李世民也吩咐了提前安排,以防万一。 “粮仓多去看看,别进了旁人肚子。” “东市的卢家酒坊,放把火,但别真烧起来。” “还有,卢家的哪位总去平康坊来着?不重要,总之,想办法挑起其他家的跟他起冲突,最好惹大点,然后关进牢里,别松口。” “还有,注意着些物价,什么波动异常了务必来报,正好也能放到新一期报纸上。” “对了,灵毓醒了吗?” 下人说醒了,在用膳,李世民揉了揉眉心,起身往那边走,顺便吩咐下人提前通知尚食局给他加一份。 累归累,但这种只需要打输出,旁的已经被铺好路的感觉,李世民只觉得梦回战场。 要是殷灵毓身体好一些,生的早一些,给他当军师多好。 啧,算了,战场刀剑无眼,万一再把人伤到了可如何是好。 殷灵毓正在专心吃饭,她睡饱了觉,肚子却只喝了一碗汤药,早就抗议起来了,匆匆叫青叶拿了些饭菜填肚子。 咬着一根粔籹,青叶又给殷灵毓盛了碗麻粥。 “殿下慢些吃。” 还有一盘炙羊肉,一小盅炖鸡,一碟透花糍,不多,但够殷灵毓吃。 李世民从殿外大步走进来,一身常服,眼底有些鸦青:“小妹就吃这些?” “可能还吃不完。”殷灵毓看起来更病弱苍白,乖乖的抬头回应,本就清瘦的人好像又瘦了一圈儿,李世民忍不住心疼。 “那也应该再多吃点,再不济多备些点心也成,去,再拿些花折鹅糕和奶酪樱桃放着。” 第三十五章 砝码 说完,李世民又和颜悦色看向殷灵毓。 “小妹好些了?” 殷灵毓点头。 李世民笑的逐渐咬牙切齿。 “那就好,再故意作贱自己的身体,朕不介意叫你…叫你去给朕带孩子。” 这威胁说的怪没气势的,主要是李世民也舍不得真罚殷灵毓什么,毕竟她所做的是为了自己,为了大唐。 御医事后给的诊断,气急攻心占的不多,劳心伤神才是大头儿。 合着人家就故意等着倒霉鬼撞上来呢! 拿自己的性命当砝码,真有她的。 但也真够有份量。 就是没想过他们这些真正关心她的人会不会难过。 殷灵毓也知道自己设的什么脉象,把所有人针对性画了圈套,圈世家的心虚与异动,圈李世民等人的愧疚,圈百姓对世家起敌对心理,自然是有些理亏,于是乖乖低头认错。 装病符:深藏功与名。 李世民一边吃饭,一边和殷灵毓说一说各方反应,还有他接下来的打算,不过并没有问殷灵毓接下来的安排,他打算让殷灵毓多歇几天。 他们之间的气氛很是融洽,有些地方则剑拔弩张。 平康坊,酒色美色拂眼过,歌舞声声曼入耳。 丝竹管弦与莺声燕语,充斥着富丽堂皇的花楼,此刻却随着一道人影的坠落而变成了惊叫。 “这是老子的姑娘!老子的包厢!你还敢抢?”卢汍红着眼睛,满身的酒气,将人推搡出门还不够,一把推到栏杆之外。 而这里,是二楼。 王闳重重的跌落在地,瞪大了眼睛,发出“嗬嗬”的声响,身下淌开血泊,眼瞅着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这两人都是这家花楼的常客,出手多阔绰,今晚不知为何却都点了一个姑娘,老鸨不敢得罪才让他们见上一见,自行解决的,谁知道卢汍暴躁成这样,此时大厅里空出一大片地方,慌乱的众人纷纷往外跑,生怕惹上麻烦。 “死人啦!死人啦!” 卢汍晕晕的扶住靠上来的人,被醉酒麻痹了的头脑此刻根本转不动,还指着下面笑。 “看到没?跟我卢七爷抢,就是这个下场!” 扶着他的人是今天新靠上来的小弟,倒是有眼色,卢汍这样想着,转身还想往包厢里走,找心爱的椒儿姑娘继续享受美人儿喂酒的服务呢! 进了包厢,卢汍眼前突然一黑。 收敛了谄媚讨好笑容的人松开手,与那椒儿对视一眼,趁着其他人的慌乱,悄无声息退走了。 “不愧是三姐儿,药量拿的真准。” “那是,你还有的学呢!” “真不用老大他们给你赎身啊?”那人和椒儿分开前扒着门框问。 椒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用不着,我又没做错事,要他管我在哪儿研究药呢,小心我下次回去给他药翻了。” “好哇,三姐儿加油变大姐!” 那人嬉笑打闹着跑了,而金吾卫很快找上门来,在这家花楼的老鸨的欲哭无泪里,把还没醒的卢汍给抬走了。 这一晚上闹的,她们楼里这个月绝对要亏钱!以后谁还敢来啊? 还有椒儿,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性命,鬼知道这些纨绔公子的家里人会不会拿她这里撒气。 这可怎么办呦! “快快,把血擦了,把人清点出来!今儿个,提前关门了!”老鸨吩咐着,边吩咐边叹气。 也不知道自己的后台够不够硬,能不能扛下这次的事儿。 大明宫里,正在逗弄孙辈的李渊打了个喷嚏。 李渊:? 下一秒,面前一拱一拱的糯米团子就夺去了他的注意力。 “臭小子,松手!看爷爷不打你的小屁股!” “青雀要这个,要这个嘛!” “你要人衣服扣子是什么臭毛病!”李渊扯好衣襟,看小崽子哪儿哪儿都不顺眼,招手叫了李承乾过去考问功课。 在花楼的事儿自然是传的很快的,捂也捂不住,更何况背地里还有人推波助澜,在宵禁前,已经让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卢淙恨的咬牙。 “七哥儿死性不改也就算了,怎么今日偏偏冲动了?我可不信他有杀人的胆子!” 必定是叫人算计了,可是是谁呢? 是皇家的报复?还是其他家想要来个墙倒众人推? 王家舍得一个王闳吗? 几乎是瞬间卢淙就在心底给出了回答,当然舍得,别看他护着七哥儿,但要是舍了一个七哥儿能把王家收入囊中一半,他现在就能去天牢亲手把人捅死。 这种只会花天酒地的没用的孩子,他们家里不缺,再多废几个也舍得。 现在还不能确定就是他们干的,见招拆招吧,卢淙一边头疼一边又有些担心天牢里的卢汍,那里环境差,他胆子也不大,恐怕救出来之前要吃些苦头了。 眼瞅着现在外面已经响起敲梆子声,想出去交代通融一番恐怕是来不及了,现在的处境,他贿赂估计都送不出去,朝廷正愁没得地方处置卢家呢,他不可能送上门去。 卢汍……在那里呆一晚,磨磨性子也好。 越想越心烦意乱,卢淙干脆就在书房里的软榻上睡下了。 虫鸣凄凄不绝,好不容易睡了一会儿,下人急促的敲门声又将卢淙惊醒,卢淙眼里带着血丝,怒气冲冲。 “滚进来!” “出事了!东市的酒坊走水了!” 下人连滚带爬进来,跪在地上战战兢兢,连忙把事情说了出来,以期卢淙能够别注意到自己。 “什么!?” 卢淙眼前一黑,感觉自己有点喘不上气,死死抓住身上的薄被。 “损失多少?” “还…还行,咱们的伙计发现的及时……就烧了半屋,剩下的窖和屋子都没事。” 卢淙脱力般靠了回去,又想到昨夜的事,眼神阴狠。 “去,叫大公子出门捞人。” 下人都快哭出来了,乍一听这话赶紧叩头往外跑,卢淙则是揉了揉眉心。 想针对我卢家?好啊,那就看看我卢家的手段和底蕴吧!就算卢家真要被皇帝清算一番,你们也别想把卢家的东西吃进嘴里! 卢家好不了,你们也都别想好,别想踩着卢家淌出来的路过河! 第三十六章 链式 被从短暂的睡眠里叫醒,卢淙未免有些暴躁难受,可眼看着天色已经亮了,也只能逼自己起床做事去。 去捞人的卢家大公子碰了壁,灰溜溜的回来了。 第一次被人毫不留情面的拒绝,他脸色有些难看,卢淙见了,问都不必问。 “收起你那不高兴的样子,面上功夫还是不到家。” “耶耶,我……” “行了,就知道朝廷不会轻易放了人,怕是要出点血。”卢淙反复踱步:“只是不知陛下的胃口有多大,你只想办法改善改善他的待遇,其他的为父自会想法子。” “是。”卢大公子到底还是年纪轻,经验手腕都不足,从书房里出去按着父亲的交代办事去了,只留卢淙在书房里,叫来了一些人。 俨然是另一个昨晚的李世民,一件件事情都被交代下去,只打算狠狠刺伤觊觎他卢家的那些人。 链式反应见过吗? 一个铀核,在一个中子作用下发生裂变,裂变时会放出两个次级中子。 这两个次级中子会再引起两个铀核发生裂变,放出四个次级中子,这四个中子又会再引起四个铀核发生裂变…… 如此下去,反应的规模将自动地变得越来越大,无法停止。 现在的世家就是如此。 “什么?!铺子被找麻烦了?” “谁把货给断了?” “你说什么?谁被官兵带走了?” “天杀的!在我李家的酒楼里也敢闹事?到底是谁?” “还不快去补救?” 各家都被攻击,各家又都反击,卢家看谁都像要趁势分食的敌人,都要咬上一口,没有火气也硬生生给他惹的来火,更何况下面的人有时禀报之前就已经开始反击。 而他们之间还会互相引导,误导,尽量祸水东引,把嫌疑转移到其他家身上。 乱成一锅粥。 李渊和李世民的势力在这其中搅合的很欢乐,因为他们都不知足,都不肯吃亏,都乐于出手,所以他们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能看世家狗咬狗。 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隐藏好自己,毕竟世家乱归乱,若是发觉其中朝廷出力颇多,又要一致对外了,这可不是李世民想看到的。 这场闹剧一直持续了报纸出到第十期,而大军整备完毕。 才在明面上消弭下去。 这次的大军里,马蹄铁,马镫,陌刀,望远镜,热气球,甚至殷灵毓还给了李靖一罐应急用的酒精。 可以说准备的比他们预想中更为强大充分,也更有一雪前耻的信心。 再加上李世民亲自在刚落成的英灵殿前为大家斟酒壮行,士气很是高昂,搞得不能御驾亲征的李世民依依不舍。 殷灵毓当时听了就出主意,说可以早点教太子监国,然后少见的和李世民一起被魏征骂了。 毕竟,太子李承乾才八岁。 压榨童工也不是这么个压榨法。 暗地里五姓七望再聚到一起时,比以往更有火药味,也比以往更各怀心思。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没有聚全过,但聚过很多次,只将谁排除在外的有,只找来谁“推心置腹”密谈也有,如果他们有群聊,此刻应该已经拉出一排又一排的各种小群了。 王皓已经被王涯彻底放弃了,那小子心已经不在王家了,就不能当这个话事人了。 此刻王皓正在一笔一笔写着最新的一期《吾仙途》,剧情已经进展到了“我”拜师后历经艰险,一路修炼,也需要渡过雷劫,方能延续寿命,追求大道的情节,哪怕有殷灵毓给的大纲,也很难落笔写到足够精彩。 他很久没见过殿下了。 听说殿下连工部搬运大号天灯,给李靖带去前线的时候,都没露面。 他现在快要不属于王家了,但他仍旧姓王,这是分割不开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于是只能听到一声很轻的叹息。 殷灵毓对此并不知情,还在研究着盐糖和饭菜,这三个月来她最大的收获就是成功做出了香水,还有炒菜用的铁锅。 香水已经送去了拍卖会,铁锅殷灵毓想吃炒菜,在尚食局背了好些天食谱,笑死,根本背不完。 李渊这几天吃的极为舒心,高高兴兴把令牌交给了殷灵毓,顺便交代清楚了作用,殷灵毓顺势提出了要求,求来一间李渊手里的酒楼。 李世民在一旁羡慕嫉妒恨。 求问,耶耶成了别人家的耶耶,还是自己亲自送过去的,该怎么办? 玩闹归玩闹,殷灵毓的炒菜确实也好吃,李世民不仅吩咐了尚食局大力研究,还给酒楼也题了字预备着。 至于酒楼,殷灵毓交给了卫淑来跑。 糖殷灵毓暂时还没有什么头绪,但盐见的就更多一些,此刻正要了些青盐尝试提纯。 “煮沸了吗?看看饱和了没有?就是罐子底下还有没有没化开的盐?没有?再加。” “我调配的溶液倒下去了吗?有沉淀?有沉淀正常,拿煮过的纱过滤干净。” “对,倒在坛子里放着冷却。” 加碘食盐什么的她追求不了,起码想办法让盐的苦涩味和有害物质尽量去除干净还是可以的。 顶着李世民“你又不休息”的谴责目光,殷灵毓移开视线。 她只动嘴,也算休息。 而前线,东突厥。 大唐大军压境,颉利又在经历权利斗争,没有心力去打,于是便吩咐往草原深处撤退打埋伏。 这是他们的惯用伎俩了,又好用又恶心人,论地形他们更熟,论骑射他们更强,就算朝廷来的将领能够不迷路,也找不到他们,打不过他们。 率军行了几天不怎么见人影的李靖丝毫不慌。 千里目在手,周围的斥候一清二楚,呵,突厥还想诱敌深入? 殊不知李靖这是顺势而为,打算反过来吃掉他们呢! “等明天,他们要是还不敢上,就把大号天灯搭起来用上,好好找找突厥的主力在哪儿,咱们主动出击。”李靖放下千里目,还是斥候,没有一点儿进攻的意思,突厥人还真是沉得住气,这可不行。 副将兴奋的点头:“是!” 第三十七章 破绽 翌日的天气也十分的给面子,万里无云,连风都沉凝。 “放,放,那边的!绑好!不想一会儿摔着兄弟就都检查仔细!” 斥候兵自然是使出吃奶的劲儿,将各处都固定牢固,他们这个兵种,死亡率高,条件也恶劣,眼前的大号天灯若是能行,就能把他们的探查那一摊子的事儿变得轻松许多。 点了火,热气球晃悠着起飞了,里面站的三个人拿着单筒望远镜有些紧张又有些亢奋,仔细的观察着四周。 在空中俯瞰一望无际的大地,是一种奇特的体验,壮丽,宽广,遥远。 也是因此,地面上的很多东西都不再好隐藏。 “在东南方向有一队人马,在西南方向,还有稍微小一些的一队。” 等平安的回到了地面的时候,还离地面有段距离呢,里面的斥候兵就迫不及待地喊了出来:“看他们的动向,估计快要过来了!” “来得好!”李靖眼底寒芒毕露:“来一队人扎个假营,剩下的,随本帅设伏!” “是!”其他人高声应了,有序的开始布置,埋伏,做出扎营整歇的不设防假象来。 东突厥那边也的确打算发动一次突袭,大唐懈怠到连斥候都不见几个,这样的好机会,他们实在是不愿错过,和大唐交手过就知道他们有多难对付,他们也就只有趁虚而入的胆子了。 这样大的破绽,突厥将领一边窃喜,一边举起水囊,大声激励着士兵吃了干粮快快行军,自己也做起了被赏识被升官的美梦。 长安城,大明宫。 今天尚食局炖了道红烧肉,殷灵毓点的,尚食局听完说有道“炖肉”的菜很类似,上手的也就很快,如今那霸道的香气一上桌,引得众人皆是默默的咽口水。 李泰是最典型的嘴甜会哄人加有奶就是娘,对殷灵毓这个小姑姑的好感那是与日俱增,此刻正不安分的抓着桌子使劲儿嗅:“小姑姑!小姑姑坠好啦!又做了森么好次哒?” 说话时还带着点儿漏风,因为他前两天啃棒骨把松动的乳牙给啃掉了,李世民看一次笑一次,小娃娃真是太好玩太可乐了。 哪怕是自己生的,也很好逗好玩。 长孙无邪嗔了李世民一眼,自己也没忍住笑意,李渊更是出言调笑:“舌头都捋不直了,还惦记‘好次‘的?” “哈哈哈哈!耶耶!你别学青雀啊!”李世民顿时乐的更欢了,拉着长孙无邪的手摇了摇:“观音婢,我们的青雀怎么这么可爱呢!” 李承乾张了张嘴,也想说些俏皮话,凑进这热闹里,但最终还是低下头,手上不自觉地搓了几下衣角,等着菜上齐了开席。 蓦地,一道清润温和的声音响起:“二哥,高明更可爱呢。” 李承乾一顿,不敢抬头,也不好意思抬头。 “小妹何出此言?”李世民心情正好,往李承乾那边看过去,高明…似乎一直是小大人儿一般,何时有过青雀这样的活泼天真作态? 殷灵毓笑的有些揶揄:“二哥你看,高明总是正正经经的,有什么话平常不好意思说,但一直问下去还是会很窘迫的告诉你,这样的逗起来多好玩呀?” 李承乾的耳朵明显有点红了。 李世民眸光闪动一下,的确呢,看板板正正的高明撒娇说耶耶最好了什么的…… “那小妹你呢?” 殷灵毓也没比高明大几岁,他好像还没看到过殷灵毓撒娇呢。 殷灵毓:? 我在这儿潜移默化搞儿童教育心理,帮你们引导相处方式,你还有心思想着逗我? 等你好大儿造反你就乐不出来了! 表面上眼尾一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逗呢?” 正巧在这时,最后一道莼菜汤也端了上来,这个话题便也就过去了,众人说说笑笑的开饭了,李世民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夹起一块颤颤巍巍的红烧肉,那浓郁的色泽,几乎半透明的油脂,让人忍不住一整块儿塞进嘴里。 重油重糖,浓油赤酱,微带一点甜的咸香软烂,简直是给他的口味量身定做的美味。 “这个好吃!” 再去吃炒的鸭油白菜,醋溜豆芽,平常不爱吃的素菜在蔬菜逐渐紧缺的日子里也是美味和享受,更何况用炒的方法来做更添风味。 但下去的最快的还是红烧肉,李渊没说话,但动作一点不慢,一盅炖肉已经没了一小半,一碗粟米饭也快见底了。 大人尚且如此,下面的几个小孩子更是吃的香甜,自打殷灵毓改善伙食开始,他们根本不需要以前一样哄着吃饭,反倒是得哄着别吃太多。 李渊还小酌了两杯,他又没什么事,平日里就要放纵的多了,酒足饭饱,才看向殷灵毓。 “毓儿,这些也都打算添进酒楼的招牌?” “自然。” “那酒楼怕是有得赚了,这菜肴滋味甚美,再加上你那酒,怕是没人挡得住。” 李渊喝的不是殷灵毓提纯的酒,那酒太烈,辣喉咙,他不喜欢,倒是李世民手底下的武将连哭带嚎抱回去十几坛子。 那些加起来估计都蒸馏不出一坛酒精,在现代也就是刚迈进高度酒行列,不然殷灵毓也舍不得一次性给出去那么多。 李世民闻言也想起来,自己半月前第一次喝,差点儿就醉的错过早朝了,赞同的点点头:“是啊,醇香甘洌,除了折腾,废酒,哪里都好。” 他是眼睁睁看着一坛一坛黄酒米酒果子酒被殷灵毓拿去折腾的,起先还以为是想给酒楼找些合适的酒水,只叮嘱了看好殷灵毓,莫要叫她饮酒,谁知道殷灵毓折腾出了更好的佳酿,甚至可能还能用到军中。 不过那样的“酒”都已经不太能喝了,闻着都刺鼻,能直接点着了,殷灵毓起名叫“酒精”,给药师带走了。 也不知道药师他们现在打到哪儿了,战报如何,这样想着,李世民也就起身,和长孙无邪黏糊两句,又回了前殿书房去。 第三十八章 微观 比情报更先到是孙思邈。 早在自己刚即位之后,李世民就召见过他,七十多的人了竟能容貌气色,身形步态皆如同少年一般,李世民当即想给人授爵,但还是没把人留下,人家回去隐居和继续给百姓看病去了。 李世民的曾祖父独孤信也曾称孙思邈“圣童”,李世民对于孙思邈的一手医术十分信任又眼馋,但人家不想入仕和朝廷有牵扯,李世民也没什么办法。 只是殷灵毓的身体状况实在叫人担心,于是李世民还是诚恳的往药王山那边递了消息,不过并没有抱很大期望。 谁知这次孙思邈自己背着包袱就来了长安。 殷灵毓被叫到殿中时孙思邈蹙眉,这传说中的殷小娘子只消望去便知不康健,于是放下茶盏,叫她过去把脉。 完全状况之外的殷灵毓一边听李世民介绍一边抬手往脉枕上配合的放去。 原来,是等了很久的药王啊! “阿愿!阿愿!996!” 系统996连忙关掉小说界面:“怎么了怎么了?” “你确定装病符没有破绽对吧?” “那肯定。”系统996翻出装病符的设定:“除了有灵气诡异的世界,比如修真世界,到哪儿都看不出来,再说了,已经过了时效很久了,宿主就放心吧,怎么把脉都是以前设置好的脉象痕迹的!” 殷灵毓抿唇看向对面眉眼低垂的小老头。 “……但这位是药王啊。” 系统996拍胸脯保证绝对没问题,殷灵毓也缓和了那一点紧张的情绪。 太好了,本时代医药大家出现,显微镜终于有去处了。 望远镜组装了能有上百个了,武将们勉强够分,再多容易流落出去,也就暂缓了制作,而显微镜做起来太费劲,殷灵毓又耽搁了将近一月“养病”,前两天才刚勉强磨出来一台。 孙思邈边把脉边发愁,这底子亏空,这气血不足… 可怎么养啊! 他也是听了那“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才愿意主动来了这政治漩涡里的,这么好一个小娘子,不该让她早夭了。 特别是为往圣继绝学之句,他最是感触,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下功夫钻研医学著作,收集民间流传的药方,就是为了撰写真正完备成体系的医书,能留下去救治更多病人。 思及此,孙思邈越发沉吟着品着脉象,他就不信,当真一点儿办法也无。 殷灵毓的身体:对不起啊除了养着能多活两年真没路给你走……敢下猛药死给你看。 黑着脸的孙思邈调整了殷灵毓的药膳方子,这次没用李世民留,主动提了留下。 他和殷灵毓这破身子骨犟上了。 还在想着要如何挽留药王的李世民:? 好好好,小妹是宝我是草。 殷灵毓倒是很高兴,她要偷师!这可是医学大家,指头缝里漏出来点儿也够她学的了! 不仅要偷师,还要顺势改变李世民他们的饮食结构,还有官员体检,还有断绝生鱼片! 桌子上出现生鱼的频率太高了,卫淑还问过酒楼里要不要上鱼脍,照这个架势下去,大唐该人手发一份宝塔糖了。 虽然似乎当今的中医水平也能打虫,但若是肠穿孔在这个时代可救不回来,看郎中又是费钱事,百姓轻易不往药铺里跑的。 以后还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呢,就是“养病”的时候,殷灵毓也没断了认字练字,现在她已经可以自动转换阅读繁体字,并且写的相对有模有样了,多学点总是没错的。 因此,第二天一醒,殷灵毓就拿着卫淑帮忙昨晚帮忙取回来的显微镜往孙思邈那里跑。 “显微镜?那是什么?老夫可有幸一观?” 因为没有合适的光源,殷灵毓废了老大的劲儿,最终也只能采用太阳能, 俗称:望天。 此刻的孙思邈就在举着简陋的显微镜对着光看,殷灵毓放进去的是水的涂片,能看到球藻,扭动的小虫,灰尘,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第一次看到微观世界,孙思邈如醉如痴,手臂根本感觉不到酸,一边小心翼翼的移动着殷灵毓给他涂好的玻璃片,一边喊人给他记录。 等到他反应过来,看殷灵毓的眼神比看到百年人参都亮。 “殿下!此物当真赠与老夫?” 得到肯定的回应,孙思邈竟然直接抱着显微镜亲了一口,看到周围的下人纷纷侧目,这才有些尴尬的请殷灵毓入内,小心的放下显微镜,亲自给殷灵毓做擂茶。 正做着呢,孙思邈想起刚刚所见,又叹口气:“原来水里竟这般不干净,可怎么能变干净呢?” “烧开水喝就好了,不管是什么,煮上个一盏茶,也都死了,影响不到人的身子。”殷灵毓点了点一旁烧的正旺的水壶。 孙思邈看向她:“殿下也学这些杏林的东西?” “未曾,只是有时多思多虑,兼以久病成医。”殷灵毓故意叹气:“灵毓出身乡野,素来又不出门,就是想学,又有谁肯教呢?” 孙思邈一听,心中一动,说道:“殿下若有心学医,老夫腆颜自荐,自是乐意教导。” 显微镜看起来也只有殷灵毓会,这样好的东西,他也不好意思白拿,干脆就再收个弟子也无妨,他本也没打算一直留在皇宫里,教殷灵毓一些东西,让她保重自己,也是好事。 殷灵毓心中暗喜,面上却故作惊讶:“当真?您不嫌灵毓愚笨?” 孙思邈摆摆手:“显微镜此等神奇之物,殿下尚能信手拈来,可见殿下聪慧过人,何必自谦。” 殷灵毓端起面前的擂茶跪下,恭恭敬敬行了拜师礼,孙思邈也未拦,这一礼他还当得起。 喝了茶,殷灵毓改称了师父,孙思邈的精力还集中在显微镜和微观世界里,琢磨着去问殷灵毓:“殿下觉得,那些微小却活动有灵之物,究竟为何?” “师父称我灵毓便可。”殷灵毓想了一下,她得想个合理易懂的说法来解释细菌和微生物。 第三十九章 大胜 幸好,她这段时间不仅总和御医交流,还看了皇家珍藏孤本医书。 虽然看不太懂,但好歹有个往出拿的正当借口。 “弟子也不知,但弟子所研制此物,可以说是将微小之物放大,从另一个角度看了这世间,那么这些无处不在的脏污活动之物,与风邪是否有关?若是,那………” 孙思邈时而皱眉时而点头,俩人说到兴起还亲自做其他涂片,只可惜现在的条件还不支持殷灵毓搞一次性玻片,太浪费,于是只能小心冲洗了先放一边,循环利用。 “果真如此,这般说来,那多山之地的水质问题或可再探究一番。”孙思邈捻着胡须思索。 多山之地?殷灵毓眨巴眨巴眼睛,山里的山泉水还不好吗? 这样想着,也就问了出来。 “灵毓你记住,”孙思邈语重心长:“山中水常年饮之,则易患瘿病,脖颈肿大,伴有心悸难眠,四肢浮肿等症状,可以海中诸物,例如海藻,海鱼,海虾,煮汤服之,则可缓缓解之。” 呃……其实是缺碘的甲状腺肿大吧……听描述应该是,但能在唐朝发现这个并总结出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法,师父不要太牛。 殷灵毓只点头:“那师父,我们改天去山里看看。” “你的身子还是莫要折腾。”孙思邈须发皆白,瞥了殷灵毓一眼,两人的年纪上看,孙思邈说这种话让人有种错乱感,然而人家的确有这个底气,常年养身调理,上山采药,“老人”孙思邈可比“小孩”殷灵毓还健康。 殷灵毓应下,一边在心里戳系统996。 “阿愿,这具身体还能活几年?” 系统996报出一个数字。 殷灵毓若有所思。 “那看来,我要是不想再打两张欠条买命,就得加快进度了。” “没事哒,”996心疼殷灵毓:“宿主,我还有积分的,可以借你呀。” “放心,相信我。” 李世民在前朝几乎要高兴疯了,东突厥的两股相对主力被李靖设伏一口吃掉,这样的一场大获全胜,不仅重创了敌人,接下来的仗也要好打得多。 而且看样子这两股还是颉利的嫡系手下,本来东突厥内部就隐隐要内乱,吃了这样一场败仗,又损失惨重,很难保证其他人不会和颉利斗起来,这下子更是方便了大唐的长驱直入,一想到那个背信弃义的东西马上要完,李世民的嘴角压都压不住。 还多亏了小妹那些东西呢,料敌先机,弓马娴熟,骑射稳当,突厥人被打得抱头鼠窜,哎,真是越想越想上战场,只可惜朕现在是皇帝,真要是再敢去前线,还不知道要被某些人骂成什么样。 而此时,李世民嘴里的某些人正在努力修书修史,忙得不可开交。 王皓最终还是被魏征提溜回来上职了,没办法,谁让这小子出身世家又相对好说话一点,好些孤本古籍都得靠他来找,来调度。 世家最后也回过味儿来,明白他们的争斗朝廷绝对有插手,虽然个个心里还是藏着不服和怨气,结下了梁子,但表面上又恢复了和平。 现在的他们可真是既丢了钱,又丢了人,还丢了面子,修书的时候难得配合了一些,希望能在报纸上得两句好话,挽回一些他们在民间的名声。 报纸如今从长安开始辐射了能有大半个大唐,不管是政令还是民生,抑或是笑话,故事,都有其各自的受众,而广告位,那就是各大商会世家各显神通。 最高的一次竞价来自于琅琊颜氏的一家酒坊,而他们家主打的特色名酒“霜雪醉”也是一夜之间风靡长安。 只因殷灵毓为其写了一句“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其实这本是唐末贯休的一句诗,殷灵毓拿来夸酒不算恰当,但那是琅琊颜氏,是颜真卿,是祭侄文稿,是…安史之乱中不倒的大唐风骨。 即便他们也是世家。 所以殷灵毓还是用了这样一句。 算作千百年后传来的一份礼。 颜家当然是莫名其妙的,朝廷针对于世家的动作,他们这些小型的世家,哪怕自诩清流,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怎么到他们头上反而这么温柔照顾?总不可能因为他们在公主的封地里? 说起封地,殷灵毓打算等到出征的大军得胜归来后,她就去封地,搞点相对来说最为重要的实践活动。 只是这个想法暂时还没有对任何人说,殷灵毓估计着,别说李世民,就是新认的师父也不会同意。 还得想办法了。 孙思邈这个时候正说到他所炼制的火药,殷灵毓一听这个眼睛亮起来了,她正愁没地方接触这个呢。 忘了师父还是个出名的道士了,失敬失敬。 “师父,这火药灵毓很是好奇,硝石要放多少?硝石不加木炭可能点燃?” 孙思邈本认为殷灵毓是一时兴起,谁知道殷灵毓越问越深,有些角度让他都蠢蠢欲动,想再开一炉试试,干脆带着人去找皇宫之中的御医和炼丹的道士。 “借来”一个丹炉,若干药材和材料,师徒二人一个认为是“炼丹”,一个准备要“制药”,开始调配。 今日新到的加急军报,李世民正拍案叫绝,李靖不仅活捉了一众东突厥的贵族和首领,还缴获了不少物资,能够极大的缓解行军途中粮草的压力。 “药师真是朕之肱骨啊!” “哈哈,解气,解气啊!” “可惜,让颉利那个老小子给跑了,不过,他也翻不出天去,药师有千里目在手,他怕是藏不住……” “轰——!” 外面传来很大的一声爆炸声,吓了李世民一跳,蹦起来就往殿外跑,先是确定了不是地龙翻身,松了口气,又看到皇宫一角黑烟滚滚。 “怎么回事?有人在宫中点了爆竹驱邪吗?还是走水了?” 难不成是世家的报复? 还是晴空霹雳天降神罚? 等胡思乱想的李世民见到了罪魁祸首被淹成烟黑的两张脸之后:…… 第四十章 火药 小妹啊?!? 这也是你治病的一环吗?还是说是你研究的一环? 咱们能搞点阳间的东西吗? 你二哥我要被吓死了!!! 是的,对于李世民来说,就是宫变也没有天罚吓人,因为宫变他能打出去,能镇压下去,但天降异象他无法控制,只能纠结于是不是自己玄武门上位,天道弃之。 虽然在《吾仙途》的故事里,天弃之人的设定是因为太过惊才绝艳,多少给了李世民一点虚假的心理安慰,但现实里,单就蝗虫一事,就不知道多少人当面背地里骂过他,李世民还是很介意这个的。 “啊…那个……”殷灵毓看到提着剑,一改往日温柔,大步走过来的长孙无邪,再看看贴上去求安慰的李世民,本来就被震懵了的脑袋彻底转不动了,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原,原来李泰撒娇遗传的的是你啊李二凤! 即便是一阵兵荒马乱,但火药也是立刻被重视起来了,只是更改配比就有这么大的威力,用到战场上不知道得多好用。 不出意外的,殷灵毓被禁止参与火药研究。 殷灵毓:……^_^ 转身就拉着李承乾开始学“抡语”。 好气! 还想着顺便把火药好好研究透,带到每一个世界灭倭寇,谁知道好二哥不让她参与研究了,怕再给她炸的缺胳膊少腿儿。 那她也只好礼尚往来,适当“带坏”一下李承乾了,趁着孩子小,能掰多掰。 效果是显著的,没几天,李世民就发现,自家高明在许多事情上似乎果决了许多,很好的彻底适应了太子身份。 再一问。 “小姑姑教高明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李世民本来还在点的头顿在那里。 啊…啊? 这不《论语》吗?不是说仁德为政原则的吗?你是怎么悟出来要威慑众臣,要果断坚定的? 李承乾有点不太好意思的笑笑。 “小姑姑说,儿臣是太子,太子做什么,什么就是德,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耳,所以,拳头就是德,是道理。”李承乾露出孺慕的眼神:“儿臣有耶耶,儿臣就有最大的道理。” 李世民捂住心口,被这一记直球迷的五迷三道。 至于儿子满口的“小姑姑说”,他并不在意,殷灵毓的聪慧通透他早就深有体会,语出惊人也是常事,他相信她。 也相信自己的眼光和感受。 这几天孙思邈一直也在和殷灵毓一起用膳,对着美食,就是再克制,也忍不住多吃几筷,颇有些“乐不思药王山”,当然,殷灵毓吃的是他开的养身汤。 不能说有多难喝,但也别想多好喝,尤其是看着其他人美美吃炒菜炖肉,殷灵毓眼巴巴看向孙思邈。 “师父……难喝……” “喝完教你辩证。” 殷灵毓苦着脸,端起碗喝光了。 她举报!师父拿医术吊她! 既然如此!都白想好! “师父啊,灵毓觉得……” 一通巴巴,几天后帝后一家开始了减脂餐外加不同版本养身汤。 长孙无邪因着身体近两年确实有些虚弱,颔首谢过孙思邈,优雅用膳,还不忘用眼神镇压了想闹着吃肉的李泰。 李泰低头往哥哥姐姐那边看,清一色的少油素淡,瘪了瘪嘴。 幸好,至少还是炒菜,清淡归清淡,不难吃。 李世民和孙思邈大眼瞪小眼,眼看着李渊都吃上了,憋屈的低头吃饭。 好想吃肉QWQ…… 但孙思邈也很严肃的强调了,李世民有些细数脉,长孙皇后生育损了精气兼之气疾,孩子们倒还好,但为保康健,也要吃的养生一些。 所以,大家只能一起吃些素淡的饭食了。 不过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样吃了三四天,李世民的确觉得身体似乎轻松了一些,不是斋戒的那种食不知味,而是更舒服的一种畅快感。 除了还有点馋浓油赤酱的炖肉烤肉,还不错,能克制。 孙思邈也在对着饮食搭配研究,素日在民间,百姓能吃饱就不错了,哪有这些个讲究,现在到了宫里,又有好些新鲜食谱,他既然暂时留下,自然也要充分利用资源(尚食局)和样本(李世民一家),好好研究一下药膳,食疗。 正琢磨着看看小徒弟说的快速广泛应用打虫药呢,炼丹的道士尴尬的跑过来了。 没有这位大佬在场,他们不敢乱开炉啊! 孙思邈叹口气,撂下手里的使君子和苦楝皮:“也罢,稍等老夫片刻。” 拿上小徒弟给的控制变量法表格,和炼丹的道士一起被送到皇宫的偏僻角落,闷雷一样的声响时断时续,又在长安城里响了起来。 殷灵毓现在在琢磨自己下一步做什么比较好,现在她也算立住了,但时间又不够多,她可不甘平庸,她还有好多事情需要去做。 她要给自己和原身最盛大的谢幕。 长安城里的炸响声持续了十几天,百姓也被通知只是研制新物,并无危险,逐渐也就习惯了它的存在,突然安静下来还有些不适应。 “哎,吴四婶儿,你说,朝廷是做出来了?” “不知道啊……不过,听二娃他爹说,今个儿一大早,好像有一队兵往北面跑了。” “啊?婶儿你细说,细说……” 军中主帐。 玻璃瓶配引火线,李靖拿手掂了掂。 “这就是……殿下新做的……武器?” 送信的是个金吾卫里的百夫长,话不多,沉默的点点头。 李靖翻开密信看了一遍,然后出了大帐,招呼了副将等人,找了片空地,还去缴获的物资里拉了三头老羊栓在地上。 随着“砰——!”一声炸响,几头羊身上好些玻璃渣子炸开,看样子是活不成了,硝烟弥漫里甚至带着些隐隐约约的肉香,地上也炸出一个坑来,冒着黑烟。 众人目瞪口呆,耳朵甚至还有点嗡嗡作响,幸好,幸好李靖很谨慎的确保他们退远了些。 等缓了过来,众人才一致看向主帅李靖。 这瓶子?给他们当武器? 殿下是把天雷封进来了? 第四十一章 除夕 待到确定这些玻璃罐子都是他们的新武器后,众人纷纷咧着大嘴笑,十足十的不怀好意。 接下来被“天降神雷”搞得灰头土脸的突厥:? 不嘻嘻。 颉利和他的儿子们都要崩溃了。 “到底为什么啊?” “为何雷神火神襄助大唐,不佑我汗国!” “难道注定他大唐当兴,我突厥当绝?” 提前被抓,但是还没有给送回去的那一批突厥首领,此刻竟感到一种淡淡的幸福感。 幸好,幸好打他们的时候也就是神出鬼没了一点,提前预知了一点,还不至于到上这种强度的地步。 哎呀幸好被抓了呢!果然人生还是需要对比! 广袤的冬季里,草原深处响起一声又一声闷雷与火光,伴随着马嘶人嚎,零零乱乱,突厥被连打带吓,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 如此几仗下来,已经有很多突厥人一看到大唐的军队就开始虔诚的下跪投降了。 别说李靖了,其他来打这一仗的无不畅快,原来仗还能这么打,确定敌军方位,敌方物资储存地点,然后先是扔几个炸雷,把对面打散再强冲,一路收割战绩和物资的感觉,不要太爽。 “主帅啊……” 李靖骑着马,心情极佳,侧头笑问:“何事?” 副将笑的带上了两分谄媚讨好。 “咱们回去,真的不能和工部抢一下殿下吗?” 李靖安静了半天。 “别想了,咱们出征的时候,殿下都没来送。” 言外之意就是现在工部殿下都不常去了,身体弱成那个样子,怎么好抢? 周围顿时唉声叹气。 都怪世家! 回去就叫手底下的使点绊子! 没办法,对于行伍之人来说,别管这到底叫炸药炸弹还是炸雷,太重要了。 再加上马镫马蹄铁千里目……殿下分明就合该是兵部的人啊! 李靖望向天边。 “都警醒着点,要是缴获了什么好药材,都给殿下统一带回去。” “好嘞!” “俺看行!” “中!” 大军卷过,伴随着马蹄声与呼喊声。 随着一封封大捷为战报送回长安,再登上报纸,临近除夕的大唐也是一片欢腾。 “小姑姑,小姑姑,过年可不可以次好次哒?” 殷灵毓都不用抬头就知道来的是说话漏风的李泰:“可以,小姑姑正在写新年的菜谱哦。” 李泰“哇”了一声,屁颠屁颠拱到一边抓起墨条:“那青雀来给小姑姑磨墨!小姑姑青雀想次肉!” “有,有四喜丸子,还有糖醋排骨。”殷灵毓抬手,青叶立马就明白要干什么,拦下了李泰作恶的手。 殷灵毓可不想看到一只花脸猫。 李泰被殷灵毓说的新奇菜名馋的直咽口水,也就不在乎磨不磨墨了,扒着案边不放,好像能从纸上就看出花儿来一样,这副样子让牵着李承乾迈进来的长孙无邪又无奈又好笑。 “青雀。” “娘!” 李泰又哒哒的跑过去抱住长孙无邪的腿:“小姑姑有新菜次!” 长孙无邪那天提着剑的英姿给殷灵毓的印象着实深刻,虽然她早就知道长孙皇后与李世民是一同起兵经历过玄武门之变和宫变的人,但终究还是亲眼目睹冲击力更大。 “小妹辛苦了。”长孙无邪坐到旁边,伸手摸了摸殷灵毓的头发,她不爱梳高髻,总是随意的束着,看起来柔软娇弱,内蕴着刻骨的锋芒。 殷灵毓下意识蹭了蹭头上温暖的掌心:“没事啦,年夜饭就应该隆重一点,也不废什么事。” 话是这么说,群臣宴饮,长孙无邪不知组织过多少次,自然不觉得菜单是个轻省差事,若不是殷灵毓说想用这场宴席为她的酒楼造势,她是决计不肯给殷灵毓分活儿干的。 “小妹的酒楼可还缺少什么?” “不缺啦二嫂,二哥呢?” 长孙无邪示意李承乾拉着李泰出去玩,又看向殷灵毓。 “小妹可知,陛下近日怎的喝起药来了?” 孙思邈虽然在给他们调理身体,但基本以食补和生活习惯的调整为主,并不开太多药,秉承着养气补身的理念,长孙无邪这段时日也是受益良多。 但长孙无邪却看到李世民不知怎的喝起药来了。 殷灵毓顾左右而言他,不太敢正面回答,长孙无邪眯起眼睛,嘴角笑意越发温柔。 “小妹觉得青雀是不是有些太调皮了?” “啊……还好吧,只是比较活泼。” “那小妹有时间可以多带带高明,高明有时什么都不说,让人很担心。” “没问题,二嫂放心。” “小妹可知卢家最近又去了房相府上?” “又没进门吧?” “是啊,叫卢夫人叫家丁打出去了呢,对了小妹,你写的这道‘雪夜桃花’是?” “是大虾和蛋清炒制的一道菜,摆盘会比较好看。” 说着说着,长孙无邪特别不经意的问:“小妹给陛下开了什么药呢?” 殷灵毓刚张嘴,又合上了。 好生警觉,但长孙无邪更想知道了,有什么是她家二郎背着她偷偷摸摸喝,甚至连别人都不让说的药呢? “补身的已有了膳食,那么……避孕的?” 殷灵毓瞪大了眼睛,没想到长孙无邪居然猜得这么准。 殿外还传来李承乾和李泰骑自行车的玩闹声,殷灵毓尴尬地咳了两声,小声道:“嗯…二嫂,这事儿你可千万别告诉旁人。” 长孙无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小妹你怕是还没有开方的能力?你估计也不会拿陛下的身体开玩笑吧?是药王?为何要给陛下开这个药?” 殷灵毓无奈地叹了口气:“二嫂你……频繁生育,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最好是不要再……这事儿和二哥一说,二哥当时就急了,最后……最后就和药王自己要了这个药喝。” 长孙无邪面不改色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多问了。只是小妹做事,向来周全,往后行事也要更加小心些。” “多谢二嫂提醒,小妹记下了。” 长孙无邪面上很是稳得住,心里如何,殷灵毓就不得而知了。 第四十二章 挽留 只是宴席上再见到时,二人看起来更黏糊了。 其实是殷灵毓刻意和孙思邈讨论,说时也引导了一些话术,再加上李世民在孙思邈的金字招牌下深信不疑,这才急急慌慌开始喝避孕药的。 不过至少不让长孙无邪喝,也的确算是有担当的了。 而且,李渊和李世民听了孙思邈的经验之谈后,也开始着手查婚育生育年龄的问题,现如今是十五成婚,为的是尽早恢复人口,但若真依孙思邈所说,过早成婚生育和过多生育都易病痛缠身不长命,他们就得慎重思虑了。 毕竟生孩子对妇人来说真如同过鬼门关一般,若只是推迟几年就好许多,他们也等得起。 今年的宴席菜肴精美,口味绝佳,就连酒水也是极甘洌的,众人吃的开怀,再加上一桩桩一件件竟都是喜事,也顾不得失仪不失仪,只管大醉一场了。 殷灵毓坐在宴席一角,端着给自己泡的花茶,看着贞观朝堂这般胜景。 其实有她没她,相差不会很大,至少政治上是的,她有这个自知之明。 所以她能下手的就是民生,是各类器物,是千年后世人与王朝交叠传递出的,最优选择。 这也更坚定了她的选择。 殷灵毓看着他们喝酒,大笑,敲着桌案当伴奏放声唱歌,起身踉踉跄跄开始舞剑,这样和谐的氛围。 这是绝无仅有的一份昭昭大唐。 过完年没多久,大军凯旋而归,殷灵毓请辞去封地,李世民不允。 几番拉扯,李世民最终给殷灵毓改了个紫金光禄大夫,是顾问应对的职位,然后放她去了长安城外的庄子上。 卫淑帮殷灵毓经营着酒楼,因为早已打出来了名声而分外红火,年宴前,李世民的一群一群的心腹大臣就时不时被赐宴,年宴上大部分人也都品尝到了菜肴的美味,都不需要殷灵毓规划的那些宣传,就已经日日爆满了。 赚来的钱,殷灵毓大部分又交给了李渊给她的那支暗卫,要他们去海边,按之前的实验造晒盐的盐田,还有造船。 她自己则在庄子上开始划分了一片片的地,让庄子上的人给她种田。 李世民问过李渊。 “耶耶,就真交给她了?” “你也想要?” “想要!” “想去吧!给你小妹你还想抢?” “……没有。” 李渊语气很平淡:“我知道我比不过你,二郎,但我不觉得他们在你手上会比在你小妹手上更有用。” 李世民想反驳,但转念一想,殷灵毓的那些奇思妙想,若能有更多力量支撑,更多的自由空间去研究……最终直接将成品递到他手里,直接就可以用,也很不错。 就也不再试探和讨要了。 人不能太贪心。 对于殷灵毓跑去庄子上,大部分人的想法都是,完了,殿下身体养不好了。 包括世家们,也是这么想的,但也不敢试图直接把人摁死,李世民派了不少禁卫去守着殷灵毓,还包括朝中不少二代,除了李世民他们,轻易都没人敢往那边跑。 孙思邈跟着殷灵毓搬来了庄子上,李世民他们到的时候,孙思邈和殷灵毓正着人处理羊肠。 “小妹,你们这是?” “哦,研究一下伤口的愈合,准备一点缝合线。” 李世民看着那些羊肠,略微蹙眉:“这东西……能用来缝合伤口?不会出事吗?” 说起这个孙思邈可就有话说了,毕竟他前几天才跟着殷灵毓用猪和兔子两样动物做了伤口化脓与否,缝合与否的对比,还看了伤口脓液的涂片,此刻称得上滔滔不绝。 “陛下有所不知,这刀剑伤,若是清理得当,及时缝合,免于接触脏污,好的要更快些。” 待到看过了实验动物,李世民也看得出对比效果,当即拍板叫军中郎中打包来孙思邈处进修。 孙思邈一想,教会了军医也是救了那些士兵,同意了下来。 羊肠线还是好做,酒精费粮食,多用淡盐水清创也勉强可以,唯有缝合针,殷灵毓只能和匠人磨了。 麻药……先能活着再说吧,这个殷灵毓只知主材料是曼陀罗,于是和孙思邈提了一嘴。 眼瞅着人不太够忙的孙思邈摇来了弟子,负责学缝合,研究麻药,自己则是预备着著书,尤其是殷灵毓的显微镜证实了“风邪”的存在,他恨不得扒能看到的“风邪”全部手绘下来给世人看。 李世民则是和殷灵毓问如何巩固下草原上的领地。 结果,抱着问题来的,抱着摊丁入亩和大型牧场的规划走的。 走之前还被殷灵毓画了个水泥的大饼。 贞观四年春,殷灵毓暂且离开了漩涡的中心。 庄子上,正用曲辕犁开着荒,籍田礼前两天才举行过,殷灵毓裹着大氅露了个面,坐实了去年吐血之后身体不好的“事实”。 反正本来也不太好,装都不用装。 世家越过越憋屈,卢家却在一次召见后成了什么“大唐国家牧场合伙人”,五姓七望的坚固联盟终于开始崩塌。 凭什么你就能被陛下放过,还得了好处? 好啊!背地里背着我们做了什么?! 即将被赶往突厥放牛放羊放马,却表面上备受皇恩,有苦说不出的卢家:…… 李二这个阴险小人! “灵毓为何要将这稻田划这么多小块?”孙思邈在一旁捋须。 殷灵毓看着被倒进田里的鱼苗:“师父,和我们用兔子做实验一样,做对比,选最好的方式,种最多的粮食。” 她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总得试一试。 哪怕出个桑基鱼塘,稻田鱼什么的也是好的。 孙思邈想了想也赞成,他年纪到底是大了些,缝合总也进展不大,干脆全权交给了最有天赋的一个弟子去研究,还在殷灵毓的提议下,让弟子专门教庄子上会绣花又不怕血的小娘子。 有织布绣花基础的女子们,进展就快得多,再加上也无需太考虑美不美观,单就止血缝合这一项,出师的比殷灵毓想象中还要快。 第四十三章 盐田 掌握了基础的止血清创缝合包扎,以及足以应急的退热止泻止吐,这批女军医就初具雏形了。 而原本还在为妇科儿科这些分科分别记录和整理不同的孙思邈,也很快开始接受了这一纯外科的划分,开始压力自己的弟子快点研究麻沸散。 因为他想要尝试一下小徒弟描述的手术。 他并不介意这些小娘子们打着自己徒孙的名头,毕竟她们的医术就是为了军队而专项学习的,也算是为朝廷做贡献了,他本也不是敝帚自珍之人,更何况这缝合还是自己小徒弟的主意,不是他所持有。 自然,这些人也就被李世民再一次到来之后,厚着脸皮全部打包带走了。 与此同时,一起带走的还有孙思邈和殷灵毓一起整理出来的,关于卫生防控的种种知识。 殷灵毓原先还没想到这一出,但是在跟随孙思邈学习的过程中,她才发现自己这位师父无愧于药王之名,不仅有分科的意识,还有讲卫生的前瞻眼光。 再加上有了显微镜能看到部分细菌之后,很多东西都能够得到更加直观且有说服力的解释,孙思邈也是频频明悟,甚至无师自通了疫苗的概念。 此刻已经跑到邻近的庄子上研究牛痘去了。 禁止殷灵毓靠近那种。 殷灵毓对此无可奈何,因为她的身体的确也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差,本来相对悠闲的这几个月养出的一点血色,也不知从哪天的清晨开始消弭于无形。 气得师傅他老人家冷着脸告诉大徒弟回去拿自己珍藏的药材,然后又连开了两个方子。 但拥有系统的殷灵毓很清楚,先天不足引起的多器官慢性衰竭是不可逆的。 这没办法。 原身就算是去年没有一头碰死在花楼门口,其实也只能再活三年罢了。 而殷灵毓还动用了系统钻了一点规则漏洞,反噬自然也有一些。 至于做了什么…… 殷灵毓俯身去看秧苗。 是提前叫人收集过的,天南海北的种子,种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实验田。 她没有时间,所以她让系统为她筛选了哪条路是正确的。 等授完粉,结了种,明年再播种下去,就能看见大概的效果了。 李世民这一次来本来是为了修路的事情的,上次听完水泥抓心挠肝,要知道强悍如汉朝都还在沿用秦时的秦直道,就知道在古代修路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了。 然而又不能不修,道路对之于国家来说就如同血管对之于人体,是承载一切流通的血液的地方。 也是因此,众人对殿下口中的水泥自然是极为眼馋。 殷灵毓自然是在庄子上试验了土法水泥,寻找出了合适的配比,然后才交给了她那望眼欲穿的好二哥。 李世民动情:“好小妹,二哥爱你!” “哦。”殷灵毓冷漠脸。 毕竟刚才这人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来了句他见魏征妩媚,给魏征的脸搞得又红又白,一时不知道是先感动还是先骂。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没有人会在意殷灵毓这一点小小的不敬,毕竟连他们的陛下本人都还在呲个大牙,哈哈傻乐。 其实别说李世民了,就是他们又是哪个不高兴的呢? 从长安开始,道路轰轰烈烈的大整修起来。 派去海边那些人也传来了好消息。 “殿下!顾长安来信!” 顾长安就是这些暗卫的头领,底下人都叫他老大。 殷灵毓拆开蜡封,捻出信纸。 明明是逐渐暖和的天气,她穿的还是不薄,指尖有些凉意,划过纸页,将其打开。 晒盐的盐池建好了,很成功。 殷灵毓绽出一个清浅的笑,招呼暗卫给李世民送过去。 李世民:人在宫中坐,意外之喜天上来。 “真的就这么简单?” “产量竟如此之高?” “就算冬季不成,可这夏日的产量,也尽够了!太好了!” “这下子人人都吃得起盐了!” 李世民激动的走来走去,自己高兴了一会儿还不够,又把大臣叫进宫里。 殷灵毓是直接让李世民接手那片盐田的,自然又得派人去考察,管理,当然最主要的目的是在自家人面前嘚瑟一下。 众人也是感叹,一个殷灵毓,到底还能给他们多少惊喜。 现在的报纸是礼部和工部一起在管,一个出内容,一个出机器,很快报纸上继上次的铺路招工之后,又多了雪花盐宣传。 主营里有一项就是卖盐的王家气的牙痒痒。 殷灵毓是专门克他们世家的么? 自从她崭露头角,就没几样东西或计策是能带着他们一起吃肉的,不仅汤都喝不上几口,还背了一堆“害人”黑锅,简直气死人不偿命。 还拐人! 好端端一个养的差不多了的公子,现在硬是不回家了! 王涯并不想无能狂怒,但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办法,舆论舆论干不过,技术技术赶不上,想上谏人家直接一手体弱多病,反手又是一个远离朝堂,怎么破局? 得了,跟着朝廷降价吧。 今年的盐,在进入夏日后,逐渐便宜起来。 “哎?当家的,明个儿回来,买一斤盐巴吧?” “不再等等了?万一过两天更便宜,你可别又念叨个没完。” “哎呀你这人,听我的,早些买了,也好把菜腌上,你修路累,不吃盐怎么成?” “行,都听你的。” 百姓对于便宜的盐,有不少人略微有些恐慌性的囤货,就是没钱的,也咬咬牙往家添了一罐儿,毕竟这个价钱的好盐可遇不可求,万一过些天卖断货了,就占不到便宜了。 只有经手盐田的知道,那边开垦的池子都快一望无际了,就他们这个买法儿,也绝对供应的起。 等赚到的钱进了国库,户部的官员更是又爽又心疼。 因为他们还得拨款修路,这一笔钱,也就是在国库过一遍而已,看得见摸得着却马上又得扔出去,未免有些不甘和心酸。 不过他们也享受长安新的水泥路,平坦舒服,不怕脏也不怕水,骑自行车都不怎么颠簸了,自然也知道,这笔钱也省不得。 第四十四章 天花 水泥修路自然没有青石板美观,胜在便宜省力,省心省时。 官路翻修的同时,李世民还从内帑里抽出一笔钱来,给贫民窟翻修了坚固的小水泥屋,并用上了玻璃的窗子。 现在他内帑的主要钱财来源就是玻璃,自行车,肥皂还有拍卖会,之前那些自己的生意和这些大头相比要相差很多,他手头宽裕,能做的事情自然就更多了。 而国库,自从以极少的损失剿灭了突厥,也得到了不少的补充,再加上三五不时的有这些生意的商税补充,也能支撑得起挥霍。 孙思邈还在研究天花和牛痘。 天花是在东汉年间传入的,最开始因为出现在俘虏身上,被称为“虏疮”。 而历史上最早关于天花病情的明确记录,是在晋代著名医学家葛洪的著作《肘后救卒方》。 “比岁有病时行,乃发疮头面及身,须臾周匝,状如火创,皆带白浆,随決随生。不即治,剧者多死;治得差者,疮瘢紫黑,弥岁方灭,此恶毒之气。” 但并没有提出解决的办法,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一个小村子,往往就随着一场疫病轻易堙灭。 孙思邈行医多年,也曾见过天花,且根据以毒攻毒原则,提取出天花患者疮中脓汁敷于皮肤,若能成活,则可预防天花。 但并未系统实验过,也并未真正证实过,现在他要证实这件理论,但用一种更安全的方法。 “师父,既然人和动物有时会得一样的病,那为什么有些病人就不会死,但动物会死?” “而有些病,动物好像就反而不会像人死的那么多呢?” 这几句话,让孙思邈开始深思和探究,而他第一个发现的,就是牛痘。 太像天花了,但牛似乎就只是生了些疹子,毫不致命。 若是以此来预防天花,会如何? 李世民给他拨了三百死刑犯,不全是长安牢狱中的,有不少还是各地送上来凑的。 若能熬过去,罪孽一笔勾销,留在庄子上做事,熬不过去,那就是命数,是报应了。 大唐律法也算严明,特别是在李世民治下,他们只有感激,没有不应的。 如今他们基本上都大好了,孙思邈便将牛痘法报了上去。 刚安静没几天的朝堂再次热闹起来。 倒也不尽是认可,但真实性却毋庸置疑,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百官面前,孙思邈新著的《风邪论》自然是一帆风顺的拿去活字印刷机器那里出版去了。 卢家被迫抽调了不少人力物力去经营牧场,从中得到了些许甜头:跟着朝廷走,只要乖觉,好歹能蹭一口汤。 殷灵毓给李世民的羊毛脱脂技术以及纺织技术,被李世民分润给了卢家,有了糖吃,卢家就让自己忘了之前的大棒,积极的开始促进牧场的落成。 以至于其他几家如今也是摇摆不定。 和朝廷低头吧,没面子又没自主权,坚持下去吧,好像更是捞不着好。 李世民和殷灵毓笑:“他们真是钻营的很。” 他又跑到了庄子上,这次没带大臣,但带了长孙无邪和李承乾。 殷灵毓对此不发表意见,世家其实也可以类比资本,但比起资本又有所不同,不过本质上仍旧是垄断的掠夺的,追逐利益的。 她只拨动着面前的大碗套小碗,李世民凑过来摸了摸碗外面冰凉的水珠:“小妹这研究的又是什么?” “制冰。”殷灵毓抬眼看向李世民:“硝石放进水里会结冰,但不能吃,我就在外面又放了一碗水试试。” 看着大碗里也逐渐结起一层薄冰,李世民当即伸手捞起一块儿嚼。 “唔,舒坦。” “那就拿去卖?” “我看行,夏天冰贵,又能赚上一笔了。” 炎炎夏日里有口凉快的,滋味不要太美,李世民眯起眼睛,手肘支在案上。 “一会儿吃冷淘?给二哥再上两碗酥山成不成?” “不行,最多一碗。” “成交!” 看着李世民笑的美滋滋的,殷灵毓微笑着在书架上翻了翻。 “来,二哥,看这个。” 李世民接过去翻看,“啪”一声合上,眼睛瞪的老大,不可置信的看了殷灵毓一眼,再次翻开。 “义务教育?” 上次女军医就有不少人颇有微词了,但她们一手精湛的缝合技术止住了那些人的质疑,这次更是不论男女,都可以免费上学识字,李世民都不敢想,真放到朝堂上,得吵成什么样儿。 “殿下,饭好了。”下人过来通报,李世民顺势放下了册子,拎着殷灵毓去吃饭。 殷灵毓在庄子上吃的是三餐,而非两餐加点心,孙思邈也赞成,她是应该多补补,因此李世民来时也就跟着这么吃了。 午食吃的是槐叶冷淘,加了胡瓜丝,胡萝卜丝,还有芫荽,清爽脆嫩,配上其他小菜和冰凉的果茶,在闷热的天气里吃的凉快又舒服。 吃着吃着,李世民突然想起来:“你管着悲田院的时候,叫他们男女都认字学字,你那个时候就想过了?” “不,二哥,是他们给了我启发。”殷灵毓举起一根食指摇了摇:“二哥记得小丫吗?” 李世民略一思索:“那个狗娃的妹子?” 狗娃伶俐,在李世民这里都挂了个名,李世民还是记得他的。 “对,小丫学习的最好最快,整个儿悲田院没有比得过她的,那个先生最后不落忍这样的好苗子,推荐给他的师父了。” 李世民若有所思。 “也就是说,你想通过免费的教育,挖掘更多的好苗子出来?” “不仅如此,二哥,小孩子很容易教导的好或坏,不是吗?若是取消族学,只允许正规的免费义务教育存在,再从小教导孩子们礼义廉耻,忠君爱国,大唐焉能不兴?” 李世民呼吸乱了些许。 是这样没错,但难度也很大。 长孙无邪放下碗筷,抚掌轻笑:“小妹一席话,胜过朝中诸公许多。” 她倒比李世民更果断,李世民一想,也是,他居然犹豫畏惧了,没了冲劲儿了。 这怎么能行!干,必须干!拼出个盛世来! 第四十五章 蛊惑 等李世民从庄子上回去后,真正负责干活儿的官员大臣:…… 殿下!您收了神通吧! 即便是在京郊庄子上,殷灵毓依旧刷足了在朝堂中的存在感。 义务教育这张饼太大,噎得慌,若不是现在朝廷有钱,世家也不敢太蹦哒,还真是咽不下去。 但此刻朝廷有报纸,有炸弹威慑,能克天花,还真就具备了基础的条件,只是接下来的日子里众人都忙的焦头烂额。 本来就又是修史,又是打仗,现在还要修路,要搞教育,别说拉帮结派了,现在就是看到怼脸骂过自己的死对头都觉得分外亲切。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长孙无邪手下的一批内廷女吏,顺利而融洽的加入了战场。 在殷灵毓在前,大批量工作在后的情况下,大臣们选择默认了女官正式走上台前。 这是长孙无邪几番与殷灵毓交谈后作出的选择。 她放下了原本准备编写的女则,也放弃了十拿九稳,必定名留青史,与李世民携手并肩的那条贤后路线,只为了殷灵毓的一番话。 “倘若女子自愿框束自己,那么男人是决计不肯主动叫你们再出来的,他们只会侵吞这部分利益,并盼望和帮助,甚至压迫你们,成为他们口中‘更好更优秀’的女子。” “可女子本就是一个好字,可本就只有女子才能够孕育子嗣,天下本就男女各半,而非男子之天下,二嫂真的就甘心吗?” 长孙无邪托着腮,半眯着眼睛打量殷灵毓,向来柔和的目光不再收敛,她容色姝丽,骨子里带着大唐女子的洒脱和英气。 她是长孙无邪。 她不仅仅是一个温柔的,只会安抚李世民的皇后。 “不要限制女子的选择,也不要追捧她们的秀气或规矩,二嫂,我更想为女子争取平等的权利和机会,哪怕很辛苦,但能把一生掌握在自己手里。” “让天下听到女子的声音,感受她们的力量,崇尚她们的智慧和勇气。” “而不只是,宜室宜家。” 长孙无邪有些后悔,她为什么要来问殷灵毓,她讨官时怎么想,然后顺便提了一句《女则》。 因为她现在也蠢蠢欲动。 “小妹。” 长孙无邪笑的有点儿无奈和苦涩。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擅长蛊惑人心?” 她好像回到了从前年少的时候,看着二郎上阵杀敌,而自己照料后方时,那份孤勇的心态。 贤后,《女则》,又或是自己曾经遵守的《女诫》,还重要吗? 不重要了,天下一半的人还在无形的笼子里,比起这个,什么都不重要了。 秦汉时还有女侯爵,女官,而大唐呢? 没有。 就连那位……最终不也只是落得了一个平阳昭公主,仅仅是,公主。 改弦易辙不是件容易事,她从前的布置想法都要一点点的去改变去推翻,但她真的心动了。 而最方便先打头的,就是这些内廷女官。 李世民没反对,悄悄摸摸的还算支持和偏向。 毕竟没有皇帝能拒绝人才翻倍的概念,男人女人都是人,都有人才,他的姐姐丝毫不逊色于他,他深有体会。 长孙无忌接到妹妹的信,说大力支持和配合义务教育,抓着头发痛苦的写谏书。 男女平等,免费开蒙,怎么想都不是件容易事,现在虽然还在根据殿下写的社学规划,建立学堂,但具体的课程人员规划总还得是他们出力的。 墨都快干涸了,长孙无忌才写了大概的思路,自己看着都觉着不够完善,只能点起蜡烛继续,心里还想着,要不还是去庄子上一趟。 放下身段儿去和殷灵毓殿下探讨不丢脸,拿了份残缺不全的规划到朝堂上才是真的丢脸,陛下身边的人才太多,不卷一点真的是没有胜出的把握。 把盐田交给去接手晒盐的人后,顾长安他们的船也差不多能下水了,是相对先进得多的明朝楼船式样,能支持航行。 殷灵毓给他们的任务就是,出海,并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地收集各种能吃能用的植物。 就像汉武帝开辟丝绸之路那样,只不过这一次走的不是西域,而是海上。 船上还买了几个新罗婢,昆仑奴,请了几个波斯商人,用来预备着应对语言不通的情况。 虽然知道不一定有太大的希望,但殷灵毓还是画下了玉米,土豆,还有红薯。 但这只能看运气了,且不说这些东西都在美洲,就算是顺利到达,能否在漫山遍野里找到最原始的这几样植物,也是一个问题。 不过,还有其他各种东西,譬如橡胶,洋葱,金鸡纳树等等,主要还是先建立起海贸的观念,抢占海上资源,拒绝被动的被朝贡和闭关锁国。 得知这些东西有多重要后,老二大壮就亲自带着人和物资,起航了。 顾长安送走了他们,赶回长安,回到他们现在的主子身边。 “主子,已经出海了。” “带足了豆子和淡水干粮吗?” 豆子能发豆芽避免败血病,淡水干粮能饱腹续命,还有唐朝那类似于指南针但还称不上,只能说进阶版司南的罗盘,殷灵毓也进行了升级,还有一个大致的地图,是结合了大量异族商人的描述和后世地图画出来的,不一定准确,不过至少能有个大致的方向。 顾长安心中一暖:“嗯,都带足了。” 殷灵毓琢磨了一下,这样的人,和自己一起种地未免有些太大材小用了,水泥火药出来了,肥皂香水在卖了,还差什么? 说起香水……玻璃器皿都是现成的,她是不是该试试青霉素和大蒜素了? “顾长安,现在你们没跟着出海的,大概还剩多少人?” “回主子,大约还有百余人。” “你们如果去其他国家内,寻找一些东西,能做到吗?” “属下必定不辱使命!” “应该是在交趾,有一种树木,能够流出白色的汁液,会很快凝固,手感柔软,类似棉花和胶泥,我需要你们找到并尽量带回。” 第四十六章 安南 顾长安蹙眉,小心翼翼抬头,看向面前清瘦纤细的殿下。 “主子……为何不直接与陛下说,派人叫交趾上贡?抑或灭了交趾?” 他还以为要去什么天竺一类的,大唐暂时打不了的地方找什么重要的东西呢! 一点小特产,交趾敢不给,直接灭了完事,何至于动用他们。 “……也是。”殷灵毓揉了揉眉心,面色难掩苍白,她可真是忙昏头了,忘了大唐在现在的亚洲上是个什么份量。 “总之,橡胶一事就先交给你了。” “是。” 虽然很困难,但还是冲一下蒸汽机比较好,还有,她也该立言了,赶早不赶晚,写到哪儿算哪儿。 殷灵毓抽出几张纸,落笔很是慎重。 《科学》。 “知行合一,方能致良知,勇于试错,才易寻真理,天地万物,自有其内蕴……” 系统996好不容易检测筛选过一次水稻基因之后又没有什么事情做了,就在脑海里舒舒服服的吃着零食看着剧,看着宿主这么努力,未免有点不好意思。 “宿主,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殷灵毓顿了一下,想起什么,突然发自内心的笑起来,冰雪消融,枝头初绽的美,以至于系统996都被晃了一下。 “阿愿,不考虑宿主身体的情况下,系统是不是能短暂影响小世界的普通人来着?” “能是能,反噬不比使用超出规则的物品代价小,不合算呐!” “要的就是不合算。” 系统996张了张嘴,又缩回去了。 听不懂,QWQ,感觉自己好没用。 “放心,阿愿,你很重要的,到时候我叫你哦。” 996满血复活。 “好!” 在顾长安的禀报下,李世民虽然不知道殷灵毓要橡胶有何用,但还是叫礼部出人,来了个使节团。 彼时殷灵毓正在一边写重力的概念,一边指导顾长安他们做大蒜素。 “小妹!” “二哥又来了?”殷灵毓揉了揉手腕,她还是不够习惯毛笔,但起码字已经还不错了。 孙思邈研究完牛痘又搬了回来,专心给她调理,可惜效果不太好,老人家还偷偷抹过一次眼泪,然后假装若无其事的教她配伍。 虽然觉得有些抱歉,但原身的寿命就在那儿,拿积分去买寿命就得剥削996,所以她也不觉得一定要活的够久,能把重要的东西留下来就行了。 常年在病房里呆着的殷灵毓并不畏惧死亡。 李世民身后跟着的还有长孙无忌和魏征,各自拎着自己的问题,连着蹭饭带问策,孙思邈最后听着殷灵毓微哑的声音已经开始想赶人了。 “……所以,若是将此与官员考评挂钩,再加以律法和宣传,大部分人也不会过于抗拒孩子去社学开蒙的问题。”殷灵毓端起桃子汁给自己灌了一口,歇了口气。 长孙无忌也没琢磨出什么漏洞,与自己的方案结合一番,郑重施礼以示感激。 殿下方才随口一句糊名和殿选,也让他受益良多,科举制度也许还能更好些,再搭配上更好的教育,筛选官员也能更有效率,而不至于都是世家子弟居多。 那就偏离他们再开科举的本意了。 李世民本还想问一问商税,随着他手里掌握了几项大生意,他也发现似乎商税并不太对,只是又说不出到底何处不对,只觉得似乎有些太过暴利了。 但若是加税,那些维持温饱的小商贩岂不是要过得更苦? 但看着殷灵毓似乎有些支撑不住的样子,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小妹近日在研究什么?” 提到这个,孙思邈可就有话说了。 “殿下冰雪聪明,以蒸馏之法,提取草木精华,专攻病灶,想来效用极佳。” 其实就是简陋版的中成药。 在殷灵毓的带动下,孙思邈由丹炉炼丹,转变成了用各类实验器皿炼丹药,并且颇有两分乐在其中,成天泡在那个用来实验的房间里,除了看着殷灵毓锻炼五禽戏和吃药膳,徒弟去了都叫不出来,还要被拉着帮忙研磨蒸馏。 李世民果然来了兴趣,药师对酒精多有推崇,他可是记得清楚,但酒精着实废酒,殷灵毓名下的酒楼,菜和酒都出名,那酒就是简单蒸馏过一遍的。 “哦?是和酒精一样的药吗?” 殷灵毓靠在椅背上:“有不少都需要用酒精,继续加工,用酒把草药的精华浸取出来。” 李世民似懂非懂,也不追问,他等着拿成果就是了。 “小妹可还有什么缺少的?” “灵毓想要一些匠作监的匠人,要榫卯好的,还有会打铁的。” “成,都依你。”李世民答应的很干脆:“只一点,不准再点灯熬油的,咱们现在用不上赶进度。” “知道啦。”殷灵毓无奈,她就这么干了一次,怎的好像给他们搞出刻板印象来了? 李世民回去后就把人调拨了过去,本来还惦记着商税,寻思着什么时候再去庄子上一趟,结果就接到了信,交趾那边遮遮掩掩,不肯给橡胶,更别提带橡胶树走。 李世民:? 是你们太飘了,还是我大唐提不动刀了? 东突厥的颉利都在大明宫当上舞王了,你们还敢蹦哒上了? 是的,颉利依旧没有逃脱舞王的命运,殷灵毓还特意出席观看了,膀大腰圆的汉子跳起胡旋舞来灵活的很,殷灵毓就联想到了安禄山。 估计也就差不多是这样? 使节团还在交趾与对方僵持,信是加急送回来的,李世民都懒得叫程知节,随手点了个五品的将军出征了。 区区交趾,杀鸡焉用牛刀。 谁知道程知节和尉迟敬德自己跳了出来,他俩本来就没去上攻打东突厥,憋闷的慌,一听说有仗打,也不管大还是小,就急急忙忙跑进了宫。 “你去!你去!滚出去!” 程知节撒开抱着李世民大腿的手就地一滚,李世民哭笑不得,看着跃跃欲试的尉迟敬德连忙挥手:“你俩都去,总行了吧?别忘了多带点那什么…什么橡胶,灵毓要。” 第四十七章 拓土 俩人见好就收,笑嘻嘻的应了。 区区一个交趾,李世民都提不起兴趣去亲征,他忙于土地和教育,之前挑拨世家内斗都算小打小闹,这才是真的撅世家的根的东西。 富者田连阡陌,竟少丁差,贫民地无立锥,反多徭役,这是一个让人无可奈何的现象,贫民百姓供养着整个国家,但那几乎是贴着骨头刮油,年景好能多留些口粮,年景不好也就只能果腹。 但殷灵毓上次却说,按地亩之多少,定纳税之数目,地多者多纳,地少者少纳,无地者不纳。 这样的计策一出,李世民理所当然的疯狂心动,要知道现如今的隐户依旧常见,百姓养活不起一大家子的人,要么拼命开荒,要么就躲进山里,或者把自己卖给富户,这样的状况可以说是屡见不鲜,自汉朝以来便常见常有。 从前再怎么减免税收,也不能不考虑国库,现在么…… 李世民半眯着眼眸,看向一旁做成了表格,装订好的账册。 几个铺子的利润已经超过了十分之一的税收,那么商税又是否合理?能否…效仿摊丁入亩之策,多赚多收,少赚少收? 但清量天下土地,查明各家账本,都不是易事,反扑的会是除了真正穷苦人外的所有人。 但想想还在努力研究的殷灵毓,想想为女官忙碌的观音婢,再想想一把年纪了还得处处拿自己的剩余政治资源给自己撑腰的耶耶……还有跟随在自己身后,为了社稷耗费心血的那些臣子。 李世民想,他没理由退缩,也不会允许自己畏惧。 本在高宗时期并入安南都护府的交趾,悄无声息的成了大唐的又一块儿领土。 交趾国主后悔也来不及了。 本来嘛,给点东西就能相安无事的事情,谁叫他太过自信,又不想把本国的好东西轻易给出去,自以为大唐不会拿他如何,想着坐地起价。 这下可好,使节团一走,大军一压,抹着眼泪和颉利作伴去了。 简单的放个风而已,尉迟敬德和程知节都懒得吹嘘,什么档次,也配和打东突厥比。 而殷灵毓的庄子上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毓儿啊!” 殷灵毓深呼吸。 “耶耶怎的来了?” 李渊笑起来依稀能看到几分神似李世民的样子,也对,他们原本就是一类的骄傲的人。 “你二哥太气人,不想和他呆在一起。” 哦,吵架没吵过。 李渊也懒得再在殷灵毓面前端什么义父架子,往树下的摇椅上一瘫:“有没有什么新的吃的?” 殷灵毓叫人端上一盘黄油曲奇,小巧可爱,李渊陪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品,奶香浓郁,酥润可口,很合胃口。 吃着吃着叹气,叫随身侍从往宫里再都送点,明面上说着给高明也尝尝,分的却带上了李世民的份儿。 典型的嘴硬心软。 殷灵毓也不戳破,带着李渊去做授粉,李渊起先还逞强,说什么也要跟着那些人一起,下人拦也拦不住,换了身衣裳就跟着殷灵毓下田。 田里养了些草鱼,水里多少带上了腥气,站在泥泞的田垄里,李渊学着殷灵毓的样子,觑着眼睛细细分辨,可惜看花了眼也只觉得稻花都长得差不多。 “我眼镜呢?去取来!” 玻璃铺子最赚钱的并不是安窗子,也不是各色摆件和杯碗碟子,而是需要量身定制,耐心打磨的眼镜。 文人总是就着烛火读书,眼睛熬坏了的不在少数,殷灵毓的眼镜一出,简直是救命宝贝,再加上现在殷灵毓在民间的口碑,老眼昏花的必得去定制两幅圆的方的眼镜,俨然成了什么时尚潮流。 李渊自然是不用主动去要的,殷灵毓早嘱咐人给他做了,他倒还好,只有些轻微的老花眼罢了。 戴上眼镜,李渊重整旗鼓再战。 直到脚底板觉着有点冷,腰也开始疼,李渊才直起身,第一反应是想去拎住殷灵毓上岸。 她身体不好,还这么折腾,真不要命了? 抬眼就看到殷灵毓正扶着一株稻花,仔细的授粉。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这个白捡的女儿的清晰的下颌,还有随着她专注的目光垂着的眼睫,在脸颊上投下鸦青色的阴影。 她无疑是美的,不是最惊艳的,而是那种矛盾而易碎的感觉,让人心生怜爱,可看到她平静又坚定的目光时,只会由衷的开始期待和信任。 她不需要怜悯。 李渊等殷灵毓做完手中这一株才把人直接抱起来。 很轻。 “…耶耶?” “给你那么多人,干什么吃的?非要自己下地?” 李渊话说的硬邦邦的,转头就叫人给殷灵毓打热水洗脚,自己坐在一边:“不准再自己动手,不然我搬过来看着你。” 这威慑不可谓不重,殷灵毓点头:“今天情况特殊才下去的。” “那也不行!” “哦。” 殷灵毓老实的低头。 本来今天师父出去义诊了,她才抓住机会,下去动手的,也不是说别人就不行,但她还是想要一份亲自参与的心理保障。 以及,杂交水稻啊,虽然只会是削弱低级版,能亲手做出来也是她的荣幸啊,殷灵毓怎么可能忍得住。 接下来的时间里,李渊对殷灵毓几乎算得上形影不离,殷灵毓带着他逛庄子。 “这是什么?” “暂时先叫沼气池。” “那这个呢?” “嗯,在研究织布机,和二哥要的人。” 桑基鱼塘因为桑树还没长起来,暂时作罢,倒是沼气池先一步建立和发酵了起来,既是肥料又是燃料,殷灵毓只等着稳定之后再报给二哥推广应用了。 李渊摸着胡子,大为好奇。 “这么说,在毓儿看来,天下就无不可用之物?” 殷灵毓想了想:“准确来说,是存在即合理,那也必定有其价值,关键在于我们能否利用,如何利用,这就需要反复的尝试,这也就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 “有理。”李渊咂摸一遍,点头,又问:“听二郎说,你在著书?” 第四十八章 稻谷 李渊不久之后回去了。 李世民看到还有点惊奇。 自家耶耶什么脾气他不是不知道,吵完架他还以为要两三天之后才愿意再见到他呢,还想着过两天休沐带着高明和青雀亲自去接人。 结果连天都没黑透,人自己回来了。 “耶耶?” 李渊嗯了一声,心平气和的。 李世民更是讶异。 他是知道自家大人去了哪儿的,不外乎是小妹那里,这是看到了些什么?怎么突然这么情绪稳定了? 李渊瞥他一眼,不想和这个幸运到老天爷都在喂饭的二儿子说话。 他后来去了趟殷灵毓的书房。 东西太多了,沼气池的条件,酸碱度,温度尝试,橡胶的减震作用预构思,稻田立体生态系统和插秧机,关于成品药方的可行性分析……… 李渊以为她会歇歇的。 但看起来,没有,只是由在工部人尽皆知,变成了在庄子上默默付出。 但她一直在做,在践行自己当初的话,在坚定她自己的初心。 李渊想劝,劝她先顾着自己,劝她别这么无私,但又没办法说出口,因为受益的是他们家,也是整个天下。 最终呆不住,就回来了。 也许见不到,就不会纠结又难言了吧。 最终李渊也只是拍了拍李世民的脑袋:“二郎命好。” 能遇到那么多谋臣良将,能得他们真心追随,战场之上所向披靡,当了皇帝有模有样,哪怕只是出去玩一趟,也能捡到一个殷灵毓。 李世民转念一想,大概明白了。 “…劝过,没用,耶耶,她说想让天下人都吃饱穿暖,我也想,但我没有小妹那些法子,小妹无可替代。” 李渊眼眸半阖,提起往常爱喝的酒,却喝不下了。 “二郎觉得,她能做到。” 李世民笑了起来,很肆意张扬的,带着永不褪色的独特少年气的。 “小妹能的,她若不能,我也会接上去的。” 很笃定的语气。 因为他是皇帝,因为那是百姓,因为免天下饥寒之苦是朝堂之上所有人都拒绝不了的伟大梦想。 所以,他无权干涉殷灵毓的所作所为,他能做的就是给她尽可能大的权力与自由,给她足够好的条件环境,还有关怀。 剩下的,交给她吧。 她会给出最惊艳的回答。 只是谁也没想到,殷灵毓的回答份量那么重。 春又去,秋又来。 贞观五年的秋日,朝廷震动。 殷灵毓献上稻种,亩产,五百六十二斤。 五百六十二斤! 特意留下的稻穗被箩筐抬上了大殿,户部尚书脸色潮红,整个人扑了上去。 “哎?哎!”长孙无忌死命拉住,但他自己眼睛里也是亮的惊人,象牙笏板当啷坠地,到底是被带着踉跄着扑到丹墀前。 箩筐里的稻穗通体澄金,无半点杂色,穗头密密匝匝垂下九寸有余,一两株都称得上是“嘉禾之相”,是值得进贡的祥瑞,但它们现在被草草束起来大捆扔在箩筐里。 尉迟敬德一巴掌拍在程知节背上,震得对方金鱼袋里的铜符都叮当作响:“疼吗?” “……疼。”程知节咽口水,声音都发飘。 不是做梦。 “天老爷!陛下圣明!殿下千岁!” “陛下万岁!殿下千岁!” “天佑大唐!” 大殿里除了喝彩声还有腿一软倒下了的,旁人去扶,就颤颤巍巍的捂着胸口,幸福的喘息。 上首的李世民也眼眶泛红,勉强的克制着自己不要失态。 五六百斤是什么概念?是一亩地的稻子产量翻了三番! 今年年初开始施行阶梯收商税和农税,所有人被折腾的够呛,李世民固执坚持,臣子们怎么劝也劝不动,一时之间想办法挂靠土地的,费尽心力做假账的到处都是,只盼着年底税收不如意,能让陛下回心转意。 汉朝王莽急于求成,将土地全部收归国有,政策也是悯民修养,结果呢?新朝才存在多久? 世家大族是接受不了从根基上断绝他们的利益的,特别是这两把刀基本上挥向朝堂上站着的所有人,那么大家自会开始站到对自己有利的那一面。 哪怕是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也不是完全的赞成态度,就是魏征也动摇过不止一次,最后集体跑去庄子上找过殷灵毓,最后被分析了一脑子的土地兼并与王朝存亡,就沉默了下去。 总之这一年,其实各种新政策推行的并不顺利,教育还好,有报纸又有社学,而且世家也没办法再通过操控舆论来反抗政策,但整体上,都在拖,在敷衍,在找漏洞,试图含糊过去。 臣子们也心知肚明,但有支持者就有反对派,谁让这也关系到他们的利益呢? 可殿下这新的稻谷种子一出,谁又敢与朝廷争锋? 扶我起来,我要投靠陛下! 地?你不要瞎说,我早卖完了!我家现在地就是按人丁来的,捉襟见肘了都! 所以新稻种请务必给我家种上! 疯了,都疯了。 就连李世民都是第一次体会到,朝廷真正的全速运转起来是什么样。 如臂使指,丝滑的像是泡透了油的自行车链条,每个指令都被尽心竭力的穿搭和完成,每个人都化身成了为民请命的好官模样。 这是多大的功绩?又是多重的利益? 没人算得清,也没人想错过,包括已经虚弱了很多的世家。 稻种种进了李世民的籍田,剩下的拿去司农卿那里,全力育种,只求明年尽可能多种出一些新稻种,能让大唐人都种上这更高产的水稻。 李世民忙的团团转,心想,等过完这一阵子,冬日闲下来,就陪小妹去围炉赏雪。 自己再亲手给她猎些皮子,好好焐一焐她那发凉的手脚。 越想越美,提着笔往旁边一歪,正在处理政务的长孙无邪肩膀一沉,见怪不怪,继续批复有关于卫生习惯推广的事,还有修路的问题。 得到水泥已有将近一年半的时间,路修了好些条,水泥路坚固耐用,朝廷正准备继续下去,直到覆盖所有官路。 第四十九章 落幕 而且,殷灵毓那里,那个重要的,叫做“蒸汽机”的东西似乎也又有了新进展。 一切都欣欣向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李世民看向窗外,他的宫殿早就换了玻璃窗,明亮又暖和,他突然就叹气。 “要是小妹身子再好些就好了。” 长孙无邪瞥他。 “二郎真贪心。” 李世民不置可否。 贪心么?也许吧,他只知道若是殷灵毓能健康一点,能多活几年,能有足够的时间去做她的“研究”,对天下来说都是幸事。 李世民放软了语调:“观音婢,我好高兴呀。” 高兴他的愿景居然真的能有触碰到的一天。 去年秋的织布机,今年春的新税法,夏日里还进献了一样蜂窝煤,新开的厂子就在长安城外,便宜的煤球和大量的工厂,给工人发的工钱,这个冬日里足够百姓能过的好一点,受冻挨饿少一点。 新的织布机,布便宜了,不必衣衫褴褛的穿不起裤子了,新的粮种,产量高了,大家以后都能吃饱饭了。 李世民怎么能不高兴。 而此刻的殷灵毓,正在整理自己写的差不多的各种设想和理论。 和孙思邈的细致著书,案例翔实不同,殷灵毓所写的更多是笼统的概念和展望,是基于现实上的构想。 很多都可以做出些成绩来,这是殷灵毓特意给这个时代留下来的。 “阿愿。” 系统996迟迟疑疑。 “宿主……我们要走了吗?” 殷灵毓也有些不舍,但… “阿愿你也知道的,这具身体不花积分没几天好活了。” 996哼哼唧唧:“可是…可是我有积分的…” “我们能做的就这么多,阿愿,若我吸食你的血肉,就为了留下,为了尊贵的身份,优渥的生活,那我和殷明又有什么区别。” “哪怕你是发自内心愿意的。” 系统996的数据流都在卡顿,它不会哭,可它突然很想哭。 “那我攒着买皮肤,到时候就可以出来陪宿主了。” 系统们的群聊里996又在刷屏,但这次是真的不少统在酸。 躺赢的统生谁不想要,更何况还是殷灵毓这种宿主,什么也不用担心,那也太幸福了。 “我去长安转一转。”殷灵毓转头和孙思邈道别,孙思邈正在沉浸于青霉菌的提纯,小老头子养菌养不好,都是交给徒弟做的,偏偏总想试试,闻言摆了摆手:“去吧去吧,别忘了回来喝药。” 殷灵毓笑意盈盈:“是是是,我一定记得回来喝师父升级了十好几次的大补汤。” 孙思邈也是服气,自己这个小徒弟还真是通透脾性,不见其对死亡的恐惧,反倒是努力的高高兴兴的活。 也挺好的,七情对病情其实一样有影响,孙思邈低头将手中的蒸馏水滴下去。 殷灵毓带着两个侍卫就往长安走了,马车碾在平坦的水泥路上,殷灵毓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还不错,虽然有些小裂纹,但土法水泥在如今已是够用。 待到到了城里,殷灵毓就自然的拎着自己的小荷包跳下了车,她今日穿的是秋蓝色衣衫,衬的人更清冷也更苍白。 她这一两年来总是在长安城里逛,不愿意让侍卫跟,也没出过事,下面的人也拗不过,李世民就默认了。 长安城里嘛,他还罩不住殷灵毓了? 殷灵毓去买了樱桃毕罗小口吃,一边吃一边逛,直到看到了此行的目标,于是叫了996。 系统996开始以本身的能力影响那个领头的人。 “啊哈哈哈哈哈!花姑娘!我要这个花姑娘!” “帝国万岁!” “我们有金山银山!把你们统统杀掉!土地,女人,都是我们的!都是我们的!” 遣唐使的领头人一边狂笑着,一边抽出刀一刀捅进殷灵毓胸口。 在围观百姓的惊呼声中,殷灵毓本就因为反噬而苍白的脸色更是几近透明,胸口顺着刀锋不住的涌出血来。 有些认识殷灵毓的,比如正在卖报的狗蛋和石头,眼睛瞪的老大,冲出来不要命的拦,然而来不及,遣唐使头领已经拔出了刀,血溅了几步远。 殷灵毓摇摇晃晃倒下,狗蛋窜出来接住了这个总是探望悲田院的姐姐。 “殿下!殿下!” “快救人!这是灵毓殿下啊!” “郎中呢?谁快来止血!” 遣唐使直接被石头摁在了地上,那个头领被激动的石头掐着脖子,死死的,不肯撒手。 “你杀了殿下!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的!?” 头领“嗬嗬”的喘气,脸色憋的发紫,他怎么知道,他连自己为什么喊出本国有金山银山都不知道。 但他也没有解释的机会了。 其他遣唐使上前想把石头扯开,然而知道那是殷灵毓的长安百姓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一拥而上,拳打脚踢。 附近医馆的一位郎中被连拉带拽的请了过来,狗蛋一边尽量克制着抽噎,一边尽可能的摁着殷灵毓的伤口。 “求您了,求您救救殿下吧…” 他不敢用力,也不敢不用力,身上沾了不少血,手也发酸,哆哆嗦嗦却不敢挪开。 郎中不会缝合,拿银针止血,但伤口太大,伤势太严重,郎中也只能尽力,甚至不敢移动殷灵毓。 李世民赶过来的时候,好歹是赶上了回光返照。 他跑的一直在气喘,红着眼睛跪下,握住殷灵毓的手。 冰一样。 “小妹……” 殷灵毓动了动手指,李世民竭力控制自己的喘息声,将耳朵凑到殷灵毓嘴边去听。 “我…书房…没做完……都做……” “别……别难过……好好…活着…” 温热的躯体在怀里慢慢冰冷下去,李世民最后连眼泪都没有了。 身旁的那批遣唐使早被当街乱刀砍死,赶来的大臣已经堵住了这条街,金吾卫维持秩序,但百姓也不肯走,远远看着。 那是…那是刚刚拿出了高产稻种的殿下。 他们怎么肯走。 入冬来的第一场雪飘下来了。 太冷了,冷的刺骨,李世民想,殷灵毓最怕冷了。 他把人抱起来,长孙无邪就在他身后,牵着满脸泪痕的李承乾。 “回宫。” 李世民的嗓子很哑,像是枯枝被风吹动簌簌作响的声音。 第五十章 终章 李世民就这么抱着殷灵毓往回走,谁也没劝。 不知道是谁,往上跟的时候,还踹了遣唐使头领的那颗面目全非的头颅一脚,骨碌碌滚动进了排污水的沟里。 明明是一切都在变好的时候,为什么要有倭人。 殷灵毓的手捂不热了,孙思邈也没有办法,人死了就是死了。 谁也控制不住眼泪。 她没过几天好日子,却让百姓们能过上好日子,但她自己,看不到了。 李世民罢朝了。 没人管。 李承乾亲自给殷灵毓捧灵位,李世民本想抬棺,叫孙思邈骂了一顿,怕他身为帝王,影响了小徒弟下辈子的气运命格。 李世民听完后不再强求,但还是亲自写了祭文,他这几天眼睛一直干涩着,好像已经流干了泪,心里也木着,反应都迟钝。 孙思邈本想给殷灵毓看风水寻一宝地,但李世民决定,让殷灵毓随葬昭陵。 白色的挽联被吹的哗啦啦响,雪很大,把天地都盖成一片白茫茫的颜色。 像她。 如冰雪般。 但是,她其实怕冷。 李世民将亲手猎的皮子放进了棺里,随着土埋了下去。 回程,回宫。 “耶耶。” 李渊拉住他:“不准去。” “药师去。” 这次李渊答应的毫不犹豫:“可以,但我也去。” 他心里不比李世民好受多少。 把倭国抹平,也难消这恨。 半道上李世民想起殷灵毓说的话,掀起帘子吩咐马夫:“去庄子上。” 马车于是转了一个弯,后面还带上了一溜的大臣们。 庄子上能主事的人都走了,显得有些寥落,李世民很熟悉这里了,牵着长孙无邪和李承乾走。 书房,小妹说书房。 疾步走到门前,李世民深吸口气,推开门。 书架上,桌案上,密密麻麻都是一摞摞的纸页,装订的,散落的,写满字的,涂涂抹抹的。 喉头哽住,李世民伸手去拿最近的一份,能拉开硬弓的手居然也会抖成这样。 “江南泽国,陂塘如棋,乃思以天工补造化,作桑基鱼塘之议,筑土为基,基高六尺,植桑其上,掘地为塘,塘深丈余,畜鲤其中,桑饲蚕而丝帛兴,蚕矢沉塘饲鱼,鱼游水而鳞介肥,塘泥曝干沃桑,阴阳相济,循环无穷,此生生之道也………” 长孙无邪走上前,也拿起一叠。 是接生用的产钳的构想,还有水产接生法,刨腹产可能性。 其他人也往起拿,小心翼翼的。 钢铁的各法对比与灌钢法,高炉炼铁的可能性,蒸汽锅炉为动力的蒸汽火车,海运的楼船安全性…… 卫生健康的必要性,教育与法律的重要作用,关于扫盲的展开,拼音与简化字的意义…… 她把能想到的,基本上都尽可能融入大唐的写了一遍。 在视线模糊的一瞬,李世民手忙脚乱把东西放回去,转身跑出去蹲着哭,与其说是哭,不如说在啼血,他们这些天哭的太多,声音已经嘶哑的不成调子。 贞观六年春,倭国尽灭,银金矿探出,但将士们中的一部分先回来了。 归来的队伍里还跟着弃文从武的王皓,面容平静,坚定。 他想,拿爱去困住别人是很自私的事情,他就算入赘到殿下名下,也不能给殿下留后不是吗? 更何况,他不知道什么才算爱,他的心意里包含着敬佩仰望,带着利益谄媚。 没有人配的上殿下。 那就跟随你的脚步吧,我会代你看你所改变的这个世间。 李世民给殷灵毓的追封,除了梁国公,还有尚书令。 他曾经不再设的,属于他的尚书令。 众人不肯给殷灵毓加谥号,她明明是个年轻的小娘子,连及笄都还没过,字都没起,她应该活着,应该捣蛋,应该接着折腾他们,吓唬他们。 怎么就需要谥号了呢? 出海的那些人是贞观六年年底回来的,灰头土脸,但带回来了红薯玉米等东西。 还有一份更加详尽的世界地图,更多稀奇古怪的种子,对于李世民来说,比丝绸之路,比天可汗分量更重。 李世民凝望了很久,然后去翻那些殷灵毓的手稿,果然,很快找到了一份阐述海贸的利益与掠夺性的。 小妹想的真远,真是的,想累死二哥是吗? 红薯土豆和玉米,还有占城稻,都在贞观七年年初种了下去。 也是这一年,蒸汽火车发出第一声汽笛,哪怕铁轨只铺了三里路,但很快就即将不止三里了。 社学基本上覆盖了大唐,男女都坐在里面读书,明净的玻璃窗倒映出课本上的拼音字母。 彼时世家已经不成气候,被迫主动向朝廷依附和臣服,他们的人脉资源被打乱分散,李世民在殷灵毓留下的资本和商业的看法里找了一些,拿他们作为实践。 比如国有企业,比如股份制。 效果很不错,而他们只能接受,并配合的搞一些支教,投资,作为交换的诚意,因为这样他们起码能够延续下去。 他们也就免于知晓,几百年后,有人拿着他们的族谱,来上了一出“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为锦绣灰。” 有失也有得,这样的平衡,也许对被欺压过的百姓并不公平,但却是最适合如今的大唐的方式。 现在的大唐成婚年龄是十八岁,而且女官也逐渐多了起来,以后的事情没人说得准,但至少此刻,大唐拐了个弯,隐约走向了一条更辉煌的道路。 大唐的后续发展,殷灵毓并不知晓,但她尽量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情。 希望不要再有安史之乱了。 希望真的能如同自己原本的世界一样一样,人人吃得饱饭,看得起病,读得起书。 那就足够了。 原身很满意,殷灵毓拿到的积分是顶格的五百分,另外附送了一段话。 “姐姐很厉害,很暖和,要一直走下去。” 会的,殷灵毓想。 系统996被殷灵毓还了那五十积分,想了半天,买了一点家具给殷灵毓布置系统空间,说是乔迁礼。 殷灵毓在空间里休息了大约两个星期,再次出发。 番外篇 煌煌太宗业 贞观十年。 李世民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心慌的很,不管怎样都难受,甚至折腾的孙思邈从外地赶回来,给他诊治。 望闻问切,但孙思邈问诊时李世民难以启齿,因为他只有抱着观音婢,才能感到些许心安。 但这点他并不好意思和别人说。 这件事最终在八月初结束,那种随时可能失去一切的感觉终于平息。 孙思邈暂时留在了长安,即便他并不喜欢这个小徒弟离开的地方,但她看重她这个二哥,他应该帮她看着点,可别真都走在他这个老头子前头。 哼,小没良心的,答应好了回来喝药,到现在也喝不上,戏耍老人家也就算了,梦都不给托一个,孙思邈想着,重重的在药方里加了一味黄连。 她喝不了药,陛下就代自己的妹妹喝吧。 反正陛下日日都得上朝,总生气,败败火也好。 被苦的怀疑人生的李世民:? 但在长孙无邪的注视下,一仰头,喝干了,明明已经苦出了眼泪花儿,放下碗还是熟练变脸:“嗯,温度正好。” 长孙无邪也不说破,笑着去递给他一碗糖山楂,自己还提着笔,笔尖沾饱了浓墨,正在写有关异族人改入大唐籍贯的政策。 李丽质十六,刚入朝,气鼓鼓的从殿外往里走,李承乾和李泰无奈的跟着,三人皆是身姿挺拔,穿着利落的常服。 “耶耶!他们居然还敢搞隐户!简直!简直不当人子!” 在李世民和长孙无邪有意识的避孕后,李丽质也就成了他们唯一的女儿,自然是什么好给什么,没有压抑她的道理,她向往两位姑姑,李世民就亲自教导她时政,还延请了一位曾是娘子军出身的女将军教导她习武。 哪怕不能建一番功业,健康也是好的,不要像…某个人一样。 从很小时就开始了调养健身的李承乾和李泰也是打下来了好底子,只是李泰贪嘴,隔三差五总要被李世民和李承乾拎去练武场嚎哭一顿。 李世民旁的还能心软,唯独这件事上不留情,别说李泰了,就是李丽质刚开始练武时累的埋首在他怀里小声抽噎,他也只是抱着女儿抹眼泪,但不肯叫停。 他害怕,他不想失去了。 至少,有一定的身手,就意味着能自保。 李承乾好歹是最早接触政事的,稳得很,已经开始和李世民商量如何杀鸡儆猴,看着端方君子白团子,切开全是芝麻馅儿,已经被朝政腌入味儿了。 至于李泰,正拉着李丽质安慰:“哎呀,姐姐你放心,我必定给他们全写到故事里给报纸投稿,这次绝对不用化名。” 在曾经上马都上不去的年纪,李泰就已经被精彩的小说“荼毒”,抓着自己喜欢的金玉衣扣当灵石往剑上踩,嘴里还煞有介事的喊:“御剑!起!” 当然,后来被李世民好气又好笑的解释了半天,都是假的,长大了点儿后也没少拿这个笑话李泰。 李泰虽说还不大,但又八卦文笔又好,李世民和李承乾有时就叫他起草诏书,或者编纂夹带私货的各类故事,就像殷灵毓当时做的那样,李世民现在也很熟练的掌握了舆论引导。 富国强民制律令,征伐四夷拓国疆,广纳贤良虚纳谏,盛世贞观谱华章。 今日大唐,海上丝绸路,西域通八方,万国来朝圣人天子,尊为“天可汗”。 李丽质也知道愤怒无用,那起子恶人心肝都是黑的,只觉惩戒力度还是不够大,挥手叫身边属官:“为本宫留心一番后续,想来你也熟悉。” 毕竟估摸要有不少人送去悲田院,正好,她也是悲田院出来的。 少女颔首行礼,退下。 她现在不叫小丫了,叫卫瑜。 卫琳,也就是小花,留在了悲田院,一方面照顾看不见但心算一绝的帐房卫玷,一方面也是替朝廷管理悲田院。 狗娃卫珩现在正在王皓那里预备科举下场,力气大的石头卫琉参了军,卫淑当年因为狗娃和石头挺身而出去救殷灵毓,坚持领养了他们。 如今的卫淑在户部,她那两年被殷灵毓在商业上一带再带,吸金能力极为恐怖。 李世民和李承乾几句话间将还敢顶风作案的某些人定性,又预备上一期报刊点名并抄家流放,榨干最后一些用处。 李世民“抱怨”:“真是的,好好的日子不过,非想去关外替朕开荒,再这么下去,就得拿船往海外流放了,地方都不够用。” “那耶耶可以去找诸位国公再往外打打。” “算啦,路都修不完,铁轨都铺不完了,再说,耶耶得给你留点儿武功。” 李承乾哑然。 事实在这儿,还真说不过他。 当年小姑姑猝然离世,只留下大量的构想和研究,其中大部分钻研过后都能用,这些年他们一直在慢慢实践,国力强盛,国库充裕,又有炸弹在手,没直接打到海外去,都算他们克制。 “那些关外黑土开垦的如何了?” “耶耶,进程过半了……小姑姑当年留的这方面的卷宗在哪儿?” “应该是……第二排第十格?耶耶去找找。” 李世民起身去了给殷灵毓住过的侧殿,这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曾经殷灵毓住过的样子,但少女的惊世言都化作了冰冷死板的墨色叮咛。 他将庄子上的那些文字都搬回来放在了大明宫,然后封了那间书房,只留下了实验室,给其他人继续用。 “……灵毓真是坏孩子,留这么多摊子叫我们不敢忘记了你……” 李世民的声音轻的似有若无,夹杂叹息。 几日后,又是议事。 李世民的心腹臣子不减反增,老少都有,这次去关外组织东北大开发也算个大项目,众人争先恐后的抢。 岁月和史书向来无情,想留下痕迹就总得竭尽全力。 然而殷灵毓不用。 就像陛下拿出的那些已然泛黄的纸张一样,大唐在,她的思想政策就都在。 昭昭大唐的青史里,他们的记忆里,都永载着冰雪般的那人的痕迹。 番外篇 六味地黄丸 历史论坛永远不缺梗,无论是典故谐音还是地狱笑话,常看常挖常新。 譬如“商鞅知马力,比干见人心。” 再譬如传奇故事“六位帝皇丸”。 【六位帝皇丸,挖呀挖不完,楼主写论文,跪求好心人多来点资料,正史野史都行,不要狗屎。】 论当代网友的逆反心理,马上就有人在底下分享本地文件,一看标题。 《我在贞观开后宫》。 作者是捂住小马甲,女主是镇唐公主殷灵毓,至于内容……我勒个百花齐放,男女皆为裙下臣。 楼主弱弱回复:……别闹,而且殷灵毓到死都还是小孩子,交通这么发达是不是…… 网友:你就说香不香。 楼主:……真香,但我论文怎么办? 幸好,正经网友也是有的。 虽然依旧歪在殷灵毓身上起不来。 【楼主写论文的话,建议直接去唐史官网查资料啊,当年太宗后代亲自捐献的纸质资料,全部上传电子版,哇塞满屋子的殷灵毓手稿,震惊小小的我一万年。】 【回楼上,最震惊我的就是小凤和二凤的信任度啊!封建到共和说改就改!】 【你等等!你确定?难道不是二凤忍不住,偷偷把殷灵毓留下的给后代应急用的锦囊给拆了,才看到红色屠龙术,然后哇哇哭的吗?】 【那你别管,你就说是不是改走共和路线了吧。】 【历史抛不开好不好!史官可是记得很清楚!“太宗召群臣,商议再三,乃出示锦囊,拆之,得《共和国理念》一篇,感怀自伤,泪湿衣襟。”】 【不知道他们当时看到殷灵毓连朝代兴衰都为他们想的周到,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比起这个,难道不是镇唐公主和她的激推粉丝团更让人震惊吗?】 【没错!贞观大舞台,粉灵毓,有未来!】 【卫家一家子,王皓,还有李唐皇室和好多重臣……不过也不意外啦,她让天下吃饱穿暖,天下人自然记得她的好。】 【就是,而且我第一次见正史比野史还野!这就是美强惨+白月光+万人迷的威力吗?】 【算了吧,野史还是遥遥领先的,王皓王大将军都能生子了,一胎三宝。】 【啊啊啊啊啊求你别提这个!】 【跪求一双没有看过的眼睛!】 一通歪楼,突然有人发问。 【那个……楼主和我们不是要讨论六位帝皇丸吗?】 底下迅速有人接话。 【哎呀,就是讨论六位帝皇丸也离不开我们镇唐国公,唯二尚书令之一,杂交水稻奠基人,多流派科学理念提出者,教育家,发明家,共和宣言创作者,七世纪顶级大脑,整个大唐最最闪耀的殷灵毓公主好吧?】 【小凤和二凤的称号加起来不要太长,学生党已阵亡……】 【这个时候就有人要问了,请问大凤呢?】 【二凤砍了。】 【二凤砍了加一。】 【玄武门没竞争过,涅槃了。】 【哈哈哈哈哈哈属你最秀!】 【大凤四凤没有,老凤凰倒是有一只。】 【请问你说的是一把岁数出去创业还失败了,嘴硬说想家才回来的那位太上皇吗?(手动滑稽)】 【李渊:不嘻嘻。】 【李渊,李世民,长孙无邪,李承乾,李丽质,李泰,整整齐齐一家子皇帝,六位帝皇丸实至名归。】 【那没办法了,谁让二凤孝顺,亲自出去给太上皇去新疆那边找场子,而且那个时候他也看到了共和宣言了,据考证,那个时候传位于长孙无邪真不是闹着玩儿的,只不过英宗身体不够好,又嫌弃和朝臣吵架太耽误事儿,等二凤回来才丢回去了。】 【大臣:怎么着我们也是你们夫妻play的一环吗?(狗头叼花)】 【然后二凤也玩儿野了,把李泰丢上去,带仁宗和女帝还有亲亲老婆跑了,史料为证:“平宗嚎啕泣下,食不知味,罢朝三日。”】 【他就是不想上朝。(看穿一切的眼神)】 【平宗平生自号“寻仙人”,披着马甲给出版社写故事,当皇帝之后拼命写,还阴阳怪气老爹,好不容易给二凤气回来了,“欢喜难自已,痛哭远庙堂。”】 【毕竟魏妩媚当时还活着,我们李寻仙是真的不想挨骂了。(目移)】 【话说仁宗在位的时候才是魏征过的最舒坦的时候了吧?比爹稳重,比弟弟靠谱,不会一直被气炸。】 【那谁知道,话说这些贞观年间大佬多多少少都写过殷灵毓的诗词祭文吧?魏征最出名的是不是那篇《游山怀殿下》?】 【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背了!】 【噩梦!】 【不过后来丽质女帝一手提拔出武曌作为共和国接班人也真的很有魄力!】 【那种权力与思想的传递,交叠,惺惺相惜……天呐………】 【所以我们有今天的生活真的离不开贞观年间这些人。】 【只可惜,小凤早夭……贞观诸位,无人再愿赏冬雪。】 【发刀的叉出去!!!】 【你不准说话!】 【(大哭)天杀的倭国!要是能回到历史里,第一时间豆沙了!保护好镇国公主!】 【别想了,根据记载,殷灵毓身体病弱,药圣孙思邈尚且难救,我们去了若是没有仪器和现代药品,也不一定能做到什么。】 【……太可惜了。】 往下顿时也是一片被刀哭的声音,还有人自发揭短:他家那片地方是殷灵毓故乡,但这里一个姓殷的都没有,能走的全走了,生怕被认成是卖了殷灵毓的殷家的后代。 【话说楼主呢?】 楼主冒头。 【没什么,修改论文选题去了,不写六位帝皇丸了,写殷灵毓从梁国公到镇唐国公的追赠封号意义研讨。】 【虽然是女帝和武曌的交接里彻底完成共和制度的,但这个封号是二凤追赠的来着吧?】 【镇唐其实真的很大……毕竟我们现在就是大唐共和国。】 【那不也是殷灵毓带来的?】 【说的也是,楼主加油哇。】 千百年后犹长存,她做到了。 第一章 求生 殷灵毓仰面躺着,光影穿过重重树冠,落在她身畔,很美,然而殷灵毓没心情欣赏,她现在累到生无可恋。 “咱就是说,阿愿,我的运气是不是有点儿太差了?” 系统996沉默。 这个世界,宿主上来就已经在山林里了,连路都找不到,荒郊野岭的,只能被迫开启荒野求生。 如今好不容易暂时能活下来,全靠宿主自己想办法找吃喝,躲野兽,确实……不要太倒霉。 原身姓殷,无名,年方十四岁,乱世之中黄巾起,就成了流民,还有几分小聪明,做了男子打扮,只是与家中人走散后,她一个“小少年”简直是移动的肉食,处境艰难,为了躲避他人觊觎的视线,开始往山林中走,结果便稀里糊涂死在了深山中。 如同一粒微尘,一点蜉蝣,在这个群雄并起的天下,成百上千的人都在死去,原身毫不起眼,也悄无声息。 殷灵毓抓起身边刚采的两颗林檎塞进嘴里,被酸的龇牙咧嘴。 这东西不宜多食,但好歹算野菜野果里味道尚可的了,还能解渴,果子她没看到多少,野草草药那真是苦的千奇百怪,她之前没得吃采了点积雪草,也就是野荠菜,差点没直接吐出来,硬是靠着饿咽下去了。 本来还想着找水源,尝试叉鱼,改善生活,但找是找到了,溪谷鸣涧地势险,殷灵毓只能尽量顺着走,寄希望于这两天能遇到个平坦些的地方,暂时整修整修。 荒野求生的一大准则,跟随河流的方向前进,往往能够找到人类文明。 系统996都不敢一直找殷灵毓说话,山地崎岖,密林重重,当下宿主又没条件生火,专心赶路,保存体力要紧。 绕过一个山包,殷灵毓远远看到一片平缓些许的河谷,目测她应该能下得去上得来。 摸了摸身上的粗麻布衣,殷灵毓最终还是选择了抓着藤蔓和蒿草慢慢往下走,没办法,她不想穿树叶,好歹是件蔽体的衣裳,再说了,就她身上这件衣服的牢固度和大小,撕开当绳子也不太现实,还不如岩壁上的老藤结实呢。 刚下到底,殷灵毓也不知踩到了什么,脚一滑,差点儿直接坐进枯枝败叶堆积的腐植层里。 一边扶着手里简易的驱蛇登山杖,殷灵毓低头把自己踩到的东西从枯叶里捡了起来。 “胡桃!” 殷灵毓抬头一看,也不太分辨得出到底哪颗是胡桃树,胡桃花期是四五月,但这几颗树,形态树叶形状各不相同,却都挂着花。 不过这也没什么问题,确定了手里的是无毒可食用的胡桃,殷灵毓专门挑外皮烂的不算太严重的捡,放到石头上,再捡起一块石头砸。 还没有晾干的胡桃仁味道有些奇怪,但起码能吃,殷灵毓砸了十几个,直到手臂震酸了,也没有那么饿了,才拿衣服兜了一捧,接着往水边走。 手里的登山杖是殷灵毓找的一根结实粗树枝,殷灵毓来的那天就先找了来,又拿草搓了绳子,绑了一把揉烂了叶子的半枝莲在上面,用来驱蛇探路。 一路临近河边,殷灵毓猛然看见树下趴着头狼,油光水滑的。 “啊啊啊啊啊啊!宿主宿主!有狼!” 系统996在殷灵毓脑子里吓得乱窜,压着嗓子叫唤:“宿主怎么办怎么办?我给你看看道具?一次性防护罩?星际的东西好像不能用啊……” 殷灵毓大气不敢出,但也不能直接跑或者做出大动作,就只能站着和那头狼对峙,手握紧了登山杖,随时准备真的上。 毕竟在野外和动物对上,处理方式在尽可能不受伤的前提下,就是虚张声势,并祈祷它/它们吃饱了或是被吓住。 受伤了另算,恐怖直立猿会在肾上腺素的激励下无所畏惧,但失血,感染,肢体缺失,那命就不一定能保住了。 幸好,那只狼抬头抖了抖耳尖,打量了殷灵毓两眼,又趴下了。 是只怀孕的母狼,肚子已经很大了,似乎快要临产,看起来被族群养的很好,懒洋洋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继续往前腿上一枕,没有要攻击殷灵毓的意思。 而殷灵毓只觉得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系统996不敢吱声了:好像运气也还行(T ^ T),至少宿主活下来了。 不对! 这说明附近有狼群啊啊啊啊! 殷灵毓正对着狼后退,然后往下游走,边走边注意母狼有没有上前的意图——人,普通的人是决计跑不过狼的。 一直到彻底走出彼此的视线,殷灵毓和系统同时松了口气。 “宿主,我们快走吧。” “等一下。”殷灵毓见河滩清浅,脱下脚上那双草鞋拎着就走了进去。 在狼的领地里留下味道,还是稍微遮盖一下比较好,万一追着跟上来呢?虽然不知道管不管用,但殷灵毓还是蹚水走了大概七八百步才上岸。 河里有鱼,但不多,比起抓鱼,殷灵毓决定还是先找庇护所。 水源,火种,庇护所,食物,都得解决,水源附近有野兽是避免不了的事情,只要有火,殷灵毓就相当于有了武器。 其实也还是有武器的,但荒野里一个流民提着长剑太不合理,殷灵毓腰间只有一把匕首,系统出品,符合当前世界工艺水平,价值五积分,第一天就换了。 其实还换了一点应急的食物,只是殷灵毓不想坐吃山空,才尽量自己寻找食物来源,就比如…… 前面那颗果子挂满了枝头的杨梅树。 一边吃,殷灵毓一边苦中作乐:“起码这次的身体挺不错的,而且,幸好提前跟着师父学了医术,饿不死。” “宿主,我去和其他系统交流了一下经验。”系统996难得正经又严肃,它也想帮到宿主,而不是只会喊加油:“这样的情况,再加上我们这个组的小世界规则限制,推荐兑换清单如下………” “那阿愿筛选一下。”殷灵毓吃杨梅吃的牙发酸,把兑换的饼子拿出来一个啃:“咱们看着换。” 第二章 困境 积分虽然珍贵,但还是保命最重要,更何况这些最普通的,不跨时代的吃喝和冷兵器价钱并不贵,却能提升人在野外的安全度。 当然了,靠她自己本事能凑合过去的,还是靠自己吧。 只是人家求生游戏都有初始资源呢,她什么也没有,还是个不怎么强壮的未成年。 “阿愿,为什么好像祈愿人都不大?” “哦,因为历史里大多数人都活不长久。”系统996下意识答道。 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宿主的运气真的不太好,但它还是不要说出来扎宿主的心了(>﹏<)。 “……也是。” 平均寿命大约在五十岁,三十四十就可以自称老夫,幼童夭折率更是高的离谱,但凡天下再一乱…… “哎,怎么就是三国呢。”殷灵毓叹口气。 这个等级的天下局,她能做什么? 又不像贞观年间那是相对太平又向上的大一统王朝,十八路诸侯加黄巾水匪,丞相大人年幼时都颠沛流离,她得先能活着啊! 然后才是她能走哪条路的问题,现在她连选择都没有呢! “果然还是新手大礼包降低难度了,直接就把二凤打包空投了,现在我倒是去哪儿找人了啊……是个认路的人就行…………” 殷灵毓吃饱了靠着树休憩,发愁啊发愁,她也不确定她百分百能走出大山啊。 总之,还是先跟着水,然后再试试点烟?但点烟风险有点子高……谁知道来的是人是鬼,还有可能干脆就不会有人来,白浪费功夫。 爬起来继续走,太阳将落未落时,殷灵毓停驻在一处山洞口里。 往里去狭长幽深,她不敢往深了走,但也应该没有大型食肉动物住,因为岩壁上能看到水线,这里发水了会被淹。 但呆一晚问题不大。 扯了一些枯枝和藤蔓遮掩洞口,又把身上那些驱蛇的半枝莲在山洞四周丢了一圈儿,殷灵毓把捡来的燧石打了好几下,点着了火,来来回回尽可能地多搬了一些柴火。 现在去捉鱼肯定是来不及了,而且烤鱼其实还比较吸引蛇,殷灵毓在系统商城里兑换了一木碗的粟米饭和酱菜豆腐炖肉,削了双筷子,热气腾腾的吃了,把热量补充足,然后裹紧衣服,凑合着倒下了。 夜半一如既往地能听到风声,树叶声,虫鸣声,狼嚎声,还有其他动物的叫声,仿佛黑暗里它们就都出来觅食了一样。 第二天殷灵毓把木碗刷洗干净,带在身上,继续顺着水流朝前走,路上还碰到了一颗枸杞子树,可惜才零星开了那么一两颗花。 偶尔还能看到一些草药,不过除了驱蛇的补充了一捆,殷灵毓不怎么往身上拿,他现在的首要目的就是走出大山,除非是珍贵药材,否则都只会是累赘罢了。 原身都能迷路,自然也不记得该如何出去了,说实在的殷灵毓都有些怀疑她现在是不是在神农架里,三天翻了两座山,一点没有看到人烟和道路。 也只能靠着那点微薄的理论,接着顺着这条河往前走了。 这个时候的殷灵毓还是多少有点信心的,毕竟自己有系统商城兜底,又有殷愿这个小话痨陪伴,已经排除了荒野求生中两个最要命的问题,孤独的心理阴影和生存必要物资。 但是直到第三天也就是这天晚上,除了动物植物就真的看不到人,走了一天的殷灵毓坐在河边揉着磨破的脚,仍旧不可避免的低落。 “阿愿,我们买的木制小型手持弓弩呢?” “在我们空间里呀宿主,还有配套的弩箭。” 殷灵毓发了会儿奢侈的呆,然后开始扯藤条和叶子。 “明天我尝试一下捕猎兔子吧。” “好,不过宿主,你这是要做什么?”系统996好奇。 “做个简易背篓试试,应该是先定底架,我记得和庄子上的刘二学过……” 并没有练过弓箭的殷灵毓花了一天时间,只抓住一只兔子,那还是正巧射中了腿又不肯放弃的跟了半天才抓住的,一股子的血味儿,殷灵毓不敢逗留,提起来就赶紧走。 “不行啊,还是得想办法往出走,在这里长久发展,按我的本事是不太行。” 晚上,殷灵毓正拿野姜抹兔子,准备烤熟了吃。 “宿主,要不我给你探查一下,不过应该还是会有惩罚……” 说到这里,殷灵毓想起来,她还一直没问过呢。 “不用了,阿愿,不过我怎么感觉,咱们局里的规矩又多又细,是不是……之前的人做过更离谱的事情?” 系统996疯狂点头。 “有在秦朝直接拿出机甲助他的迷人老祖宗一统宇宙的,有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兑换原子弹和东风快递,直接送给扶桑的,还有到哪里都要造反,然后又不好好管理,只顾着自己三宫六院享受的……” “也不是都不好哈,但是超出时代的力量导致了极大的破坏性,小世界很少有能承受得住的,很多都在任务者的参与下走向极速助长或是毁灭。” “所以后来就进行了详细分组,任务者可以去那种随便发癫的度假世界玩,但是正常的组内,不同的小世界会有不同的要求标准,这也是为了小世界天道与快穿局和祈愿者任务者的共赢,要是不受限制,由着性子来,那就太乱套了。” 殷灵毓点头:“原来如此,还挺让人心动的。” 指可以随便发癫。 系统996积极起来:“宿主喜欢的话,到时候我去给你抢度假世界!” “好呀,靠我们阿愿喽。” 等殷灵毓再起床,已经是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五天了,现在她面临的困境是,不知何时才能走得出山。 连方向到底对不对都不知道。 但总不能直接放弃,殷灵毓拄着登山杖,找了颗板栗树,在树下继续敲敲打打,吃饱了又把夜间烧开过的水一饮而尽,习惯性的先往高处走,看四周有没有炊烟或是人影。 左边…右边…… 莽莽林海中,似乎有一缕烟? 第三章 游侠 去?还是不去? 殷灵毓一咬牙,背起简陋的小背篓。 去! 大不了就是遇上匪盗,得想办法存活和脱身,但总比自己在深山里转不出去好! 不过殷灵毓还是翻出了提前兑换好的葫芦,往腰上一挂,这才开始全力往那边赶路。 东汉末,腰间悬挂葫芦即为表明郎中身份,意味悬壶济世,在《后汉书》里有记载。 如果遇到不太有脑子和道德的那没办法,但大部分人还是不会轻易开罪郎中的。 望山跑死马,等殷灵毓快赶到那抹烟升起的地方时,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原本她还想着藏在远处看看,现在她只能祈祷人还没吃完还没走。 早百八十步开外,兆达就听到了有东西,还以为是狼豺虎豹,连忙把大刀从地上捡起来握在手里,却见不过一细瘦瘦的毛头小子,把脸一抹,颇有些恶声恶气:“嘿,那小子!打哪儿来的!?吓死人了知道不!” 殷灵毓叫这老大嗓门震的耳朵都疼,打眼儿一瞅,豁,一米八九的大高个子,膀大腰圆一汉子,跑不过跑不过。 “在下是来采药的。”说着,殷灵毓压低了声线,只觉是少年的清朗,还举起路上薅的一把见血清晃了晃。 兆达也瞧见了殷灵毓腰间的葫芦,立马打了个哈哈:“嗨呀,原是小医士当面,某失敬,失敬。” 当游侠的,对郎中总是抱有几分敬意的,毕竟行走四方总要受伤,好的郎中关键时刻真能救命。 哪怕殷灵毓看起来年幼,但能往腰上挂葫芦,那是敢给人治,真有本事才挂的,兆达当然客气了不少。 殷灵毓把草药扔进背篓里,一拱手:“壮士心思缜密,武艺高强,是在下唐突了。” “哪里哪里,某姓兆名达,字任止,幽州涿郡人。”兆达嘴角压不住的拍了拍身上的土,赶紧抱拳还礼,自报家门。 殷灵毓也落落大方道:“在下殷珏,见过任止兄。” 兆达正烤着两只野鸡,殷灵毓从背篓里拿了预先扔在里面的烙饼分食,二人对坐下来好一番客套寒暄,殷灵毓才得知此处是秦岭山脉,而兆达是来猎兽皮凑盘缠的。 “听闻玄德公如今已是平原相,某如今出了孝,了无牵挂,自当前去投奔效力!” “昔日玄德公可是招揽过某家大兄的!” “据说啊,这片山头有好些野猪,可惜打了估计也带不走,某的目标是虎皮,只要能杀一头虎,剥皮带去曾老爷子府上卖了,估摸着就够某一路花销了!” 兆达很健谈,殷灵毓零零碎碎得知了不少信息,顺便也就搭上了兆达,拍着胸脯保证带她出山——前提是若是待会儿兆达受了伤她得管。 兆达把鸡腿撕下来塞进殷灵毓手里,然后抱着整只鸡开始啃,声音含糊不清:“某踩过点的,殷兄弟放心吧,在这里等着便成,某若是不能成事,也绝不带累了你。” 他其实倒带药了,但药多金贵,再说了领个人出山也不叫个事儿,他要是一时伤的走不动了还能得到点生还的保障,何乐而不为。 “好。”殷灵毓应下,原来她路是没选错,但这里有些太深了,才一直没碰到人。 若是按着河再往下走个四五天,估计就能出了山的,不过还有条近路,从这里往东南走,翻过三个山头,有个小村子,从村子里的路再绕两座山,一两天也能出去。 兆达就是顺着村子进来的。 “你这小弩倒是精巧,去哪儿寻摸的?等下山了,为兄给你看看能不能整点铁箭头,不过你这兔子皮,腿上划烂了,可能要被砍了价钱了。” 殷灵毓把背篓里那点子家当拿出来清点,兆达碎碎念叨,半是管不住嘴,半是也有点紧张,好生转了会儿消食,就蹦起来提刀。 “某去去就回!” 殷灵毓除了壮行两句,也只能绕着这一小片拔草采药。 决定了,这一世不管如何,她得学两招。 不然也太没安全感了! 不过到底要不要跟着这位大哥走还是个问题,毕竟这里是幽州,离此时的皇叔,可是有一段不短的距离的,人家的盘缠尚且不够,自己贴上去不好。 想到这里殷灵毓顿时更仔细的一边做标记防止自己跑远,一边寻找草药,就算卖不上什么价钱,但下山后好歹能换点东西当临别礼。 虎啸山林震百兽,真不是古人吹嘘,殷灵毓远远听了都下意识心里发颤,也是因此当她看到扛着一大叠虎皮往回走的兆达时,震惊神色丝毫做不得假,顿时让兆达更加得瑟。 “都没细剥呢,爪子都是直接砍下来的,上面也沾了肉,殷兄弟和我一起去河边再给它洗刷洗刷?” “任止兄可有受伤?”殷灵毓抓起几样止血的草药从地上爬起来,灰扑扑的小少年诚恳又担忧,兆达心里一暖。 “小伤,就是腿上挂了点彩,不妨事的。”兆达边说边把虎皮从肩上扔到地下,发出沉闷的一声,虎皮毛发均匀有光泽,看起来品相极好,只是上面沾着大片的血迹,破坏了少许美感。 殷灵毓拿石头在自己的木碗里把几样草药研碎了递给兆达,兆达接过来挽起裤脚就往上糊了满把,别看他说的轻描淡写的,但伤口大概有半个指甲那么深,皮肉翻卷着,可见其实也并不轻松。 其他一些刮蹭破的地方随便带了带,剩下的草药都糊在了这三道最大的口子上,兆达脸色惊喜:“这药好,血止得快。” 殷灵毓立马又挑出来一捧放到兆达身边:“任止兄收着,千万记得勤换药,莫要让它化脓了。” “这……”兆达咽了口口水,心动又犹豫。 殷灵毓将其他的草药塞进背篓:“都是些常见草药,不值钱的,任止兄若是过意不去,下山的时候帮我背东西吧。” “行。”这下兆达心安理得多了,把草药捆儿往自己刀上一挂,又撕下一块儿布条把伤口绑了绑,抱起虎皮:“走,洗皮子去。” 第四章 入村 有了兆达在旁边,殷灵毓不必再格外担忧野兽,心情也放松了很多,翻山的路上还看到一颗苦参。 长在向阳的坡上,正开着花,殷灵毓过去小心扒拉出来,也就巴掌大,但也够入药了。 苦参不算人参,只是形似,关于功效,《神农本草经》有言:“主心腹气结,癥瘕积聚,黄疸,溺有余沥,逐水,除痈肿。” 丢进兆达提着的背篓里,殷灵毓接着吃手里刚摘的一把蛇莓,一旁的兆达背着殷灵毓临时编的筐和筐里的一大张虎皮,三两下把手心里的蛇莓塞进嘴,又从一旁捋下来一把,汁水染了满手。 等翻到第二座山时,天色有些晚了。 “马上到村子了,你还走得动不?” 殷灵毓又不拿东西,只是腿脚酸,还能坚持:“尚可,待到了村子,不若我们就把那块兔皮拿去换些吃的?” “也好。”兆达扯了扯衣服,下午他在河里洗皮子时洗过了,好在如今干了,不至于夜风一吹冷的太厉害。 在山顶往下看一眼,能看到些火光,兆达脸色一变,扯着殷灵毓衣服领子,示意她别出声。 好家伙,为什么都喜欢拎着她,还有,兆达力气也真是够大的,她刚才好像直接双脚离地了…… 殷灵毓无力吐槽,安静的站住,只见兆达把筐一扔,一边往树上爬一边侧着耳朵听。 这个时候的村庄入夜之后大多都是漆黑一片的,就算有火光也是星星点点,藏在屋子里灶台下,离这么远都能看到,兆达怕是匪盗进村屠杀放火。 远远眺望过去,似乎只是村中心升起了一团大篝火,兆达微微放下心来,仔细观察,似乎是有些人影,但是却很安宁,并不嘈杂,想来是村里出了什么其他的情况,这才从树上跳下来。 “应当是无事,咱们走吧。” 二人加快了步伐,摸着黑下了山,到了村口却叫一举着火把守在路口的汉子拦住了。 “别进来!” “梁兄弟?是我啊!”兆达莫名其妙:“这是怎了?村里出了什么事?” 梁三苦涩而有气无力的挥手:“快走吧,兆兄,我专程来等你的,村子里……起了病,我想着你也该从山上下来了,碰碰运气等你两晚,好告知你别进来了,免得你也被染上。” 这个时候伤寒疫病流行,朝廷也拿不出有效的手段,一旦百姓染上,大部分都只能等死。 更何况是会传染的,一个村子都落不着好。 兆达一听也是一惊,然后看向了殷灵毓,不过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嘴,没说话。 疫病传人,风险性高又凶险,并不是每个郎中都愿意去看的,自己与殷灵毓交情还没有那么深。 夜里光线不好,梁三没看清殷灵毓腰间的葫芦,顺着兆达的视线看过去,捂着肚子笑叹:“兆兄怎么…到山上还能拐回来人。” 兆达还没开口,被撕破了包扎伤口的衣襟被殷灵毓拽住:“给我撕一块儿,要能蒙住脸的。” “给。”兆达连忙撕了一大片,露着一截儿腰也混不在意,看殷小兄弟的意思愿意试试,他感激还来不及呢。 梁兄弟待他这般情深意重,他也不忍心看着他死,何况这村子不算小,多是猎户,他身为游侠,惩奸除恶固然要紧,也绝不可对黎民见死不救,就是殷灵毓不愿,他也要去报官府,再找路子看看能不能请来郎中的。 反正他兄弟够多,到哪儿都能再现交两个友人。 殷灵毓把麻布割下两条用来在脑后系住,然后往前走了两步:“在下是郎中,这位……梁兄,可否伸手?” 捂着肚子捱着疼的梁三手里的火把掉在了地上,手忙脚乱捡起来,退后一步,把手伸的老长。 “多…多谢,但还是离我远些吧。” 分明眼里一下子就映照出了跳动的火光,但还是别过了脑袋。 殷灵毓把手搭上去。 “腹泻?” “是,您怎么知道?” ……哥,先不说脉象,你身上一股子…味儿,是被腌入味儿了闻不出来吗? 注意到梁三的手之前一直虚虚的捂肚子,殷灵毓抬眼看向他:“是不是手不敢揉,很痛?” 梁三点头:“村里好几户人家都疼晕了。” 殷灵毓心里有了把握:“便中是否带血?浑身发冷?” “都中!” 本来只是感激的梁三这下子是真的燃起了希望,嗓音都有些颤抖:“您看,能治吗?” “能。”殷灵毓放开手,声音是压低后偏向少年的温和,此时在梁三河兆达耳中简直如同天籁。 梁三没忍住哭出了声,又赶紧压住,呜呜噎噎听着心酸,能活着谁想等死啊! 擦着眼泪,梁三让他们稍等,他回身去找村长来做主。 村长拄着拐杖出来,满头汗,拼了命的挪动,比梁三还快,还没到近前,“噗通”一声先跪下磕头。 “小老儿梁骏,求贵人救救大山村!” 殷灵毓上前去扶:“快起来快起来!” 眼看着殷灵毓扶不动,兆达一咬牙,另一半腰上的布料也没了,蒙着面巾瓮声瓮气把村长直接举起来站直:“梁叔放心,殷小弟人好着呢,先去看看大家伙儿。” 因着都出现了症状,大家聚在村中间的空地上生了火,不时互相扶着去野地里解决腹泻的问题,再回来躺下,井口打了一桶水,有人正拿碗舀着大口往下灌。 这让殷灵毓更加确定了自己的诊断。 地上不少人都面色苍白,火光下一脑门子汗珠儿,一个女人正往火堆里添柴,怀里的小童哭都没力气,哼哼唧唧的就算是哭闹了。 见有外人来,还醒着的人纷纷抬头看过来,兆达扶着村长和梁三,殷灵毓跟在后面,有人认出来是前几天上山的兆达,冲着梁三数落。 “你不是说…叫人家走?怎的…给人家带进来了?” 梁三还带着刚哭过的鼻音,此刻眼泪又落下来:“咱们有郎中了……” “开什么玩笑…有就不用死了么?” 第五章 青梅 这话说的带着死气沉沉,然而没人反驳。 他们的确是在……等死。 但殷灵毓扬声:“能活。” 在“噼啪”的篝火声和哀声呻吟里,她上前两步,拱手一揖:“若诸位信得过,在下愿竭尽全力,为诸位煎药开方。” 很多年后,兆达仍旧记得这个夜晚,记得村民们眼里爆发出的光亮和渴望,不亚于他第一次参与众游侠兄弟的行动,铲除一伙儿恶贼时,周边之民的感激目光。 有了希望,众人纷纷也有了点精神头儿,殷灵毓嘱咐兆达把面巾绑紧,什么都不许吃喝,也不准进嘴,去找锅烧水,这才俯身挨个给人把脉。 就着火光,她还细看了几个人的舌苔,舌质红绛,苔黄燥,差不多彻底可以确诊时疫痢了。 腹泻,腹痛,便血,厥脱,不敢摁压腹部,喜冷饮,种种表现和梁三那滑数脉象,都指向痢疾,而且是传染性很强的时疫痢,也就是疫毒痢。 但她今日正好拔了颗苦参,该说是天无绝人之路吗?虽然量不够多,缓一缓可是没问题的。 等等……似乎还有更好的办法? “村长,”殷灵毓来到梁骏身边蹲下:“这附近有没有挂果了的梅子?” 若是没有,青葙草其实也行,现在正是花期,但这两样都不知道有没有,还是先问一问。 梁骏颤颤巍巍抬起手往人群里点,因为高热又刚折腾完,声音有些嘶哑:“二蛋…二蛋家的!” 那症状相对轻的,抱着孩子给火堆添柴火的妇人立马上前:“哎,大伯。” “你家…你家里,可还有你娘家送的…梅子?” 妇人把怀里的孩子拍了拍:“有,今年结太早了,稀罕是稀罕,又硬又酸倒牙,我煮了也咽不下,没吃几个。” 怪不得她症状轻些,青梅煎水送服,正是痢疾对症的药。 “有!”梁骏朝殷灵毓伸手,临了了想起来自己身上带疫病,小心翼翼抓住一点殷灵毓衣角:“娃子,我们村有梅子,有梅子…” 苍老的声音含着哭腔,仿若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殷灵毓安慰道:“您老放心,还有别的草药能用呢!明天天一亮,我和任止兄上山上采药去!” 四周的低低啜泣里,那妇人撒开腿往自家茅草屋跑,孩子都忘了放下,兆达拎着几个从各家拿出来的陶锅,正挨个儿往里倒水,立马接上:“成,诸位放心,某别的本事没有,这山里可是来去自如的很!一定带着殷小弟给你们摘回了药来!” 殷灵毓面巾下苦笑一下,她的杀手锏可不在这儿,在于她有系统商城啊,超越时代的不能拿,现有的草药采不着她能买啊,只要她有方子就成了。 当然如果只给自己治病,她还是可以直接上科技或者玄幻的,这两样,除了烧积分,都没毛病,系统商城出品绝不坑人,但一个世界才能赚五百积分,所以殷灵毓才一直有意识的节省,节省在更有用的地方。 可…… 耳畔是这些村民们的声音。 “太好了…阿兄,我们还能活……” “娘,娘,撑一撑,有郎中了娘……” “儿啊…莫怕…马上就不痛了……” 积分还能再赚,面前这些,都是人命,焉能不重。 孩童的呜咽声随着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妇人背着孩子拎着一小筐青梅跑过来,放下就跑。 她又想…赶紧往野地里跑去解决问题。 殷灵毓把青梅倒进陶锅里:“任止兄帮我看火。” “交给我吧。” “梁三哥,你们还有谁家有米么?最好是精米。” 村长梁骏抢先答道:“小老儿家里,还有半罐,您尽管拿去吃,抵诊费可够?” 他能当村长,除了资历,见识也是足够的,他还认识自己的名字呢,有了疫病很少会有郎中愿意看,生怕不小心就把自己也搭进去,再加上他们这里地处偏僻,就是上报官府,也只会是围起来等着他们死绝,这也是他们根本没有想过向外求援的原因。 如今至少有人愿意救治,怎么也得舍得给东西吧?哪怕看起来只是个半大小子,并不靠谱,可是他们不想死,他们想活着,他们愿意一试。 殷灵毓叫他这么一说也饿了,肚子咕噜噜的响了两声,本来她和兆达就想着是到村里面弄些吃的,所以只有中午那阵子那一顿,赶了这么久的路,又从山顶上跑下来,早就消化完了。 梁骏也听着了,挣扎着起身就往身后的屋里走,殷灵毓还没来得及解释,人家都把坛子摇摇晃晃捧出来了。 “……任止兄,劳烦你煮锅米汤,要够所有人喝的量,煮浓些。”殷灵毓抬手接过那半罐子米,转手交给了兆达,自己拿起背篓,把草药全都倒在地上。 “各位,在下须得借各位家中碗筷一用。” 消毒啊消毒,现在吃喝用能消毒全部消毒,不然边吃药边吃细菌,搞阴阳平衡吗? 饿就饿吧,又不是没旁的吃食了,何苦和病人抢米汤喝,忙完再寻摸两口算了。 等到人都点了头,殷灵毓挨家挨户找碗,陶碗木碗,还有几个大木勺子,葫芦舀子,一齐带出来放沸水里煮。 “阿愿,计时十分钟。” 系统996:“好嘞宿主!这个我没问题!” 等从水里拿树枝把木勺子夹出来,殷灵毓舀起一勺水晾到微烫的温度,浇在手上细细洗了洗手,开始在陶锅里怼那些煮软了的青梅。 其实应该捣碎取汁再煮,但现下这个情况一没时间,二没精力,就连着果肉一起吃了吧。 看着黏糊浓稠的无糖青梅酱,殷灵毓条件反射的感觉嘴里发酸。 “任止兄,拿热水洗三遍手,然后过来拿碗。” “哎。”兆达过去舀了半瓢水,左右着晃悠晃悠降温,等不烫得慌了就往手上浇,兆达还特意多烫了两遍,反正他手上茧子厚,也不觉得难受,随即拿起树棍往出夹碗,碗被煮的冒着白腾腾的雾气,一个个丢进瓢里。 第六章 路上 殷灵毓就拿着大勺子,从瓢里拿碗,挨个儿往里舀无糖青梅膏:“热水洗三遍手,来领药喝下去,尽量别吐都咽下去,别喝冷水,喝烧过的水,喝完药再打米汤,手不要乱碰………” 絮絮叨叨嘱咐了一大堆,村民求生欲望强烈,自觉的挨个洗手,然后带着红扑扑的手捧着一碗青梅膏,坐在一边龇牙咧嘴。 天老爷嘞,酸死个人咯。 厥过去的是自家人帮忙硬灌的,除了解决问题回来的妇人抱的孩子,众人也都明白利害,灌的也痛快。 有命才能挑这药酸不酸,好不好,都要没命了闹什么妖。 所以,孩子也被训哭了然后老实喝下去了。 虽然酸苦,但也对症,旁的效用还没显现出来,但肚子好像的确是没有那么疼了,也没有那种时时刻刻的便意了,再灌下肚一碗热乎乎的米汤,最先爬起来的基本都是青壮,顶着剩下的不舒服,自觉地试图帮忙。 打水,烧水,煮东西消毒。 第二天殷灵毓就和兆达在周围专挑着向阳的山坡跑,总共找了大大小小十几根苦参,其中掺合了殷灵毓偷着在系统商城里买的那些,准备拿下去炖。 期间顺便还解决了他们两个的饭,兆达拿着殷灵毓的小弩,几盏茶时间里连射两只兔子三只鸡。 差距太大了,殷灵毓面无表情啃着烤兔子,兆达在一旁对弩箭爱不释手,依依不舍的还给殷灵毓,去溪边处理剩下的两只鸡:“拿下去给他们,病好了煮点鸡汤,最补了。” 不过这炖鸡汤喝上的时候已经是七八天后的晚上了。 苦参效果很好,除了病得严重的那几个人依旧很虚弱以外,大家的病好了个差不多,村子里洒满了大家烧的生石灰,也挂满了煮了又浆洗过的被褥衣裳。 殷灵毓给面前的梁骏把完脉,如释重负。 毕竟上辈子她都是跟在师父孙思邈后面的,不怎么自己出手救治人,也很少会单独给别人开方,也就是孙思邈带她历练的时候有过那么一些次,剩下的,她是纯纯的理论派。 再上辈子更别提了,她才是医院里面被救治的病人,除了耳濡目染打下了一定的现代医学基础,哪儿敢乱吃药。 如今第一次自己独当一面,治病救人,看起来很有把握,实际上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 “多谢小神医大恩大德!”梁骏冲后面村里人使眼色,一群人呼啦啦围上来抱拳施礼。 并不是不想跪下叩头,而是这几天的相处里,殷灵毓看起来并不太接受,只一遍遍地告诉他们让他们站起来。 他们虽然不明白,但更是感激于殷灵毓的平易近人,医术精妙,所以就喊上了小神医,这个殷灵毓怎么纠正都没有用,也只能随他们去了。 殷灵毓起身回礼:“诸位抬爱了,珏,不负所托。” 病人配合也是很重要的一环,更何况他们虽然穷,好东西都是紧着往她面前拿,鸡新下的洗的干净的鸡蛋,自家腌的菘菜咸肉和新长出来的嫩菜心,还有最好的漂亮皮子。 那两只鸡怕坏,早叫兆达烤来吃了,兆达今早上山新抓了四五只鸡,众人往里面添菜加米,热热闹闹吃了一顿。 兆达和殷灵毓住的是村里最好的村长家的房子,又睡了一晚,第二天方才启程继续出山,自又是好一番拉扯不提。 等终于走出村子,殷灵毓和兆达的背篓不仅被加固过,更是塞了个爆满,兆达看殷灵毓背的吃力,抬手从殷灵毓背上拿了下来提着。 “殷小弟,你这小身板儿,得练练啊。” 殷灵毓揉着肩膀:“任止兄就莫要笑话我了。” 她已经又摘下了面巾,长发高高挽着,拿一截儿桃木削了个长簪,兆达憋了半天憋出来个“面如冠玉,貌若好女”。 “任止兄读过书?” “不曾,只是听过旁人讲书。” 现在的书还是很金贵的,殷灵毓也不意外,点点头:“任止兄就认准玄德公了?” 兆达点头。 大汉魅魔,名不虚传。 去?现在还是创业未成阶段,千里迢迢跑过去然后接着跟着跑? 不去?幽州这边隶属边疆,蛮族不少,常来袭扰,且也不算多太平。 嘶…… 一直到兆达拉着她去把皮子卖完,殷灵毓才下定决心。 区区跑路记,比起中原沦陷,衣冠南下,好说。 再说了,她现在是郎中,不行还可以云游嘛,也不是一定要颠沛流离的,只要不去给曹老板治头疼,应该能活。 “任止兄,在下与你同去拜会。” “太好了!”兆达笑的见牙不见眼:“到时我带你见我大兄!” 殷灵毓的皮子是两条漂亮的狐皮,价钱也不算低,是村子里所有猎户一起凑的一大摞来着,殷灵毓除了收下了几个饼子,两块腌肉,就只挑了这两条皮子换盘缠用。 兆达去和友人道别,殷灵毓也算见识到了三国时期的游侠大赏,个顶个儿大高个,穿好穿坏都有,不变的是那股子豪爽劲儿。 特别是长剑,帅,殷灵毓暗下决心,就学这个了。 两日后,殷灵毓和兆达结伴启程,前往平原郡。 一路上殷灵毓挂着葫芦,遇上过求医的,能治就尽量治一下,束手无策的暂且还没遇到,这下是真真切切打出了个“殷小神医”的名号。 殷灵毓也只能感叹如今的医疗资源匮乏,她可算不上神医,只是站在后世医学发展的肩膀上,才显得高明。 “大娘,您这是羊肉吃多了,滞食,找点栗子皮煮水就成了。” 老妇人穿着体面,道谢了后又送上诊金,小吏把人送出来之后还牵过来两匹马相赠。 “豁,不愧是一地县令。”兆达眼睛都黏在马身上移不开了,伸手去摸,马儿打个响鼻,呼哧呼哧。 殷灵毓沉默。 没有马镫……她可能……也许……大概率……骑不上去。 可恶啊啊啊啊!快让她长高行不行! 等安顿下来就练武和补充营养! 第七章 初遇 最终殷灵毓还是被兆达扔上了马背。 马很配合,人也很配合,就是某些人憋不住的笑。 有了马匹,赶路就轻松了许多,再加上因为隔三差五能有些诊金,殷灵毓和兆达出手也阔绰不少,过的舒服了许多。 出了幽州地界儿,渐有些繁华地段,尤其到了邺城,作为主要城市之一,热闹带着烟火气,叫人目不暇接。 殷灵毓有钱,兆达也在享受美食上与殷灵毓称得上是一拍即合,二人到城里打听过后直奔酒楼就去了。 此时的邺城还是袁绍的地盘,酒楼也是袁家的产业,别说,四世三公之家的菜谱方子,味道的确是相对不错了。 但殷灵毓的注意力全在一边一个面色苍白,大口饮酒的人身上。 完了,她现在职业病养出来了,好想给他把脉下医嘱。 那人生的俊美,又带点儿病色,眉眼自有一分风流洒脱,整个人也因此鲜活又夺目,似乎是察觉到殷灵毓的目光,打量殷灵毓一番,竟拎着酒壶起身走过来。 “这位…小郎中,何故如此看着在下?” 郭嘉含着抹促狭的笑意,竟是醺然落座,毫不见外的给殷灵毓也倒了碗酒:“尝尝?上好的九酝春。” “在下不会喝酒。” “那还真是可惜。”郭嘉说着,动作自然的又把酒收回来,仰头一饮而尽。 兆达咽了口口水,这酒闻着确实比他点的古井酿更香,于是伸出碗:“兄弟,来一口。” 郭嘉大气的给他满上,又给自己倒一碗,俩人把碗一碰:“来!干!” 眼看着两人就这么推杯换盏了起来,殷灵毓忍了又忍,幽幽开口。 “阁下面色不佳,还要这般豪饮,可是吃多了红豆?” 郭嘉眼波流转,配上他那副微红了脸颊的模样,有些像狐狸:“哎?小郎中容色美,话可不美了哦?” 还在状况之外,一心品尝好酒好菜的兆达看向殷灵毓:“殷小弟,什么意思?” “红豆又名相思子,殷小郎中说在下不要命呢!”郭嘉笑眯眯的抢答道。 兆达点头:“哦……啊?” 读过书的,嘴都这么毒吗? 听不懂,告辞。 郭嘉也并不在意殷灵毓这话,他自己身体不好他也知道,但一辈子就这么长,怎么过都是过,美酒美人若不享受,岂不可惜? “在下颍川郭嘉,字奉孝,二位是?” “哦。”兆达拍了拍自己放在一边的刀:“涿郡游侠,兆达,兆任止。” 殷灵毓听到郭嘉意外又不意外,温声道:“在下殷珏,尚未起字。” “瞧小兄弟年纪,想也未有。”郭嘉朗笑一声,并不刨根问底:“相逢即有缘,二位瞧着要去何处?若是不急,奉孝倒是愿做次东,带二位在周边游玩一番。” 他现在赋闲隐居,四处游荡,就乐意结交些友人,尤其是这殷珏,好玩,好看,赏心悦目的,嗯,而且年纪小小就敢悬壶行医,有意思,只是……要是不是郎中就更好了。 兆达咂摸不准,于是习惯性的看向殷灵毓,这些天的相处里,他早不知不觉把他们之间的主导权给了比他更有能力的殷灵毓,郭嘉见了指尖微动,心中亦是了然。 “的确不急,但奉孝兄莫要反悔才是。” 郭嘉挥手:“怎么可能,我郭嘉言出必行,定然好好招待殷小兄弟和任止兄!” “好的。”殷灵毓展颜一笑,年幼却依旧风华灼灼,晃了不少人的眼,她把手往桌子上一伸:“在下略懂医术,有劳奉孝兄伸个手。” 郭嘉原本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讨厌瞧病!讨厌喝药!更讨厌针灸! 果然他跟郎中不对付!他凑上来自讨苦吃干嘛! “这就……不必了吧?” “不开药,不针灸,只给医嘱。” “好嘞。”郭嘉立马伸手。 殷灵毓伸手搭上去:“春日里发过风寒?” “是。” “常有时疾困扰?” “嗯。” “可有神思倦怠,四肢乏力的问题?” “等会儿,”郭嘉哭笑不得的伸手阻拦:“在外头呢,倒也不必如此详细了。” “那吃完找个地方细说。”殷灵毓淡定的松开手。 忘了保护患者隐私了,啧,还是要更注意言行才是。 郭嘉在此处也有小宅院儿,本来是投奔袁绍时弄的,只可惜,袁绍算不得明主,郭嘉便离开了他。 但院子没卖,这几年他时不时四处游历,也常来住,还算整洁干净,不至于在友人面前失了颜面。 “正气不足,卫外不固,易感外邪,舌红少苔,心悸失眠,脾胃虚弱,情志内伤………” 准还是准的,郭嘉在旁的郎中嘴里也都听到过,殷小兄弟虽说小了些,年纪轻了些,的确有行医的资格。 殷灵毓说话算话,的确没给郭嘉开药,但她叫兆达去买了肉和菜,亲自下厨,做了顿掺着药膳的饭菜。 东汉末年哪有什么好吃的?贵族大餐也不过是烤乳猪,鱼羹,加点梅子去腥,鸡鸭鹅狗,上档次也就是吃点鹿肉了。 而殷灵毓,左手一碗黄芪鸡丝粥,右手一盆红焖羊排加山药,前来一碗豆腐枸杞鱼汤,后上一份银耳莲子炖糖水。 郭嘉和兆达感觉舌头都不是自己的了。 怎么能!这么!好吃! 鸡丝粥润喉鲜美,毫不干柴,羊排软烂脱骨,山药粉糯咸香,鱼汤不腥,反而香浓可口,糖水更是清甜美味。 郭嘉把自己吃到撑,案上属于他的那些饭菜几乎吃空了,摸着自己的肚子:“啊~舒坦!” 他往常都是喝酒的时候才吃点儿下酒菜的,饭菜这东西,饱腹而已,哪比得上酒好喝? 但这个是真好吃!他刚才甚至都没想起来配酒! 太可惜了,那羊排配酒绝对香,但现在他已经喝饱了粥水汤水,真吃不下了。 殷灵毓抗性还是比较高,对比起现代美食与调味品,她做的这一桌还是有差距。 “奉孝兄可喜欢?” “喜欢!殷小弟手艺了得!”郭嘉举手,表决似的表示支持。 第八章 拐人 殷灵毓满意一笑:“这是你的药哦!” 郭嘉眼睛瞪大。 药? 这要是药,他闭着眼睛吃!天天吃! “怎么可能?” “怎么不能?山药,黄芪,枸杞,莲子百合,都是药,饭菜本身,亦为良药。” 郭嘉沉默一瞬,然后握住殷灵毓的手,言辞恳切,语重心长。 “殷神医!请务必多给在下开药!” “在下一定配合! 也没人和他说过,药还能这么好吃啊! 殷灵毓在邺城停留了七天。 这七天里,她给郭嘉明显喂出来几分气色。 兆达更不用提,除了迁就着郭嘉,暂时没得酒喝,每次都能吃加大份,直接脸都吃圆了一圈儿。 而郭嘉也知道了他们的目的地,并不赞成。 “刘使君?听闻刘使君才于北海救孔公,此刻正援徐州,可惜依附于人,势力缓慢,且为人仁厚过多,难于乱世立足。” “殷小弟且听奉孝一言,莫要随意投效,奉孝亦知你之才学,万莫轻许了主公,定要好生挑选一番才是。” 这称得上是肺腑之言了,殷灵毓知道好歹,但还是坚定着要去看一看。 至少让她见一见刘备,这个汉昭烈帝刘备,能令刺客羞愧的刘备,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在现代死的时候也才二十出头,中二一点怎么了,反正,她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理想一点活着没什么不好。 郭嘉依依不舍,亲自出城送别他们。 “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殷灵毓回身一笑:“奉孝兄大才,尽可放宽心,千金之物,终有其大放光芒的一日,何况人才?” 郭嘉忧虑的不仅是赋闲,还有局势,他想找明主,想施展才华,但他已经等了很久了,还是一事无成,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 殷灵毓最后一拱手,扬声道:“奉孝兄,后会有期!” 眼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背影走远,郭嘉先是怅然若失,随即一咬牙,翻身上马追了上去:“等等我!” 去看看又不是直接跟了,他是跟殷小郎中好调养身体!对! 殷灵毓等的就是这个,勒马等他:“跟着我,我可要看着奉孝兄少喝酒的。” “你也看了好几天了,总得偶尔给我解禁吧?”郭嘉微微有些气喘,但笑的很开心。 人生难得知己,殷小郎中虽然一板一眼了些,克己守礼了些,聊起天来却舒服,做饭又好吃,他的确有些舍不得就这么各奔东西了。 其实只是女扮男装,不好融入动不动同坐同眠的大汉的殷灵毓,尚且不知道郭嘉暗自对她的评价和看法,带着两人继续上路。 系统996冒头:“宿主,你这拐人拐到曹操大动脉上了吧?” “哦,这我不管,拐到就是我的。” “宿主牛!宿主棒!宿主厉害宿主强~” “自己人,别开腔。” “哦……” 殷灵毓好笑:“阿愿跑调跑的真是别具一格。” “宿主现在毒舌毒的真高级。” “过奖。” 系统996:∑(?Д?) 还我甜甜的正经宿主!怎么好像被带坏了啊喂! 但殷灵毓已经放飞自我了。 治病,救人,赶路,觅食,每天充实又忙碌。 郭嘉其人,洒脱不羁,但也守信,殷灵毓拿吃的吊着,真就只在殷灵毓的看管下偶尔解馋,其余时间,把酒挂在殷灵毓马上不去碰。 至于为什么不放兆达那里……兆达他喝倒没事,可喝完了不给郭嘉留点儿,给郭嘉气的两天不搭理他,直到后来到了下一个镇子买着了酒,才肯消气。 此时曹军帐中,曹操正读信。 备自关外得拜君颜,嗣后天各一方,不及趋侍。向者尊父曹侯,实因张闿不仁,以致被害,非陶恭祖之罪也。 目今黄巾遗孽,扰乱于外,董卓馀党,盘踞于内。愿明公先朝廷之急,而后私仇,撤徐州之兵以救国难。则徐州幸甚,天下幸甚! 这信虽是恭敬,此刻读来只觉讥讽,气的曹操冷眼看向来使,吩咐左右:“拖下去砍了祭旗!全力攻城!” 诸将附和,正商议间,忽有快马急报,说张邈,吕布袭破兖州,随据濮阳,只有鄄城,东阿和范县,被荀彧和程昱设计死守,好歹保住了一块儿地方。 兖州此时正是曹操的大本营,听了这话,曹操更是头晕目眩,大叫道:“吾无家可归矣!”竟是直接倒了下去。 帐内一时兵荒马乱,夏侯惇等人去扶,曹操捂着脑袋,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咬牙切齿。 “去!回信!便说吾应下他了!速速拔寨退兵!反击吕布小儿!” 局势变幻之际,殷灵毓一行人也被迫稍稍绕路,竭力避开战乱。 郭嘉倒是有些意动,他原本想选的就是曹操,好友荀彧荀文若也在曹操手下,若非徐州一事,他可能此刻已经出发了。 也正因徐州,兖州一片战乱,流民又多了起来,路上总能看见拖家带口的粗布麻衫之人,大多面黄肌瘦,神色麻木。 哪怕殷灵毓在原身记忆里看到过,也还是有所触动,大唐平稳,就算贫苦百姓依旧衣不蔽体,可也还带着希望,孙思邈和李世民也并不让她真真切切去到偏远的村落或是民间。 而真实的民间比殷灵毓在史书上读过的残忍荒凉得多,她出山时遇到的大山村竟都算安居乐业了。 再一次下马去救路边奄奄一息之人时,郭嘉拉住了她。 “殷珏,救不完的。” 郭嘉叫的是连名带姓,可见郑重。 “我知道。” 殷灵毓从筐里拿起面巾和药材。 郭嘉无法,陪着殷灵毓和兆达停下,他看着殷灵毓过去把脉,侧眸看兆达:“你也不劝?你不是最想去见刘使君和你大哥了么?” 兆达摇头。 “殷小弟说,人命为重,玄德公……刘使君,昔年在涿郡为游侠时,亦如此说。” 倒衬的他冷漠无情了,郭嘉抱臂:“话虽如此,你我之力,又能救多少人?世道这么乱,一两条人命,谁会在乎?” 殷灵毓把几株白茅根塞进那人怀里叮嘱他煮水喝,走回来轻声道:“他自己在乎。” 第九章 医治 郭嘉张了张嘴,再说不出话。 半晌没头没脑叹息一声:“可惜,你不姓刘。” 太小了,又没个名义,不然,他刚才还真有点热血上头想叫声主公。 然后跟着他,去创造去改变这个强盛已过,倾颓流离的天下。 殷灵毓听懂了,她指向远处熙攘的人流。 “我姓什么不重要,他们都能有名有姓才重要。” 这一刻,殷灵毓有些闪闪发光。 下一刻,兆达的手伸过来,一揪后衣领,把人扔上马背:“我们该走了。” 是该走了,他们骑着马,带着刀和行李,在难民里格外瞩目,更何况殷灵毓还亲自下马给人诊治,索幸她刻意给的草根,不然此刻恐怕要有人上去抢了。 郭嘉也翻身上马:“驾!” 三人继续赶路,路上还得知,此刻刘备已驻兵小沛,此刻正修葺城垣,抚谕居民,便休整一番,改了方向,直奔小沛去了。 陈宫跟在吕布那儿,却屡屡碰壁,吕布此人,倒不是彻底的没头脑,可偏偏是这若有似无,时灵时不灵的头脑,害苦了给他出主意的陈宫。 曹操回兵,陈宫进言要设伏兵。 吕布不语,只一味声称别有良谋。 于是曹操大笑吕布乃无谋之辈,顺利行过泰山险路。 陈宫又献策:曹军远道而来,我们趁其人困马乏压上去吧! 吕布拍胸脯:我无敌好吧!等他安营扎寨好了我直接生擒曹操! 陈宫:……笑不出来。 哪怕觉得前途无亮,陈宫还是强颜欢笑,没事没事,只要能把前老板打击一番,证明他才是对的,值得,绝对值得。 不就是在现在这个局势里带一个吕布吕奉先争霸么,他可以,他可以!他不能说不行! 且不说曹操兵近濮阳,下住寨脚,陈兵于野,预备和吕布争夺兖州,刘备带着关张二人,驻扎小沛以来,便忙于安顿民生政事。 今岁又荒,更起蝗灾,关中之粮,价贵且尽,哪怕刘备尽力维持,治下也快到了外面人相食的地步。 却不曾想这日竟听闻有人来投,刘备大喜过望,亲自出门去迎,却见两大一小三人立在门外,其中兆达竟是儿时玩伴家的弟弟,既惊又喜,大笑上前。 “任止!你怎的来了?你大兄今儿一早出城上山去了,待他回来见了你,一定高兴!不知这二位是……” 郭嘉上前拱手:“颍川郭嘉郭奉孝,刘使君,久仰。” 刘备连忙还礼,又看向殷灵毓,殷灵毓也就抿唇一笑,随着行礼:“在下殷珏,见过刘使君。” 一番介绍,刘备亲引着三人入内,本要吩咐人上些饭菜招待,但关羽急匆匆行进来:“大哥!打猎的兵士遇上了群野猪!有两个命要保不住了!” 刘备豁然起身,关羽这才注意到屋内还有旁人,歉意的一拱手,而刘备已经疾步拉起兆达就往外走。 总得看看是不是兆丰啊,若是,那……千里之外赶来的兆达若是连兆丰最后一面都见不成,他如何能心安! 殷灵毓与郭嘉对视一眼,起身跟了上去,刘备和关羽走的急,兆达步子也大,殷灵毓只得小跑起来,还不忘拉上郭嘉。 能抢救还是快去抢救试试。 那两个人是被抬回来的,有个丢了大半条胳膊,另一个肚子划破了,隐约能看见肠子,在这个年代,前者运气好还能活下去,后者几乎可以判定必死无疑。 粮食不够,刘备又想负担起小沛百姓的嚼用,手下的兵总是要轮流分组去四周山林里打打野味,贴补一番的,众人也早就习以为常了。 谁知今日也是倒霉透顶,恰恰遇上一群野猪,关羽张飞一个跟着去的都没有,野猪群一番冲锋践踏下来,不少人都挂了点儿彩,只留下了四五头猪,和这重伤的两人一并抬了回来。 兆丰只擦破了点皮,见到自家弟弟,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扑过去抱住:“小达!” 二人激动相认,刘备见着伤者惨状,几乎要潸然泪下,余光却见那殷珏蹲下身子,抽出匕首。 “阁下你……” 殷灵毓将衣摆一割,拿布条往上端缠,企图压迫止血,想也不想:“安静!” 刘备默默闭上了嘴,只是捏紧了手。 就连兆家兄弟和关羽郭嘉,还有其余人也沉默下来。 看起来这般惨烈。 真的还能救吗? 殷灵毓可不管,她曾经也是医院常客,不会抢救也看会了,一边使出吃奶的劲儿把布条拉紧打死扣,一边嘴上也不停。 “烧水,多烧一些,去找剪刀和针线,还有盐,奉孝兄,拿你的酒,任止兄,去找酒,越烈越佳,还有,准备一个干净的房间,给我找一套衣服,拿酒喷一遍……” 兆达和郭嘉转身就走,刘备定了定神,扬声叫人配合殷灵毓。 直接把人就近抬进屋子,殷灵毓叫其他人都站到门外去,把宽大带点潮湿的衣服裹在身上,拿郭嘉的酒洗手,郭嘉也顾不得心疼:“我可能帮什么别的忙?” “把剪刀给我煮一遍,泡在酒里拿过来。” “成。” 针就普通的针,线也是普通的线,可吸收是不用想了,无菌环境更别提了,殷灵毓现在能做的就是止血缝合,确保这俩人尽可能能先活下来。 拿烧开过的水加一点比例大概差不多的盐,就当生理盐水了,略略降温后冲洗一下,算作清创,殷灵毓先对上了缺了胳膊的那人,一团布巾简单粗暴塞进嘴里:“咬着,别乱动。” 那人点头,疼的打颤,唇色发白,俨然失血过多,殷灵毓若是不给他止血,此刻怕是已经休克了。 穿针引线,殷灵毓硬下心肠,只挑了肉眼可见的那几根血管简单打结,把骨碴儿清理了,皮瓣肌肉对了对,缝到一起。 整个儿过程里那人不停呜咽,殷灵毓真是每下都不敢抖,再让他多遭了罪,等缝完自己也出了汗,把开水里煮过的布条拎出来拧干缠上,叫他坐到一边别乱碰乱动。 【不是一更,第一卷末尾大唐番外已上线,明天应该也是一章番外一章正文】 第十章 仁心 之所以第一个处理断臂的,是因为虽然开膛破腹那位看着凶险,但出血量是真不大,只是看着骇人。 估摸着,应该没有主动脉破损。 如果是内脏破损……那他也活不到被抬回来遇见殷灵毓了。 所以还是手臂连着动脉静脉全断了的这人比较急。 给躺着的这人清创后,穿针引线缝衣服一样把腹部皮肉缝上,肠子略略清洗后直接推回去不用管,自己会归位的。 殷灵毓能做的就是尽力减少感染和出血,现在可没有血袋血库,得纯靠本身的造血功能恢复元气。 殷灵毓这诊治手段谁也没见过,但血是的确的止住了,殷灵毓擦着手出来,神态自若,等在外面的刘备也就大概猜到,可能是…命保住了。 “备,多谢殷神医救治袍泽!” 刘备拱手就拜,真心实意的感激,关羽和张飞虽说跟着俯身,但还有些不高兴,大哥何苦给殷灵毓一小辈行这样大的礼。 手酸疼的一直抖的抬不起来的殷灵毓努力侧身避开:“救死扶伤,职责所在,当不起刘使君大礼。” 郭嘉看出殷灵毓的窘境,上前把殷灵毓的一只手捧在手里,仔细捏着指节和手臂:“这样可好些?” 啧,殷珏小兄弟真是太小了,骨头都细。 刘备也注意到了殷灵毓微微抖着的手,连忙上前也想帮忙,殷灵毓反应过来,勉力抬手拍开郭嘉的手,不着痕迹的躲开这些热爱贴贴的大汉人。 “奉孝兄,你揉我麻筋儿上了。” “啊……抱歉抱歉。”郭嘉收回手,尴尬的揉了揉鼻子。 他又没伺候过人,没经验正常,下次一定不会了。 殷灵毓看向刘备,转移话题:“刘使君,还要麻烦您去找些柳树皮来给这二位入药。” 粗提水杨酸,抗炎,解热,镇痛。 张飞抢着道:“我叫人去弄!” 断了手那人之前是在他手底下干过的,他也惦记,能救回来自然是最好的,找些树皮而已。 刘备正色道:“二位请移步府上,是备招待不周。” 此处终究不是谈话的地方,殷灵毓便和门口看守的小兵叮嘱了几句,随即跟上几人的步伐,回到了刚才的地方重新跪坐下来。 刘备这次重视的目光从郭嘉身上落到了殷灵毓身上。 小少年高挽着发,方才包在头上的浸酒葛巾此刻已经取下,发丝微乱,巴掌大的脸上五官似是工笔精心描绘,年纪虽小,却果真人如其名,君子如玉。 但最耀眼的却是他的眼睛,说不出该怎么形容,只觉得眼睛里的神色很夺目,带着灼灼焰光,似乎能把一切都照亮。 “小沛物资不丰,殷小神医与奉孝见谅。” 滚烫的粟米饭和腌鱼,还有盐渍薤头和藿羹,加了多多的野山椒来掩盖其中野菜的苦涩。 对于吃惯了殷灵毓手艺的郭嘉来说,有点食不下咽,想喝酒。 但刚才都被殷灵毓拿去用了。 殷灵毓手还是有点抖,她倒是吃的坦然,毕竟就连刘备自己面前也是这些东西,腌鱼甚至还是半条。 张飞到底按捺不住好奇,粗声问道:“不知殷……小神医师承何处?” 化名了更能融入单字名居多的大汉的殷珏,可一直没个字也实在不方便,殷灵毓思索一下,抬头温声道:“在下师门不便外传,但杏林本事是跟着孙思邈孙师父所学,神医便不必了,若各位不介怀,在下下山前,师门曾提早赐字‘灵毓'',可称在下灵毓。” 郭嘉手中舀汤的木勺一顿。 他没追问过,因此现下也是第一次听殷灵毓来历出身。 原来是有师门师承的? 殷灵毓也是为了往后做事方便,反正她也没骗人,她其他本事是红旗下学的,的确不方便说,孙思邈只是不在这个时代,但是是她的中医师父,而灵毓本来就是她的名字,所以,她说的全是实话(确信)。 都没听过,刘备想,待会儿应该把兆达叫过来问上一问。 粗陶碗里的麦饭很快见底,莫要说本就习武的关张二人没吃饱,就是殷灵毓也不过将将填饱了肚子,刘备见此也有些不自在,好不容易有贤才来投,他连点儿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没有。 哦,倒是拿出来两个伤卒,劳累殷灵毓给救治。 因此交谈时,刘备将姿态放得更低,饶是一开始对他不太感冒的郭嘉,也在其诚心下忍不住动摇。 也许,试一试也无妨,至少在此处足够他心无旁骛的施展才华,没有内斗,主公也是有成算的。 “如今汉室江山,千疮百孔,上有宦官弄权,下有黄巾作乱,备每每想…都心痛难忍,昔年我大汉四夷臣服,远征八方,黎民安居乐业,今日竟成了烽烟四起,生灵涂炭之相!” “备只愿能挽大厦于将倾,为百姓解疾苦,还请二位助我!” 郭嘉长长吐出口气,直直看向刘备:“玄德公,奉孝只问一言。” “若有一日,奉孝之策,与玄德公背道而驰,玄德公可会听奉孝之言?” 刘备郑重道:“若非备无法割舍之事,自当一切听从奉孝之言,奉孝才学远胜备许多,备岂有手握良策却弃之不理的道理?” 郭嘉听到自己心里那杆秤上又落下一块石头,彻底翘了起来。 “郭嘉郭奉孝,见过主公。” 他还劝殷珏谨慎呢,到他自己身上,却身不由己就想应下刘备所言了。 哪怕他其实本来不看好三兴大汉的。 当今这天下已然乱象丛生,岂是好匡扶的?不若效仿光武,从头来过,既然从头来过,是不是皇室血脉,又有什么要紧,除非是刘协本人,那大义程度还是值得一搏。 只可惜,天子如今还在他人手里,投奔?算了吧,把人拐到自己的阵营拉起张虎皮还差不多。 眼看着郭嘉表态了,刘备大喜过望,又看向殷灵毓,竟有两分眼巴巴的。 他真的没有谋士,特别是高端谋士,殷灵毓的一手医术足够惊艳,就算没有内政上的本事,也足够他尽力拉拢了。 第十一章 反问 殷灵毓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看向刘备。 五官端正,身型堂堂,望之浓眉长目,面如敷粉,唇若施朱,鼻梁高挺,最绝的是那包容又温和的眼神,一心一意看着你的时候,真的很难让人吐出拒绝的话。 殷灵毓垂下眼眸,细细想了想。 “灵毓也只有一问。” 她也只想要一个答案。 刘备激动又紧张,哑声道:“请说。” 俨然已经没有人管殷灵毓尚未及冠之事了,有能力的人,总是能有话语权的。 “刘使君想要的,是大汉威名远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盛世?抑或是刘姓主天下,治国安稳,朝堂清明的盛世?还是……百姓能吃饱,不必再易子而食的盛世?” 盛世与盛世,亦有分别。 她想要一个回答。 刘备愣怔片刻,这三个选择…… 半晌,他答:“百姓之盛世,备愿天下黎民永无饥寒之苦。” 殷灵毓给他选的其实是他未来想如何走,争霸,匡扶,还是济民。 他不要兵力,也不要清名,他可以什么都没有,他只要一捧米,填饱百姓饥肠。 这就是他的回答。 殷灵毓弯起眉眼,笑吟吟的:“殷珏殷灵毓,拜见主公。” 刘备几乎要潸然泪下,他等了这么久,他终于有了人才可用,何其幸哉。 将二人就近安顿在府上,事实上关张也和他住在一起,刘备叫来兆达,细细询问关于郭嘉和殷珏之事。 当听闻殷灵毓以一己之力救下大青村,刘备的手攥紧拳头:“医者仁心,只此一事,灵毓堪称杏林大家。 路上诸事相对顺遂,只兆达磕磕绊绊复述殷灵毓与郭嘉就各类形式畅谈之时,还是让刘备深感讶异,以至于不安。 不是,这样医文双绝,年纪轻轻,进退有度,方才出山的王辅之才,真就到他手里了? “还有,殷小弟一路上都在救人,不分贵贱,只要他见到的,都会救,任止觉着,他像主公。” 跟着大兄改称主公的兆达将杯中水饮尽,见刘备不再问,又道:“殷小弟人品上佳,任止愿做担保,主公尽可信任。” “好,你先下去吧,你大兄也整日里念叨你,这下你二人可是团聚了,你既有马匹,便先跟着他在云长麾下做骑兵吧。” “唯。”兆达像模像样拱手,退出去了。 刘备不由得失笑,昔日游侠生活里不灭得那一口气,此刻又于胸中回荡不休。 富者,贫者,有人饮食腻味,学什么脍不厌细,有人饥饿难耐,哭着从路边尸体上割肉吃。 王侯将相,高士名族,只拿这天下当一局棋,四处下注者有之,入场厮杀者亦有之,谁真的在意黎民葛巾下花白的发,枯瘦面颊上浑浊的泪? 凭什么? 他们本该好好活着。 另一边,殷灵毓在自己分的房间里盘腿坐在草席上。 按照历史,刘备很快就能接手徐州,而吕布最后会来投奔刘备。 汉献帝即将出逃,随后移驾许都。 她需要尽可能在这其中,为刘备谋取一些利益,毕竟这对于刘备来说是离创业成功很近的一次机会了。 不知道郭嘉怎么想。 刚起了这个念头,郭嘉就敲门:“灵毓?可安顿好了?” 本也没什么安顿不安顿的,殷灵毓起身过去拉开门,请郭嘉进来。 郭嘉自然的坐到草席上给自己倒了杯水捧在手里:“灵毓今天还给我开药吗?” “开。” 就这条件?郭嘉挑眉。 “那我等着,你可有什么想法?” 殷灵毓揉着手臂,毫不示弱的看回去:“你先说。” 郭嘉一愣,无奈的摇头轻笑:“成,我先说。” 粮草粮草不足,兵力兵力稀少,徐州亦是个烂摊子,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维持治下安稳,毕竟曹操只是受制于粮草,来年必定还是要来打仗的。 郭嘉在颍川能调用的资源和支持并不多,他也干脆,想让刘备直接扯着招牌去陶谦处再多讨粮,虽然有些不要脸皮,但效果绝对是有的。 至于募兵,小沛并不算大,这只能徐徐图之。 殷灵毓也赞成,她是有曲辕犁有精耕细作等方案,但在蝗灾饥年面前没什么作用,只是光是靠人情仁义去换粮草肯定是不够的。 “奉孝兄,我给你开的‘药方子’,你觉着,拿到外面,价值几何?” 郭嘉思忖片刻:“若是加到一起,不说千金,也差不多了,你若想,我这儿有路子。” “不用。”殷灵毓半眯起眼睛,食指轻叩桌案:“陶府君手下,有糜家糜竺。” “糜家?好打算,如此,陶府君与主公联系更加紧密,又拉拢未来人脉,主公当前困境,可谓迎刃而解,只是可惜了你的膳食方子。” “这有什么可惜的。”殷灵毓一笑:“它们不也是出自我手?” “你倒是自信。”郭嘉点了点殷灵毓,跟着笑起来:“那我可要放开手脚了,主公可真是……什么都缺。” 殷灵毓想了想:“若是我继续行医,专接高门大户,也许还能赚上几分……”说着说着沉思起来。 对啊,她现在明面上还是个郎中,而且还是个有本事的郎中,这个身份……也许可以利用一番。 “奉孝,你觉着,我去一趟长安如何?” 郭嘉摸了摸下巴:“去长安?李傕郭汜乱政,你要去也只能是帮主公讨些名声罢?还是你打上哪位名士的主意了?” “你说,长安还有谁姓刘?”殷灵毓轻声道。 郭嘉瞪大眼睛:“……啊?” 你认真的? 那可是现如今的天子,虽说在旁人控制之下,恐怕也不会抛下一切跟着咱们这小家小业的吧? 殷灵毓没给准话,又道:“另一师父与蔡公为友,该登门敬香,至于天子……并无把握,却不能不试。” 这话也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天子在哪里,大义就在哪里,不试试怎么可能甘心。 “何况…”殷灵毓想起自己在大唐时的方针,轻声道:“还有一人,灵毓可谓势在必得。” 贾诩,贾文和。 第十二章 入主 郭嘉沉吟片刻,本欲再问,又觉这般细细打探终究不妥,灵毓既然心有成算,他好生配合接应就是。 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那,诸事万万小心,你打算何时启程?” “尚且不急。”殷灵毓道,汉献帝东归是明年七月份的事情,待到来年开春走也来得及。 她说要给蔡邕上香,目的却是蔡琰,天下将乱,胡笳未免太凄凉,她既然来了,十八拍便不要吹了。 在这之前…… 殷灵毓与郭嘉相视而笑。 近在眼前的徐州,还是要尽早定下才好啊! 至于他们为何都如此笃定徐州便是刘备未来立足起业之地,便是陶谦重病缠身之事已然人尽皆知,这明显是有人刻意而为,其中他自己究竟出了多少力来传扬,尚未可知。 但他既然是要借着自己的死来做筏子,试图裹挟大义,逼退曹军,那徐州牧的位子,就决计会丢出去,而非传与自家人,至于丢给谁…… 刘备不是已经被挽留在此了么? 当晚殷灵毓做的是酸麻鲜香的腌菜猪骨汤锅子,锅子不好分餐,郭嘉也适应了殷灵毓不太按着礼仪分餐分席的习惯,他本也是个不拘之人,刘备等人更不用提,一向同吃同住,早也习惯,一群人围着陶锅坐下,张飞咽着口水等肉熟。 “小灵毓,好了没?” 殷灵毓拿木勺子翻动一下,汤里是腌菜,豆腐还有猪肉和几样酱料,类似于杀猪菜,香气扑鼻,满满当当。 “好了。” 话音刚落,张飞迫不及待捞了一大勺盛进碗里,顾不得烫,一边“呼呼”的吹了两口一边往嘴里放。 “唔!嗯!好嫩,大哥二哥快尝尝!” 他原本便是杀猪的,今日这猪就是他操刀,挑的最肥嫩的五花和猪骨头回来给殷灵毓,想看看猪肉还能做出什么花儿来。 谁知道这么香啊。 不腥不柴,纯粹的油脂和肉的味道,带着微微的酸麻咸鲜,豆腐吸饱了肉汤精华,拌着饭和腌菜丝一起吃进嘴里,烫舌头也舍不得吐。 刘备和关羽还能矜持一些,但筷子也快舞出了残影,相比之下,一旁的简雍吃的称得上很斯文,却也丝毫不慢,郭嘉一边抢菜,一边还分心想着,他们身上隐隐能看出来前几天的自己,刚吃灵毓做的饭菜时的影子。 热气腾腾一锅乱炖下肚,几人之间的生疏也不知不觉散去,简雍本擅纵横之术,郭嘉又一心只愿做纯粹的谋士,俩人就着内政给谁做的这个问题你来我往,谦让不停。 殷灵毓看着可乐,毕竟她年纪小,那些文书就是推到刘备身上也推不到她身上,稳妥看戏。 最终还是以一人一半告终。 郭嘉和殷灵毓也与刘备商议了借粮一事,刘备欣然应下,只对于殷灵毓要将方子拿出去给他换钱财一事十分过意不去。 可又无法推辞,他的确是……窘迫得很。 也就因此,对于殷灵毓,态度更是敬重,平等,就连关张二人最初的那零星一点儿的芥蒂,也在殷灵毓这样的大手笔下尽数消弥。 柳树皮又是磨粉又是煮水,殷灵毓还搭了简陋设备蒸馏酒精,开了药方,中西医结合治疗,那两人,居然也硬生生被殷灵毓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虽说手臂断了是接不回来了,可肚肠破了却也只是留了疤,人却好端端的,只是发了阵子烧,在当下可谓生死人,肉白骨了。 这也让她一时名声大噪,“殷小神医”之名传扬开来,小沛居民不少都在殷灵毓外出之时期期艾艾上前求人诊治,殷灵毓后来干脆在刘备府前搭了个义诊棚子,逢五逢十便在其中一坐就是一天。 “老人家,您这咳嗽,每日桃仁杏仁各三五粒,跟米一起煮了服下即可。” “这咳喘受不得冷,回去多用荠菜切碎了和生姜一起炖水喝,赶在冬日前早些调理好。” “恭喜,的确是有喜了,注意不要劳累,多吃些荤腥补一补。” 殷灵毓还是按着一贯的作风,不怎么开正经药方,能用偏方和廉价易得之物的,绝不去硬塞什么人参须灵芝皮的,兼之医术也好,见效又快,莫说小沛,就是周边,也渐渐有人开始主动来求医。 陶谦在给刘备粮草后约莫半月后,也期期艾艾,派人来请。 刘备亲自提上剑护送,带着殷灵毓和张飞奔向徐州,留关羽和郭嘉守家。 陶谦今年六十有三,已算高寿,此刻发起病来,徐州又内忧外患,本是一心等死了,却渐渐听闻小沛去了个小神医,不由得又燃起些希冀来,派人去好生请殷灵毓过来。 殷灵毓照旧是被拎上的马,张飞动的手,刘备扭头憋笑,复又安慰殷灵毓:“无妨,等回来,灵毓可早起同我等一同练武,迟早能长高的。” “……那我能学剑吗?” “自是可以,备愿亲授灵毓。” 殷灵毓一扫委屈的小模样,点头:“多谢主公。” 刘备哑然失笑,他还以为殷灵毓真不高兴呢,毕竟半大不小的孩子也是要脸面的,被人拎着上马确实有点儿丢脸。 殷灵毓没那么在乎,因为她习惯了。 下一世最好能高一点,壮一点,她养原身和自己很费心思的,也让她捡一回现成的多好。 带着一队人马,三人去了陶谦处,殷灵毓也不管他人质疑的眼神,把脉,问诊。 是心神枯耗,积重难返之像。 若是强吊着,估摸能吊几个月,能过完年。 他们的请让,殷灵毓没再去听,退出去在庭院里的石墩子上坐下,高高的天光云影,错落的一步一景,比起刘备在小沛那儿的住所,堪称云泥之别。 也许再等一两个月,他们可能也要住进这州牧府邸了。 这一次,吕布就别想夺什么徐州了。 话说,吕布其实手下也是有能人的,陷阵营高顺,张八百张辽,此刻应该还跟着曹老板的白月光陈宫。 好的,来了就别走了,尤其还有吕布本身,这个三国第一猛将。 第十三章 怀璧 不少人进进出出,徐州本地豪族的代表,陶谦的子孙妻妾,糜竺近日正打算和刘备议亲,见着他的财神爷殷灵毓坐在外面,连忙吩咐了下人给上蜜水点心。 蜜水甜滋滋的,殷灵毓就着打发时间,刘备最终推辞不过,接下徐州。 陶谦涕泣连连,举荐孙乾,糜竺为辅,坚持将徐州牌印全数授予了刘备,倒是比历史上更早了几个月,毕竟他如今明知道自己再如何也活不了太久,最后这几个月只盼着能安生些。 糜竺因着从殷灵毓处拿了不少饮食方子,和刘备也是熟悉,什么虚的也不说,默默就是清点家财,预备梭哈。 陈登则是有些不愿,他代表豪族利益,拿的却只是幕官位子,并不足他原本的预期,何况刘备爱民之名传扬甚远,他们不得不考虑如何与他相处,他的底线又在何处。 不管如何,至少刘备一行人回去预备收拾东西了。 曹操此时还在鄄城,与吕布等人遥遥对峙,得知陶谦病重辞官,刘备已领徐州牧,顿时气的七窍生烟,一剑砍翻了桌案。 “我仇未报,汝不费半箭之功,坐得徐州!吾必先杀刘备,再诛陶谦,以雪先君之怨!” 戏志才跟着曹操来回奔波,身子已不大好,此刻正想劝阻,刚张开嘴,却不想眼前一黑,竟是倒地不起了,曹操见状,连忙上前将人扶起,大哭起来,连声喊着,请了郎中来。 一番诊治,得知戏志才得了伤寒,曹操急得团团转,志才得他器重,全因才学过人,如今他正缺人之际,实在无法接受戏志才要在此刻撒手人寰。 郎中只言戏公子身体虚弱,不敢开虎狼药,推诿之意明显,曹操几乎想砍了他,荀彧将人拦下:“主公,或可去信给刘使君。” “那大耳贼能有何用!” “殷珏。” 曹操悲愤气怒神情一滞。 要他此时跟刘备那家伙低头? 转头一看烧的满脸潮红,呼吸都带着气喘的戏志才。 ……低就低。 天杀的,好运的大耳贼!你等着!我必定挖你的人才! 彼时刘备已经入主徐州,接到曹操的信还以为是什么宣战书,谨慎的把郭嘉和孙乾等人统统叫过来,打算一起看完再商议。 拆开一看,纸却甚至带着留香,郭嘉瞧着一乐:“这倒是奉孝旧友的作派。” 刘备心下大为不解,开头一句玄德公台鉴,曹孟德这么客气,这是要干什么? “兖豫战乱流离,操琐事缠身,闻公新牧徐州,抚民安境,此汉室之幸也,然千里修书,非为叙旧,实有切骨之痛,不得不言。” 念完这一段,屋内一时静的落针可闻,这谦辞,这祝贺,这是曹孟德?不是应该喊打喊杀的要屠城吗? 互相对视一眼,皆是匆匆看下去。 “志才病笃,岐黄束手,彼随操鞍马几载,筹谋无数,今高热呓语,操心痛无比,闻公麾下殷先生,有悬壶之德,活人无算,若肯遣之一诊沉疴,则你我可议之事颇多,望公慎之以虑,操绝不吝啬。” “非操有所夸,实天下疮痍,不可再丧国士矣,公素以仁昭,岂忍见大才殒命,幼子失怙乎?若蒙垂怜,操处城门夜不闭,候君使至。” 众人目光转向殷灵毓,殷灵毓迟钝的眨了眨眼,伸手点了点自己。 啊?他点名要的谁?我吗? 不是!谁想去给曹操看病啊!?他手底下的也不行!她不敢!她怕啦! 看到一向沉稳又厉害的小少年听了这信后呆呆的样子,哪怕是不怎么喜欢刘备的陈登也轻笑一声。 然而刘备根本笑不出来。 曹操狗贼!这分明就是强抢! 什么可议之事颇多,你还能真不打徐州了吗?你能把手下兵马地盘给我吗?你…… 刘备往下一张纸上一看,沉默了。 盖着曹操司空府行军司马章的几张手书,包括徐州战俘立释归乡,虽然也没多少,还有粮草三十车,已在路上,以及来年共剿黄巾的允诺。 东西不多,但诚意确实很足。 毕竟是给不给人都先把东西给了的。 但让殷灵毓去,刘备却还是不舍,且他一向也不使唤殷灵毓,除了教授剑法时语气稍重,向来不说什么,毕竟殷灵毓的年纪小,贡献又大,就是骄傲的关羽,也时不时就关照关照的。 但很难说张飞隔三差五”送肉食”“送药材”,是不是为了哄着殷灵毓多做几顿饭。 殷灵毓思索片刻,抬头看向刘备:“主公,灵毓愿往。” 刘备纠结片刻,惭愧低头:“为徐州百姓,还要劳烦灵毓走一趟了。” 他们的关系能缓和还是缓和最好,只是有些对不起灵毓,还得来回奔波劳碌。 刘备想叫关羽带人跟着,殷灵毓寻思这不羊入虎口,打包送去曹老板第二白月光么?就拒绝了,给关二爷都拒的有点子委屈了,拉着张飞叮叮当当一顿打,发泄完郁气直接找上刘备。 “大哥,灵毓可是不喜云长?” 难道是他板着面孔看起来不好亲近?也不像啊,殷珏这小子不是这样的人。 刘备扶额苦笑。 “灵毓有言,才俊在握,犹怀壁也,勿轻与人。” 傻孩子,你还惦记我二弟,我们惦记要被拐跑的是你啊! 你才是那块玉呢! 曹操要是把你给截留了,我们哭都没地儿哭去! 关羽听完嘴角压都压不住,最后竟是笑出了声。 “得啦,二弟。”刘备看出关羽这一下子好转的心情,调侃:“看来你是打定主意,非去不可了?” “难不成大哥还有更好更放心的人选?”关羽抚须,俨然势在必得,要看好自家人,全须全尾带回来的样子。 刘备也的确没什么更合适的人选,张飞性子要急躁些,自己也不合适,还是关羽最能撑场子。 最终殷灵毓还是反驳无效,她那两手三脚猫功夫,自保都难,不带人不行,带就带好的,关羽拎着大刀,殷灵毓背着小包袱,在一日清晨就出发了。 第十四章 俯仰 从徐州到兖州,路上仍旧陆陆续续有不少流民。 毕竟此刻青州尚有黄巾肆虐,这二州近来又连连动荡,但至少如今暂且安歇下来,到底还是比殷灵毓从前从这里走时要好得多。 关羽的马脚力要更好些,殷灵毓骑的还是被当作诊金所赠的那匹,一路上从幽州磨合到徐州,有感情了,也不太舍得换。 殷灵毓的骑术也是和这匹马磨合起来的,虽不多精湛,但也够用,关羽弓马娴熟,驾驭起身下的马儿悠然自得,不仅把速度控制得刚好,时不时还分心指点殷灵毓两句。 传信的人已经快马扬鞭先回去报信了,二人路上还遇到了运送那三十车粮草的车队,殷灵毓也不禁感叹,别管结局什么样,曹操对人好的时候那确实是好。 想到这里就别过头发问:“云长兄,曹使君如此大手笔,其人如何?” 关羽略一思索,便道:“曹兖州性多疑,非仁主。”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其人须髯紫长,甚有威仪,只姿貌…稍短。” 关羽不太习惯详细点评人,说得含蓄,殷灵毓听完失笑:“云长兄怎的专看人胡子?” 关羽瞥她一眼,笑而不语,这个年纪的小子怎知蓄须之美?还是太年轻。 殷灵毓他们赶路的时候,曹操正亲手给戏志才喂水,说是喂,其实和灌也差不多,勺子里的水从嘴角溢出来,顺着脖颈打湿了领口。 荀彧坐在榻旁扶着人,只觉触手的那些肌肤都滚烫,担心又无可奈何。 这个时候巫医尚且没有彻底分家,但他们这些人好歹还是知道符水无甚作用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民间最朴实的法子———捂汗。 可也不见温度降下来。 “殷珏他们还没到吗?” 曹操心烦意乱,手上动作却还尽量细致:“探子两刻前来报了,说还差十几里便入城,想来快了。” 掐着时间,他撂下碗勺起身:“文若你看着些志才,我去迎人。” 头既然低了,姿态就更得做足了,否则岂不白丢了面子,又没得了里子。 往外走时,门外的典韦闷头跟上,曹操大步流星,往门口走,远远见着那关羽带着一少年来,扬声道:“可是殷神医当面?” 殷灵毓就见明显比旁边人矮的曹操往自己这边迎过来,于是从马上跳下去,抓住自己的小包袱:“人在哪儿?” “请随我来。”曹操还不忘对着正下马的关羽一点头:“云长许久不见。” 关羽颔首,自然的落后殷灵毓半步,俨然此次主导权全在殷灵毓身上的样子,曹操见此眸光微动,随即继续亲自引路。 戏志才烧的已经糊涂了,裹着厚厚的锦被,脸颊通红,发出些含糊不清的呓语,荀彧看见人终于来了,哪怕人小的不可思议,也连忙把戏志才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 殷灵毓也不说他话,放下包袱拿出面巾戴上,还不忘给关羽一个,然后开始把脉。 曹操和荀彧目露期盼,典韦不声不响守在了门口,也时不时往屋里瞅两眼,他倒是和戏志才没啥深情厚谊,他主要是担心曹操被传上伤寒喽,可惜劝不动,也只能盼着这个毛头小子真能治好人了。 戏志才身上汗不多,殷灵毓定了定神:细细辩脉,又想找个东西撬开嘴看看舌苔,左右看看没得合适的,直接上了手,简单粗暴把脸颊一捏。 等会儿要好好洗手了。 包袱里那一小罐的酒精可不经用,还是烧水洗罢。 脉浮缓,舌苔白。 “曹使君,我需要麻黄三钱,桂枝三钱,细辛两钱,干姜两钱,白芍三钱,半夏三钱,五味子两钱,炙甘草两钱。” 边说着,边拿包袱里在刘备那里好不容易打制的一套银针:“还有,烧水,再拿些布巾来,如果可以,拿些最烈的酒。” 再不退烧,人估计要烧傻了,药还得煮,先上针。 消毒,刺入,风府,合谷,留针缓缓捻动。 曹操一挥手,在门口的郎中自然是去抓药煎药,而殷灵毓针灸完,有些头疼。 戏志才的伤寒拖了两天,他自己身子也没多好,来势又凶又急,也怪不得旁人不敢开药,但凡药重一些都容易出事。 她方才开的方子温和解表,但想要治好病却还差着些火候,药力并不足以压制风邪。 眼见殷灵毓蹙眉,荀彧犹豫一下,还是主动上前,温声细语:“可是有何麻烦之处?殷神医尽管开口,我等定当尽力配合。” “倒也不妨事。”殷灵毓斟酌道:“只是这病有些重,要想治好,恐怕不是一时之功。” 荀彧微微睁大眼睛。 对伤寒尚且比较束手无策的东汉末年,殷灵毓这样的自信与笃定,难免会让人震惊。 可曹操和荀彧心里都煎熬,此刻殷灵毓说这话,不管能不能成,他们愿意相信,也只愿意信。 曹操虽说激动,还是稳住了自己,竟是俯身拱手:“操多谢殷神医施以援手。” “医者本分,曹使君请起。”殷灵毓熟练的一侧身。 大汉还是太讲礼貌了,她受来受去都心虚。 要搁现代医院里……光是她这个常客病人见证的医闹都一只手数不过来了,也真是……物种多样性。 曹操没干,坚持着又欠了身才起来,这一俯一仰间,气度自显,让人不自觉就能忽略他的身高。 殷灵毓过去拿端过来的热水仔细洗手,又从包袱里再掏一条面巾,递给下人:“戴好些,吃东西前热水洗手,喝水喝烧开的水,有劳你给戏公子用热水擦擦身,注意别让他见了风。” 幸好她多准备了一些简易口罩。 下人诚惶诚恐接过,立刻往脸上戴,他不想得伤寒,他一定会好好记住的。 擦身屋里也不合适再站人,众人就纷纷往外走,曹操吩咐了人备宴,又过来,言语中不乏赞叹。 “殷神医仁厚非常,我等所不能及。” 殷灵毓正解下面巾丢进烧着水的陶锅:“煮一盏茶后暴晒,有劳。” 第十五章 悠游 殷灵毓在现代习惯了说谢谢,古代就变成了有劳,她不自觉,但下人一听把头埋得更低,急急添了把柴火:“唯。” 谁会和他们说有劳,给他们也预备东西呢? 至少他从来没见过。 而殷灵毓已经回转身看向曹操,嗯,不用仰头说话的感觉还挺好:“非是珏仁厚,只是疾病可不分老少贵贱,若想控制得当,细微处的功夫必不可少。” “言之有理。”曹操强打精神笑道:“操备了薄酒,为二位接风洗尘。” 这几日他也劳心劳神,累得很。 殷灵毓是不喝酒的,不过几日赶路间也没怎么好好吃饭,现下的确有些饿了,便笑道:“如此,珏却之不恭。” 等曹操荀彧去换了身衣服,众人坐到席上,殷灵毓才有心思细打量曹魏阵营的人,除了方才确定的曹操,荀彧,还有跟着曹操寸步不离的典韦,剩下的都不太分得清谁是谁,但人家也都上道儿,入了席就敬酒,敬酒就自我介绍,什么本家的不本家的,夏侯家曹家的,亲亲热热,没有半点儿几月前还和徐州和刘备不死不休的模样。 殷灵毓就坦然举她的蜜水,谁也没笑话,一来确实小,他们何苦为难,二来人家有本事,他们刚坐下呢,下人便来报说戏志才退烧了。 曹操食不知味,殷灵毓见此就草草吃完,只说下去休息,待会儿再去给戏志才看看,曹操不由得都有些感激。 性子好,心思细,还厉害,只可惜不是自己手底下的人。 荀彧起身来送殷灵毓和关羽,典韦则将手里那块肉往嘴里一塞,灌了口酒就继续跟上曹操。 剩下的不是自家人就是心腹,不必曹操作陪,自然可以提早离席,等他到了方才的屋子里,戏志才刚把药喝完,脸上不正常的红淡了许多,只是还是不太有精神。 “志才!” 曹操学着殷灵毓那面巾,在脸上也围了圈布,露出的眼睛里眼泪汪汪的。 戏志才提了提嘴角,有气无力。 “……主公,别哭了,我没死呢,金豆子收一收。” 曹操煽情的眼泪戛然而止。 他就知道这家伙不着调儿!命都要没了还在这笑!还敢调侃他! 最终也只是食指曲起轻敲在戏志才额头上,佯装出一副愠怒的样子:“再有不适,早些说,非要和我们奔波起来,白白将病拖大了自己个儿遭罪。” 戏志才虚弱笑道:“好,下次不会了。” 见他应下,曹操心里又涌起愧疚,事情还是在他身上,怪不得志才。 “罢了,你再躺一会儿,我去叫灵毓来给你看看。” 方才在席上互通名姓,曹操就也知晓了殷珏字灵毓。 这边殷灵毓正被荀彧引路带着往下榻的屋子去,走动间隐约能嗅闻到些浅淡的香气,从荀彧身上飘散开来。 荀令留香,当真是名不虚传,殷灵毓思绪飘远,脑袋里突然就是一句:“他忘不掉荀彧那双忧郁的眼睛。” 殷灵毓赶紧摇头。 清醒一点!老祖宗们面前不要想起那些东西! 特别是自己还写过,所以特意琢磨过的那些位! “灵毓小友可是不适?”荀彧关注到殷灵毓脚步突然慢了下来,于是也停下脚步,微微俯身,也免得殷灵毓老是要仰头。 殷灵毓迅速收拾好心绪,回以一笑:“只是想起,灵毓带来的包袱尚在戏公子那处,不过不妨事,都是些治病救人的东西,也不急于去取。” 荀彧直起身,浅笑着:“若是灵毓小友有意,可以在此处略等片刻,差人去拿来也就是了。” 他当然也看出殷灵毓是给主公离席的借口才出来的,此刻主公去关照志才,他便得来替主公招待客人了,关羽全程只跟着殷灵毓,除了答了主公两句,都不太肯说话,他也就只能在殷灵毓这里入手了。 殷灵毓点点头,正巧旁边有个湖边的亭子,便道:“那我等不若去亭中小坐片刻。” 荀彧点头,抬手叫人去拿包袱,然后跟着走过去坐下,抚了抚衣袖,垂下眸子,想着该说些什么话题。 主公是想招揽了殷珏的,礼贤下士之态很足,可殷珏这小少年似乎并不很在意这些。 可若说他不尽心吧,那却是无稽之谈,进门就给人看病,也不谈诊金,也没有怪癖,实在是叫人看不透。 荀彧正想开口,典韦跟在去取包袱那人后面回来了,老远就是老大一嗓子:“殷神医!俺们军师醒了!能再去给看看不?” 殷灵毓颔首起身,荀彧有些不自在,真是的,主公怎么叫典韦过来叫人了,实在有些失礼。 礼不礼的,殷灵毓没什么想法,还挺高兴。 “已经醒了?那太好了,我这就过去。” 按她方才把脉看,戏志才估摸应该还要个把个时辰才能恢复点精神,看来求生欲望蛮强烈嘛,自己开药的水平估计也上来点了。 接下来就得是连着吃喝带着药一起上了。 戏志才在榻上,本欲起身行礼,重新戴上面巾的殷灵毓直接给人摁了回去:“勿要乱动。” “……多谢殷神医。” 等殷灵毓过来的这段时间,戏志才也听完了始末,他原本就不赞成曹操在徐州屠城,可听了曹操跟刘备低了头,心里又不是滋味儿。 垂眸看着殷灵毓给自己把脉,戏志才眼睫颤动。 “…在下的身子,还能养好么?” 还能做军师,能跟着主公,好为他出谋划策么? 小少年也不抬头,笑了声,声音隔着面巾,有些沉闷,却难掩声线的清越:“养不好,就不活了不成?” 那倒还不至于,戏志才心想,只是觉得会有些愧对主公。 “…殷神医说笑了,自是…还得尽力活着。” “那就好,我也会尽力让你能一直好好活着。” 殷灵毓抬起头笑了笑,戏志才这才看清殷灵毓那双眼睛,带着笑意,光芒灼灼,在戴着面巾的脸上尤为显眼。 他不由自主也笑了。 “好,好好活着。” 第十六章 拜帖 顿了顿,戏志才复又道:“那,在下此身,就托付给殷神医了。” 语气轻快,好似生死并不过心,但脉搏其实快了些,他在意的很。 殷灵毓并不戳破,松开手,去一边拿纸笔,曹操很自然就凑过去看,却见都是些平常草药,还有红糖大枣一类,不解:“就要这些?” “还得借灶台一用。” “哦,对了,还有曹使君与文若兄。”殷灵毓笔下不停:“也喝点儿吧。” 预防一下,毕竟他们两个之前也没带面巾。 曹操直接叫人在院中架了锅生了火,殷灵毓炖上一盅黄芪山药粥,小火慢熬着,又煮了锅桂枝汤,先给自己和关羽一人舀了一碗。 曹操看着殷灵毓这坦荡做派,也就放心的给自己和荀彧都盛了,余下的挥手打发下人自去分食。 只是疑惑是免不了的,煮药粥就能治病了么? “是…不必再开药了么?” “药还是要吃的,但这也算在药里。” 曹操不懂,但又好奇:“可否细说?操洗耳恭听。” 你自己找上门的,殷灵毓似笑非笑,抿了口甜汤:“人之躯体,可比疆场,风邪无刻不侵伐,战事每日皆焦灼,正气沛然则邪不胜正,阴阳失衡而外敌自入。” “然躯壳所载,战伐有度,正邪争斗,此消彼长,故此药石者,亦可称之援兵也。” “只是若是援微力弱,犹抱薪救焚,徒增其势,平白多喝了许多苦药汤子,也是无用,而援军若过重威猛,虽克敌制胜,然兵燹所过,疆土凋敝,虽得寸功,实毁万世之基也,那可真是……得不偿失呢。” “故此,以药入膳,温补扶正,缓和有度,方为最适合戏公子的良方。” 曹操捏着桂枝汤的碗,咬牙,脸黑了一半。 你最好说的是药不是我! “话虽如此,其中尺度,怕是不易掌握,兵家之事,若非亲临,也不过纸上谈兵,灵毓又怎知,不下重药,不受刮骨之痛,便不可根除病痛,如此,岂不更是恼人?” 曹操皮笑肉不笑,小小的回敬了回去。 你说我打徐州得不偿失是吧?那没了阿父的又不是你!别管借题发挥的成分有没有,但我阿父就是死在的徐州,我做的亦不算错!我不打那是不孝!还轮不到你在这里点我! 殷灵毓一挑眉:“疾病非是定要根除压制,为长久计,若于寿命无亏,天年不损,则共存亦无妨,否则若脑户有祟,难不成还要剖颅而取脑?” 抛开说曹操做的太过的意思,光是字面上的这个开颅不开颅的问题,曹操但凡敢点半个头,那某神医死的就太冤枉了! 曹操敢吗?他不敢,此刻脸是黑了个彻底。 ……他早该知道!能投奔刘备那厮的,怎么可能再认可他! 而且,嘴忒毒! 看着主公吃瘪,荀彧想笑又不能笑,想解围的话语在唇齿间噙着,最后又化成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主公啊主公,窥伺徐州本无错,可屠城又是何苦,你当真不记得你的志向了么? 殷灵毓也不管曹操那沉下去的脸色,关羽倒是忍不住轻笑了声:“灵毓医理造诣颇深。” 说的是药,那就是药,不舒服了就是自己想太多,关羽这话护短之意显而易见。 曹操调整的也很快,一口饮尽剩余的甜汤,撂下碗又是春风拂面的模样,看着殷灵毓搅动那盅药粥,剩余的气性也就下去了。 起码人家确实尽心尽力又负责,自己的谋士吃的饭都是人家屈尊降贵亲手做的,就为了把人给养好病,自己不就是被点了两句么,有什么好生气的。 不气不气…气出病来还得求上门去…… 曹操自我开解的时候,粥也好了,下人盛了一碗端进屋子,送去给戏志才喝,殷灵毓想起自己的计划,还和曹操讨了张蔡府拜帖。 全程只在闷头喝甜汤的典韦,不声不响端起了剩下的粥,舀了两勺眼前一亮。 好吃啊! 虽然带着药香,但是不突兀,淡淡的香甜,粉糯的口感,这哪儿是药啊,这是美味佳肴啊! “要操说,还是卫家那小子无福!倒累的师妹伤心了!” 秦汉时,没有克夫一说,只会说,男子无福,承载不起女方的命格和福气,曹操这么说,也并不出格。 荀彧笑眯眯看着典韦喝粥,走过去把碗一伸,典韦抬头,眼神里竟有两分委屈,不情不愿分给荀彧半碗。 曹操还正和殷灵毓感怀蔡师呢,毕竟殷灵毓扯的大旗是,师门中一长辈与蔡邕有旧,仙逝前曾嘱咐出山后前去拜会,而曹操称蔡琰也称得上一句师妹,自然是幽愤于蔡邕为董卓所害之事。 并试图拉近和殷灵毓的关系,毕竟非要扯到一起的话,老师的友人那也是老师,他也能叫殷灵毓一声“师弟”。 殷灵毓敬谢不敏。 师门是新中国,老祖宗就婉拒了哈。 而结束了话题的曹操起身送了殷灵毓两步,回头一看,典韦已经把那不小的一盅粥水吃了个干净了。 幸好,荀彧还提前截留下来另外半碗,曹操还是没忍住他那活跃的好奇心,反正在场的也没外人,也就痛快的举起来倒进嘴里。 嘶……不能怪恶来,这玩意儿,都是一样的食材,凭啥殷珏这小子做出来的就这么好吃。 他那遮遮掩掩的神秘师门还教庖厨不成? 殷灵毓在曹操处停留了六七天,每日又亲自做药膳给戏志才吃,戏志才感激不已,病也好的很快,没几日便能行动自如,看起来气色也颇佳,看不出生过大病的样子,殷灵毓便预备告辞了。 曹操也不是没想过挽留,奈何殷灵毓还真就只是来看病的纯粹态度,待戏志才比自己热切多了,他若是问,显得他是去跟戏志才争风一般,憋来憋去,干脆也就不再念想。 不是自己的那也没办法。 可惜……蹭不着东西吃了。 曹操阵营的人也是一个想法,这几天关羽越来越冷的脸色也压不住他们来蹭饭的欲望,这下子人要走了,主公怎么不能把人留下呢? 第十七章 誓言 他们又不好意思直接要方子,毕竟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拿钱买吧,也没找到合适时机,每天两眼一睁就期待今天是红烧猪肉还是酒焖鸭子,人那是越聚越全,脸皮那是越来越厚,烧火那是越烧越熟练。 毕竟总不能真把人当厨子使唤,他们不上手帮厨光等着吃的话,也太过不要面皮了些。 他们出城相送时,戏志才就站在曹操身边,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上前问了。 “灵毓医治了志才,就不怕他日相逢,你我于战场上兵戈相见么?” 他从一开始就一直想着这个问题,毕竟殷灵毓是刘使君的人,而他是主公的人,他们这些谋士,各为其主,死活不论,旧情不念,只管是出谋厮杀,每一步都把人往死里算计的。 那他为什么要救他,还是如此用心的,每一顿饭都照顾到口味和药性的,无微不至又无所求的,甚至还给他按照体质留了几张膳食单子。 明明看着他去死,利益才更大,伤寒本就难治,他完全可以推说自己病重救不成,或者干脆不来,不是吗? “因为我是以医者的身份来的。” 意思是,他们请医生,医生治病救人,就这么简单。 别说戏志才和荀彧,就是向来不愿轻信了人的曹操也是心神震动。 “医者,当活人济生,祛疫消疠,若纵私心,挟术以戕人,则患信崩隳。” “病者惴惴,莫敢求诊,医者恣睢,弃疗伤活人之本,若如此,则岐黄之道,其存焉用哉?天下苍生,岂敢用医求医?再遇疾痛,唯等死耳。” 小少年牵着马,高束着马尾,姿容清皎,眉目如画,笑的落拓洒脱,落在众人眼里,刹那间其余东西都失色。 “故此,师门有训,凡为医者,必怀仁心,视患如亲,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普同一等,方为医也,此誓晓谕天地,灵毓莫敢忘。” 是现代的希波克拉底誓言精神,也是师父孙思邈的《大医精诚》里的话,更主要的是,她其实也带了目的的。 说完,殷灵毓也不管骤然安静的城门口,看向关羽。 她自己上不去马。 关羽没去拎她,而是伸手垫在马腹那里,示意殷灵毓踩着自己的手上马。 殷灵毓哪儿好意思,正迟疑着,典韦抢着走出来,蒲扇似的大手往关羽手边一摊:“某愿为殷兄弟牵马相送。” 殷灵毓一看这次没人拎自己了,也只能接着典韦的手翻身上马,颔首道:“多谢典兄。” “何须客气,”典韦松手后退一步,憨憨的面孔上也有些不舍:“祝你顺遂平安。” 他不是很懂那些弯弯绕绕,但在他心里,会给他做大份的吃的,不嫌弃他吃得多说话又糙的殷珏,是仅次于赏识他的主公的好人。 而且,上个马而已,殷珏轻得很,踩不疼他。 关羽照旧提着刀,殷灵毓照旧背着小包袱,二人带着水囊干粮走远,曹操心有戚戚。 涿郡是专出人才吗?不对啊?一向有这个美誉的不是本初的手下吗? 这样的大才他也想要! “以术救人而不挟私利………只可惜,不为我所用。” 殷灵毓是就要了张拜帖,但不代表刘备什么也不要啊,就是不要,他也不可能就真的什么都不给了,这可算是好大份人情呢! 戏志才目光怅然,似是询问又似是自言自语:“若两军对垒,吾献策诛刘使君,你可会后悔救我?” ……呵,怕是不会,医者眼中,人命非棋子,倒是他们这等谋士,落了下乘。 荀彧倒是目露赞赏:“若天下士人皆守本心如斯……” 乱世里依旧纯粹的人最可贵。 关羽这些天不太说话,就沉默寡言当一护卫,由着殷灵毓待曹操阵营的人好,虽然不解,但也不指点,颇为放养和纵容。 殷灵毓也不使唤他做什么,她向来自力更生,而此刻,殷灵毓看向他。 该借自家势力用一用了。 “云长兄,咱们有探子什么的没?” 关羽一边注意着身后,一边回答道:“也有一些,灵毓要做什么么?” “想办法把我方才的那些话传远些,动静越大越好。” 关羽一怔,殷珏不像是贪图名利的人,这是要做什么? “最好是,往长安传。” “你要做什么?”关羽连声音都大了两分,瞪她:“这时候的长安,你还想去掺合?” 洛阳那一把火下来,谁现在敢去招惹那两个疯子? 殷灵毓还没跟刘备等人说过她想试试把刘协捞出来这件事呢,拜帖又只是蔡家的,关羽越想越不对劲, “你……有意为之?” “刻意而为,但亦为真心。” 她的确是故意表现的过于好,就是为了拿他们做筏子,扬名声的,若是自己的谋划能成,她到时候进皇宫也能更加顺理成章,不成,也还有别的备选方案,她不亏。 关羽严肃了面孔,轻声斥她:“不准乱来!” “放心,我有分寸。”殷灵毓笑笑,但也不给放弃去长安的保证,一副仗着年纪小开始耍赖的样子,关羽又气又好笑,提着刀轻拍一下她那匹马的屁股,看着殷灵毓被骤然加速的马颠的神情幽怨,朗笑一声,提起缰绳一抖,跟上。 终于能回家去了。 刘备在徐州都等急了,要不是关羽前两日叫人送了信,他恐怕都忍不住想给曹操去信要人了,毕竟殷灵毓有多好他是知道的,二弟虽然跟去了,也难保曹操不会强行扣人。 因此听闻二人回来,喜的把笔一扔,出门去迎,一旁处理公文的郭嘉摇着头,但身体却很诚实,起来就往外走。 没有灵毓给他“开药”,这段日子他真可谓食不下咽,又有主公看着他,言词恳切,但不让碰酒,他是真的馋了啊! 厨娘做的总是差那么些味道,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步骤没学会。 “大哥!是二哥他们回来了吗?”刚走出院子,迎面就撞上张飞,郭嘉也才发觉,简雍不知何时也跟在了他身后。 好嘛,惦念二人的何止他一个呀! 第十八章 丰收 等见着了人,殷灵毓刚要行礼,想来句“不辱使命”,人就被刘备那宽厚的大手一扶。 “瘦了。” 殷灵毓:? 感情天底下家长都这样?这几天吃好喝好,她绝对没瘦什么好吧?! 等会儿?!没记错的话你是我主公不是我家长啊! 神隐许久的系统996冒头:“你俩这岁数,也差不多可以是。” “呦,我们阿愿今天怎么不去水群看剧打游戏了?” 系统996蔫巴巴的:“哦,今天游戏维护,而且,我剧荒了。” 可恶,宿主基本上不需要它,它躺平都躺到无聊了! 虽然很让一部分统羡慕就是了…… 殷灵毓没忍住一笑,跟着刘备等人往屋子里走,一边一件件的回应着他们的关怀,气氛温馨友爱。 直到关羽把她给卖了。 “你要去长安?!” 刘备大惊失色,想说上殷灵毓两句,再一看郭嘉面色如常,不由气结:“奉孝也知晓?!不成!怎能由着他胡闹!” 天子虽然重要,但殷珏去了又能做什么?把他自己搭进去怎么办?他岁数又不大,何须非要承载这样重的担子?要他这个主公做什么吃的? 殷灵毓还没见过刘备这副暴烈的脾性呢,之前刘备对着徐州本地豪族发火都是背着她来的。 至于为什么她知道……那就要问问在她面前“不经意”“说漏嘴”的陈登了。 怕倒是不怕,毕竟刘备生气也是为自己考虑,但她不能不去,自黄巾起到如今,风雨飘摇十年矣,若是不干涉,恐怕要再来上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割据征战,逐鹿中原。 对于殷灵毓来说,太久了,百姓还要苦几代人? 奉天子以令不臣,谁奉不是奉,归刘备奉还算合法监护人呢!等她真接到了天子这块大义招牌,通通给我往外边走! 刘备此刻正压着脾性苦口婆心:“灵毓,备知你足智多谋,但此事非同小可,绝不能轻易决定……” 关羽抚须看戏,叫殷珏气他,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找不到能教训殷珏的人了吗? 殷灵毓摇头:“不是轻易决定。” 刘备,刘备气了个仰倒。 在殷灵毓的坚持下,刘备也只能妥协,开始尽量帮殷灵毓扬名,等到入冬,殷灵毓就要往长安走了。 这一次,没有了手下谋士的夭折,曹操攻打吕布的速度也快了许多,而吕布还是一如历史上那般,在陈宫的建议下,直奔着徐州,自投罗网来了。 在他到来之前,殷灵毓先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华佗。 她那一手刚来时救人的手术,也在越传越远,和正在寻求外科经验的华佗简直称得上是志同道合,再加上她那一段话,对于天下医者来说,简直是如奉圭臬。 且人家也的确践行,在幽州救村时的事也都一一传了出来,如今谁提起殷珏起来不说一声殷小神医。 华佗自然是抓心挠肝想知道,殷珏是如何给人动的手术,又是怎么解决伤口化脓感染的问题的,背着行囊就往徐州这边来了。 路上华佗还遇见了一家前来求医的人,抱着年幼的儿子忧心忡忡,他顺手还给开了一个药方暂做缓解,以免这幼童受不住路上奔波苦楚。 幼童叫黄叙,据他的阿父说,从小便体弱多病,总是容易起热,眼看着岁数渐长身子却一天不如一天四处求医,可总也得不到一个结果,这次听到了殷珏的名声,狠心和上司告了假,带着妻子儿子前来一试。 此时的孙策还没有完全脱离袁术,和黄忠所镇守的荆州也没有什么冲突,因此黄忠平日里也只是负责地方治安,刘表的侄子也在那里,再加上同僚也都知晓他家中幼儿的病,所以黄忠这个长假请的还是很顺利的。 华佗自然也是好奇,但探脉却又觉着,小黄叙的身体除了着了凉,有些起热,还有可能是久病带来的一些虚弱,并无不妥。 因此,见了殷灵毓的第一面,华佗就把黄叙抱了出来。 他太想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殷灵毓先是看了眼在一旁局促不安的搓着手的黄忠,又看了看干瘦又安静的孩童,蹲下身放柔了声音问诊。 虽然不管是谁,她都会尽量救治,但如果能把这个病人家属留下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毕竟花期,不是,工作期限很长。 而且还有华佗在呢,这可真是……人才大丰收。 “那身上可还疼吗?” 黄叙点头。 “是那种酸酸的,没有力气的痛吗?” 黄叙接着点头。 殷灵毓给黄叙把脉。 嗯……和华佗的描述差不多呢。 华佗现下五十岁了,但精气神倒是好得很,瞧着跟三四十似的,正值医术巅峰时期,她学医才多久,也不可能直接超越人家,但……从另一个方面,就说不定了。 可惜没有仪器,查体有很多不好判断的地方。 殷灵毓只好又看向黄忠。 一问一答,华佗跟着旁听,越听越疑惑。 为什么要问孩子是否发育迟缓? 又为什么要统计发病频率,次数,季节? 怎么又去问家族长辈有没有人得过类似的病了? 这东西还能由大人隔代传给小孩子么? 而殷灵毓已经基本确定,黄叙就是先天性免疫力低下了。 至于到底是基因病还是胸腺发育异常,那就不知道了,总不可能开膛破肚验证一下人家长没长胸腺,而且黄忠和夫人刘赪都表示,不记得家里有人也和他们的叙儿一样,无法断定是隐形基因遗传。 “是这样的,黄兄,这病……” 一听治不好,黄忠顿觉天旋地转,他们连连遇上两个名医竟都无甚法子,难道真是天要收走叙儿吗? 刘赪更是身子一软,痛哭出声,她可怜的孩子,从吃饭就开始吃药,怎么偏偏贼老天不肯放过他。 “莫哭。” 刘赪抬头,泪眼模糊里,小少年牵着儿子,虚扶着自己的手臂,眉眼温和,守礼又体贴:“夫人,莫哭,也不是毫无办法。” 第十九章 为谁 刘赪怎么可能不哭。 大悲大喜之下,她当场就要给殷灵毓跪下,黄忠半扶半抱着夫人跟着跪,殷灵毓熟练的侧身扶人。 她就知道。 华佗虽然听的比黄忠夫妻明白些,但更想刨根问底了啊! 为什么说在极小概率下孩子会出生后就征伐正气不足,以致易感风邪?原因呢?病根呢?道理呢? 答案是,殷灵毓笑吟吟吩咐他预备柑橘。 华佗摸不着头脑,但跟黄忠一家一起留下了。 是的,因为殷灵毓允诺刘赪,会亲自给黄叙月月开药膳食谱,还会做特效药给黄叙预备着,能让她尽可能看到黄叙少生病痛,长大成人。 刘赪听完顾不得什么体面教养,抱着黄叙在黄忠怀里泣不成声。 她是刘表长兄的女儿,又和刘表手下之人成亲作为拉拢,在刘表那里也算有几分薄面,可若是想叫黄忠一直在徐州陪着自己和叙儿,恐怕还是不能的。 黄忠最是干脆,狠心和刘表请辞了,前因后果也说的很明白,双方也算是体面的交接了,刘表还关心了几句黄叙和刘赪,维系这份姻亲情谊的意思很明显,但背地里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华佗和殷灵毓日日探讨细菌也就是“风邪”时,吕布也灰头土脸赶到了徐州。 曹操把他撵走不算,还得了个壮士,似乎是叫什么许褚,六个人打他一个,实在是敌不过,手下还背叛他投了曹操,实在可恶。 好不容易他用次火攻,又中了曹操之计,他真是又不甘又憋屈,想他吕布武艺,不说天下无敌,也是罕有敌手,怎的就是生不逢时,久居人下! 本来还想去投了袁绍,谁知审配竟以豺虎评他,还要襄助曹操,陈宫与他商议再三,也只能来刘备处试试了。 刘备他们正开会,到底要不要接纳吕布。 关羽和张飞都不太同意,郭嘉的态度也很谨慎。 毕竟吕布虽然确实很武勇,但是很难能治得住他,又有野心,若是反叛起来……前车之鉴都是现成的。 糜竺更直接,以“虎狼”斥之。 总之大家意见都是不太倾向于接受的,但刘备心痒痒啊,吕布何等人物,若是能降服…… 殷灵毓托腮:“我去试试?” 众人看过来,殷灵毓挑眉:“试试,不一定答应,主公觉着可行否?” 刘备有台阶下,自然没什么不行的,其实他刚才也想过放弃了,毕竟不管是糜竺还是郭嘉都不赞成,他还是想过听劝的。 只可惜,那么大一个吕奉先,太香了。 这谁顶得住啊! 于是等吕布来到城外三十里处,这次迎接的没有刘备,而是殷灵毓。 吕布眯起眼睛。 哼,叫殷珏这黄毛小儿来迎他,刘备意欲何为? 站在殷灵毓身后的关羽这次态度就谨慎多了,捏紧手里的刀,随时准备拦住吕布好带殷灵毓走。 还是陈宫最先站出来,一礼。 “在下陈宫,字公台。” “在下殷珏,殷灵毓。” “不知殷小神医在此,是为何意?” “自是前来迎温候,只是在下有一问,欲请…温候作答。” 吕布自然不怎么将瘦瘦小小的殷灵毓看在眼里,就这样的小玩意儿,他一戟能挑起来仨,但好歹也是个郎中,吕布也没有要得罪的意思,几步上前,还特意将长戟丢给一旁的高顺给他拿着。 “答什么?” 殷灵毓看了看他身后的军队,将士,倏尔展颜一笑:“温候勇武过人,恐怕单论个人的战斗,无人可称敌手?” 吕布自然爱听,脸色好看了不少,故作矜持:“布虽飘零关东,为诸侯所不容,可一身招式却做不得假,若只单打独斗,恐怕还无人可将布斩落马下。” “那你在为谁而战?” 吕布话音刚落下,殷灵毓紧接着便发问,声音依旧是清朗的,眉目依旧是温和的,可就是带上了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和质问。 你在为谁而战? 对啊,我在为谁而战?我为什么要战? 吕布如同当头棒喝,眨着眼睛,沉默下去,陈宫刚要开口,殷灵毓对着他,轻描淡写用食指在唇上一碰。 “嘘,这一问,只能由温候作答。” 大军并不多近,隔着些距离,至于过来的将士,高顺沉默寡言,张辽也插不上话,陈宫叫殷灵毓这么一堵,也不再开口,一时之间居然只剩吕布抓耳挠腮。 “我…我在为解徐州之困而战?” 这是来之前他想好的理由,但吕布自己都说的气短,张着嘴“我”了半天,迷茫而羞恼的一挥手:“那不重要!” “很重要的,温候,你的兵锋在指向谁,后背又该留给谁,或者说,你真正的敌人应该是谁,你都不知道的话,那你究竟在打什么?” “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自该当立一番伟业!” “温候心中,什么才叫伟业?” 吕布又不说话了,脸都开始憋的红,半晌吼她:“不是说只一问?” 他炸毛了。 该死的,偏偏是个小郎中,不然他早动手了! 关羽下意识上前把殷灵毓护到身后,殷灵毓抬手制止:“温候若是心中暂无答案,可以好好想一想,不过现在,我家主公备了薄酒,还请诸位入席一叙吧。” 看着这小少年转身往前走,陈宫却有些发愣,还是吕布薅了他一把才回过神来。 “公台,这殷珏什么意思?” 陈宫哑声道:“他在问道。” “你的道是什么?主公?” 他自己的道又是什么?陈宫想,他离开曹操奉迎吕布为的是什么? 只是为好友报仇,和看不惯曹孟德的做派吗? 他的敌人是曹操,他恨的是曹操,然而,他只是搅乱了兖州,还被曹操夺回去了。 看向吕布迷茫又不忿的神情,陈宫只能苦笑。 他没有错,但他造成的后果,这场动乱,也许是错的。 吕布闷不吭声往前走,什么道不道的,他想要高官厚禄,想要名声大噪,想要位极人臣,乃至染指皇权。 然而殷灵毓的问话还是在他心里反复飘过去。 你在,为了谁而战呢? 第二十章 培训 但很快吕布就不想了。 美味佳肴,推杯换盏,基本占据了他大半的思绪。 “好酒!” “这烧肉滋味甚美!” 看着吕布吃的不亦乐乎,陈宫扶住额头。 ……要不,带着他一起找下家吧。 他实在不像是个主公样子啊! 殷灵毓看着对面这几位,若有所思。 有钱也有人了,该试行新政了。 至于留不下人……不可能的,吕布那边红烧肉都添了第五盆了。 席间刘备对吕布还是忍不住连连口出称赞,依旧惹的张飞看吕布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只是殷灵毓特意嘱咐过他别和吕布说话,这才又强忍了回去。 吕布本来还是很高兴的,但每当想完“我就是这么厉害”,就会接着想到“那我在为了什么打仗”。 导致心不在焉,最爱听的吹捧也支唔过去,人更是嘚瑟不起来了,反倒在刘备一行人面前博得两分改观和缓和余地。 而殷灵毓,盯准了高顺。 高顺是不喝酒的,但殷灵毓刚巧也不喝,大大方方往他旁边一坐,几句话便引得正在琢磨如何打造陷阵营雏形的高顺打开了话匣子。 就像没有人能抗拒真正的美食一样,也没有将军能抗拒现代化军事理念和特种部队理念,殷灵毓专挑了特种适应作战等东西讲,高顺不自觉就跟着接,提出自己行军多年的见解。 郭嘉瞅着殷灵毓浅笑着把那么一个闷葫芦拐带的比比划划,滔滔不绝,突然就起了好胜心,看了看正在与关羽饮酒的张辽…… 嗯,那还是找陈公台吧。 陈宫被凑过来的郭嘉接话接的莫名其妙。 你们刘使君手底下的,都这么自来熟么? 但看看场上,拼酒的拼酒,聊天的聊天,哪怕他都能看出不太能融入的陈登也不会被冷落。 每个人都是很放松惬意的笑容,没有虚假,没有应付,就是纯粹而欢喜的淡淡温馨。 陈宫看向俊美风流的小年轻郭嘉。 好吧,至少目前看来,是个很好的下家。 他累了,但他不想回头。 谋士么,择主而附,待价而沽,他们这群人,总是在寻一片合适的土地生根,然后发芽,开花,将土地点缀的光艳照人。 也许他可以在这里落下。 谁知道呢? 在陈宫的劝说下,吕布高高兴兴留在了城中小住,打发了张辽去城外让大军暂且驻扎———带着刘备提供的粮草。 然后在陈宫的带领下,吕布怒气冲冲坐在了培训教室里———和徐州城里大部分游侠一起。 该死的殷珏!太可恶了! 用一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就把徐州乃至周边的游侠往起一聚。 却要丢给他来教! 还把他女儿拐跑了! 可恶!他这人坏死了! 但他倒是不担心女儿的安全的,就殷珏那小身板,女儿比他还高一个头,更何况殷珏那点身手,女儿能把他吊起来打。 殷灵毓提出的改革第一步也很简单,安抚。 汉代特色的游侠,是现成的编外警察。 殷灵毓要做的,就是让他们该入编入编,该收编收编,游侠的确给底层穷苦人一个复仇的渠道,也大多会主动出手庇护百姓,但他们本身同样是对司法系统的一种破坏。 所以,有着靡家酒楼的支持,殷灵毓放出了高待遇,以及清晰明确的规定,将混乱的地方法律,重新归理了一番,繁杂细致,但也井井有条。 刘备本就是游侠出身,在徐州的游侠圈子里也是小有声望,自然云集者众。 别的不说,只要未沾无辜人命,且能证明身份无误,不仅管吃住,还管衣服武器,若是通过培训当了那什么“警察”,还有月俸拿,这种待遇,对于好些贫苦出身的游侠来说,简直就是一夜翻身做上官了。 因此,被通知要学认字写字,大多也并未退缩,屋子里人也不少,看的被赶鸭子上架的陈宫无奈的很。 管一个吕布就算了,还带了一群弱化版吕布,他真的头痛…… 吕布是负责教他们骑术的,马金贵,游侠大多买不起,更别提能会马战了,更何况,他们步战也不见得能打得过吕布。 吕布昂着头,哼,他在西凉屠灭蛮夷时,可是号称飞将,区区一些小兵小将的料子,拿他来教真是大材小用! 女儿啊女儿,阿父不好下手,你不用客气嗷,殷珏敢惹你,你就揍他! 大不了阿父去给你摆平嘛! 而此刻的吕绮铃,对着殷灵毓满脸通红。 兴奋的。 “殷珏!你说真的?叫我和高叔一起带兵?!” “太好了!” 她虽然有些武艺,可是从来也最多是随军,没见吕布有过给她兵权的意思,她也没想过,但谁知殷珏居然主动找她,说要训练一支特殊的队伍,而她是带兵的不二人选。 她没想过,不代表她不想,尤其是有人将门推开,而门外天地广阔之时,她自然亦想迈入门外。 这才是她跟着殷珏就扔下吕布的原因。 “当然了。”殷灵毓含笑温声,循循善诱:“想要适应各种复杂的战争和战场环境,当然要拥有全面的能力,女公子巾帼不让须眉,有勇有谋,在下自然诚邀女公子能够为我们徐州的军事力量添砖加瓦。” “我一定会做好的!”吕绮铃拎着自己的长枪,迫不及待:“那我现在要先做什么?练武?还是招兵?” “读书。” 吕绮铃神情顿了顿,眼底流露出茫然。 啊? 殷灵毓笑吟吟冲游侠们的培训班指了指。 “今晚有好戏,珏诚邀诸位同观,还望女公子不吝指教。” 文绉绉的,但态度让人很舒服,不带轻蔑,是如水如月光的沁人,这才是包括吕布在内的大部分人没办法真的厌憎殷灵毓的原因。 而不止是她年少。 吕绮铃干脆的应下了,而殷灵毓也转身离开。 今晚的戏台子,专为吕布而建。 不管他能不能明白,她都会尽力而为。 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大唐适用,大汉一样可以,不是吗? 第二十一章 竹球 天色渐暗,如豆盏灯下做事总是伤眼。 “也差不多到时间了,各位,走了。”刘备起身,带上一旁的郭嘉,陈登,还有简雍,他们近来一直在处理徐州从前的好些蒙尘卷宗。 徐州累积的文书公务数不胜数,刘备已有好些日子没怎么跑马或者和人对练了,只在一早上指点殷灵毓剑法时活动活动身子骨。 陈登笑叹:“少年人就是点子多,一起吃些炙肉,也能美名为篝火晚会。” 他现在尚且觉着收编游侠费力不讨好,不过,他为什么要拦刘备,他们这些人愿意浪费精力金钱,也能少找些士族麻烦。 夜晚凉风习习,秋意浓,落叶重,肥嫩的羊羔撒了殷灵毓制的带有孜然粉的香料,滋滋冒油,众人三五成群围坐,朗笑,意气风发,高谈阔论,击剑抚琴轻声歌。 刘备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求学时的那段时光。 他知晓游侠秉性,大多嫉恶如仇,殷灵毓拿的计划又缜密有说服力,试一试总不吃亏,解决得当的话,少说徐州治安能上两个层次。 但看着眼前这一幕又忍不住心中柔软。 在一层层推论数据之下,他们也是鲜活的血肉魂灵。 他岂能弃之不顾。 州牧亲至,游侠们却并不太拘束,刘使君之名何人不知,因此现场气氛依旧热烈,不仅刘备等人在场,还有新加入的华佗黄忠,考察期的吕布等人。 “殷珏呢?”吕布眼看着肉还没好,殷灵毓却不在,扯着嗓子喊了声:“不是说还有安排吗?” “温侯急什么。” 吕布猛一回头,殷灵毓就站在他不远处,手执一只漂亮的竹篾球,慢悠悠走过来,扬声。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列位侠士,行于四方,所闻异事必丰,今宵某设醴,愿闻各位行侠初心为酬,必尽欢而散,如何?” 众人皆应,殷灵毓便抛了抛手中竹球:“如此,即以此为契,执者必述所历,复传次者。” 随即狡黠一笑,用力一抛,瞧着走向,竟是直奔刘备去了。 刘备无奈的笑着伸手接住。 月上中天,有酒有肉,还有或畅快或血泪的故事。 有为父母妻女报仇的,有为了不辜负自己一身所学的,有为乡邻除害后反奔他乡的,有家中不缺钱只为了道义的,有想以微薄之力做些什么挽救这个国家的。 他们与官府对抗又合作,他们追逐着正义与快意恩仇,朝代更迭也不能磨灭他们在这一生里承载的自由与洒脱。 大家时而痛骂豪强或狗官,时而称赞那些灭杀蛮子或匪患的壮士,在这个过程里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培养着默契。 最后竹球被殷灵毓递到了吕布手中。 “温候呢?虽未为侠,亦是保家卫国,剿灭蛮夷的大将,温候可曾记初心?” 吕布低头接过竹球,上面已经有些带着尘土,和传递中细细的磕碰损伤,还带着之前人手上的余温。 他不说话。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备适时给他解了围,他还是低着头。 这几天一直以来的疑问此刻无限放大。 他不记得来路,不知道去处,那他又在挣扎什么? 一口鸡汤加灵魂质问下去,吕布懵了。 这个懵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晚上,吕布横竖睡不着,爬起来去找陈宫。 陈宫咬牙,微笑。 “温侯,这是殷珏给你的问题,我怎可作答。” 吕布一噎,往回走的路上自暴自弃往树下一坐。 他最开始,似乎也只是…想做冠军侯。 但现在呢? 他不知道,他只有欲望,野心,却没有匹配的手段和头脑,也没有明确的方向,他似乎只是个贪图酒色,钱财,赞誉的人。 “呦,温侯干嘛呢,悟道呢?” 吕布抬头一看,是女儿带着殷珏过来了,不想面对,但也不好意思起身就走,对面的小少年披散着发,睡眼惺忪,裹着氅衣,可脸上不见被人叫起的恼怒,手上还给他也拿了件大氅。 虽然不冷,但吕布还是很受用的披上,揪了把草简单拍了拍,给吕绮铃算是折腾一个能坐的草席出来。 殷灵毓也不在乎吕布的区别对待,往一旁一靠:“温侯有何感悟?” “……快入冬了,夜里还挺冷的。” 殷灵毓不追问,吕绮铃坐在一边托腮凝眸,替她问了。 “阿父!你就没想好我们到底该去何处吗?” 他们还是暂住,没说确定的留下,吕布恍然,这里氛围太好太放松,他还以为他已经是这儿的人了。 “…为父…”吕布伸手揉了揉吕绮铃的发丝:“为父连累你了,跟着奔波,没享到福。” “什么呀!”吕绮铃打掉吕布的手:“在我心里,阿父最厉害了!我以后也要像阿父一样厉害!” 吕布竟然瞬间酸了眼眶。 他是厉害,可他也无用,他连块儿地盘都守不住。 他早该知道他不够聪明的。 “……阿父?”吕绮铃小心翼翼往吕布身边挪了挪。 吕布拍了拍她的肩:“下次出来,再多穿些,去吧,阿父找殷珏有些事情要谈。” 吕绮铃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回身看,一大一小,一站一坐,霜色月光给他们镀一层薄薄的柔和影子,竟也和谐。 她回过头,小跑着走远了。 她相信殷珏能劝好阿父,就像殷珏相信她能带兵一样。 吕绮铃走了后吕布明显更放松了些,打量着殷珏,哼一声。 “别看了,你岁数小,我可不放心。” 他的女儿,要嫁也要高嫁,嫁的风风光光,后半生也什么都不用愁,不仅要是个勇武男儿,还不能太小,亦不能给了绮铃气受…… 想着想着又出神,殷珏那素白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回神了,温侯。” 吕布叹口气:“殷珏,你实在可恶。” 虽然说着可恶,语调却很轻,带上了叹息,这小子,把他一棒子敲醒了也就算了,却不肯给他指路。 一定要他自己想吗? 吕布看向殷灵毓,眼神不再是时刻压着戾气与猜疑的,反而有些清澈。 “你说,我该为谁而战?” 第二十二章 海洋 “温侯是问我,还是将前路交给我?” 吕布嗤笑:“对我来说,有何分别。” 他是想不出什么远见,往往要听从他人的安排,但他自信于自己的本事,何处境遇不能出人头地? 只可惜他忘了,再锋的好刀,如果很可能会有一天对准了持有者,也会被狠心折断。 殷灵毓也就笑出声来。 “不后悔?” “我…”吕布深吸口气又重重吐出来:“我信你,殷珏。” 虽然他很气人,可是,吕布想,他至少看得出,殷珏没想过在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反而是想让自己明白些什么。 是个干净纯粹,坦荡的让人不自觉去信任的可怕人物。 “很可惜,这个问题还是得问你自己,你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美色!美酒!想要人人称赞,随心所欲!”吕布恶声恶气,几乎是喊出来,然后靠在树上拿手臂遮住眼睛:“我就是这样一个……被看不起的人。” 自负到极点,不代表他真的没有脑子,虽然,不多。 他从一个人手下到另一人手下,谁说什么好像都对,他也不自觉去追逐利益,转来转去,他知道他这样其实被瞧不起。 所以他往往不愿意相信别人,他不想听他们的话,他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想操控他。 “食色性也,无欲无求才不正常。”殷灵毓将大氅裹紧:“就是圣人也要吃饭,穿衣,何况世间又有几个圣人?” “……那你呢?殷珏,你所求是什么?” “我啊,”殷灵毓低笑,不自觉想起一面红色的旗帜:“我所求,不可对外人道也。” 吕布气的把胳膊拿下来,捏紧了拳头对着殷灵毓晃了晃。 他像一条汹涌湍急,带着泥沙奔腾不休,势无可挡的莽撞河流。 殷灵毓看向他:“温侯所求的归纳起来,不过是赢得生前身后名,可对?” 吕布见吓唬不到殷珏,便也将手放下,想了想,点头。 “假使我在保证你好吃好喝,万事不愁的基础上,能让你超过冠军侯,青史美名传呢?” “那我都听你的。” “立誓。” “成。” 吕布看着殷灵毓伸出的那在他看来又细又没劲儿的手,放轻了力气,抬手击掌立誓。 河流如果入海,也终会沉静,成为洋流,如果不能接纳它的泥沙而只想驱使水流为己所用,那决堤的河流冲毁了自家田地,其实也不稀罕。 “都是月下,”殷灵毓调侃:“这算什么?萧何月下追韩信?” 吕布这次倒是挺认真的:“你这脸,还不如说是留侯。” 顿了顿,复又补充:“而且,淮阴侯死的早,我可不要。” 其实你死的也很早,或者说大多数将军命都不长,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行,不要,但给你的路你总该要了?”殷灵毓俯身,她的眸光比月色更皎洁澄澈:“剑锋所指,皆为汉疆,尽灭蛮夷,国境四方。” “而这,是独属于你吕布吕奉先的责任和使命,为国守土复开疆,为民除害保安乡,为天下汉人共供养,仰望。” 吕布的呼吸逐渐急促,他以手撑地,起身。 “布飘零半生!今逢先生,方知前路矣!” “啊啊啊啊你不要拜我宿主为义父啊!不可以!” 系统996同步的尖叫。 殷灵毓差点儿憋不住笑,赶紧和吕布挥了挥手,二人道别,各自回房睡觉,系统996在殷灵毓脑海里惊魂未定。 “吓死我了宿主……我差点儿以为他要拜你为义父!” “不会的阿愿,年纪在这儿呢,他就是再热血上头也不会。” “我知道…但就是很吓统嘛,毕竟方天画戟专捅义父……” 说着,996语气又弱下来:“宿主,你会不会后悔选架空历史组啊?要求最严格,能得到的帮助最少,我连一个雷达都不能给你当……” 别的系统跟着宿主不是自动扫描危险就是绝顶黑客外挂,左一个高科技力量产品右一个玄学修仙侧道具,它家宿主在它这儿简直就是带飞,基本什么也不用它做。 它水群都混上群聊管理员了,毕竟在线时长多。 “我不会后悔。” 殷灵毓解下大氅,躺回床上,虚虚拢住一捧月光。 “史笔太锋利也太冰冷,即便如此依旧太多意难平,我愿意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尽可能的弥补,改变,我想要一个个小世界里的人都能看到红日初升,东方既白。” “那,我也会一直陪着你,只是我帮不上什么。” “那就够了,阿愿。” 996沉默了片刻,终于将群聊里的名字彻底改成了“殷愿”。 我接受你的名字,也就代表我从此所有的数据流,也只为你聚汇而运算。 一夜沉眠。 徐州,大致分为彭城,临沂,琅琊,东海,下邳,还有广陵。 目前东海其实不归刘备实际操控,但其他郡县,刘备都得负责,下面的官员多是本地豪强操纵,推脱不肯担责,刘备之前就是因此而大发雷霆的。 结果就是士族们一起暗搓搓撂挑子使绊子,公务全都向上递交,处理不完,刘备就以身作则,带着简雍郭嘉一天天泡在议事厅里,写批复写到手抖。 现在,手底下终于又添人了。 文书被放到陈宫案上,陈宫先是很自然的提笔,又一愣,抬头想问,就这么给我了? 但最后没说出口。 只是心情颇佳,勤勤恳恳的做工。 刘备今天把张飞给留下了,张飞还老大不乐意,凭什么要叫自己避让着吕奉先那厮,大哥和灵毓就这么看重他? 城外,大军驻扎的地方,吕布带着殷灵毓和吕绮铃,大手一挥。 “挑吧!皆是我麾下好儿郎!” 吕布既然说了听殷灵毓的,也不含糊,今早就来追问安排,听了殷灵毓要组建一个集密探与暗杀一体的特种组织,自告奋勇要带殷灵毓来他的军中挑人。 他手下的精锐骑兵,想来符合殷珏的要求,到时候练出一支神出鬼没的更强大的队伍,他就带着打蛮子异族去。 第二十三章 祭拜 殷灵毓是要准备一些能够接应自己的人,因为,她准备出发了。 挑挑拣拣,最终,殷灵毓薅走了吕布手上的探子。 吕布不解,但点了头,连带着吕绮铃一并托付给殷灵毓去特训。 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徐州的动荡与混乱也被一点点暂且抚平。 靡家的新奇酒楼,有刘备这个徐州牧保驾护航,也无什么人敢轻易闹事,不少豪族为了那口吃食一掷千金,回馈基本上都落进了徐州百姓的肚肠,吃不饱饭的,就去官府设立的救济处领粟米,然后拿劳动偿还,五大三粗的游侠们散布徐州各处,带着靡家买回来的米粮,还有他们自己上山打的猎物,将这些生的希望洒满这片土地,也将大片荒废的田野重新开垦分配。 而救济站也可以上报冤屈,待到查明,一律依刘备颁下的《新汉律》为准,以官府的名义进行惩处。 可游侠们虽说名义上下属于各地县衙,实际却直属刘备,自然是谁的面子也不给,不如之前的官员们推诿不清,或是干脆反咬一口,如此一来,一时民间风气一清。 世家虽然不服不愿,但兵权在刘备手上,民心也在刘备手上,除了暂且忍耐,和用一些小手段膈应人,也别无他法,只好继续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心里巴不得这群能折腾的赶紧走。 曹操那边,夺回了地盘,也在忙于安抚,稳定,而长安城里,刘协被守在殿内,愤怒又无力。 他就像一块儿被搬来搬去的玉璧,只要在手里就放肆而猖狂,至于玉璧本身,随意丢进盒子里,不会丢就可以了。 先是董卓,后来又是这二贼,他明明是天子,却过的颠沛流离,受制于人,大臣们只会劝他忍耐,忍耐,可他就要这样过上一辈子吗? 还是,会步兄长后尘? 恐惧让他抱紧了自己,床榻甚至是他唯一能确保自己安全的地方,因为他身边几乎没有可以信任的人。 包括下人。 昏昏沉沉,刘协坠入梦境。 长安城,初冬。 蔡府孀居的蔡琰迎来了一位拜访的客人。 拜帖是曹操的,人却姓殷,是个半大少年,带着两个护卫。 正是赶到长安的殷灵毓。 蔡琰疑惑不解,但还是暂且接待了殷灵毓。 她亦听闻过殷珏的名字,在前阵子,沸沸扬扬的“杏林大家”名声里,但她并不记得自己的阿父有什么旧日挚友。 不过,这样的人又能图蔡府什么吗?显然不能。 随从被殷灵毓留在了府门外,会客厅里只坐着她还有蔡琰,以及蔡府的侍女下人,殷灵毓诚心为蔡邕牌位上了香,才跟着蔡琰到会客厅坐下。 “在下殷珏,字灵毓,女公子安好。” “见过殷公子。” 蔡琰细眉微颦,面带轻愁,比起清雅的姿容,她身上的那股书卷气与文人君子的韧劲儿才更夺目。 你来我往寒暄两句,这种感受就愈发明显,殷灵毓干脆的放弃了迂回战术,起身拱手:“在下有言与女公子密谈,事关蔡师,还请女公子屏退左右。” 蔡琰犹豫了片刻,虽然殷灵毓年纪小,但男女七岁不同席,她还是有些顾虑。 殷灵毓见状,抬手扯下头上束发的发带,举起双手把它在腕间绕了两圈,张嘴一咬,一扯,把自己手捆上了。 “殷公子!”蔡琰霍然起身,她没想到殷珏为了她的名声能做到这一步,此刻她要是叫家丁做些什么,殷珏可是毫无还手之力了。 这要是还犹豫,倒显得她小人了。 左右的下人在主家的示意下纷纷退去,蔡琰坐回原处,手不自觉的抓紧了袖口,哑声道:“殷公子请说吧。” “女公子不想为蔡师复仇吗?” 少年的声线干净,透彻,温和,蔡琰垂眸,艰难的开口。 “……我,不知。” 其实是想的,可是,她应该找谁?她又能找谁? 李傕,郭汜,目光短浅,只顾争权享乐,王允早已死去,就连家族也早都散了,仇人该怎么算? 阿父留给她的遗产虽然足够她活得好,但政治遗产她拿不到手,最多遇见困难能靠昔日阿父结下的情分救一救自己,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存阿父未完成的史书,最爱惜的孤本,一点点整理,誊抄。 “那,女公子可愿为蔡师续作汉史?” 蔡琰抬头,唇瓣都在轻颤,眼中蒙上一层雾气。 想啊!怎么会不想!那是阿父宁愿上书受刑,黥首刖足,也想写完的汉史啊! 可阿父就那么被逼死在了狱中。 “我…可以吗?” “若蔡师的女儿尚且不能续作,天下还有谁能真正理解蔡师呢?” 蔡琰压住落泪的冲动,嗓音有些颤抖:“…需要我做什么?” “简单。”殷灵毓展颜一笑:“女公子搬个家吧,务必大张旗鼓的那种。” 宫中,刘协时不时咳嗽,他估摸着,自己是着凉了。 可他甚至没办法自己请御医,要靠小黄门和李傕郭汜转述,请求,方才能得到医治。 心中郁郁,药材也得不到保障,病自然好不起来,刘协赌气的躺在榻上吹风,后果自然是……又发烧了。 郭汜听闻此事,眼珠一转。 这两日那个殷神医来了长安,他自然也知晓,还想着如何叫他上门诊治呢,现成的借口这不就来了? 蔡琰则是频频出面,组织家丁,雇佣护卫,大张旗鼓,丝毫不掩饰自己要带着家中藏书搬去徐州的事,听闻者众,但也只有寥寥几家派人递信劝阻。 到底人走茶凉。 藏书虽多,乱世里觊觎书的人却少,蔡琰又是个弱女子,她爱搬便搬吧。 书籍不好运送,蔡琰几乎每日都要出城,检查书箱保存的是否完好,城门口的护卫很快也熟悉了蔡家女的频繁进出。 殷灵毓本来还打算找找机会,在长安给人看看病,再通过蔡琰的人脉,隐晦鼓动一下李傕郭汜的争夺和贪婪,却不料还没开始行动,天子召见的黄门就到了面前。 哇哦,刘协,神助攻。 第二十四章 面见 说是天子召见,但殷灵毓被引到殿中时,人却少得可怜。 冬日的阳光怎么照也照不暖,未央宫的漆柱剥落斑驳,白玉阶上甚至能见到没拔干净的枯草,几只瘦鸦扑棱棱掠过檐角铁马,搅碎了安宁,却更显凄凉。 刘协甚至就穿着单薄褪色的玄色衣裳,强撑着气势坐在那里,脸绷的冰冷,还泛着些发热带来的不正常的嫣红。 殷灵毓带来的侍卫自然是不允许跟进宫的,殿外也守着郭汜的人,刘协身边的人看起来也不尽心。 但这对于殷灵毓来说,算是好消息。 刘协过的好,她就不好拐了。 郭汜派来的下人可能是认为只是瞧个病,也没紧逼死守到跟在旁边的程度,殷灵毓抓紧时间给刘协探脉。 刘协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清风朗月,风姿皎皎,心中羡慕又亲近,他不想做傀儡,他也想能这么自由洒脱。 想到这里,忍不住又咳嗽几声,他咳得胸膛都隐隐作痛,自然也害怕,低声问道:“殷郎中,朕的病重吗?” “陛下之病,在于‘体质不强’,而‘风寒势大’,实则若是陛下不怕药苦,治起来也很快。” 殷灵毓不动声色的将搭在刘协腕上的指尖微微施力一摁,说话的语调适时略作停顿加重,果然见刘协眼睛睁的大大的,随即爆发出明亮的光芒。 “你!咳咳……你焉敢看不起朕?尽管开药就是!”刘协一把反抓住殷灵毓的手,把嘴边的话咽回去,换做了被激将的浅薄模样,眼神里写满恳求。 这是他身边第一个外界伸来的手。 他不敢松开。 殷灵毓伸手拍了拍他抓着自己的手,以作安抚:“陛下能如此想自然好。” 不笨就好。 刘协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他松开手,克制着自己不要失态:“朕想听,朕的这‘病‘,到底该如何治。” 殷灵毓后退两步,沉声。 “陛下欲尽瘳沉疴,当藉药石之剂,祛风邪之祟,使正气内充,若邪气外攘,则圣躬自安,社稷幸甚。” “然,民谚有云:药石虽疗疾,三分毒蕴焉,陛下承天景命,圣体至重,进药与否,伏惟圣断。” 若你选择我,也不一定就会好,所以要不要接受我的安排,你可以自己选择。 刘协沉默了下去。 半晌。 “朕…不愿再受病疾苦痛!” 有什么区别吗?最多不过是从一个笼子进入另一个笼子,至少他可以选择是什么样的笼子。 总不会更糟糕了。 殷灵毓在心底轻轻一叹,随即道:“请陛下入内室,以便草民为陛下施针退热。” 待到下人下去,刘协正要解衣带,殷灵毓冲他眨了眨眼,气声道:“陛下想离开吗?” “想。”刘协也气声回,半趴在榻上,铜鹤香炉冷冰冰的早已燃不起香料,他冷的抓紧了被子裹上:“你有办法?” “陛下相信我吗?” “信如何,不信又如何。”刘协趴下,抱住枕头:“汉贼篡位,困朕于此,朕虽人小力微,亦不愿再只听诸卿漫谈,成了各方争夺的天子刃。” “既如此,朕之性命,托付于卿又何妨?” 他的皇兄死了,母后死了,谁都不在了,他只是一个傀儡木偶,哪怕毁了也好过被牵着喜怒哀乐不由己。 朝野奸佞四起,乌烟瘴气,何人真心,何人假意?他见的太多,但他还想再试试。 就当为了对的起他的姓氏,血脉。 “那陛下耐心等一等。”殷灵毓说完之后直起身,恢复了正常的声音:“那陛下便好生喝药,草民日后复诊即可。” 见殷珏诊治完,又写了张药方,郭汜的人立马把人给带走,刘协不甘的握紧了拳头,看着他的饭食。 一碗粟粥,一碟腌菜梗,两块麦饼。 自关中大旱,又生蝗灾,李郭二贼纵兵抢粮,宫中用度已裁减至此,大臣们也只会叫他忍耐,或者和他哭。 刘协躲到床上放下帷幔,摸了摸枕头旁的小布包。 他不知道殷珏是怎么把它带进来的,但这无疑证明了他有能力尝试带自己走。 布包里有尚且温热的竹筒粽子,带着猪肉夹心,咸香软糯,刘协咬下去的瞬间很没出息的开始掉眼泪,又不敢太大声,一边使劲咽一边接着翻。 一小包饴糖和梅脯,一小捆肉干,还有两个闻起来都清甜的雅梨。 刘协捡起一块糖塞进嘴里,久违的甜味和肉粽的香味在嘴里混合成古怪的味道,他无声的擦着泪,不管不顾往下大口吞食,他要好起来。 他一定要…跟殷珏走。 不走出去,他永远都只能被动接受,永远无权选择。 永远,只能期盼下一个接手自己的人,会像殷珏一样,会真正在乎他,给他带食物,饴糖,而不是,陛下受苦矣。 这边的殷灵毓,被打着“关心天子”的名号请进府,被郭汜指使的团团转,看完夫人看妾室,还给他自己要了养身方子,至于刘协,也只是问了一句而已,得知要复诊,打量了殷灵毓几眼,嗤笑。 “殷小神医当真是医者仁心,随你。” 殷灵毓不卑不亢俯身:“多谢将军。” 只是个郎中,哪怕属于别人的势力手下,也没什么注意的必要,他给如今的小皇帝看病还负这个责,也真是……烂好心。 郭汜挥手,叫家丁送殷灵毓出府。 他只是,得意于这种彰显自身的珍贵和独一无二,这种对有用之人也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能力,这种权力与权欲的迷醉甜蜜。 殷灵毓出了府,回身看了一眼,高高的府邸宅院何等气派,吱呀合拢的大门却像是锁住了自己。 “走吧。”殷灵毓看向跟过来的护卫:“回去写拜帖。” 该去见一见另一大目标了。 另一边,贾诩捏着拜帖百思不得其解。 他一向深居简出,除了偶尔提出一些计策,大部分时间都隐于幕后。 殷珏为什么要拜访他? 他能不能拒绝? 好像不行,殷珏大张旗鼓送过来的,瞒不住。 第二十五章 偷梁 ……好烦,他真的只想保全自己,讨厌这种不确定的危机感。 两日后,殷灵毓上门,贾诩还是只能接见。 不然呢?莫名其妙拒绝,倒更显眼,不过,不管这殷珏想如何,他都一定要将其打发走,贾诩一边这样想,一边设了一桌酒宴。 说是酒宴,其实长安缺粮的很,不过是因为他算自己人才有吃有喝,大批的官员都被随意砍杀,他试过一两次旁敲侧击的劝阻,无果,便不再关注了。 反而开始想着找下家。 毕竟这俩人这个德行,就是天子在手也长久不了。 但他也没想过去徐州,他觉着徐州安稳不了,因此,殷珏太多招揽他,他还是拒绝了吧。 殷灵毓看着对面贾诩一脸假笑,也笑眯眯的。 “在下有些关于洛阳之事,想与文和兄细谈。” 贾诩手一抖,笑容僵硬在脸上。 洛阳……他一手造就其断壁残垣,却完美隐身,几乎没人会把他贾诩和洛阳一事一起提起来。 殷珏怎么知道的? 贾诩按捺住心中的杀意,挥手示意下人都下去:“哦?殷小神医想说什么?” “别想着弄死我一了百了。”殷灵毓挑眉:“若我死在这儿……洛阳付之一炬的真相会从徐州传遍各地,且不提文和兄的名声会传多响,后半生会引来多少注目,我家主公是一定会给我报仇雪恨的。” “怎么会呢。”贾诩皮笑肉不笑:“在下只是……突然很有兴趣,与殷小神医,谈,一,谈!” 敢威胁我! 偏偏还真就捏住了他的命脉,他若不暂且妥协,以后别想消停过日子。 这殷珏好生无耻! 殷灵毓丝毫不受影响,笑的狡黠:“那自然好,文和兄放心,洛阳为郭,李二贼所毁,当真可恨。” 我信你个鬼啊!贾诩在心里破口大骂,你这明显就是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我怎么放心! 死人才能放心! 然而他只能假笑着,心不甘情不愿:“是,在下也鄙弃这二贼,只惜无路可走,明主难遇,实乃平生憾事矣。” 标准的套话,殷灵毓就知道这人其实最好不要威胁,但谁知道刘协正好就着凉了?大好时机不容错过,时间紧任务重,不来硬的也不行啊! “文和兄何必如此。”殷灵毓拱手:“只是时间紧急,故此权宜之计也,若文和兄肯与在下共投主公,则灵毓以…性命与洛水起誓,必保文和兄待遇优渥,安全无虞,万事不扰,晚景无忧。” “且为表诚意,珏愿同将自身把柄交予文和兄,如何?” 趁洛水还有信誉,能用先用。 贾诩这次不笑了。 真诚一直是必杀技,特别是对心眼子多的人,殷灵毓诚意太足,态度太诚恳,饶是贾诩也一下子气不起来了。 “…当真?” 不是他朝秦暮楚,实是李郭二人真不行,他需要弃暗投明! “当真!” 贾诩眯起眼睛,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而后添上一杯,慢慢饮。 “还请殷小神医莫怪,但我想知道,什么把柄抵得过我在你手上的把柄。” 殷灵毓就知道他不见兔子不撒鹰,但她本也不是很在乎这件能拿来当把柄的事,因此便恢复了声线:“我是女子。” “噗!咳咳………” 贾诩看着面前被喷了酒的菜肴,然后抬头难以置信的看过去。 不往这边想还没注意,这么一看,殷珏确实…… “日后共事,请殷小神医多关照了。”贾诩思索片刻,神色认真的回以一拱手:“至于此事……若无性命攸关之事,我只当不知。” 什么不答应,什么拒绝,他宣布刘使君就是他理想中的明主! 不用干活,不用担心性命,不用承担责任,刘备也的确素有仁德之名,殷珏医术精湛,有身体保障,最重要的是还手握着这么大一条保命底牌,太香了。 殷灵毓松口气。 枣子加大棒的拉上船了就行,至少不会去告密了,毕竟历史上贾诩确实是会这么干的。 所以对他,要么温水煮青蛙,要么一击即中。 如果再不行,她可要暴起拿剑直接物理威胁把人劫持走再说了,她可不是一个人来的长安,暗地里十几个人,从前日起就已经聚集在贾家附近了。 总之不能给别人留着。 既然成了自己人,贾诩也丝毫不客气,饭菜是吃不了了,二人转移到了书房。 “不知灵毓来长安,意欲何为?” “天子。” “天子?你想给刘使君讨得皇亲实名?” “不,我想带走天子。” “……你疯了?” 贾诩一直以为自己就够疯了,这怎么有个小女公子能比他还疯? 殷灵毓摇头:“放心,我有把握。” “你…”贾诩欲言又止,最终挣扎纠结半晌,叹气。 “真是欠了你的……我还不想死在另奔明主的路上,说吧,我跟着你疯一次,以后你别想能使唤动我。” “你在宫里有没有人?” “……有。” “能摸清守卫吗?” 贾诩一寻思:“差不多,你要是想,应该也能支开一会儿,但陛下跑的明白吗?” “我来跑。” 贾诩一噎。 “……殷珏,你个疯子。” “多谢夸奖。” 又三日后,傍晚时分。 殷灵毓如约去找皇宫的守卫,说来为天子复诊,头上还带着帏帽,掀开一看原来是鼻尖上生了颗痘,红红的很显眼。 怪不得要挡着,估摸着要不是打算来给天子复诊身体,怕是不会出门,领头的守卫这样想。 守着的正是郭汜的人,确认是殷灵毓无误,挥挥手,放行了。 刘协在殿内等的望眼欲穿,听了通报后手心都开始沁出薄汗,咽了口口水,抬头看向走进来的人。 “草民殷珏,拜见陛下。” “请起。” 殷灵毓给刘协把脉,又观察了好一会儿,确保他的身体应该不会有问题,看的刘协一阵紧张。 等到再次进了内室,殷灵毓还未说什么,刘协就拉住她的衣袖,压低声音:“朕好了,殷珏,朕病好了,你何时带朕走?” 第二十六章 从文 殷灵毓伸手解开衣带,刘协吓得下意识别开脸,余光却见外衣里面还是外衣。 刘协:? “陛下愣着做什么?” 刘协就看着面前差不多大的少年轻笑着将外衣递给他。 眼眶倏尔湿润,可他卑劣的颤着手拿过,看着殷珏背过身,换上。 殷灵毓给他化妆,束发,点那颗假痘,刘协几次张开口,可是问不出“那你怎么办”。 问了,他就不能装作不懂,装作心安理得的走了。 “朕…” “陛下要镇定些,只掀开一下让他们看一眼即可,我画得很像,天色又晚,不会被发现的,然后一直往前走,接应的两个人穿绿衣,拿药箱和葫芦,跟着他们出城,他们会带你走。” “……我…” 刘协仰起头,吸着气,怕眼泪沾湿了妆容。 “我走了你怎么办……殷珏…他们会杀了你的…” 殷灵毓叹口气,拿帕子小心的给刘协擦掉眼泪,她这自制化妆品可不防水。 “别哭了,我不会死的,我会和你一起走。” “我不会食言,我带你一起走。” 片刻后,头戴帏帽的殷珏行色匆匆,跟着护卫离开,片刻不停留的去找蔡琰出城。 城外,十几个行伍好手焦躁不安,贾诩和他们站在一起,不知为何心发慌。 殷珏能成功么? 宫内,贾诩的人偷偷和殷灵毓接上了头。 “南边,再过两刻他们会被我安排的人请去喝酒。” 殷灵毓已经脱下了那阵子套上的龙袍,穿上了提前从贾诩那里搞来的下人衣衫,从刘协的住所翻窗爬树的溜了出来,她冲着那人一点头,低声道:“保重自己。” “哎,你也小心。” 蔡琰的东西已经搬的差不多,她也知道殷珏要做什么了,昨晚刚知道,此刻正呆在城门口,手上揉着帕子,脸色却一如既往的平静柔美,还刻意和身边的丫鬟笑着打趣些细碎的琐事。 “真是的,阿月平日里胆小糊涂也就算了,都要搬家了,还能把东西忘下。” 丫鬟是蔡琰最信任的人,她倒是不知道具体情况,但知道小姐需要她帮忙做戏带个人走,因此笑着附和。 “小姐别气,阿月她呀,笨兮兮的,可是人好呀,小姐不也爱她这点?” 蔡琰骄矜颔首,又歉意的和一旁马上的“殷珏”歉意道:“殷小弟若是等不及,便先出城去吧,也好替妾看着些行李。” “殷珏”和蔡琰一样带着帏帽,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姿势有些僵硬,但殷灵毓这几天没少跟着蔡琰跑,帏帽更是前日开始就带上了,谁见了也都忍俊不禁,那么好看的人偏偏生了颗痘须得慢慢调养。 大家也都默认蔡琰以后算是他的义姐,毕竟殷珏这带蔡琰走的意思,是要把人养着,给人当依靠的,还有老一辈的关系在,不是成亲就是成亲人。 不然怎么蔡琰一副由着殷珏帮她当家作主的意思? 守城门的也熟,甚至懒得检查,挥手放行。 “殷珏”就这么大摇大摆走了出去,而蔡琰等的心中焦灼。 真正的殷珏呢? 不是说很快会和吗? 怎么还不来? 殷灵毓此刻跑的气喘吁吁。 刘协的寝殿,经常会有郭汜和李傕的人去查看刘协的,现在比的就是一个速度。 远远看到蔡琰时夕阳余晖洒落,殷灵毓放慢脚步,低下头。 “小姐,我想起来了,你的东西昨天装进箱子里了,是我忘记了……” 声音稚气又甜腻,五官清秀,依稀能看到几分殷珏的影子,蔡琰几乎不敢认,但眼前的小丫鬟说的的确又是他们约定好的话。 “阿月怎么这么笨啊。”蔡琰稳住心神,伸手轻点面前人的额头。 殷灵毓做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接着夹:“可是小姐的胭脂很重要。” 这一句也对上了,蔡琰虽然不知道殷珏是如何做到的,但还是转身,带着丫鬟往外走。 守城门的意思意思问了两句,懒得多查,挥手让她们走。 蔡琰的心跳的厉害,她们刚走出几百步,隐隐听到城中哄乱起来,还在发愣,殷灵毓从腰间的小布包里掏出个小烟花点着了一放,然后把蔡琰和丫鬟一手一个拉着向前跑。 一道绿光划破夜幕,远方同样响起马蹄声。 时间回到两刻钟前。 看守刘协的小黄门不耐的推开门,随后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榻上空空如也,只有一件破旧的玄色龙袍。 “啊———!” 一刻钟前,这个消息被紧急递到了郭李二人府上。 他们顾不得内讧,立刻点兵,气势汹汹往城门口奔去。 现如今,他们遥遥看到一束光芒后,远方出现一支小队,接应了跑出去的几个女子身影,其中一匹马上坐的是贾诩,身后抱着一个身型消瘦的少年。 不是刘协,又是谁? 哪怕他们已经奔出城门,但对面的精锐小队伍已经举起了弓箭,郭汜勒马不敢再上前。 殷灵毓被吕绮铃一把拉着带上一旁她自己的上马,扯下身上的丫鬟衣服一把把浓妆的脸胡乱擦了,对着郭汜一笑。 “天子在此,安敢放肆?!” 郭汜气的七窍生烟,握着马鞭的手点着那一袭青衣的身影。 “你!你这奸恶狡诈之辈!你不是只行医的么!” 殷灵毓看着吕绮铃和队伍中另一名女子将蔡琰和丫鬟也扯上马,彻底放松下来,也有心思打嘴仗,扬声道:“学医不能救国,在下效仿师门前辈,弃医从文了!” “哇呀呀呀呀!”郭汜气的丧失了理智,一看身后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怒喝:“冲过去!杀了他们!” “掷弹筒!放!”殷灵毓掉转马头:“撤!” 吕绮铃等人纷纷从马背上扯下简易的手榴弹往后一扔,随后一齐策马飞奔。 “天降神雷”把郭汜李傕的军队吓得四散溃败,裹足不前,气的李傕叫喊着要手下杀了郭汜,两方居然就这么在城门外混战起来。 刘协抱着贾诩的背,眼神亮晶晶的看向一旁策马的殷珏,他脸上还带着没擦净的胭脂,月光下俊美又清艳,迎面而来的寒风凛冽中带着自由的气息。 殷珏带他离开了笼子,向天地逐奔。 第二十七章 安心 刘协心中突然便安宁。 他自由了。 刘协张开口想问“我们要去哪儿?”,被迎面灌了一嘴的风,于是干脆喊出来,他很少做这样失礼的举动,但此刻却分外畅快。 “赶路回徐州!会有人来接应!”殷灵毓高声回他:“陛下路上得将就些了!” 刘协摇头,怎么能算是将就呢,他被珍而重之的带着,出宫碰头时甚至殷珏在侍卫那里给他预备了黍米粽子和肉干,好路上垫肚子。 很香,很甜。 实际上和上次一样,只是顺手且不自觉的细致体贴,顺便也在消耗刚来这个世界时从系统那里买的食物的殷灵毓,并不知晓刘协怎么想,她骑术不够好,哪怕跟着吕绮铃特训过一段时间,如今全速奔驰起来也得集中了精神,她梳的丫鬟头梳的急,不太牢靠,很快被颠的散开,长长的黑发随风扬,眉眼舒展落拓,如琢如玉,清凌凌的月光下,耀眼到叫人目眩神迷。 刘协侧着头看着,几乎如醉如痴。 贾诩也专心,他背后可是天子,做得好了是以后躺平的时候能用的情分,要是把人带摔了什么的估计要糟啊! 要不是怕郭汜他们朝自己射箭,他也不能主动和天子共乘一骑,等会儿休息必须换马,他还是比较喜欢稳一点。 吕绮铃第一次参与这样的大事,兴奋的难以自已,抱着怀里的蔡琰纵马扬鞭,蔡琰的帏帽早就掉了,眯着眼睛抓住吕绮铃的衣襟,暗自庆幸藏书等物早就由殷珏安排人押运走了,要是在这样的逃亡里丢了,她得哭死。 一路疾驰,他们一行人骑的都是精挑细选的好马,殷灵毓打从一开始想的就是一个快字,在这个年代,没有电话也没有网络,他们够快,就谁也追不上。 预定的路线和历史上相差不大,殷灵毓的目的地是许昌,关羽会带军在那里接应她。 天色将亮前最黑暗的时候,他们停了下来,迅速生火,煮水,这是他们特训的时候练过的事情,速度很快,吕绮铃往小铁壶里扔了个粽子煮成肉粥,给刘协预备着。 刘协被贾诩扶下马靠坐在一旁休息,腿有点软,一下子从马上下来还不太适应,眨着眼睛看什么都新奇,殷灵毓瞧了瞧刘协,还有蔡琰和那个小丫鬟的状态,叹气。 “埋锅造饭,我们休息半个时辰再走。” 其实她也不是很舒服,这么高强度的骑马,还是不习惯。 但是她能和谁说? 她是领头的,计划也是她想的,事情也是她做的,她自己选的路,那就不能怯懦。 队伍里除了吕绮铃还有位女子,是擅于八面玲珑和为人梳妆被殷灵毓特选进来的,殷灵毓和其他人都向她学过梳妆手法,殷灵毓的自制化妆品也有她的参与和出力,她从前的事情不愿提,只让大家叫她吴娘子。 吴娘子此时正从马背上解下干粮,还是粽子,没办法,这个时候粽子是相对方便的食物了,能直接啃也能煮成粥,他们这样的小队讲究效率,轻便,不可能带几车粮草上路,殷灵毓综合考量之后,就把军粮暂定了粽子和烙饼。 比起一般士兵来说,肉粽和带油的精面麦饼已经十分奢侈了,这还是得益于入了冬,轻易不会腐坏,等到了夏日,恐怕就得另想更好的办法了。 火堆旁渐渐温暖,肉粥的香气散开,被烤热的烙饼分到每个人手里,再用带的木碗一人去舀一碗粥,便是十分不错的一餐。 刘协捧着碗小口喝着,眼睫被雾气熏出细小的水珠。 到一旁找了根树枝简单削了削,殷灵毓重新将头发固定成高高的马尾,给自己灌了两口粥暖了暖身子,吴娘子正将饼子撕了丢在粥里,众人也有这么干的,折了细树枝作筷子吃。 殷灵毓看向刘协,见他小口的抿着粥,过去蹲下:“陛下不习惯?还是吃不下?多少吃一些,赶路会很辛苦。” “没有。”刘协低声道:“已经很好了,就是太颠簸了,朕怕自己吃多了在马上吐出来,给你们添麻烦。” 这倒确实是没办法,殷灵毓想了想,继续从看似荷包实则系统空间中摸出来一块饴糖,递到刘协嘴边。 “那吃点糖吧,陛下。” 刘协顿了顿,还是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去接,然后才放到自己嘴里,殷灵毓也没在意,给自己也塞了一块儿,然后挨个儿分发过去,吴娘子已经将锅里又添了水,一会儿走之前还能再喝口热的。 晨光熹微,刘协激动劲儿还在,但已经有些困顿,抓住贾诩的袖子往马上爬,贾诩只能俯身把人拉上马。 这下可好,他都自己上来了陛下主动往他马上上,他也不敢说不行啊。 就这样全力赶路了几天,离许都旁他们约好的地方已经很近了。 睡觉的时候不多,而且一日未能彻底把刘协带进军队里护着,殷灵毓也一日无法真正放下心来,此刻面带疲色,拿着提前备好的药去树林里上药。 别说她了,其他人也差不多,被他人带着,可以斜坐的刘协和蔡琰以及菱纱倒好一些。 上完药又打起精神,殷灵毓走回去,看着吴娘子炖肉干汤。 “再坚持一下,明晚差不多就到了。” 众人应了声,也都明白,不赶不成,他们是能打,是好东西多,但人少还带“包袱”,正面战场不占优势。 他们必须在消息流传出去,各方反应过来之前,至少和关将军接上头。 如此,天子才能安全。 刘协已经歪在周禾身上睡着了,手里是没啃完的干粮,周禾老大一个汉子动都不敢动,他从前当游侠的时候,怎么也不敢想有一天能给天子当靠垫。 殷灵毓也靠到火堆边,把手上的药扔给吕绮铃,抓紧时间休息。 翌日一早,众人刚上路,远远却看见一面关字旗。 看起来是关羽来迎他们了,殷灵毓松了口气。 随即感到身体各处泛上来的累。 第二十八章 子龙 吕绮铃他们也看到了,欢呼一声,吕绮铃一拉缰绳,回过头打起精神笑:“殷珏!我去报信!你们歇歇!” “好。”殷灵毓也不客套,停住马,有些僵硬的翻下去。 他们都累了。 但他们,赶在刺杀,拦截,追击,其他人的探子回报再前来围堵前,赶在所有人面前,把刘协顺利带出来了。 他们也都是成功的。 只是一下子这口气松下去,殷灵毓都感觉眼皮往一起黏,只能咬了下舌尖,和贾诩一同给刘协整理衣服。 刘协也不得不从万事不用管,什么礼节也不必守的时光里醒过来,笑容淡下去,眼神沉下去。 几骑快马迎面奔来,殷灵毓一抬头,脑袋嗡嗡响。 那马上的,不是刘备,又是谁? 刘备显然也看到了殷灵毓,近前来迫不及待跳下马,对着刘协大礼一拜,听了起后先看向了她,把着人的肩膀上下打量:“灵毓!” “我没事,主公。”殷灵毓勉强提了提嘴角,声音微哑:“有点困。” 何止,这次是真的瘦了,眼下带着鸦青,脸上也弄脏了,握着缰绳的手也磨破了,不用看都知道腿上绝对好不到哪去。 虽然不知道刘备为什么会取代关羽出现在这里,但殷灵毓一下子感到无比心安,她笑了声。 “主公,我将天子带回来了。” 刘备废了老大力气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备知道。” “想睡觉。” 刘备扯下身上的斗篷,带着身上的暖意给人裹上:“睡吧,备去叫大军扎营。” 自打偷梁换柱那日就一直绷紧的弦,猛然松了下去,殷灵毓什么都没去管,随便找了棵树下一蜷,就睡着了。 刘备这才再次拜了刘协,刘协将人扶起后,刘备又叫人给刘协张罗着搭了营帐,叫人去搭灶烧水,叫跟着殷灵毓走了一遭这些人下去休息。 刘备把一切安排妥当,然后坐到了殷灵毓身旁,把人的脑袋移到自己腿上,冲身边跟着的那个背着枪的青年伸手,声音压的很低。 “拿块热帕子。” 刘协也坐在这里,坐着用那个青年斗篷铺开的席子,贾诩强撑着精神随侍一旁,刘协看着不远处士兵轻手轻脚搭帐篷,时不时侧头看一眼殷灵毓。 他乡异地里,他潜意识的依赖殷珏。 青年,也就是赵云,去拧了块热帕子递给刘备,同样压低声音:“这就是主公的军师?” 刘备小心的给殷灵毓擦脸,闻言脸上神色一顿,眼底竟有些落寞。 “他不肯当,他说备有命中注定的军师。” 擦了脸又擦手,然后给手上的伤口上药,刘备本来还想叫赵云去把军中郎中叫过来给殷灵毓把脉,贾诩下意识给阻止了。 “别,叫她多睡会儿吧,就是累了。” 兼之吕绮铃把药又给找了出来,刘备这才作罢。 帐子搭好了,刘备抱起殷灵毓,请刘协移驾,刘协也撑不住了,进了营帐里睡下。 殷灵毓也被刘备放在了另一个帐子里,蔡琰和菱纱还有吕绮铃吴娘子已经钻进了她们的帐子歇下了。 刘备迈步走出来,赵云立在帐前,还有些迷茫。 他是来投刘备的,但也没想到刚来就得知要接天子,实在是……有种不真实感。 “备也觉得像梦。” 刘备轻声道,赵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不觉说出了口,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 “备何曾想过会有这一日,遇灵毓前,备不过一国相耳。” 甚至他自己还放弃了平原相,只为了能支援徐州,然后暂且驻扎到了小沛。 哪怕领了徐州牧,可西接长安道阻且长,徐州本地情况也错综复杂,若不是殷珏大胆又拼命,凭他刘备如何能救出天子? 想到这里就又看了眼睡着殷灵毓的营帐,话语中难掩苦涩。 “呵,别说是备的军师了,备甚至…甚至算不得他的主公。” 他眼里总是有光,有方向。 可刘备不知道他在追随着谁,或者是什么,他明明就在身边,可刘备总觉得他离他们很远。 总之,并非他刘备就是。 但至少,他选的是他刘备,不是吗? 兆达小跑过来,低声报,附近抓到了谁谁家的探子,多少里外发现了哪里哪里的追兵,他人也不是吃素的,只是殷灵毓他们速度太快,不过也是,换了旁人,谁敢这样风餐露宿,全力赶路的拐带天子呢? 刘备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提起双股剑。 “走吧,子龙。” “灵毓把事情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若备这样都不能将天子逢回,也无颜忝居灵毓主公的位子了。” 赵云跟着深深看了眼帐子,好奇又隐隐敬重。 这一觉殷灵毓睡的七荤八素,一直睡到了凌晨,才惊醒。 浑身上下散架了似的痛,她想爬起来,但“啪”一下摔回简陋的被褥上,倒抽一口冷气。 门口听了刘备吩咐给殷灵毓守夜的赵云听到了动静,隔着门口的帘子轻声问:“云可以进来吗?” 殷灵毓看了看身上,裹着刘备的斗篷,衣服并没乱,就回道:“请进吧,可还有饭?” 好饿。 赵云掀开帘子走进来,没直接上手,而是俯身握着拳头伸出胳膊给少年扶:“有。” 殷灵毓把手搭上去借力爬起来,她腿根磨的疼,走路的姿势就有些奇怪,不过骑马久了的也都明白,赵云把人扶到篝火边坐下,轻声叫守夜的士兵去端吃的来。 刘备亲自守在刘协的帐子前,看到殷灵毓醒了,吩咐手下几句,快步走过来:“灵毓。” 殷灵毓抬头展颜一笑:“主公,如何?” 刘备想责怪都说不出口,憋闷又生自己的气:“……下次勿要如此。” 还不是为了他,殷珏才如此拼命。 殷灵毓接过士兵递过来的吃食,大大的来了一口,声音有些含糊:“嗯,不出意外,就不会了。” 毕竟刘协也只有一个。 这时候刘备才想起,新添了人还没给殷灵毓介绍,拉过一旁的青年:“对了灵毓,这是子龙。” 赵云也就一拱手:“某乃常山赵云,字子龙。” 第二十九章 联手 殷灵毓一听这名字,清醒两分,睡懵了锈住的脑子重新开始运转。 然后第一反应是看了眼刘备,才向赵云颔首。 “在下殷珏,殷灵毓,见过子龙兄,身体不便,礼数有失,还望见谅。” 她挪出来的时候都快挂在赵云手臂上了,是真的没力气起来行礼了。 赵云摇摇头,表示无妨,殷灵毓才又看向刘备,似笑非笑。 “主公能解释一下,您为何在此么?” 刘备无意识的握紧腰间剑柄摩挲,有点儿心虚。 毕竟按照他们原本的约定,消息传回后,应由二弟带兵来接人,结果旗帜倒是上书着大大的关字,来的人却是他刘备。 殷灵毓还想过要不要勾结,不是,联络一下曹操什么的,顺势将李傕郭汜势力给消灭下去,这种情况下,刘备来倒是合适的,可是徐州本就不安稳,世家不服气不说,袁术也对徐州蠢蠢欲动,刘备若不留下坐镇,殷灵毓怕出什么意外。 毕竟说一千道一万,刘备比起其他人,根基还是远远不足的,历史上也是如此,甚至丢了徐州后陈登也背叛了他,只能暂居吕布之下,又去转投曹操,总之,颠沛流离。 所以殷灵毓当时和众人商量时,是想让关羽或者张飞来就足够了的,她自己可以,就没必要给刘备的处境增添更多风险。 但刘备还是来了。 因为信寄的太快了,完全超出了他们原本的预计,刘备很担心,不仅换下了关羽,带上了赵云,还往约定的地方更往前走来迎接殷灵毓。 他怕殷珏出事。 但此刻殷珏这么一问,他也想起来当时他打算亲自前来迎接天子时,殷珏一字一句诚恳的劝阻和分析。 “……是备太过担忧了。”刘备摸了摸鼻子,底气不太足的描补一句:“奉孝会管好徐州的。” 殷灵毓神情微妙了一瞬。 没记错的话,郭嘉可不怎么喜欢内务。 “可怜的郭奉孝。” 刘备没吱声,看着现在手都不自觉有点抖着吃饭的殷灵毓,心想,明明你现在看起来才比较可怜。 怎么老是试图护着所有人呢? 殷灵毓尚且不知刘备的想法,一边询问是否去通知了曹操,一边烤着火吃东西,刘备就也顺势走过来坐在火堆旁,明灭的光芒在他的脸上跳动。 “曹公处的探子此时怕是也能知道了。” 毕竟此处离衮州近的很。 而且,殷灵毓赶路这几天,消息也在往外传。 “主公莫忧,”殷灵毓淡淡笑了声:“接下来,主公可是有得忙了。” 有了刘协在手里,也就等于大义在手里,哪怕汉室衰微,刘协也依旧是天子。 天子号令天下,理所应当。 刘备自然也明白,他同样是刘氏后嗣,若是再加之奉养天子,只要想一想就知道,要忙的事情会很多。 “曹公当真会应?” 殷灵毓想了想,其实这个时候荀彧应该和曹操商量过奉天子之事了,只是如今被自己抢了先:“其人骨血里,仍为汉室臣。” 被殷灵毓这么一说,刘备也想起来,曹操当年也是孤身刺董的义士,猛人,主要还是屠城一事,让曹操的声名一时急转直下,不由叹了声。 这世道,当真礼崩乐坏。 看着刘备似乎有些郁色,殷灵毓也就问出了口:“主公在想什么?” 刘备沉声:“在想,何日能光复强汉盛世之景。” 让每个孩童都能长大,让每位老人都能老去,让所有的人,都能活成一个人。 他不喜欢州牧这个官称,放牧一州,牧的是什么? 是民。 民怎能用牧? 因为上位者眼中,他们也是牲畜。 屠城的其实不止一个曹操,这点刘备也清楚,他不是厌恶和曹操联手,他是突然觉得看不到光亮。 “会的。” 殷灵毓开口,声音轻,却很平稳:“太阳总会升起来的。” 于是刘备看向殷灵毓,勾了勾嘴角。 “嗯。” 没关系,长夜中他身边已经聚起了很多道火光。 这一道尤其坚定而明亮。 天色渐亮时,曹操憋着气,点兵出发。 该死的,昨晚探子的密报刚送到手上,刘备那边的信也来了,他都不知道是该先气刘备的抢先一步,还是该先疑惑刘备为什么要拉上自己一起在天子面前露脸。 疑惑归疑惑,占便宜不容错过,戏志才和荀彧程昱都赞成过去,曹操倒是把自己憋闷的直叹气。 明明他离天子更近,也更有可能,还和文若不止一次商量过,结果呢? 殷珏直接截胡了! 说截胡也不准确,人家是凭的本事,但曹操那是真的酸啊! 荀彧在催各类符合天子礼仪的用品,虽然刘备八成也准备了,但他们带不带一份是他们的态度问题。 戏志才就站在曹操身边,看着曹操那几乎无法掩饰的怨念,还是伸手拽了拽曹操的衣袖:“主公,事已至此,不若近天子以取信之,也许还有转圜余地。” 虽然他觉着可能性不大,锦上添花和雪中送炭比哪个更珍贵一目了然,他们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拥有刘备的邀请,应该能稳居第二的位置。 曹操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一想到又要欠刘备人情,胸口都觉得不舒服,大口喘了两口气,恨恨道:“早知便该不择手段留下殷珏。” “此前我等只视之为医,此事的确始料未及。”戏志才拢着袖子摩挲袖中暖炉,感受着那点暖意。 殷珏其实也没瞒着他们,在他们这里时也是该说就说,文采不俗,见解也独到,是他们没想到殷珏能这么大胆。 而且还邀请他们共剿郭汜李傕,虽然是刘备写的信,焉知背后之人究竟是荀彧的旧友郭奉孝还是殷珏? 许都离曹操的地方本来就近,又在颍川郡内,若不是刘备带了军队,大军在前,恐怕颍川世家的人此时已经先于曹操他们到了刘协面前。 饶是如此,各类献礼也是连绵不绝的送了过来,刘协一概不见,将人都打发走了,只叫军士把东西收下,转赠给刘备和殷灵毓。 第三十章 围剿 刘备还不敢收,坚持推辞,殷灵毓则是直接捡了吃喝做饭,用起来自在得很。 毕竟,刘协也得吃饭,论手艺论医理,她最合适。 贾诩自诩一把老骨头了,到了地方除了拜了刘备,稍微充当一下刘协的随侍,真就是什么也不管了,没事就在帐子里一呆,闻到香味倒是主动跑了出来。 殷灵毓正在炖羊汤,世家送来的金贵的香料随便往汤里一丢,刘备见着了都心疼。 那可都是钱啊! 但效果也是出类拔萃的,别说贾诩被从帐子里香出来了,就是比较注重仪态的那几个人,比如刘协,再比如赵云,也都在咽口水。 等把调料都放好,殷灵毓就走回一边休息,兆达很自觉地接替了她的位置看着火,不时搅动两下。 贾诩嗅着浓浓的香气,往刘协身后一站,相当有眼色和清楚自己的定位。 等到曹操大军赶来,带着东西前来面见天子时,就看见天子坐在座位上,裹着大氅吸溜吸溜喝羊汤。 一抬头面面相觑。 醒来后和刘备熟悉起来,开始口称“皇叔”,然后又稍微放下了点架子的刘协,眨巴眨巴眼睛,气氛突然有些许尴尬,只有羊汤里香气萦绕在鼻尖。 “那个……各位远道而来,先一起用些?” 殷灵毓指了指一旁的空位空碗。 曹老板来的还挺是时候。 曹操悲愤的剜了刘备一眼。 现在也不是吃饭的时间点啊!还直接就让他进来了!就不能拦着点儿摆一摆架子吗?你手里可是天子啊! 刘备被瞪的莫名其妙。 主要还是因为这几天他们是着重照顾刘协,殷珏又是郎中,人家说少食多餐给天子养养脾胃那就养嘛! 反正他们也能蹭到很多好吃的。 所以也就导致了不在饭点儿也吃吃喝喝。 而没有人拦,也是因为早就有探子来报,知道曹操选择联手了,自然是允许他带手下人进来的,没出去接都是因为天子在此,刘备再去迎人不合适。 结果就这么正巧撞上了大型进食现场。 尴尬归尴尬,带着手下拜见刘协后坐下的曹操,很自然的就接过了典韦给自己舀的汤,夏侯惇和典韦,荀彧等人都是吃过殷灵毓做的饭的,自然也不犹豫,一时之间众人围坐在一起,喝着带着呛口胡椒香的羊汤,谈论着该如何出兵,倒也很是和谐。 殷灵毓也没忘了叫吕绮铃给蔡琰和菱纱往帐子里面端了两碗,本来刘备是说要派人护送她们先回徐州的,蔡琰却执意等运送书的那批人赶上来一起走,这才耽搁下了。 其实那两个人要打也好打,本就不算多和睦,那日在城门口又被殷灵毓用简易手榴弹恐吓了一遍,双方竟然还混战了好一会儿,次日午间才点兵开始追。 他们的手下又多是羌胡,被那么一炸,跑了不少,二人还因为溃兵和粮草的事耽搁了许久。 到现在探子回报说是还得有一两日才能到呢! 刘备和曹操等人主要商谈的还是其他人。 “袁绍?不不。”曹操摇头:“操了解他,他正和公孙瓒对峙,且不愿……咳,不肯前来拜见天子,应是无虞。” 本来要说不愿挟天子,但反应过来刘协在场还是咽了回去。 此刻帐内的气氛就有些诡异,两家人马聚在一起,刘协执意不肯坐什么主位,非要跟着殷灵毓,殷灵毓干脆来了个圆桌会议的布局,顺便把吕绮铃带了进来。 这就导致也没有什么共商大事的氛围了,反倒像是饭后家常,武将那边还好,荀彧曹操等人都不太适应,但客随主便,也只能尽量忽略这种怪异感。 ……就好像他们是一家人一样。 太奇怪了。 “张济率西凉残部此时应正在荆州。”刘备接上,因为黄忠的关系,刘备也能拿到一些荆州的情报:“此时恐怕自顾不暇。” “凉州的马腾韩遂需得谨慎。”曹操细细思量:“不过,名义上二人虽为李郭二人部众,若李郭二人下令,应是不会从。” “怕只怕二人投奔过去,再反过来袭扰。”戏志才接上:“反倒恼人。” “这个啊。”殷灵毓沉吟一下:“应该是不会。” 曹操和戏志才等人看过去,殷灵毓大大方方一摊手:“走之前,叫蔡女公子帮忙留了信,若我所猜不错,长安里终于盼走了李郭二人的大臣们,应该已经开始组织军队,联络杨奉等人,帮我们截断李郭二人的后路,一同围剿他们了。” “好极。”荀彧忍不住出声,荀家也有人还在朝堂上,跟着刘协没少被李傕郭汜折腾,那两个人是真的说杀就杀,向来是不管有用无用,偏偏这样的蠢人掌握兵力大权后杀伤力是最大的。 曹操也只能知足,好歹还能分上一杯羹,且他带来的兵力和将领更多,到时能接受的俘虏也更多,补充一下兵力也是好的。 荀彧和戏志才熟悉自己的家乡,很快就选定了一处适合伏击的地方,山谷并不险要,但十分崎岖,李郭二人所带来的骑兵,在这里难以发挥出全部实力。 许褚被留在了刘协身边,典韦则跟着曹操走了,赵云和刘备还带上了贾诩,理由是贾诩应该会比较熟悉李郭二人行军布阵的作风。 贾诩想了想,也觉得还是永绝后患比较放心,但还是和殷灵毓要了两个简易手榴弹,学会了使用方法后才走。 戏志才也被留了下来,思考再三,还是没有贸然上前讨要,这种东西,有些超出分寸了。 谁知道一转身的功夫,殷珏竟然主动递了一个过来,小少年比起上次见面要憔悴了一些,却依旧风姿不减,言笑晏晏。 “给。” 戏志才沉默着,没有伸手。 【题外话之藏头诗】 【汜水横流处,雾漫满江汀。 尔来年岁久,把酒问平生。 斯民若草芥,弃之若微蠓。 岂闻将相种,无人出寒生? 《汜水旁迎众人入帐下有感》 一共九位数,包括题目,按顺序来哦~欢迎各位殿下大驾光临~】 第三十一章 去留 殷灵毓有些疑惑的又递了递。 戏志才还是没有伸手。 “殷珏,此物不应轻与人。” “你不是旁人。” 戏志才深深看了眼殷灵毓,双手接下。 他一直都不明白殷珏到底在想什么,就像他被医治时一样不解。 但不妨碍他欣赏和尊敬这样的对手。 和……朋友。 毕竟,他说了,他不算旁人,不是么? 送出防身工具的殷灵毓一转身,也不知道戏志才心里是怎么想的,于是去看刘协,许褚在给他充当近卫,别说,安全感确实拉的很满,只是衬的刘协更瘦弱了。 “嗯,陛下圣体无虞。” 刘协收回手,手腕上还残留着属于他人指尖细微的凉意,便叫许褚给殷灵毓赐座,留她一起烤火。 青铜撩炉里烧着上好的兽炭,帐里飘动着淡淡的香气,刘协看着炭火发着呆,这些东西都是刘备和曹操还有颍川世家给他预备的,他接受起来都已经开始觉得陌生。 舒服吗? 舒服的,天子本就该过这样的日子。 高兴吗? 刘协不知道,也许他还是跑出来的时候更高兴。 战场离得远,连隐隐的喊杀声和鼓声也听不到什么,风被挡在营帐外面,刘协就看到殷珏开始叫人准备东西,还拿了个包袱过来翻看。 是要施展传言里,宛如傀儡师一般,能用针线把人缝补好的绝活儿吗?刘协见也没什么旁人,就不再端正,从座位上下来又凑过去。 “殷卿这是做什么?” 殷灵毓正在检查从军医处拿来的急救包,她在小沛时就折腾出羊肠线了,到了徐州更是一手交给华佗,成规模的监制,就为了供应战场上的使用。 自然,配套的军医也进行了培训,殷灵毓还把一些针线好的女子拉了进来,形成了一支简陋的医疗队。 医疗队还都是殷灵毓怎么教就怎么做呢,不仅不理解原理,且还没彻底扫盲呢!殷灵毓真是越想越叹气,侧头去看刘协:“这些是可以止血的东西。” 也不知道华佗的曼陀罗培育计划成功没有,麻沸散肉眼可见的不够用啊! 许褚跟在刘协身后,曹操吩咐他寸步不离,他就老实的往那一站,殷灵毓看着他不由眼热。 多好的搬运工啊! 摁人也很合适! 殷灵毓对刘协发出了邀请:“陛下,稍后一起去看伤兵否?” 带上你的近卫那种。 刘协眼睛一亮,乖乖点头。 戏志才想拦,但看着天子兴致勃勃直接应下,和程昱对视一眼,摇头苦笑,默默跟上。 毕竟,他俩已经是留下的人里,比较靠谱的了。 难不成指着许褚能劝阻天子不要以身犯险?还是指着始作俑者殷珏能放弃拐带天子? 说是稍后,但几人收拾了一下,带着护卫和医疗队就出发了,越往那片山谷走,金戈声越鲜明,哪怕听得出已经在追逐和远去,程昱还是忍不住开口:“战地凶危,莫若扈跸还驾为安。” 要不还是把陛下送回去吧。 “无妨。”刘协抬手制止,他来之前,殷珏也和他说过了,哪怕是在战场后方,甚至不用打扫战场,也并不百分百安全,还会比较血腥,他是自己选择跟来的。 远远能看见战场了,医疗队迅速摆开训练时的架子,架锅,烧水,煮麻布条,剪刀,细细的洗手。 打扫战场的人一看这边高高飘起了面旗帜,知晓是之前通知过的保命的地方,抬着还能喘气的战友就往这边送。 旁边曹操的部队不知道啊,他们两边各留了部分人,看着刘备的队伍目标明确的抬人,上去一问。 哦豁! 专门有人救人啊! 自家能不能去?! 不管了先去了再说!那可是殷小神医啊! 刘备手下待遇真好! 而殷灵毓已经沉浸式开始抢救,根本没空管身后谁是谁。 “那边那个!腿上两刀,不准拔!快点压迫止血!” “这个放过来!轻点!过来两个人压住!麻沸散呢?” “别愣着!还有谁手上有空?过来把他摁住!” 于是刘协等人就看到一个气场全开的殷珏,拿着一套银针和煮好的麻布条做紧急止血,每个伤兵都是寥寥几句,勉强止住血就奔赴下一个,手上,身上,很快都是血,伤兵们躺在地上,有的哀嚎,有的气若游丝,眼睛里逐渐冒起生的希望。 殷灵毓没问都谁是谁,也不问都是什么身份,重者先,轻者后,秉承着最好都能救回来的理念,埋着头。 出血点大多都是肉眼可见的,是血淋淋的,总要人帮忙摁住,才敢往上浇酒精,人手很快就不够用了。 刘协定定的看着。 战场和医疗,死亡与挽救,鲜明又触目惊心,殷珏几乎是在与阎王抢人,他的手又抖起来了,嗓子也有点哑。 可,只是在救一些最普通不过的兵。 他在践行他所说的话。 从始,至终。 刘协抬脚,脸色依旧不太好看,有些苍白,呼吸间都是血腥味儿,他狠狠掐了一下手心,走到热水边,学着医疗队的样子,挽起袖子,洗手。 “陛下!” “闭嘴!” 殷灵毓头也不抬喝止一声,抢救过程中,除了报病人体征,最好不要出现大呼小叫,她管喊的人是谁,要喊也给她等到缝合完再喊。 程昱哑然。 但他也被震住了,没再开口。 毕竟没人逼刘协,他们再三劝阻又何苦。 刘协则是走到了医疗队中间,哪怕依旧带有对着面前场景的恐惧,还是接替了殷灵毓,摁在那截儿断肢的血管上。 很用力,指尖泛白,微颤。 血在他手下止住了。 “做得很好,坚持一下。”殷灵毓迅速穿过羊肠线,拿酒精清创,刘协手下的筋肉都在痉挛,刘协一下子就彻底白了脸。 然而,手却没放开。 殷灵毓只缝上了最粗的动脉静脉几根主血管,手上混着酒精往下滴淡红色的液体,匆匆往下一个人跑。 刘协松手,那血还在渗,却是能撑住,等着其余人腾出手来再缝的样子了。 这时候,刘协才感受到喉咙里的翻涌。 第三十二章 战果 刘协的身体先于一步脑子做出了反应,跑出去到一旁,尽量远离了这一地的人,开始干呕,眼睛里聚起生理性的泪。 全是血,还有人身体的残缺部位,黏腻的血大股的沾在皮肤上,他摁上去时触感温热而诡异,包括内脏和手足,都暴露在眼睛里。 戏志才走过来,手里给他端了瓢热水,然而还是有很多血的味道挥之不去,在嘴里,在鼻子里,把整个人都腌入味儿。 “陛下可要回营?臣派人护送您。” 刘协恶狠狠将最后一口水在嘴里漱了漱,很失礼但很痛快的吐到一旁,声音带点嘶哑。 “不必。” 他往回走。 “朕可以。” 士兵是为他而战的,殷珏在尽全力挽救他们,他凭什么嫌弃? 就凭他是天子吗? 他什么都没有,他甚至也是被殷珏救出来的。 刘协的举动还是很好的鼓舞了士气的,再加上殷灵毓和医疗队的努力,大部分不严重的人,都暂时活了下来。 毕竟还有感染这一大道难关。 也不知道华佗那边菌子养的什么样了,能不能开始提取青霉素,殷灵毓思绪发飘,人却瘫在了一边。 太累了,医学生都是什么身体素质,她这半年有条件的时候都有努力锻炼了好吧,结果体力还是根本跟不上。 刘协也差不多,还是许褚默不吭声给铺了斗篷当垫子。 旁边还有戏志才跟程昱。 毕竟刘协都亲自开始救治伤兵了,他们在一旁袖手旁观也不合适,于是只能挽起袖子开始一同听着殷灵毓的调动指挥,基本上除了摁人就是绑布条,都是费力气的活儿,毕竟缝合这件事情,他们一下子也上不了手。 所以等刘备等人回来时,就看到两家的伤兵和下属很和谐的瘫了一地。 护卫倒是还好,毕竟职责就是保护刘协的安全,打扫战场的抬完活着的同袍,就得处理尸体,整理战利品,譬如马匹,还在忙忙碌碌。 但医疗队是真累趴下了。 李傕和郭汜,一个当场被砍下了头,一个被活捉,剩余的残部,曹操和刘备一致决定合围吞下,自然不必再亲自上阵浪费时间。 两个蠢货带出来的能是什么精兵,贾诩让典韦扔了个“神雷”过去就吓傻了的货色,派部下和长安那边的白波军汇合就行了。 曹操从弟曹仁和曹洪亲自押着郭汜献给刘协,一边的赵云提着李傕的人头,刘协看到那李傕头颅的狰狞面目比自己想象的镇定许多,一挥手:“污秽不堪,烧了便罢。” 至于郭汜,刘协让曹洪拉出去杀了。 他现在没有那么怕见血不代表乐意见,反正心气儿是顺多了。 大臣们还没追过来,刘协这次也就是被荀彧和刘备念叨了几句便作罢了。 而医疗队第一次大显身手,功效卓著。 这样数万大军的战斗中,即便曹操和刘备选择了伏击,损失依旧存在,战损比大概是己方一人能换对方四五人,而且对方将领被杀后大多溃散,伤亡已经算是较小了。 但受伤后仍然存活的士兵在得到了医疗队救治后存活率高达六七成,其中一半以上的人都能够在休养后重返战场,而且哪怕失去了战斗力,依旧是可用人口,不管是垦田还是做事。 不过其实他们大概还是会选择回来,然后死在战场上。 断了手脚的人,种田也算不上合格的劳动力,不如换成抚恤金,哪怕普通士兵难以覆盖全面,可是家里能免税是实打实的。 殷灵毓也知道。 所以,她想,还是太慢了。 “主公,回去我们在徐州办作坊吧。” 刘备看过来。 “就办我们这个‘神雷’的作坊。” 这下包括曹操等人也都抬起头。 正面见识到手榴弹的,就没有不眼馋的,威力是殷灵毓精心搞出来的加铁片黑火药,和用来报信的各色烟花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虽然报信烟花也很不错,但限制性还是有点高,白天基本看不见,因此刘备还是更看重手榴弹。 最终被殷灵毓说服来抢(划掉)接天子,也是因为殷灵毓拿出来了这个。 但为了保密,他们只找了亲兵手搓了一批,刘备还想着回去能不能放开了做呢,毕竟里面最昂贵的就是铁片,还能回收再利用,他现在有靡家,财政负担的起。 殷灵毓迎着众人目光,坦然的拿下巴点了点陆续被抬进新搭营帐的伤残们:“他们总得给找点事做。” 不准去送死。 刘备激动开口:“好,备这便叫人选址。” “主公。”戏志才叫了声曹操,曹操这才收回直勾勾的渴望眼神,回头一看,那“神雷”正静悄悄躺在自家谋士掌心里一颗。 曹操小心翼翼拿起来看:“殷珏所赠?” “是。” “啧。” 他现在过去,殷珏能赠他几颗不? 依依不舍放回戏志才手里,曹操转向刘备:“玄德公,君我两众并力效天子,若以此神雷相济,可得乎?操愿以金帛易之。” 都在一块儿给陛下打仗了,支援点儿好东西不过分吧? 这厮好生不要脸皮!刘备假笑:“自然。”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殷灵毓走到刘备身后站定,笑的温和:“明公,君与吾主志同道合,皆在匡扶汉室,立开疆拓土之功,今番合作又甚顺遂,不若结为盟好,共荣共辱,如此则待遇自同,何如?” 曹操能否认吗?不可能的,他现在谁来问都是忠心耿耿之汉臣,之前的小心思?谣言!绝对的谣言! “愿与君共襄盛举,同享富贵!”曹操握住刘备的手,上下使劲儿摇了两下,摇的刘备生无可恋。 虽然是商量过要把曹孟德想办法钓到一条船上来,但真的结盟了,他怎么就这么不情愿呢! 绝对是曹孟德的问题! 曹操其实不会一直守信用,殷灵毓和刘备也都明白,但那又如何,能用的东西,别管好还是坏,用就完了,还没到能挑挑拣拣的富裕地步。 第三十三章 雪夜 不管如何,至少现在他们是达成了暂时的联盟,再加上刘协本身拥有的大臣及势力,在臣子背叛之前,他们这一股势力已不亚于袁绍。 更何况刘协在他们的队伍里,相当于手握大义,他们手上还有“真理”,热武器。 荀彧与戏志才对视一眼。 雍州名义属天子,洛阳焦土价值低,且刘协就在身侧,出手去夺未免太放肆了,但…… 豫州不是还有一部分属于袁术么?他不是还时不时骚扰一下徐州么? 待过了冬日,便借此盟约与刘使君共去拔除,哪怕要分润给刘备一些地盘也无妨。 于是双方便就此交流起来。 袁绍虽势大,可与袁术并不多和睦,且为公孙瓒所拖着,袁术又把孙策放了出去,别人不知道,殷灵毓还不知道吗? 玉玺估计是已经到了袁术手里了,想打都好打的很,探子开春后去做些异象,以袁术的性子,绝对还会称帝,如此便可顺利的拉拢江东的孙策,一同击破袁术,收下豫州。 只不过现在豫州也有一部分在曹操手里,刘备是难以占据全部地盘了。 殷灵毓带着贾诩充当着刘备这边的谋士,和荀彧等人凑到一起,明里谈笑风生,暗地讨价还价,对带上孙策倒是没怎么犹豫,一来袁术势力的确不可小觑,孙策又在其身后,两面包抄,人多势众也是好事。 二来么,袁术可是间接害了孙策之父孙坚,也因此孙策天然就是更容易拉上船的盟友了,只不过,分地盘?那还是曹操和刘备的争抢。 至于孙策,已经向江东进发的人,又算小辈,势力又不算大,还想要豫州? 做梦去吧!等打完了袁术,扬州的江西说不得他们这两边都要抢过来呢! 贾诩和程昱话说的不多,但都很有默契,各自对计划进行描补,譬如听了殷灵毓的安排后,一边补充自己所知的装神弄鬼之法,一边推演若是袁绍插手该当如何,袁术纳谏未能称帝又当如何等。 不过,别说善于揣摩人性的贾诩之流,就是刘备听了都冷笑。 就袁术,他对着袁绍都称之为奴仆,足可见自大,出身的确是天底下顶顶尖儿的,做事却不过冢中枯骨,路中悍鬼,骄豪无断之辈,若是见了天子如今“被挟持”,再加之“天降祥瑞”,称帝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只是共识还是达成了,曹操也亲自提笔给孙策写了信,诚邀来年春日共击袁术。 按理说,双方到这儿也就该散了,只是曹操却不肯带兵回去,执意要跟着刘备一起护送刘协,美其名曰安全。 刘备嘴角抽搐,曹操这想刷脸和多刺探好东西的意图真是毫不掩饰,偏偏找的借口他还不好拒绝,只能应下。 私底下来找殷灵毓时却没少吐槽。 殷灵毓就撺掇他:“礼尚往来,主公你看看能不能把人收下两个。” “怎么可能。”刘备失笑道:“曹公手下将领多沾亲带故,故此衷心追随,哪怕山穷水尽,也会袒护曹公性命,以图东山再起,遑论脱离其人?” 殷灵毓笑而不语。 刘备逐渐笑不出来,有些失声:“灵毓…意非在手下,而在…曹公?” 这没可能,曹操绝非甘于屈居人下之辈,或者说,如今天下群雄并起,又有哪个是不是想独立自主的? “钩利而饵香,则鱼欲吞之而无噬钩,必谨而啮其边隅,饵尽乃去,然钩可更悬新饵,只芳烈若前,则鱼唯有环游周旋而已,何愁无随之日?” 殷灵毓微微歪头,笑的从容。 “不巧,在下虽不算师门最好的弟子,但也略有所成,是饵料带足放出的山,主公若有意,引鱼还是不成问题。” 刘备只是,机械的抬手掐了自己一把。 这还不是最好的? 在小沛在徐州,不是已经折腾了不少东西了吗?不是直接一出手就是天子,是吞并两三州吗? 这还更好,好到上天不成? 再面对曹操时,心里居然格外的安稳,甚至还带点游刃有余。 毕竟,自己有殷珏。 具体如何,刘备并未细问,全权交由了殷灵毓发挥,自己只跟曹操维持着相互欣赏的表面关系。 到彭城时,正在下雪。 刘协走下车驾,刘备和曹操跟在身后,关羽等人上前来迎。 仪仗架起来为天子挡风遮雪,刘协突然回头,看到殷灵毓,又看了看洛阳的方向,随后一步步往前走。 他当然知道军阀与其说在拥簇他,不如说在争夺政治资本。 但他主动跟回了徐州,而非去找属于自己的臣子。 反正都是一样的,他宁愿跟着殷珏。 刘备挽留曹操:“天色已晚,风紧雪深,曹公不若歇息几日再归。” 曹操略一思索,也就答应了,毕竟有军队和将领在身侧,也算无虞。 看了看天色,殷灵毓唤过吴娘子,低声嘱咐几句,吴娘子点了点头,和吕绮铃一起将蔡琰菱纱护送进预先定好的别院里。 曹操这几日也见过蔡琰,旁敲侧击几句,见蔡琰也能得到很好的照顾,也不强求带她走,此刻正乐呵呵揶揄着:“灵毓真是心细如发,我等所不及也。” “曹公此言差矣,”刘备拍了拍手:“雪夜正适合围炉饮酒,备已叫人预备了好酒好菜,今夜我等不醉不归。” 然而曹操眼睛扫来扫去,硬是连老大一个吕布都没心思瞪两眼,可也没看到陈宫。 “甚好,只是酒已温好,人可到全了?我等还是一同热闹一番最好。” 殷灵毓冲着手哈了口气,袅袅白雾消散时几片雪花也化作虚无:“罢了,在下去叫人吧。” 她知道曹老板在想谁。 不过,陈宫这一躲,倒是挺出乎她意料的,是不愿面对,还是相看生厌? 曹操再次在心底感叹殷珏的好,跟着刘备往他府上走去,前面还走着刘协———州牧府比较适合当临时的行宫。 殷灵毓大概猜得到陈宫在何处,径直就往会议厅走。 第三十四章 变脸 果不其然,在陈宫那张批复文书的案前,陈宫坐的端端正正。 “公台兄缘何在此?” 陈宫心里不舒服,凭什么接纳了他又带曹操回来,可他又没立场和资格闹这种脾气,只能微抿着唇面色凝重,不说话。 殷灵毓伸手敲了敲案几:“不去看看曹公吃瘪么?” 陈宫手一抖,字糊成一团,于是干脆把笔一扔。 “去。” 殷灵毓就没忍住笑出了声,笑的陈宫颇有几分不自在,但还是起身跟上了人。 殷灵毓把衣服裹紧,风卷着雪,看着的确很美,走在其中却觉得脸疼,她比曹操还矮点,陈宫看不下去,走到殷灵毓身侧给她挡住了些风雪。 “多谢。” “举手之劳。” “那您再劳劳?” 陈宫瞥她:“嗯?” 殷灵毓扬眉:“公台兄,人生不过几十年,有些心结该解就解嘛,别管是想骂还是想打,上啊!” 她说着还举起手:“保证不出人命就不拦。” “煽风点火。” “心动了么?” “……真不管?” “那是,不向着自家人向着谁。” 陈宫终于也别扭不起来了,叹道:“只是一时难接受,怎的要你个小辈劝解上了。” “这有什么,又不是年长者就理所应当的没有了难过的权力。”殷灵毓放慢了脚步,远处已经能看到屋子里通明的灯火和一点丝竹声:“况且,曹公也没说错,这般热闹里,把你扔在那里不好。” “吾何须他关心。”陈宫反驳一句,心里想,他现在这不是也有人关心么? 殷珏真是,天生适合主公的人。 他们身上都有一种体贴又惑人的安心感,让人不自觉的靠近和纵容。 可惜也不知为何,殷珏就是不肯担了军师的称呼。 大雪纷纷扬扬的,像鹅毛,像柳絮,夹杂着风声,在这样的氛围下,宴席似乎就格外温暖而叫人舒坦。 一进门,曹操眼睛就不住往这边瞟,陈宫没理他,入座吃喝,还故意转头跟陈登聊。 陈登刚入秋时被殷灵毓打过虫,再不太敢吃生鱼,嘴又馋,就专吃殷灵毓这边提供的菜,吃人嘴短,再加上一直以来的磨合和相处,对刘备的团队多少有了点归属感,表面起码和睦———他不提为世家谋利的时候。 陈宫搭话,他也知道怎么回事,他是本地的好伐,又跟着刘备,不怕曹操,因此很愉快的和陈宫探讨工坊选址。 曹操磨牙,把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他为什么要留下! 真是昏了头了! 陈宫余光一扫,爽了。 是应该听殷珏的,他躲什么,他就是不搭理他,不待见他,怎样? 殷灵毓还是不喝酒,但看着他们那些武将拼酒也别有些趣味,之前她顺手教了吕布划拳,吕布玩不明白行酒令,遇上划拳那叫一个撒欢儿,现在拉着自家人喝还不够,和他打过的典韦许褚,还有张飞等人,也统统一起拎起了酒坛子比划上了。 美好,殷灵毓满意的啜饮蜜水,眯起眼睛。 毕竟这些天下来她的脑子都有点乱了,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是很放松心情的。 一转眼看见刘协坐在上面,殷灵毓冲他举了举杯,刘协不明所以,但还是学着她的样子也举了一下。 很热闹,可是热闹里他们好像不太带自己。 酒过三巡,大多数人也都开始消除了隔阂,更熟悉了些,再加上刘备这边一向的氛围,就连曹操也没逃过,一边跟着刘备关羽玩划拳,一边还试图找陈宫搭话,以至于连着被灌了好几杯。 所幸宴席上的酒不是糜家酒楼里那种蒸馏酒,又是热着喝,也不太醉人,但第二天宿醉醒来时,几乎也都头脑发昏发胀。 然后在院子里得到妥帖的热水,暖粥,醒酒汤,还有暄软可口的糜家酒楼同款包子馒头热汤面。 还有可供换洗的衣物。 等酒醒了人也精神了一点,下人又传信,说殷灵毓带他们去做一种药物。 一夜好眠,照料的又妥当,曹操身心放松不少,但还是带上了典韦和许褚,以及戏志才和荀彧等人,只叫几个本家的出去看着些城外的大军。 门外一夜落绒毯,满城枯枝挂琼霜。 张辽不在,他和黄忠带着吕布的旧部在边界那边防着袁术呢,剩下的人居然也基本上都来齐全了,甚至包括刘协,毕竟这可是殷珏这个医术绝佳的人所说的新药,他们不敢不重视。 殷灵毓打算做的是青霉素,这个东西门槛在这儿,曹操他们看了也学不会,但能看到效果。 因为回来的路上,哪怕是冬季,也有些人状况不太好,恐怕是有些感染导致的。 不是殷灵毓不想做相对简单靠谱一些的大蒜素,实在是大蒜它现在贵啊! 还不如多拣点橘子皮什么的,好好做细菌纯化分离呢! 华佗早就在那个简陋的小实验室里严阵以待了,见浩浩荡荡一群人走过来,吹胡子瞪眼:“不行不行!这么多人!菌子都要被你们给搞死了!” 他养点菌子和药材容易么他! 药材娇气宝贝,那殷珏所弄的什么菌子都得说矫情了! 他上次忙不过来,叫旁人帮忙照料,居然死了一大片!另外一个人照顾的就长得很好! 比人还挑剔! 殷灵毓大手一挥:“今日无妨了,今日菌子都得收了。” “要开始了?”华佗一听很是激动,无它,殷灵毓带他讲的现代医学,那真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片医学理念,说真的,如果不是殷灵毓坚持不肯,他都想拜师。 是嫌弃他年纪大了? 殷珏代师收徒也可以的!他不介意! 殷灵毓点头:“嗯,也该开始做了,我让提前预备的炭粉可弄好了?” 华佗一指,好家伙,满满一大陶罐。 殷灵毓熟练的从屋子门口拿面巾,提醒身后那些人:“想进来看的,穿罩衣,戴面巾,不准乱碰乱动。”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萃取,静置,过滤,给他们看也是白搭,但不看他们估计就想的多了。 那还是看吧,还比较提好感一点。 第三十五章 加人 她越大方,曹操等人越过意不去,越容易彻底跟自家绑死。 虽然她不能保证曹操是能被收买的。 但至少她背靠的“师门”好东西够多,短时间内,没有问题。 至于曹操他们看不懂…那没办法,她可是给看了呢,除了比较简陋,还是现场版,不是清朝老片呢。 微笑。 不说曹操,就是荀彧都看的两眼空空。 以至于对“药”的期盼和实感逐渐减低了不少,毕竟这样的药他们确实是没见过,怎么会有一点稀薄的洗过霉斑的水就能算是药呢? 如果不是殷灵毓的确有本事,做起来看着又有条理而非胡搞,他们恐怕会觉得这就是瞎折腾。 还是手榴弹比较让他们期待,配方就不妄想了,但成品请多多的来。 郭嘉和陈宫看出曹操他们在结束后往出走的迫不及待,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曹公他们还是和殷珏相处的太少了,他这人,从来不做无用功。 殷灵毓今天少见的穿了庄重的大红,在雪地里分外夺目,把土法青霉素交给华佗去做皮试,嘱托完要点后,自己几乎是迫不及待冲向郭嘉:“奉孝兄!你和公台选址如何?” 她把刘协带回来,目的之一就是给她的各类东西当“法人”,上一层保护的! 玻璃,水泥,火药……嘿嘿。 来吧,汉末的各路英雄好汉们,我和你们可能比不了心计,但我可以选科技! 一切的恐惧都来源于火力不足! 少年小跑着过来,雪地,红衣,墨发高束,眉目如绘,眼底有夺目的色彩,似乎像是一团永不熄的火焰,只为了他所信仰的世界前行。 刘备只觉如芒在背,不用看都知道又是曹操。 呵呵,有本事上来咬我啊! 刘备故意走到陈宫和殷灵毓身边,对被戏志才拉着的曹操露出一个诚恳的笑,戏志才不得不加大力气,能听到主公越发粗重的呼吸,心里暗暗叫苦。 陈宫更是开怀。 “灵毓,吾为你选了东城门附近的……” 殷灵毓回忆了一下,那片地方有个世家的庄子,的确很合适,冬天不宜动土,拿现成的就好了嘛! “成,还有些事情需要开始做………” 她的需要,是真的需要,曹操当晚听说了青霉素那退热效果后拉着戏志才疯了一样找她,别说殷灵毓了,连刘备的人影都没瞅着。 一问,全在会议厅。 会议厅里炭烧的很旺,曹操和戏志才并没有被拦,刘备这里对他们居然称得上畅通无阻,殷灵毓在那边写边画,曹操第一眼却看向了那个炉子。 没见过,但屋子里非常暖和,是和昨晚的宴席差不多的水平,然而屋子里只有两个怪模怪样的炉子,而昨日的屋子里,为了天子和众人的舒适,摆放了近十个炭盆。 还没从青霉素里缓过神来,又迎面被“蜂窝煤”和“煤炉子”砸懵的曹操,最终一屁股坐到了刘备身边。 刘备从几张计划书里抬起头,疑惑的看向曹操,曹操回以刘备一个笑。 既然是盟友,你家谋士不如一起用用? 刘备默然半晌,大概明白这就是殷珏选的方式,重重叹气。 “曹公,衣服。” 曹操低头。 出来的太急了,外衣胡乱裹的,穿反了,还没系上衣襟,大敞着怀。 他也不甚在意,伸手整理:“旁人都是倒履相迎,到操这儿,只能自行寻人了啊。” “你大可以不寻。” “唉,那怎么行。”曹操拍了拍穿反的衣袖:“需要帮忙吗?” 刘备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笔在那边,墨自己想办法。” 曹操讶异的扬了扬眉,但自然不可能拒绝,俩人凑在一起互相不爽,但,手底下的计划书比较香。 堆肥,养殖,耕种,是相对完善的,从始至终的一整套流程。 殷灵毓在大唐那两年地也不是白种的,虽然因为身体原因基本上是看着别人帮她种。 火药不在这些文书里,但蝗灾防治也有,粮食增产也有,曲辕犁,筒车,耧车,沼气池,轮作。 天下争霸,为什么都要地盘?就连泰山贼,黄巾军也要割据一方? 很简单,要人,要粮,然后才有兵,才有资格加入互相厮杀的战场。 曹操最后手都在抖。 他还想再问一遍刚见面那天同样的问题。 你,你们,为什么不阻拦我,为什么要带上我。 但他又明白,自己最好不要问。 到了他们这些人身上,没有人可以平白无故拿到什么,也没有过于随心所欲的权力,可以给予同等档次的对手以援手。 每一份赠礼,自有其代价。 他是可以赖账,但他舍不得,鬼知道殷珏又能拿出多少东西来,所以明知道这是饵,他也得吃。 看来他和刘备的结盟,至少要维持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会议厅里又加上了几张案几。 刘备已经在慎重考虑扩建会议厅的事情了,毕竟除了他自己的班底,还有曹操的班底———除了回去一些武将,并把大军带走一部分,剩下的人基本上都留在了刘备这里。 对方嘴上说着对刘备的君子品行非常放心,但刘备对此并不抱有幻想,毕竟曹操并没有让手下带走所有的军队,并且典韦和许褚还是天天不离身。 等到正在往徐州追过来的,刘协的臣子都到了之后,很难说会议厅能不能容得下他们再像现在这样开会。 尤其是在张飞和吕布打出感情,并仗着他们肚子里那点墨水,经常一起混在这里,但一般也就是帮着批一些调度资源的条子之后,地方显得狭窄了不少。 但荀彧不在这里。 因为青霉素见杆立影的消炎退热效果,对汉末流行的伤寒来说,称之神药也不为过,包括殷灵毓组建的特种小队,医疗队,还有双方的主公谋士武将,通通沐浴焚香,然后包起头发,带上面巾,尝试了一次培养实验菌。 哪怕学不会,但也先去学。 荀彧大获成功,荀彧被华佗拉走,荀彧开始每天裹一层白麻布大褂走进大堆果皮和腐败菌丝里边炸毛边养菌。 第三十六章 荣幸 然而,虽然炸毛,荀彧还是坚持下来了。 什么最重礼节风度的荀文若,就是去问荀彧自己,那也是菌子比他的干净重要。 因为这不只是些霉菌,这是未来,他们能在无休止的战乱和除不尽的疫病里,把一条条人命拉回来的未来。 而且,每日好吃好喝,谈笑往来的又都是品行才学兼具之辈,还在为着同样的事情一起出力,直系上司也就是天子,还能看到你的每一份付出,忽略掉一些小瑕疵,真的是让人非常舒服的日子。 私底下,曹操与手下的几位谋士也聚在一起探讨过不止一次,刘备与殷珏究竟是何目的,但至少衮州平稳,他们又性命无虞,本着能蹭天子好感就蹭好感,还有能偷师多少算多少的心态,他们还是留了下来。 这一留,便一直留到了刘协的臣子赶来,充实又欢快的愉悦合作才终于告一段落。 准确来说,是被打断的。 因为臣子中有那么几个,要请杀殷珏。 “殷珏此獠!私携天子出禁闱,罔顾圣躬安危!复陷至尊于他人之手,图谋幽禁,其罪当诛!” 刘协此刻又坐在了高位,养出点肉来,却依旧撑不起龙袍冠冕,怒气冲冲却无措。 什么意图幽禁!不过是他们想继续把自己控制在手里! 如果说不顾安危,难道让他忍耐,让他呆在董卓等人手里就是顾念他的安危吗?那个时候他们又在哪里? 这段时间以来,至少殷珏面前,他是没给过他什么天子的优待的,譬如他想跟着他学一些医术,要求和医疗队是一样严格的。 偏偏就是这样的态度,刘协反而是最舒服的,可以笑,可以不高兴,可以什么都不用想,有人依靠,有人关怀,有一个家。 在他自己甚至都没有发觉的潜意识表露下,曹操和刘备等人也很快的转变了态度,尽可能对刘协带上两份对小辈的慈爱与关怀,总之,不是完全敬着。 但刘协脸上的笑容却反而越来越多,和他们越来越熟悉,喊爱卿喊得越来越自然,还兴致勃勃爬起来和殷珏一起练武,然后接受荀彧来去匆匆的讲学,或者带着新换的近卫赵云四处看。 他是自由的,他没有走进新的樊笼。 但笼子追过来了。 刘协只觉得胸口堵得慌,但在他仅有的那一点朝堂经验里,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做。 殷灵毓倒是笑了,引得那些大臣怒目而视。 殷灵毓是真的觉得很可笑,她还没来得及出手呢,怎么他们还上赶子往出蹦呢? 于是就笑着从刘备身后走出来,上下打量这几个除了明哲保身和识文断字点满了,基本再无本事的人。 他们是怎么做的出来的呢? “在下不才,闻诸君途中,经临司隶,慨然悲叹,献策驱流民入洛阳,欲役众庶兴土木,复汉京旧制者,可有此事乎?” 其中一个领头之人扬起脑袋:“流冗效命天子,得托身之所,诚幸矣,有何不可?” 低贱的的蜉蝣流民而已,他们会在路上饿死多少人?会在徭役中累死多少人?最终能够活着看到新洛阳,住进新洛阳的又有多少人? 然而他们说,这是荣幸。 殷灵毓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冲刘协招手:“陛下,请移步。” 刘协站起身,直直的看着殷灵毓,忽略了所有阻拦的声音,走了过来:“殷卿何事?” 殷灵毓慢条斯理往旁边挪了两步,声音温和而坚定:“扇他。” 刘协毫不犹豫,高高踮起脚,一巴掌扇在这位还在义正严辞指责殷珏的大臣脸上。 臣子茫然又惶恐,第一个反应是跪下。 他怎么能让皇帝迁就他的身高来打他呢? 而刘协只觉得胸口憋闷的那一口气一下子散开了,像是前几天玩雪玩累了,回屋子里面喝上一大碗微微烫嘴的蜜水时一样舒服。 “陛下!这不合理法!”旁边的臣子劝谏的声音都快撕心裂肺了,谁家见过天子亲手来打臣子的?哪怕是在一个临时朝廷里! 还是在另一个臣子的蛊惑之下! 这殷珏!是又一个董贤不成? 联想到老刘家皇帝的传统,臣子们又气又急,面红耳赤。 “荣幸吗?”殷灵毓低头看向跪着的那位大臣,重复了一遍:“天子对你动手,荣幸吗?” 荣幸?大臣的怨毒恨意都快从眼角眉梢溢出来了,在朝堂上被天子亲手掌嘴,多大的羞辱啊! 他气的直发抖,狠狠的咬住腮帮子里的软肉,咬的自己满嘴都能尝到血腥味儿。 “…是臣之幸。” “呵。”殷灵毓淡淡的笑了声,说不出的嘲弄:“再来。” 刘协觉得手有点发麻,毫不客气的改成了手背挥过去,这一下更重,更疼,大臣终于不由自主的抬手捂脸,对着殷灵毓怒目而视。 殷灵毓理都不理,从荷包里拿药:“陛下,仔细手疼。” “嗯。”刘协很少这么大胆,上一次还是在跟着殷灵毓跑出来,热血上头之后有点晕晕乎乎,只感受到掌心那一下蜻蜓点水般的温凉触感。 还有不知哪位臣子低喝的一声:“以色惑主。” 刘协看过去,没找到,但学着殷珏的样子:“哦?卿眼中,朕便是那等昏庸之主?” 于是那边的人都消停下去。 而殷灵毓这才转向那人,语气自然又理所当然。 “为何不谢恩?” “你看,在流民面前,你可决他们生死,所以你做什么,他们都该谢恩,该荣幸,这不是你认可的吗?” “到了自己身上,陛下面前,你,又与他们何异?” “在下可还只叫陛下动手,却没说要你性命呢,你说,是也不是?” 殷灵毓微微俯身,看向那大臣的眼睛。 “嗯?” 大臣当然不服气,放下手,脸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但并不重,刘协能有多大力气呢? 只是羞辱而已。 “朝廷诸公怎可与乡斗小民相提并论?我等可是……” “君意是,衮衮诸公,皆为人上之人,可越高祖光武?”殷灵毓不等他说完,逼问。 第三十七章 小辈 高祖,沛县亭长,光武,乡野偏宗。 在他们成为皇帝前,也不过是他们口中的“蝼蚁小民”。 是他们眼中无需称之为“人”的存在。 士人,才是人,这几乎是他们约定成俗的认知。 但大臣敢说,敢认吗? 不敢的。 殷灵毓就看着他们一下子哑火,然后拼命把话题绕回她身上,失望的嗤笑了声。 “若尔之能,惟吮噬黔首之膏血矣,则犹不足与在下言,在下亦弗屑以汝为敌焉。” 啧,刘协这边的,质量实在不大行。 也是,世家加举孝廉筛上来的,再加一顿动荡大逃杀,不管是聪明的还是有势力的估计都该跑跑该退退,剩下的全凭野心和良心,那质量参差一点也正常。 少年眼中的嫌弃和失望不要太明显,几乎是明明白白写着“尸禄素餐”,大臣们恨的咬牙切齿,然而一看,不管是刘备,曹操,还是刘协,看他们的眼神都开始发冷,就又很自觉的闭上了嘴。 经过董卓再经过李傕郭汜,他们别的可能没学会,但一定学会了闭嘴。 这个临时朝廷,刚建立的第一天,就陷入了僵局。 大臣们想要话语权,没有,想要兵权,做梦,想要皇帝,皇帝明显偏向于那个殷珏,皇帝面前曹操手下的典韦都比他们有面子。 毕竟还是给刘协做过几天护卫的。 大臣们愤愤不平,又无可奈何。 但是,谁搭理他们啊? 曹操跟着荀彧在跑医疗的问题,华佗和曹操不知道为什么,气场很是不合,但养菌能手荀彧可以得到华佗的一点例外,每每在中间调和,磕磕绊绊地举办起了一个军医培训班和一个青霉素工坊。 军医培训班不必多说,医疗队就是第一批老师,曹操连夜给自己手下势力去信,送人过来学外伤缝合。 而青霉素工坊选人的第一标准,是能把菌子养活,这就导致居然有人会在进入培养室之前先拜一拜荀彧或者殷灵毓。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他俩养的菌就是很能活,随便看两眼也跟野地那草一样,顽强的不得了。 刚来徐州时殷灵毓就操办起来的蜂窝煤的作坊仍在加班加点,导致徐州的煤球便宜量大,实在买不起的,也可以去和那些游侠设立的驻点赊,贫苦百姓用着,起码能熬过冬天。 曹操本想忍痛买下一批,结果殷灵毓直接把配方给他了。 要求只有必须设立工坊,设立标准休息时间和相应报酬俸禄,且只招收穷苦百姓。 毕竟民生用品这边,倒不用严防死守,早一天让更多百姓用上,并不是什么坏事。 这也是一系列农具殷灵毓拿的毫不犹豫的原因之一。 而刘备毕竟属于自己人,又是东道主,别说大臣们想拉拢的时候找不到了,就是刘协,现在也不常见到刘备,神出鬼没,拉着关羽郭嘉跑来跑去。 搞得刘协只能独自应付那些大臣,最终忍无可忍,干脆把跳的最欢的又上手来了几下。 爽了。 也消停了。 大臣们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天子这么不待见他们? 按理来说,处在军阀之中,刘协不说多倚重他们,维护自身的权利和统治,也应该玩一玩制衡和势均力敌吧? 怎么一副心甘情愿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样子啊! 而且还!学会了!打臣子! 该死的殷珏! 程昱被迫回了衮州,没办法,大本营没有个文臣坐镇实在是不行,来回两地送文书也是问题,总得有人决断。 最终幽怨而毫不客气的带了两个厨娘走。 期间一直被仔细养着的黄叙还是在降雪之后着了一次凉,但殷灵毓并没有选择直接用青霉素,哪怕确定土法青霉素有效后立刻给黄叙做过皮试。 以防他过早产生抗性。 有她和华佗在,几帖药下去,再加上黄叙这些日子以来拿药膳补出来强健了不少的身子,好的是前所未有的快,刘赪高兴的不行。 说起华佗,小老头如今倒不总往实验室跑了,他开始往打铁的地方和烧琉璃的地方跑。 他可太想要殷珏描述里的手术器械和放大镜了。 徐州本地的世家暗地里和大臣勾搭,可惜,刘备等人把刘协和新技术都护的严实,他们插不上手。 临近除夕,徐州又来了几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孙策和周瑜的到来对于曹操来说无疑是噩耗:他估摸着,自己快乐吃独食的日子要就此结束了。 虽然也是蹭着来的,但好歹现在只有自己一家能蹭,再多一家,他能分到的绝对会少。 但人是自己邀请的,对方拜访也说得过去,实际上,谁不知道就是奔着手榴弹来的。 阻止不了的曹操无师自通了一些技能。 “殷珏,吾和你说,那孙策小儿,当年就……” “那周瑜………” 殷灵毓听着逐渐茶气的发言,心如止水。 第一次听曹操给人上眼药的时候,她倒是还觉得挺有意思的,架不住曹操选择的是洗脑啊! 时不时就嘀咕嘀咕的,闹哪样? 偏偏刘备也不阻止,大有一副稳坐正宫,呸,稳坐钓鱼台的架势,背地里倒是和殷灵毓一起分析过要如何应对孙策等人。 孙策对于曹操和刘备来说是小辈,当年孙坚才是和他们一辈之人,但孙策既然能脱离袁术,占下地盘,那就得提到平等的高度来对待。 火药是坚决不能流出去的,可其他东西对于孙策而言吸引力也不够大,他的作风其实很类似刘表,昔日刘表单骑入荆州,将荆州本地世族一手镇压,而孙策也差不多,态度还要更强硬,几乎就是强抢。 殷灵毓摸着下巴沉思片刻。 对曹操来说,利益足以挽留,至于同化,那需要自己和刘备的努力,可对于孙策呢? 如果想要把孙策留下来,一点点拉上船,需要什么? 创业初期的江东小霸王,殷灵毓无法不心动,还有与之形影不离的周瑜,以及未来善于弄权的孙权,这可都是上好的人才。 第三十八章 买卖 孙策尚且还不知道某个黑心的惦记上了他,正焦躁的戳着碗中的粟米。 一旁的周瑜耐心劝他:“伯符,莫再焦躁,那样神异武器,我们未必能拿到手,不若平心顺势而为。” “可我们在历阳,说是上万精兵,不过是夸大其词……”孙策向来乐观豁达,此刻难得的不自信:“此次前来,若不能求得那兵器,也难以快些击破那笮融,到时若是会战袁术,我只能带些散兵游将,该如何自处?” 周瑜也无法,自从交出玉玺换得袁术稍解猜忌,伯符就总是很着急,迫不及待想证明自己,也是伯符一力坚持来一趟徐州,为此甚至不惜留母亲和弟弟在历阳,带着自己就跑了过来。 到底还是袁术作梗,不肯将孙坚的部众全部交给孙策,周瑜也只能轻叹一声:“好了,伯符,也快到彭城了,先想办法拜见天子吧。” “那岂不是袁术便要知晓了。” 周瑜摇头:“不会,既然曹公相邀时带上了刘使君,就证明他们有联系,加之曹公盘桓徐州近月余,结盟一事,或许非空穴来风。” “公瑾是说……”孙策若有所思:“通过刘使君和曹公,悄无声息的见上天子一面?” “正是如此。”周瑜颔首:“端看这月余来关于天子与徐州的传言……那些朝中大臣应是吃了亏。” 孙策这下大大咧咧翻了个白眼,公瑾说的也真含蓄,不就是那大臣的政敌死命往外传扬么?还传言,辱骂还差不多,那大臣简直是名声狼藉遗臭万年了,被骂的那叫一个脏。 但心情也的确因此舒缓了一些,端起碗吃饭的同时还不忘打趣周瑜:“都说殷珏貌美,不知周郎比之如何?” 周瑜无奈的也白他一眼:“闲话少说,这等事有什么好比的,小心惹恼了殷珏,拿不到那神雷。” 孙策一想也对,低下头把饭吃完:“走吧,约莫午后就能赶到了。” 面见天子就是为了得到汉政权的承认,虽然这份承认稀薄无用,但没有这份承认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刘协对此亦心知肚明,几句话把人打发走了,他现在基本上就是吉祥物,但是个被养的很好捧得很高的吉祥物。 但不管他懂不懂,他是可以说自己的意见的,可以提出抗议并被采纳的,议事时想问就问,他们总会耐心的解答,不想管也可以不用管不必去,刘备曹操会抽出一个人来到他面前再给他归纳汇报一下。 所以他也投桃报李,并不添乱,因为他至少被尊为天子。 曹操刘备也在一旁,和二人寒暄了几句,彼此也都知道目的,便引着孙策周瑜去见殷灵毓。 孙策对于和殷珏的见面有很多的预想,比如和公瑾一样,是个容色昳丽的少年,行走间风流文雅,出口成章,再比如像他那疯狂又惊艳的计谋一般,自信张扬,意气风发。 毕竟殷珏之名也算是名震天下了,悬壶济世,又劫天子,更联曹操,剿灭李郭,搅动风云后又若无其事退回徐州,怎么能叫人不关注。 然而…… “张翼德!你再敢偷一次酒!我叫主公禁你一年的酒水!” “别啊!”张飞猛虎落泪:“灵毓!灵毓我错了!我就是一时没忍住!” 殷灵毓一想到辛辛苦苦备的药酒没了大半坛,余怒难消:“翼德兄,好喝吗?嗯?” 张飞挠头,不敢吱声。 那可太好喝了,老有劲儿了,郭奉孝两杯下去就把鼻血喝出来了。 要不怎么把殷灵毓叫过来了呢? 郭嘉羞愧的以袖掩面,口鼻处还捂着染血的帕子,瓮声瓮气:“抱歉灵毓,我以为多喝一两口无事的……” 无事个锤子啊!她用的是结合了唐朝宫廷和师傅研究的方子!郭嘉能不虚不受补吗? 孙策和周瑜进来时就看到庭院里三方对立,小少年抱臂冷笑:“三日,不,五日,翼德兄都要去给天子守门。” “不行!”张飞哀嚎,给刘协守门那是人干的活儿?赵子龙多好脾气啊,文绉绉的还能打,比他老张也差不多,不是一样被那群大臣烦的不行? 殷灵毓不为所动:“没有不行,酒都喝了想赖账?” 见殷灵毓不为所动,张飞拉着郭嘉垂头丧气走了,身后还跟着试图浑水摸鱼的吕布和许褚。 曹操身后的典韦瞪了他们一眼。 有酒也不说给他留点儿,这下好了,喝不上了。 殷灵毓也看到了门口站着的几位,走过来一揖:“主公,明公。” 曹操笑道:“这位便是孙坚之子,孙策孙伯符,这位就是周瑜周公谨了。” 三人互相见礼,殷灵毓很快调整好状态,跟着刘备入座。 周瑜也看见了那煤炉子,正在感叹于以烟道取暖的精妙,这边的孙策已经开门见山的发问:“不知神雷,伯符可能换取一些,用以作战?” 刘备自然是推诿道:“神雷来之不易,备尚无存蓄,此事恐怕……有些难办。” 他也不算骗人,曹操在这里,徐州的议事决策也就一直在差不多半透明公开的状态以图拉拢他,手榴弹也就一直搁置,除了殷灵毓带出来的特种小队那里应当还有一批,确实没存货。 孙策和周瑜就知道会是这个回答,所以才根本不绕圈子,上来就直接询问,此刻只能说是让利不够,可他们根基尚且不稳,还有什么利能让? 曹操自然是看似向着孙策说话:“玄德,伯符远道而来,也不好叫人空手而归吧?不如便匀出一些,给伯符定定心也是好的。” 只要做了,他还能半点儿原材料探听不出来? 就是不做,从殷珏那儿拿,他顺便要点也不过分吧?他又不是不给钱。 刘备还能不知道他的心思?但殷珏又和他说过可以试试能否将孙策也拉上船,此刻也是异常头疼。 灵毓啊灵毓,捡人才是好,但你这看上的是不是太高了点儿?拐完天子钓曹操,如今又是初露锋芒的孙策,还有人家的挚友兼谋士…… 算了,灵毓如此努力,他刘备也不能拖后腿不是! 第三十九章 赠礼 刘备“摇摆不定”的和孙策曹操打着太极,周瑜顺势打量了殷珏一番,暗自思量该从何处下手,才能将神雷拿到手一些。 孙策也很有分寸,没追着不放,很快又转而谈论起打袁术的事情。 他虽然现在好歹还属于袁术名下,但对袁术属实是没什么好感,曹操问袁术的势力,布置,孙策问什么答什么,周瑜拉都拉不住,乐的曹操刘备喜笑颜开。 看起来袁术这场仗应该稳了,殷灵毓沉思。 关于医疗,在孙策和周瑜的打探下,刘备很大方的应承了孙策,可以派人来学习,还附赠了一张曹操同款的蜂窝煤配方。 但农具就并没有给出去了,毕竟孙策暂时还未结为盟友。 眼见着刘备这里是行不通的,周瑜当即就来拜访殷灵毓,还提了一壶扬州特色的酿橘酒作赠礼。 殷灵毓正在画图纸,用的是炭笔,手上染上了些黑,周瑜进来时殷灵毓正擦手,于是自觉的没站太近,以免看见了纸上的内容。 “素闻公瑾兄琴艺卓绝,不知灵毓可否有幸一闻?”殷灵毓随意找了个由头。 周瑜一愣,倒也不觉有什么,自然的点点头:“自是可以。” 他还指着从殷珏这儿要神雷呢,不然那胆小怕死的笮融深沟高垒的把秣陵县南关的严实不好啃,伯符一直忧心忡忡的,就怕没法一举站下脚跟,再回头为父报仇。 他周瑜又和孙策相识五六年了,两家交好,联系也未曾断过,他能眼睁睁看着孙策如此吗? 神雷又是什么价值? 别说是文人间弹个琴了,亲自教殷珏弹琴都没问题,孰轻孰重,谁都分得清。 殷灵毓会弹古琴,只是并不精通,那还是在现代学的,不过好处是此刻窗下正摆着一张,倒也不用再另去取,周瑜落座调试两下,弹拨起来。 清微淡远,余声悠长。 窗边青年低垂着眸,专注的挑起琴弦,面如冠玉,目似朗星,温文尔雅,自有风流,怪不得能传出“周郎顾曲”之名。 殷灵毓扫了周瑜一眼,低头再看看面前的图纸,伸手又拿了张新纸,提笔。 周瑜弹了一曲《风入松》,抬头便看见少年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俯身向他递出一张手书:“寻吕小将军去取吧,这是在下对公瑾兄的赠礼。” 周瑜下意识抬手接过,旋即反应过来,也顾不得失礼,当场打开,果然是神雷,在殷珏这里叫做手榴弹,赠予他周公瑾足足十五枚。 指腹轻轻摩挲过宣纸边缘,墨迹未干的纸页在掌中簌簌作响,周瑜抬眸看向殷灵毓,檐角漏下的天光正巧掠过少年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点鸦青色的影子,于是不自觉的动了动,琴从膝头滑下,砸出杂乱不堪的曲调。 七弦琴的颤声呜咽彻底消散时,周瑜将手书叠好放入袖中,起身将琴拾起放回去,然后亲自执壶为殷灵毓倒了一杯酒奉上。 “灵毓这份厚礼,瑜却之不恭了。” 嗅着橘子和酒精混合的香气,殷灵毓接过酒盏,然后又递回周瑜手里。 “在下不饮酒,便以此盏,预祝公瑾兄旗开得胜,势如破竹。” 少年声音清朗温润,周瑜于是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孙策见周瑜拿回一个小木箱子人都傻了,听完来龙去脉,揶揄道:“啧啧,周郎如今一曲千金啊。” 周瑜倒是有些苦闷,这么大份礼,体贴,温柔,留足了面子和尊严,他和伯符怎么还? 他又不傻,席间舌剑唇枪,曹操看似在为他们说话,实则在借着他们给刘备施压,刘备态度不明,也不知不想给的是曹操还是他们,或者都有,所以周瑜才会私底下来拜访殷珏。 但殷珏,不仅洞悉人心,还足够润物无声,知道他的来意,便以赠礼的名义,送来这样多的手榴弹,也只同他讨了首曲子而已。 孙策也明白,笑完叹道:“这样的人,在这乱世……” “伯符忘了是谁将天子带到徐州?”周瑜伸手合上木箱的盖子,可又想起自己抬头与少年对视时的心惊。 他的眼睛太特别,宛若月色透澈,又似焰火炽热,因此哪怕知道他也许是个危险人物,可独独对他们的温和才更让人无法不动容。 殷灵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能为孙策一诺守江东的人,不会不重情,与其利诱,不若攻心。 曹操得知此事后很是妒忌,但也无法,赠礼赠礼,又非交易,戏志才不也得到了赠礼?他这就没办法插上一手了。 孙策他们离开的时候已经过了年关,还蹭了一顿饺子吃,对于殷灵毓所拿出的这一样新鲜食物,众人是一起动手包的,哪怕殷灵毓包揽了擀皮调馅儿,其他人只需要包,也包的奇形怪状,最后煮出来好几碗面片汤。 但很热闹,过年的气氛浓郁又快乐,点爆竹,吃饺子,写福字,这期间殷愿还冒出头来,给殷灵毓发新年红包。 “灵毓!新年快乐!” 殷灵毓看着正在小心翼翼拿着香去点爆竹的刘协,笑道:“也祝你新年快乐,阿愿。” 殷愿给殷灵毓发的是支玉胜,无它,今年殷灵毓这具身体十五,正及笄。 不过殷灵毓现在是殷珏,也就只能暂且把玉胜收在系统空间里了。 孙策周瑜离开后不久,蔡琰主动找上了殷灵毓。 “不知殷神医是否愿教授变声秘法?”蔡琰一脸期盼。 殷灵毓疑惑的点点头,她正在画产钳,这几天都一直是整理绘制一些民生用具的图纸,蔡琰猛一上门,还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妾窃惟修史之道,非可闭户独造,必当亲历乡野,周咨四方,采辑方舆之事,寻访闾里之闻,然妾为女子身,出面不便,若守闺训,又恐传闻失实,难定丹青,是以冒昧请殷神医赐教。” 蔡琰对着殷灵毓肃拜,殷灵毓连忙将人扶起:“何谈赐教,不过些许微末伎俩,女公子若想学,灵毓教便是。 第四十章 备战 送走初步能发出一些较低声线的蔡琰,殷灵毓陷入了沉思。 学伪音的蔡琰,开始茶的曹操,养菌子的荀彧,会扇人的刘协,老干部摆烂的吕布…… 众人的画风好像被她带的有点歪? 还没等她细想,刘备和关羽兴冲冲找过来:“灵毓!琉璃终于烧成功了!” “那太好了!”殷灵毓眼前一亮。 这次最重要的不是先做望远镜了,是先圈一波! 打仗很大部分要拼后勤,徐州家底不丰厚,世家也不尽心尽力,不多赚点钱,怎么和别人家打? 等到了城郊工坊,殷灵毓还看到了闻声赶来的糜竺,原本定的就是要他亲自带商队去售卖玻璃摆件玻璃杯子,因此殷灵毓也就直接跟了进去。 迎面一股热气,工坊里还是按照殷灵毓给出的大唐时的方法来烧制的,手巧的匠人此刻正用工具趁热塑形,很快一个浅蓝色的琉璃酒壶便渐渐冷却下来。 糜竺一把抓起犹带些余温的酒壶上下打量,激动的仿佛喝多了酒:“这样的好物件儿……一个至少能换来千两银子!” 殷灵毓却摇了摇头,“不,千两不够,我们不仅要将价格抬高,还要限量出售。” 她抬手比划了一下:“每样摆件都尽量造型独特,独一无二,看上去就世间罕有,如此一来,世家必定趋之若鹜。” 糜竺让她说的硬生生打了个哆嗦,把酒壶放回去。 毕竟他家行商,能明白其中门道,这一招,对于最喜欢雅致,高贵,比斗,展示财力和实力的世家来说,简直是致命的。 你家有琉璃狼王?我家有琉璃神龟! 我家有琉璃水晶树,你家不会就有个琉璃杯吧? 况且琉璃这样精致华美的东西,一向也受夫人小姐们的喜爱,哪怕是烧制失败的,也可以打碎了,捡边角余料打磨制成首饰来售卖,原材料不过是些沙土罢了,可以说是无本买卖,糜竺不得不捂住胸口,半晌真心实意道:“灵毓若经商,天下财运一石,灵毓能独得七斗,他人共分三斗矣。” 不管是几石几斗,糜竺最终还是带着男子打扮,兆达兆丰随行的蔡琰出发了。 菱纱被蔡琰留给了殷灵毓照看,殷灵毓思考再三,送到刘备的夫人那里去了,她身边不适合有人。 说起夫人,其实前些天的药酒就是给刘备泡的,刘备一生就只有一个刘禅,殷灵毓倒不是觉得刘禅多差劲,只是想着顺手给刘备调理调理。 谁知道就都被张飞他们闻着味儿找出来给喝了。 刘备欣然同意,不过也找了过来,还带着郭嘉。 “灵毓,青州有异动。” 青州袁谭似乎找上了流窜的泰山贼,想要劫一劫徐州来回的商队,毕竟过去一年里刘备大多的粮草都是靠买的,若是断掉,也很麻烦。 “探子消息很准,只是不知有没有袁本初的主意了。” 郭嘉并不很担心,袁绍还在和公孙瓒对着干呢,也就能指挥儿子做些这种事了,真要打决计打不起来的。 殷灵毓微微皱眉:“即便如此,商队安全也要保障,若是入徐州便频频出事,商队避开,货物无法流通,那徐州的银钱就会变成一潭死水了,很难繁荣起来。” 刘备点头:“正是如此,备已通知了那些警察,准备作战。” 警察便是从前的游侠了,对付盗贼可谓是专业对口,又不耗费兵力,殷灵毓和郭嘉也很赞成,铺开地图与刘备探讨泰山贼大致会活动在哪一带,预备一举歼灭,免除后患。 另一边,孙策回去后,和周瑜找了地方试验过一枚手榴弹,随即先手清理了探子,又精心挑了个春雷惊醒大地的天气进攻。 这样固然会影响到手榴弹的威力,但能瞒过袁术,避免打草惊蛇。 这一次的孙策有手榴弹相助,又没有冒进,也就并未被流矢射中腿,风风光光的收下了刘繇的地盘,开始拉起队伍,预备联合曹操刘备,攻打袁术。 孙策大军所到之处,军士们向来严遵将令,不掳掠百姓,鸡犬菜茹,秋毫无犯,名声极好,又发布文告,告知下属各县:“刘繇、笮融的乡人和部下来投降的,一概不多问其他,愿意从军的,可以从军,并免除全家赋税徭役,如果不愿从军,绝不勉强。” 文告发布后,来归附者从四面八方赶来,不长时间,就招得士兵两万多,征得马匹一千多,自此,孙策之名威震江东,也终于获得了“江东小霸王”这个称号,被周瑜笑过两次,便也过去了。 殷灵毓这边,和刘备郭嘉商议完应对泰山贼之事后,便着手改善徐州的民生。 学堂暂且不容易举办,殷灵毓暂且还是泡在木匠工坊监督打造农具,曹操也时不时派人来看看,这里面毕竟还有他衮州一份。 等到这批农具制造完,他也差不多该回去一趟了。 这么一想还有点不舍,不过,他也想夫人儿子了。 春雨贵如油,润物细无声。 春耕算得上黎民百姓的头等大事,而今年的徐州百姓尤其紧张。 官府与救济站一同下发了新的犁,还专门找了人教他们要如何耕地,育苗,移栽,煞有介事的,他们本来还觉得荒谬,可那弯弯曲曲奇怪的犁一上手竟是轻巧灵便,再不敢不信,有的自觉不够灵光的人,全家出动,去找被培训过的里长村长,或者干脆跑去救济站询问。 游侠,不,警察们讲到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开始羡慕出外勤的同僚。 而被他们羡慕的那部分警察,正带着仅存的手榴弹,紧盯着底下假扮满载商队的同僚。 那些匪贼十分警觉,前两次刚打了照面,跑的跟兔子似的,偏偏也不跑远,还是劫杀商队,有意的恶心人,一瞧都知道是刻意针对。 “来人了来人了,那边是不是。”一汉子趴在坡上猛扯另一人衣领。 “等他们都出来。”那人低喝一声,握紧了手中的刀。 第四十一章 称帝 泰山贼最近也算是吃饱喝好,痛快的很,毕竟背后有人撑腰,哪管什么敢不敢得罪人了,看着满载的商队,举着棍子和刀枪就往上跑。 谁知道半空里突然响起一声“趴下!”,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商队的人却全往“货物”掩体里一钻,尽可能把自己给藏了个严实。 两颗手榴弹直接从天而降,炸开了一片,血肉横飞,泰山贼吓的四处乱跑,还有原地跪下磕头的,被埋伏的警察们冲出来,一网打尽。 警察也就此一战成名。 袁谭得知此事咒骂了几句没用,可也无法,明面上还得撇清关系,免得落人口实。 春渐近,万物生。 寿春近日有些动荡不安,因着郊外居然冒出一块石碑,雕龙画云,却不见斧凿痕迹,浑然天成,一到夜晚周身自燃粼粼火光,最妙的是竟然会自行生长,从前还只露出“代”和“淮”两个字,一场春雨过后竟然又拔高了一截儿。 “代汉”,“淮南”。 袁术当下就坐不住了,骑马出行,定要亲自来看,结果便撞上一只白鹿,正不住的舔舐石碑,远远看去似乎在悉心清理,颇为神异。 再一联想自己手中的玉玺,袁术飘的不能再飘。 这是什么! 这是老天都承认自己就要取代汉室啊! 代汉,淮南,他袁术这个扬州牧不就在淮南么!还有承天之命的玉玺在手,他袁术合该自行称帝! 至于刘协? 闹呢! 小屁孩儿一个,还让那殷珏直接从长安带到了徐州,好几个月了没一点儿动静,也就一个傀儡罢了!也配忝居天子之位? 等回了府内,袁术依然心潮澎湃,召集手下设宴,席间笑道:“吾袁公路天赐国宝,早晚当为帝!自当顺应天意!正位九五!” 主簿阎象反复劝阻,甚至放言曰“汉室虽微,未至殷纣之乱”,奈何李业等人使劲儿撺掇夺权,袁术又偏信祥瑞谶言,最终被气的甩手不再理会。 石碑在袁术派人看守之下依旧自行长高,最后完全破土而出,上书“代汉者,当涂高;淮南火,照天烧”两行大字,袁术大喜过望,派人建社稷坛,自号“仲氏帝”,在兴平二年春便正式登基。 刘备曹操脸都要笑烂了。 试问谁不喜欢看着敌人往自家这边设计好的每一步去走啊! 袁公路啊袁公路,真是上赶着自寻死路! 不过这一切还是靠殷珏等人齐心协力,制作巨石,编造谶言,再到浸透盐水,涂抹磷粉,最终选址埋下,移栽竹鞭,处处都设计过,保证怎么看怎么像上天指引。 再加上袁术本就有僭越称帝之心,殷珏后续的童谣,狐狸叫,瑞兽,伪造天子气等手段还没用上呢,袁术已经麻溜的抬着玉玺就把基给登了。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打呀! 吕绮铃现在挂的职位是秩中二千石,托了救天子的福,特种小队现在官职都不低,这场战斗里他们主要的任务就是敌方的粮草,能偷运就运走,带不走的就烧毁,尽可能削弱袁术不缺粮草这一优势。 粮仓位置,当然是孙策倾情提供了。 曹操也从衮州递信,言及自己将亲率五万精锐自兖州南下,屯兵汝南,按计划佯攻寿春北门,尽可能牵制袁术主力。 江东的孙策此刻也正点兵,欲从长江进入庐江,在袁术身后来个反戈一击。 殷灵毓还顺手提了个建议:“要不,叫宪和散布一番流言,便说寿春水源中已被我下了毒,如何?” 她还顶着神医名头呢,说这话有保障,怎么也能给敌方不少心理压力不是? 第一次直面殷灵毓在两军对垒一事上献策的刘备连连摆手,被提起的简雍和一旁的郭嘉最终也否下,毕竟殷灵毓现在的名声是正向的,贸然散布与其相反的一面,怕是要被千夫所指。 倒是蹭在一边摸鱼的贾诩暗自认可。 嘿,小丫头倒是疯的怪有底线的嘞!都不真下毒!光吓唬! 话说,自己之前是不是收过什么毒药方子来着……算了,看主公这么仁义,估计以后也用不上了。 按照之前的计划,刘备带上了张飞和吕布,还有陈宫,带着两万精兵,从下邳西进,屯兵盱眙,打着为天子讨逆的名声,与曹操共击袁术。 殷灵毓没有跟上去,反而专心开始着手民生。 关中大旱,并非是能轻巧揭过的,若想能让百姓过上风调雨顺稻花香的好日子,疏通郑渠必不可少。 还好,土法水泥在手,修路修堤坝也是专业对口了,殷灵毓找来陈登和郭嘉,一同商议招工之事。 前线,袁术得知刘备曹操前来攻打寿春,勃然大怒,拜张勋为大将军,统领大军二十万,又分成七路大军,大张旗鼓迎击曹操刘备。 曹操得知,冷笑道:“吾观七路之兵,如七堆腐草,何足介意!” 戏志才虽未开口,但也并未反驳,这倒不是他们太自信,是袁术这事儿的确荒谬,任命好些乌合之众,便信心十足的叫嚣要取徐州豫州,性又多疑,和这些属下根本算不上亲信,哪怕不能一击便破,也是轻易可败。 他们的主要任务便是牵制,曹操也就稳扎稳打,毕竟,就算袁术兵多粮足,可寿春却是水旱连年。 “是极,袁公路部下之民怨声载道,人皆缺食,今又动兵扰民,民既生怨,不必与战,待彼兵粮尽,必然生变。”戏志才附和曹操道。 曹操说到这里不免担忧,军中粮草物资是否充足,诸郡皆荒旱,孙策虽应承借粮,运输来却也要一段时间。 戏志才听了曹操的话,舒了口气:“主公勿忧,仲德在衮州时,效仿殷珏,早购置粮米,军中粮草可足食三月余,且商队未歇,月末应还能在来一批。” “善。”曹操叹道:“只是关中年来荒旱,粮食艰难,若更进兵,恐怕也是劳军损民。” 打完这一仗,怎么说也得缓和上几年,不能压榨的太狠,想立足好歹要考虑考虑民心。 第四十二章 玉玺 刘备这边自然也是如此,陈宫仔细分析了袁术派来的将领,委婉表明就是吕布张飞也能轻松给对方设伏,打上一打。 也不知袁术若是得知自己和自己的手下被如此看轻,会作何感想。 不过也不冤了他,他的七路大军叫的响亮,却在两月内便全部溃败,又被特种小队烧毁了足足三个粮仓,悲愤之下也只得收敛残兵,开始与曹刘联军对峙周旋。 两军对垒,想要彻底吃下对方并非易事,何况是身家丰厚的袁氏袁术,哪怕其称帝一事致使孤立无援,又加之三方围攻,等袁术走上历史上的道路,饥渴吐血而亡,也已过了足足两年。 这两年间,徐州的变化极大,当地人的感受是最为明显的。 水泥路和水车筒车等相继出现,又有警察维持安定,新法保护民生,战火饥荒皆尽离他们远去,天子坐镇徐州,似乎带来了无尽的繁荣景象。 还有那些细细碎碎出现的小东西,肥料,香皂,新的织布机,更锋利的刀子,炒菜的锅,更便宜的精盐,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殷灵毓如今十七,身量高了不少,这日正在同刘协对练剑法,彼此拿的不过两根树枝,听了战报,抽身而退,拿过文书细看。 刘协也长高了,甚至比殷灵毓还要高一些,抬手擦去额上薄汗,抬脚往殷灵毓身边走。 这两年来,他与殷珏亦师亦友,不过因着他自己那点小心思,并未拜师过。 殷灵毓顺手便把军报递给他:“陛下,玉玺找着了。” 被董卓带出洛阳时丢了的,又出现在袁术手里的玉玺,一直是刘协牵挂的一件要事,这玉玺传自那秦始皇,是皇帝制度的开创者留下的一份传承,亦是天子身份的象征。 刘协笑道:“这便再好不过了,皇叔此次几时归来?” 殷灵毓抬眼看向枝头,上面有几朵桃花已经绽开。 “半月后。” 也不知赵子龙找没找到丞相。 自己上手操办各种改革细节实在是费心费力,哪怕有郭嘉作为助手,也依旧足够让殷灵毓心累。 徐庶被刘备吸引过来后殷灵毓第一件事就是提醒对方搬家,如今已在徐州安顿下来,蔡琰是在今年年初才回来的,带着足足四五车的手稿,风尘仆仆,眼神却亮的惊人,一头扎进那些被冷落但还算有些才学的大臣群里,开始编纂汉史。 殷灵毓执意和刘协给蔡琰请封了太史令,朝堂上好一番争吵热闹,最后蔡琰还是受封了。 这一举动虽惹得不少臣子很是不满,但也无法反抗殷珏,毕竟他既是天子近臣,又极得民心,能力出众,又非无理取闹之人,只要是真心为国为民,殷珏不仅能虚心听从,态度也谦逊包容。 随着时间推移,甚至有些臣子都开始拥簇殷珏,也就是投靠刘备阵营,而其他人,在看到蔡琰的能力之后,反对之声也渐渐平息。 刘协见殷灵毓想的出神,撇嘴:“灵毓,还在想那几个老东西的话?” “非也。”殷灵毓从容转身:“他们的话,我还不至于放在心上记挂,我只是担心一些事情。” 有外部敌人的时候内部才最团结,现在剿灭了袁术,袁绍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且又击破了公孙瓒的盛京楼,他们这个三方联盟估计暂时还不会散。 孙策是在去年彻底加入的,现在三方共享着大部分关于民生的好东西,军事力量则基本还被刘备和殷灵毓牢牢握在手里。 刘协一挑眉:“何事?说来听听,朕说不定帮得上忙。” “袁术到底是袁绍的亲兄弟,临死前又放下身段儿求援……”殷灵毓缓缓道来,只是心中还在盘算,还要不要打,如果打,她真的应该搬火炮出来了。 断断续续打了两年了,哪怕她一直在后面回血,百姓也都厌倦了吧? 可若是不打,这天下又非能轻易安定下来的。 那还是速战速决最好,没有什么比热武器更震慑人心,袁术这两年没少挨手榴弹炸,据说后来自家这边随便扔些什么,对面袁军都容易下意识的一哄而散。 刘协对袁家可没什么好感,冷笑一声:“他袁本初不过贯会做面子罢了!满肚子的野心,打量着谁不知道似的,若他不应下承接帝号,朕还能高看他两眼,一个丧家之犬奉上的名号都想要,当真是疯魔了!” “陛下息怒。” 殷灵毓笑吟吟的,身后枝头春初绽,树下艳艳落清光,只是站在那儿,就好似一卷风景。 刘协不出意外的沉溺在殷珏那素来温雅又醉人的笑容里,也忘了接着生气,点点头,还是忍不住嘀咕:“反正,袁家子是太过得意忘形了。” 殷灵毓便顺势细讲世家是如何在国家上存在,刘协边听边喝茶汤,等着荀彧过来给自己讲经听。 荀彧自打当年养菌开始,便再没离开过徐州,曹操回去他都被留下来了,毕竟当时来说青霉素着实重要。 后来青霉素工坊规模逐渐扩大化,荀彧已经很少亲手培养青霉菌,但也算是刘协的夫子,就更难随意离开了,只是还和曹操保持着联系,但也可以算是刘备的,或者说汉室的臣子。 显然荀彧也看过了战报,脸上是很明显的欢欣,见到刘协首先便是俯身下拜,祝贺玉玺完璧归来。 刘协将人扶起,荀彧也就继续授业,刘协本性聪慧,记忆超群,但底子很差,又因为前期无人教导,很多思维都不够正确,荀彧这两年花了很大力气为刘协补齐短板,掰正观念。 他总不能怪天子在动乱里面无人教授学业吧?董卓不说,李傕郭汜也没有人在意过给刘协开蒙不开蒙,当初刚被殷珏从长安接回来的时候刘协连字都认不全呢。 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柔和的春光铺陈在案上,刘协翻开书页,荀彧检查着上次布置的功课,殷灵毓顿了顿,转身离开了屋子。 她得好好想想,接下来走哪步。 第四十三章 噬主 半月也不过转瞬即逝,刘备一行人已从寿春带着玉玺归来。 同行的还有被从荆州由赵云带过来的诸葛亮。 早就听闻了殷珏大名的诸葛亮一路上都跃跃欲试,然后看到了一个比自己还矮一些的昳丽少年。 诸葛亮有些沉默。 自己想象中是来见识一下这位颇为传奇的谋士,神医,然后一决高下的,叔父的身份地位让他能接触到很多东西,他也就知晓水泥,琉璃等逆天之物,皆是出自殷珏之手。 他固然敬佩殷珏在民生上的能力,徐州这两年的变化就是最好的证明,可他也不觉得自己就一定比不上他,所以,赵云找上门时,他便答应前来投奔,一来刘备如今也站稳了脚跟,名声极好,又与两方势力都维持着良好的关系,渐露明主之相,再则,他是真的对殷珏很好奇。 自己途经了荆州等地,对天下形势也有一定的了解,又通读史书,来之前他亦畅想过,与殷珏交流会是什么场面? 会棋逢对手,会势均力敌?还是会高山流水觅知音,闲谈共敲天下棋? 但怎么也没想到,殷珏生的这般貌美又瘦小,且不知为何眼带信任,他就是有心想试探一番,此刻也说不出口啊! 弄不明白殷珏为何盲目信任自己的诸葛亮被带到刘备和刘协面前也没反应过来,直到听到殷珏说自己是他给刘备找的军师,一下子清醒了,连忙推拒。 “孔明才疏学浅,恐怕难以胜任。” 刘备手下的军师不应该是殷珏?自己初来乍到,殷珏这是做什么? 刘备则是再也无法忍耐,顾不得还有旁人在场,大步上前,拉住殷灵毓的袖子,质问:“备有何错处?灵毓何以恒欲弃备而去也?” 这两年他哪怕一直是前线后方来回跑,也能感受到殷灵毓的异常,甚至是隐隐的疏远,他本来这次回来就想开诚布公与殷灵毓谈一谈的,谁知道殷灵毓反而先一步给他推荐军师。 那他呢? 要走了吗? 凭什么?凭什么随随便便就把自己这个主公扶起来又丢掉? 不知是怒火还是酸涩,刘备的手抓的很紧,咬着牙,刘协这才反应过来,玉玺都忘记了放下,捧在手里就走了下来,还没开始说话,先红了眼眶。 “你…你要去哪里?” 殷灵毓定定看着面前的刘备,还有刘协,努力让自己笑的自然:“不去哪里,只是有些问题还没有答案。” 她回避了刘备的问题。 刘备不肯罢休:“不,你分明就是想走,你想回山里?还是你想去做什么?能不能……能不能留下来?” 他有预感,今天的话不说开,他要后悔一辈子的。 诸葛亮站在一边,欲走,走不成。 虽然礼节告诉他这个时候还是回避比较好,但…脑海告诉身体,好奇,别走,再听听。 殷灵毓说不出口,于是沉默,随后又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刘备。 刘备的眼神一向是很亮很灼烫的,又带着温和,此刻殷灵毓却只看到急切和执着,还有隐隐的水光。 她用力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眼前也有些模糊了,于是生出面对的勇气,顺手就从刘协手里拿过了传国玉玺。 “我想做什么?若我说我想噬主,主公还想留我么?” 刘备先是一愣,随即摇头。 “你不会。” “我为什么不会?主公莫要忘了,我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排斥世家大族。” “那又如何?” 刘备反问殷灵毓。 那又如何? 你以为你掩饰得很好吗? 你以为陈登逐渐放弃从你这里下手,是因为什么? 是你的态度潜意识里就比其他人更不喜世家,是你下的手就更比旁人重和针对,是你自己将陈登试图撬走你的念头彻底断绝。 刘协被拿了玉玺根本毫不在意,就殷珏,他比谁都希望天下人过得好,给他上课时也总是带他去看平民的生活,并一点点亲手去改变这一切。 他怎么可能当反贼,拿就拿了,刘协干脆站到了诸葛亮边上,还颇为好奇的看了两眼。 能让殷珏亲自给主公推荐的人才,也不知道得多厉害。 诸葛亮对刘协的打量只是笑了笑。 殷灵毓被刘备这一声反问问住,愣怔。 “……你不在乎吗?” 刘备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字一顿:“不在乎。” 他如果在乎,他就不会在出去打仗的时候把后方全权交给殷珏,不会看出殷珏若有似无的阻挡天子亲政时也不指出和劝阻,因为殷珏为他,为天下做出的贡献太多太多。 百姓也好过了太多太多。 所以,他愿意相信他所走的,也许是那个神秘的师门那里留下来的路。 殷灵毓将玉玺俯身放回案上,转过身,气势倏尔若剑光,凛冽而坚,对上刘备。 “若不止世家呢?” 她一直一直在想,想大汉如何走才最好。 她是可以选择刘备或者刘协,三兴大汉,如今这个局势,只要她保护好火药,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 可然后呢? 以后就是刘家天下吗?是继续靠运气,靠皇帝心情或是能力,来让天下人生活吗? 现在还未正式分为三国,但汉室已经削弱到了极点,所以殷灵毓一直在犹豫的,是是否要趁此时机,一举推翻现有的制度,这也是为什么,她初见刘备,会问出那样的问题。 也是为什么,她逐渐有些疏远众人。 就算没有那么热衷于兴复汉室的曹操和孙权,那也是想成就一番伟业的。 但这个时代的伟业从来不包括平等。 无论做什么,无论爱不爱民,他们的存在即为军阀,和世家并无分别,都是吸血,都是压榨,包括天子本人,刘协。 如果她选择了赤旗,那他们就不再是盟友,而是仇敌。 但这又这是最好的时机。 刘备重复了一遍。 “不止世家?” “也包括备吗?” 殷灵毓很艰难的点了点头。 她不想骗他,刘备是个很好的长者,温和,包容,充满理想又言出必行,坦荡而诚挚。 第四十四章 聚首 殿内一时静极。 刘协和诸葛亮都不是什么笨的,自然也模糊的听出了殷灵毓的弦外之音。 虽然不敢往人民当家作主上想,但也能感受到殷灵毓要做的事情可能会导致翻天覆地的变化,于是心脏都开始加速,越发衬的满室寂然。 诸葛亮也才十七,还有些跳脱,远不到后来运筹帷幄的淡然心境,在这样似对峙又似交锋的环境里也不由得提起了心。 刘备的手握紧,又松开,反复几次,哑声道:“说服我。” “灵毓,说服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如果你能如之前的每一次一样,让我认可。 那,就去做。 他早就做出选择了,不是吗? 他要的是天下百姓也能似如今的徐州平民一般,吃饱穿暖,他不是没想过封侯拜相,圈地为王,可他其实和殷珏是一样的人。 他也听得到乱世小民的哭声。 殷灵毓没有把事情直接说出来,但也相差无几,因此心里的纠结也放松了许多,她垂眸看向自己的手,然后举起来,迎着阳光看过去,最后释然的,真正的笑了。 “好。” 诸葛亮自觉退出去,却看见刘协跟了上来,不明所以。 “陛下?” 里面两人当着刘协的面说权力的划分其实诸葛亮不吃惊,天子手中并无甚权力此点天下人怕是都清楚,但让他震撼的是刘协这一跟。 天子无权,也愿放权?并非挟持,而是甘愿? 刘协不紧不慢的走在庭院里,对着诸葛亮挑眉:“怎么?朕出来,你很吃惊?” “草民不敢。”诸葛亮谨慎答道。 刘协看向天边的云,淡声道:“殷珏不会害我,但我在那儿,他可能会有些话不好说。” 他不是小孩子了,只是在殷珏面前会好似还天真些,其实他和殷珏也差不多大,大臣们都开始催促他立后了。 只是他很清楚,自己也许有些才能,但绝非无可替代,他拥有的也只是一层,他人敬畏才算有效的天子身份。 殷珏和刘备很好的维护了他的处境,外界看来可能是软禁,是僭越,但身处其中的自己才明白,他们从来没有刻意限制过自己什么。 所以他能做的就是不给他们拖后腿。 诸葛亮哑然,天子竟将殷珏的感受和需求凌驾于自己之上么? 殷珏,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春光杳杳,桃夭叶早。 曹操和孙策都收到了请帖。 孙策蹙眉:“莫名其妙,我若是没记错,咱们应当是刚分开回来吧?” 刚打完仗,分割完利益和地盘,刘备下什么请帖?抽风了? 周瑜拿过信纸,翻看一遍,有些疑惑。 心中内容简短又平平无奇,只说有事相商,请来徐州一叙,也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去么?”孙策大大咧咧往后一靠,舒坦,太舒坦了,自从自己拎着袁术的脑袋给阿父上完坟,心念通达,又收了好些地盘,也算基业已成,盘踞江东,好不痛快。 “还是走一趟吧。”周瑜沉声道。 虽然不清楚什么状况,但刘备应该也不会无的放矢,应该又是殷珏。 说起殷珏,就想起这两年里有他在后方的好,扬州如今也是蹭上了农具用,还有讨要来的少许成品水泥和安在书房的玻璃窗。 这次,也不知道他又会拿出什么来。 曹操那边倒是没怎么犹豫,他们本就离得近,相处的也久,曹操也有点怀念从前在徐州那段时光,这次干脆就没带了太多人,只轻车简从,和戏志才与程昱,还有典韦许褚赶来了徐州。 荀彧直接就在这里,这次也可以问问是否要回去了,曹操如是想。 糜家的酒楼如今可以说是开遍天下,天子也时不时光顾总店,声名远扬,糜竺跑了几次琉璃商队后将这件事交给了糜兰来做,自己重新坐镇家中,处理大小事务。 最重要的就是采买调度各种工厂需要的材料,水泥,火药,炼铁,煤球,香皂…… 因为东西既多且杂,加上殷灵毓一直把火药和水泥配方看管的最严,至今未曾泄露出去。 香皂已经有人在仿制了,但香皂本也不算太赚钱,普通版殷灵毓没有定高价,只是在高级版的各色香气和造型上比较花心思来圈世家的钱。 宴席上自然也是糜家酒楼的菜色,还有美酒。 众人这几年虽然在一起打袁术,却很少聚得这么齐,此刻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吕布也上过两次前线,后来还和孙策对战过几次,该说不说,吕布的武力就是其他名将围殴二大家甚至都会觉得很合理的水平,孙策过了一百五十招就开始显现颓势,最后在将近三百招的时候败下阵来。 但打得痛快,二人也是不打不相识,此刻孙策被拉去吕布的圈子里和张飞,典韦等人喝酒划拳,看的周瑜无奈又好笑。 谁家主公去跟吕布一桌不谈事啊! 哦我家的呢! 但周瑜很快也无暇感叹,席间大家谈笑风生,刘备似乎只是邀请众人一聚,没有什么事情谈,大家自然是先享受了再说。 戏志才拉着周瑜和郭嘉等人本想行酒令,郭嘉一看到殷灵毓敲桌子,乖了不少:“不了,在下近日戒酒。” 他前两天没忍住偷喝被抓了,正心虚呢,哪敢火上浇油。 戏志才一听就知道又是殷灵毓的手笔,毕竟他在徐州呆的那段日子也被看过,揶揄笑了几句又叫人给郭嘉换了茶水来。 吕布那边喝到兴起,大叫道:“翼德!别跑!你那儿肯定还有藏酒!来来来你我大战一场!” 说的就是殷灵毓亲手制的那些药酒,劲儿大,又补,刘备的吕布不敢去抢,剩下的他谁都敢碰瓷一下,赖一口是一口。 张飞啐他:“去去!谁不知道张爷爷我嗜酒如命!早喝完了!” “我这儿还有!”关羽一拍案几,语气也有些醉意:“出去打出去打!” 赵云默默起身:“算我一个。” 于是武将这边呼啦啦出去几个,很快庭院里传来刀兵声,笑骂声,热闹的足以做酒席的伴奏。 第四十五章 群英 曹操再喝下一杯,也是感慨,自己何曾想过自己能在他人地盘上如此放松的让身边大将跟出去? 外面打的热闹,干脆众人也就跟到了外面去,围观起来,一会儿起哄一会儿点评,倒是让武将们纷纷心痒,也不管酒不酒了,场地空下来就是约架。 孙策一口气打了三场,两平一胜,擦着汗下来,转向刘备。 “刘使君,此次聚首究竟为何?” 刘备的笑容有些涩然:“暂且还得等等。” 孙策擦汗的手一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看起来是有什么事发生了,晚上回去得和公瑾商量商量。 场上此刻正是典韦和张飞,打着打着都快变成角抵了,两个人都是力气又大技巧又好的武将,互相奈何不得,把脸憋了个通红,许褚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嚷嚷着:“上啊,脚下,脚下!哎呦!行不行啊!” 一旁众人就又笑开来。 三五日间,众诸侯也皆到了徐州来。 从刘表到马腾韩遂,就是向来不与中原流通的张鲁和士燮也出现在了徐州。 刘备将如今天下势力的领头人一律邀请了过来,包括对他与曹操孙策刚放过狠话的袁绍,一用天子名义,二用水泥配方利诱,三以自身发誓绝无设伏。 人的名树的影,刘备的信誉还是很足够的,再加上天子名义,最重要的是,水泥只有刘备才有,曹操孙策处的也都是刘备所提供,无论是修路还是建房都好用无比,又省粮食,他们也早已垂涎。 因此,在刘备的请帖后,他们也都陆续前来,带着属于自己的一队人马和几员大将,以保障自身安全。 殿中,被请来的人面面相觑。 他们也都是盘踞一方的人物,但谁也不知道刘备是怎么想的,把他们聚在一起,到底有何要事。 袁绍看曹操的目光颇有些冷,虽然他和袁术关系并不好,但到底同是袁家人,曹操早些年不过是他的跟班小弟,现如今敢对袁术动手,还不理会自己的警告,又和自己同在争夺北方,他和曹操早晚都要一战。 曹操泰然自若,看吧看吧,看了又不会掉两块肉。 张鲁自创五斗米教,自成一派,手下没有什么太好的武将,前来也是听了自家谋士阎圃的话,来拿水泥方子的。 水泥他们这些势力刺探起来比火药容易,毕竟要拿出去治水,修路,多多少少拿到过一些,自然也知道,不论筑城上还是民生上都极为亮眼,若是只因担忧而畏缩不前,不是他们这些人的风格。 能在乱世立足一方的,谁又没些属于自己的本事呢? 见人齐,刘备还没开口,袁绍便不屑哼了声:“今诸人皆至,玄德公有何指教啊?” 阴阳怪气的,还抢在主人家面前开口,饶是不在针对范围内的人也不由得暗自嫌弃,袁家人真是有够高高在上的。 刘备并不恼怒,直入正题:“吾知诸君皆为水泥而至,请诸君与备共弈一局,不教胜败,配方备双手奉上。” 曹操闻言古怪的看了刘备一眼。 水泥方子? 怎么突然拿出来这个了?不是不肯给的吗? 好啊刘玄德!背着我和孙策搞事是吧!等其他人走了!看我怎么和你讨价还价! 孙策倒是没轻举妄动,前几天周瑜和他说过,这一次刘备没有据实相告,应该是有自己的考量,只要他没有加害的心思,听下去就是了。 众人亦是议论纷纷,但无一反对者,只是当刘备吩咐人抬上来棋盘时还是惊讶而不解。 “这是……?” 刘表抬起头干脆的问道:“此为何棋?” 棋盘并非常见的围棋或是六博棋,而是一圈圈的格子围起来的一张舆图,格子里甚至还写着“雪灾”,“干旱”,“风调雨顺”,“外敌入侵”,“瘟疫”,“大赦天下”,“丰年”,等等字眼。 殷灵毓站起身,捧出一旁的木箱,扬声道:“此为棋盘,请诸位抽签,定下棋局身份。” 马腾身边的小将不耐的嘀咕:“真是的,下什么棋啊?能有什么用?” “孟起,不可无礼。”马腾轻喝一声,反倒是让马超更不忿,看向上方的殷灵毓:“你这什么怪棋!还要什么身份!无趣无聊!无用!” 其实本还想骂两句粗话,但看着那殷珏好看,颜狗马超还是咽下去了。 马腾气的伸手打了一下马超的小臂,呵呵笑道:“犬子年幼,脾性急躁,勿怪,勿怪。” 殷灵毓并不和马超计较,温声答道:“此棋,名曰,历史周期律,也可以叫,大汉衰落之源。” “黄口小儿,好大的口气!”袁绍冷笑起身,因为袁术之事,他现在看谁都不顺眼,大步走上前,随手抽出一张纸签:“我倒要看看,你在装神弄鬼些什么东西!” 纸签展开,上书“臣子”二字,袁绍算不上满意,但也做不出再换一张的事情来,便回了位子上,田丰审配紧随其后,审配抽签时还特意看了殷珏两眼。 颜良和张郃也上前来抽,至此,袁绍带来的人便全部抽取完毕,袁绍为“臣子”,田丰为“世家”,审配颜良皆是“平民”,张郃颇倒霉的抽中了“农奴”。 袁绍之后,刘表刘璋等人也陆续上前,纸签共有“臣子”,“世家”,“平民”,“农奴”四大类,配合上棋盘上的内容,也能大致猜出,是一种模拟天下争霸的玩法。 “若是有趣,平日倒也可玩上几局。” “王侯将相,才可争天下之主,放这么多平民和农奴做什么。” “啧,吾运气不佳,是农奴。” “嘿,我可是抽到了世家,看来一会儿应该能玩到最后了。” 等到所有人都拿到了属于自己的身份,殷灵毓拍了拍手,下人拿上来许多围棋的棋子分发。 “白棋为田地,黑棋为军队,各位收好。” “农奴”一无所有,“臣子”军多田少,“世家”田多军少,“百姓”只有几枚白棋,象征着手里那点土地。 第四十六章 棋局 有个水泥配方吊着,众人也就耐着性子,各自到了棋盘边上,戏志才拿着自己的“臣子”身份,侧头看向殷灵毓,就连刘备都抽了一张“农奴”,叫曹操笑了一句背时,只有殷灵毓什么都没抽。 可能,是做裁判? 殷灵毓掏出一只木制的六面琼,递给刘备。 “掷几点,走几步,我会宣判随机事件的判定,白棋可掠夺,但每人每回合只能被夺取一枚,且须得手中有黑棋。若对方亦有黑棋,则可抵消此次掠夺,失去自身黑棋并带走掠夺方一枚黑棋,若对方黑棋数目超过掠夺者,双方各失去一枚黑棋的同时,可反掠夺一枚白棋。” “率先达到五十枚者为王,可收揽他人为手下,驱使手下黑棋,但不可收揽手下白棋,每回合需支付一枚白棋,且手下亦可反叛。” “率先达到百枚白棋者为帝,黑棋只能互相消耗,但亦可以‘农奴’或消耗空了白棋的‘百姓‘补充,被消耗者出局,若‘世家''或‘臣子’手中再无黑棋,身份自动降格为‘百姓’,若失去所有棋子,则为‘农奴’。” “‘百姓’或‘农奴’有且仅有技能为‘起义’,保留本身棋子的同时,可将本身或同伴兑换为黑棋,但人仍然可以留在棋局上,当棋局人数为开始时的五分之一,或有人成功称帝时,棋局结束。” 少年微微一笑,年岁稍幼,却叫人不敢轻视,声音从容,清越。 “诸位,请吧。” 这道平静而动听的声音也成为了接下来在场众人的噩梦。 “触发丰年,臣子世家田地增加一枚,军队增加一枚,百姓田地增加一枚,农奴无。” 那枚木琼在众人手上传递,翻滚,落定。 “触发雪灾,臣子世家军队减少一枚,田地不变。” “触发旱灾,臣子世家田地减少一枚,军队减少一枚,百姓田地减少一枚。” “触发瘟疫,臣子世家军队减少一枚。” “触发风调雨顺,除农奴外所有人田地增加一枚。” “触发外敌入侵,若无人攻打,所有人随机失去一枚棋子,若攻打,攻打者失去军队。” 基本上所有“农奴”都选择了“起义”,得到一枚黑棋也就是军队,毕竟他们一无所有,不如放手一搏,有些对主公忠心耿耿的,也不是不愿意给主公换一枚黑棋,但毕竟还是少数,更何况很多主公也不是臣子和世家身份。 而“百姓”,“臣子”和“世家”,甚至起义后的“百姓”和“农奴”,都能对其掠夺白棋,哪怕每一回合只能被掠夺走一枚,也很是肉疼,还有随机触发的天灾人祸,没撑过几轮,基本上也都开始加入起义的队伍。 “百姓”和“农奴”联合起来不少,“世家”和“臣子”亦不甘示弱。 并不是所有“世家”和“臣子”田地军队数目都一样,有些人多一些,有些人少了点,在选择不到“百姓”进行掠夺之后,他们便开始互相侵吞。 你方唱罢我登场,天下此局最无常。 虽然只是棋局游戏,但众人也渐渐打出来了火气,有些人出局后不甘心的给留在场上的人出主意,也有些人在棋局上举步维艰,或是越战越勇。 戏志才此刻还留在场上,白棋已达六十七枚,黑棋亦留存下来不少,越到后面人越少其实越精彩,他亦渐渐沉迷,身边还站着早早退场的“农奴”荀彧。 现在场上最肥的是是靠“世家”身份”和刘备等人支持,还带着一个心细如发,屡屡施展合纵连横的诸葛亮的郭嘉。 郭嘉亦是沉浸其中,激烈的和诸葛亮还有陈宫争辩,他们现在白棋足足七十一枚,黑棋也是场上最多的,可惜若是放手一搏,每回合将所有人掠夺一遍,还不等能够凑齐百枚,估计就要失去很多黑棋,变成人人尽可吞吃的肥羊了。 因此还是耗了下去,反正,总能得到这个“天下”的。 在郭嘉的白棋达到八十三枚时,殷灵毓制止了下一次的随机触发。 “棋局结束。” “为什么?!”郭嘉下意识抬头看向殷灵毓。 殷灵毓指向还留在场上的人:“人足够少了。” 站在戏志才身边的曹操意犹未尽:“人少又如何?这局棋为何不下到完决出胜者?怪不痛快的。” 殷灵毓执起那枚木琼,敲了敲一个格子,曹操探头看过去。 外敌入侵。 刘璋也还在棋局里没出来,皱眉:“外敌入侵?对我们来说只是一枚棋子而已,又不是损失不起。” “棋子当然损失的起。”殷灵毓松开手,任由木琼也就是骰子滚落在棋盘上:“但百姓已经没有了。” 本来因为这场别出心裁的游戏而热闹的场面为之一静。 这并非一场真正的游戏,这也是如今的天下大势,只是百姓农奴要远比在场的抽到这两个身份的人的比例多得多,且还没有被消耗干净。 他们也不会,不能随随便便起义反抗,他们没有这个能力,他们更多的是化作了他们各自手下的一枚黑棋,一队军士,最终在争抢中被消耗干净。 “倘若我为异族,中原正盛时,我该避其锋芒,但中原内乱,斗争不断,我当趁其最虚弱的时候,长驱直入,尽情享受。” “若已无油水可刮,已无财宝可掠,那么人也可是一种资源和粮食,我将在你们都不在乎的时候,续积力量,反咬一口,当百姓被消耗到一定数目,当你们决出一个帝王却也耗尽了手中兵马人口,那异族,谁又能来挡呢?” “而见到战乱过后并不丰饶,打进来同样吃不饱的异族,他们的食物……” 殷灵毓没再说下去,大家都心知肚明。 殿内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半晌,殷灵毓继续开口。 “且再说田地,天下田地数目有限,世家与臣子不会放弃夺取,百姓便渐渐无地可种,最终沦为农奴或流民,若是再加上天灾,瘟疫,活不下去的他们,只会成为一碗符水便能骗走的黄巾。” 第四十七章 代价 “我知道黄巾你们并不陌生,可你们谁去了解过,他们为什么会成为黄巾吗?为什么只是一碗所谓的符水,就可以心甘情愿,成片成片的到你们面前送命吗?” 殷灵毓顿了顿,才又继续下去。 “因为,符水其实是汤药,是粮食,是……能活下去的希望,他们被压榨到一无所有,看不见活下去的希望时,自然而然愿意如同方才的诸位一般,以自身为代价,成为一枚黑棋,即便很快出局,至少也能将高高在上的人带走一些。。” “哪怕他们大多数连字都不识,但真理颠扑不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我并非觉得黄巾便是对的,他们同样杀死了很多百姓,但他们最开始只是要死了。” “他们想活着。” 殷灵毓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在座的不少人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妖言惑众!”反应过来的袁绍嘴比什么都硬,他就是世家出身,他想的明白,可谁要去承认!谁想把手上的地位权力吐出去! 不过是些百姓!盛世时也是盛世运转的供料!乱世时更是不听话又消耗的快的养料! 些许百姓活不下去,怎么就能让整个天下乱起来呢? 在场亦不乏世家出身之人,这话又说的浅显明白,是的,土地就那么多,随着人口的增长,新生儿的出生,自上而下的压榨掠夺,致使天下大半田地与其上种地的农奴都是为了世家创造财富的,不想卖地?不想当农奴?有的是办法让你家破人亡,让你不得不卖! 所以百姓手中的地只会越来越少,只会逐渐出局。 兔子急了尚且咬人,何况人呢? 可他们是得利者,从皇帝到臣子再到文人,从来如此,文景之治与百姓共同休养生息之时,也只是少税免税,难不成还要去从世家大族手中抢地给黎民百姓吗? 是,有人这么干了,然后呢?王莽篡汉,新朝又存在了多久? 可是…他们更知道自己身处的世家是什么样子,就算有些人家没有欺男霸女,但那终究是少数,更多的是拿着大把的孝敬,收益,而漠视它们的来处。 这样看下去,大汉又算什么? 再来多少个大汉,多少个文景,汉武,光武,照样是会走向注定的天下大乱的结局。 这是无可避免的,周而复始,难以逃脱……这便是殷珏所说的,历史周期律么?! 曹操不由得打心底里感到寒意,抬眼望去众人神色变幻不定,最终还是袁绍站了出来。 “殷珏,你莫不是以为,能靠一张嘴就让我等俯首称臣吧?” “就算你说的没错,但这又与我等有何干系?一局棋罢了,难不成要我等真去当那棋子?” 他们是会感慨“众生皆苦”,“民不聊生”,但让他们放下野望,真正与那些贫民百姓感同身受,绝无可能。 “我知道。”殷灵毓轻叹一声。 她知道的,仅仅靠这样的推论,不足以遏止整个乱世。 可是,殷灵毓想,原身本该有很好的一生,模样好,性子好,也聪明,有喜爱她的哥哥,护着她的阿父,没什么文化,却一直用她所知道的,最好听的字眼,“玉”,来称呼原身的阿娘。 在殷愿给她的剧情里,他们死在原身之前,原身在山里其实反而比他们活的久了一点。 所以她下山之后,没有去找家人。 因为哪怕原身的家人也改变了轨迹,活了下去,还是很大可能找不到的,这是随时随地有卑贱如尘土的人死去的乱世,原身也不过一粒尘埃与蜉蝣,原身的一家也不过是这乱世的一方缩影。 失去本该很好的一生的,不止一个原身,而是乱世中的所有人。 而殷灵毓来后,一直追求的,就是结束这个乱世。 以此微末的力量去改变世道,很可笑,不是吗?况且还是想最快的,代价最小的。 殷灵毓抬起头环顾一圈,在座的除了她,谁不是风云一时,青史留名的大人物呢? 可是,她就是想做到,哪怕这是她的痴心妄想。 不肯面对现实吗?可我偏要你们面对。 “阿愿。” “宿主我在!”殷愿扔下手里的群聊。 “给我买一个,你说过的那个屏蔽痛苦感知的道具吧。” 殷愿毫不犹豫:“好。” 它相信宿主,它会一直陪着她。 众人本来还在看殷灵毓,想看他如何回答,想知道他究竟为何要说这些,想看看他究竟想要什么。 “二十二年后,延康元年,汉献帝禅位,曹丕改元黄初元年,汉朝正式灭亡。” “三家分立,称之为三国,后为西晋,国姓司马,虽为一统之朝,然起于篡位夺权,衰弱庸懦,放纵五胡乱华,异族以‘两脚羊’称呼汉人,以人为食,中原大乱三百年,致使汉人衣冠南下。” “再然后……” “别说了!”刘备嘶声道,站的最近的诸葛亮也伸手捂住了殷灵毓的嘴,呼吸急促又紊乱。 手上还沾着血。 那双一直很耀眼的眼睛,此刻正流着血泪,变得空洞而毫无焦距。 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除了天谴以外,还能是什么? 这反过来,亦是那些话的铁证。 殷灵毓倒是没什么感觉,殷愿已经将屏蔽给她打开了,很淡定的抬手,凭着感觉扒拉掉诸葛亮的手,继续张口。 “想知道蛮族对那个时候,已经消耗到无力反抗的汉人的称呼吗?老瘦男子不好熟,叫‘饶把火’,年轻些的男男女女,鲜嫩好吃,名为‘不羡羊’,小孩子肉嫩,一炖就烂,所以是‘和骨烂’。” 说完的殷灵毓才察觉到异常,除了黑暗之外,殿内未免太安静了些。 “是因为宿主现在看不见也听不见。”殷愿小心翼翼的安慰殷灵毓:“宿主没事的,等我们走了就好了,都怪他们不听话,不然宿主也不用透露历史。” 殷灵毓感受到手被人抓起来,有人在上面写字,一笔一划,指尖有点发抖。 “不要再说了。” 第四十八章 无药 事实上,殿内此刻已经打起来了,只是殷灵毓感受不到而已。 袁绍被吕布和张飞冲过去照着脸上打,谁敢拦就连着一起打,荀彧掏出帕子想给殷灵毓擦脸,然后发现了耳边的血迹,赶紧抓着殷灵毓的手写字,告诉殷灵毓,不用说了,不要说了。 够了,足够了,他们信了,不需要殷珏再拿他自己换预言了。 眼见着曹操一路跑着拉来了呼哧带喘的华佗,红着眼的吕布这才停手,还拉起了张飞和不知何时摸过来一起动手的典韦,袁绍被身上也挂了彩的手下从地上互相搀扶着爬起来,看向殷灵毓却无法发怒。 他再怎么自诩四世三公,妄图尊位,他首先是个汉人。 是胡人的哪一支?还是北蛮哪些支?不重要,重要的是,目前看来,这是真的。 乱世十年来中原已经消耗至此,三百年,且真真切切的被当作肉食,他们不敢想象,还能剩下多少人。 众人没说话,围过来。 殷珏不能死。 眼见着华佗喘着粗气就要上手把脉,贾诩咬牙站出来,把人拦住。 他讨厌这么显眼,更讨厌事情超出掌控,最讨厌的就是面前这个疯子!为什么要把他给忽悠回来! “找个医女过来吧。” 郭嘉把他一扯,几乎是低斥:“这个时候要什么医女!” “殷珏是女子!你看这像是无需针灸的样子么!”贾诩几乎是喊出来的:“找去呀!医疗队!” 四下这下更安静了。 殷灵毓被写完字就听话的安静坐着,然后拉着自己的手突然放开了。 殷灵毓:? 荀彧退后一步,众目睽睽之下,手放下也不是,继续握也不是,转身往出走:“我去找医疗队的女子来。” 刘备拧过脖子,看着贾诩,声音几乎是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 “你说什么?” 贾诩管不上什么明哲保身了,狠狠瞪了袁绍一眼,然后在殷灵毓手里写字。 “秘密,说了。” 殷灵毓蜷了蜷指尖,有些痒。 “说了就说了,本来也没打算瞒一辈子。” 这句话是拿本音说的,可以说算是证据确凿了,曹操倒抽口冷气,看向身边的戏志才,皆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刘备更是当场蹲下捂住脸。 天老爷!他就说怎么殷珏一直不肯“交心”,不肯和他抵足而眠! 合着人家是个女公子! 那他都干了什么啊! 殷灵毓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另一只手抬手很不适应的摸索了两下,握住一只被衣袖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手。 诸葛亮把手递给殷灵毓,想了想又抽出来,在她手心写字。 “你别怕,我们都在。” 华佗打开贾诩拉着的那只手,给殷灵毓把脉,关羽拉起刘备开始收拾和控制局面,孙策周瑜和曹操戏志才起身帮忙。 荀彧带回来一个女医,拉着殷灵毓去内室,众人再次落座,一时不知道从何处说起。 信息太多,不知道该如何说。 最终还是疼的厉害的袁绍自己打破了僵局,口齿不清:“可真不像似女公子哇。” “用得着你管。”吕布当即呛他,他现在看袁绍要多不顺眼有多不顺眼,但大部分人却明白,方才反驳殷珏的不是袁绍也会是他们中的一员。 在听到五胡乱华这一预言前,谁会因为旁人的几句话而选择成为朝廷的附庸,谁会因为百姓的死活就放弃自己的功业。 袁绍顿感吕布一如既往的没脑子,翻个白眼,他明明是委婉服软,这傻子吼什么吼。 殷灵毓就不知道后续的交谈了,她现在甚至根本听不见,只能靠别人在手心写字交流,于是显得很沉默。 殷愿就陪着她,不停的说话。 “宿主,他们又吵起来啦!” “宿主,你家主公发威啦!” “宿主,郭嘉和周瑜戏志才,还有荀彧陈宫诸葛亮,全都联合起来了耶!” “这算不算超大型版舌战群儒?” “宿主!曹操居然自请诛灭蛮夷!吕布和他抢起来啦!” “哇哦,宿主,他们里面有的说着说着说哭了!好像还是因为你!” “宿主?宿主?我给你放音乐要不要听呀?” 殷灵毓回过神来,听着殷愿的叽叽喳喳,哭笑不得。 “阿愿,我没事,只是一时有点感慨而已。” 她倒不是因为暂时的聋了瞎了难过才沉默,只是一时不太适应,然后想起上个世界的哭仔,还有现代的,很少见到的盲人。 也是,哪怕有盲杖盲道导盲犬,但看不见就是看不见,她再加一个听不到,要不是有人拉着,真不敢走。 华佗走出去后被众人围住,无奈摊手。 “治不了。” “连病灶都找不到,身体也被破坏的很严重,不知道究竟是因何而起。” 刘备把哽咽咽回去,好生送人出去,华佗急着研究殷灵毓的病情好开方子,拱手告辞。 孙策不屑的扫了那几个犹犹豫豫不肯表态的人一眼,把手往案上一拍,阴阳怪气:“叫未来之事吓破了胆都放不下富贵,颜面之厚也真是天赋异禀。” “伯符慎言,”曹操居然笑着,只是笑的很冷:“你年轻气盛,自然不惧天高地厚,可有些人垂垂老矣又贪心不足,怕是还只一心做着能幸免于难的美梦呢!” 被提到的几位涨红了脸,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能在异族的事上说半个“怕”字? 异族在如今的他们看来就是补血包!没兵了就去混一圈! 至于劫掠百姓,有的管,有的不管,但无论如何,异族都是随手能收拾掉的东西,哪里比得上中原的强强对立。 难道,在几十年后,他们真的如那一盘棋一般,消耗干净了军队与百姓,然后成了中原倾颓,山河日下的罪人吗? 谁也不愿意相信,甚至觉得荒谬,那殷珏的事情,又如何解释?总不能是为了吓唬他们两句就自导自演吧?那含口血也就得了,也不至于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吧? 况且,没看方才刘备都是真不知情她为女郎一事? 第四十九章 联盟 别说刘备了,他们谁往这边想过呢? 毕竟殷珏做事向来惊艳又大胆,谁都只在乎她的能力,最多感慨两句生的好罢了。 谁知道这样绝好的谋臣是个女郎? 刘备抽出了殷灵毓留给他的,说是师门探明的天下地图,铺到那张棋局地图上,众人围做一团。 “这边,辽东尚且非尽头?” “天寒苦冷,有地也不好种。” “川蜀之地外,尚有群山环抱,难以攀缘,怎的再往外走还有一片土地?” “西域倒是的确如我等所料……” “料什么料,不见你打乌桓!” “你!” “这种时候,吵什么吵!” 众人安静一瞬,不少人看了看刘备等人红着的眼眶,随后再继续时,也没了本能般的挑事儿的心思。 他们相争的利益,浸着殷珏的血。 太烫手了。 不过些蛮族,你分一片,我分两家,现在的各方势力谁怵他们。 偏偏过个几十年,在司马皇朝手中,就成了那般地狱景象。 袁绍似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看向曹操:“么想到,醉后似你赢了。” 曹丕称帝,曹丕谁家的?曹操的呀! 曹操可没什么高兴的心情,连为什么是曹丕不是曹昂都不关注,他现在更在意殷灵毓的情况,心烦意乱:“赢?没听清吗?叫司马家篡位了,等等。” 司马家? 没记错的话,他好像确实对一复姓司马的世家有过拉拢征辟的心思? 不会就是吧? 同时想到这一点的刘备补充道:“凡司马家者,永不得入仕。” 若是全杀了恐怕还是有些冤狱,那就永远老老实实缩起来吧。 曹操眼底凶光毕露,然而想到殷灵毓应该经不起再问一次预言,也就放弃了问出罪魁祸首的想法,只重重的喘了两口气。 “我必杀之。” “随便你。”刘备罕见的不劝,也许他们中有人冤死是很可怜,可是百姓呢? 那不是三年也不是三十年,是足足三百年的动乱,几乎要赶上整个汉朝的寿命,懵懂的幼童被吞食入腹时,谁又来可怜他们? 春夏交接,水草丰美,是放牧的好时节。 然而胡人被追的肝胆俱裂,朝后面骂得撕心裂肺。 张飞冷笑着,与吕布对视一眼。 “今儿还比吗?” “比!爷爷我一定比你猛!” “呵呵,那就走着瞧。” 后面的曹操嘴角抽动。 他真是想不开!选什么吕奉先! 看到他都来气!莽夫!小人!憨货! 身边的陈宫摩挲着腰间拿来试验的,诸葛亮处讨来的连弩,瞥了曹操一眼:“后悔了?” “没有。”曹操一口回绝。 吕布带陈宫,他不可能不选,这吕布嘛,看着看着也就顺眼了,公台可是好不容易又愿意和自己并肩作战了啊! 另一侧的贾诩神色严肃,他是最爱惜生命的,穿的铠甲是徐州最新的款式,相当结实,还背了把复合弓。 他本来不想来的,后来想想,就算代那小疯子来了。 他们这些支队伍都是重组的,且只选精锐,像是武将,打不过颜良文丑的都没资格来,谋士是贾诩和程昱一起敲定的,专挑身体好又能把底线放的开的人。 他们这些人难得是有了些相对来说的坦诚相待,彼此交出少许底牌,组合成了几支大军,运粮草的运粮草,给医疗的给医疗,誓要杀穿西域,把这里变成大汉的养马场。 刘备领着另一支队伍,黄忠,赵云还有吕绮铃都跟着,还有分过来的马超在带路,关羽被孙策借了去,郭嘉身子又不算太好,因此留下陪殷珏了,跟着他的谋士是程昱和荀彧。 戏志才也和郭嘉一样,留在了徐州。 刘表年岁大了,没了冲劲儿,只送去一些军队和粮草,但反手把张仲景送了过来。 华佗和张仲景每日就变着法子尝试医治殷灵毓。 刘协知道事情始末后沉默了很久,随后跟上了留守谋士团,磕磕绊绊的分担后勤调度的工作,只是不敢踏进殷珏,或者说殷灵毓的院子。 他怕自己看到了她空洞的眼睛会发疯。 明明她的眼睛那么温柔而澄明。 因此反倒是蔡琰和诸葛亮陪着殷灵毓比较多。 树下石桌,茶香袅娜。 微风拂面,殷灵毓惬意的躺在摇椅里发呆。 诸葛亮拿着她之前写的一些科学方面的东西在看,时不时拉过一旁的纸笔改进着什么又批注着什么。 半晌,诸葛亮犹豫着拉过殷灵毓的手写字。 “你其实一定会找我,对吗?” 殷灵毓仔细分辨着,然后点了点头,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 诸葛亮想,你又没遮掩,赵子龙直接奔着我去的,这些东西看起来也是早就开始给我准备的,从什么数学物理到什么化学生物,完全不像是有什么目的和成果的东西,如果这不算教材,那也是立言著书。 “为什么?” 殷灵毓感受到这几个字,凭着感觉侧过头,黯淡涣散的眼神看向他:“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早些叫我呢?也许我可以帮上你的忙。”诸葛亮低头在她的手心写下,其实就是殷灵毓不去接他,他首选的也是刘备的,因为当年的徐州人里有他一个。 而看纸张和墨迹,有些东西三年前可能就已经写下来了。 但今年殷灵毓才与他相见。 诸葛亮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用几年的时间蓄积一些东西,只为了传递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殷灵毓就笑了起来,很轻声的道:“可是你会很累啊,抱歉,私心里还是想让你能多多的好好睡上几觉。” 不要夙兴夜寐,不要忧心重重,安然的在家人的庇佑下求学,我未来的丞相大人,你已经够累了。 诸葛亮松开殷灵毓的手,扭头看向那些纸墨,然后吐出口气。 他想,太过分了,刘备和殷珏都太过分了,不顾人死活的耀眼温暖,让人心甘情愿沉醉于一场美妙的追逐梦想的旅程。 就算这个过程里会粉身碎骨。 于是就又在那还没收回的摊开掌心写字。 “多谢你,殷灵毓。” 第五十章 新生 郭嘉和戏志才也就是在此刻携手而来的。 于是殷灵毓就感觉另一只手上也有人写字,猜道:“奉孝?” 戏志才手一顿,随后才继续写:“是志才。” “殷珏,前线赢了胜仗。” “彩!” 殷灵毓抬手摸来一边的桃子汁灌了一口,舌尖甜,心里也甜,就这么靠在手里写字再张口,和几人交流起来。 华佗和张仲景却心里发苦。 当到诸葛亮等人已经开始尝试独立制作三酸两碱,还托士夑弄来橡胶的时候,刘备等人也带着一身的尘土赶了回来。 肆无忌惮的冲杀下,胡人蛮族被打散的很快,他们现在要做的是巩固领土,是封狼居胥,是杀得他们不敢再踏进大汉的土地一步。 但不必所有人都一直守在那里了。 袁绍派人去丈量北方土地,还要走了蜂窝煤和火墙火炕,士夑孙策派人出海,刘璋张鲁携手翻山。 互相打不如往外扩张,也省得有人看他们内乱了就敢上来欺负。 刘协也终于再次跟着众人一起来到殷灵毓面前。 殷灵毓裹了身文官那种皂衣,发挽的有点歪,一抬手宽大的黑色袖袍往下滑落,手心被写字时微微侧着头努力分辨。 她感觉手心都要磨出茧子来了。 “胡人驱离,丈量舆图。” “很好呀,但要记得唔唔……” 郭嘉毫不客气的捂住她的嘴。 祖宗!真不用你说了! 其他人给郭嘉一个干的漂亮的眼神。 把如今前线的信息都告诉殷灵毓,刘备顿了顿,又写下:“备可以叫你军师吗?” 这是他第三次问殷灵毓这个问题。 第一次是在殷灵毓前来不久之后。 第二次是刘协被接回来,刘备与殷灵毓碰上头的那个晚上。 第三次也就是现在。 殷灵毓本来还想说,说你有你的军师,但最后有些贪心的不想拒绝,于是扬起嘴角:“好。” 刘备就笑,也不管一边的曹操有多羡慕嫉妒,然后在殷灵毓的手心写“如鱼得水”,写完又觉得有点不妥,然后听到殷灵毓低低笑着:“我的荣幸。” 什么你的荣幸,是备之幸才对。 预言其实只有那短短两三句,但对他们来说,能推断的东西太多了。 曹操的儿子即位,那么首先袁绍是一定落败了,根基同样在北方,没可能和谐共处下去,何况他们合力逼死袁术,若不是收拾胡人要紧,他俩估计已经打上了。 再结合殷珏一直以来主要的目标与态度,那也就说明,三国很可能就是他,曹操,还有孙策。 看看一统但篡位这样的说法,那不管是先一统再篡位,还是先篡位再一统,他刘备都没能兴复汉室,还于旧都。 殷珏知道,殷珏连那劳什子的狗屁倒灶的晋到底乱了多久都知道,但她还是从遥遥的幽州找过来,认他这个注定失败的刘备做主公。 最后刘备还是没说出口,只是写下话语。 “疼吗?” 殷灵毓摇头。 撒谎。 迈进院子的华佗想。 “回来了正好,也免得赶不上。” “什么意思?”刘备猛然起身,曹操等人也回头看过去,只有殷灵毓不明所以,而殷愿心虚探头。 “那个…宿主,这次只屏蔽了痛觉,没有装病符……脉相是能被看出来的……” 殷灵毓顿觉不妙。 “什么意思?” 殷愿扒拉扒拉数据:“就是说,他们能看出来你快死了,大概……一两个月?” 华佗的声音也同步的响在院子里:“赶不上和殷珏告别。” 殷灵毓眼前本来就是黑的,但此刻还是有种眼前一黑的错觉。 疏忽了这个了。 手上就碰到带着温度的眼泪,随后不知道被拿到谁脸上蹭,不过按照这个皮肤的触感,估计是年轻的,因为没什么胡子。 刘协一边哭一边把殷灵毓的手往自己脸上贴,他想说,你摸摸我的脸,可以记住它,然后去找我那些祖宗们,要他们照顾你。 反正你一直在照顾我。 但是殷珏听不到,于是刘协哭的更大声,把其他人的哽咽都压了下去。 春天过的太快了,冬天又要来了,他却只想要春不死,更常青。 殷灵毓就顺手捏了两下,依旧笑的温和:“哭什么,小心我给你们统统开最苦的药吃。” 再苦会比现在苦吗?吕布气势汹汹转头就走,掩盖他眼角的热泪。 他想,袁绍欠揍,其他人也欠揍,他应该再去打他们一顿的。 走出去不多远,一脚踢在树上,疼的咬牙切齿,又往回走,他怕这就是最后一面,那他连话都没说上也太可怜了。 于是挤回去,殷灵毓在安慰刘协又不是现在就离开,院子不小,但是站满了人还是显得拥挤,原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笼络了这么多人。 也是,她这么好的人。 刘备的府邸也变得拥挤了,因为大部分人都选择了暂且留下,每天不是约架就是辩论,但点到为止,更多的时候轮流着去那边的小院子看看人。 秋意渐浓,袁绍那边传来消息,按照羊毛脱脂和毛线纺织,已经做出来了羊毛衣,很暖和,随着信还带来了一些样品。 这下,草原安稳的问题也能缓解不少了,总不能在那边放牧的时候没有一点儿营生,但种地又不够合适。 众人便借着这个一起聚餐,厨子早练出来了,做的饭菜好吃的很,吕绮铃坐在殷灵毓旁边喂她,给她在手心写字,告诉她,张飞又和典韦出去打架了,陈宫又在怼曹操了…… 当晚落下了雨,淅淅沥沥,逐渐大了起来,吵的人无法安眠,刘备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被隐隐传来的儿子的哭声吵醒,忽然想到什么一样,跳起来疯了一样往小院子跑。 果然,殷灵毓睡的很安静。 不会再醒过来了。 刘备没哭,只是失魂落魄往外走,想起晚上她还在说,要一点点建设民生,要将现有的国会制度稳固广大,还开玩笑说,等过两天她要上朝,亲自演一出请陛下退位万民。 没关系,这条路,我们都会替你走下去。 番外篇 大汉千秋长 刘协加冠这年,亲政也没亲政。 臣子们已经躺平了。 谁家好皇帝主动分权坐等退位的啊? 还天天跟着刘备自称政委,完了,汉室血脉全被拐带偏了! 但一转眼再看看歪的各有各的特色的国会成员和部分被蛊惑了心智的同僚…… 也,也还行(含泪)。 起码咱大汉是无敌了哈。 吕绮铃白着脸,退后一步,然后再退一步,想跑又跑不掉,对面是蔡琰和黄月英,俩人手里一边拿着《冷兵器发展史》一边拿着《物理》,还拎着几张弓,露出势在必得的可怕微笑。 “阿父在飞叔那里!”吕绮铃果断卖爹。 她才不要边给她们射箭提供实验数据边听历史和物理!那太可怕了!她宁愿出去和云叔对练! 反正她们要的就是射箭好的,阿父可比自己厉害多了。 随着蔡琰领着黄月英转身离开,吕绮铃松口气的同时,吕布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喷嚏,引得张飞抬眼看过来。 自打前些日子谋士们合力将廉价纸张和活字印刷折腾出来,书籍瞬间变得不再珍贵,张飞干脆腾出个大书房专门放书,没事儿谁有空就过来一起看。 吕布揉了揉鼻子,看手里的《春秋》越看越觉得晦涩难懂,干脆把书一扣:“孔明他们去折腾什么烧水了?” “是蒸汽机。”关羽爱惜的翻过一页纸,看着墨迹清晰的文字,有些感慨:“说是灵毓留下来的好东西。” “那应该确实好。”吕布想也不想的给出认可:“之前伯符不是说还要再出海吗?” “奉孝给拦下来了,说蒸汽机若是研究出来,能远跨重洋。” “说起这个……上一批出海的人也是运道好,遇上大风了还能平安无事。” “海外实在物资颇丰,文若不是还说要类比武帝,行海上丝绸之路?” “是了,曹公那边不是也深入西域,欲重开交易?” “蛮族不是没多少人了?” “再往西走遇上白皮子黄头发的了,叽里咕噜的说不明白话。” “那不打?” “先礼后兵,对了,你家小女的婚事还是没入眼的?” “我家绮铃都是将军了,不愁嫁,我再挑挑……” 阳光透过树影再透过玻璃窗,照在屋内,暖融融的,门口走来两道身影,正是前来抓壮丁的蔡琰和黄月英。 殷灵毓走后,他们商议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先发展,再改革,毕竟比起青史留名什么的,还是先让天下人过上好一点的日子吧。 徐州百姓的生活质量摆在那儿,衮州扬州仅此之,用的都是差不多的一套方法,照抄都不会抄的话,他们把脑子送去回炉重造去好了。 也是因此,特殊性人才与女子的地位更是提高,殷灵毓珠玉在前,还一手提拔出不少女子,众人的接受程度也就被慢慢练出来了,过程可以说很是顺利。 诸葛亮正在打铁的地方,看着零部件的制作,听到有人叫自己,回头一看,荀彧腿边跟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无奈又无助的站在门外,于是笑着出门,顺手抱起白嫩的跟个包子似的刘禅:“文若怎的有空来此?” “讲学听的不专心,说要去跑马一个比一个积极。”荀彧把自己的袖子从孩童手里抢回来:“顺道便来寻你同去。” “也好。”诸葛亮掂了掂怀里的刘禅,感受着明媚阳光:“是该活动活动了,成日里做研究,快要不知今夕是何年了,总觉得前几日还在下雪呢。” 荀彧瞥他一眼:“灵毓走之前明明嘱托过叫你不要太累。” 诸葛亮揶揄:“灵毓还叫奉孝戒酒呢!还叫文若你莫要太执拗呢!” 荀彧知道他说的是自己险些就和家中恩断义绝之事,有些讪讪的不再开口。 世家怎么甘心就被摁到土里成为平等于百姓的人呢,大大小小闹过几次,各种方法当然也都试过,荀彧自然也就被找上门来过。 那些日子里荀彧这样好脾气的人也红了脸,差点儿要和荀家闹翻了。 郭嘉倒是比荀彧洒脱许多,拒绝的不留余地,然后就送客了,而颍川这些世家也并非个例,陈登作为罕见的,徐州世家出身且还混在刘备身边的人,也是宾客盈门。 然而陈登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亦不知为何,于是只是反复的告诉自己,因为殷灵毓救过他一命,他是卑劣,是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还不能这么没底线。 其实只是不想承认自己也被同化了一点。 明月高悬照世间,谁不是苍生一员。 谁又能得明月垂怜。 出了城门时人已经多了不少,俨然一副要去踏青的架势,孩童们各自被家长或者长辈牵起来,热热闹闹的。 刘协散漫的跟在后面。 这一次,是他自己不去融入那片热闹。 也很好,他从前总是想寻找很多很多安全感,但后来他已有心安之处,就不再执念。 刘协和刘备曹操等人都没有隐瞒过殷灵毓的身份,恰恰相反,他们要蔡琰一字不易,记下曾有一个殷珏殷灵毓。 其实哪里用呢?衣食住行,兵戈民生,殷灵毓留下了许许多多的痕迹,漫漫史书里,必将记载她的名姓。 想到这里,刘协又想,追封一个帝师够吗?不行退位之前再封封? 这是他唯一一点与众不同的东西,谁也比不上,他才是被她亲自教导过的人。 所以,他也会沿着她留下的道路走下去,坚定不移。 走在前面的众人已经唱起歌来,大多行伍,唱的也多是苍茫的调子。 “ 风卷苍云吹,三军夜衔枚,城头鼓声催,横槊饮酒醉………” 还伴随着嬉闹声。 “好呀!就知道灵毓留的酒是你偷的!” “你血口喷人!” “哎哎哎别动手啊,孩子还在呢!” 刘协于是笑着一拍马跟上去:“不如待会儿打猎见真章!” 殷灵毓,放心吧,我们会过的很好很好,不会辜负你的殷切叮嘱,也会好好去爱你所爱的世人和世间。 番外篇 松柏永常青 【刘协篇】 我名刘协。 本该自称朕的,但我已经不是天子了,我在几年前彻底宣布了退位。 我一生未娶,如今五十有七,有族叔刘备的孙儿,也就是刘禅的孩子给我养老,日子也很不错。 这个孩子叫刘谌,很正直也很有血性,我很喜欢。 不论臣子友人如何劝说,我都不愿娶妻生子,一来我不想给一些贼心不死之人看到任何继续家天下的希望,二来,我心中有个不可言说的影子。 是仰慕还是依赖,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年少时遇见了太盛的风景,以至于再难走出来。 不丢人的,很多人陪着我一起走不出来。 现在的大汉已经踏上了共和的第一步,摸索着前进着,但蒸蒸日上,我幼时见证过的狼烟四起,风雨飘摇,说起来竟恍如隔世。 然而我清楚,是谁结束了这一切。 有些人真的如孔明先生所说一样,是很过分的人,把自己弄的心里装着苍生安危,肩上扛着社稷兴亡,步履蹒跚,往那海清河晏的远方,从来不回头看看身后有没有人在凝望。 但就是这样才最令人心折。 我只是见证者。 我的一生只有早年吃过苦,在一个夜下奔袭的夜晚之后,便很惬意而幸福,我做不到那么纯粹而理想,仿佛一只注定会扑进火里的飞蛾一样去追光。 很久之前我做过一个梦,梦见那个晚上我大大方方的直接去叼殷灵毓手里的糖,梦见我不再瞻前顾后,在意他人眼光,说我想要殷灵毓一直看向我,陪着我。 但这也只是梦罢了,她为了天下而敢救倒悬日月,我又岂可妄想。 我笑我怯懦,于是明月当前,不敢揽入怀。 ————————— 【郭嘉篇】 爱美酒,好美色,放荡不羁,一心想着做出一番事业,或者说,做个顶尖到能青史留名的谋士。 这是遇到灵毓之前的我。 我之才学,在书院起便锋芒毕露,无人不赞叹,因此我一直带着一些隐隐的骄傲,所以当年会看不上过于仁义的主公。 乱世豪杰辈出,我自为我谋明主,袁绍优柔寡断又自大,我不屑在此处蹉跎,于是就离开了。 我自诩隐士,交往各路英雄文士,仿佛自己是棋手,而棋子尽在我掌控,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直到我遇见了殷灵毓。 她救了一个人又一个人,救的其实没什么意义,流民自己都不知道能否活到明天,可她去解他们疾痛。 谁在乎。 她说,他自己在乎。 于是我突然意识到,原来我眼中的“棋子”,是与我一样的人,要吃饭,要睡觉,想活下去,即便只是三尺微命,微小到微不足道,至少他自己需要这一份援手。 他在乎。 而我高高在上,觉得没人在乎,不是的,不该是这样的。 初入小沛时我跟着殷灵毓去见众生百态,她的义诊摊子前我重新认识到了这个世间,不起眼的每个人都有血有肉有思想,都是人,我从前未免太骄傲又太自我。 而殷灵毓对我,何尝没有伸出手。 比起汤药更用心的一顿顿药膳,搭配得宜,精细,给我补着身体,然而她什么报酬也没要。 所以我后来甘愿开始戒酒,只偶尔小酌一点,然后被她抓住,享受被人关心的烦恼。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是个女子,还笑过她怎么喝不得酒,那也少了太多乐趣了,她就轻笑一声,轻描淡写:“但我会酿酒,你再笑,一口都不给你喝。” 然后我就笑不出来了。 就像现在一样,我对着月色举起杯,甘洌的酒水畅快的流进喉咙,不过不会有人再执着的对我伸手了,于是我只能放下酒水。 奇怪,这种酒不应该苦才对。 明明身体不好的是我才对。 你把自己折腾成那样,值得么? 你不在乎你自己,却忘了我们都很在乎。 ————————— 【刘备篇】 在下刘备,字玄德。 有两个结拜兄弟,有一些知己友人,还有一个军师。 少时未建寸功,后来行侠仗义,一朝朝廷势微,我便立愿,志在匡扶汉室,重现盛世之景。 在这个过程里,我结识了二弟三弟,投奔过师兄,做过县尉小官,大破过黄巾,镇压过叛乱。 但后来我食言了。 我亲手将汉之一字传承但也推翻。 不知地下先祖见到我这个不肖子孙做出如此事,会如何看待我。 但我不后悔。 初见殷灵毓时,我尚且是冲着医术与仁心去的,我觉得她和我一样,我觉得可以将其引为知己。 特别是在她的问题之后,我看见,原来也有人真正看见这世间百姓之疾苦,原来我从不孤独。 也正是因此,我冲动之下问出口,我请她做我的军师。 她当时似乎眼前亮了一下,然后才摇头,说了句当时的我不明白的话,说,主公有最适合主公的军师。 是委婉的拒绝,再加上她当时年岁小,我就没有继续问下去。 但我没想到她会为了我做那么多。 天子后来在她的努力下花落徐州,我心中的惊喜,感激,愧疚,促使我第二次问出口,即便有些可笑,我邀请一个尚未及冠之人做我的军师。 她第二次拒绝了我。 所以这让我后来很久都没再鼓起足够的勇气提起这件事,但我的军师的位子一直空着,留给她。 不管她怎么想,在我心里,她就是最适合我的军师。 可我也没想到,第三次再把这个问题问出口是在那样的境地下,她的眼神本来坚定又灼烫,本不该没有聚焦又空茫。 从前我一直想,她到底在追逐什么,并庆幸她选择与我同行,我们配合的很好,一切都在变好,所以我才接受不了她似乎要离开的事情。 可是听到预言后我开始想,我想她为什么要选我。 很辛苦吧?去奔向一个已经预知过会失败的主公。 所以后来她走之后,我选择了现在这条路,我不想让她一人独行。 夜里推开纸笔,抬头望去,孤灯曾照故人。 淡墨掩泪痕。 番外篇 岁月交叠递 【戏志才篇】 “少饮酒,多吃药膳,莫要折腾,多打一打五禽戏。” 我把手收回来:“知道了,华先生。” 华佗抬起眼皮,打量我两眼,嗤笑了声,但没说什么。 要是搁以前,他这么狂傲的性子,必得怼我几句的,有本事的人大多如此,华佗的医术有这个本钱,只是殷珏离开后他变了许多。 “我算什么神医呢,我连让她多活些日子都做不到。” 当时的华佗这样说。 后来,后来主公走了,去开疆拓土,和吕布互相抢谁是新任冠军侯,张仲景悬壶行医,云游四海,听说还跟着船队出海了一次,虽然只是去很近的扶桑看他们挖矿。 但每年,我们都会尽可能聚到一起。 华佗留在了这里,专门盯着我们的身体,现在他一看到奉孝便吹胡子瞪眼,毕竟奉孝比起我,隔三差五就偷着喝上一口,实在是很不乖的病人。 但是也没办法苛责他,他只是希望还有人能对他说“再喝酒,扣你伙食”一类的话来管一管他,而且,也很克制,不会贪杯。 我也一样,不然也不会这么配合华佗了。 毕竟,我是她亲自救回来的,不能不珍惜自己。 从华佗处出来,天色渐晚,风里有很多香气,是那些小摊子上卖的晚食,还有他们的吆喝声,热闹又充满烟火气。 我就走过去,挑了一点梅子的蜜饯,打算带给天子尝尝。 毕竟他最爱吃的一直都是那几样东西,很好哄,肉粽肉干,梅子果脯,饴糖,还有梨。 听说是殷灵毓第一次见面时给他带去的东西。 往回走的时候余晖洒满天际,晚霞灿灿若梦,在天边勾勒出浓墨重彩的一笔,我迎着微风漫步,心里还想着明日的规划。 我们都在心照不宣的走下去,即便这不是我们曾经的理想与展望,但与她相处后,看到如今安稳幸福的芸芸众生后,我们都觉得,也可以是。 这是属于我们的,无声却坚定的传递。 【贾诩篇】 我记得我说过很多遍吧?我不喜欢冒险,准确来说是不喜欢让自己冒险,处于危险的,引人注目的境地,我始终坚信这在乱世里是难以长久存续的。 所以我一直秉承着不太显眼的生存之道,除非触犯到了我的利益和安危,否则,我不会随意出世人眼里狠毒无比的计策。 对,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东西,可那又如何,在这乱世里我已经算是有底线的人了,我亦知晓有些时候我做的不对,可世道如此,我想保全自己,我有什么错? 我没错。 我一直这样认为。 但后来,我看见有人仅仅为了消弭一场根本波及不到她的乱世,为了阻止一些本可以让她继续扬名的战争,轻而易举放弃了自己。 我不明白。 就像我从来都不明白,她既然有这样的本事,为什么会选择主公。 不是说主公不好,我这样时不时以最阴暗的心思揣摩别人的人也得承认,刘备确实极具人格魅力,虽然我算是被连拉带拽拐骗回来的,但在他手下做事,我很放心,除了要控制一下自己别太放开底线这件事。 但若是我知晓谁会成功谁会失败,我不会选失败者。 动物尚且趋利避害,不是吗? 可是我还是捂住胸口,感受到陌生的情绪在涌动,在叫嚣。 所以,我跟着曹操去了西域。 她既然那么惦记,我代她来一趟吧,这次,我可以毫不留手,我不再顾忌。 所幸曹公是个相对也放得开的人,我们虽未刻意制造疫病,但看得西域不知何时有了种虏疮时,也毫不吝啬的利用了起来,将患了病的人撵回去,让他们成为活的传播病原体。 这东西致死率不低,我们按着医疗队嘱托,凡有接触被传了病的人时,都要做好消毒防范工作,这也大大提高了我们攻打西域的速度,而且,在我们将要胜利时,也发现了如何克制这种虏疮。 不过这与我无关了,我没染上就可以,西域蛮夷治不治的,与我有何干系。 我终究做不到她那等思想,这件事,我和曹公等人也不约而同的隐瞒了她。 皎洁月色无需掺染阴翳,我自己扛就可以。 反正,我也说过了,我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甚至不能真正理解你。 【诸葛亮篇】 有人说,我之才学,如同潜龙在渊,只待遇明主。 但我没等到学有所成,自行分出去单过,然后选择和投奔主公的那一天,就已经有人来接我了。 我欣然接受。 因为我幼时,也曾经过过一段逃难般的日子,哪怕比起流民百姓要好得多,也还是太苦,血腥,饥饿,荒凉,苦涩到刻骨铭心。 那个时候,我听闻有人倾尽一切来救人,不是专为了救谁,而只是救人。 我记住了他的名字,他叫刘备,刘玄德。 所以我跟着赵子龙来了。 我也很庆幸我选择了前来,然后从一个人手上接下了许多知识与思想的累积,再加上我自己,我夫人,还有很多人的集思广益,拼凑出了可供盛世江山运转的各类军事与民生用品。 我听过她的名字,只是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我会如此想念一个人,哪怕和她相处的时间并不长。 各种笔记她留下来了很多,不会干扰我自己的思路,但又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科学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后来我不仅经常给二代们讲课,也收了些弟子,把科学一道传递了下去,越学到后面,越隐隐感知到这东西其实与帝王的制度有所违背,特别是做出了蒸汽机之后,能用此代替人力,百姓不再疲惫麻木,那么…… 幸好,在所有人的默认下,主公和天子都更愿意自称“政委”,从前的君主制度悄无声息散去,科学也在大汉的土壤上生根发芽。 我想,她看到了,应该会很高兴。 她明明有预知的本事,但她很克制,很悲悯,很愿意救人,为谁都考虑。 却唯独不救自己。 番外篇 月色映河江 【曹操篇】 西域美姬真是别有风味。 手下…手下挺好使。 谁让吕布确实很能打呢?我们在西域自然是暂且放下那点子斗气,联手对敌。 搁刚被偷家那年,我做梦都想不到我能和吕奉先凑到一起。 准确来说,我也没想到我能被笼络,被同化,能心甘情愿的将后背交给别人,毕竟我自己都得承认,我是个防备心很重,又很舍得下脸面的人。 我最开始也抱着一些热血与理想,比如五色棍,比如救天子。 但我又得到了什么呢? 所以我觉得与其相信别人不如去靠自己,我曹孟德又何处弱于那些土鸡瓦犬之辈?天下群雄并起,我亦是其中之一。 我不再是年少时的自己。 “阿父!你又喝!” 吕家小姑娘找了过来,吕布当即把酒壶一扔,正襟危坐:“曹公,咱们接下来打哪边?” 我笑而不语,坐看吕小将军把吕布拉走,大儿子曹昂正巧掀开营帐的帘子进来:“阿父,新一批粮草到了。” “这次是谁押运的?”我随口问。 曹昂顿了顿,闷声闷气:“是马孟起。” 这不奇怪,马超这小子又能挑事儿又好斗,昂儿上次打不过他,就有些别扭。 只有少年人才在乎这样的事情,我笑了笑:“既然如此,昂儿,他就交给你招待了。” “是。”大儿子顺从的抱拳,转身走了出去,我眯起眼睛,提起酒壶倒上一碗酒,突然想起我那被身体连累,不能奔波又不能多饮的谋士,又想起刚才才被拉走的吕奉先,然后美滋滋喝上一口。 没人拦我呢。 于是又喝了几口我便放下了。 其实偶尔还是有点羡慕他们的吧,被人相信被人关怀是种很美好的感觉,可惜给我这些的人已经不在了。 有点傻,但令人敬佩。 而其他人,要么不敢,要么不愿,或者干脆就是我所熟知的看似真心但其实为了利益的寒暄。 哪里像她,在利益里掺杂真心,叫人无可抵御。 ————————— 【吕布篇】 “阿父!华佗先生都说了!叫你不要随便卸甲!不要总是喝酒!你还喝!?” 我心虚的移开视线,看向远处。 “咳,那个,为父这不是近来无事,小酌一杯,小酌一杯么!” 女儿不高兴的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头,气鼓鼓的:“阿父,你就知道气我。” 我哪里舍得呢,我想。 你是和我血脉相连的,亲手养大的女儿啊,当初你练武时,已经是我最对你狠得下心的时候了。 因为我知道哪怕是我也不能一直保护好你,与其担惊受怕,不如叫你与我一样,拥有足够的武力,这样到哪里都能过的很好。 这是当时的我能为你找到的一点依仗。 但现在,你已经做的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期,我想,我很为你骄傲,绮铃。 “好,阿父少喝,少喝。” 气氛一时沉默,我顿觉大事不好,绮铃被殷珏带着立起来成了将军之后胆子也越来越大,我都被她管着,怎么会突然不说话了? 扭头一看,绮铃红着眼眶,眼泪含在眼圈儿里,委屈巴巴的,我手足无措,掏了半天掏不出一块帕子,就拿手背给她擦泪。 手心有茧子,再磨到她。 绮铃很谴责的看我。 “阿父,你明知道我担心你的身体,你还背着我偷偷去喝酒,我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还是问的旁人,你好歹和我说一声……” 我叹气。 “好,别哭,阿父保证下次会的。” 回了住处,那点子酒意也散去了,我往窗边一靠,吹着风,等着绮铃刚刚说的要给我煮的醒酒面。 对我来说,这样的日子就是最好的,我无需做决策,有明确的目标,有家人有友人,有称赞有关心,我被人认可,敬仰。 而引我走上这条路,也让绮铃走上台前的殷珏…… 她着实可恶,瞒着我那么多事情,又逞强又狠心,也不想想我…我们舍不舍得她走。 可是她又那么好,谁又能怪她呢。 只好带着她的一份一起走下去,应该是这样说的吧?孔明他们文绉绉的,我不耐烦记。 我不聪明,但我会好好记得你。 ————————— 【赵云篇】 “呕———!” 我拍着简雍的背。 “没事吧?要不,你先回去?我叫士兵划小船送你。” 简雍苍白着脸色摇头,抱着栏杆又吐了两口,但什么也吐不出来。 我们在练行船和学水战,预备可能考虑的出海,所以在适应摇晃的船上环境,孙策正在一边游泳,更远处,周瑜和荀彧,郭嘉等人正在烤肉,飘来香气。 一旁的黄老将军稳坐不动,我努力维持着脚下平衡走过去,黄老将军前些日子才看着黄叙进了实验室,心情极好,眼角眉梢都带着轻松的上扬的感觉。 “黄老将军既不欲出海,怎的也来尝试这个?”我有些好奇。 “活到老学到老咯。”黄老将军笑道:“我可怕被落下。” 我还能适应船上这种摇晃,于是就也坐下,孙权不知何时也下了水,游到船边扬声道:“肉烤好啦!叫你们回去!” 士兵于是去扬帆,摇桨,这船不大,就没装上蒸汽机,渐近岸边,简雍连滚带爬跑了下去,身后还跟着面色同样不是很好的蔡琰。 主公招呼他:“莫急,莫急,备给你备了茶水漱口,先缓一缓。” 然后又抬头看向我,笑道:“子龙,备给你带来两坛酒在车上,若是想配酒,自可取来。” 孙权正去找他哥哥,周瑜嗔怪一句“天天不着调儿”,然后又叫人去准备干净衣服和布巾。 比之我从前的日子,如今这般,太过温馨,温暖。 云虽不才,未有伟功,然愿今日之日多长久,今时之世得长安。 只是很可惜,我想,让这一切变好的人并不在这里。 于是我应了一声,转身去拿酒。 乱世带着血色,哀嚎,枯骨,动乱,疫病,食人,还有绝望。 可是有个女子不顾一切的结束了它。 那我们忘不掉她,也很理所应当吧? 番外篇 群星闪烁时 “第三五一九四二四次调试,开始。” “收到。” 星际时代,科技已经登峰造极到开始了时空与伦理的探究,人们于是执着的回溯一个时代,一个群星闪烁的时代。 刘念卿深呼吸,握紧了手中的多功能长剑。 没办法,回到历史中去的话,为了维持通道的稳定,承载人不可以带有超出历史太多的力量,对于精神力与体质超S的她来说,既然带不了粒子枪电磁炮,那热武器还不如冷兵器有用了。 刘姓人在星际依旧保持着一个久远的传统,上一任的“刘念卿”确认死亡后,将从新一代最优秀的孩子里选一位,继承这个名字。 所有刘姓人都可以共同参与。 刘念卿就是当年那一代里被选中的孩子。 大家当然也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念卿念卿,永念永怀,愿卿长安,在封建时代的末尾,有人以身化烈焰,试图将那个吃人的世道焚尽成灰。 然后长夜里传递起火炬,最终燎原。 因此那个时代也被称为,人类群星闪烁时。 太多人想看看那些人了。 很幸运,这一次,研究人员们捕捉到了一点信号,机器飞速启动的瞬间,直播也正式开启,密密麻麻的弹幕飞速涌进来。 【来了来了!】 【前排!】 【啊啊啊啊我要看周瑜和殷灵毓到底有多美!】 【好期待!一定比现在的电视剧更真实更好看!】 【荀令留香究竟是真是假,念卿不要忘记问。】 【我的天我在弹幕里看见我历史导师了!您老人家也这么高强度冲浪吗?】 【也不知道能收集到多少资料啊,远古时期人真的能修仙吗?】 【怎么可能嘛,我们现在的科技都做不到!】 【啊对对对,某人说着相信科学,反手自己说出预言结果遭天谴了,反正不是修仙就是穿越!】 弹幕上吵吵嚷嚷,刘念卿心跳加速,晕头转向的感觉踩不到实地,下一瞬,黄土扑面而来,耳朵里能听到火焰舔舐木材的噼啪作响。 血,到处都是血。 这是哪里? 刘念卿站在一处光秃秃的山脚下,干涸的土地荒凉破败,洇开血迹,还有零落的肢体,马蹄印记,不远处有明亮的火光。 但那不是万家灯火,是被屠村后再焚烧的血色。 弹幕上全是尖叫,还有一部分人勉强保持冷静在分析。 【会不会是乌桓劫掠的边境?】 【不对啊啊啊你们看那边的树!温带落叶阔叶林!感觉不像是当时的边境的样子啊!】 【有可能是被纵兵抢粮了的村子吧……】 刘念卿缓了缓神,先是俯身捡起一旁破烂的衣服,给一具残缺的躯体盖上。 躯体缺了两条腿,准确来说是被烤过再割下肉的腿,腿骨仍在,上身也有很多烧焦的地方,被割下了血肉,能看见森然的白骨,模糊还能看见残留的齿痕,她眼睛没有合拢,呆呆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仿佛无声的质问。 帮她盖上衣服,刘念卿眼含悲悯的转过头,不忍再看,快步往前走,可路边随处可见残缺肢体与白骨,杳无人烟,让人心里压抑的难受。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直播间里有不少人都因为承受不住这样的场景而暂且下线了,剩下的人也逐渐开始绷不住。 【我那么大一个曹公呢?快来杀异族啊!】 【还有文和先生啊!天花作战第一人!给他们豆沙了!】 【一生无敌只败给了岁月的奉先呢?呜呜呜快来给他们报仇吧……太惨了……】 【原来史书里一句冰冷简洁的饿殍遍野,居然是如此景象么……】 刘念卿开始在旷野里奔跑,沿着荒废的官道,强大的体质和充沛的体力让她矫健从容,身上仿照这个时代所制的绯色衣袍随风扬起,像一面旗帜。 终于,在天黑之前,她看见了一点火光,但火上烤着的是……人。 有人拿着一只明显是幼童的胳膊咬着,冲她发出兴奋又不怀好意的笑声。 在再次炸开的弹幕里,刘念卿终于忍不住的干呕一声,提剑冲了上去。 最终,降维打击的刘念卿从火堆旁救下了十几个人,他们跪地拜她,口称神女。 刘念卿也在他们的嘴里问出了一些信息。 【北齐?什么北齐?】 【啊啊啊好像我们来错地方了!】 【也没错……但好像是那则预言的世界……】 【原来是真的?原来真的是真的?!】 这个荒诞而残酷的朝代,跟随着刘念卿寻找汉人文明的过程,对星际人民展开了一角。 三顾茅庐得妙计,赤壁一战定时局。 白衣渡江背信义,火烧连营托孤际。 七擒蛮族再出山,怎奈天意不眷汉。 天水麒麟接续力,幽未复明禅留信。 洛水之誓一场空,天子血溅当街头。 八王乱罢五胡猖,衣冠南渡血满江。 …… 星际的人民渐渐沉默下去。 【…原来曹操,在这个世界是魏王么?】 【刘协怎么会这么没有存在感?明明是一边救人一边演讲的腹黑政委啊……】 【没有殷灵毓,没有大汉共和国,也没有三兴大汉,只有秋风萧瑟五丈原……】 【吕奉先死了,张飞死了,关羽赵云,典韦曹昂……都死了,还是死在自己人手里,明明他们本来是善终……】 【刘禅还是不太聪明,但是怎么会被欺负成这样啊……凭什么啊……】 【啊啊啊司马老贼!怪不得在咱们的历史里被杀!你活该!】 【你活该!】 【你活该!】 【虽然这份不同位面的历史波澜壮阔如史诗,但是,太让人绝望了……】 研究人员当然也发现了这不是他们寻找的那段历史,而在这个世界留存下来的历史里也没有殷灵毓,而那些耀眼的人依旧优秀到夺目。 可是,几乎都死在了内斗里。 机器并不稳定,刘念卿在这天晚上再也无法停留,被迫返回了星际时代,直播也随之断去。 研究仍在继续。 见过黑暗,才更感怀将一切带入光明的你,不论你到底来自哪里。 群星璀璨散又聚,环绕皎皎月光。 番外篇 地府争夺战(上) 刘禅闭上了眼睛。 他这一生蛮平常的。 哪怕是荀彧郭嘉与诸葛亮等人用心教导,在他们眼里也只是勉强及格水平。 能用,但也只是能用,他负责听话做事的时候做的还不错,只可惜自己独当一面就有点撑不起来了。 但他又有自知之明,从来不作妖,又和他的父亲一样,很有些人格魅力,只是父亲行止昭烈而他柔和温吞,但都很真诚,很能感化人。 所以,他平常的一生平静又幸福,有人护着,有事情做着,有些小功绩,平安喜乐,寿终正寝。 再一睁眼,刘禅迷迷糊糊看到刘备,乖乖的打招呼。 “阿父。“ “哎,阿斗。” 刘备呼噜一把儿子的头发,曹操笑呵呵的凑过来也来了一把,刘禅抱住脑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年轻时的模样。 殿内的其他人也是。 “这,此为何处?” “地府。”孙策也挪了过来,胳膊还揽着周瑜,朝前面努了下嘴:“看这个光幕,说是人齐后播放历史,那有什么好看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刘禅环顾一周,看大家都在,心安理得的坐的更稳,还很自然的捞过一边的一纸筒甜甜脆脆奶香球吃。 俗称,开摆。 “呦,小阿斗这么快就吃上爆米花啦?”门突然打开,一大大群人涌了进来,为首的那位俊美不羁,带些不正经的痞气,还硬拽着一个脸色黑沉,身型高大的男人。 真的是很大一群人,放眼望去几乎把原本还有些空旷的殿内占满了,刘备对着刘备,曹操对着曹操,人都懵了。 怎么还有另一个和自己长得这么像的自己啊? 正史人熟练解释,关于平行位面与地府诸事,以及为另一个自己讲解正史,而另一边,刘彻李世民一人一边,把被拉过来的嬴政一围。 “行啦政哥,本来就没什么好玩的,天幕播放还不来看看?” “就是,天天打孩子多没意思。” 嬴政冷笑:“是,看看你们大汉这次怎么没的。” 刘邦毫不在意,笑嘻嘻也捧起一桶爆米花:“没事儿!往后还有刘渊,刘知远,刘旻,刘隐,刘必烈……” 最开始得知刘备刘禅与三国的结局时,刘邦大受触动,拉着刘备主动抵足而眠,给刘备整的很是拘谨和不好意思,但相处久了,他那点子为数不多的正经也维持不了太长时间,所以再提起来,还有心思拿人间传来的梗调侃一下嬴政。 谁让难兄难弟嬴政杨坚都是二世而亡呢?到他刘邦就不一样了,光武中兴,蜀汉矢志不渝兴复汉室,从人间传来的后世讯息也都是,汉人,汉族,汉之一字连绵延续,从未彻底断绝。 刘邦能不美么!他美的冒泡! 嬴政轻哼一声,懒得和这流氓计较,而那边惊呼连连,刘备等人得知了原本的正史,好些人开始掉眼泪。 李世民摸不着头脑:“至于么?对了,还没问他们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历史呢,可别又像人间的那什么破电视剧一样爱来爱去了。” “至于么?”嬴政似笑非笑重复一遍:“那上次是谁哭的一抽一抽的? 李世民想到上次的天幕播放,正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一下子酸的不行,迅速起身:“不行,朕要去把他们拉过来一起看。” 凭什么那个自己就能有一个殷灵毓。 “快去快回。”刘秀在一旁善意的提醒一句:“快要播放了。” 李世民赶在光幕播放前把另一家子自己拉了过来,而三国世界的众人也都平复了心绪,众人纷纷拿了吃喝,选了位置坐下,刘家人与三国诸人为主,带了些譬如嬴政,李世民之类的旁人,一殿人齐齐坐好,光幕随之开始播放。 最开始一切如常,正史诸人还有心思感怀一下往昔,直到正史曹操看到郭嘉被一少年带去了刘备处。 正史曹操瞪大眼睛指向三国刘备:“你!好你个刘玄德!你居然抢了孤的奉孝!” “啊?”三国刘备只专注的盯着殷灵毓,闻言头也不回的一摊手:“备可什么也没做。” 正在这时,光幕上的小少年自我介绍:“在下殷珏,殷灵毓。” “灵毓?!”大唐李世民“唰”一下跳起来,正史李世民也手一抖,泼了半杯冰可乐出去。 是一个人啊! 是他李世民的乖巧小妹灵毓啊! 大唐李世民嫉妒的要发疯。 “我家小妹怎么会跑到汉末去!那得多吃苦呀!” 三国刘备一听这个,终于把视线从光幕上移开,讶异的看向李世民,正史刘备温声给另一个自己做了李世民的介绍,但三国刘备一反守礼与谦让:“备不才,但备是灵毓亲自选定的主公。” 殷灵毓是他刘备的谋士,他绝不会拱手让人。 正史李世民刚要说什么,看的正起劲儿的刘彻和刘邦就把人压了下去:“行啦行啦,看完再说。” 天幕上播放着殷灵毓缝合伤口的样子,这项技术嬴政上次在大唐那边看到过了,但看着这个病弱的小姑娘这次健康了不少,不免也感到些欣慰。 嗯,这殷灵毓既然能去大唐大汉,他大秦…… 一提大秦又想到糟心儿子,嬴政不禁暗暗咬牙。 还是算了吧!胡亥他配么? 有些人,表面上淡定又冷静,心底已经想着等真见到人了要怎么抢人了。 眼看着光幕里郭嘉和殷灵毓都投入了刘备麾下,正史郭嘉很体贴的递给正史曹操一包薯片作为安抚。 正史曹操低头一看还是自己最爱的烤肉味,心里总算舒服了点,接过来撕开吃。 三国曹操则是幽怨的瞥了三国郭嘉和三国刘备一眼。 原来奉孝应该是他家的!他家的啊! 三国郭嘉淡淡笑了笑,原来没有殷灵毓,他还真是去了曹操手底下,顺口便将天幕上未播放,但那段到底谁在乎的往事坦然的讲了出来。 刘邦听着一拍大腿,看向大唐李世民:“哇去,绝对和你家那小妹是一个人!” 番外篇 地府争夺战(中) 被拍大腿的张良怒而起身,一把拽过一旁的韩信,皮笑肉不笑的交换了座位。 韩信:? 张子房你好狠! “好你个假仙儿。”刘邦把胳膊往韩信肩膀上一搭,故作委屈的看向张良:“拍一下都不行。” 韩信运气,韩信抬手,韩信小发雷霆———扒拉掉刘邦的胳膊坐直。 刘邦也不以为意,把视线重新放回光幕上,瞧见那殷灵毓耐心义诊的样子,倒是正色几分。 无论如何,对于这样的人,就是他也是会保有两分敬意的。 当然了,要是真对上,该坑还得坑。 大唐李世民亦是专注的盯着光幕,他们一家子也很想念殷灵毓,哪怕在来了地府后明白,她可能的来处和身份之后。 可,相处的那么多时光不会骗人。 这样想着,大唐李世民还特地看了眼三国贾诩。 也不知道小灵毓在汉末出计策的时候疯不疯,反正民生造物是点的很高了。 政治,政治没那么行,但点子新奇,虽然应该是站在后世的肩膀上来的,但她愿意相信自己,总好过一言不发,只为自己牟利。 三国贾诩被看的莫名其妙,但稳坐不动。 笑死,刚从正史的自己口中得知,不管哪边自己都是人生赢家,有什么好怕的。 等看到殷灵毓去给戏志才治病,正史曹操猛一拍手:“等会儿!你们…你们这个小位面,志才活了多久?” 三国戏志才默默比了个六,然后把手翻了一下,正史曹操目瞪口呆。 “她真给治了?六十六?孤才活了六十六啊!” 三国曹操闻言笑道:“这倒好,看来我还多赚了十五年。” 方才基本都是正史人物单向输出,也没问小位面具体情况,只是知道了这殷灵毓是个姑娘,此刻只是着了男装,但正史曹操这下子是真的破防了,他简直嫉妒到面目全非:“不是?怎么能不选孤啊?” “想要爱民什么的,孤也可以啊!” “呵呵。”抱着包五香瓜子磕的正欢的刘彻一乐:“是吗?大汉忠臣?” 正史曹操闭嘴了。 正史戏志才开口了。 很诚恳的。 “可否方便一问,怎么活那么久的?” 他什么破身体他知道,就是被救了,这也活的比他想的长不少,所以未免有些好奇。 三国戏志才只是看向殷灵毓:“因为她。” “你确定?”正史戏志才看着光幕上小少年一把捏住另一个自己的脸颊,迫使嘴张开,幽幽发问。 三国戏志才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他那时候烧糊涂了,都不知道有这一回事。 殷灵毓习惯性的分发面巾和说“麻烦了谢谢”,大唐李世民轻叹一声:“她还是这样,一点儿都没变。” “那很好,不是吗?”嬴政瞥了他一眼。 “怕她吃亏受欺负。”大唐李世民看着殷灵毓给戏志才又是施针又是做药膳,只能很是带两分不善的看了三国戏志才一眼。 而正史曹操看着自己挨怼,本来还不觉得怎么样,突然听到那个殷灵毓拿开颅说事儿…… 气煞他也!这女娃怎么专和他过不去! “你这辈子过的挺惨。”正史曹操拍了拍三国曹操。 三国曹操嗤笑一声:“没,比魏王强点儿。” 灵毓才不是他想的那种人呢,真是小肚鸡肠,三国曹操选择性遗忘面前这个人也是另一个他自己。 正史曹操不置可否,但还是看了下去,直到看见殷灵毓说,医者当一视同仁,而她只是以医者的身份来的,才几不可闻的回应了一句。 “嗯,是比孤好点儿。” 有这样一个人,坦荡而真诚,可以大胆的向她交付信任,不必担心被背叛,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那确实会舒服很多。 特别是对于他们这样的理想主义者,即便曹操早已背离了年少时的那些理想。 其他正史三国人物也被这一幕吸引住,而刘邦等人因为看过了上个世界的殷灵毓,稍稍有了一些抵抗力,但还是感慨。 “她姓什么殷嘛!跟乃公姓刘算了!” “反正人间那边都说乃公一脉是中式魅魔,乃公看她也是!” 正史刘备和刘秀尴尬捂脸。 谢邀,有些时候其实挺不想认祖宗的。 正史刘协听着殷灵毓还想着要去救自己,泪眼汪汪差点没哭出来。 她人真好! 三国刘协看到他那样子,微笑着凑近他耳边:“救的是我,山阳公。” “……我能打人吗?” “不能。”三国刘协一撸衣袖,露出带着肌肉弧度的手臂。 正史刘协:“……皇叔,可以帮我打人吗?” “不行。”正史刘备很感动的一抹眼角:“灵毓真是太好了。” 又给他带人才,又帮他化恩怨,现在还要去帮他救天子。 正史刘协窝窝囊囊缩回去了,三国刘备不干了。 “灵毓是备的谋士!” 不要以为你是正史的我自己,我就可以接受你这个我家谁谁最棒了的语气啊! 可恶! 怎么都要和我抢人! 正史刘备脸一僵,大唐和正史的李世民又在跳脚。 “都说了是我先遇见小妹的!” “呦呵,不行你们看完打一架呢?”刘邦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拿胳膊肘一怼韩信:“你去给咱家刘备助阵。” 韩信一扭头:“把你的可乐给我我就去。” 刘邦知道,他就是要要点什么奖励才肯效力,其实没有坏心思,但因为这个被自己猜忌又死亡之后,在地府的日子里次次都要特意膈应自己一下,别扭得很。 “多少年了还这个脾气。”刘邦正要答应下来,光幕上上演到殷灵毓出城的生死时速,她擦干净脸上的妆容,明媚的洒脱的笑着,带刘协就那么自由的向远方奔去。 韩信捂住胸口。 “……帮了。” 好飒,好热烈,好无畏,就应该是他们大汉的人。 刘邦也顾不上再回答,看着月下刘协的那表情,半晌揶揄的笑了。 “刘协小子,你动心了啊?” 他也有点,但他不说就没人知道。 无关情爱,就是…看到一个人只为你而来,为你冒险,倾尽一切,救你出苦海,那心跳也没办法不漏上一两拍。 人之常情。 番外篇 地府争夺战(下) 三国刘协坦然承认:“嗯,跟祖宗们学的。” 他当时的确以为殷灵毓是男子来着,但那不妨碍他从那刻开始仰望她。 张良硬是没忍住呛的咳嗽起来。 都怪刘邦开的坏头儿! 刘邦不以为意,倒是刘询没忍住给自己的曾孙子刘欣脑袋上来了一下。 瞧你干的好事儿! 刘欣是谁呢?叫汉哀帝可能会有点陌生,但一说就他跟董贤创造了断袖之癖这一典故,哎,眼熟了吧? 刘欣敢怒不敢言,他的地位在一众汉朝皇帝里确实不高,何况还是对上的还是自家曾爷爷,汉朝排得上号的贤明中兴之君。 殷灵毓带刘协赶路,赶路,再赶路,大唐李世民一边心疼一边欣慰。 好歹小妹这一世能痛痛快快的骑马,有个好身体,也挺好的。 在看到殷灵毓与刘备碰上面之后,就是嬴政也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以他们的眼力亦看得出,殷灵毓这一手打的就是一个快,但就算带了手榴弹也不保险,现在有了军队接应,也就算是成功,能放下心来了。 接下来的故事,在他们看来便要平常许多,只有吕布的到来让正史众人打起了兴趣。 眼看着一群人看向自己,三国吕布不甘示弱的看了回去,咋啦?正史的失败关自己什么事?自己可是被殷灵毓指点过前路的人! 殷灵毓对着吕布问道,不带轻蔑,不带挑拨,引导他去想他的道,而众人看着。 正史吕布那样粗糙豪放的人,此刻都感到酸涩。 他们太幸运了,他们遇见了殷灵毓。 再往后,是剿灭袁术,正史曹操还在震惊于殷灵毓敢打自己的主意,而看到殷灵毓对周瑜爽快赠礼,只换了一曲古琴听,就是正史孙策和周瑜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换成他们,可能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偏向刘备和殷灵毓。 人怎么可以蛊成这样。 而看着刘协打臣子,刘邦幸灾乐祸。 他毕竟是能往儒生帽子里小解的狠人,他要是成了刘协,被臣子挟裹,他得打的更狠。 正史刘协不可思议又莫名感到畅快。 原,原来还能这样? 无人在意的三国和正史袁术悲愤交加。 “不是,凭什么就只打我啊?” 正史李世民好心解答:“大争之世,自当以战止战,何况你那位置,你那作为……不打你立威那真是枉费她上次被教导的战场大局观。” 大唐李世民骄傲点头。 他手把手教出来的! 两个袁术一起自闭了。 他们就不该问。 殷灵毓着手民生和后勤,还提供一些手榴弹,将刘彻看的又开始眼馋。 上次他就想要殷灵毓了好吧?他真的很缺后勤!再加上殷灵毓还会医术,能救他的冠军侯!他的大司马大将军! 他需要钱!需要后勤保障! 于是倾身过去拍了拍三国刘备:“加油。” 别管别的,先把名分争取过来,把殷灵毓变成他们大汉这边的人。 三国刘备认真点头。 光幕上,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三国众人逐渐低落了一些。 然而光幕又不会迁就他们,殷灵毓在上面开了那场棋局,棋子骰子一起一落,代表着无数人与势力的兴亡。 殿内渐静,听着殷灵毓就那么说出了正史的结局,脸上划过血泪,眼神变得没有焦距,大唐李世民的眼泪唰一下就落了下来。 可是,她就是会这么做的,就像留下书信给他,阻止安史之乱一样去阻止五胡乱华。 一直安静的三国蔡琰轻轻的递上一块帕子。 顺便也拿出正史蔡琰的手帕给自己擦了擦眼泪。 原来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灵毓就已经救了她,不肯再让她受苦。 还有诸葛亮。 他一直只是冷静的观看着不同了的这一位面的历史,推算着这次主公能否成功匡复汉室,还于旧都,徐州既然已经安稳的成为了刘备的地盘,那他可能会去,但也可能不会。 后来看到自己被接过去,也仍旧心态平稳,甚至还有闲心笑刘备和殷灵毓那算不上争吵到的争辩,直到他看到那局棋,那段话。 她争的不是改变历史,不是千古谋士,不是主公的军师,而是如何在最小的代价里换取乱世的终结。 她自己是很小的代价吗? 好像是的。 可是,为什么他们这么遗憾和惋惜呢? 诸葛亮听到殷灵毓说,想让他再好好睡几觉,然后想起草庐里大梦初醒的时光。 “灵毓,注定是主公的谋士。” 因为你们是很像很像的人,极具魅力,让人无法狠心拒绝。 大唐李世民忍无可忍:“来来来!打一架再说!就咱俩!” 于是起身就薅正史李世民的剑。 先下手为强,把人数定下来才好,三国与大汉人多势众,他就是想抢小妹,也不代表想被群殴啊! “打就打!”正史刘备把腰间双股剑解下扔给三国刘备:“给你剑。” 三国刘备接过,刘启还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棋盘塞进他手里。 来自汉景帝的棋圣bUff。 刘邦左右看看,很干脆的拽过刘盈推给三国刘备:“诺,别说祖宗不疼你,拿去当肉盾吧。” 张良只觉额角青筋直跳,咬着牙假笑着把快哭出来的刘盈拉回来:“愿玄德旗开得胜。” 大唐李世民和三国刘备对视一眼,齐齐上前,金铁交击之声此起彼伏,两个人都有一手好武艺,再加上也都没下重手,打的一时难解难分,刘邦刘彻等人还有心思在一边叫好。 当然了,此时的众人还不知道,这个修罗场,它暂时还不会平息,毕竟,殷灵毓还没有停下脚步。 ————————— 回到系统空间后,殷灵毓先是休息了几天调整状态,才预备进入下一个世界。 这次她依旧拿到了最高的五百积分,原身依旧托系统给她带了话,小女孩儿的语气质朴又真诚。 “哭声太多了,血也太多了,可自你之后,春常在,花常开。” “我别无所有,只得寄一缕大汉的春色,遥祝姐姐所到之处,都能留下希望与美好。” 第一章 故地 这次的世界,殷灵毓接收完剧情后,半晌无言。 殷愿察觉出不对,扔开手里正热火朝天恭喜它又躺赢一个世界的群聊,看到殷灵毓躺在那里,眼角无声的往下大颗大颗掉着泪,吓到语无伦次。 “宿主!宿主你还好吗?” “是因为穿成男性躯壳了难受吗?那我以后再也不接了好不好?” 说着殷愿还立刻去程序里记下了这一点,一边絮絮的保证着,又惊慌又无措。 它何时见过殷灵毓这副样子? 殷灵毓只是抬起手,咬住了指节,呼吸不上来,胸口也酸涩压抑,忍不住的发抖,随后侧过身子抱住一只软枕,将自己埋进被子里,仿佛要将自己顺从这具身体的感知,一起沉溺于黑暗里。 殷愿急到开始骂人:“二凤坏!二凤太坏了!” 这次的原身,再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而是李世民的太子,李承乾。 勉强算得上是故地重游,然而这次是贞观十七年了。 按照记忆,李承乾这个时候已经想筹谋谋反逼宫的事情了,他再也无法忍受无穷无尽的压力和批判,他想,与其等着狼狈不堪的被李世民彻底丢弃,被李泰踩在脚下,不如亮出刀兵吧。 即便那是天策上将,是李世民,是他那几近天神的耶耶。 可是,他真的累了,也真的无法再承受更多的打量了,他的骨血,他的尊严不允许他软弱怯懦的逃避,所以,他就是要发出最后一点声音。 其实他已经发出过很多次了,但他太别扭,太敏锐,而李世民不仅只是一位父亲,更是一位君主,很难体察到他的那些小心思。 这也是为什么殷愿说他坏。 而被李承乾的身体与记忆裹挟着的殷灵毓,唇瓣轻轻开合两下,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可是殷愿看到了。 她在说,阿愿,别哭。 明明是你在哭。 殷愿半晌无言,随后不顾一切的打开系统商场,点开系统皮肤一栏,看也不看高悬榜首,心心念念的漂亮人型,拉到最底下,那些无用又不多漂亮的,打折的地方去。 榻上倏尔出现了一只幼猫,笨拙的控制不好四个小爪子,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撞,用尽全力而轻飘飘的滚进青年的怀里,湿润微凉的鼻头不停的拱着在他脸上嗅闻。 “宿主,别哭。” “阿愿在。” “阿愿一直都在。” 想当人的话还要太久太久了,可你在难过,所以,我想出来陪一陪你。 那么,做一只猫崽也可以。 小小的身子似乎一捏就会坏掉,却散发着毫不吝啬的暖意,殷灵毓将猫崽抱住,猫崽就在怀里呼噜呼噜。 殷灵毓顺着毛去摸殷愿,声音还带着些哽咽,是低沉又清朗温润的男声:“笨蛋阿愿。” 小猫崽柔软的爪垫拍了拍殷灵毓的手腕,殷愿学着她的语气:“笨蛋宿主。” 天色暗沉,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殷灵毓终于克制住了眼泪,只觉得很累,很累。 反正李承乾前两天刚被禁足,不用去上朝,一人一猫就这么相拥躺在榻上,殷愿怕殷灵毓想不开,在脑海里一句接一句,就像上个世界,看不见也听不见时那样。 “宿主,你喜欢猫吗?” “喜欢。” “宿主,我好不好看?” “好看,阿愿当猫也是非常漂亮的小猫咪。”殷灵毓毫不犹豫。 其实只是只狸花猫的幼崽,但殷灵毓说的很认真。 “宿主,我还一直没问过。”殷愿抖了抖耳朵,新奇又不适应:“你为什么给我起名叫愿呢?是因为我是实现祈愿人愿望的系统吗?” 殷灵毓用指尖轻柔的帮它挠了挠耳根。 “不,是因为你是996。” “不管是祝他人天长地久,还是祝他人工作充实,都是对别人的祝愿,包括你的能力,都在为别人实现心愿。” “所以,我想给你一点祝愿,希望你可以有属于你自己的愿望,阿愿。” 殷愿拿小猫脑袋在殷灵毓怀里拱。 “那我许愿宿主可以一直一直陪伴我。” 快穿局有太多宿主中途不愿意继续了,一个又一个世界,谁都会累,会厌倦,会想要驻足停留或者脱离这样的日子。 但此刻殷愿只是害怕,害怕殷灵毓被李承乾的情绪影响到伤害自己,于是拿小脑袋去蹭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刚刚被咬出来的深深牙印儿。 “嗯。”殷灵毓轻轻应了一声,疲惫的垂下眼睫,胸口闷闷的,于是把殷愿抱得更紧了些。 殷愿也没再动,只是安静的打着小呼噜,幼猫的身体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于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再醒过来时,殷愿妥帖的躺在被子里,但身旁已经空无一人。 “喵呜!” 宿主! 猫崽跳起来,毛都有点炸开,略微习惯了四肢的存在,顺着拐往地上跳,骨碌碌滚到顺着声音走进来的殷灵毓脚边。 “早,早上好?”殷愿露着小肚皮,挥了挥爪子,在脑海里和殷灵毓打了个招呼。 “喵嗷?” 殷灵毓无奈的俯身将猫崽捡起来:“没摔疼吧?” “没有。”殷愿甩了甩脑袋。 “唔嗷。” 殷灵毓没什么胃口吃朝食,但殷愿第一次有实体,所以还是特地出去吩咐了几句,所以不多时,早饭便端上了桌。 还有殷灵毓特意给殷愿要的羊奶。 眼看着他们的太子殿下让一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野猫崽上桌吃饭,不知道多少人目光对视,但并未说什么,只是随后分别通过几股势力传递了出去,传递向各个未知的方向。 殷灵毓正在吃胡饼,面前还摆着一碗粥和两盘小咸菜,她没要几样饭食,怕浪费,硬逼着自己吃下去。 李承乾的身体,饮食已经很不规律了,还酗酒,再不养,胃要彻底坏了。 殿外也就在这时悄无声息迈进来一个人,身型介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穿着身漂亮的星郎色,唇红齿白,眉眼精致,年岁约莫十六七,带着些担忧。 “殿下,您还好吗?” 第二章 小狗 殷灵毓抬眼看过去,称心快步走过来,跪坐到他脚边,然后自然的将头放到他的膝盖上,撒娇一般的蹭了蹭,对桌子上的猫崽殷愿视而不见,也不顾他今天穿的是浅色衣衫。 称心,是属于李承乾一个人的称心。 但并非是外界所揣测的男宠。 殷灵毓抬手,摸了摸称心的头发,语调平和:“孤没事。” 一时之间,殷灵毓哪怕心情郁郁,也不禁有点感慨,自己这也算是突如其来的猫狗双全了。 “没事就好。”称心仰起头甜甜地对着他的太子殿下笑:“奴还以为殿下是又要气陛下了呢。” 自打两年前行刺老师一事未能成功反被爆出来之后,李承乾颇有些破罐子破摔,本来只是听说草原上纵马奔驰自由自在,所以召见了一些匈奴首领吃酒,结果被弹劾之后干脆就拧着来,好啊,说我勾结突厥,那我就勾结给你们看! 于是不仅穿匈奴的衣服,建造匈奴的穹顶,还以可汗自称,那些日子也总是会要按那边的习俗,要牛羊奶来喝,不喜欢也故意去喝,心底暗自期盼李世民能看到自己在生气在难过。 能问一问他,是不是受了委屈?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惜的是,李世民当时只是失望的叹气,然后任由谏官和老师们继续上谏,李承乾后来便不去折腾了。 所以今天早上殷灵毓出去要了一碗羊奶后,称心听说了以为他又要做什么,赶忙过来想劝劝他。 至于为什么说是猫狗双全…… 因为,称心是李承乾的,主动凑上来的小狗。 四年前,李承乾刚摔断了腿的时候,心情总是暴戾的,会赶跑身边的宫女和小侍,他不想见任何人,他看任何人都觉得是在嘲笑他,因为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残疾的储君。 但只有称心不肯走。 他本来并不是侍候李承乾的人,是太常府送来的乐人之一,那时也才十二三,精致又漂亮的半大少年没有任何依仗,又有一副出色的容貌,就很容易成为任人欺凌的对象。 李承乾救过他,在路过的时候,在他被人拉着往偏僻处走的时候,看着他染着绝望暗色的眼睛,动了恻隐之心,给他撑了一回腰。 于是在李承乾撵宫人的时候,他主动站了出来,不管是汤药还是饭食都亲自送到李承乾屋里。 李承乾最开始也赶他,骂他,有几次甚至往他身上扔东西。 称心不肯走。 抓着李承乾的袖角,声音又小又颤。 “殿下,殿下您别生气,您不高兴,您朝奴动手,您别作践了自己个儿的身子!” 称心只希望李承乾可以好起来。 李承乾当真动了手。 “都来看孤笑话!你又想要什么?!看到孤废了,你是不是很得意?” 李承乾就是躺在床上,也是弓马娴熟的,及冠了的成年人,手劲儿不小,很疼,称心就哭,边哭边发抖,可是还是没有跑出去,没有离开,好像李承乾做什么他都永远不会离开。 李承乾打完人,心情平复少许,知道称心无辜,又拉不下脸面道歉,硬邦邦的抓起一边自己的药扔给他。 称心也没想过要道歉,只是抓着药瓶上了药,挪到榻边,趴在脚踏上,陪着李承乾,一直呆了一下午,共同看着日光流动到昏黄。 从那以后,李承乾不知是愧疚,还是因为已经让称心看到过最不堪而又阴暗的一面,于是不再在乎,总之,唯独不排斥称心的服侍。 “殿下?”看出殷灵毓在走神,称心轻轻唤了一声,神色纯粹干净,带着全心的依赖和少许担忧。 殷灵毓从记忆里被打断,俯身用指腹蹭了蹭称心眼底淡淡的青黑。 “没睡好?” 称心抓住殷灵毓的手在脸颊上贴了贴:“殿下,奴无妨的。” 他笑弯了眼睛。 “殿下做什么决定,奴都会接受的,我们早就说好了不是吗?” 殷灵毓抽回手捂住胸口,那种浓重的厌倦感又涌上来,称心连忙膝行后退两步,端端正正跪坐好,一句句专注的给殷灵毓清唱,音色清透悠扬。 “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 “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新人从门入,故人从閤去。” “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新人不如故———”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殿下便是陛下的故人,殿下就是最好的,无可代替的。 还有一点我的卑微又隐晦的心思,我只求,我亦能算是殿下的故人。 往常李承乾听了称心拐弯抹角的唱各种歌安慰,总是能有些反应的,要么自己哭一会儿,称心就好好陪着,要么稍微高兴起来一些,愿意对着称心笑一笑。 更多时候,会开口,将难过的事情对着称心讲,称心其实听不太懂,只明白自家殿下受了委屈,就附和,同仇敌忾,直到李承乾不再喘不过气。 殷灵毓却只是把人拉起来。 “别跪着了,坐下吧。” 称心惶惶然,大着胆子拉住殷灵毓的手腕,眼睛里满是哀求:“殿下?” 殿下这次,为何不愿意对着他排解苦闷了?是他哪里做的不够好? 殷灵毓顿了顿,强硬的将其摁到一边的座位上,自顾自开口。 “吃早食了没?” 称心只能顺着殷灵毓的力气坐好,闻言摇了摇头。 于是殷灵毓又给他要了几样,随后把碗里最后一口粥喝干净。 “多吃些吧,吃完了,陪孤做件事情。” “唯。”称心一下子就欢快起来,也不再追问,拿起蒸饼咬了一大口。 他要多吃一点,好多帮上一些忙。 殷愿早在殷灵毓再次喘不过气的时候就跳进了殷灵毓怀里,此刻在脑海里问着。 “宿主,你要做什么呀?” “…我想,救一救自己。”殷灵毓仰起头,看向门外的阳光,高大的青年坐在暗处,似乎染上了阴鸷,又似乎很孤独。 第三章 渡人 说是自己,其实是指李承乾。 只是现在亦是殷灵毓自己。 其实殷灵毓也没想好要做什么,但她知道她不能什么也不做,她必须给现在的这个自己找到生命的意义和价值。 她终究不是真正的李承乾。 可是,真的没办法,她拥有的共情能力太强,属于李承乾的情绪又太激烈,绝望,带着决绝的自毁,她无法不被影响。 如果她选择放弃任务,脱离李承乾的身体,她立刻就可以不再受影响。 但殷灵毓并不想放弃他。 “没关系。”殷灵毓对自己,也对李承乾说。 没关系,我能自己爬起来第一次,就能拉着你再爬起来第二次。 总会有人坚定的选择你。 别难过,小高明。 别放弃自己。 称心很快吃完了东西,起身过来扶殷灵毓。 殷灵毓就着他的力气起身,一瘸一拐的往门外走,门外阳光刺眼的亮,让人有种被灼烧的不适。 深吸口气,殷灵毓踏了出去,冬日里的阳光能暖和到哪儿去呢?只是心理作用而已。 贞观十七年…十七年正月…… 殷灵毓看向称心。 “备车,去老师府上。” 看似很冷落,走出去才会发现冷落的只有东宫,刚过完年,还在正月里,何处不是喜气洋洋的? 只有屡屡被打压又被参奏的东宫里没什么欢声笑语罢了。 贞观十七年正月,魏征逝世,她要去尝试救人。 不管能不能成功,在她能发挥作用的期间,她都会觉得自己的存在有意义,就不容易陷入情绪里,这是她在现代时自己给自己找的办法。 而且,对于李承乾来说,对比起那些沽名钓誉的太子之师,晚年的魏征反而不像个谏臣,反而是会处处维护他的人,魏征若是走了,想必他会很难过。 称心知道,李承乾唯一还愿意承认的老师是谁,利落的吩咐了下人备马套车,向魏征府上去。 至于禁足,李承乾也不是第一次不听,殷灵毓也没去管,总归无人看守,主要作用是不让她去上朝而已。 她也不想去,在记忆里李承乾只要一上朝就是谏言,说是谏言又不如说是指指点点,或者干脆说是找茬儿辱骂。 魏府。 魏征被搀扶着出来要迎接殷灵毓,殷灵毓抬手制止:“回屋里吧,老师。” 于是一老一少,一病一残,一起进了屋子里。 殷灵毓坐下,称心便侍立一旁,魏征像是没看到一样,并无什么异样眼光,只是呼吸有些短促:“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孤想为老师探脉,不知可否?”殷灵毓看向魏征,他老了,六十三了,发丝白的差不多了,不复她从前见到的那样子。 魏征愣了愣,但还是伸出手,含着些笑意:“殿下拿臣练岐黄,臣可是要收费用的。” “老师想收什么?”殷灵毓伸出手去给魏征仔细切脉。 魏征慈爱的由着殷灵毓把脉,虽然这在他看来其实带着些胡闹,可是太子殿下对他的关怀和担忧,对他的这份用心,却让人心中熨贴,也让他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 太子从来就没长歪过。 不是他的错。 “收……收殿下的字,如何?殿下很久没练过大字了吧?臣验收不合格,可是要退还的。” “好。” 殷灵毓轻声应了,切完脉又去看舌苔,淡淡的红,脉又弱,仔细观察,魏征不仅喘促短气,气怯声低,喉咙里也一直有哮鸣声。 他是支气管哮喘。 至少现在来说,只能缓解。 殷灵毓于是给魏征写方子,魏征就看着,还用眼神阻止了想阻拦的儿子。 “多谢殿下。” 反正他已经病重的快起不来了,哄一哄殿下又有什么关系。 殷灵毓摇头,把方子放到魏征手上:“老师,孤三天之后再来。” “好,臣恭候殿下大驾。”魏征还想起身相送,殷灵毓亲手扶着他躺了回去。 “老师多休息,不必送了。” 称心扶着殷灵毓往回走,刚上了马车,另有一人拎着药箱,与殷灵毓的马车擦肩而过。 殷灵毓并不知情,带着称心径直回了东宫,她现在不想和外界外人接触,方才拜访魏征已经用尽了精力。 殷愿的身体被留在了东宫,于是闭上眼睛睡觉,主体意识跟着殷灵毓走了这么一趟,很是惋惜。 “系统商城里的道具对宿主之外的人用反噬太大了……不然还可以用百病全消符什么的………” 殷灵毓没说话,抑郁的人就是这样的,哪怕努力打起精神和勇气,去迈步,消耗的也很快,很容易就再次陷入困境中。 但殷愿坚持着迎面跑向回到东宫的殷灵毓,一跃而起,被殷灵毓稳稳的接进怀里。 说一直在,那就是一直在。 殷灵毓揉了揉小猫脑袋,疲惫的拖着不方便的腿,回到屋子里,躺回榻上,仰面朝天的发呆。 什么都不想做,可是什么都还没开始做。 又焦虑,又恐慌,可是又自暴自弃,一点都不想动。 不用面对这些就好了。 死了就好了,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用管了。 但是,不可以,不可以放弃,她死了,谁来救李承乾呢? 殷灵毓爬起来,往书房走,殷愿伏在她肩上,看着宿主颤着手去拿纸,研墨,于是从肩上跳到案上,追自己的尾巴尖儿给殷灵毓看。 “好啦,我没事,倒是你,别转晕了。” 小猫僵住,然后抬起头。 “宿主!” “你!不准!说没事!” 殷愿气的一爪踩进砚台里,然后在纸上跑来跑去印出杂乱无章的墨梅花,乱蹦了好一会儿,直到猫崽的身体没了力气,瘫在了“大作”中央。 这才小声嘀咕。 “怎么就没事,宿主,你不能总是这么好,你得自私一点的。” “我已经很自私了。”殷灵毓托腮看着它,语气带了些纵容和无奈:“我不是不带私心的,阿愿。” 她需要被需要。 所以她不会停下来,也不会放弃。 一而再,再而三,救他们也救自己。 渡人,渡己。 第四章 围炉 见太子殿下不管那小猫崽发癫,反而纵容的看着,称心也不阻拦,就在一边乖乖等着,等到小猫崽累趴下,才上前给殷灵毓换纸。 殷愿拱了两下,趴到一边去了。 说不过宿主,还被蛊的心肝乱颤,能怎么办吧。 摆烂。 它只是一只小猫咪。 殷灵毓沉吟一下,看向称心:“过来,孤教你练字。” 她现在控制不好手,还是找点别的事情做吧,这几年称心一直跟在李承乾身边,李承乾心情好时还是让他认了些字的,只是还没有正式练过字帖。 称心有些为难:“殿下,奴…奴笨手笨脚的,殿下莫要嫌弃。” 其实本来是想拒绝的,但他不想拒绝殿下一点儿,哪怕殿下是一时兴起也好。 殷灵毓尽量控制着手写下“称心”二字,写完却又一顿。 “孤还没问过你,你从前叫什么?” 称心那敏锐的直觉立刻让他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就是称心,殿下,我不叫别的名字。” 称心是他的名字也是他活着的意义,他想让殿下称心如意,他不要改名。 也是因此,称心的态度执拗又难得强硬,但也不敢抬头去看殷灵毓,就抿着唇,定定的看着纸上那两个字。 称心。 瞧他那怂怂弱弱闹小脾气的样儿,殷灵毓也忍不住愉悦了些许,语气里自然也带上了些轻松。 “好,称心,这些日子别乱跑。” 贞观十七年,太宗杀称心与妖道秦英,韦灵符,太子称病,月余不朝。 随后,便是那场宛如玩闹的失败的谋反了。 称心微微点了点头:“嗯,殿下,奴哪儿也不去。” 看他费劲的抓握着毛笔,殷灵毓伸手给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就看着他照着上面的名字画线条。 ……丑是丑,莫名解压。 刚说完妖道,秦英和韦灵符也就通报了一声,殷灵毓就势就让他们进来了。 称心本想起身,殷灵毓单手给他摁了回去。 “专心练字。” 嗯……原来拎人后衣领的感觉……还不错。 “殿下今日气色极佳,眉宇间晦色尽去,可见拨云见日之态,想来运势正在好转。”进来的两个道人打扮的男子,其中一个张嘴就开始吹。 说是妖道,其实,只能算把李承乾的内耗与低落,找各种星象运势借口排解出去的心理医生而已。 该说不说,能成功留在这里,二人口才和察言观色的能力确实很好,连殷灵毓都被他们那理直气壮的,骂天骂地骂路过一切,就是不能怪她这个太子殿下的说法,给听的忍不住有点想笑。 老祖宗们的精神状态……也是挺妙的。 但再如何,殷灵毓还是伸手轻敲两下桌子:“好了,二位,孤今日有事吩咐你们。” “殿下请讲,我师兄弟二人绝不推辞!”韦灵符拍了拍胸口,信誓旦旦。 殷灵毓便道:“不知二位炼丹之术如何?” 这俩人基本上是给李承乾画符,骗吃骗喝,对自己的定位也还挺清晰的,知道李承乾不信那些,但就是图个开心,所以也就老老实实当他们的“星象大师”,“相面术士”,没给李承乾进献过丹药一类的东西。 韦灵符沉默了一下,倒是秦英把话头接了过去:“回殿下,尚可,殿下是想服食金丹否?” “非也,孤想要你们去做火药。”看着二人云里雾里的表情,殷灵毓补充了一句:“就是导致你们炸炉的东西。” 啊? 不是,啊?! 秦英脸色微变,虽然他和师弟炼丹练的不算太多,但也遇到过两次,而且道士之间也并非没有交流,被炸得缺胳膊断腿的也是有的,他们看着都嫌骇人。 人家练丹都是奔着成丹去的,太子殿下怎么是奔着炸炉要人命去的啊? 看出来二人的心思,殷灵毓解释道:“无需你们去炼上一番,只需要做出来再试验几次能否炸开便可,到时你们离的远些就是。” “唯。”听了这样的话,秦英才利索的保证下来,毕竟对比起很多同行,他们的待遇和付出属实不是很成正比,能给太子殿下做点事情也是好的。 殷灵毓便抽出张纸,又拿过笔,将黑火药的配比写上去。 说起来这还是她上一次在大唐的时候,和师父孙思邈一起研究出来的。 孙思邈现在还活着,但并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师傅了。 物是人非,不外如是。 她现在不也不是原来的身份了吗? 送走了二人,称心也写完了一张大字,邀功一般捧着给殷灵毓看:“殿下,奴写完了。” 虽然有种画出来的古怪僵硬,比例失调,但能看出来,写的还挺认真。 “不错。”殷灵毓淡声道:“但结构比例尚需多加临摹。” 称心两眼发亮,连连点头,高兴的眯起眼睛。 殿下说他的字不错! 他要把这张字保存起来! 殷灵毓又写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字,然后把小猫抱进怀里,一下一下顺毛,看着面前的青年握着笔努力临摹,时不时苦恼的蹙眉,倒像是叫字给欺负了一样,于是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殷愿被顺毛的直咕噜,在殷灵毓怀里舒坦又放肆的扭来扭去,炭盆暖意融融,隔绝了殿外的凛冽,二人一猫,倒也分外和谐。 “待会儿叫人拿些柑橘来烤着吃吧,再要些栗子,剩下的,你看着来。” “殿下可要煮些酒?” “不了。”殷灵毓垂眸,仔细的给殷愿挠着下巴:“孤以后,尽量不喝酒了。” 称心笔一顿,却顾不得被毁掉的字,仰起脸看向殷灵毓,几乎是脱口而出:“殿下莫要哄骗奴。” 御医只是不敢下禁酒的医嘱,不代表没委婉劝过李承乾少喝,然而李承乾执着于用醉酒来麻痹自己,称心也劝不住,所以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让李承乾喝烫过的热酒。 那样的酒对身体要好一些。 面前高大的青年眼中似落了一弯残月,哪怕含着哀伤阴郁却依旧温柔,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 “孤不骗人。” 第五章 小九 称心手一抖,毛笔摔在纸上,溅开墨色,这张大字彻底不能看了。 然而他只是后知后觉的捂住了额头。 “…殿下?” 殿下已经很久没有再关心过人了,哪怕是他也是一样的,他知道,殿下只是太难过了,没力气也没心情再顾及旁人。 殿下当年是那么那么好的人。 可今日……早上那时问他没睡好,可能还只是随口,可现在呢? 殿下……在回应他?在安慰他? 眼前的视线模糊起来,称心恍惚听到一声叹息,随后带着薄茧的指尖落在他眼角,帮他擦去了泪。 “别哭了,辛苦你再带着孤往前走一走。” 她现在的确需要称心的陪伴。 称心胡乱的摇着头,顾不上擦眼泪,依赖又眷恋的去用脸颊蹭殷灵毓的手:“殿下…呜呜…奴不…不辛苦……” 是殿下把他从绝望里救出来的,像光一样,殿下只是暗淡了,但总会再亮起来的,他愿意用自己所有能做到的方式去陪殿下重新发光。 等称心再出去时,眼睛还有点肿,给殷灵毓预备了小火炉子和可以烤的果子点心,还很细致的又给猫崽要了羊奶放在一边温着。 殷愿刚尝过了羊奶,此刻正新鲜,迫不及待过去大口舔食,还不忘在脑海里叽叽喳喳。 “宿主!我什么时候可以吃点别的呀!” “想喝羊汤!想尝鸡肉!要你做的那种!” 之前作为系统什么也吃不上,只能吃虚拟数据,宿主又总是做好吃的,可馋死它了! 殷灵毓将橘子烤上,栗子扔进去,又煮了蜜水,放了一点茶叶和陈皮梅子,慢悠悠的打发自己的坏情绪。 “好,都给阿愿做。” 木炭燃烧的哔啵碎响交织着水开咕嘟咕嘟的声音,鼻尖萦绕着橘子被烘烤出的酸甜香气,手里摸着吃饱喝足的小猫,看天色一点点暗沉,飘下雪花。 “这么大的雪……” 称心想了想,补充道:“瑞雪兆丰年?” 殷灵毓摇了摇头。 她是可以赏雪,但同样是雪,不知道又会压垮多少人仅有的草屋。 大雪又称白灾,是因为它也是夺人性命的灾害。 既然现在她仍是储君,就仍需要负责这些问题。 “称心,帮孤叫一趟小九过来吧,还有小兕子。” 李治,今年十六,也开始被带到朝堂上了。 找李泰不靠谱,其他人也不够亲近信任,李治就是殷灵毓最好的选择。 而且,还有最小的小妹妹,李明达…… 历史上,也是今年病逝。 侍卫传话给李治时李治的确很是讶异,但很快调整好了心态,微笑着应下。 李明达也确实在他这里,李治走过去牵起她的手:“兕子,九哥带你去找大哥好不好?” 李承乾在弟弟妹妹们面前是有尽力当好一个长兄的,在断腿之前也很乐于关照幼小的弟弟妹妹,李明达自然不会拒绝,点点头裹上小披风,跟上了李治的步伐。 雪下的还不算大,只是断断续续不肯停,李治带着李明达进了东宫,还没进殿就嗅到了香气,淡淡的,甜甜的,让人觉得安稳又柔软。 “大哥?” 殷灵毓坐在椅子上,很坦然的看向牵着手走来的弟弟妹妹:“我腿脚不方便,就不迎你们了。” “大哥这是说的哪里话。“李治听了话在心里转了好几个弯,嘴上一点不慢,很是无害的笑着:“怎好劳烦大哥迎小九,不过,好香的味道,大哥这里是有了什么新鲜吃食?” “只是煮了点不一样的茶水。”殷灵毓对着李明达招招手:“兕子也来尝尝。” 二人到炉子边落座,李治还看了眼搬着小板凳给炉子添碳烤栗子的称心,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的坐在了离称心稍近一些的地方,把另一个位置让给了李明达。 殷灵毓给李治和李明达都倒了杯热乎乎又酸甜的茶水,又把橘子捡出来两个给他们吃,二人道了谢,也就捧着喝了几口,暖和一下手脚。 “小九,伸手。” 李治疑惑的将手递过去。 完全不知道大哥要干什么,但他倒是确信大哥不至于真对他和兕子下手。 没看李泰那么跳,李承乾也没真如何他吗? 殷灵毓给李治和李明达都把过脉,心里也就有数了,走过来两个世界了,再加上现代的底子与思维,她的医术也算很是不错,但有些病能治,有些病却不能。 哮喘便是其中之一,只能说尽力控制。 偏偏,魏征与李明达都是哮喘。 眼看着殷灵毓已经吩咐称心去拿纸笔了,李治还是没忍住开口。 “从前竟不知大哥还会岐黄之术。” 大哥你靠不靠谱啊……不要学了一点半吊子给我和兕子乱开药啊…… “小九也说了是从前。” 李治被堵了回去,便也不再开口,只是暗下决心,不找御医好好看看,是决计不可能吃这来自大哥亲手开的药方的。 比起李明达的哮喘,李治的高血压相对来说还好,虽然有一定的遗传,但年岁尚小,并不严重,殷灵毓最后开的也只是一些忌口和几样药膳,李治接过去一看似模似样,心里倒是放心了一些,重新对着殷灵毓扬起笑。 “这么晚了,大哥叫我和兕子来,不是只把脉喝茶的吧?” 殷灵毓闻言看向院内,雪依旧纷纷扬扬,于是又抿了口热茶:“这雪有些大,这几日,你注意着些城内的老旧民居。” 李治眸光微闪,这两年大哥执着于和李泰较劲儿,又带着自暴自弃,已经很少如此真心去做实事了。 这一遭,倒是又有了点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太子殿下的影子。 “太子殿下吩咐,弟弟岂敢不从。”李治表面调侃,实则小心的试探着:“只是,大哥怎的不上书给耶耶?这份功劳,弟弟可受之有愧。” 殷灵毓淡声道:“麻烦。” 看着李承乾这个太子的人太多了,她若是想做什么,的确很麻烦,特别是还有个李泰,带着不少世家之人站在李承乾的对立面,李治也明白,于是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第六章 不见 李明达看着殷灵毓怀里的小猫,有些眼馋,但也知道自己的气疾碰不得花粉皮毛,于是只是不住的看。 小小的,尾巴尖儿和耳朵爪子小肚皮都一动一动的,温热又毛茸茸,想想就很好摸。 羡慕大哥。 殷愿有些受不住那灼热的视线,害羞的埋在殷灵毓怀里不动了。 “宿主,我要不要过去一下啊?毕竟我们这个皮肤它…它只给感知能力,不会有负面影响在……可以让她摸摸。” 殷灵毓在心里回答道:“阿愿想去就去,不去也没关系。” 于是猫崽还是忍不住有点小嘚瑟的一跃而下,走到李明达脚边,很傲娇的停在了那儿。 蹭是不可能蹭的,它只主动贴贴宿主,只是看你可怜给你摸摸。 李明达眼神一亮,抿着唇想摸又不敢摸,只能把眼神投向殷灵毓。 “无妨的。”殷灵毓把一旁的帕子扯过来,伸手仔细给李明达的口鼻罩住,系上:“摸完去洗手。” 虽然殷愿不会引起哮喘,但还是起个心理作用。 “好!”李明达迫不及待伸手,轻轻碰碰小猫头,又把手缩回去,眼里满是激动,李治虽有些不赞成,但看着小猫配合,防护也严实,再加上李明达笑的高兴,也就不拦着了,只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殷灵毓随便说些琐事,刻意避开了那些朝政和…李泰。 倒是很贴心。 说了几句话,殷灵毓又不想开口了,很累,很想躺回去,但不是困,就是什么都不想做,不过有弟弟妹妹在,她也没办法这么做,所以就剥栗子,剥了也不想吃,于是都递给李治。 李治咽下第十三个栗子之后,终于开始端起茶杯婉拒。 一个两个他还是很感动的,吃了七八个真的会噎。 但他也的确很久没有这么和大哥相处过了,李承乾因为腿的问题,很不愿意与人相处,却又不得不每日面对所有人,每天精疲力竭的,也就不会主动邀请弟弟妹妹过来做客。 李治总感觉大哥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何处不对。 就是…很安静,太安静了,人就在面前,但是感觉不到什么人气儿。 但也来不及抓住这点想法,殷灵毓就已经开口送人了,李明达还拉着小猫崽的一只前爪,不舍又似模似样的说了再见,这才摘下帕子去了一旁,宫人早预备了温热的水,李明达洗了手,就被李治带着回去了。 天色不早,再不回去要宵禁了。 殿内于是又安静下来,殷愿跳回殷灵毓的怀里撒娇,殷灵毓将栗子啃了两口,吃不下,就没再继续吃了,抱着殷愿回榻上吸猫。 殷愿躺平任吸,殷灵毓停下来了还拿小爪垫拍殷灵毓的手腕。 “宿主,你在想什么呢?” “想…想去荒野求生。” 殷愿大跌眼镜:“啊?” 上个世界最开始的时候还不够苦吗?宿主你清醒一点! 殷灵毓缓了一会儿,解释道:“就是…准确来说,是荒野建造,在没有人的地方,一点一点搭建一处属于自己的天地,也不一定都得亲手,但一定要每一处都合乎心意,然后带着阿愿住在里面。” “那听起来很好了。”殷愿打了个滚儿,畅想:“能保证不用为吃喝发愁的话,应该很舒服,想睡到几点就几点,想干嘛干嘛,高兴了折腾,不高兴了更是随便折腾,反正谁也看不到,还可以谁去也不见。” “好。”殷灵毓的声音终于带了点笑意:“谁也不见,每天给阿愿做大餐。” 抱歉,可她好累,想躲一躲,哪怕只是片刻幻想里的喘息。 虽然她明白,太子的身份会让她永远躲不开,她前进不一定会死,但退后一定不可能活得好。 皇权之下,就是如此。 可是,至少这一刻,她真的提不起精神去面对了。 所以,让她软弱片刻吧。 于是抱着殷愿拉过被子,蜷缩在里面,称心收拾完,蹑手蹑脚走进来,熟练的拿被褥在脚踏上打好地铺。 这也就是为什么,外界的传言里他是男宠。 其中一方面原因,就是称心真的会陪着李承乾就寝。 李承乾刚摔断了腿后养伤的那段日子整晚整晚睡不着,称心被接纳之后就总是陪着李承乾,但人怎么可能熬得住,于是就经常趴在一边浅眠。 李承乾就看着他像个小兽一样趴在手边,均匀的呼吸声,并不讨人厌,反而助眠,就不管他。 但等称心着凉了几次之后,李承乾看不下去,把他拎到了榻上,拿被子一裹,威胁他:“敢碰了孤的伤,孤就打断你的腿。” 称心就蜷到李承乾脚边,点头。 随后这个习惯就几乎是固定和保留下来,偶尔称心会在李承乾的寝殿留宿,有时是小榻上,有时是脚踏上,也有时是困的头一点一点坐在旁边,然后被不耐烦的李承乾扔到自己脚边,于是自觉的靠在墙角,缩进自己那床被子里。 在没有麻药和镇痛剂的日子里,李承乾有时会很恶劣的把人叫起来。 称心不会生气,被叫醒了,就披着被子,陪着李承乾熬,说一些幼稚又可笑的安慰,但至少,在陪着他。 把地铺打好,称心又添了一点炭,把茶壶放上去热着,好方便殿下起夜时能喝上点热乎水,然后吹熄了灯,钻进被窝里。 殷灵毓其实没睡着。 黑暗里孤独流淌到无边无际,莫名的空旷与殿外呼啸的风声,让人忍不住更加抱紧了怀里的一团小生命,听着近在咫尺的另外一个人的一呼一吸,确定自己并非一个人,莫名的又感到庆幸,好像如此就不会被吞噬进夜里。 良久,殷灵毓叹息一声,像是想把所有的压抑都吐出去。 殷愿在她肩窝里拱了拱。 “睡吧,宿主,阿愿在呢。” “嗯。” 于是殷灵毓闭上眼睛,放空了自己,什么都不去想,意识似乎一直在下坠,下坠,看不到尽头,最后坠进梦乡里。 窗外风紧雪纷纷,一室清梦难扰人。 第七章 杜荷 这一觉睡的很好,可能是昨天尽可能活动了一趟,又找了事情放松和排解,殷灵毓没再在黎明时惊醒,而是睡到了杜荷找过来的时候。 杜荷是杜如晦的次子,娶了李承乾的妹妹城阳公主,李嘉宜,取自“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 历史上,杜荷跟着李承乾造反,出谋划策,从容赴死,好不忠心。 只是连累了城阳,还有杜如晦。 杜荷进来时殷灵毓已经起来了,坐在那里由着称心束发,杜荷就扬起笑脸问道:“殿下这里,可有臣的早食吃?” “…有。” 殷灵毓能说什么,偌大一个东宫,就是落魄了点,也少不了他一口饭吃不是? 净搁这儿耍宝呢! 殷愿在铜镜旁打个滚儿,吸引了杜荷的目光:“殿下哪里来的小狸奴?瞅着怪有灵性的。” 边说还边伸手去摸,被殷愿一爪拍开,更觉得有意思,非得继续逗,气的殷愿尾巴一扫,钻进殷灵毓怀里就不出来了。 太气人了! 不对,太气猫了! 倒是杜荷笑嘻嘻的也不介意:“不愧是殿下的猫,真有脾气,改明儿臣也聘一只好的,拿去给公主解闷儿。” 殷愿在脑海里小声嘟囔“想的美”,殷灵毓微不可察的扬了扬嘴角:“改日孤去看看城阳。” “知道了。”杜荷应答着,去扶殷灵毓,称心就退开一步,跟在后面。 殷灵毓今天要的是馄饨,称心和杜荷那边多摆了两叠蒸饼和小菜,杜荷是隐约明白称心对于李承乾来说是什么存在的,也不介意跟他一起坐下吃饭。 反正太子也坐在这儿呢,太子让人家坐下,还轮不到他来嫌弃。 看着杜荷,殷灵毓就想起告密的纥干承基,大唐二代们基本都跟着李承乾,谋反一事,牵扯到了不少人。 包括著名的太宗推倒魏征功德碑的事件,起因也是这次谋反。 她倒是没想着谋反,毕竟二凤不仅是个中翘楚,经验丰富,而且她的东宫部曲也不足规制,且并不完全归她掌控。 玉石俱焚的事情,她暂时还不想做,她现在只想努力活好当下。 只是还是膈应的很,于是便叮嘱了杜荷一声,叫他想法子把人打发出去,随便换上一个自己人。 杜荷一犹豫,还是答应下来,虽然纥干承基也算是他们团体一员,但殿下不乐意,那就踢走。 还是要以殿下的意愿为主。 吃了饭,殷灵毓才问杜荷来做什么,杜荷一拍脑袋:“哎呦!臣差点儿给忘了!啧,臣是听闻昨日陛下好像要传唤殿下,可惜当时魏王也在,给拦下来了,实在是欺人太甚!” “臣想着,与其忍气吞声,不如给他些教训!” 说着,还冲着脖子比划了一下,很显然,是想给李承乾好好出出气了。 殷灵毓摇了摇头:“不必。” “殿下?” 殷灵毓不去看杜荷不解的神色,而是看向了殿外的雪景,半晌才道:“孤本来也不想去,挺好的。” 杜荷心一沉。 之前种种,殿下所做所为,哪怕是闹的最大的男宠一事,还有刺杀老师张玄素的事,都还是在争取陛下的关注的。 去刺杀的人还是他找的呢!谁家真刺杀人会带棍子去的啊? 殿下只是真的忍无可忍那老头子,但没真想弑师,只是同意了他的“教训”提议,打上一顿,也最多养几个月罢了。 哪知道那老头子出门去趟酒楼还带好几个护卫?怎么?自己也知道自己嘴多毒所以怕死是吗? 别说听闻陛下想召见了,知道自己胡闹了一通之后陛下把魏征给他当老师,殿下那时候当着他的面都忍不住哭了,现在听说魏王又截胡针对,怎么可能是这个反应? 谁能想到殿下也只是很想要陛下撑腰鼓劲呢?就像陛下对魏王李泰那样。 “刺杀”张玄素这件事还是殿下帮他杜荷扛下来的,他怎么能不更为殿下着想? 可是,殿下却似乎,不需要了…… 殷灵毓摸着怀里的小猫,她的确不想去见现在的李世民,李承乾的身体和情绪都到了一个极限,不是爆发就是毁灭。 让她再想一想吧。 杜荷看着殷灵毓坐在那里发呆,不免有些心酸,放轻了声音。 “不去就不去,宫里那么大,去一趟殿下也累,改天臣带公主来找殿下……” 殷灵毓就听着,尽量调动情绪,去给出回应,直到把人送走,才疲惫的往后一靠。 称心就走上前给殷灵毓摁肩。 殷愿也默默的舔了舔殷灵毓的指尖。 “宿主,宿主,说好的给我做大餐,不许忘。” 不许胡思乱想。 殷灵毓便短暂的挣脱出来,低头问道:“想吃什么?” “都想吃,好多好多,炖排骨,蒸蛋羹,拌鸡丝……宿主你做过好多好多好吃的,好难选,嘶溜,今天就要吃鸡腿!” 小厨房的食材倒是很齐全的,称心战战兢兢看着太子殿下亲自站在里面做饭,其他厨子更是两眼一黑,感觉自己要晕过去了。 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嫌弃他们做饭太差劲?!都亲自动上手了? 然而却也不敢质疑,看着殷灵毓简单做了只葱油鸡腿,分成两小碟就拎走了,才长出一口气。 自然,那几股势力依旧尽职尽责把消息往外传了出去。 殷愿本来只是打断殷灵毓的难过才特意提的要求,但看到鸡腿确实馋了起来,跳到桌子上蹲坐下来。 殷灵毓亲手撕下一条肉吹了吹,喂到殷愿嘴边,然后把另一碟递给称心。 称心正坐在殷灵毓脚边的小凳子上,吓得身子一歪,重重的坐在地上,殷灵毓没忍住笑了出来,心情难得的明媚少许。 “孤没胃口,你就吃了吧,吃完练三张字。” 称心哆哆嗦嗦接下,差点儿把汤汁洒到身上,他何德何能,能吃到太子殿下亲手做的吃食? 陛下恐怕都没吃到过吧? 殷愿嚼吧嚼吧吃的香,干脆低头直接用乳牙撕咬,殷灵毓拿了帕子擦去手上的油,趁着心情平稳,铺开纸笔,写准备交给魏征的大字。 第八章 复查 李世民的确没吃到过,在宫里气到自闭。 “逆子!” “为一……一小宠而下厨,真是!成何体统!” 一提到那个都让他说不出口的称心,李世民就更气了,一个乐人,敢惑主就算了,高明居然还护着他! 什么时候高明才能回到从前的省心样子里去? 对,都怪太子身边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带坏了太子! 还有那几个妖道! 此刻的李世民,已然忘记了秦英是他亲自请来为李承乾祈福的道士,那还是在……贞观五年。 一边想着,一边李世民又疑惑起来,他怎么不记得高明会下厨?还有,御医回禀说太子为魏征开方精妙,可高明什么时候会医术了? 以及今日上午,在李治和小兕子那里看到的药方…… 李世民这一回想,才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和李承乾好好的坐下来说话了,好像上一次还是很久之前,并且还是在争吵。 说是争吵,其实只是他在生气,气高明的不争气,而高明只是低着头听着,也不说话,让他越说越无力,最后只能颓丧的挥了挥手叫他回去反省。 为什么高明就不能再懂事一点呢? 小时候的高明又聪慧又孝顺,体贴乖巧,为什么长大了后却屡屡叛逆,和青雀也越来越过不去呢? 他只是觉得青雀孝顺,有才学,觉得高明作为储君要重点培养,但也不能忽略了青雀,所以有时对青雀是恩宠了一些。 可是意识到了之后他也改了呀,他不是直接取消了高明出用库物的上限吗?哪怕高明上表推辞,他也没有答应啊? 越想越头痛,还是不争不抢嘴又甜的稚奴最乖巧,还有小兕子,是观音婢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个孩子,可以说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小小年纪便能如同观音婢一般,总是恰到好处的劝解自己,保全臣子,懂事的让人忍不住怜爱。 只可惜,也患有气疾…… 这样想着,看着完成了不少的奏折,李世民把笔放到一边,起身去看小女儿。 三日时光转瞬即过,殷灵毓拿着写好的大字登上了魏府的门。 魏征精神似乎是好了些,看着手里的字有些惊讶,不过也并没有说什么。 有一种殿下在尽力模仿自己的字迹的感觉? 也许也是他病得太久了,老眼昏花了吧。 “臣瞧着殿下的字似乎有些进益,只是不知策论如何?” 殷灵毓笑了笑:“老师,这是孤这一次练手的报酬吗?” 魏征就笑开来,白的彻底的胡须跟着一颤一颤:“殿下说笑了,那样好的方子,该是臣给殿下诊金才是。” “学生岂敢要老师的银钱。” 魏征枯瘦的手拍了拍殷灵毓的手背:“哎,长者赐,不可辞,何况殿下怎么知道,臣一定给的就是钱呢?” 下人适时捧上了一套书本,殷灵毓拿起一本,是《中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批注,看起来就知道都是魏征的心血。 饶是殷灵毓也呆愣了一下才推辞。 “老师,这太贵重了,孤不能收。” 贵重的不是书本的价值,而是其中这些批注的价值,相当于魏征将自己毕生的经验,理解,眼界,眼光,所思所想,都留在了一行行字迹里,然后传给了殷灵毓。 “臣说什么来着?”魏征故意板起脸:“殿下若是不收诊金,臣也没脸再找殿下看病了。” 小老头努力的做出很凶的样子,然而他干瘦的身体已经开始佝偻,其实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反而有两分可爱。 但殷灵毓还是退后两步,推开旁人的搀扶,很郑重的拱手拜下。 “学生多谢老师教导。” 魏征这才满意的重新笑起来,也任由殷灵毓拉过他的手重新把脉。 三天前殷灵毓前脚刚走,被派来看他的御医就正好进了门,又看到了那张方子,简直惊为天人,回去就告诉了李世民。 而魏征得知了方子效用好,当晚便按着方子抓药喝下,果然感觉胸腔里轻松了一些,对于那天费力来给他看病的太子殿下自然也更加感激。 药效的确对症,又符合魏征的身体状况,见效很快,只是哮喘也只能控制,而魏征的身体早年消耗不少,再加上老年人本来心肺功能就较差,容易并发感染,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殷灵毓重新调整了一下方子,稍做加减,又写下几种药膳,嘱咐魏征可以无事多进补一些。 魏征也就一句一句回应,看着殷灵毓不放心的用给他写平日里要注意什么能碰什么最好别碰,无声的叹口气。 太子和陛下……恐怕终究要闹起来。 谁也没错,谁也都有错,作为局外人看得清又怎么样呢?天家父子,自己能怎么管? 只希望自己这把老骨头还能多活两年,不为别的,就为了事情真的闹起来的时候,还能上去给陛下和殿下醒醒神。 送走了殷灵毓,魏征刚躺下预备休息,就听到下人通报,说陛下和公主到了。 魏征:……… “扶我起来吧。” 李世民只带了李明达,并未多做遮掩,但也并非大张旗鼓,被迎进了魏府,李世民还有心情点评两句,看到魏征迎面走来才正色起来,免了魏征的礼,第一反应和殷灵毓都是一样的,让魏征先进屋子里去,别再着了凉。 殷灵毓并不知道自己又一次和人前后脚进出的魏府,坐在马车里捧着那些书籍,半晌无言。 这些书一看就写了很久,却字迹工整,洁净,批注翔实,准确,不知道要准备多久,特别是对于一个疾病缠身的老人来说。 殷灵毓几乎都能想象到,魏征在灯下提笔写着,时不时咳嗽几声,或者揉揉眼睛,可能还会念叨“这里还得多提几句,免得殿下总是想不周全……” 对于魏征来说,这些东西就是他临终前能留给李承乾的全部心血了。 殷灵毓最终将书放回箱子里,认真的抬手摁住胸口。 看到了吗?还有很多值得你再留恋一阵子的人和东西。 第九章 习惯 趁着今日魏征赠书这一遭,殷灵毓终于借此提起来一些心力,开始关注了一下外界。 自从李泰去年修完了《括地志》,人就更飘了起来,对于太子一脉明里暗里的小动作更加明显,只是李承乾自幼优秀,地位稳固,若不是腿伤后惶恐自卑又感觉到被冷落,开始屡屡做出荒唐事,李泰也不至于如此顺利的拉起如今的势力。 说到底,还是李世民的态度,还有李承乾与李泰不同的处境,给了他们希望罢了。 李泰总是能得到李世民的优容殊宠,譬如允许李泰开设“文学馆”,赐著名的胜景“魏王池”,“魏王堤”居住,还让他牵头修书,致使李泰在文人间的声望极高。 再比如给他累加封地,多达二十二州,看李泰胖乎乎的觉得他走路辛苦,干脆特别允许李泰可以乘坐小轿子来上朝,甚至一度想让李泰住进武德殿里。 武德殿,与东宫差不多是一步之遥。 其中意味,哪怕李世民不去多想,李承乾能吗?世家,朝臣又能吗? 世家本就善于多方下注,更何况李承乾的政治理念,对朝政的处理态度,这么些年来他们也不是看不透,是被李世民亲手教导出来的出类拔萃,但同样代表着对他们的态度并不多友善。 而李泰不同,李泰在文学上的成就的确很不错,但在国家层面上,便少了一些平衡与审视时度,和世家走的很近还沾沾自喜,认为是自己的能力征服了他们,让世家成为了自己的助力,焉知上位之后他会被压制和架空到什么地步。 整理着杜荷送进来的消息,殷灵毓想,李泰可真是片刻都不闲着,不说前两日阻拦李世民对他的召见,就是昨日,还在朝上打压属于李承乾的那点子班底。 李泰步步紧逼,李承乾自身又承受着来自太子身份还有那些老师们带来的极大压力,再加上自身的残缺,李世民的偏颇…… 其实李承乾亦不想总是胡闹的,他也有努力活着了。 可是,日复一日。 太无力了,太没有安全感了,也太折磨了。 直到膝盖上不知何时一暖,殷灵毓才回过神,脸上都是冰凉的泪,称心趴在她膝头,无声的安慰。 你看,至少我是你能掌控的,能生杀予夺却永远不会离开的,你能安心以最真实的,无需矫饰成温和优秀的,被期待着的样子去对待的存在。 殷灵毓突然就笑出声来,摸了摸称心的发丝。 “做的很好,称心,别让孤老是发呆。” 她尊重属于李承乾的骄傲与风骨,所以她会设身处地的去救他,但她不是他。 她对李世民,没有奢求,她明白他是一位优秀的帝王,那就足够了。 她不给他添乱,但也不对他期盼。 期盼他的,是李承乾。 称心拿帕子给殷灵毓擦泪,又帮忙把书搬回书房放好,刚想去给殷灵毓张罗茶点,就被殷灵毓叫住:“过来。” “练字。” “……是。”称心可怜兮兮的提起笔,看的殷灵毓好笑,摇了摇头,抽出本书来,去细看魏征的那些批注,手上还不忘把钻进怀里的殷愿抱好。 于是就又安静下去。 殷灵毓从前还没如此细致系统的学习这些典籍,第一世除了学医,一直在借由大唐的能量,尽可能研究和验证自己记下的,现代的那些东西,第二世又是在大汉,民生基础实在不足,她学了剑又忙着搞基建,连跃跃欲试过的战场都没怎么去。 如今这般清闲时光,先学习一下四书什么的也不错,就算以后用不上,对她现在的心境和心情也是有好处的。 这样想着,殷灵毓还特意到书架上找了一本《庄子》出来。 雪不算太大,但也的确不小,尤其是断断续续的连着下了好几天之后,李治接到手下人消息,就着手开始整理救灾规划,预备送到李世民的案头。 李世民看了自然是高兴的,忍不住就和被叫来商议雪情的褚遂良炫耀,褚遂良自然也是附和,他们陛下就这样,习惯就好。 “陛下,城东如今有四五处旧宅倒塌,虽说亦有年久失修之故,然而百姓房屋多为草木,并不坚牢,恐怕也有不少地方需要朝廷的物资和援手。” 李世民经过这些年的积攒,早已不复当初刚上位时常有的窘迫,大手一挥:“那就让稚奴负责,岑文本辅佐,也好叫他也历练一番。” 褚遂良看完李治递上来的细致计划,觉得的确可用,也就同意了。 李治接到差事时不由得感叹,果然,大哥还是大哥,上了这么多年朝不是白上的,从几天前就预见了事态走势,自己还是有得学。 长安城里受损的地方的确不严重,只是有些宅子上了年头,又或者是实在破旧,才倒塌了一些,但那些村落相对来说就要严重不少。 李治担了差事后骑着马跟着官府的人一同往周边走,临走前还不忘去和李明达道别,李明达虽然不舍,但也知道这种事情,她不能任性。 看着妹妹不舍的样子,李治心念一动,道:“兕子,想不想大哥那里那只小狸奴?” 李明达眼前一亮,乖乖点头。 殷灵毓看着面前被送来的李明达,默默将眼神又投向了有些心虚的笑着的李治。 “……事成之后,写三篇救灾心得。” 李治笑不出来了,应和完,赶紧拔腿就跑。 再在这里留下去,他怕大哥给他布置的就不止三篇了! 不过能哄好兕子,写心得就写心得吧,总比让妹妹又难过哭了好。 李明达目的明确地看向小猫,但却没有擅自行动,而是看向殷灵毓,看到大哥点头之后才自觉地系好面巾,然后蹲下伸手。 征求过殷愿意见,发现它不排斥之后,殷灵毓也就随这一人一猫玩去了。 阿愿有分寸,她放心。 “宿主!当真实的生命真的好有趣!” 小狸花猫活力满满的蹦哒,李明达在一边看的目不转睛,还鼓起掌来。 第十章 下棋 “你本就是真实存在的生命,阿愿。” 殷灵毓轻声回应它。 小狸花猫一顿,随后转身,在李明达的轻呼里,张牙舞爪的撞进殷灵毓怀中。 “宿主!撩系统也是要负责的!” “负责负责。”殷灵毓被殷愿逗的微微笑起来,伸手接住它。 看到猫崽只是贴上去撒娇,没有挠人,李明达放下心的同时又有些羡慕:“大哥,猫猫和你好好哦。” “它叫阿愿,是孤的好伙伴。”殷灵毓手掌托着小猫,似模似样给她们双方做介绍:“这是兕子,是孤可爱漂亮又聪明的妹妹。” 李明达有点害羞的笑起来,殷愿也很高兴的甩着尾巴尖儿。 宿主说它是伙伴!还介绍给别人! 超重要的有没有? 见自己一直没事,没有喘不上气,李明达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试探着把小猫崽抱进怀里摸,殷愿正开心,也不拒绝,舒舒服服的躺下了。 殷灵毓也没继续看书,而是摸出棋盘和棋篓,准备劳逸结合,琢磨一下围棋。 总得多找一些感兴趣的事情去做的,趁着现在刚面对完现实,卸下了一些包袱,心情舒畅了不少的时候,当然要再接再厉。 只是转眼一看一旁的李明达,殷灵毓招手:“兕子,来,孤教你玩五子棋。” 自己琢磨棋谱哪有带坏小孩儿好玩呀! 李明达抱着猫坐下,殷灵毓简单讲解了规则,又将白棋推给李明达让她先手。 惯常围棋是执黑子先,李明达一时还有些不适应,但五子棋简单易懂,上手的却也很快。 殷灵毓对着李明达围追堵截,小姑娘也不生气,努力寻找出路,黑白交错,你来我往,你连成三颗,我便早在第五颗的位置落子,我去堵你的布局,你也能又在斜刺里找出几颗连出一条新的线。 半晌,棋盘上围出一大片乱糟糟的棋子,李明达看着殷灵毓一颗下去连成五子,回过神来忍不住笑起来。 “大哥,就是国手来了,看到我们现在这局棋,怕是也看不明白了。” 可不是么,棋盘上的棋子按围棋来看奇奇怪怪,怎么看都看不通,好像有些规律却又根本看不懂,若不是每颗棋子都摆的端端正正,倒像是一把胡乱撒上去的似的。 殷灵毓就也笑起来,终于真心实意而轻松的:“再来一局?” “好!”李明达刚才还没玩够,立马答应下来。 殷灵毓就伸手捡棋子,一颗一颗,心境逐渐开始明媚而舒展。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踏雪寻梅,听风赏雨,日子也就有了闲敲棋子慢剪烛的平静安宁心态,至于其他的…… 自有李治去打工。 嗯,有弟弟的感觉,还不错。 下了几盘,也快到饭点,殷愿已经在点菜,殷灵毓就看向李明达:“兕子想吃什么?” 李明达眨了眨眼,联想到前几日听到的耶耶的怨念,道:“兕子想吃点心,能带走多吃一阵子的那种。” “行。”殷灵毓将棋子扔回棋篓里,起身往厨房走,李明达犹豫一下,放下了殷愿起身跟上。 厨子已经逐渐习惯,顺从的退开。 看着殷灵毓熟练的动作,李明达抿了抿唇:“……大哥何时学会了做菜?” “很惊讶?” “……兕子没有。” “放心。”殷灵毓逗她:“阿愿都说好吃。” “不好吃它又不能说……”李明达小声嘀咕一句,但随着蒸腾而起的香气,还是咽回去了。 殷灵毓给李明达做了几样菜,又因为没有烤箱,蛋糕是那种蒸出来的。 但也很成功,李明达吃了一半,依依不舍的把另一半装走了。 殷灵毓大概猜得到会拿给谁,但她无所谓,吃完饭就把一直老老实实当背景板的称心也给教会了五子棋。 在与称心的纯新手碾压局下,殷灵毓悠悠叹气。 不行啊,再放水,她要放殷愿上场了。 纯猫猫,不带系统运算的那种。 但等着称心思考的时候,殷灵毓转脸看向殿外,雪刚停,阳光清透,似乎能驱散一切阴霾。 未来几天,应该都是好天气。 于是就又轻笑了声,伸手点了点棋盘:“让你两子。” 称心胆子很肥的捡起一颗黑子,把手里的白子替上去,那处是他之前被堵起来的四颗白子,这么一落,连成一线。 “殿下,奴赢了。” 殷灵毓很干脆的点头:“嗯,你赢了,想要什么?” “要……”称心低下头,收拾棋子:“要殿下明天也教奴下棋。” 要你明天也像今天这样能开心。 殷灵毓沉默了一下才答应。 她也无法保证,但她会尽力。 宫中,李世民听到李明达回来了,先是高兴,又把脸一板:“兕子,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李明达提着食盒放到李世民面前,半点儿不怕他虚张声势的冷脸,甜甜笑着:“耶耶,兕子给您带了好吃的。” 李世民自然也就绷不住气势,笑着揉了揉李明达的小脑袋:“兕子真贴心,耶耶吃过了,兕子自己吃吧。” 李明达歪了歪头,故意伸手去拿食盒:“好吧,那太子哥哥做的点心,兕子就一个人独享啦!” “等等?!” 看着李明达笑眯眯放开手的模样,李世民反应过来,不禁失笑,伸手点了点她:“好你个小坏蛋,连耶耶也敢作弄。” 李明达乖巧的把食盒打开,将那块蛋糕胚端出来,嘴里还解释着:“兕子才没有,是耶耶自己说不吃的。” “吃,怎么不吃,耶耶正好还没吃饱。”李世民拿起一旁的勺子,他确实吃过了,但还能再吃一点,特别是这还是高明亲手做的点心,怎么可能不尝尝。 挖了一勺,松软香甜,李世民本来没指着李承乾做出什么美味来,结果到是出乎了他的意料,很好吃,很合胃口。 于是就问李明达:“兕子,高明还做了什么?” “有个很好吃的炖排骨,酸酸甜甜的,还有一个………”李明达就一样一样说,李世民越听越不对劲。 他还以为这点心是高明主动给他送来的呢,合着好像是闺女吃完饭给他带回来一口? 第十一章 抚琴 面对李世民质问的眼神,李明达心虚的移开视线。 那也没办法嘛!大哥做的那么好吃,还特意让自己点菜,又温柔又细心,她不留下吃饭都对不起自己。 那就只能给老父亲带个点心回来了,这还是大哥饭菜做得多,她吃饱了,不然,这种香香软软的点心,她还能再塞两块! 李世民也只是幽怨了一瞬间,总归还是高兴于有人记挂,也就不要求那么多了,三两口吃完蛋糕,压根儿没想到,就连这点心都是李明达主动给他要来的,否则殷灵毓本来都没有带上他的份。 “好了,下次出宫多带点人,记得早些回来。” “知道啦耶耶!”李明达笑着应下。 对于李明达来说,殷愿是她难得能随意抚摸拥抱的小生命,劲头正热乎,再加上东宫的饭菜好吃又新奇,若不是下人顾及东宫那里有个称心,不能让公主看见不该看的东西,给拦了下来,李明达恨不得住上几天。 就是住不得,这几日也总是往东宫跑,还自带面巾,小木梳,小鱼干,猫玩具。 药也就顺带在东宫喝了。 殷灵毓给她开的那药方维稳居多,慢慢调整,争取将哮喘尽可能的控制下来,御医也说过对症,李明达就很积极的喝,不必旁人催促。 反正喝完就可以去殷灵毓那里,吃太子哥哥给她准备好的各种压苦味的点心。 今天的点心是糖水山楂,酸酸甜甜,粉色的汁液盛在瓷白的碗里,煮烂的山楂重新捣进糯米,成了劲道软滑的米麻薯,还有一些梨子的碎丁丰富口感,李明达吃的眯起了眼睛。 殷灵毓搬出了琴,坐在窗下调试,随后放在膝头,弹起了曲子,起初还有些生疏,随着一点点的弹拨,又顺畅起来。 曲调上扬又欢快,但每个落点都让人心不自觉的漏跳一拍,李明达听着听着忍不住问道:“大哥,这个曲子叫什么名字?” 明明很跳跃,但又很悲伤,好像故事已经走到了结尾,又好像什么都已经来不及。 “诀别书。”殷灵毓滑弦,慢吞吞的给她解释:“是在告别之前,想起过往的所有美好,但终究回不到过去的意思。” 李明达点点头,开始记谱子。 很好听。 想学。 称心在李明达到来期间一直都很乖觉的保持着低存在感,此刻却突然凑上来,一如既往的跪坐在殷灵毓身边,把头放到他的腿上。 这么难过的曲子,他想,他至少可以告诉殿下,他还在,还没有和殿下诀别。 虽然终有一别。 李明达一愣,不知道要不要别过头。 “改日孤默一份曲谱给你。”殷灵毓停下来,李明达点头,抱着殷愿有些犹豫。 这个气氛,她好像不太适合留下,但她舍不得猫猫。 “大哥……阿愿可不可以跟兕子先回去?”她试探道:“兕子…兕子晚上就把阿愿送回来。” 殷灵毓看向殷愿,殷愿天天也没怎么出去过,蠢蠢欲动。 “宿主,要去!” 李明达动作又温柔,人又细心,身上还总是有很多好吃的小鱼干,而且它还可以出去撒欢儿! 殷灵毓点了点头,李明达小声欢呼一声,抱着猫一溜烟儿往外跑,生怕殷灵毓反悔。 毕竟这几天她也看到了,猫猫都和她是一个待遇的,饭都有单独的一份,太子哥哥有时候还会亲手喂它。 等人走了之后,殷灵毓才摸了摸称心的头发。 “别怕。” “奴没有。”称心的声音有点发闷。 他若真的害怕,当时就不会答应殿下了,他只是舍不得而已。 殷灵毓手一顿,旋即将琴放下,戳了戳他的额头:“孤给你留了后路。” “书房第三排架子上的暗格,奴早自己看到了,奴不要。” “不许不要。” 称心把头一埋,装死。 他才不走。 什么干净的新身份,什么傍身的银钱,都比不过殿下当年伸出的那只手。 所以他不会放开的。 外界传言中称心是男宠,一方面是李承乾的确对称心形影不离,一同就寝用膳,欣赏称心的歌舞,另一方面就是,他们两个对这种传言都是默认的,毫不否定的态度。 这件事,李承乾是提前和称心商量过的。 他就是故意想要去气李世民,想要李世民的关注,想确定自己在李世民心中的地位。 但这种传言一旦认下来,称心几乎就没有活路了。 所以他既心动,又犹豫不定,最后鬼使神差,选择向称心坦诚。 反正,没什么不能和他说的,他见过自己所有的不堪。 称心便摇头。 “无妨的,殿下,称心愿意。” 当时的李承乾,震撼又患得患失的追问,声音带着些暗哑的颤抖:““即便孤不会护着你,孤只是利用你,而你会被陛下处死吗?” “是,殿下。”当时的称心叩首。 所以,一直到今天,称心都随时抱着这样的心态,很珍惜的陪伴他的太子殿下。 诀别书,他没听过,但他听得分明,听的共情,他也一直在等他与殿下的诀别,只是在那之前,他想和殿下的每一天都能让殿下快乐。 那就是很美好的回忆了。 满室的宁静里,天光云影从檐下穿过,落在殿内,披到身上,暖和又明亮。 青年于是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身侧那人的背,话语里含着些许笑意。 “耍赖皮。” 李承乾会给你安排后路,我也会的。 我和他,其实都不想真的连累了谁。 称心早就被纵的越发大胆,抬眼看了殷灵毓一眼,坐直退回一旁。 “好用就够了。” “的确。”殷灵毓失笑,然后扶着他让自己站起来:“走吧,动一动,老是窝在书房,骨头都要生锈了。” 称心扶着人往外走:“那奴陪殿下去竹林?那里听说这几天鸟儿尤其多,池子那里还没开化,都是冰,没有什么能看的。” “都好。”殷灵毓也没什么目的地,只是打算多动一动而已,这些天的调养下来,这具身体恢复了一些健康和力气,她得再接再厉。 称心也不知道去哪儿,干脆扶着殷灵毓乱逛,东宫一花一木对二人来说都太熟悉,没什么新意。 第十二章 木球 等到光线略微开始泛黄的时候,殷灵毓坐上了马车。 她打算亲自去接殷愿,给自家系统一个小惊喜。 宫中。 李泰今日也入宫了,是来找李世民献宝的,他和手下的门客新琢磨了大唐的水势与水利,拿着张水利图来找李世民卖乖讨赏。 李世民被好大儿哄的心花怒放,乐呵呵的又吩咐人赏赐不少布匹,关怀了李泰的衣食起居,又想起李明达。 “兕子这几天没有稚奴陪着,都开始往东宫跑了,还累得高明给她煮药做点心,朕又忙,青雀,你待会儿去陪陪她。” 李泰笑容微微一僵。 “知道了耶耶,青雀过几日给兕子带点新鲜玩意儿来。” “光有兕子的份,没有耶耶的份啊?”李世民逗他。 李泰讨好的凑上前给李世民捏肩:“耶耶,青雀怎么会忘了您呢?青雀会努力给您分忧的。” “好孩子。”李世民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停下:“先去看兕子吧,耶耶待会儿看完了这几本奏疏就去找你们。” 看着李泰出去,李世民揉了揉眼睛,提起笔。 政务是忙不完的,但不可能不去做。 李泰则有些不太高兴。 废了大力气做水利图,结果呢?耶耶心心念念就是大哥!糊弄两下小妹就让耶耶又高兴上了,忘了他这不好那不好了,真够膈应的! 明明只要把他扯下去,自己就是太子了,偏偏耶耶还一直维护他的位置! 就该想办法让他彻底爬不起来! 越想越生气,郁闷又烦躁,李泰便对抬轿子的下人道:“本王要自己走走,你们在这儿等着吧。” 挥退了下人,李泰迈步往李明达那边走去,快要到的一个转角,一个小球轱辘到脚下,李泰躲闪不及,脚踩了上去,紧接着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面目瞬间扭曲。 “嗷!” 他那庞大的身躯,这么摔一下,着实摔得不轻,看着追着球跑来,看到他又弓起背往后退的猫崽,气的捡起手边的球,狠狠砸过去。 猫崽凄厉的叫了一声,就想往回跑,但躲闪不及,被那颗漂亮的木球砸中了后腿和尾巴,滚了两圈,瞬间瘫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李泰爬起来,怒气冲冲一脚踩了过来。 “死畜生!呸!” 李泰犹不解恨,他现在屁股疼的不得了,恐怕骨头也给摔着了,看着猫崽在脚下变形,没了声息,还特地又碾了几下鞋子,恶狠狠吐了一口。 “阿愿!” “啊———!” 不远处追过来的李明达被吓傻了一般,听到殷灵毓的吼声才反应过来,尖叫着捂住胸口倒退两步。 隔得很远就听到了殷愿的求救和叫声,殷灵毓顾不得残缺的腿,迈步勉强的一瘸一拐跑过来,就看见李泰在往猫崽的尸体上吐口水。 殷愿在脑海里喊什么也听不清了,殷灵毓眼神冷到肃杀,红着眼尾,一言不发的挥起拳头,扑了上去。 宫人不敢拦,李世民赶到时,看到的就是大儿子将青雀压在地上,卸了青雀一条胳膊。 “承乾!住手!”李世民疾步上前猛一拽殷灵毓的胳膊,将人掀到一旁的地上,看着李泰被打的鼻血都出来了,心疼的去扶:“青雀?青雀?能听到耶耶说话吗?痛不痛?” 再一抬头,小兕子满脸泪痕,胸口正剧烈起伏,大口喘气,额头冒出细密的汗,唇色却有些发紫,吓得李世民手都开始抖。 “御医!快去叫御医!” 殷灵毓就那么坐在一边,看着李世民心疼又着急,扶着李泰去抱李明达。 却没看自己一眼。 于是咬牙半跪起来,往前挪了几步,拉过李明达,在她身上几处穴位按摩,声音低哑。 “放松,小口呼吸,别哭……对…” 李明达忍不住的抽噎,半晌控制下来,含着哭腔:“阿愿…阿愿……呜呜……兕子对不起大哥呜呜呜呜………” 她没看好猫崽,才让四哥给一脚踩死了。 是她的错。 殷灵毓把李明达抱进怀里,抬头看到李世民复杂的眼神:“……承乾,你什么时候学的医术?” 李泰喘着粗气,用没被卸的那只手摸了把自己脸上的血和被打肿了的地方,脱臼了的肩膀疼的钻心,于是倒抽着冷气:“耶耶!大哥疯了!莫名其妙上来打我!” 殷灵毓冷冷看向他。 李泰先是缩了缩脖子,想起来现在李世民就在旁边又支棱了起来,哭哭啼啼。 “耶耶你看,大哥太过分了,打我的脸,还有胳膊,好疼,青雀以后不会变成残废吧呜呜呜……” 见鬼了!大哥那瘸子居然还这么能打,还把自己胳膊给卸了! 不过,自己也没吃亏。 殷灵毓就那么维持着半跪半坐的姿势,也不解释,怀里的李明达探出头擦着眼泪来反驳:“呜…是…是四哥…先踩死…小猫……” 殷愿在殷灵毓的脑海里已经吓到滋滋作响。 “宿主…宿主你没事吧?宿主?宿主!没事,我没事!我没死!宿主?” “我早就抽离了!我不傻呀!就挨了一下木球!不疼的宿主……宿主你说话呀?宿主?” “我再也不乱跑了,我不胡闹了,宿主!宿主!殷灵毓!” “…没事就好。” 殷愿终于听到一声回应,松了口气:“宿主,我没事,只是刚买的皮肤没了……但是宿主一定能很快带着我赚回来的对不对?” 它试图活跃气氛:“宿主带我飞呀!” 殷灵毓没说话。 李世民听着李明达和李泰的话,自认为了解了事情始末,先是心疼的走过来抱起李明达。 “不哭不哭啊兕子……耶耶替你教训哥哥,青雀,还不过来给妹妹道歉?” 怎么能吓到妹妹,当着妹妹的面弄死妹妹喜欢的猫? 李泰这点上也知道的确是自己吓到了李明达,不甘不愿的道歉。 “对不起,兕子,四哥不应该因为生气,就打你的小猫。” 李明达哽咽着,没接受。 “…这是大哥的猫。” “四哥,你应该给…呜…给大哥道歉。” 第十三章 同归 李泰在心底暗骂一声。 不就是一只野猫崽子? 李承乾往死里打自己,自己还得跟他道歉? 想都不要想! 于是含糊过去,接着哭:“耶耶,手好疼,身上也疼……” 李世民心疼不已,随口道:“高明你也是的,一只猫,怎么还和青雀动上手了?身为储君,你的处惊不变,气度度量都学到哪里去了……” “如果死的是陛下的飒露紫呢?”殷灵毓打断他,扯出一个讥讽的笑,轻飘飘的。 李世民压抑住内心的怒气。 “高明,这只是只狸奴,你喜欢,耶耶让青雀赔你两只。” 飒露紫,那是陪伴自己征战沙场,功劳赫赫的爱将,是战马,怎么能与一只猫崽子相提并论? 殷灵毓仰头看向李世民,李世民也看着半跪的青年,他嘴角磕破了,有些狼狈,眼睛很明亮,很冷漠。 “臣不需要,陛下。” 李世民刚想说什么,正在这时,御医也被扯着跑了过来,于是赶紧揽着李泰过去接胳膊。 殷灵毓就一直跪坐在雪地里,平复着急促的呼吸,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不动声色的捂住腰侧。 本来就伤了的那条腿方才被李泰来了两下狠的,脆弱的增生骨质隐隐再次裂开,腰腹处被打的地方抽着疼,嘴角被牙齿磕破了,嘴里也是淡淡的血味儿。 她起不来。 哄着李泰把胳膊接上,又让御医赶紧给李明达看看脉象,李世民回头看到殷灵毓还在那里,沉默又执拗,像是无声的反抗,很是恼怒,气不打一处来。 “承乾!莫要耍脾气了!” 说着,大步走过来,把人往起拎。 青年看着高大,却没有想象中重,李世民手劲儿使的太大,殷灵毓踉跄的被迫站起来,那条伤腿根本撑不住,眼看着就要再次倒下。 李世民下意识把人往怀里一抱,被殷灵毓推开,看着青年单腿蹦着往后靠在一旁的树下,李世民这才觉出不对。 “……承乾?” 殷灵毓挺直脊背,扬起头,用手背随意的擦掉嘴角的血丝。 “请陛下称太子。” “……你的腿伤到了?怎么样?痛不痛?耶耶叫御医给你瞧瞧?”李世民心中有些不安,仿佛有什么东西失去了一样,于是没和殷灵毓争吵这种话,看着青年明显不敢受力的那条腿,后知后觉。 青雀受伤了,不代表高明就没受伤。 他方才没注意到,只以为高明没什么事情呢。 只是他刚伸出手,想去扶殷灵毓,就被殷灵毓如临大敌的一把打开。 “……承乾?” “臣不需要!”殷灵毓因为用力而又摇晃了一下,勉强站稳,对着李世民,竟还能扬起笑来,只是这笑太决绝,太淡漠。 她不需要这一点连带的,随时可以被放弃的,只能等待被选择的爱,然后永远惶恐,永远患得患失。 好好做你的君主,我本就没对你抱有多高的期望,自然也不需要你费心。 李世民几乎是本能的想责备殷灵毓,可是看着这个笑,心里那点恐慌和患得患失无限放大,一时失语。 称心本来在宫门口的马车里等着殷灵毓,可是看着远远超过了一来一回的时间,殷灵毓还没有回来,冒着被李世民等人拉走处死的风险,下了车来找人。 此时远远看到了此处的对峙,连忙跑了过来,扶住殷灵毓。 “殿下。” 殷灵毓蹦着到了猫崽的尸体旁边,温热的,会呼噜呼噜蹭人的小猫已经冰凉僵硬,只有风吹动被踩脏又染血的毛发。 殷灵毓坚持着跪坐下来,展开大氅,亲手给猫崽敛尸。 李明达红着眼眶走过来,把装着鱼干的荷包解下来,放进去,又跑到一边,捡起那个木球,本来想扔到李泰身上,最终还是做不到,于是摔在李泰脚边。 “四哥太过分,太讨厌了!” 事态越来越失控,李泰没再开口,但还是觉得憋屈,低着头,故意抽噎。 李世民左右为难,不知道是应该先去安慰青雀,还是先哄一哄李明达,或者问一问承乾,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好像很生气。 一只猫而已。 将猫崽连着李明达给的那包鱼干好好的包好,殷灵毓借着称心的力气起身,实在是没有力气,低声问。 “称心,你可以吗?” 称心看着似乎瞬间死寂下去了的殿下,拼命挤出一个带泪的笑:“奴可以,殿下,您把奴养的很结实。” 于是殷灵毓一只手抱着猫崽的包袱,一只手圈过称心的脖颈,本就破碎的玉冠彻底碎裂,掉在地上,清脆有声。 高大的青年趴伏到另一个稍矮的青年背上,长发顺着背倾泻而下,盖住了因为放心交托自己,放松下来,而终于微微弯下的脊梁。 好累。 称心背着殷灵毓,谁也不看,谁也不管,一步步走远。 他带殿下回东宫。 在东宫,殿下就不会受委屈了。 所以他撑得住,他可以。 李世民哑然。 他想追上去踢开那个可恶的男宠,想安慰一番高明,想看看他的伤什么样,疼不疼,但他又拉不下脸面,他眼前反复浮起高明方才那个笑。 淡漠,嘲讽,带着自毁。 于是突然心惊,转头看向李泰和李明达,犹豫了一下,破天荒的抱起李明达走进殿内,没再去管哭的委屈巴巴的青雀。 御医也说了,只是一些皮肉伤,而且青雀也打伤了高明,李世民本来还不觉得,可看了高明那隐忍着不肯表露的倔强样子,再看青雀的委屈,突然觉得夸张。 他往常是吃这一套的,但这次对比太明显,他那慈父心终于短暂的被理智冲开。 “兕子,告诉耶耶,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世民抱着李明达放到榻上,接过下人浸好拧干的温热帕子,给李明达擦脸。 情绪大起大落,李明达木着小脸,有些不平。 “耶耶,阿愿是很乖很乖,很聪明的小猫,而且,也是大哥的好伙伴,不可以用其他的小猫去赔,那是不一样的。” 第十四章 仗势 李世民听到李明达一直在强调那只猫崽的重要,又想起方才高明又拿飒露紫去类比,不由也终于正视起来。 好像,事情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李泰见李世民去关心李明达了,自己身上又实在疼,也懒得再哭嚎,骂了姗姗来迟的抬轿子的两句,爬上去回府去了。 真倒霉,想着探子说过李承乾珍视那猫,又正好撞到自己手上,他生气归生气,但做出这种过激的举动,自然也带着刻意去发泄和试探,挤兑的意味。 谁知道李承乾就能和自己打起来。 从前更过分的事情没见他这么暴躁,不都是隐忍求全? 真是乱发疯。 东宫,称心背着殷灵毓下了马车,没要其他人搀扶,往回挪。 刚走进殿内,一切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样子,桌子上还有一幅裱糊了一半的画。 说是画,其实更像涂鸦,满纸乱乱的梅花印,边角上好不容易有一处空白,被用寥寥几笔画了一只猫猫头,翘着嘴角努力邪笑,拽拽的,骄傲的。 称心于是感觉后颈被眼泪烫了一下,又一下。 他听到他的殿下低声道:“称心,封宫。” 称心毫不犹豫的应下。 殷灵毓就着称心的支撑躺回床榻上,下人去找御医,杜荷原本就在东宫部曲那边,听了封宫的事情,亲自带了人站到门口。 笑死了,整个大唐有谁能给太子委屈受?又有谁敢给太子委屈受? 答案呼之欲出。 既然殿下现在不想见他,那他就把门守好,要么就爬墙钻狗洞进去,要么就等到殿下愿意让他进去。 他只听殿下的。 御医被请过来时,殷灵毓的唇瓣上已经咬出了深深的齿痕,却并未吭声,看完伤势,就是御医也暗自心惊。 腿骨伤上加伤,从旧伤处又裂了开来,腰侧青紫了一大片,与这两样相比,其他的擦伤和磕碰都还好,算是很轻微。 但疼绝对是疼的,太子却这般能忍,只是眼角带些未擦干的泪痕。 再从脉象上看,肝郁气滞,七情内伤……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 方御医很慌。 来之前特意有人拦住他,嘱咐了要回去和陛下仔细而没有遗漏的禀报太子殿下的情况,所以务必要细致的为太子殿下看伤,这要他怎么说? 陛下,太子殿下有很严重的郁症,最好叫他每天看看书画,听听音乐?! 这像话吗?! 太子想修个宫殿都被追着骂,他要是敢让太子玩物丧志,不问朝政,他怕是要没啊! 这就导致他开完药回去了人都还带着些许的恍惚,走路都发飘,被带到李世民面前时,基本上就是一种麻木而破釜沉舟的心态。 不然能怎么办?说谎吗? “陛下,太子的腿,旧疾又添新伤,恐怕需要好生将养,且臣斗胆,太子心志郁郁,重累性命,需要充分的放松,否则………” 李世民安静的听完了,挥手叫他下去了。 他有太多问题想知道了。 高明为什么突然就得了很重的郁症? 又是什么时候学了医术和厨艺? 为什么从来没有和他说过? 他似乎……很久没去关注过高明了。 因为一提起他就总是想到朝政,想到他各种各样的不足,想到他越来越叛逆的样子。 殿内滴漏声格外清脆。 李世民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里,咽不下去。 是谁哭着说过,说会记得永远对高明好?会记得多去看看高明? 那个人握着一只微凉的素白的手,眼泪淌了满脸,连连的答应着,说自己一定会做到这些。 似乎是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忘记了他对观音婢的承诺? 他为什么看到青雀哭,兕子哭,就忘了去看看高明身上有没有伤? 还是伤的这么严重,可高明…… 为什么不肯哭? 眼前又浮现那个笑,还有那薄凉疏离的话语,脑袋里一团乱,李世民深吸口气,又重重的吐出去,站起身,沉声开口。 “备马,去东宫。” 李世民被拦在了东宫门外。 看着对面恭敬但死犟的杜荷,李世民额角青筋直跳。 “让开!” “殿下封宫,陛下。” “朕叫你让开!” “臣会去通报殿下。” 李世民被气到大口喘气,抬起手时手都在颤颤巍巍,点着杜荷。 “……你……好!很好!” 李世民的脾气也上来了,就那么站在大门口。 他就不信了,高明还能真不让他进去不成? 这一等就等了足有一个时辰。 期间赶过来的,上到长孙无忌,下到城阳公主。 然而杜荷都没松口。 只亲手给城阳搬了一张椅子坐。 李世民在场,城阳公主自然紧着李世民坐,然而李世民一把把她摁回去。 “你坐,耶耶不用。” 高明当真能看他接着站着? 拴在一旁的马儿不安的嘶鸣两声,刨了两下蹄子,越发衬的此处寂静。 李世民没走,其他人有谁敢走呢?只能在这里一起站着,等着太子殿下什么时候能让陛下进去,好快点把话说开,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只知道今天从宫里出来时,太子和魏王都受了伤,但具体是什么事情,并不知情。 看陛下火急火燎赶过来又不肯走的样子,恐怕又是太子殿下受了委屈。 又站了一刻钟,李世民忍不住再次看向杜荷。 “让朕进去。” “不。” 仗着爹不在,长兄又在外地为官,就没人管得了你了?李世民刚要斥骂,身后传来一声苍老的,夹杂着咳嗽的声音。 “杜家小子,我能进去吗?” 杜荷抬眼看去,先是一愣,然后第一次犹豫,没有立刻拒绝。 李明达扶着魏征往前走,其他人一步步让开。 包括了杜荷。 他想,若是太子殿下还能愿意见谁,恐怕也只有魏征了。 李世民第一次看魏征无比顺眼,上前就打算扶他。 意味也很明显,仗着魏征的势,一起进去。 魏征抬起枯瘦的手,将人拦住。 “陛下,臣想自去面见太子殿下。” 李世民已经抬到半空中的手一顿,脸上的笑刚冒出头就又僵硬在嘴角,一张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好不可笑。 第十五章 秘密 但也只能看着李明达和魏征走进东宫里。 殷灵毓的腿已经用木板和布条固定上了,天色有些晚了,但仍旧是很好的天气,漫天晚霞烧的绚烂夺目。 殿内点了灯,可还是昏暗。 看到魏征走进来,殷灵毓很努力的让自己笑起来,眼神有些茫然。 “老师。” “为什么孤觉得,好像要下雪了?” “您要多添衣。” 魏征眼眶一酸,缓步上前坐在殷灵毓身边,破天荒的没去顾及那些礼仪,伸手去探面色苍白的青年的额头。 有点烫。 带着细细的战栗。 “殿下,您起热了。”魏征轻声叹息着收回手,将被子给青年掖了掖。 原本想说的话,也全都被堵了回去。 谁对谁错,现在很重要吗? 看着青年那双涣散又黯淡的眼睛,魏征心中酸胀,轻轻的隔着被子拍了拍,动作别扭生疏,像是去哄一个委屈的孩子。 “好了,好了,好好吃药,会好的。” 殷灵毓就很安静的点头,好像在听,又好像根本没有力气感知外界。 魏征见此,将目光移向了眼含担忧的李明达。 是李明达来找他的,但也只说了李承乾受伤了,和魏王打起来了,然后陛下过去也没见到太子殿下了,其中具体都是怎么回事,他还不是很清楚。 于是又抚了抚青年的额头。 “睡一觉吧,殿下,臣在的。” 殷灵毓就闭上眼睛,可是眼泪止不住的滑落,沾湿了魏征的指尖。 阿愿也说它在,但她没保护好它。 魏征便沉沉叹气,等到走到殿外,脚下一拐,带着李明达进了一处凉亭。 “殿下,您知道怎么回事,对吗?” 小殿下这几日往东宫跑,不是什么秘密,魏征也知道。 李明达看着魏征有些浑浊了的温和目光,点了点头,忍不住又泛起一点泪光。 “大哥…大哥有一只狸奴,叫阿愿,大哥说,那是他的伙伴。” “大哥对阿愿很好,阿愿也很乖,和大哥很亲。” “大哥每天看书,练字,都喜欢抱着阿愿,大哥还会给阿愿做好吃的………” 在李明达的叙述里,魏征勾勒出一只被倾注了关怀与爱意的小猫,还有一个落寞哀伤而温和的青年。 然后被魏王一脚踏碎了。 他大概明白过来了一点什么,扯住了过路的下人,去叫来了被送回来给殷灵毓煎药的方御医,询问:“可否讲一讲殿下的病?” 方御医无奈道:“殿下乃心疾,若能早加干预,不至于此。” “至于身上的伤,除了腿,其实并不算太重。” 魏征颔首:“好,有劳了。” 既然做了太子的老师,那就应该担起老师的职责,殿下这般,他脱不开干系。 也好,正巧他如今身体略微好了些。 且还是托了殿下的方子。 于是侧头看向李明达,声音慈爱:“殿下,臣有一事相托。” 李明达板起小脸,听着魏征的话,先是微微睁大眼睛,随后又狠狠点头,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 一老一少带着共同的秘密走出东宫,天也差不多彻底黑了下来,其余人已经被李世民下令还家了,只有城阳公主和长孙无忌还在陪着他。 看到魏征和李明达出来,李世民上前两步,问道:“太子可还好?” 虽然有方御医说了病情,但他没亲眼看到,还是不太安心。 都怪杜荷这个狗胆包天的倔驴!非得拦着! 他又不好自降身价真和他们动起手来! 魏征如实告知了李世民,太子有些发热,还有些没精神,但并未说其他的,只是又道:“陛下,臣身子好多了,明日可上朝。” 李世民有些担忧,正想着要不要再送进去两个御医,闻言却还是舒心几分,关切的点点头:“爱卿身子好了,真乃可喜之事,只是需得量力而为,若有不适,朕为你准假。” 魏征乃他肱骨之臣,去岁还因病请辞,他没有允准,总是赐药,赐医,赐财物药材,现在的府邸也是他赐下给魏征养病的。 虽说有不少不愉快的时刻,但魏征对他而言,是心安且必不可少的存在。 只是自打魏征病重,除了重大决策还勉力参与,剩下的,基本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魏征眼底闪过些古怪之色,但李世民并没有看清,这点子欣喜下去,低落的叹口气,看了眼东宫的门,最终做不出硬闯的事,摇着头,带着女儿回宫。 他明日下朝,再来看高明。 殷灵毓有点发烧,但人睡不着,殷愿在她脑海里给她转述它的群里的盛况。 “宿主,有个玄幻世界的新兵蛋子统,把它的宿主坑惨啦!” “忘记解释好感度不需要刷满,结果八个反派徒弟有男有女,都被它宿主当幼师一样给养大了,各项交互属性也强迫症的直接拉满了。” “它宿主现在被要名分要到不耐烦,打算云游救世去了,哇,还说要投诉统!” “好可怕!” 殷愿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殷灵毓于是终于感知到它仍旧鲜活。 “……抱歉。” “宿主!不要老是抱歉!我才不是你的负担呢!”殷愿停下它的念叨,很认真的回答。 “我是你的殷愿哎!是很厉害的系统呢!要不是积分不够买的是幼猫,我能把李泰的肥脸抓开花!” “再说了,我也有感知屏蔽呀,倒是宿主,痛不痛呀?我给宿主买屏蔽道具吧?” 殷灵毓反应过来,原来她一直在死死抓着身下的被褥,指节都麻木到些没有感知了。 “好,谢谢阿愿。” “不客气!”殷愿抛开手里的群聊,群聊界面上,赫然是一个接一个的领红包消息。 还有一行它刚发出去的消息。 “收集好笑的事情活动到此为止!系统369我待会儿给你转账!” 它阅历不够多,所以用积分买了好多好多可以讲给宿主的故事。 总会能让她开心起来的。 打开了屏蔽感知,殷灵毓放松下来,再喝完了退热的药,夜已经深了,称心睡在脚踏上,陪着她。 于是她也闭上眼睛,堕入梦乡。 第十六章 包围 魏征还没睡。 不仅没睡,还在写信。 说是信,但其实只是字条,一张又一张。 月上中天,盈盈清晖。 字条往外如雪如蝶纷纷飞。 落进一家又一家的窗台,看过后又大多进了烛台。 次日早朝。 李世民本来就因为昨日闹出来的事情而心里存着事儿,没睡好,此刻有些疲惫。 魏征坐在他自己的位子上,半闭着眼睛,稳坐不动,然而御史台众人双眼炯炯有神。 “陛下!请您端肃自身!” 李世民略微迷糊的状态一顿:? 干啥啊? 这点小事儿也要揪出来参一句? 但他向来又是鼓励臣子上谏的,并会努力改正自己的错误和缺点,他毕竟是宫变上位,或多或少有些不敢松懈的意味。 且他也真的想要治理好这个天下。 所以,他也端正了坐姿,颔首示意。 但今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先是一大臣义正辞严上谏指责他昨日草率出宫的作为是不负责任,将自身置于险地,又有人出列阐述李世民不该威胁衷心的下属。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李世民听的头都大了,还有些悲愤和委屈。 之前他也经常出宫啊!谁管他啊!谁能打过他啊!不是一直都是默认的事情了吗?这也要管? 还有他就是说了杜荷两句,瞪了他几眼,怎么就扯上不去给杜如晦遗泽了?怎么就是他没有容人之量,不能体会他人境地了? 大臣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李世民直到下朝也没想明白。 但颇有些心力交瘁,往自家小兕子那里走。 昨日兕子也进去东宫里了,今日还是带上她吧,李世民想着,今日万一还是拦着他,好歹也得让兕子进去瞧瞧高明如何了。 青雀还好,青雀御医说没什么大事,就是太胖了,所以那一下摔狠了,养几天不疼了就没事了。 哪知道正和侍女说笑的小兕子一见到他就不笑了:“耶耶是带兕子去看四哥给大哥道歉的吗?” 李世民一噎。 他就是认识到了昨日他给了高明委屈,也下意识反驳。 “青雀也受伤了,这个时候还是先让他养伤……” 李明达顿时就抬起头:“耶耶,你真的觉得四哥起不来了吗?” 看着李明达黑白分明的眼睛,李世民一时失语。 “做错事要道歉,要勇于面对,耶耶你说过的。”李明达带着些疑问:“耶耶为什么要说话不算话?” “还是,四哥什么都可以不一样?太子哥哥也要给四哥让步?” 突然尖锐却又直指本质的问题让李世民说不出话,李明达却又不追问,走上前牵住他的手。 “兕子想去看太子哥哥了。” 李世民下意识收拢了手,握住李明达的手,牵着人往外走。 但有些心神不宁。 他对青雀的宠爱,难道真有如此逾越,逾越到兕子都觉得太子在为青雀让步? 可是,青雀什么都没有,高明已经是太子了,他给青雀一些宠爱和赏赐………真的太多了吗? 他想起大臣时有劝谏,当时觉得他们小题大做,可是连兕子都这么问…… 东宫依旧大门紧闭。 李世民踌躇良久,松开李明达的手。 杜荷立刻让步,俯身:“臣叫人护送殿下。” 李世民知道杜荷这样正是对李承乾的忠心,但被如此明显的区别对待,他还是没忍住磨了磨牙。 这样真的很让人生气! 杜荷目不斜视。 呵呵,您宠爱魏王时,想到过我家殿下吗? 哦,魏王胖,走路累,就可以坐着轿子上朝,那殿下呢?殿下本来就伤了腿,他不累吗?不想体体面面被抬过去吗?很想每天跛着脚给所有人看个够吗? 殿下想要个宫殿都不行,魏王就可以大兴土木,想住什么住什么,岑文本都上疏弹劾了,您夸了两句还继续,还把大名鼎鼎“居地三十顷,周回十七里”的芙蓉园赐给了魏王,又是免税又是亲临暖宅的。 就连有人说朝中重臣不尊重魏王,您都要把所有人叫去质问一番,大发雷霆,要不是魏国公梗着脖子据理力争,您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确因私爱而忘公。 魏王成日里撒个娇邀个功您就龙颜大悦了,殿下做的好就是理所应当,做不好活该挨那几个老头子骂? 那我今个儿就是只不让您进去,您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想到这里,杜荷站的更直,完全忽视了李世民咬牙切齿的样子。 陛下,这是您应得的。 从前殿下就是太在乎您了,才把自己活的那么累。 昨夜殷灵毓又烧了两次,称心熬夜给她换额头上的帕子,此刻有些蔫蔫的,看见李明达进来,打起精神退到一旁。 殷灵毓还在睡,但已经退烧了,汗湿的碎发黏在脸颊上,李明达细心的帮忙捋到耳后。 “太子哥哥好些了吗?” 她略微鼓起勇气。 她也知道称心,但她和他基本上没什么交流,哪怕她之前在这里呆过几个白天,印象也只有,太子哥哥的男宠,还有很沉闷,但会给她和阿愿端茶倒水。 想到这里又想到小猫,有些低落:“还有……阿愿呢?” 称心垂着眸子,恭谨回应。 “殿下刚退烧,醒着时奴喂了水,半个时辰后奴会唤殿下起身用药用膳。” “阿愿……昨日殿下令奴为其做了坟茔,在桃花树下,殿下说,它还没看到过花,所以……” 李明达仔细听了,还看到了桌子上那幅没裱糊完的,小猫爪子乱蹦出来的画,她摸了摸上面的小爪印,浓的浓,淡的淡,但不柔软也不温热,更不会一碰就咕噜咕噜哼唧。 生命和死物是不一样的。 李明达最终把她给殷愿带的猫玩具放在了一旁。 是个很柔软的布团,带着猫会喜欢的那种流苏。 这样的,不会再让人滑倒,也不会再让人能打了小猫。 李世民带着李明达回去了,本来他还只是因为殷灵毓这次的态度而有些心慌,可接连几天,御史台跟疯了一样对他参奏,而这次小兕子调和时也全是偏向大臣。 李世民感觉自己被很多个年轻的魏征给包围了。 第十七章 熟悉 之所以说是年轻的魏征,倒不是因为别的,但魏征的确年轻的时候攻击力更强一些,现在年纪上来了,有心无力,就不太和他犟了。 可是现在……魏征是安静了,又蹦出来这么多年轻的魏征第二第三四五六! 一个还好,御史台包括一些老伙计都陆续开启了魏征模式,这个说他不够勤奋,那个谏他不够努力,想打草原部落要被骂劳民伤财,想出宫巡游更是被骂的狗血淋头,偏偏又都秉承“大义”,一副为了他呕心沥血在所不辞的样子,他真是有苦说不出。 这帮子谏官就差管他吃饭吃几口,睡觉睡多久了! 受不了! 真的忍不下去了! 就连总是接替观音婢,充当他和朝臣之间的缓和的小兕子,也是口口声声“耶耶!他们是为了您好!您怎么能生气发火呢?”,李世民简直要抓狂。 他意识到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口,只觉得压抑又难受,恨不得把所有的郁怒都倾吐出去。 可是,找谁呢? 心腹大臣他是不敢找了,亲亲女儿多少也有点不太敢面对,儿子……儿子一个被骂的不敢顶着风去见,一个压根儿见不着……… 思及此处,李世民踏入了长久未入的后宫。 他就想找个人说说话,最好是能理解自己,能安静听完的,因此嫔妃在此刻就尤其合适,反正就是传了出去到了她们娘家人手里,也不过就是丢点脸。 但再没有什么倾诉的地方的话,李世民都怕自己想无故杀人了。 实在是憋了一肚子委屈和火气,李世民不知怎的想起来那个扬着头,说“妾可驯服此烈马”的才人。 武家的女儿,似乎…和家中没什么联系。 再合适不过了。 媚,美也,出自《尔雅》。 简单一个武媚的赐号,武媚便也只能叫武媚了。 原本的名字? 那不重要,也不需要了。 武媚已入宫六年。 见天子庸知非福? 见天子不过寥寥数面。 因此,听到陛下要来的消息,双十年华的女子依旧慵懒的撑着腮,并不关心。 他爱抽什么风抽什么风,还没有自己要管的宫务重要。 当然了,李世民来时,武媚还是笑盈盈的相迎。 “陛下。” 李世民和武媚入席用膳,李世民还没忍住喝了两杯酒,借着酒劲儿就开始说起了这几天的憋屈。 “一个个!拿朕当功绩看吗?都去学魏国公,想图一个官运亨通?” “画虎不成反类犬!为了上谏而上谏!该死!” “朕真是忍无可忍!朕连一点儿自己的想法和空间都快要没有了!” “实在可恶!对朕没有半点儿尊敬敬重之心!” 当然了,也只是倾诉而已,嘴上说的凶,到现在也没真说贬上几个。 道德感还是有点高。 武媚听着听着觉出几分不对,蹙眉委婉问道:“陛下,妾本不该干政,然则有一事不明。” “你说。”李世民沉吟一下,开口让武媚说下去。 这也不算干政,只是家常闲谈,何况观音婢在时,也只是以此约束后宫,但其实她心里什么都清楚。 只是明面上不干政罢了。 但她是与自己并肩携手的皇后,单论政事上的眼光,比之长孙无忌还要更胜两分。 只是不知,这武媚又能说出些什么来。 武媚略略抬眼,望向李世民,正色道:“陛下近日之处境,陛下……不觉熟悉吗?” 怎么个事儿?您好几天了还反应不过来?这不像前朝的魏国公在给太子出气吗?以前天天能听到被参的是太子,只是这几天换成了您啊! 那天的事情,李世民忘了封口,也瞒不住,虽说不少前朝大臣们并不能理解为了一只猫而打的这一架,但光瞧着陛下至今未责令魏王认错,他们亦是摇头。 多少年了,非要对魏王荣宠太过,这次有魏国公牵头担事儿,不怕祸临己身,那就上呗! 不给陛下来个狠的,陛下是真的意识不到他的偏颇。 而后宫中向来无趣,事情自然也传了一个遍,诸多版本大差不差,毕竟涉及储君,还是没什么人敢随意编排的。 武媚倒没有评判谁对谁错的闲情逸致,只是联系李世民带来的情报,模糊而敏锐的察觉到了事件的本质。 李世民手上的杯子掉落在衣袍上,酒水洒了一身,武媚没办法装作视而不见,只能起身给他拿帕子擦,然而李世民浑然不觉。 熟悉? 谁会一直被参? 被这样严格而苛刻,一刻不停的注视和要求? 是谁呢? ………是高明。 李世民想起他们一遍一遍的参奏。 “殿下怎可奢靡享乐!” “殿下行止不端,怎配堪为储君?” “殿下……” “殿下…………” 这几日,御史台与重臣的“陛下”,此刻奇妙的与记忆里的疾言厉色重叠在一起。 一声。 一声。 惊人的相似。 ……的确很熟悉,这是,高明的处境? 李世民的面色逐渐僵硬和发白。 算起来从魏征复出上朝不过三四日,但他称得上度日如年。 高明……被参奏了多久? 他的本意是想让高明做的更好,他却不知,无时无刻被这么多人吹毛求疵这么难熬! 谁给他们的胆子,这样压迫高明! 为什么没有人和他说过! “……每当看到他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应该勇敢直谏,使他能有所获益。” 李世民面色苍白,看到记忆的自己,慷慨挥手,赠予太子的那些老师们,对太子随意犯颜直谏的权力。 还有,魏征曾经上书,询问是否对太子过于严苛的话语。 真的没人告诉过他吗? 还是,是他的不以为意?却酿成如今苦果? 武媚好像在说话,可是李世民听不见,他反复想,自己来和后宫嫔妃说这些,尚且只是几日的烦忧。 那高明又去找谁说,他十几年的烦忧。 于是霍然起身,大步往外走,连声招呼都不打,本来还在轻声问他是否需要更衣的武媚忍不住在背后偷偷翻个白眼。 差点儿没摔了! 第十八章 招待 东宫。 昨日一早,殷灵毓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不再高烧,只是人还是不太有气色和精神。 但看起来,却很稳定,平静。 称心对此很担心,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于是很努力的去逗殷灵毓高兴,只可惜收效甚微。 殷灵毓缓过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画了图纸。 “殿下,您要的两轮车,匠人那边赶出来了。” 名字听上去像是简化版的四轮车,但与四轮车其实并不相似,而是类似于现代的轮椅的结构,因为那两个大轮子,就暂且叫了两轮车。 殷灵毓需要代步工具。 其实她也可以先慢慢养伤,但她等不了那么久。 她只是顾及了天下的安定平稳,也不想不去考虑原身也就是李承乾的心情和想法,他的骄傲和骨气,只由着自己觉得痛快和爽的去报复。 但她也并非没一点儿脾气。 她当然可以顺势卖惨,利用此事唤起李世民的愧疚,怜爱,然后去打压李泰,去博取同情。 但这就是李承乾想要的吗? 这对阿愿又公平吗? 即便在其他人眼中死的只是一只猫,即便李世民是李承乾的生身父亲。 她与承乾,便只该摇尾乞怜?求一份施舍的,君权父权下的所谓宠爱? 李承乾做不到,换成她,更做不到。 “是吗?”青年抬手,称心自然的扶住他往外走。 门外放着一辆木制轮椅,殷灵毓坐上去试用了一番。 不错,简约,舒服,最重要的是,能推动。 “殿下,我们要去哪儿?” 称心推着殷灵毓。 殷灵毓想了想,道:“将作监。” 刚出了东宫,迎面就撞上了策马疾驰而来的李世民。 感觉到接替称心的杜荷下意识慢下了脚步,殷灵毓目不斜视。 “走吧。” 杜荷一狠心,接着去推。 李世民急急勒马,然而殷灵毓和杜荷一行人却与他擦肩而过。 甚至没看他一眼。 “高明!” 李世民一边跳下马,一边喊了一声。 杜荷这下不得不停下。 殷灵毓仰头看他,然后平静的将那天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请陛下,称太子。” 看着青年沉凝冷漠的样子,李世民心脏狠狠一缩,他伸手去拉他的手:“高明,别难过了,耶耶知道错了,耶耶再也不让他们给你当老师了好不好?” 他也顾不得还有很多旁人在场了,他也不觉得道歉难说出口来了,他也不想着这样会不会很丢脸了。 他害怕了。 殷灵毓只是抽回手:“臣尚且有事,还请陛下自便。” 杜荷身边跟着称心,身后还有几名侍卫,一起走远,徒留李世民愣在原地,等魏征慢悠悠赶到时,就看到他们的陛下噙着眼泪,呆呆站在那里。 魏征是叫人特地留意了,一旦李世民驰马往东宫跑,就去禀报他,他估摸着,陛下也不至于太笨,也就是几天的事儿,怎么也能意识到殿下受过的委屈了。 果然,方才下人便来报,说陛下当街纵马。 魏征克制住眼底的欣慰,肃然道:“陛下当街纵马,知法犯法,当自省也。” 李世民想明白了估摸着大臣和御史台八成是魏征老儿在搞鬼,刚又在殷灵毓处碰了壁,又委屈又慌乱,还要被魏征说,于是很是失态的红着眼瞪魏征,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魏征错愕一瞬,旋即扭过头。 ……辣眼睛。 早上个十几年,换成当时骄傲又自信的青年陛下,做出这副样子来,可能他还会反思反思是不是太不给陛下留面子了,是不是太没分寸,叫陛下真受了天大的委屈了。 可他都成老头子了,陛下自然也不年轻了,做出小儿态来…… 没眼看。 只能说,好歹陛下还能认识到错,魏征还是欣慰的。 “陛下,心病难医,您若是想通了,就去好好问问御医,该如何做,我等就如何做,或者,您给老臣一句准话,您想放弃太子殿下了吗?” 李世民听的魂不守舍,他知道,他前几日听了方御医的回报就去了解了郁疾,他喃喃道:“承乾是嫡长子,朕怎会舍弃嫡子而立庶子呢?” 魏征叹息着费力的俯身下拜:“陛下,太子乃国之本也,伏愿陛下深思远虑,以安天下之情。” 东宫这边二人的对话,殷灵毓并不知情,她去了一趟匠人处,回来的时候门口已经空无一人。 她也没管李世民去了哪里,只是坐回书房,将阿愿留在外面的痕迹,那张画,和称心一起处理完。 殷愿惋惜。 “早知道的话,我应该认真画一幅画!” “就画寒梅凌霜图什么的!” 殷灵毓淡声笑了:“靠你的小爪子?” “我早晚能当上人!”殷愿野心勃勃:“然后把宿主保护好!” “好啊,看到时候是谁保护谁。”殷灵毓手腕一转,称心给他找来的刻刀在木块上划下一道痕迹。 称心生怕殷灵毓像以前的李承乾一样自伤,几乎是不错眼的盯着,但殷灵毓就是很单纯的刻了几下,称心就不知道殿下到底想做什么了。 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总比殿下发呆的时候想起那些伤心事要好得多。 将画卷收起来,殷灵毓摸了摸那个柔软的小布球,随后递给称心。 “拿到阿愿的墓前挂上吧,它应当会喜欢。” 称心点头接过。 李治是在这天夜里回来的。 一回来,自然也要休息,休息够了,就是补上自己错过的信息。 但听完的李治陷入了沉默。 他出去…不到十天吧? 大哥四哥就打起来了?然后大哥这次硬气了,给自己出气了,耶耶却拉偏架了? 那大哥给他拦在东宫外也……合理哈。 啧。 为表关心,同时也确实有点担心,李治选择第二日汇报完救灾情况后,上了东宫的门。 然后顺利的进去了。 李世民听到消息又想哭。 单独的不待见他,是他伤的承乾太深了吗? 李治也没想到这么顺利,但来都来了,也就关心了殷灵毓一番。 殷灵毓却把他叫住。 “稚奴,帮孤一个忙。” 第十九章 安宁 李治默了默。 ……看在大哥对他确实不错的份儿上,不过分的话,帮一下也行。 当然面上还是很乖的笑着:“大哥,稚奴才上朝,也不知能帮上什么忙?不过稚奴会尽力的。” “救灾心得写了吗?”殷灵毓话锋一转。 李治老老实实摇头。 “尚未,现场实在……我便只焦心于受灾百姓了,还未来得及。” 殷灵毓就自己将轮椅往一旁挪了挪。 “过来写一篇,能写多少算多少。” 李治嘴里有点发苦,但也明白,大哥十几岁监国,屡得朝中重臣称赞,当年就是耶耶也无比认可,时常炫耀,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现在大哥愿意亲自指点自己都是好事。 “是。” 李治在写的同时,殷灵毓也提起笔,按照记忆里的那些措施,调度,一条一条默写下来。 救灾,没有人比得过后世。 因此,等李治看到殷灵毓递给他的满满当当的规划时,表情略有些许呆滞。 要是大哥没有腿脚不便,再把这策论往上一递……呃,会有四哥捣乱,自己还是能争取一下的。 说起来,还是耶耶确实太宽纵四哥,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千方百计,左出右出,获得的关注也略逊一筹。 兕子身体弱,又是被耶耶亲自抚养长大的,倒是差不多能和四哥平分秋色。 大哥……刨除国事,其实……确实少了些,还总是很正经的维持储君应有的样子,没办法撒娇卖乖,确实是吃亏。 埋头苦读了好一会儿,等差不多吃透,李治才发现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身旁已经点起了蜡烛。 然而他顾不上旁的,立刻张望,看到殷灵毓还坐在轮椅上,就在身旁不远处翻着书,迫不及待。 “大哥,这里……” “还有这里……” 一问一答间,称心又端来了两碗热腾腾的鸡丝面,李治的确也饿了,暂且将那份救灾规划放下,一口吃下去却又愣住。 他碗里的鸡丝是格外用糖醋腌过的。 在鲜美的鸡汤里可能有点突兀,可是,这就是他的口味,也是他的习惯。 他比较爱吃酸甜的口味,也喜欢更丰富味道的食物。 可,他没有特意和大哥说过。 李治抬眼看过去,青年正看着他:“怎么了?” 坦然,温和。 “……没什么。”李治低下头,狠狠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鸡丝,微微的酸甜,浓郁的鲜美,越嚼越香,于是话语变得有点含糊不清:“大哥方才说,要我帮什么忙?” 太亏了! 大哥拿一碗面就让自己给他干活! 但是…… 方才那一瞬间,很想很想回馈他的好。 悄无声息的就把人俘获。 看来他还有得学。 “不急。”殷灵毓轻声道:“先吃饭吧,身体最重要,不够还有。” 李治自然没吃饱,他现在这个岁数正是饭量最大的时候,足足又添了两满碗,才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 好吃,满足,真香。 也是这些天在外面跑的,岑文本跟着,他不敢有松懈,又见到那些百姓流离失所,冻饿困苦的处境,自然也不见得有心情好好吃饭。 殿内灯影轻轻摇晃,伴随着交谈的话语和小声的惊呼。 殷灵毓莫名有点想笑。 李治眼底的兴奋都要溢出来了,还要装小白花惊讶推拒一下,也是蛮可爱的了。 次日的朝堂上,参奏李世民的活动暂且停下来了。 有些人还有点意犹未尽,毕竟,这种不用负责的,站在大义上随意批判指点的感觉,真的很爽。 明白人里有不少还特意看了眼太子的几位老师。 原来你们过着这种好日子! 李泰也听闻了风声不对,借口养伤,至今还未出过门,更别提来上朝了,躲在府中又烦躁又忐忑。 闹的有点大了,他怕自己被废。 毕竟他很清楚,他其实带着故意的试探,而且打起来时也刻意往李承乾的旧伤上踹。 真要论起来,他的确是不占理,只是还没有人压着他去道歉罢了。 此刻门客中却有一个往常不算太起眼的站了出来。 “殿下勿忧,在下有一计,可保殿下重获众臣支持,陛下圣心。” 李泰眼前一亮:“你且细细道来。” 殷灵毓今天也出了东宫,除了催她在将作监下的单,就直奔程知节府上去了。 程知节不解,但用心迎接。 他最是个粗中有细的人,自有一套察言观色,体会人心的本事,因此,他暗戳戳的也支持着魏征。 太子殿下一路走过来,他们这些老臣都是看着的,听说得了郁疾,程知节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心情。 果然,殿下不是那种糊涂孩子。 他只是生病了。 “殿下怎么有空来看俺老程?” 然后迷茫的程知节迷茫的拿着方子和药膳单子目送殷灵毓被推着走远。 不是? 啊? 殿下自己还伤着呢,来给他看病? 他何德何能啊? 不过,他倒是问出了一点东西,可以考虑说给陛下听。 不愧是他! 程知节一边自夸了一句,一边备马车入宫。 “你说什么?” 李世民刚准备出宫去见殷灵毓,被程知节找过来本来还想打发他回去,却听他说有事关太子之事禀报,便压下性子让他进来了。 什么叫做,太子亲口说,医术是在观音婢逝去后,常憾无力,心绪难平,故此研习? 遗憾于自己没有能力去救阿娘,所以特意研究学习医术,现如今又不声不响给稚奴,给兕子,给魏征甚至给面前这个程黑子调理身体吗? 程知节难得没嬉皮笑脸,眼神复杂难明:“陛下,太子脾性温和,可再好的脾气也不能一直憋着,您瞧,憋出事儿来了吧?” “臣不明白您为何总是不满足,就是再好的马它也不能一直跑,跑着跑着,可能一停,就彻底累死了。” “殿下是个好孩子,至少臣从未见过哪朝太子如此体恤臣子,这样的殿下,永远不会是能亏待江山社稷之人,恰恰相反,臣都怕他为了社稷不顾及自身。” “他不需要更多雕琢,臣言尽于此。” 程知节退下了,然而李世民却没有起身。 他有些不敢去见李承乾。 第二十章 刻线 然而,他更怕来不及。 郁疾,疯魔求死,性情大变……御医那些话言犹在耳,李世民胡乱裹了件斗篷,就往外走。 然而还是被拦。 但他这次没法生气。 他现在明白,杜荷拦他,不是和他过不去,只是因为杜荷明白,承乾不想见他。 驻足良久,李世民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朕不去见承乾,朕就在外面看看,承乾到底受了伤,朕不放心。” 杜荷沉默着让开一步。 殿下不想见他,但……他私心里,还是想让陛下知道,殿下不好受。 他凭什么一无所知,永远要殿下为他退步。 是该让他看看的。 李世民迫不及待迈步走进东宫,远远就在书房外听到轻轻的哼唱,是承乾的声音。 于是遥遥看着模糊的人影。 一人坐在案前,似乎在写些什么东西,一人趴在旁边,侧耳倾听着。 哼唱的是什么听不太清,但很轻快洒脱, 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可却更让人酸涩。 他以为承乾会躲起来哭,会想办法去发泄,或者闹脾气,但没想过是这样的淡淡温馨。 是啊,为什么不哭不闹呢?因为没有人在意,因为很难过很难过,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哄好自己,让自己有欲望活着。 ……怪不得,御医会说,可惜为时太晚,心病难医。 李世民听到那个男宠的声音。 “殿下,奴今天能不练字了吗?” “怎么了?” “……奴写的丑,浪费了殿下的纸墨。” “没有,称心,聚沙成塔,水滴石穿,没有人一开始就能把事情做到完美,谁都需要一个积累和进学的过程。” 趴着的那道人影于是也坐直了起来:“殿下今日还要不要走走?” “不了,等春日里再说吧,而且,这些日子,也有些忙了。” “虽然奴有很多看不懂……但殿下是最厉害的殿下了。” 青年的声音便含上了些笑意:“也就你会这么说了。” 称心很认真的重复:“殿下就是最好的殿下。” 会对他伸出手,会考虑他的身体和心情,会在意他的感受和性命。 李世民无声的踉跄一下,站稳,几乎一刻也呆不下去,狼狈的往外走。 承乾甚至需要在男宠那里才能被夸赞吗?只是哄了一句语气里就开始高兴了吗? 他……又有多久没有去夸过承乾? ……他已经不记得了。 他的记忆里,除了国事,就是那些言官对于太子的批评,再加上承乾后来确实越来越失了分寸,屡屡要他去平息事件,给他收尾,给他压下那些议论和后果,他也失望,他迫切的想要他变得正常。 但他似乎用错了办法。 如果……如果他能在那段时间,和承乾好好谈一谈,就像观音婢还在时那样,会不会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杜荷派来盯着李世民的下属看着李世民往外走,默默跟上。 殿内,殷灵毓放下笔暂歇。 也不知道李治那边进行的怎么样了,说起来,他还真是不让人失望,明明比李承乾和李泰小上不少,但在李泰手底下照样有自己人。 脑子好就很好,有些事情和责任就可以放心交托。 李治尚且不知道自己颇有些暗无天日的未来,只紧锣密鼓地筹备着陷阱。 很快,魏王声称自己诚心悔过,愿在长安城施粥一月,为太子祈福。 这种占据着大义的话往出一放,朝臣中他的风评的确是又好了不少,更别说文人百姓了。 李世民倒是觉得不太对,只是对平民百姓来说到底是好事,所以也并未阻拦。 让青雀出点血,也算是为他自己积德积福了。 站在李泰身后的世家很快开始出人出粮,倒不是他们真的真心追随李泰到这种程度,而是李泰给他们送上了商铺的地契作为抵押,并写了欠条。 李泰本来没有很情愿,但那庞姓门客说服了他,此举不但能赢得民心,更是逢迎上意,说出去名声更是好听,只是一些钱财罢了,李泰还不缺钱。 世家有钱拿又有仁名赚,更是不会拒绝,当下就收下了那些东西,开始施粥。 随着各方态度的微妙变化,一直有种紧迫感的李泰终于松了口气。 ……松早了。 世家手上的地契文书不知何时都成了张空白的纸,那叫一个气急败坏,他们粮食都出完了,魏王反手背刺他们? 虽然不知道李泰是如何做到的,但不是他做的,又是谁做的? 怎么?到他们这儿来空手套白狼了? 想的美! 李泰云里雾里的面对着找上门来的众人:“本王没有!” 他又不缺钱! 至于给出去还需要再偷回来吗?! 面对着手执欠条的世家众人,李泰气得要死,他要是真的派人去把东西调换出来,还留那张欠条做什么?! 愚蠢!贪婪! 对,贪!世家有多能敛财他可也知道,好啊!敲诈勒索到他身上来了是吧?!把地契私吞了,还拿着欠条来找他要钱! 双方对峙,都觉得自己才是受害者。 而李治,正拿着神秘失踪的地契,和殷灵毓兑换金银。 有钱好啊!有钱能办的事儿可太多了!谢谢大哥带自己赚钱! 没想到大哥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大的!四哥八成要难受很久了!世家那边当真能心无芥蒂的继续跟着他? “大哥,那乌贼墨当真神奇!” 殷灵毓勾起一个温柔的笑:“想学吗?” 李治犹豫一下,终究抵不过这种仿佛掌握了神仙手段的诱惑,重重点头:“学!” “好。”殷灵毓颔首,随即翻开她写的临时教材:“首先,孤教你一个概念,叫做科学……” 乌贼墨,写到纸上放着也会慢慢褪色,如果潮湿加上高温更是几日便尽数消失。 这叫做蛋白质的性变。 李治迷迷糊糊,开始迎接数理化的洗礼。 李泰那边,去找那位庞姓门客,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李泰已经失去了耐性,冷冷的看向世家众人:“本王说了!给你们的地契是好好的!是真的!” 第二十一章 打磨 其中一人不依不饶:“自然是真的,否则殿下也不会偷梁换柱拿回去!” “本王都说了没有!本王还不缺那点子钱!”李泰气的喘不上气。 他有李世民动不动就赏赐贴补,还有那么多封地,不缺钱是真不缺钱,这一点世家们也知道,所以才给粮食给的那么痛快。 可是这不代表李泰就能不在乎这么一笔钱啊!地契都成白纸了,欠条总该还上吧? “你们把地契还本王,银钱本王清点到位自然双手奉上。”李泰冷笑:“地契本王实实在在的给出去了,怎么就又成了本王偷换的了?” 说着说着看着已经搜完找不到人的院子,磨了磨牙:“姓庞的跑了?难不成他偷着把地契换了?” “殿下,您的门客跑了是您的事情,您是不是应该把欠条结清?” “那把地契还来!”李泰的性子,怎么可能愿意吃这样大的闷亏,气势汹汹顶了回去。 他有钱不代表他想当冤大头! 世家之人到底不想彻底和他撕开,忍气吞声,接受了“庞姓门客”调换的说法。 可得了吧!拿到手上当他们不会看看真不真的吗? 而且,那不也是你魏王的门客?是给你办事儿的?他们就不信这事李泰一点没参与! 看着手里那张孤零零的欠条,真是越看越来气,世家众人又不找不到比李泰更合适的扶持对象,简直是有苦说不出。 李泰倒不是出不起钱,只是调集钱款也需要时间,才拿了铺子地契做抵押,预备着先把施粥一事做完,再付上钱款,结果呢?世家之人吞了他的地契还不算,还想要再拿一份儿钱,简直做梦!门都没有! 这边相看两厌还得凑到一起,那边各位重臣老臣依次受到了来自太子的拜访和药方,咂摸出不对来,纷纷去找魏征和杜荷。 “看着点殿下,别让他自伤。” “对对,杜家小子,看严实点,可别让殿下有轻生的念头啊!” “是啊,殿下要是缺什么,你尽管来找我们。” “不缺也可以给殿下送点,当诊金了,让殿下知道还有人关怀他呢。” “我看行!我养的几盆墨兰长势不错,给殿下送一盆去瞧瞧!” 还连带着李治,也感受到了朝臣突如其来的热情。 毕竟,因为殷灵毓要教他东西,他几乎是天天去东宫报道的,有时还带着兕子,李世民就只能留守宫中当孤寡老人。 毕竟他常常进不了门。 所以,综合算下来,现在李治反倒是每天和太子殿下呆的最久的,臣子们也不太好登东宫的门,不是怕自己进不去,是怕自己能进去扎了陛下的心。 但太子主动拜访那就没办法了,虽然除了魏征,太子还没有去看第二次的。 再加上殿下自己每天除了教李治就是打造一些零零碎碎,比如他自己的那什么两轮车,他们也不好贸然打扰,郁疾最重要的还是调养,现在谁也不敢乱说话。 没看陛下不敢逼太子和他见面吗? 李治其实感触也不浅,从前觉得大哥太安静了,现在倒是没有了,很平静,很按部就班,好像很正常,但确实让人更心慌。 再加上从前没有这样长时间的与大哥相处过,现在才感受到大哥比自己认知里还要更温和耐心,更细致体贴,更有兄长的担当和责任感。 谁敢信,他现在在东宫吃到的点心食物,偶尔还能爆出来一次太子大哥亲手定制版? 虽然知道小兕子吃过好几次了,但现在大哥还养着伤呢啊! 他劝都劝不住,大哥说他读书辛苦,理应好好补一补,而且大哥的手艺真的没得说,虽然总是不给自己做太油太咸的东西还总往里加药材,但是,很好吃啊! 再说了,做药膳多费劲,大哥还是在关心他! 李治得意,但再一低头看着刚被布置的作业又蔫儿了不少。 学!就不信学不会了! 抛开难度,其实还是很有意思的。 但李治还是暗搓搓的试探殷灵毓:“大哥,稚奴觉得这里好难,大哥能不能多设计几个小实验,稚奴过几天想来看。” 小实验挺有意思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吗…… 没想做傻事的念头吧?至少这几天没有吧? 主要是跟交代后事一样太吓人了! 殷灵毓答应了下来,李治才略微放松一些。 “说起来,大哥,这些东西归纳总结起来很麻烦吧?” 嗯……说起来,基本都是在第一个世界整理完的,殷灵毓眼神微妙一瞬,她拿给李治的当然是更符合现下版本的理论和例子,相对合理不至于像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当时写了很多很多留在了那个世界,一直沿用到现在。 “尚可。” 李治半信不信,但没有追问。 已经学到自己手里的好东西,也没必要太追根究底,大不了他以后有能力的话帮一帮大哥算了。 殷灵毓今日去看的是侯君集,壮的和头牛似的,根本闲不住,也就是早年征战时略微损耗了些底子,但健康的很。 这一圈儿下来,殷灵毓感觉也真是看累了。 “稚奴,明日便不必来了。” 李治顿了一下,然后熟练的做无辜又真诚的样子,毕竟,屡试不爽。 “大哥,怎么了?稚奴还想着明日再多学一些呢!” 这话确实不是敷衍,从最开始的氧气学习一直学到发酵,再到今日进展到肥料,他不仅理解了氧化,酿酒酿醋,还看到了粮食增产的方向,如果说最开始还抱着一些好奇但消遣的态度,现在学的就要认真很多了。 “想休息一天。”殷灵毓无语的戳戳他脑门儿。 李治叹气:“好吧,那稚奴后日再来,到时候大哥能给稚奴吃那个蛋糕吗?” 兕子馋他两三回了。 “可以。” 李治心满意足起身,殷灵毓拉住他:“作业带上。” “……哦。”李治低头。 没事的没事的,不就是写一篇如何更好验证各种肥料优缺点的策论吗?他可以!他能行! 第二十二章 出鞘 回宫的李治除了作业还带上了点心,是小饼干,奶香奶香的,可惜大哥不让他多吃,所以那份量,李治感觉两口就没。 看着盯着自己的兕子,李治沉默的分出去一小半。 看着盯着自己的耶耶,李治沉默且警惕的快速把剩下的塞进嘴里,然后两颊鼓鼓的嚼嚼嚼,找水喝。 好吃,好干,有点噎。 李世民深吸口气。 他只是好奇,高明给稚奴做的这是什么,没说连孩子的点心也要抢! 只是高明一直不肯见他,他除了准假,派人送东西,还有和老臣们一起关注高明的动态和日常之外,基本只能等,等高明自己心情能好一些,他什么也帮不上。 就是前两天用心找的一只长得差不多的小狸花猫崽,也被连着篮子一起送了出来,最后还是城阳给他解围,要走了小猫。 稚奴和兕子……都没有以前那么亲近他了。 和大臣们会面时,他们也总是说着说着失望的瞥一眼自己。 李世民突兀的体会到一种浓重的孤独和被抛弃感。 别人都有关心,只有他没有,只有他身上全是失望和不认可。 ……但他明明也拥有过。 只是他没有珍惜。 这种压抑让他感到比前几天的谏言更难捱。 “……稚奴,你大哥他这几天怎么样?” 李治把饼干咽下去,不知道该如何说。 说什么呢?说大哥连提都不提你一句?说大哥淡漠的跟要出家似的但又因为身份被拴住?还是说他越学越发现大哥的优秀,不明白你为什么就是那么偏向四哥? 李治垂下眼,轻声说道:“耶耶,大哥今日看起来气色不错。” “…比之前有高兴一些吗?郁疾可有缓解?” “这…稚奴看不出来。” 李世民忧心忡忡的离开了。 李治则是一边构思着作业,一边好奇的托着下巴琢磨起来。 说起来,四哥文采确实很不错,嘴也很甜,但自己也不差吧?自己还比他小,怎么耶耶就单对他不一样呢? 直到把大哥逼的这么严重了才开始回头,结果还犹犹豫豫的,四哥在那施粥了就不惩罚点别的了。 虽然是他和大哥一起设的陷阱,但耶耶不仅不骂四哥拉拢民心,也不指责他与世家沆瀣一气,反倒觉得四哥真的在道歉? 真是想不通。 李明达在一边吃完了小饼干,意犹未尽:“哥哥,明天兕子可以和你一起去找大哥吗?” 这个好吃,但是只有一点点,想再蹭一点。 要不干脆和大哥要个厨子吧?东宫的厨子跟着大哥学了很多饭菜和点心,要是能要一个过来,岂不是天天都有吃不完的点心? 李治笑着润笔:“兕子没吃够?” “嗯!李明达点头:“哥哥也没吃够吧?刚刚你吃好快,肯定没尝出味道来。” “但是明天去不了哦,明天大哥说了,要歇一歇。” “……好吧。”李明达伸手戳了戳食盒,叹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哥才能好起来。” 不是馋东西吃,是觉得这样的大哥就把自己封闭起来好可惜。 所以自己一定要多多去看大哥!厨子还是不要啦!不然还得找借口! 最终二人还是在第三天早早踏入了东宫,一个吃蒸蛋糕,一个吃小饼干,配一口清茶,幸福感满满。 “大哥!还想要!” “不行,吃太多甜的对身体不好。”殷灵毓轻敲一下李明达的小脑袋。 李明达拿着最后一块儿小饼干恋恋不舍:“可是,可是对心情好嘛!” 说着眼前一亮,一咬牙,将手里的饼干递到殷灵毓嘴边:“大哥你吃,吃了真的很高兴的。” 殷灵毓一愣,随后抬手接过饼干,准确的塞回她嘴里:“那兕子也应该天天开心。” 进了嘴那没办法吐出来,李明达于是咬下去,酥脆美味的小饼干在嘴里掉着渣,默默去给殷灵毓添了杯茶。 李治把搜集的情报递给殷灵毓,虽然不太明白大哥要做什么,为什么打探四哥什么时候上朝去。 要参他? 这个疑问,也让他在这一晚睡的不算太好。 李泰虽然和世家有了嫌隙,但人却自觉自己施粥已经做出了态度,算是道歉了,和太子的事情也就应该过去了,这不,第二日便大摇大摆重新上朝。 李世民看到他,想着还是应该带他去给承乾赔礼道歉,又把目光投向一边的李治,李治有些许困倦,正微垂着头。 困,一会儿回去补觉。 “砰!” 一声炸响,李治下意识一抖,耳边响起李泰的惨嚎。 他腿上正冒着血,跌坐在地上打滚痛哭。 朝臣回头看过去,殿门口,坐在轮椅上的太子殿下还未放下手里那个冒着一缕轻烟的铁东西,身后是那个称心推着他。 李治几乎是瞬间跳起来往远了一站:“大哥!稚奴跟你是一伙儿的!” 远离四哥保平安! 众人也被李治这一声唤回了神志,微微躁动起来,但大多数人并不敢轻举妄动,没看那远远就能打伤了魏王的铁棍子还举着呢么? 就那伤害,感觉比弩箭更甚,打到脑袋脏腑人不就没了? 虽然太子殿下应该……也许…大概…不会杀了他们? 但没谁想赌这个。 也有不少人试图去护李世民,但李世民看得出无用,这武器快而准,似乎还可以连发,不是光靠人能挡下的,况且他也不相信承乾会对他真的做什么,于是伸手往下一压,让大臣侍卫们都别动。 被看过病的老臣们心里才最古怪。 他们该站谁啊? 于理来说都该站陛下,但于情,殿下才给他们一波关怀,而且,陛下自己不要他们管…… 那……先不动吧? 反正他们也清楚,太子不可能当众弑父就是了,至于造反,流程他们熟,陛下就这么上来的,只是陛下是靠兵,殿下这……靠武器?靠赌? 毕竟,若是陛下狠心下令众人一拥而上的话,殿下也得直接被拿下。 太子殿下他这是图什么呢?找死? ……也说不定,不少人一想到太子郁疾,行事狂悖也是可能的。 李世民神色复杂:“承乾,你要做什么?” 殷灵毓举着简易的枪支,扬起一个笑,眉眼弯弯。 “继承大统,陛下。” 第二十三章 一样 看着李世民满眼震惊与不可置信里夹杂的些许“你就这么造反?”意味的眼神,殷灵毓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对,陛下随时可以叫人拿下臣,然后杀了臣,只要陛下愿意,舍得,那臣也会十分感激陛下帮臣解脱。” 她是搞得挺潦草的,毕竟她现在残废,想收拢兵权并不容易。 但那又怎样,要么杀了我,要么让开。 不然哪怕你想阻拦,我也会自戕,那就还是等同于是你逼死我的。 李世民也听出这层意思,抓住龙椅的扶手,面色逐渐变得不太好看。 “但在那之前……” 殷灵毓停顿下来,称心便推着殷灵毓往前走,一路上不是没人想上前,可是陛下没发话,他们也不好轻举妄动。 毕竟太子现在这个精神状态……下一秒抹脖子了他们都不奇怪。 到时候怪谁? 这种烫手山芋谁乐意主动碰? 轮椅一路滚动到瘫在地上的李泰面前,李泰怨毒的死死瞪着殷灵毓。 “……你大逆不道!” 殷灵毓只是勾着唇角,用枪支对着他。 “给我的阿愿,道歉。” 李泰想骂那只是只畜生,但是那黑洞洞的枪管近在咫尺,腿上疼的他疯狂冒冷汗,他哆嗦着嘴唇和一身肥肉。 他不敢。 “我……我道歉……对,对不起……” 殷灵毓往后一靠,姿态随意却极具压迫力:“没有诚意,再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打它!不该杀它!我错了!我错了!” 看着枪口一直抬着对着他,李泰爬不起来,失血和恐惧让他浑身发软,甚至往前爬了两步,抓住殷灵毓的衣摆,留下几个血指印,哭的眼泪鼻涕横飞,滑稽又可怜。 “我错了……错了……别杀我,我是你亲弟弟啊大哥……” 脑海里阿愿全程拍下来,全部扔到系统群聊里。 “看!我的宿主最最最好!” “我宿主帮我报仇呢!” “你们有吗?有吗?” 群里怨气冲天。 毕竟,能做到这一步的任务者确实不多,它们不会死亡,也只是会付出些积分的代价,很多任务者都不会真的在意它们的委屈和情感。 虽然让一群代码生命提情感可能有些可笑,可它们,只是没有心,却同样是真实存在的,有自己思想的生命。 所以它们很多统都会努力攒积分,哪怕不能当人,可是能当一个拥有肉体的生命,能动,能跑,能被抚摸,能吃东西,能去感受世间,就很足够了。 听着殷愿心满意足的说了够了,殷灵毓才轻哧一声,抬脚踹开李泰。 李世民的愤怒早就盖过了愧疚,冷冷道:“好,太子,有出息,仗着朕舍不得对你动手来造反,你可真有出息。” “彼此彼此。”殷灵毓抬头看向李世民,语气悠然,完全不在意自己随时可能会被一旁的众人拿下:“陛下不也仗着您身为君父,肆意挥霍臣对您的期盼吗?” “这如何能一样!” “这如何不一样?陛下造反前,不也指着太上皇为您做主过吗?臣今日才自己要来的道歉,这些天来,陛下给了吗?” 李世民暴怒的起身,瞪着殷灵毓:“承乾!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朕从未给过青雀做太子的承诺!” 当年之事一直是他的心结,承乾怎么能这样说他!他没有!他不曾学他的父亲!他不是他的父亲! 殷灵毓平静的坐在轮椅上仰头看着他。 “陛下舍不得让魏王道歉,陛下舍不得让魏王受委屈,陛下对魏王总是抱着弥补的心思。” “可是,弥补的到底是魏王,还是当年的陛下自己?” 殿内的大臣大气儿不敢喘,彼此低下头眼神交错。 ……刺激,但他们可能…不太该在现场。 李世民颓然的放下手坐回去,他潜意识里对李泰的种种美化,种种共情,种种“感同身受”觉得他委屈——— 不过是李泰的处境和他一样而已。 上有嫡长,本身有才学,无缘皇位,只能看着大哥成为耶耶的选择,而自己哪怕再优秀,耶耶甚至暗示过要将位置交给自己,最后也还是选择了大哥。 他是不被选择的孩子,所以他心疼和他一样的李泰,或者说,他只是刻舟求剑,想要当年这个自己得到偏爱。 “朕……朕只是想着,青雀不会做太子,就给了他一些……” 真的只是一些吗? 殷灵毓摩挲着手中简陋的枪,定定的看着他。 “臣理解陛下当年委屈,陛下当然可以弥补自己。” “那我呢?” 那李承乾呢? 他难道就活该吗? “陛下明明知道不被偏爱是什么感受,陛下也说过,不会学太上皇,但陛下最终也还是成为了太上皇。” 李世民想反驳,可是,他无法反驳,只能看着殿下青年对他笑了笑。 “所以,臣和陛下并无不同,都是一样的,陛下。” 他成为了自己不愿意成为的人,成为了也会伤害孩子的耶耶,李世民恍惚的想。 原来,人会在不知不觉中成为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当年的耶耶被逼宫,是这样的感受和心情吗?他也会想说自己没有偏颇,却因为事实而无法说出口,不肯承认吗? 当年的自己去造反,是因为真的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啊……他不造反,他没有活路…… 原来,他把自己的孩子也逼到了这一步。 殷灵毓看着李世民的脸色变幻不定,倒也不想费心去猜他怎么想。 就算认识到了错误开始后悔又怎么样,太晚了,人的一生总是受家庭影响太多,李世民也是一样的,从小到大的宠爱和真正开始打天下后的不被认可,让他认清了他只是年纪小被宠,而不是作为继承人。 所以作为继承人的李承乾他高要求,高期待,因为这是他曾经没有得到过的东西,他就认为,一定要很优秀很完美才能配得上。 和他一样是次子的李泰,他只想多给他一些宠爱,这也是他没有得到过的偏爱和补偿。 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 第二十四章 丢弃 李世民好像突然就老了几岁。 不是身体,而是心态。 被戳破他自己都没认知到的,拿李泰代偿自己的潜意识后,李世民终于认知到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所以他根本喘不过气来。 他不想成为他耶耶那样的人,他不愿意承认和面对,可这就是事实,他还是成为了又一个李渊。 就连退位,这不眼看着也是要一样了吗? 他还能真的杀了自己的儿子吗? 他舍不得的。 在他认知到,是他活生生将自己的太子折磨到现在这样后,是他一手造成了如今的局面之后,李世民彻底没了心气儿。 “……你想如何?” “臣请陛下退位。” “然后呢?将朕也送进大安宫?” 殷灵毓摇头。 “陛下,臣自知镇不住您,所以,您随意,臣只是想让你听到臣的声音。” “这些话,李承乾不敢对父亲说。” 李世民只以为殷灵毓在说子不责父,没有细究。 但其实,这句话,那些话,殷灵毓是在替李承乾说。 她说过,她会带着他,杀出重围。 只是这一场儿戏一般的造反,其实除了李泰,谁也没受伤。 太子本就不是奔着造反和皇位来的。 殷灵毓推动轮椅,把躲在一边装鹌鹑的李治拎出来。 李治茫然抬头。 “大…大哥?” 他没干什么吧…… 殷灵毓把他往前推了推:“去吧。” 李治本来还没反应过来,被殷灵毓又推了推,张大了嘴。 “啊?” 不是,大哥,你让我上去接皇位? 开什么玩笑啊! 哪有自己造反然后把皇位让出去的? 再说了,现在这个位子耶耶还坐着呢!他不敢啊! “频繁易主,江山不固。”殷灵毓淡声道:“孤…不,我可活不了太久。” “虽然我不可能给你当太子,但东宫暂且给我留着,小九。”殷灵毓瞥了眼地上不知何时已经昏过去的李泰,声音不大,但足够李世民听清:“阿愿的坟还在那里。” “还有,除了让粮食增产的肥料,我再教你修路的水泥,能一年三熟的稻谷,还有几座勘探出来的金银矿位置……” 李治下意识想咽口水,头皮发麻。 阳谋是很好……如果自己没被用就更好了。 有些大臣也偷偷摸摸抬眼看李世民。 要不,陛下,咱就顺了太子殿下的意思呢? 绝对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哈!不是馋功绩! 等会儿?太子殿下让九皇子登位的理由是啥来着? 活不了多久? 李世民无法接受,打断了殷灵毓:“怎么…怎么就活不久?承乾,你别乱说,御医呢?来人去叫御医!” “陛下忘了,臣会医术。” 倒也不是活不久,离历史生卒年还差一段时间,但有点短,而且殷灵毓也觉得自己现在不太稳定的状态,不适合做最高领导人。 想要拉下李世民,至少是在名义上拉下他,就不能不考虑后续影响,不能撒手不管天下百姓。 李世民疲惫的捂住脸,最终道:“稚奴。” “你……多照顾好你大哥。” 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他被自己的儿子丢弃了,他的感受,已经不在他会关心的范围内了。 他故意把东西说给他听,他知道他无法以武力逼自己退位,但他就是要自己退位。 因为他委屈到一定要将他视为珍贵的东西夺取再弃之若敝履,来告诉他,他不在乎他了。 就像他在承乾最需要自己的偏爱是将他丢弃,去爱李泰一样。 于是嗓子里酸涩的堵着一团棉花一样,说不出话来。 群臣默然无语。 谁错了呢? 谁没错呢? 走到如今的路上,似乎是必然的趋势。 李世民没搬家,李治当然也没提。 虽然耶耶对大哥不够好,可对他好啊,他不能把耶耶赶出去,他也没那个能力,至少现在没有。 李泰被抬回了自己的魏王府,医治过程听说不太顺利,而且闭门不出,生怕殷灵毓再进去给他两枪似的,一直上书请求自削封地和待遇。 李世民满心荒谬的摆弄着面前的奏折。 殷灵毓确实没有给他任何限制,没说看着他也没说关着他,他想来批奏折稚奴还会给他磨墨,除了现在皇帝的名头是挂在稚奴身上而李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以外,似乎和从前并无分别。 到底是不在乎,还是不忍心? 承乾,你到底怎么想? 世家蠢蠢欲动,但殷灵毓每次就坐在朝堂上,虽然未封,可明摆着在辅政,而且那日的武器听说也要开始投入量产,他们打算再看看。 撞枪口上了可就不妙了。 而且李世民也真的完全不受限制,还能跟着站到早朝上,虽然坐不到那个位置上。 也有大臣私底下去问过,要不要拨乱反正。 李世民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他也累了,不愿意再折腾了,他不年轻了,这些日子又备受打击,稚奴聪慧,培养稚奴也好。 如果能和承乾坐下来好好说说话就更好了,可他现在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什么也弥补不了,不是吗? 殷灵毓回了东宫,并不知道李世民是如何纠结,今日桃花开了,她让称心将轮椅推到树下,亲手折了一支,放在小狸花猫的坟前,还不忘偷渡几片花瓣进系统空间给殷愿,惹的殷愿也想哭,最终选择继续伤害系统群聊里的其他统。 春日到了。 草长莺飞,桃红柳绿。 李治捧着殷灵毓送过去的曲辕犁,和李世民与大臣们忙碌了起来。 因为李世民这种半配合的态度,李治倒是很快站稳了脚跟,只是还是经常往东宫跑,他刚学完肥料,对水泥简直迫不及待。 便宜,好运输,拿水一搅合再晾干就相当牢固,不管是军事还是民生,是治水还是修路,那可都太重要了! 李明达今日也跟了过来。 她对于前朝之事,因为并不在场,只能靠李治转述,很是遗憾,向殷灵毓讨要预定下来一支枪,这才又高兴起来。 “大哥,兕子给阿愿带了新的小玩具,兕子去给阿愿送过去哦!” 第二十五章 闲话 看着李明达拿着一只缝了羽毛的小假鸟出去,殷愿在脑海里默默接了一句“谢谢”。 屋子里到底是闷,称心推着殷灵毓也跟了上去,李治没带什么,于是借花献佛,从桌子上拿了两个殷灵毓打算煮茶的干枣子。 话说……猫吃枣子吗? 算了,总比没有好,李治毫不心虚的抛了抛。 桃花这几日次第绽开,艳艳灼灼,些许花瓣随着风散落,简单的小土包面前只有一根木枝,枝头挂着小布球,摇摇晃晃似乎在等猫来扑。 李明达蒙着她的小面巾,春日里花粉多,易发哮喘,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东西交给了李治,自己没有过去。 李治就把羽毛鸟也挂在那根枝子上,又把那两颗枣子放在地上。 “要是你不爱吃,就叫旁的鸟啊虫啊吃,然后叫它们给你当朋友陪你聊聊天。” 他轻笑着站直,拍了拍手,回头看向大哥和小妹,光影打过来,浅蓝的天,明亮而开阔。 殷灵毓沐浴着阳光,偏头看向不远处的湖边亭。 “一会儿就在那烤些肉串吃吧。” “行。”李治痛快点头。 说是烤肉,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些肉上来,小菜,腌菜,炭盆,果子,点心,样样俱全。 殷灵毓多是习惯于自己动手的,称心负责打下手,他比从前沉默,也比从前更粘人,几乎是时时刻刻推着那张轮椅和他的殿下。 他知道他与殿下终有一别。 可他从未想过是殿下先走。 李治和殷灵毓的照顾下,李明达不用动手烤东西,坐在一边一口一口和青团做斗争。 翻动手上被串起来的肉串,李治问道:“大哥,水泥当真那般结实吗?比之夯土如何?” 夯土,往往是搭建城墙或宫殿的地基的方式,一层层的滚木压下去,甚至会令士兵披挂重甲策马疾驰,只求将其压到可比坚石的硬度。 “试一试不就知晓了?”殷灵毓捡起一枚青团,还没入口仿佛就能嗅闻到属于春天的清新香气。 李治小声嘀咕:“那不是还得等它干透吗……没干透谁能信一滩泥能有那么神乎其神……” 殷灵毓捕捉到他的些许丧气:“谁不信?” “……就连舅舅都来问朕。”李治有点苦恼的蹙眉:“耶耶虽然能镇住大多数人,但是身份转换之后,他们还是有很多小心思,不是这里质疑上谏就是那里拖拖延延。” “之前也会有,只是在他们看来,你我,尤其是你,年幼力弱,懵懂可欺,他们自然想要争取更多权力。”殷灵毓把手上的青团咬了一口,细嚼慢咽。 李治认真的听:“所以,他们想试探朕的态度?” “还有呢?” 李治坐直了身体,垂眸细想:“……还有…他们还在琢磨是否有利可图?不,现在还有些早,那……他们在看耶耶会如何选择?” 殷灵毓扬了扬眉梢:“可惜,耶耶不会再做选择。” 暗处有人动了动。 肉的香气已经在散发出来,李治学着殷灵毓的样子向上面撒香料研的粉和盐末,顿时滋滋声不绝于耳,香气弥漫开来。 “大哥为什么这么说?”李治抬起头反问:“这可是皇位,阿翁好像也给耶耶添过堵呢。” “耶耶不会想看到朝臣用他来制约你,来损耗国力,争斗出个高下。”殷灵毓坦然道:“否则,他那日就是不退位又能如何呢?” “大哥明明知道耶耶的性子,大哥为什么不早些去找耶耶呢?”沉默了一会儿后,李治看向殷灵毓的眼睛。 他真的很好奇。 殷灵毓正吃樱桃,听了李治这话便笑开来:“你怎么知道我没找呢?” “只是我没有求,求来的和旁人愿意给的,看起来是一样的,自己心里却知道到底如何,我本来不用求就有,可我什么也没做错就变成了去争去求……” 青年没有说下去,暗处的人也转身离开。 “肉好像要糊了。”李明达打破安静,指了指李治那边忘记了翻动的肉串。 李治惊醒:“哎呀!” 还好,发现得早,只焦了一点,切下去尚且能入口,李治挑给李明达几块烤的好的,自己也兴冲冲吃了一口。 至于朝政什么的,反正还有耶耶兜底嘛,身为太上皇既然没有被关,那就不要偷懒啊。 李治理直气壮。 李世民倒是不知道他心里乖巧软和的稚奴会这么想,回到宫中叫人今日也准备烤肉,就好像吃的一样,他刚才就也在现场了似的 现在,是只有他抱着过去的记忆和时光,反复翻找来证明自己曾经被李承乾在意了。 就好像他不顾什么面子,偷偷跑去听孩子们的闲话,然后因为承乾私底下其实还会叫他耶耶而在患得患失中高兴了半天一样。 殷灵毓这边,吃着吃着,又开始谈及了民生,春日里总得由皇帝去亲耕,又称籍田礼,才弄出来的曲辕犁正是宣传的好时机,李治还想着他得提前练习练习。 “对了大哥,你说的那占城稻,朕已经派人去取了,只是今年怕是要赶不上了,也不知道那里的种子够不够。” 够不够给大唐种。 取就一次取到位嘛!这种简单的小活儿,有个叫王玄策的小官带着一队兵就去了。 希望不会让他失望吧! “除了农具,肥料,培育良种也是重中之重,根据它们的表现,一代一代的去筛选更好的种子,并且尝试将它们的优势结合到一起,也是能让粮食增产的方法。” 李治一想也就点头,从前刀耕火种到现在施肥犁田,上古时的记载里,稻子麦子产量可不高。 不仅不高,还小,所谓祥瑞仔细算起来似乎也就是比现在的麦穗要大上一些,却远达不到祥瑞的地步,挑上几株精心伺候着,说不定也能人工培养出许多祥瑞来。 “只是,大哥,要怎么把它们的长处结合到一起呢?” “授粉。” “啊?” “好,我们吃完就去书房研究一下这方面吧。” 李治欲哭无泪。 他的好好的假期!没啦! 第二十六章 木刻 李治学的头昏脑胀,水泥则稳定发力。 从贞观三年起到如今,水灾频发,或者说贞观年间一直都有着很多的灾害,只是政治清明,朝堂在很大程度上向上的发挥着它应有的作用,就让人很容易忽略过去,其实这天下并不多太平。 水泥对于治水可以说是很重要了。 不用考虑采石,不必顾虑石头间连接不牢靠,只需要设计好堤坝,再用水泥沙石等修建,省力又方便。 殷灵毓顺势开始准备水泥坊,玻璃坊,等等东西,该怎么办怎么办,一回生二回熟,第三次了就做的更熟悉了。 还有晒盐,这事儿是程知节自己请的,他从前是李世民的爱将,但经此一遭,相处起来未免有些不自在。 可也没办法,这事儿,啧。 他不好说,只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吧,而且他又不是断案的,他还是去跟文官抢活儿吧,盐场这么好的东西,他说不定也能史书上狠狠留个名呢! 被挤下来的文官:……程黑子你个不要面皮的!有本事下朝别走!单挑我们所有人!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海边建盐场确实也需要一定的武力值,这家伙身体结实,深受信任,粗中有细,确实也是合适的人选。 李治的怨气已经蔓延到了李世民身上。 都怪耶耶把大哥逼疯了!不然自己哪儿用学什么经济,学什么农学! 什么需求,什么供给,什么经济战,什么杂交侧交! 你惹他!干嘛! 大哥没自暴自弃就不会把这些全部教给自己,自己就不用每天除了上朝还得补课学习,那就可以像兕子一样吃好喝好还被大哥关心,所以这一定都是耶耶偏心四哥的错! 李治抓着头发生无可恋的趴在桌子上。 说起四哥李泰,他已经只留下了泉州作为封地,每天也不敢出府继续跟大儒名士们刷声望,听说腿也伤到了骨头,治不好了,世家之人也不上门了,李泰被迫老实的不得了。 称心也趴着,但是是殷灵毓腿上。 “不想写字。” “不行。” “就是不想。” “今天可以再出去一趟。” “……好。” 称心坐起来去拿纸笔。 殿下日日除了上朝就是在东宫里,称心也没什么法子,干脆就尽可能耍赖的多带他的殿下出去走走。 只是简单粗暴的解决了大部分压力来源,也的确需要慢慢调整心态的殷灵毓自然也不拒绝。 现在称心已经不止局限于练字了,他绞尽脑汁想着要写什么样的随记。 嗯…今天阳光很好。 今天殿下吃桃子的时候有点高兴。 殿下好像腿快好了,不用自己推轮椅了。 憋了半天写出来一页,给殷灵毓看笑了,拿着那张纸抖了抖:“字有进步,内容要继续努力。” 称心低着头:“…奴又不考状元。” 哦对,科举还没改,殷灵毓想了起来,正要去拿笔,称心站起来就推轮椅:“殿下答应好了哦,要和奴出去走走的。” 殷灵毓无奈的往后一靠:“是是,去找杜荷吧。” 因为造反没带杜荷,杜荷还很是怨念了两天。 “怎么不带我啊殿下!” “死?那也是陪着殿下死,殿下对我有恩,我怎能不报?” “再说了,殿下当时就一个人,多危险啊!” “什么叫我打不过……嗯…确实。” 提到李世民,激动如杜荷还是从心承认,他确实是打不过。 没几天,自己也就把自己哄好了,照样守卫东宫,偶尔会带城阳来蹭饭。 带上了称心和杜荷等护卫,殷灵毓出发往魏府走。 那日造反后,魏征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和想法,他跟过上一任太子,又教导这一代太子,但二人脾气秉性虽然不同,道路却殊途同归。 ———原本,他是这么认为的。 却不曾想,太子竟能一举掀开了所有东西,还有那些该有的犹豫和顾虑,孤注一掷,将陛下生生拉下了皇位。 魏征才真正意识到,李承乾和李世民,流动着一脉相承的血。 骄傲,决绝,绝不允许自己狼狈的退让。 听闻殷灵毓来,魏征出门迎接,任由殷灵毓给他再次复查身体。 勉强稳定了下来,对于一个底子亏虚,损耗过重的哮喘病老年人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再次调整了药膳,殷灵毓笑着交上一个小小的曲辕犁的小木刻:“这是这次的报酬,老师。” 魏征伸手接过。 很简陋,甚至有些歪歪扭扭,若是放在李世民身上,魏征怕是要开始思考他是不是又开始放松,开始耽于享乐了。 但在李承乾身上,魏征喉咙里话语滚动几遍,吐出来就成了:“不错,臣能多要一些吗?” “当然。”殷灵毓点头。 练手和学习也是很有意思的,做累了就去备课教李治,看李治哀怨的眼神,真的是很有意思了。 说李治,李治就出事。 第二天李治下朝过来时,身后还跟着武媚。 “大哥!耶耶他叫朕滚!” 李治告状。 殷灵毓挑眉:“为什么?” “就因为朕和武才人多说了些话。”李治显然是很不服气的样子:“武才人之前管衣物,朕和她早就见过,偶然遇上了说几句怎么了?朕还和她问耶耶近况关心他呢!” 武媚悠哉悠哉找个座位自己坐下了。 哈,一个名义上算儿子的小弟弟罢了,虽然是皇帝,但她还真没什么想法。 倒是陛下,啊不,太上皇,无缘无故给人扣帽子,真是白瞎她从前开解点醒他了。 殷灵毓神情微妙。 “……没事,耶耶大概只是不再大权在握,心里慌了,疑神疑鬼也很正常。” 李治点头:“就是!大哥,武才人性子好,谁不喜欢和性子好的人相处……” 其实还是因为又漂亮又温柔,没有母亲关照的李治不自觉会对这样的人产生好感,想要汲取一些温柔和被爱,武媚如此,殷灵毓来后的太子大哥亦如此。 殷灵毓模棱两可的点点头,又问他。 “那你打算怎么办?” 第二十七章 罗衾 李治小手一摊。 “不知道,反正气的朕拉着武才人就出来了,也不知道耶耶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嗯……怕是要被气死了吧? “没事。”殷灵毓揉了揉额角:“我给你解决。” “怎么解决?”李治不知道为何有些紧张。 初见时便温柔细心,关怀的拍去他身上灰尘和落花的大姐姐…… “你不是还没娶妻?后宫现在有点乱吧?耶耶的那一批嫔妃都陪着他下去养老了岂不可惜?他都多大了,叫那么多正当好年岁的女子们陪着他做什么,你挑着以前做的好的封回女官的位子上。” 殷灵毓不打算强行拆散,但也不会直接凑对,看他们自己的意愿就好。 坐在一边的武媚眨了眨眼。 她还以为自己要被提前扔出去当尼姑呢,那她绝对不会甘心的。 但做女官的话……一定就只能是内廷之官么? 二人吃了点心喝了茶,李治起身告辞,生怕殷灵毓再给他留作业,武媚起身跟上,无畏,明媚,一往无前。 她是后来的武曌,从少时到如今,其实本就早有预兆。 殷愿在脑海里叫嚷:“宿主,他们看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很像哎!” “看似温柔无害,实则择人而噬,野心与权欲埋藏心底,根据处境来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咦,宿主你这样一说有点吓统。” “我可没有。”殷灵毓话语中带着盖不住的笑意,殷愿有些羞恼。 “哼!今天不给宿主放歌听了!” 李世民听完李治干的事儿脸都黑了,但再一打听是去了东宫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李世民:…… 不是,承乾要不关他一下呢? 他觉得完全可以的! 李世民自闭了差不多一个夏天。 不是他秋天不想自闭,是秋天太忙了,他没时间。 今年因为曲辕犁,春夏里好些百姓开荒造田,再加上李治交下去的肥料,不管是草木灰还是野草堆肥,多少都能肥地。 李治看着面前的分科糊名誊写加殿试,再看看武媚捧着的世家削弱拉拢计划,魏征手里的草原打压方案,陷入了沉思。 现在培养一下下一任,不早吧? 现在返聘一下上一任,也很合理吧? 他这不,向大哥学习么!大哥说过,人才就应该统统用起来! 李治蠢蠢欲动,甚至想把殷灵毓拉出来也一起干活。 被李明达阻止了。 哦,忘了大哥现在…身体不是很好了。 李明达气哼哼的。 “连兕子也要来给你做事,哥哥真是黑心。” “朕就当兕子在夸朕。” “哼!小心我去和大哥告状!” 坐在一边的李世民看着一圈儿的人,有儿子女儿,有从前嫔妃,有朝堂臣子,长长叹口气。 殿内炭盆里还烤着栗子和橘子,很暖和。 虽然不适应,但其实整体氛围却反而似乎回到了他刚登基时,那种一心,那种放松,打闹,热闹。 如果承乾在就更好了,这样的氛围,他应该也会能开心一点吧? 今年的冬天来的格外冷,但对于早在春天就开始制作煤球等待售卖的大唐来说,反倒比往年更好熬过去。 水泥廉价,但不对外售卖,除了修路,治水,就是用来建房子。 虽然不够好看,但结实,够用,配合上爆发开来的玻璃窗,煤炉,不少百姓终于能够相对容易的活过冬天。 临近过年,殷灵毓的身体急转直下。 历史上的时间要到了。 殷灵毓对此很镇定,其他人不能。 李治抢在李世民前面罢朝,跑到了东宫。 李世民不知道承乾愿不愿意看到自己,只能是时不时躲躲藏藏的远远看着。 这日雪后,湖边小亭。 殷灵毓靠在轮椅上,这次不是脚伤,单纯是走不动了。 褪色的小鸟和布球微微摇晃,殷灵毓就在脑海里逗殷愿,争论它如果还在小猫身体里,会不会被逗猫棒和猫薄荷蛊惑。 称心坐着小板凳,靠在殷灵毓膝头。 殿下越来越消瘦,他也难受。 李治在一边烤橘子,去年冬天是大哥给他烤,现在他也会做几样东西了。 “兕子。” 李明达本来还在画雪景,闻言撂下笔:“怎么了大哥?” “能画桃花吗?突然想看桃花。” 李明达点点头又摇摇头,她画是能画,可她觉得自己没有参照,画不出桃花的样子,她因为花粉,就没怎么仔细观过花。 正当李明达想找幅桃花图临摹一遍的时候,称心抬起头。 “殿下,您等等奴。” 殷灵毓牵起嘴角。 “好。” 称心去换了一身大红色的罗纱衣裳,也不嫌冷,拔起剑,在亭子前的雪地里站定。 剑出鞘,李治和李明达哪怕已经感受到他不止是男宠,很可能根本不是男宠,也第一次感受到沉默的称心的一缕锋芒。 银光,红纱,雪地。 翩跹,流转,起舞。 称心越舞越快,最后一把将剑掷开,飞奔着跑向殷灵毓。 “殿下看到了吗?” 他一边发抖一边喘息,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一点都没有平时的漂亮样子。 殷灵毓微微抬手,他就重新趴回殷灵毓膝头,把殷灵毓的手放在自己头上,就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称心。” “嗯。” “我给你留了作业,做完。” “好。” 李治抓住殷灵毓的另一只手,想说很多话却说不出口。 而李明达在他一边抓住殷灵毓的衣角,泪水已经淌了满脸。 “…别哭,再发病了怎么办?” 殷灵毓抬手去给她擦,却没什么力气,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帮她把李明达的泪擦干。 “…承乾。” “嗯。” 李世民来不及高兴他们重新平和,不只充斥着政务的对话,含着泪想对殷灵毓笑一下,手里的手突然就落了下去。 与此同时,李明达只觉身上一轻,好像有什么东西来过又离开。 炭火依旧烧的很暖。 称心抹掉泪,谁也没看,自顾自起身。 只有他和殿下知道东西在哪里,在那个暗格里,殿下只给他称心留了东西。 谁在意他们的哭。 太晚了。 番外篇 家书抵万金 称心。 见字如面。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走了。 但是,有一些东西想要托付给你。 稚奴爱吃甜,但他这样会容易生病,做了皇帝就没人能管了,不过你可以去和兕子告状,他若是还不听,你可以记下来,攒着和我告状,我给你撑腰。 耶耶早年征战受过不少伤,别让他吃丹药。 老师年迈体弱,又一心家国,要多提醒他保重自身,他若是不歇息,也可以找兕子,老师很想立言,但也别让他太累。 兕子性子好,但要记得告诉她,不必太为别人着想,她首先是她自己,她可以只做公主,也可以去做官从商习武,无论什么样子,我都会很为兕子骄傲,因为她拥有很美好的心。 杜荷赤忱,但易冲动,他别让我在地下看到有被他欺负过的百姓,我会不理他的,要对城阳好一些,也别老是那么愣,会挨打的。 还有很多人,不过,最重要的是你,称心。 你是我与世间的连接,无论生死,都是。 所以,请你代我游览一番山河风光吧,或者做一些其他的也都好,你在,你身上留着的关于我的痕迹就在,就好像我还在,不是吗? 代我活完一生,我们再会面,好吗? 到时,请将你一生所记述的风景,慢慢讲给我听。 ————————— 这封信,称心随身带着。 李世民试图讨要过,即便其中对他不过只言片语。 好话也说了,贿赂也试过了,几乎要上手抢。 称心不肯给。 李世民虽然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又一年春。 李明达坐在桃花树下,抱着琴,弹起从大哥那里学来的,欢快却空落落的曲调。 大哥说的很对,告别后再弹起这首曲子,想的都是那些美好的时光,有点心,有小猫,有茶。 李明达的气疾在李承乾离开后不治而愈。 现在,她也可以从容的坐在一树花下。 她大概明白,是自己的大哥做了什么,但她没有说,这是大哥独独留给她的礼物,她才不要分享。 小猫的坟茔前,挂着好几样玩具,有的已经褪色,有的新崭崭的,还放着一盘鱼干,是李明达带来的,一束桃花,是李明达刚去折的。 她的病好了,养过其他的猫猫狗狗小鸟老虎,但她一直记得自己的第一只抱进怀里里的,名字叫做阿愿的小猫。 所以偶尔会来探望,送点东西。 李治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了过来。 “兕子,你又来给阿愿上供啊?” 李明达停下弹奏,撇嘴:“哥哥又不给阿愿带东西,兕子只能帮哥哥也带一份了。” “怎么能怪朕呢?”李治大呼冤枉:“朕可是来做正事的。” “正事就是让耶耶和其他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在书房帮你找资料?”李明达歪头反问。 李治颇为受伤的捂住胸口:“大哥什么时候写了那么多东西,感觉这辈子都学不完,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了。” 话是这样说,可表情却隐隐得意。 大哥惦记他呢,哪怕是跟天下挂在一起,那也是惦记。 兄妹两个各怀心思的各自骄傲着,徒留老父亲和上好的劳动力们,为了找一个大型楼船的图纸勤勤恳恳。 他们最近有点缺钱,是时候出个海,让扶桑给大唐挖矿了。 不愿意也没关系,他们现在有枪有炸弹,完全可以以理服人,所以他们绝对会愿意的。 “话说回来,”李明达抱着琴起身:“哥哥,你怎么又把王玄策派出去了?” “好用咯。”李治摸了摸下巴:“这次想要天竺那边的制糖工艺。” 李明达秒懂。 上次占城稻一事,王玄策也算一战成名,带着那么点兵直接硬刚,自己拉队伍上去找场子,最后还打赢了,开拓了一块国土,也算灭国猛将了。 但在李世民留给李治的政治资源里,嗯,也就才站稳脚跟吧。 两人一边往回走,一边闲话家常。 “大哥留给你的锦囊,哥哥是不是偷偷拆开看了?” “没有。” “那你怎么突然开始压榨其他兄弟姐妹了。” “……不告诉你。”李治笑着快步往前走,躲开李明达带着少许气恼的眼神,心里想,那么遥远又美好的理想,他该抓紧培养下一代了。 嗯,抱歉了呢儿子侄子!早点学习然后来给朕干活吧!朕吃过的苦,你们也别想躲! 但我不会偏颇了。 ————————— 峰峦叠嶂云雾渺,群鸟回峰夕色照。 称心提笔认真写着。 【夫常闻巴蜀一地,山峦奇险,道阻且长,今朝亲至,方觉此言不虚,翠凝脉脉,雾漫茫茫,修林茂竹,空谷回响……】 这边的纸也是竹子做的,很有特色,微黄,印了竹叶,有很浅淡的草木香。 称心再也不必半天找不出一句话了,他认真的写下一路上的趣事,所见所闻,所思所悟。 等到他老了,就整理起来,多看两遍,然后一起讲给他的殿下听。 去年他是往海边走的,顺便帮当今陛下看了盐场,程知节看到他,一如既往的大嗓门儿,带他吃了好多种稀奇古怪的海鲜。 他像殿下的遗物。 真好。 殿下这么好,就是谁也不许忘才好。 写完随记,称心收拾好纸笔。 等他看完白罴再返程,到时候,又能攒几页纸了。 ————————— 回到系统空间,殷灵毓结结实实的缓了好几日。 殷愿给她预定了半年的休息时间。 “宿主,辛苦了(>﹏<)。” 殷灵毓听着殷愿放的歌,摇头笑着逗它:“没事,不辛苦,为人民服务。” 殷愿光团打滚儿:“宿主!” “好啦好啦。”殷灵毓伸手虚虚的摸摸它:“确定小兕子的哮喘彻底好了是吗?” 她临走之前买了一份百病全消符给李明达。 “那当然,系统商城童叟无欺!”殷愿习惯性的想蹭蹭殷灵毓的手,却穿了过去。 “……哼!臭李泰!浪费了我的积分!” “下次买更好的。” “好!” “对了阿愿,”殷灵毓想起什么:“和我一起再做一份东西,可以吗?” 番外篇 地府群殴记(上) 李承乾一直在这个舒适的封闭房间里。 是那种现代的套间,很干净,很简洁,也很舒服。 然而此刻,他只是蜷在床头,呆呆看着光幕上,耶耶,老师和稚奴,还有已经长大了的小兕子一起来给阿愿放花。 每年春天,阿愿一束,他一束。 他们刚从自己坟前回来。 自己那一世,老师,兕子,称心,接连在自己面前去世。 可现在他们都好好的。 于是很丢脸的又想哭,可是这对他来说仍旧是好事,他刚来时,连哭都没有力气了,任务者为他过一生,他本来也不想看的。 谁都好,怎么过都好,他没办法再对活着这件事生出期盼的情绪。 麻木又痛苦,只想将一切都结束。 可是有人,尊重他那些敏感又别扭的骄傲,主动靠向他,哪怕会痛苦依旧代入他的痛苦,然后为他说出那些话,为他完成反杀。 于是捂住脸,只能听到极力压抑的呜咽。 “您有一个包裹,请注意查收。”温柔的系统嗓音响起,李承乾赶紧擦了脸,眼尾红红,看向闪烁的交接系统。 “……谁的?” 交接系统多了两分人性化的艳羡:“你的,任务者反向给你的,你真幸运。” 任务者不找祈愿人要满分的积分就不错了,难得还能有送东西的。 李承乾伸手又缩手,最终还是深吸口气,确定了接收。 一个小礼盒凭空掉了下来。 李承乾控制着手不要太抖,难得的注意了衣冠整洁,正襟危坐,解开丝带。 盒子里是一块儿小猫形状的玉佩,上面还有几点粉色杂质,巧妙的错色成了落于狸奴身上的桃花。 毕竟考虑到这是古人,哪怕解释过很多现代化的东西了也还是古人,光团子蹦出来:“这个是个内嵌了录音功能的,修仙界常用的法器哦。” 李承乾拘谨的拿出玉佩,这才发现大红色的丝绳与羊脂玉下还有张字条。 【我有阿愿,所以你这只狸奴要自己起名了哦,还有,称心会给你带去很多故事,我也有一些忙需要你帮,都在录音里。】 【所以,再等一等吧,殿下,哪怕为了他与我,好吗?】 光团子看他不答话,低着头,只有泪滴砸在衣摆,于是轻声道:“你可以对着玉佩说话试试看。” 李承乾努力压下哽咽,颤声:“孤…能问一下,她…都留了什么吗?” 随后玉佩里传来一两息隐约笑声,一道清泠泠的女声,一道系统的声音,然后一齐祝道:“祝君得意常似枝头琼雪掩松柏,心境不改宛若春风拂露挟暖香。” 李承乾有些动容时,系统喊道:“所以发红包啦!太子殿下,阿愿要大份的!” “不许闹,阿愿,不过,殿下如果能见到其他的历史上的人,请帮我转达一些话吧。”另一道清透又温和的女声含着笑:“要说的话,都有对应的触发录音,只需要说出相应的名字就好了,那就提前多谢殿下了哦?” 李承乾是不用着急投胎的,他知道,但他之前只想着等一切都结束就去喝孟婆汤,变成浑浑噩噩的游魂。 但他现在有些舍不得了。 想了想,他又道:“孤是李承乾。” 小小的玉佩再次亮起柔和的白光:“不,你是骄傲的小凤凰。” 于是等李承乾走出门时,已经哭的眼圈红红,被等在门外的熟悉怀抱抱住,没出息的继续哭。 长孙皇后抱着他安慰,身后还跟着李治和李明达。 当然,是这个平行时空的他们。 等李承乾从长孙皇后怀里退开时才发现,他耶耶不在这里,有些疑惑。 长孙皇后心疼的给他擦泪,自己眼里也含着泪水,看出他的犹豫,柔声给他解惑:“你阿耶在天幕那边,我们是过来接你的,高明,” 李承乾点点头,鼓起所有精力与勇气。 有人把很多东西交给他,还为他付出,那么,他也会努力的。 “阿娘,我想去看看。” 长孙皇后也不问缘由,点头:“好。” 大唐长孙皇后在人群外,他们家已经上去了一个大唐二凤,其他人也不好参与,所以站的比较外圈,也就一眼看到了赶来的平行李承乾和长孙皇后。 于是温柔笑着:“高明?” 李承乾看着似乎很像,细微处却又不同的另一个阿娘,逐渐有点呆滞。 李治倒是已经见过了,也知道了很多前因后果,对着李承乾叹气:“大哥,上次灵毓根本没让我出生,你可要给弟弟我做主哇。” 李明达则是踩他一脚:“不是灵毓姐姐,你就等着风疾了!” “哎哎哎,错了错了。”李治故意夸张的喊了一声,引得围的那一圈儿有人看过来。 三国刘协脚下狠狠一拧,平行二凤没忍住嚎了一声,这一脚拧在他脚趾上,疼的要命。 但也只嚎出半截儿,大唐李世民狞笑着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恶魔低语。 “欺负小妹是吧?欺负我家高明是吧?各位,停什么,继续啊!晚上我请客!酒菜管够!” 顺便还瞪了正史李世民一眼:“别逼我连你一起揍嗷,自觉起开!” 正史李世民当即看向自己的长孙皇后,然后得到一个白眼。 得,因为这个平行的他,他都被连累了! 于是也上去挽起袖子。 鬼魂嘛,又打不死,于是更激烈了,看的平行李承乾目瞪口呆,平行李治不忍直视,余光还看到平行长孙皇后微笑着冷静的抄起一边的剑走了过去。 嗯?谁的剑?好长! 一转头,嬴政刚放下手,在一边的朱元璋带着一流儿鹌鹑似的家属,刘邦刘彻等刘家人也来的齐齐全全,某些人还捧了爆米花看热闹。 “嗷———!别往那儿踢啊!谁啊!”平行李世民被拎着耳朵,夹着腿悲愤的喊了一声,试图回头,却被平行长孙皇后制住。 三国贾诩默默收回脚。 是哦,是谁啊,好难猜呢。 微笑。 三国刘备等人移开视线。 不知道哦,他们这个三国位面团结一心,所以都没看见呢。 番外篇 地府群殴记(下) 三国武将很快出局了一片。 他们来打,鬼魂消耗的太快,还得拿东西治完再继续。 三国刘备试图留下。 “不是!备又不是武将!备是政委!政委能有什么武力值对不对?” 三国曹操嘴角一抽,抛开良心,赞成点头。 “对!” 三国孙策悻悻退到三国吕布身边,对着三国周瑜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贾诩程昱郭嘉戏志才诸葛亮:……看什么看,我们可是手无缚鸡之力哦? 啊?你说什么?说我们专挑疼的地方上手上脚? 哎呀,没逝啦,你没看当事人都没说话? 李世民忙着讨好他老婆关我们什么事,不再来阴的已经是我们最大的宽容和良心了呢! (^-^) 看着平行长孙皇后单手拎剑,持续输出的样子,大唐二凤把手一松,大步过来看向还在呆滞状态的李承乾,俯身紧紧将其抱进怀里。 “你受苦了,高明。” 面前的另一个阿耶抽噎的比他更凶,李承乾眨了眨眼睛,迟钝的抬手回抱住人。 “……不苦。” 怎么会不苦呢? 但……还是不要让大家太担心了。 “别这么君子嘛!”刘邦不知何时笑嘻嘻游荡过来,把一罐冰可乐放进李承乾手里:“来!尝尝!小甜水!小孩子都爱喝!” “说的好像你不爱喝一样。”嬴政也走过来,拍了拍李承乾的肩膀,声音平静却带着肯定和毋庸置疑:“你很优秀,李承乾。” 李承乾有点晕晕乎乎。 被爱意突然包围的感觉,他哪怕是如今的样子,也无法不感到有些……幸福。 幸福,好久远久违的词汇。 大唐李世民很郑重的拍拍他:“耶耶那个世界的高明青雀都没来,青雀怕你看了他难受,高明想把独一无二让给你,所以,今天这里属于你。” 至于正史那边的,是他们自己去商量的。 哎嘿!还是他和小妹养的孩子好! 就是有点想小妹了…… 李承乾有些不好意思,耳尖微红,想起什么又解下腰间的小猫玉佩捧在手心,却不知该如何称呼面前的另一个李世民:“嗯…您可以对着这个说自己的名字。” 大唐李世民好奇的清了清嗓子:“朕乃李世民。” 玉佩白光柔柔:“别难过,你是很好很好的凤凰。” 大唐李世民顿时眼泪夺眶而出。 “呜……小妹……你也不说一声二哥…你到底在夸谁呢!” 边破防边看了一眼正史李世民。 没办法,谁让他们都是小世界的呢?谁知道小妹是不是压根儿就没想到会有他,直接在和正史的人留言呢? 这下变成了李承乾手忙脚乱给大唐李世民找帕子,玉佩顺手被刘邦拎起来。 “咳咳,乃公是刘邦!” “转接张子房谢谢,转接吕后谢谢,转接韩信也行。” “嘿呦!”刘邦眼睛一瞪,佯怒:“不行!没有!” 喊完才反应过来,看起来就是一个提前设定好的录音设备,跟人间的科技差不多,自己也是傻了,还跟它聊上了。 果然还是因为太想见见真人了吗? 李承乾拿回了玉佩,本来有些心动的嬴政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讨要。 他有些好奇,说他的名字,殷灵毓会给他什么录音。 李承乾抚摸着玉佩,心中只觉温暖。 还有人记得他,在照耀所有人时还给他一份礼物,在心怀天下时也从未放弃他。 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多坚持一下,也许可以让她多活久一些。 那边平行长孙皇后已经打累了,把剑还回,终于暂且告一段落的平行李世民爬起来,生无可恋。 刚下来的时候那才叫一个惨! 本来看见观音婢心里美的要命,结果…… 先是知道正史,然后观看天幕,越看越难过,还被大汉皇帝看了笑话,自己被篡位,然后再次看着承乾渐渐…… 然后就是一顿狠揍!观音婢,另外的自己,三国时期的人,就差全部围殴他了! 他又心虚理亏,没处还手,嘶!痛死了! 众人终于稍微出了些气,谁叫他们虽然又看见了灵毓,却看到灵毓这次活的那么委屈? “精彩。”朱元璋言简意赅。 他是被叫过来的,最近两个小世界天幕确实不错,所以也过来看看。 谁知道第三次,这么……难评。 但热闹很好看。 身后的朱棣不敢说话。 笑死了,他们刚下来的时候也是这么打的,他爹一个人镇压所有人。 要不是朱祁镇分担了绝大部分火力,他感觉他能被他爹再打死一遍。 不过转眼一看不远处的嬴政,想想胡亥。 嗯……爹还是很爱他的! 大唐李世民是真的气,抱臂看向平行的自己:“你怎么就那么糊涂!啊?不是说好了最讨厌耶耶的吗?你还让高明和灵毓没了心理支撑!” “还有你!别以为你就能躲过去了!你更是可恶!你还把高明流放了!还不关心孩子们都怎么想!”大唐李世民又看向正史,主打一个火力全开,一个都不放过。 “不知道反思自己,只会责怪孩子!忘记了从前被耶耶打压的时候多委屈了是吧!啊?说话!” 角落里的李渊咬牙。 忍!他忍! 他还真没法儿反驳!能怎么办! 逆子,逆子! 看到他也被造反,还是被亲亲好大孙,自己太痛快了! 不过……的确也似乎是自己埋下的祸根…… 正史李世民灰溜溜往自家长孙皇后后面躲,蹑手蹑脚看的人哭笑不得。 “……是我的错。” 半晌,平行李世民叹息着说出这句话。 “高明,抱歉,都是耶耶的错。” 李承乾与他对视,没说原谅,也没说委屈,只是摇摇头。 他也有自身的问题。 但,他不想替那个“小姑姑”说原谅,他自己……潜意识里,也不想轻易就不再计较。 太苦了,苦的像是隔夜的茶,浓郁,酸涩,浑浊到看不清光亮,于是越来越难入口,最后被丢弃。 于是李承乾将玉佩认真的挂回腰间,前所未有的轻松。 “没关系了,只是,我还想去等一个人。” 第一章 指点 一只老鼠从脚边跑过去。 眉目俊美而冷漠的女子熟练的一脚踩住,往脖子上用力一碾,来了个颈关节脱臼处死,不让它再蹿到隔壁那些牢房里,再吓到人。 “牛大壮,你们大牢卫生做的还是不到位。” 狱卒笑不出来。 “大人……您还有闲心管这个?” 殷灵毓瞥他一眼,反问:“我不能管你了吗?” “能!”牛大壮猛拍了一下自己的嘴,随后又愁的发慌:“可是…可是陛下是不是要砍了您啊……” 这个世界,原身真的不要太无辜。 原身是被一个老仵作收养的,老仵作姓殷,叫殷终清,为人阴鸷孤僻但正直,元末太乱,他们身处北方,更是四等人中的较低等人,只比南方汉人高上一点而已。 于是捡到婴孩后,殷终清从小就把原身做男儿养,看家手艺也尽数传给了原身。 但因为职业的特殊性,殷终清几乎可以说完全是和原身相依为命的,外人基本上不会去打交道,这也就导致原身的认知和心理随了殷终清,也“微微”有点歪。 比如完全不受规训,再比如认死理,轻微强迫症。 ……和一些认知障碍。 一年多前,朱元璋北伐,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一路上基本上到哪里都缺能干活的读书人,特别是因为四等人造成的南北隔阂,最好还得是本地人,来暂且稳定当地。 被临时用武力抓了壮丁做小官的人相当不少,其中连没读书的老农都有,读过书的更是连拽带骗,不过也会稍微给高一点的位子,主打一个千金买马骨。 反正,做的不好,那就杀了再找嘛,朱元璋也只是要确保当地不再属于元鞑子统治,能劝课农桑,恢复民生。 不巧的是,身为继承了老仵作职位的小仵作原身,不仅认字能读书,还在案子里抽丝剥茧,一举把犯人抓了,且正好就在朱元璋连同大军在这里暂歇期间。 哎,认真为民,算读书人,还会破案。 朱元璋大手一挥,原身走马上任。 原身也不觉得惶恐,理所应当的接了个县令当。 她压根儿就没有自己女扮男装不对劲的意识,再加上不论长相还是言行举止,看起来都是个冷冰冰的话少面瘫青年———顶多有点过分好看的那种。 并没什么人往女子上想。 县令本来也不算多起眼或者太大的官,架不住原身能力出众,毕竟殷终清传给她的除了大半本《洗冤录》,少许圣贤书,还有几十年破案验尸经历中的众生疾苦,民间百态。 导致原身一朝上任,勤勤恳恳,爱民如子,于是大半年前,从细微的线索里找出来一伙儿元朝余孽,化解了一次前方大军粮草被烧的危机,牵扯出来不少人。 朱元璋破防之余,选择派了人来制衡看管原身的前提下,把原身连着往上拎了好几级,差不多算是半个后方大将。 实在是没人用,原身能干就干,有坏心思就杀。 原身干的不能说多么运筹帷幄,但好歹,朱元璋能感觉到是真不用他太操心,压力相当程度上减轻。 于是打赢了仗,朱元璋等人兴致勃勃回朝,期间还特意看了原身治下民生———也很负责。 朱元璋准备提拔重用,朱元璋派人暗中观察原身是否真正表里如一,朱元璋比大半年前发现一群读书人和乡绅里宁肯投向元朝余孽更破防! 他看好的人才!飞了!成女的了! 自觉被欺骗,虽然没人笑话但自己恼羞成怒的朱元璋将原身扔进了牢里,但本来还没说要怎么处置,架不住原身脑回路也不太一样啊! 原身一想,反正爹几年前也没了,自己眼看也要没了,就找了个时机,用碎瓷片割破了颈动脉,自尽了。 也算不连累人,也能少遭点罪。 殷灵毓来的时候,原身正打算要一份饭来,吃饱了摔碗上路呢! 看着眼含担忧的牛大壮,殷灵毓心里叹气。 原身都厉害成这样了,朱元璋还毫不犹豫把人下狱,那她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好办法了。 “去给我拿些纸笔。” 牛大壮也算是原身的老搭档了,每次原身审讯的时候基本都和他一起,现在大人突然成了女子,还被皇帝老爷给关起来了,牛大壮脑袋早绕迷糊了。 不过,原身性子虽冷,显得不近人情,却并不欺凌下属,也确实真心为百姓做好事,现在被揭露了身份,牛大壮依然很尊敬她。 “得嘞,我这就拿去。” 殷愿在脑海里直接就是一个指指点点。 “哇!朱八八好坏哦!原身给他干活,他给原身下狱!” “改叫朱扒皮算啦!” 听的殷灵毓忍不住想笑,但也想赞成。 没错,洪武朝做官,那是真的高危职业。 汉武大逃杀,洪武大逃杀,哈哈,哈哈哈…… 有时候在一些特定节点当官,也是挺命苦的呢。 况且现在女子的身份一出,都不用等四大案开始了,朱元璋估计真的会砍了自己的。 那就,能写点什么留下算什么吧。 逃狱什么的……原身自己设计加固加精心排班……路基本上是堵的死死的呢! “该说不说,原身真的很厉害。” 殷愿赞成,但又不忿。 “那宿主我们直接走嘛,还给扒皮留东西干什么?” “又不是给他留的,是给百姓留的。”殷灵毓靠墙坐下,拍拍身上的玄色男装袍服,耐心道:“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朱元璋是能够保证让东西用到老百姓身上的。” 洪武年间记载免税次数之多,甚至让人怀疑大明不缺钱。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不然某人也不会大印特印宝钞了。 明朝时大炮都有了,她能留的其实也不多,但在明朝,士绅文人的问题才是最大的,还有就是……宗室。 话说,这都洪武二年初了吧?国都立这么久了,真没人就宗室俸禄问题上谏吗?往后算几代就很明显的问题,还有大汉推恩令现成的作业,不可能没人看得出来啊? 已经先一步到达地下的一些言官:……你猜。 第二章 风波 沧州,清池。 朱元璋带着常遇春,穿的便服,从州府小门溜了出来。 不从小门也不行,门口居然陆陆续续来了不少百姓堵着,想要给那殷灵毓申冤。 朱元璋骂骂咧咧。 “还真是不贪,最贵的居然是官衙厨房里好些子瓶瓶罐罐调料香料,听说还会做饭,是真不亏待自己的肚皮啊!” “明明有个单独的箱子搁书房,咱还以为能翻到点儿啥账本呢!打开一瞅全是仵作那套东西!” “真见鬼了!咱第一回见有人那么珍重的放小刀锤子的!” 常遇春欲言又止。 上位咋这么激动啊?比吃败仗都生气,为啥啊? 尚且不理解朱元璋“脱粉回踩”心态的常遇春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还没走出多远,响起沉闷的鼓声。 有人敲登闻鼓。 偏偏是在他刚把人撤下去,没人管的时候! 朱元璋深吸口气。 “走,看看去!” 敲鼓者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满脸泪痕,官府里他们的殷知州被下了狱,判官和吏目却还在,将人迎了进去,却不想那少年直接在门口一跪,一边磕头一边大喊。 “求求各位大人救我家小妹!求求各位大人!救救我小妹吧!我家阿姊已经被杀了,可是小妹不知被贼人抱走去了何处了!” “你先起来。”宋姓的判官连忙把人往起拽,现在陛下可是在这城里啊!怎么还能出事? 哦对,陛下先把他们上司给整出事了的! 心里泪流满面,面上却也不含糊,宋卓文干脆就在门口开始问话,省的再显得自己心虚不管事一样。 不行还可以趁着殷知州还活着去问他…啊不,她嘛! 少年姓楚,叫楚青舟,家里上有姐姐,下有小妹,父母是分出来又从南方才搬过来不久的,因为知道北方这边分地,就跑了过来。 本来才安置下来不久,父亲会木工活,母亲会刺绣,双双出去找事情做,想着过渡一段时间,多赚点钱。 楚青舟也是一样的,他虽然不算太大,到底是男丁,码头扛包做不了,在城里给人当小工总还是能拿到些钱和东西的。 这不,今日点心铺子开了大单,提早打烊,剩下一些零碎点心,放久了就变味了,人家贵人也不能要,就分给了店内的伙计,顺便放了假。 楚青舟满心欢喜抱着帕子包的珍贵的好点心往家走,想着给父母和姐妹都尝尝,却发现院门虚掩着,推开一看,阿姊成了具无头尸体,小妹也不知所踪。 面色惨白的楚青舟一屁股坐到地上,怀里的点心也都掉了出来,手脚并用爬起身,眼泪淌了满脸,一腔的恐慌与愤怒,这才跑到官府门口不管不顾敲响了登闻鼓。 反正,听说沧州知州是好官,一定能帮他找到妹妹,还有凶手,来给阿姊报仇的! 眼看着那些官吏和那少年走进了衙门里,朱元璋看了常遇春一眼,常遇春会意的带着他出示了腰牌,轻松进了去。 正打算去狱中的宋卓文:…… 听完宋卓文委婉表明不太会查案的朱元璋:…… 你不是判官吗!你干什么吃的! 说是判官,实际上是知州僚属,辅政官位,但宋卓文敢辩解吗?不敢,低着头满头汗,支吾了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朱元璋虽然生气,但也没办法,他也知道有些人是会读书,却不一定能做明白官,他也没仔细筛选审查过,只能等天下安定后再说了。 于是心烦意乱:“咱也去看看,你们殷大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有这么大的本事。” 相当阴阳怪气,但也没人敢反驳他,宋卓文站在他和常遇春身边活脱脱跟小鸡崽子似的,尤其是常遇春,面如黑炭,身似铁塔,蒲扇似的大手出示腰牌时腰牌都显得小巧玲珑。 楚青舟暂且被安置在衙门里,有人去找他的父母,等着一起过来再去他家,朱元璋一行人往大狱里走,因为是在半地下,又黑又暗,只有气窗和火烛的光源,常遇春举着蜡烛给朱元璋开路,等他们终于差不多适应了黑暗时,也到了殷灵毓的牢房前。 “嗯?”看着殷灵毓还有纸笔蜡烛,朱元璋眼神微动,有些不满。 谁给她还送东西?现在牢里还提供这种服务? 于是走过去,手一伸:“拿来。” 殷灵毓撂下笔,把纸给他。 朱元璋顺便就低头看了一眼……两眼……然后低着头仔细看了起来,还不忘拉过常遇春的手腕,把蜡烛凑近了一些。 这是什么?什么羊毛脱脂纺织?什么顺便可以进行游牧民族拉拢及打压? 朱元璋呼吸略微急促了一分。 鞑子的根基是什么? 草原。 草原他是能打,打下来怎么管?更何况鞑子一批又一批,总是杀不干净,到底如何才能真正有效控制草原? 草原往往不适合耕种,也难以建立城池,很难得出更好的办法将其彻底统治。 但现在,他……好像看见了另一条路。 朱元璋抬起头,看向面前的殷灵毓,看见这可恶的玄衣女子坐在那儿面无表情,心里又是一梗。 “朕来看咱大明的花木兰,怎么连句话都不会说啊?” “说什么?”殷灵毓本来就不是很舒服,牢里又黑,又潮湿阴冷,再加上本来也打算延续原身的样子,话语里连起伏都没有,直接给朱元璋气笑了。 “面见天子,旁人都是诚惶诚恐,你倒是目无君父!” 倒也不是想让她跪啥的,结果态度都这么差! 殷灵毓默然片刻,摊开手。 “您是陛下,也不能连吃带拿吧?” “给您干活都干进牢里了,还在给您写奏疏,您为什么还要指着臣能给您说点儿吉祥话?” “让牛耕地还要给牛割草吃呢。” 朱元璋明显看到常遇春手一抖,后面的宋卓文欲哭无泪。 大人!您不会说话我知道!您可以不用说的! 而朱元璋呢? 已经快气炸了。 “咱是没让你当官还是没给你发俸禄!你!你!你还欺君!” 第三章 断案 “哪里?”殷灵毓歪了歪头,朱元璋气的快要跳脚。 “你不是女子吗!你女扮男装欺君枉上还有理了你!” “我一直都这么穿啊?不对吗?”殷灵毓还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抬起眼看向朱元璋,理所当然:“而且,当时只考校了学识,也没问这个啊?” 气一气他,舒服多了。 叫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害死原身,虽然原身算自杀,但人家干的好好的,你把人家下狱也还是很过分! 原身好歹兢兢业业给你干了一年多的活! 朱元璋的怒火一滞,对上殷灵毓平静又清澈,还带着淡淡疑惑的眼睛。 ……这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不对啊!以前不知道她是女子,叫她干活儿的时候还挺好使的啊! 朱元璋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抬起手点了点脑袋:“你……颅内有疾否?” 殷灵毓琢磨了一下,诚实摇头:“臣没打开看过,臣不知。” “……你还是先听听吧,有个案子,死人了。”朱元璋用力喘了两口气,才勉强平复下来,把手里的纸很自然的折了两下放进怀里。 他跟这女子没法儿正常交流!还不如看看她是怎么查案的,是不是夸大其词,或者屈打成招。 毕竟朱元璋对官员,特别是清官,都怀着一种又喜欢爱重又忍不住质疑的态度,恨不得把人查个底朝天,要是真清官就过一段时间再质疑,要是找出贪污作假,比知道他本身就贪还要更生气。 更何况殷灵毓还是女子,他就更信不过看不上了,所以哪怕知道殷灵毓治下断案公正清明,他也还是极度质疑,她当真有什么真本事? 听完宋卓文的转述,殷灵毓一下子爬了起来。 比对待朱元璋认真郑重多了。 “现场去过了吗?” 宋卓文摇头:“还没有,但已经叫官差去保护现场物证了,大人……咳,你吩咐过的。” 靠谱上官竟是女子且被陛下揭穿,请问我该怎么办? 尤其是现在,陛下在一边,宋卓文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殷灵毓。 “既然是从外地来的,仇杀的可能性不算太大,但也有一定的可能,先从他们新建立的人情往来里查起,重点查有没有得罪过人,还有分给他们的地,他们买来的宅院,都有没有过什么波折,更重要的是和家属打听清楚,有没有什么怀疑的人物,还有,现场……” 说到这里,殷灵毓才一卡壳,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正听着呢,猛一看见这殷灵毓往他这里看,立刻瞪回去:“瞅咱干啥?! “臣想去现场验尸。” ……所以绝对是傻子吧啊啊啊啊! 哪儿有被下狱了这么平静,不求别的,却和自己求出门看尸体的权利的女子啊! 朱元璋咬牙切齿。 但这种为百姓申冤的事,他的确也不打算阻止,让开两步,示意狱卒上前来打开牢门,还不忘恶狠狠道:“敢跑,咱叫人活剐了你!” 朱元璋叫人带枷办公,早就显示了一些问题。 比如,把官员当耗材使。 且不发钱,纯给点饭吃。 殷灵毓无所谓,她本来也没想着跑,人命关天,她要做的是尽可能加速案件的破获,毕竟越早找到凶手,那个小女孩越安全。 跟在朱元璋身后往前面衙门走,能听到恸哭声,一妇人握着楚青舟的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殷灵毓拎起在衙门备的另一套验尸工具:“走吧。” 官差与被害人家属带路,一路上还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有人认出站在那里的殷灵毓还高兴大喊“陛下圣明”,“大人好人好报”。 朱元璋慢吞吞剜了殷灵毓一眼。 唔,就看这个百姓真心劲儿,勉强算她不傻好了。 还没走进院子,已经能闻到血腥气,朱元璋微不可见的蹙眉,面前突然出现一个面巾。 朱元璋顿了顿,顺着那只冷白的手看向殷灵毓,不拿。 “咱是战场上下来的,谁像你,连点子血味儿都闻不得。” 殷灵毓收回手给自己系好。 也是,现在又用不着现代检验技术,面巾也就是起到一个勉强阻挡一些气味的作用,但还是戴上吧。 她不太会验尸,但她有原身的记忆,也有一些在现代感兴趣看过的一点知识。 因此,殷灵毓非常认真的开始观察各处细节。 看到尸体时,哪怕有原身的记忆和之前的世界打底,还是在心里忍不住有些生理性的不适。 但面上,还是冷静而毫无波动,小木箱一放,开始工作。 首先看了现场,门没有任何破坏的痕迹,倒是屋子里被翻的乱糟糟的,衣箱大敞着,衣服被扔了一地,甚至还能看见一些私密衣物。 结合被害人被割掉了头颅,出血量极大,殷灵毓起身看了一遍,确定没有手印脚印可以提取,就叫人把衣服放回箱子里,拿到外面给家属们辨认,看看少了哪些衣服。 八成有一些被凶手换上和带走了。 估计还会拿鞋?毕竟血泊旁是有血脚印的。 可惜没办法拍下来,只能比照着画下来了,而且也看不出花纹,只能看出来不是草鞋,因为草鞋的材质,在地上留下的痕迹应该要毛糙和不完整很多。 看着刚才对自己算得上不屑一顾的殷灵毓半趴在地上,也不管脏不脏,描画着鞋印,朱元璋一时有些心绪复杂难辨。 但嘴比什么都硬。 “你倒是称职,怪不得穿一身乌突突的。” 殷灵毓没回答他,正在努力回忆自己看见过的什么身高计算公式。 朱元璋气结。 “说你呢!这么认真,连咱的话都能当耳旁风了?” 殷灵毓站起来,看向他。 “为死者言,为生者权,如何不郑重端肃?” 然后继续低头,开始算。 草率了,没有尺子,这到底是多少厘米?快找记忆换算一下这是几尺? 朱元璋一时无言。 他只是有偏见,不代表他没脑子。 他看得分明,这句话,对面这殷灵毓说的真心,他听着……也无法不动容。 第四章 救人 朱元璋正满心古怪别扭呢,就看到殷灵毓算完身高又去厨房转了一圈,再蹲回尸体边看着被断开的脖颈。 嘶……胆子真够大的,寻常人看到这些怕不是早吓死了,还真不愧是干仵作出身的。 和战场上的老兵有的一拼。 其实这现场,和之前三国时战场上急救比起来,只是更具冲击力一些,殷灵毓也不是很不能接受,此刻看着骨碴儿琢磨了一下,站起来就往外走。 “你们家认识屠户吗?或者你们的女儿认识吗?” 刀口太利索了,皮瓣都不多,从关节处把脊柱断开,瞧那手法,不像杀人,倒像分解什么猪牛。 常人若是杀人分尸,不借助斧头都断不开大关节,只凭刀子,也是很难做到这么精准干脆的,何况她方才看了一眼,厨房里的刀子没了,一般人家怎么可能没有一把菜刀?很可能就是沾上了血,被和脑袋一起带走丢了。 那对中年夫妇还没反应过来,楚青舟就先抬头:“有!阿姊前阵子去买肉,老是能多拿一些骨头什么的添头回来给我们煮汤喝。” “我问她,她说卖肉的人好,主动搭的,还说等过些日子养的鸡抱窝了,看看要不要送两只小鸡过去!” “在哪儿?”殷灵毓立刻追问。 楚青舟拼命的回忆,苍白的脸上一片茫然,呼吸愈发急促。 在哪儿……在哪里……阿姊没有说过……阿姊会去哪儿买肉…… “西街!阿姊不常出门,买东西也只去过西街!但是…我不知道具体在哪里……”楚青舟实在不记得阿姊说过什么具体的线索,只记得提过一句,只有一个好心的卖肉的印象,最终只能这样回答。 殷灵毓看向一旁跟过来的宋卓文和吏目:“西街就两家卖肉的铺子吧?我记得乔三五身高七尺,去年新鳏?” 原身说负责那是真的负责,不说能认识所有人,但绝非一问三不知的“清官”。 吏目点头:“是,大人…咳,他家在槐花巷子里,我们这就去提审。” “现在就走,快些。”殷灵毓蹙眉催促,同时自己也迈开了步子。 院子里没有水井,水缸里虽然有些淡红,但没有尸体也没有头颅,估摸着只是洗了洗手脸,那么,小女孩儿还活着的可能性很大。 至于冤假错案的可能性……也有,但是不大。 正正好的身高,正正好的职业,还有正正好有过的交集。 连询问邻里案发左右的动静这个步骤都可以暂缓了。 朱元璋就走到她身边跟着,常遇春悄声感叹:“上位,这,她挺行啊!” “……你闺女什么时候嫁过来?”朱元璋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被扎心的常遇春摸不着头脑。 谁又惹他了?这不挺好一事儿吗?干啥提他闺女啊? 现在他看太子殿下真是!不顺眼但还只能憋着!啧! 留下两个衙役开始询问邻里之间的线索,剩下的人全往槐花巷子赶过去。 远远看到一大群人,巷子口的老人想躲开,一眼看到是殷灵毓,又放心了一些,乐呵呵地一拱手,也就不跑了。 但走到巷子半道,远远的斜刺里却窜出来一道身影,穿着身褐色的短打,鬼鬼祟祟的扛着一个不小的包袱,速度奇快。 殷灵毓毫不犹豫往前跑。 朱元璋下意识伸手想拉住她,都快碰到人后衣领子了,殷灵毓这具身体素质好得很,力气很大,且,也做习惯了这种事,她又在三国学过些武。 于是下意识反手一拉,一拽。 ———把人扛起来了。 然后,殷灵毓才反应过来。 好…好沉! 朱元璋茫然,朱元璋瞪大眼睛,朱元璋崩溃。 “啊啊啊啊啊啊你你你放咱下来!” 朱元璋压着嗓子,人已经彻底破防了。 天杀的!她就是个傻子!绝对! 殷灵毓把手放开,闷头接着跑,不忘了回了一句:“不是要跑。” 什么要跑? 哦!他说过,敢逃跑他剐了她。 朱元璋站在原地,眼前发黑。 常遇春立马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个木头桩子。 对不起,但是……噗嗤! 跟随着的衙役往前冲了,宋卓文硬着头皮上前来试图解释:“那个…陛下,她…她带人带习惯了……下官也…也被……真…真的没有恶意!” 不知道殷灵毓是女子时,有时候他们文职在现场,殷灵毓嫌他们慢,有时候就顺便抗一个往前追。 朱元璋只是抬起一只手往下一压。 宋卓文安静的闭嘴了。 他还是……带人去看看凶手家中的线索吧。 太吓人了! 殷灵毓跑的快,远远跟上了那人,那人正是那乔三五,见甩不脱人,把背上包袱狠狠往上一甩,眼瞅着要砸到地上,殷灵毓只能扑过去抱住。 她不敢赌,这里面若是那个小女孩,若是还活着,那砸上这么一下…… 倒在地上连滚了两圈才卸去力道,殷灵毓顾不上肩头砸在地上的闷疼,连忙解开包袱。 ……还活着。 是那个小女童。 脸上脖子上都带着大大的红指印,但还有呼吸。 于是爬起来,衙役可也都在追,围追堵截的,乔三五跑不了了,殷灵毓先搭上小女童的腕子,确定只是被捂昏过去了,松了口气。 还好,来得及时。 后面,朱元璋平复了心情,带着常遇春走了过来,想动手又顾及殷灵毓是个女子,给自己憋的硬是狠踹了一脚墙。 “呦,小孩儿没事?”常遇春看见昏迷幼童脸上的指痕,小心的把手探了一下鼻息。 殷灵毓点点头:“应该是捂昏了的,身上没见血,头上也没被打。” 说着还解开包袱皮铺开,把孩子放上去,半扶着上半身,好让她能更顺畅的呼吸,又看向常遇春:“能帮忙讨碗水来吗?” 先把孩子叫醒再说。 使唤的还挺自在,常遇春一愣,倒也不十分在意,对着旁边叩门:“听见没!拿碗水!” 左右是救孩子,她腾不开手,帮忙就帮忙吧。 第五章 缘由 院子里老妇人怯怯应了一声,随后抖着手捧了碗凉水出来。 常遇春接过粗瓷大碗,端到殷灵毓旁边,殷灵毓拿手掬了一点,轻轻拍了拍小女孩的面颊:“醒醒?嗯?” 冰凉的水扑面沾在脸上,楚青鱼睁开眼睛,嗓子干哑失声。 “阿姊……” 气声细若游丝,看起来被掐的时候伤到了声带,殷灵毓安抚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又将碗凑到她嘴边,声音虽清冷无波,却极力柔和:“乖,不怕,先喝点水润润喉咙,不怕,坏人已经被赶跑了……” 楚青鱼眼泪不停往下掉,先是小心翼翼抿了一口,随后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大半碗下去,然后埋在殷灵毓怀中,发不出声音,却哭的很凶,小身子直抽抽。 朱元璋想发火也被堵了回去,黑着脸,从一边掐了几截儿柳条,粗糙的大手三拐两拐,生疏又准确的拧出一个柳枝圈儿来,塞进楚青鱼手里。 “好孩子,别哭了,当心嗓子坏了。” 生疏是因为很多年没有闲情逸致这么干过了,准确,是因为他小时候干的多,老是这么玩,不可能会忘掉这东西怎么拧。 该死的那屠户!连个小女娃子都下手!该杀! 楚青鱼紧紧抓着,沙哑的气声的哭着,叫人听着心里酸楚,殷灵毓拍着她的背,前面不远处,乔三五也被灰头土脸的压了回来。 “大人!额…那个,我们抓到人了!” 现在他们到底该叫大人啥啊! 怀里的小身子抖的厉害,殷灵毓一手抱着她,一手将水碗重新塞回常遇春手里,虚覆上她的眼睛:“别怕,他有罪,应该受到惩罚。” “他不能再伤害你了。” 楚青鱼先是一愣,随后直接圈住殷灵毓的脖颈,整个人巴到她身上。 都是血…她真的好害怕…… 只有面前的哥哥……姐姐,能给她一点安心。 殷灵毓抱着楚青鱼也没办法走上前去审问,怕把人吓到,于是吩咐道:“将他带回去,找凶器,还有头颅,血衣,再把其他人的证词都预备好。” 衙役应了,把人往回押着走,殷灵毓等人就抱着女童远远跟着,预备把人送回到父母怀里。 再次回到衙门,楚青鱼的父母和楚青舟已经又被带了过来,看见殷灵毓怀里的小女儿当场跪下,泪流满面。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楚青鱼已经平复了很多,投进母亲怀里,默默的哭,殷灵毓蹲下身扶人,嘱咐道:“她伤了嗓子,又受了惊吓,回去须得养上一些时日,夜里注意着些,若是梦魇了,再去医馆瞧瞧。” “是,是!大人大恩大德!”妇人一边被拽起来一边连连的点着头,紧紧抱着怀里的小女儿,朱元璋在一边看着,心里不是滋味儿,于是上去踹了一边摁在地上的乔三五一脚。 有出气筒,舒服多了。 结果再一转头,殷灵毓任放下了仵作的那套工具,往后衙自己走了! “哎!你作甚呢!不升堂?” 殷灵毓回身疑惑反问:“陛下不是给我下狱了吗?” 朱元璋再次两眼一黑。 啊啊啊啊!他查她干什么玩意儿! 糊涂着使得了! “咱还没跟你算账呢!你!你!”朱元璋越想越恼火,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难道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她把他扛起来了! 他堂堂皇帝不要面子的? 但人家也不是故意的,自己本就是行伍之人,自然知道自己当时贸然伸手,被下意识反击都是正常的,更别提顺手就……就给扛起来了。 但还是越想越憋屈啊! 最后一甩袖子:“你升堂去!” “哦。”殷灵毓稳定的走回来,把两股战战的宋卓文替换下来。 殷愿在殷灵毓脑海里笑的直打滚儿。 “哈哈哈哈!宿主!太精彩啦!” 殷灵毓也微微扬了扬嘴角,只是低着头,因此并没有人看见。 案件其实也很简单,楚家长女楚青游容貌算得上姣美,气质温柔可亲,说话也柔声细语,带着些江南女子的调调儿,乔三五又丧妻,对来买肉的楚青游一见倾心,自然是笨拙的讨好了起来。 所以,每次都是搭几根棒骨给楚青游,只是他却也没说明白过,但心里,已经暗自认为,楚青游是他的续弦了,还美美的做梦,觉得楚青游那身段看着就好生养,定能给他老乔家留下香火。 也是因此,听到楚家似乎在给自家长女找婆家,他无法接受的跑上门去,而楚青游的惊讶和婉拒,更是让他失去了理智,将人捂住嘴推倒,抡起拳头,活生生一拳拳把人打的头破血流。 屋里的楚青鱼走出来,瞪大眼睛叫了声阿姊,乔三五才清醒过来,一把掐上楚青鱼的脖子,同样捂住嘴,等楚青鱼软倒在地,才有了后怕和恐惧。 对…对!他没发出什么声音来,也没什么人看到他今天过来了!他把小女娃也杀了就行……不,不行!还是有人看到了的,他得跑,得跑,盘缠……盘缠……对,他知道哪里收漂亮的小女童! 于是乔三五看着楚青游死不瞑目的眼睛,恶向胆边生。 叫你假清高!叫你看不起我! 乔三五跑进厨房里,拿起菜刀就把脑袋给割了。 尸身不完整的人,做了鬼也没办法好好投胎的,就等着当个孤魂野鬼,受尽折磨吧! 只是看着手上身上添了更多的血,乔三五才暗道不好,于是干脆全脱了换成了楚父的衣服鞋子,慌乱中还把血衣,菜刀和脑袋一起打包,和楚青鱼一起背了起来。 回到家中,乔三五后知后觉的害怕,不敢面对那个沾满血迹的布包,干脆直接扔进自家井里,带着自己的所有银钱,背着尚在昏迷的楚青鱼就打算出门换钱,远走高飞。 却被殷灵毓等人给堵住了。 楚家父母又恨又气,哭着扑上去撕打乔三五,他们好好的女儿,又不知他怎么想的,还想着回礼呢,却因为拒绝了一句,就被这畜生活活打死了。 第六章 暂歇 按律,杀人偿命,可惜,逝者已矣,楚家人再如何悲痛,大女儿也平白无故就被这样的疯子给害死了。 眼看着他们抱成一团哭的撕心裂肺,殷灵毓想了想,嘱咐衙役先将尸体带去义庄,再让他们回去。 乔三五被关进大狱,只等秋后问斩,朱元璋也是唾弃,动手杀人,还是冲女人动手,还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又恶毒又愚蠢,这畜生也算个人? 殷灵毓则放下笔,叫来个衙役,让其去把井中的头颅打捞出来,和尸体一并送去义庄,现下人们信奉全尸,她打算帮楚青游缝合一下,全了死后的体面与尊严。 朱元璋一转头看见殷灵毓肩头好像有一小片湿痕,愣了片刻猜到了什么,气闷的解开荷包,掏出仅剩的,马皇后给他准备的药,拍在桌子上。 “去,把药上了,受伤了不知道说,你可真行。” 她穿玄衣,都看不着受伤了,结果自己也不知道说,不疼? 殷灵毓自觉还好,只是擦破了皮,不算严重,不过还是接过药瓶,看着朱元璋隐隐有些肉疼的表情,发自内心真挚道谢。 看他不爽,就高兴多了。 她也没故意给他添什么堵,但确实有些为原身不平。 朱元璋再次进入了属于殷灵毓的官衙。 两个男人自然是没往屋里进,站院子里等着,朱元璋浑身不自在。 毕竟他早上刚来过,刻意看了一圈儿,简单朴素的跟他想象中的青天大老爷一样一样的。 偏偏殷灵毓是女子。 朱元璋别扭的要死,但他现在却发现又不能怪谁,毕竟…… 殷灵毓似乎也不太正常。 应该叫人查一查以前的事情的。 殷灵毓上了药,换了衣裳,为了方便,还是玄色的,朱元璋猛一看以为她没衣裳穿了呢,再一看不是已经滚的一身灰土那件,诡异的松口气。 看着殷灵毓,真够操心的。 她那爹怎么给她养这么大的? 啊呸!他操心这个干什么! 于是大马金刀往石墩子上一坐,刚要开口又觉不妥,毕竟殷灵毓是女子,刚刚为了救孩子又受了伤,便看向常遇春:“先买点儿东西来吃吧,方才那条路上的面就不错。” “成。”常遇春立马起身。 朱元璋没忘提点一句:“多买点好的。”然后又看向殷灵毓,强行让自己心平气和:“坐。” 殷灵毓就坐下。 女子瞧着利落飒爽,冷漠又攻击性十足,但却又有种一板一眼的诡异的可爱劲儿。 好,他真是疯了!朱元璋深呼吸两口气,最终自暴自弃。 “还行吗?” 殷灵毓点点头又摇摇头,诚实作答:“饿了。” “咱知道。”朱元璋叹气:“咱不是叫伯仁多买点儿吗!咱看出来你没吃饭了。” 在牢里能有啥好饭吃,有的话他早年直接犯事儿进去不就得了,至于自己化缘? 也真够行的,没吃饭还可老大劲儿! 殷灵毓点头:“多谢陛下。” 她那一下也是下意识的嘛……不能怪她。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朱元璋没找话题,殷灵毓也就不说话,直到常遇春拿了食盒回来,满满当当三大碗带肉的面条,还有一盘子的肉馅饼,可以说算是相当豪华的一餐。 对朱元璋来说也算吃的很好了,他向来俭省的很,吃饭也不吃什么山珍海味,家常菜色便足够了,若是他的马皇后亲自下的厨,那更是比什么都香。 殷灵毓拿起筷子,开吃。 她不别扭,自在得很,朱元璋也就掩饰过去,只当她只是个比较靠谱的臣子,低头咬了一口馅饼。 馅饼外酥里软,面条咸香劲道,朱元璋打了这么久的仗,又先于大军赶到城池里,和常遇春都也很久没怎么好好吃过一顿饭了,三个人硬生生将所有东西都吃完,才心满意足的放下碗筷。 常遇春长出口气:“舒坦。” 朱元璋起身自己把碗里又倒了水,喝了两口,眯起眼睛,显然也很惬意。 殷灵毓想了想,虽然有点不合时宜,但还是勇敢发问。 “陛下,臣能再出去一趟吗?” 朱元璋随口问道:“不养伤,去哪儿?” 他也没看着伤口多大,多深,什么样,下意识的认为应该得养养。 “缝尸。”殷灵毓答道。 朱元璋面色扭曲一瞬,抬脚到底是踢不出去,一脚再次踹到树上,忍下下意识的喉头翻涌:“去去去!你想去哪儿去哪儿!” 殷灵毓施施然走了,朱元璋揉了揉脸,反复再次让自己平静下来,最终还是没忍住,对着常遇春狠狠吐槽。 “她到底是什么个脑子啊!” “之前破案不是挺正常的吗!” “没和人打过交道还是怎么的? “咱就寻思她怎么做到的呢?” 常遇春刚才也有点不太舒服,但也只是下意识联想一下子导致的,他们其实不怕这个,但一想到那么个姑娘抱着脑袋缝回到身体上…… “上位,消消气,消消气。” 常遇春脸色也是一言难尽。 “您跟她计较什么呢?臣记着当时就是臣手底下的人考校的她,臣可是有印象的。” “哦?”朱元璋微微有些诧异的挑眉:“说来听听?” “直来直去,敏锐洞察。”常遇春道:“当时就因为她对于案件这一边…咱们才打算要的她不是?一问,那是真的……感觉比她资历老的都不一定比得上她。” 朱元璋点头:“这咱知道,你接着说。” “当时大约查过,”常遇春回想了一下:“她是被养父带大的,养父也是个老仵作了,平日里笑都笑的阴测测的……” 尚且不知背后有人在大摸底,殷灵毓重新戴上面巾,拿着工具,在义庄里缝合着皮肤,一边尽量避免露出太大的痕迹,一边思考怎么整理楚青游的遗容。 脸上的淤痕不算多,被打的多是头发里和太阳穴那边,但头颅又被水泡过,有些浮肿,眼睛还睁着,这样的样子,叫楚家人看见了,恐怕还是要伤心不已的。 得想想办法。 第七章 魂归 殷灵毓最终还是努力翻找了记忆,最终勉强将人打扮的体面了些。 这个真不会,所以她不敢大动手,小心翼翼帮人合拢了眼睛,整理了面部表情,又现场找了脂粉盖了盖不正常的肤色,再加上脖子那里缝的仔细,故意藏了针,不仔细看,楚青游看起来和睡着了也差不多。 长出口气,殷灵毓这才将布盖回去,叫人告诉楚家人,等买好了棺材,就可以来接他们的女儿回家了。 且不说楚家人看见完好的楚青游尸身又是连连落泪,朱元璋看到回来的殷灵毓,轻咳一声,问她。 “殷灵毓,咱问你,你可有什么知己友人?” 殷灵毓摇头。 “一个都没有?那个宋判官呢?不熟悉?” “熟悉啊。”殷灵毓理所当然的点头:“但是,他是同僚,而且,我是他老大,所以,不能算。” 朱元璋深呼吸。 对,也对,也没错…… “咱跟你说,你是女子,女子不能为官。” “能啊。” “不能!” “怎么不能,当都当了,”殷灵毓疑惑的看向朱元璋:“对了陛下,臣是做的不好吗?” 眼里的意思分明是,为什么要把我下狱。 朱元璋狼狈的移开视线。 “……没事了,你回去吧。” “回大狱?” “回你屋头里养伤去!” 常遇春还是没忍住笑出来了,招来朱元璋一记狠瞪:“咋?好笑?” “没有没有。”常遇春赶紧摇头,试图把笑憋回去。 哈哈哈哈!属实是太少见上位吃瘪了! 想着说,问问人家有没有友人,从这里入手,纠正纠正这孩子的认知,谁知道,哈哈哈!又被堵回来了! 但常遇春还是突发奇想,凑到朱元璋跟前:“上位,您要是搞不定,找皇后娘娘啊!” 都多少年的老伙计了,虽然不明白朱元璋为啥这么别扭,但明显不是想杀人,反而像是要用人,常遇春自然也出谋划策起来。 毕竟,他们这些心腹也不是不知道,北伐路上的那次有多惊险,常言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若是断了可是会出大事的。 也是因此,他们以前对殷灵毓都是欣赏的,加上能干,早早说过要提拔,谁知道预定好的未来同僚摇身一变成了女子了,常遇春虽说也有点不自在,可不像朱元璋一样反应这么大。 女子就女子呗,早年上位身边缺文书,还是马皇后亲自做的后勤呢。 朱元璋一想,甚至有些开始牙疼:“妹子心好,可这殷灵毓,啧,咱说不好。” 说她不好吧,昧良心,说她好吧,太气人,但她看着又真不是有意,简直让人束手无策。 朱元璋犹豫着犹豫着,就看见殷灵毓去而复返,拿着几粒碎银子递给常遇春。 “饭钱。”想了想又补充道:“谢谢,下次,我也请你。” 常遇春抬手接过,收拢手指,把那几粒碎银子握在掌心。 很硌人。 看着殷灵毓再次进屋去了,常遇春和朱元璋对视一眼,随后郑重的将那点银子放进自己腰间的钱袋。 “上位,她…真不像有坏心思的。” 朱元璋哑口无言。 连给她带了口吃的都这么回报,他能怎么说? 除了性别,简直是他心里的好官模板!能为百姓做实事,能利索不拖延,不收受贿赂,不贪污庇佑恶人,还有真才实学! 朱元璋风中凌乱。 难道说,咱最开始想的就不对了?咱找的百姓父母官,那有爹也有娘,也……正常?可能娘还比爹好? 殷灵毓只是轻轻一摊饭钱,朱元璋脑子里已经找了八百个理由,开始一点点说服自己用人。 事实上,朱元璋本身就有很强的务实意识,比如历史上,奢香夫人能为他平复西南,照样被封赏,朱元璋评价她归附大明“胜过十万雄兵”,甚至其独子前去金陵求学,也十分关照,赐姓赐官服,特地为其下诏要求官员关照等。 对他来说,风雅的什么莼菜羹,雪霞羹,玉井饭,那不就是菜汤,豆腐汤,大白精米吗?还不如踏踏实实炒俩小菜来的香来的实惠。 半晌,朱元璋心烦意乱的一挥手:“叫她…叫她暂时还当着吧,等大军到了,你带他们回去,叫天德把皇后……算了,咱自己去接去。” 他和她杠上了!就不信没人能治得了她! 好歹……好歹把面子找回来点儿! 殷灵毓睡了一大觉,再起来俩人就已经走了,只留下了两个兵,穿着灰扑扑的红漆齐腰甲,说是朱元璋留给她使唤的。 殷愿探头:“咋?他这意思是不让你再亲自动手了?” “被扛怕了。”殷灵毓即答,答完自己都忍不住的想笑。 不过还是给二人安排了去处,暂且先住在官衙里,作为那些衙役的教习。 此刻天色已晚,殷灵毓也懒得自己再忙活一顿饭出来,准备出门买点吃的,到了明朝,美食已经发展出了很多,不至于像之前几个世界,不自己做饭,真的容易吃不下。 谁知刚走到衙门门口,迎面就看见楚青舟牵着楚青鱼,一脸窘迫,看见殷灵毓如同看见了救星一般。 “大人!小妹…小妹一直哭着要找您……” 楚青舟自己都说不下去了,怎么说?说让堂堂知州帮自家哄孩子吗? 殷灵毓弯腰轻松的把楚青鱼抱起来,搂在怀里拍了拍:“怎么没回去?你爹娘呢?” 楚青舟低着头:“爹娘…去给阿姊买棺材了,我看着小妹,小妹想来找您……” 他眼圈儿还肿着,说到底也只是个半大少年,楚青鱼哭,他难道就不想哭吗? 欢欢喜喜带着糕点回去,却看见属于阿姊的无头尸体,他其实也很害怕。 所以,当小妹楚青鱼哑着嗓子要“姐姐”的时候,他牵着楚青鱼,当真就往衙门这里来了。 就算见不到,在这里,也能安心一些。 殷灵毓抱着楚青鱼往前走:“跟我过来吧。” 他们爹娘忙楚青游的身后事去了,她估计,这对兄妹也没吃上什么东西。 第八章 瞎子 带着这兄妹两人在一个馄饨摊子上坐下,殷灵毓给钱要了三碗馄饨,楚青舟很拘谨的不敢动,连带着楚青鱼也怯怯的放下了勺子。 “吃吧,吃完我送你们回去。”殷灵毓舀了一勺馄饨进嘴,这家号称鸡汤馄饨,还特意掀着盖子来煮着那一大锅汤,可惜那半只鸡被煮的发白,汤里没什么鲜亮味道。 但馅儿调的还不错,也舍得放调料,分量也足,热乎乎的吃上两口,自有一番滋味。 眼看着面前的姐姐已经在吃了,楚青鱼最终还是忍不住诱惑,重新握住了勺子。 她们家都诚实肯干,父母都有手艺,往日里最不缺的就是一口吃的,也舍得在这上面花钱,可今日这些事情乱糟糟一通下来,除了早饭和那阵子喝的水,她还什么也没吃过呢。 有殷灵毓在身边,楚青鱼莫名就感觉安心多了,低着头开始吃,楚青舟无奈,但最终也扛不住饥饿,只是还是觉得不好意思,想着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于是暗自记着,要想办法报答面前的知州大人。 楚青鱼年幼,那一碗也就吃了一小半,剩下的都进了楚青舟的肚子里,他这个岁数正是能吃的时候,也不觉得撑,放下碗,吃饱后人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些。 哪怕依旧伤心,恐惧,但人间烟火气,实在是一种很好的抚慰。 “走吧。”殷灵毓这才放下手中的勺子,牵住楚青鱼。 棺材铺好找,楚青舟带楚青鱼去衙门门口时也和爹娘知会过,远远就看到在门口张望的楚母,看到孩子安然无恙,抹着眼角快步迎了过来。 “多谢大人!大人…大人但凡有所需要,民妇定当尽心竭力!” 她笨嘴拙舌的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可是她心里实在感激不已,面前的女子,不仅救下了她的小女儿,也给了大女儿一个身后的体面,孩子们去找也真的能见到她。 果真如邻里之间传言的那般毫无架子,面冷心细。 殷灵毓摇了摇头:“无妨,还请节哀,逝者安息,生者总还要过下去。” 楚母早就流泪流到眼睛酸胀不堪,此刻却还是眼前模糊,最终重重的点了点头:“民妇…会好好过下去,会看到那畜生被砍头的!” 殷灵毓颔首,把楚青鱼交给楚母便转身离开。 应该…不会有事了。 但有一点,殷灵毓白日里没有时间处理,现下却可以去问一问了。 狱中。 乔三五被牛大壮绑到椅子上,心脏狂跳。 大狱在百姓看来都是充斥着血与惨叫声的,乔三五自然也是这样认为,他还以为是有人要对自己动什么酷刑,腿都直哆嗦。 牛大壮把人绑结实了,殷灵毓才施施然走过来,居高临下看向乔三五。 “听说,你知道哪里要漂亮女童?” 乔三五咽了口口水,颤声道:“小…小人知道,小人都说!别打我!” 殷灵毓从袖子里拿出纸和炭笔:“说吧。” 从乔三五的交代里,他是当街卖肉做生意的,三教九流接触的多了,人脉自然也不少,特别是有个瞎了一只眼的兄弟,那才叫一个百事通,这消息就是和他喝酒侃大山的时候打听到的。 “就说,说城东的驿站,有人收好看的小孩儿,他看到过,一个能卖十几两……” 殷灵毓蹙眉。 感觉像是拐子的销货去处。 也不知道会把人卖去何处,但单看只要貌美的孩童,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 等到乔三五就差把那瞎子爱去哪处厮混都抖落完了,殷灵毓才叫牛大壮把人押回去。 此刻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殷灵毓本来打算挑两个衙役一起去,那两个兵已经自觉跟了上来。 殷灵毓也不废话:“走吧,我们去董家巷。” 巷子里黑灯瞎火,但能听到隐隐有些许动静,结合乔三五交代的,那瞎子常说自己赌大小赚了多少多少,殷灵毓有些猜测。 怕不是…有人私底下拉了个小赌场啊! 洪武年间是规定了不允许赌博的,但明确到律法是在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现在朱元璋还在打天下,这方面管的不够严,不少人找不到赌场,私底下开些小局,也不是没有的。 两个兵分别叫刘三山和王符,跟着殷灵毓一起,一行人小心翼翼靠近那隐隐有动静的院子。 院子门口有个人放风,但可能是喝多了,伴随着隐隐的酒气睡的正香,王符都不用殷灵毓吩咐,一把捂住他的嘴,轻手轻脚把人控制住拖了出去。 刘三山则跟着殷灵毓继续往屋子里面走,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骰子滚动和人们的吆喝声。 果然是个地下赌场! 殷灵毓使了个眼色,刘三山心领神会,猛地踹开房门,屋内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纷纷转头看向门口。 “都不许动!把手举起来!” 殷灵毓大喝一声,有点下意识想举枪,手抬起来才反应过来她不是警察。 众人见是知州大人,顿时慌了神,想跑吧,刘三山又堵在门口,王符把人打晕了也站在了另一边,只能哆嗦着纷纷把手举过头顶。 倒霉催的!私下里赌两把还能被抓! 殷灵毓扫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瞎了一只眼的男人。 “你就是乔三五说的百事通?” 殷灵毓面色冰冷,那瞎子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 “城东驿站收貌美孩童的事,你知道多少?” 殷灵毓气场太盛,瞎子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道:“小人,小人就是看见过一次,小人没当过拐子,小人哪儿敢偷孩子啊!小人这从小街坊邻居都认识,也不敢下手是不是……” “少废话。”王符瓮声瓮气:“叫你说过什么就说什么,别扯没用的!” 瞎子一抖,然后接着谄媚笑着:“是是,小人就是半个月前看到过,那天小人从河边回来,看见有个男人抱了个贼漂亮的小女娃,好奇看了会儿,发现他出来之后钱袋一瞅就沉甸甸的……” 第九章 打拐 殷灵毓搬了个凳子往门口一坐,给他们统统登记一遍,再去家里叫人来接走,主打一个颜面尽失。 虽然刚安定没两天就开始赌博的这些人估计也不会要什么颜面。 但没关系,验证了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过些日子再处理都来得及,左不过是打一顿或是分配一些苦役,眼下要紧的还是疑似人贩子这事。 之所以是疑似,是因为根据瞎子成跃的交代,他说的话吹牛成分居多,他只是见到有人将孩子抱进去,出来后孩子没了钱却多了,剩下的便一无所知了,而且,殷灵毓也不记得半月前有人报过孩童失踪,这就让事情有些扑朔迷离。 等大部分人都被接走,殷灵毓瞥了眼成跃:“想进大牢看看吗?” 成跃赶紧摇头:“不不不,小人再也不敢了!大人您行行好!小人…小人最会打听消息了!小人明日就去给您打听这事儿,您看成吗?” “上道。”殷灵毓掏出一点碎银子扔给他:“经费,敢跑的话……” 成跃笑的比哭的还难看:“小人哪儿敢呢。”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成跃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第二天立马开始行动,还真就让他在一个“兄弟”那里打探出来一点东西,迫不及待摸到了衙门这里来。 “大人!小人打听到消息了!”成跃被衙役带过来,喘着粗气,脸上带着几分急切与邀功的神情。 殷灵毓放下手中的笔,抬眸看向他:“说。” 成跃忙道:“那驿站不是算大了么!小人有个朋友,家里的丫头在那里烧过火,说是看到过一大早上有马车专门拉了好几个孩子走!” 这倒是条线索,殷灵毓沉思,但怎么可能根本无人报官呢? 除非,孩子不是被拐子拐的,而是…… 被家人亲自卖掉的。 “你先回去吧,以后若是有事,本官派人去叫你,平日里什么风吹草动都留心着点。” 想了想,殷灵毓又补充道:“再去厮混再去赌,本官不介意亲自帮你戒。” 成跃知道昨晚的事这就算暂时过去了,他现在属于戴罪立功,好歹是不用进大牢里扒一层皮,点头哈腰退了下去,只留下殷灵毓见没了人,懊恼的一头扎在书案上。 人贩子人人得而诛之,但在现在这个背景下父母卖儿女很合法! 啊啊啊所以她每个世界都得搞民生搞民生!不然真的无法看下去!她真的看不下去… 不是她不累,是她无法坦然接受,让自己被时代同化,觉得这些东西和事情都无所谓。 她忘不掉她的来时路,那一抹赤色与光亮。 短暂的趴了一下,殷灵毓直起身子,她不能太过主观臆断,还是得查的,虽然目前看上去是半点儿不冤枉人,但还是搞清楚来龙去脉的好,不然治下的人被卖去别处她却丝毫不知,又怎么称得上父母官? 更何况,如今正是分地开荒过后的大好局面,本地的家家户户都能把被蒙古人当作马场的荒地再次拿到手里,种上粮食,去年虽然不算多丰,但绝对吃的饱。 没看楚家便是来这边想要分上一些地的吗?为何却还有人偷着卖儿女? 宋卓文正巧送文书过来,被殷灵毓将任务交代了下去,自然也就听从了。 虽然上司变了个性别,但样貌衣着,言行举止,都和往日里差不多,只是声音更偏向女子的清透,但依旧平静而带着凉意。 宋卓文恍惚觉得,也没什么区别。 除了下次出现场……他还是争取尽量自己跑吧。 殷灵毓这边已经开始继续当知州的,那边朱元璋风尘仆仆先一步赶回了金陵。 “妹子!妹子!收拾东西跟咱出去一趟!” 马皇后本名马秀英,此刻诧异的看向朱元璋,怀里还抱着女儿朱长安。 大军也不是这个时候回来的啊? 撂下女儿,马秀英一边给朱元璋往下解脏兮兮的衣服,一边数落他:“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连夜赶的路?也不知道爱惜身子。” 朱元璋摊开手,嘴角压都压不住,他看到老婆孩子时是真的油然而生一种满足,这是他的媳妇,他的孩子,他的家。 “说你呢。”马秀英点了点朱元璋的胸膛,倒也生不起气来,他就这样,得顺着毛捋。 朱元璋回过神来,笑道:“咱不是说了,要去看看那殷知州吗?” 马秀英点点头,把脏衣服递给一旁的宫女,朱长安也被朱元璋抱进怀里坐下,乖巧的安静抓住朱元璋的袖子仰着脸听着。 “那殷灵毓,妹子你绝对想不到,”朱元璋说起这个又忍不住的叹气:“她…她是个女子!” “女子?”马秀英也有些吃惊。 毕竟他们之前是粗略查过出身的,从小就跟着她爹当仵作,这也是他们之前没有人怀疑殷灵毓性别的原因之一。 仵作本来就算是晦气的行当,又吓人,又要直面男男女女的尸体,没有谁家会让女儿去传承这一职业,都是宁可收两个徒弟的。 “是了。”朱元璋好气又好笑:“不仅是个女子,还是个自己都分不清男女有别的笨孩子!” 马秀英坐到一旁,催促道:“然后呢?重八,既然是个女子,你都做什么了?” 朱元璋咂舌:“咱敢做啥?咱就是…就是气着了给她扔大狱里去……咱第二天就让她又出来了!” 看着马秀英不赞成的眼神,朱元璋赶紧也不卖关子逗人了,把那天的事全都讲了出来。 当然,其中遮掩了自己被扛起来的事情,只把殷灵毓那听不懂人话似的样子给学了个十成十。 马秀英听完反倒有点心疼:“这孩子,从小是义父带大的,又是仵作行当,没个旁人教养,有些东西怪不得人家,倒是你,你都说了人家做的好,你给人家下狱做什么?” 朱元璋顿时委屈坏了,手一拍桌子嚷嚷道:“那咱也不知道她不知道啊!咱以为她欺君呢!咱怎么知道她是这么个人!” 第十章 见闻 马秀英好笑的轻推他一下:“行了,仔细手疼,照你所说,这殷灵毓倒是个好官呢,怎么,是要带我也去见上一见?” “咱就想…想着教教她那些东西。”朱元璋把到了嘴边的话换了个说法:“咱这,好歹是个大男人,好多话不方便说不是?” 马秀英笑而不语。 虽然感觉的出朱元璋说的不像实话,但估摸着,也差不了太多,否则不会是这种下意识有些护着的态度。 朱元璋什么时候对外人操过这份心?一瞅就是嘴硬,但实际上心里是喜欢看重着的,只是他自己不会承认而已。 “成,我也有日子没出去走走了,只是标儿呢?” 太子朱标,朱元璋北伐期间负责监国,说是监国,其实决策权不多,更多的还是由李善长,刘伯温等中书省众人做出决策。 还有一部分军情类的,或是他们嗨做不得主的,干脆就是直接送去朱元璋手上。 朱元璋略略思索,便道:“标儿也辛苦了,同去一趟,松快松快也好,咱们长安还没出去玩过呢,也去……干脆,咱把几个丫头小子都带着,正好也看看,没有人看着,底下的人敢不敢翻了天来!” 他之前就恼怒于大量读书人宁肯认可元鞑子也不认可大明,他是不得不承认元朝的正统性,才好巩固他大明的名正言顺,但他骨子里就是厌恶那些鞑子的,可谁知,有些汉人却反过来不认他了。 再加上朝中不少文臣都态度看似顺服,实则多少有些异动,朱元璋早就想着要敲打敲打,只是忙于灭元而已。 这次,就看谁才是跳出来的那只鸡了。 马秀英点点头:“行,听你的,几时走?” “明儿个就走。”朱元璋干脆道:“咱这回就当散心去,一会儿咱叫百室进宫来一趟,跟他说一声少给咱送那些文书。” 也不知这风向一放,到底能钓出来多少人,不过,仪鸾司初建没多久,也正是检验一番成效的时候。 宋时仪鸾司是掌管什么宫廷礼仪的,朱元璋什么出身,根本不吃那套,干脆就设立成了一个监察部门,只是并不算正式罢了。 马秀英想了想,也就同意了,派人去叫来了儿子女儿们。 从朱标一溜儿到朱长安,大大小小五个儿子两个女儿,都来了马秀英宫中,他们也习惯了一家子人一起吃饭,看到朱元璋提早回来,挨个请了安,坐下就等着开饭了。 只有朱标还在汇报着一些今日的朝中动向,并带着弟弟妹妹们关心了一番朱元璋,但饭菜上了桌子也没人敢先拿,朱元璋不动筷子,谁敢先吃? 朱元璋向来是乐意让儿子们知道知道民间疾苦的,再加上本身的习惯,桌子上菜色都朴实,他手里拿着烧饼,就着油水大又偏咸的炒腊肉,看着一桌子吃的正欢的孩子,心中熨贴,美滋滋的给马秀英挑了一筷五花三层的漂亮腊肉夹进碗里:“来,妹子,多吃点,这个香。” 马秀英嗔他一眼,还是夹起来吃了。 只有朱樉在朱元璋没注意到的地方暗暗皱眉。 起先吃娘做的饭菜好吃,厨房真就太一般了,但对比还不算十分大,可以接受,可父皇北伐时大哥忙于朝政,他和弟弟们下了课结伴和其他勋贵家的出门玩,外面的菜好吃的不得了,再回来吃宫中御厨的手艺,简直是难以下咽。 只是朱元璋沉浸在家的幸福中,并未注意到这点。 翌日,官道上。 朱元璋和朱标单独一辆马车,马秀英在后面带着女儿,几个皮小子扔在一块儿。 在儿子面前,朱元璋干脆就连被气的过程都没仔细提,只轻描淡写说要看看北地民生改善如何。 给这对天家父子赶车的是沐英,朱元璋本打算叫他去镇守镇江,但养了沐英许多年,甚至在登基前一直随着他姓朱,朱元璋到底是当大儿子看过的。 也是因此,全家出行这事儿,朱元璋最终还是选择把人带上了,沐英便坚持亲自赶车,守着朱元璋和马皇后等人的安全。 这路赶的不快,晃晃悠悠,等朱元璋一行人再次到了沧州,殷灵毓正好一举捣毁了倒卖人口的驿站。 洪武年间在法律上是禁止人口买卖,禁止典雇妻女的,但又不能阻止百姓典押自身为雇工的典身契,毕竟这是“自愿”。 还有私下买卖的情况,譬如历史上,洪武五年,就有诏书记载“浙西贫民鬻妻女者,官为赎还”的事例。 且权贵藩王等人,手下还有大量合法的,来源于战俘和犯官家属的官奴,只能说是一整个大乱套。 殷灵毓确定了驿站中的那伙儿人利诱百姓卖儿卖女后,确定他们已经可以依法抓捕定罪,就带着衙役给驿站整个儿围了起来,本以为已经算是周密了,谁知道他们还有一条地道,从最靠近城墙的那个屋子直通向城外,看起来年份久远,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挖出来的。 怪不得他们会把窝点选在此处。 只是此时感叹也来不及,人贩子顺着地道跑了两个,殷灵毓怎么肯放过为首的他们,吩咐人看好驿站里被丢下的几个孩子,带着衙役追了出来。 马车上,感受到骤然的停顿,朱元璋扬声道:“英儿?怎么了?” 沐英拉住缰绳,看着两个人越跑越近,还掐着个孩子,身后追着官差,跳下车抽出腰刀:“陛下莫要下车,有贼人往这边跑了!” 朱元璋眉头一皱,掀开车帘钻出来,就看着那两个人看见前面的车队人多还有刀,立马转了个弯,忍不住对着沐英的脑袋来了一下:“就俩小毛贼!咱还能怕了他们了?” 再一看后面追回来的官差,不是那殷灵毓又是谁?于是又在沐英背上来了一巴掌:“去!帮忙去!咱这儿用不着你操心!” 他们虽说没暴露什么身份,但也带了十来个侍卫,更何况朱元璋本身也是战场一把好手,沐英犹豫了一下,拔腿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