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年照我心》 第218章 一时一世 “你回来的正好,我做了一些甜点,现在刚烤完,你...” “....要试试吗?” 大部分的脸都被挡住,表情看的不真切,可声音能明显的察觉到不安。 还没等颜明川表态,她又紧跟着带上了一抹急切快速补充道:“我加了蜂蜜和坚果碎,应该符合你的胃口。” “我去端出来。” 从始至终,她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这种勇气完全凭空而来。 回身进了厨房,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便捧着白瓷盘走出来。 轻轻将手中的东西在颜明川眼前放下,安然扯下棉布手套。 弯腰的时候,离得很近,毛衣宽松的领口稍稍敞开了些,从颜明川的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露出来的肌肤上面有绷带的包裹。 他只是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安然看起来还想再说什么的样子,但这次停顿的时间有些长。 “我记得你以前从来不用这东西。” 在这个空隙里,水杯放下又拿起,然后再放下,颜明川略作蹙眉,他抬手指了指脸,选择了这样一句不着调的话作为开场白。 注意到他的手势,下意识去触摸自己的脸。 手碰上一层单薄且湿润滑腻的东西,安然的动作顿了顿。 稍稍犹豫过后,她把面膜揭下来。 “先前我不在意这些,可是现在我想漂亮的更久一点。”安然轻声说着:“你说过的,你喜欢我的脸。” 颜明川一怔,这种话...也许自己真的说过。 记不太清了。 算了。 重新把目光投向跟前的这一盘散发着热气和好闻的香味的糕点上。 因为烘焙而拥有的颜色看起来分布均匀而令人舒适,虽然原料简单,但焦糖和蜂蜜的融合度只要一闻就知道很好,坚果碎和糖霜薄薄的一层洒在最表面。 就像是最好的西点店里卖的那样。 “....是松饼,我特意选的,配红茶很不错的。”在他发呆的时候,安然又从厨房折返了一趟。 她把晶润如玉的白瓷杯轻轻推过去,里面暗红色的液体微微晃动,幽幽的茶香醇正浓厚。 “还是你以前喝惯了的那个牌子,接手茶馆的那段时间也学了不少,这一杯会比之前好喝很多的。” “你从哪搞来这么多东西?” “茶叶从家里带过来,甜点我是临时起意的,看到你这里器具什么的都齐全,就打了房间里的电话,酒店的人帮我从后厨匀了些材料。” 安然有问必答。 她仍然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只是稍微抬了抬眼皮,颜明川就能看见她的眼睛里,有着无法忽视的紧张与期待。 “红茶也一样,加了糖,是你习惯的。” 连声音里同样都有压抑不住的波动。 她期待怎样的回应? 颜明川摇了摇头,似是带有一抹迟疑:“我在外面吃过了,而且这些.....都是甜食,看起来太腻了,还是不必了。” 他明晃晃的看到她闪闪发亮的眼睛因为自己的这句话黯淡下来。 “....我记得你以前喜欢....” “..一时喜欢,不代表一世喜欢...”颜明川轻叹:“人时时刻刻都在变。” 他起身,挪到了离这两件散发着甜味分子的东西隔得最远的沙发的角落里,浑身的那种不自在终于消退了些。 不去看她,只是盯着自己的手指。 “没有必要做这些,钥匙在你手里,既然给了你我就不会再收回去...” 他那一双好看的眼睛被额前的发盖在阴影里,安然只能听到他淡然的声音:“...我会在这里一直住到程序全部办下来,在这期间你要是想过来可以随时过来。” 安然不说话,可是她那漂亮到连宽松的毛衣都无法完全掩盖姣好轮廓的直角肩轻轻颤动着。 他同样看在眼里。 把视线移开,望着窗外,此刻的下弦月已经几乎全部消失在视野里,还能看到的部分只剩下一个亮莹莹的下边角。 仍然洁白无瑕。 他一直看到那小尖角也升起,隐没在银白色的窗框里,一刹那,心里好似有什么东西抓不住。 眨了眨眼睛,点上烟。 回过头来,在身边的位置拍了拍。 安然低着头,很顺从的走过来。 她几乎是紧贴着他坐下来,就算隔着硬质面料的风衣,属于她的那份柔软与温暖却丝毫不减。 “...只有两三个月....”她喃喃道:“我清楚啊,我知道只有这么久....” 依偎在他身边,安然抬起手凝滞在半空,又放下:“好不容易你不再赶我走,每一分每一秒我不想浪费,我想为你做点什么。” 客厅里安静得很,只有她的呼吸温热,而颜明川自己,则是指尖有些发冷。 房间里的温度明明很适宜。 沉默的看着手中这支烟逐渐化为飞灰,他仍是平静。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你我都还年轻,总会有新的开始,这几年放到整个人生的尺度上来看,实在很短,很多当时觉得天塌了的事情一些年后再去看,就会发现其实也不算什么。” 仿佛是想到什么,他的眉头稍稍皱起一些:“这几个月就算留给我们来告别的时间,我也不喜欢所有的事情永远是一团乱麻,权且是给当年......年轻气盛的我做了一个交代。” 略感到冰冷的指尖被一双软和温暖的手紧紧握住,转过头,看到安然低垂的眉眼。 她总是很好看,就算是此刻脸色苍白。 “荣安毕竟有着一个安字,它是安家的心血,目下盛景的体量已经够大了,公司的自主权迟早会还到你们手里,按照当初我和你父亲签的合同,援助的那些设备和体系日后也不会收回,未来的荣安必定是跨行业经营的,你在这方面缺乏经验,我已经和顾城打过招呼了,以后那些杂七杂八摊派的任务你可以不用去管,专心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好,如果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我会教你。”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第219章 春池嫣韵 在哺乳动物中,有相当数量的种类会在冬天选择睡大觉,再不济也要减少平日的活动量,蛰伏下来静静地等待下一年春天的到来。 人类也是一样,面对萧瑟的一切总是会触景生情,懒洋洋的提不起干劲。 今年尤甚。 第一场雪在元旦前就落下,出门已经是需要穿羽绒服,戴围巾的程度了。 公司里的员工们在闲下来的时候,流行起了抱着热茶看雪的兴致。 这雪似乎永远也下不完。 大家聚在一起,也有些岁月安好的意味。 那种压抑在每个人心头的淡淡恐惧感和对未来的不确定性也能减轻不少。 风言风语的流传是最快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传遍大街小巷。 据说前几天才到任的领导对盛景的态度不怎么友好。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商圈里所有的人,都在屏气凝神,默默地注视着这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有人欣喜若狂,有人惴惴不安。 这样的第一把火,最终会不会落下来,把一切烧的什么都不剩? 到时候,何去何从。 几乎所有的人都会私下讨论。 安然并不在此例。 一方面是因为真的没人愿意与她往来,尽管以前那种故意的为难已经在顾城的授意下得到了制止,可人心里的看法不会轻易的因为某一个人的话而改变。 另一方面则是她实在没空参与这些杞人忧天的无聊事情。 除了会和苏晓晴有些交流,更多的时间,她仍是独来独往。 在自己职务范围之内的事情她处理的越来越好,作为安书志的女儿,她或许要比安远更有天分。 安然明确知道自己的本事一天天见长,也细细的数着时间一天天过去。 他教的东西精简而有用。 他和原来一样温文尔雅,和声细语,对她的事情极度有耐心。 所以。 想见他! 想听他的声音! 想和他一起....做更多更多的事情! 分别的日子,不要那样快的到来! 可是日子在一天天的过去,现实总是掣肘人的行动。 家里宋青婉的情况还是那样,不好不坏,可是因家中有事告假回去的金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约定的一个月假期已经过去了,音信杳无。 当下家里只有张妈一人在打理,对于一个在生理上已经接近退休年龄的女人来说,只能是勉强维持。 安家并未从一年前那场伤筋动骨的大祸中缓过气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仍有人在觊觎这块没有被分食干净的肥肉。情况特殊,一时之间也难以寻到合适的人选来分担压力。 太多的事接踵而来了,安然没有精力去想别的。 只能用上十二分的认真争取把事情做的又快又好。 只有这样,才能多有一点时间..... 她专心准备着年末的总结和报表,不去关注其他的声音。 从安然办公室门口经过的顾城,沉默着一言不发,眼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透过门缝,他看到那个埋头伏案工作的身影。 脑子里有太多不明白的事情。 他最终平淡的收回眼神,板着一张脸继续往前走。 走向这一层深处的会议室。 皮鞋踏在地板上发出有力的声音,越来越接近那扇门。 这有力的碰撞声逐渐被争论的声音淹没。 会议室的门没有关紧,手放在把手上没有往前推,顾城眼中划过一丝不耐。 这种无意义,只会争吵的会议有什么必要在数天之内这么频繁的召开吗? “现在该怎么办?难道只能坐以待毙?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从我们身上挖肉?” “人家手眼通天,留给我们反应的时间太少了,完全没来得及做预案。” “我们也是一步步做起来的,在规则内做事,该交的税该尽的社会责任一文一分不少,这样完全不公平!” “简直就是野蛮,现在不是一百年前打土豪分田地的时候了,刘锦程这么做有没有想过后果?” ...... 有人怒气满满,有人忧心忡忡。 “那你有什么办法?这调令就跟玩一样。你难道还想和他斗?我说句老实话,人家那是什么背景,就算把我们弄垮了他也照样屁事没有,总能找到背锅的。” “既然反抗不了,不如坦然接受,况且,我觉得这也未必是百分百的坏事,切割市场先不谈,就拿这开放股权融资来说,落实下来至少账面上能多一些资金,家底也能更厚实一点,在座的各位别忘了,我们其实也是在今年中旬才得到股权的,谈不上论资排辈,说到底大家都还是新人,就算其他人进来了我们也差不多是同一个起跑线.....” 世界就是这样,总有人唱反调。 “去你妈的!你知道要是开了这个头会有多少臭鱼烂虾挤破头....” 一声怒喝还没喊完,顾城再也忍不住,一脚飞踢把门踹开,大踏步走进去。 “够了!” 他快步走到会议桌正前方,撑着手俯下身来,冷冷的扫视。 最终停留在一名戴黑框眼镜 看起来精明干练的中年男子身上。 这便是刚才发表长篇大论的“新人”了。 那人霎时就白了脸,低下头来。 “这就是盛景的董事会?真是有够好笑的。” 他嘲弄的开口:“人家还没打进来,你们自己先乱成了一锅粥,无能狂怒只会让别人看了笑话,干跳脚有用吗?” 已经收到了六七次关于商讨这件事对策的会议的邀请,不过,这还是顾城第一次到场。 他凌厉的眼神划过每一个人的脸,所有的人都心虚的别过头去。 这份鸦雀无声的寂静没有持续多久,又有人重新开口。 唯唯诺诺的声音。 “副董,现在这样,是不是考虑,去请颜总回来?” 这话一出,又立即引起了一轮新的附和。 “对!还有颜总,只要颜总出面,就有.....” “颜总什么都做得到.....” “我也同意.....” 他们每个人的声音急切的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顾城慢慢直起腰,脸色并不太好看。 “...这件事情不用你们操心,自有安排....”他说的很慢,每个字都要细细咀嚼一遍,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视线投向窗外,会议室里温暖如春,外面落雪纷飞。 “他刘书记不会这么容易如愿的,一副大发慈悲的样子让我们选择断手还是断腿,老子偏哪个都不选,我他妈还要踩到他脸上,告诉他,去你妈的!” 第 220章 圆满 “情况怎么样?” 从本部离开,楼下有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早就等候多时了。 打开车门,落座后,顾城明显心情不好,说出的话都带着几分戾气。 “按照你的要求,狠话已经放出去了,但效果不见得能维持多久,人心浮躁,或许当初我们决定放权就是一个错误。” “这是不得不走的一步。” 颜明川的声音不急不躁,他从来都是这样。 “我的错误在于放权放的太晚,有相当多的人还没有意识到在拿到属于自己的股份后,他们已经不再只是单纯的为我和你工作了,对于这份还未彻底熟悉的利益,适当的挑战自然会增长他们作为决策者的主人翁意识,不过,在面对看起来不可能会赢的局面时,要他们团结一致,那就是妄想了。” 他把局势讲的很明白,用很平和的腔调,游刃有余。 “....不可能会赢...”在他说的一大堆里面,几乎是下意识的,顾城精准的抓住了这几个字。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拳砸在自己的大腿上。 “妈的!” “...看起来是这样而已。” 颜明川懒懒的接话,这辆车的后厢改造过,宽敞的很,得益于这些,他现在能以一种相当放松的姿势半躺下。 顾城叹气,浑身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从我们一开始认识,你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很好,说实话,我羡慕你,羡慕你面对一切总是云淡风轻,我做不到这样。” 把车窗降下了些许,让外面的冷风能够侵入,彻骨的寒意却冻不住那颗彷徨的心。 “我可以说我看不透你吗?尽管这有些失礼。” ....... 他转过头,认真的问:“关于刘锦程的事,既然你说了会解决,那我相信你,这个我们先不谈,我想知道的,是另外的。” “你想知道什么?” “对未来,你到底是作何打算?”顾城的问题实在来的突兀,可颜明川没有半分意外的样子。 他好像早有预料,静静地等着顾城继续问下去。 “面对不同的人,你的说法都不一样,你对我说以后会回公司上班,以后打算和安然好好的过日子,对洛书说打算离开月江....”他深吸一口气:“最近听我老婆说,你打发安然的说辞甚至是走移民海外的程序,我让人查过了,这完全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我想知道的是,究竟哪一种说法,才是真的?” “...又或者,这些全部都是骗人的?” 车厢内的空气似乎都因为冷气的入侵而僵硬了,颜明川的眼睛终于从他一直盯着的那块米白色棚布上离开。 “你发现了?” 他轻笑。 “我确实说了谎话。” 从他的表情上,顾城什么东西都看不出来,可是那种轻松的语气,却莫名令他喉咙有些发紧。 “....你...” “...六年前我们在观景台上说的话我还清楚的记着,你说不管有什么,事先要同你知晓,不论好坏,你会支持我,我们也是多年的兄弟情谊了,这些年我有很好的在遵守当年的约定...可是这件事我实在是出于无奈,因为我清楚的知道,你会不顾一切的反对我去做....” “明川...”顾城捏紧了双手,如果不是高度受限,他想,自己此刻一定会不受控制的站起来。 很不好的预感。 “本以为要拖到更晚些时候,因为我一直在纠结该如何对你开口,不过这样就有些太自私,太任性了。” 颜明川笑笑:“可能真的是天意,在我为你们之后要怎样而头疼的时候,刘锦程突然来了,这个人出现的实在是太过及时,简而言之,我很高兴,事情终于要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手机的铃声适宜响起来,颜明川低头去看。 而后。 他朝顾城晃了晃亮起来的手机:“洛书来消息了,刘锦程已经到了,这边也该出发了,我们一起去。” “你会看到我是怎样漂亮的赢下这一局,到时候,你什么都会明白的。” ..... 到了预定的地点,杜洛书在门外候着,引着他们两人去到定好的包间。 不是什么豪华的地方,普普通通的落座在街头的一家小酒馆。 看起来没什么客人的样子,不过有一个优点。 安静。 或许是当初用了极好的建筑材料,尽管临街,却很好的把车水马龙的喧闹排除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之外。 推开门,包厢里的陈设也相对简单,都是一些家常的配备,不带丝毫商务风格,使用奶白色作为主色调的装潢里,一杯倒得半满的红酒实在太过引人注目。 听到声响,在红酒杯边上的那道人影抬起头,是资料里的那张脸。 气宇轩昂,还多了照片上看不出来的志得意满。 看到这张脸,顾城的眼睛瞬间眯起来一丝。 连带着杜洛书也是,不自觉的推了推眼镜。 颜明川倒是平静,动作自然的拉开椅子,在正对面坐下。 “你迟到了二十三分钟。” 刘锦程撇开眼看向墙上的挂钟,语速不急不慢,只是.... 正如顾城之前所说的,此人连平常说话的语气都带着浓浓的傲慢。 另外,他的眼神也同样傲慢且锐利,从墙上拉回后,视线连一点偏移都没有,只是紧紧的盯着颜明川。 只不过,颜明川看起来并未将这份扑面而来的“压力”放在心上,慢腾腾的取过杯子给自己倒了水,又招呼着在身边僵硬站着的俩人在自己身边落座。 “我实在没有想到书记定下的地点会在这里,本来我已经在江边定好了酒店,是您临时改了计划,赶过来自然是需要路程的。” “颜总觉得这里很差?不够上档次吗?”刘锦程嘴角挑起一抹意味不清的浅笑:“在我看来,会面的地点不重要,有一个独立的空间就行,过度追求场面就是腐败,做大事不拘小节,当年国家的....不也只是在一条破旧的游船上吗?” 第221章防患于未然 “这样看来,您是打算做一番大事了?” 颜明川对上刘锦程的眼睛,不闪不避:“这也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 不同于身边两人如临大敌般不自然的紧张,他看起来漫不经心,以一种散漫的姿势抱胸压在桌上。 “...我一点都看不出你在紧张...”刘锦程失笑,自信于他的脸已成了一种习惯:“到现在还在弯弯绕绕,是觉得胜券在握?还是说,这是商人一贯的油嘴滑舌?” “算是两者皆有吧。” “你倒是诚实,有些令我意外。”刘锦程晃了晃手里的酒杯,端到嘴边,很是优雅的抿了一口。 “颜总要不要喝一点?这是我珍藏的一款陈酿,味道还不错。” “谢了,喝酒也是要看心情的,况且,酒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东西,我现在是能不喝就尽量不喝。” “我以为对于你们商人来说,喝酒就如同喝水一样,以前我打过交道的那些人无一不是这样。” “书记不也说了那是以前么?”仍然是一副随意的腔调,颜明川端起刚才倒好的白水:“也许您以前见的都是一些小角色,至少,在我的了解中,谈的生意越大,酒都是能不喝就不喝,最近就更是这样了,大家都过得不好,谈商单自然也不能像过去那样随心所欲了,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整体的形势好坏,谁敢把身家性命拿来开玩笑呢?” 他浅浅啜了一口杯中还残存着温热的清水,言语中似有几分怀念和感慨:“那个只要闷头猛喝就能签下合作,投资入局就有钱赚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顾城一言不发,慢慢的眨了眨眼睛。 如果没有刘锦程在场,他想自己应该会轻轻叹上一口气。 有些许共鸣。 “绕来绕去,又是这一套。”刘锦程托着酒杯,手撑着脑袋:“诉苦?想让我放你们一马?” “这是实情!” 面对着那种趾高气昂居高临下的态度,顾城好些年来都没受过这样的气了,忍不住语气很冲的出口反驳了一句。 “书记完全不顾现实,单凭着一腔血气之勇来办事简直就是不可理喻,你可知道要是我们按照你的要求放弃部分市场还有开放股权融资,盛景瞬间就会四分五裂,最好的情况也就是基本盘全面缩水,苟延残喘,到时候,月江连我们这最后一个排面都会失去!你不为我们着想也得想想你自己脑袋上那顶帽子!” 盛怒之下,他干脆连敬称都不用了。 杜洛书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转头,颜明川自是云淡风轻。 对于顾城的愤怒,刘锦程所给予的最大回应也只是瞥了一眼。 然后挑挑眼皮。 “我没在和你说话。”他的不屑溢于言表。 这人似乎比顾城之前形容的要更加藐视一切。 “你!” 被忽视的暴怒和压抑已久的情绪一起涌上来,顾城面色涨得通红。 他捏着拳头,徘徊在失去理智的边缘,却突然被脚上一阵剧痛唤回了神智。 是颜明川在桌下重重的往他腿上踢了一脚。 顾城去看他的脸。 他面色如常,甚至还有一丝笑意。 “看来您是打算把想法执行到底了,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这份稳重引得刘锦程不得不多看了他几眼。 很俊秀的脸,是不会让人感觉到危险的那种长相,如果单单从脸的角度上来说,颜明川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庞大集团的领头人,甚至看起来不像生意人。 可是。 当他坐在那里的时候,尽管一身日常休闲的打扮,气场却远远胜过另外那西装革履的两人。 思索着该说的话,刘锦程终于放下酒杯,形态正经了几分。 他开始说话,语速较慢,但因此,每一个字都格外清晰:“我知道你的事情,出身并不算好,从小到大的学费和生活费基本靠自己勤工俭学,十七岁考入月江大学临床医学专业,选修了经济学,十八岁通过炒股赚了些钱,叫上你的同学顾城一起投了一笔钱去一个私人冶锌厂,当时国家的监管还不太严,你们两个半年内就弄到了一笔足够咸鱼翻身的钱,又在国家动手清理这些不合规的小厂前掐着点全身而退,拉上炒股赔的血本无归的学弟杜洛书去开发房地产,乘着风口迅速做大,创立盛景,这个时候你甚至还没有大学毕业。” “靠着这些家底,在毕业的那一年,你将盛景的重心移向贸易行业,又是混的风生水起,到现在,盛景已经是跨国经营的商贸集团了。” 刘锦程有所感慨:“这么大的集团走到今天百分之九十的原因都是因为你在牵着他们往前走,不得不说,实在是了不起,如果你我在别的地方遇见,我觉得我会对你抱有相当程度的钦佩,只可惜....” 这份由刘锦程回忆的属于他们三人的过去似乎只引起了颜明川的一丝情绪,他闭着眼睛不说话,顾城和杜洛书紧绷着等待转折之后的审判。 “胳膊永远拧不过大腿,个人的能力再强也抵不过集体,你不能再这样走下去了。” 刘锦程深深看了他们三人一眼。 “你太年轻了,这样的人,未来无法估计。” 莫名其妙的话。 至少在顾城和杜洛书看来是这样的。 颜明川缓缓睁开眼睛,低头在口袋里寻出一支烟,皱着眉头将它点燃,叼在嘴里。 他很随意的问。 “这么说,是中央的意思?” 烟雾拦住了颜明川的脸,使刘锦程看不真切,但从那语气中,他没有听出半分焦虑,少许的疑惑和未知的恐慌涌上来,他将其强压下去,以和之前同样镇定和不容否决的口吻: “中央不想看到新的财团出现,尤其是在月江,这是不稳定的因素,如今的月江百业凋敝,可经济的复苏并不是遥远的事情,在这场危机里,只有盛景平和度日,新的春天来临的时候,你们也会是最有活力和进攻性的公司,单是对付南方那几个成了气候的财团,中央已经费了不少心思了。” 刘锦程站起身来,正色道:“解决麻烦的最好办法就是防患于未然,所以,你们懂了吗?” 第 221章 黄泉之国 当刘锦程念出那比天的分量还要重的两个字时,顾城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 怎么会.... 接下来..... 这是时代的力量。 滚滚而来,不可阻挡,甚至难以让人升起反抗之心。 杜洛书也好不到哪里去,紧紧咬着牙,脸上一片煞白。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了。 这般的失魂落魄落在刘锦程眼里,相当满意,他重新坐下来,悠哉悠哉的晃起酒杯。 “唉。” 悠悠的一声低叹,听不出丝毫无能为力的忧伤,只是有着一点淡淡的了然。 仿佛早就预料到一般。 声音很轻,却似乎重重叩击在每个人心里。 “明川...” “颜总...” 两道干涩喑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颜明川左右各自看了两人一眼,他没接话。 而是从容不迫的站起来,走了两步,来到窗前,推开在装修上已经落伍很久的推拉式玻璃。 这里是二楼,外面的烟火气闯进来。 纷纷扰扰,却多了一片寂静中寻不到的安宁。 “您看来是调查过我,那您是否知道从今年年初我就不再过问公司的决策了呢?” “...这是自然,基本的脉络我都知晓,从个人的立场来说,我很同情你的经历。” 不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刘锦程在回答这个问题上略作迟疑:“可是现在从公事出发,个人情感应当抛开,况且...” 他顿了一下:“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据我所知,盛景的核心全因为你一人而存在。” “因我一人而存在?” 这是一句并没有质问语气的反问,更像是对事实的重复。 他的态度太让人捉摸不透,刘锦程的手不自觉放下,按在自己心口。 一种冲动促使着他急促的开口:“我这次来并不是为了赶尽杀绝,就算盛景按照我设想所做的去做,我也敢保证,不会落到绝境无药可救,之后国家会扶持你们的存在,颜总应该为手下所有人想一想。” “这种话您应该不是对我说。”颜明川终于转过身,手却指着不远处的顾城和杜洛书:“在我可预知的未来十年里,您应该面对的都是他们。” 他平和的脸上扬起一种自信的微笑,和他出众的容貌配合的相得益彰:“书记是不是还在为市面上出现的关于您要对盛景动手的流言头痛,现在我可以清楚的告诉您,那是我让人去做的。” “什么!” “明川!” 这份坦然而突然的告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到无以复加。 “你疯了吗?” 背后第一次直冒冷汗,刘锦程猛地站起来,下意识将自己端不稳酒杯的手藏到身后。 这还是第一次。 “我确信我会赢,这份胜利所换来的凝聚力能够让公司从我手中平稳的交割出去。” “你凭什么?” “从来到这里开始,您左一口国家,右一口中央,听起来相当唬人,把我两个兄弟都快吓成孙子了,不过,让我猜一下,中央应该还没下最后决心吧?不然,不会是您来主持这件事。”颜明川的话开始满满的都是挑衅和讽刺的意味。 “如同您调查我一样,您的过去我也有所耳闻,也许您自身都没察觉到,自己对政绩和权力的追求近乎病态,如果中央动手,为什么不选一个沉稳的人来?” “简直就是疯话!”刘锦程往后退了两步,可颜明川不放过他,快步迎上来。 “基本上断定,您只是知晓了上头有这方面的意向,便动用自己通天的关系空降下来,想来我这里捞一份政绩,先斩后奏,办成既定的事实,在您看来,就算失败了,身后的人也能保得住您,不过是另外换个地方高就罢了,对吗?” 不知不觉间,屋内压抑的氛围已经悄然散去,不,应该说是压抑的对象变了,血色重新回到顾城和杜洛书苍白的脸上,二人的目光随着颜明川灼灼的视线一同压在刘锦程身上。 “你。” “在书记的心里,自然是觉得我们这些商人再闹也闹不出什么浪花,就算有什么后台,胳膊也拧不过您这只大腿,不乖乖听话掀起一些不好看的事情您也能轻松压下来,无关根本是吗?” 面对着这样凌厉的他,一生平坦的刘锦程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锐不可当的年轻气盛,可是已经成了习惯的骄傲却能够让他看起来从容的勾起嘴角。 “是又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既然清楚,你想动我?”他眯起眼睛,不屑道:“可笑。” “诚惶诚恐。”颜明川退后一步,距离的拉远,压力减轻了不少,刘锦程不动声色的加重了自己的呼吸,使劲摇了摇头。 “我今天没有穿正装,是为了告诉您,我是以私人的名义来和您会面。”颜明川扬着脸,现在,高傲已经发生了角色的转换。 “盛景的事情只不过是我顺手解决一下,我的本意仅仅是来通知您一件事情。” 他解开自己的外套,从内衬里取出一沓卷起来的纸,用力塞到刘锦程手里。 “我要你帮我捞几个人,从监狱里。” 不容置疑的语气, 这已经不能算是谈话了,而是命令。 趾高气昂的命令。 纵使心中已经有了将眼前人万般凌迟的想法,在颜明川无言的压迫下,沉默了许久的刘锦程还是伸手展开了纸张。 随着一张张翻阅,最终他的动作越来越慢,僵硬在了原地,手指也失了力气,那一叠纸张掉落下。 窗外吹进来一阵风,将它们吹的洋洋洒洒。 外面挂着的风铃也被吹动,主打怀旧风的酒馆里往往挂着这些物件。 在风铃的清脆响动里,顾城慢慢弯腰捡起一张,他的手指也随之僵硬,嘴唇却不受控制的抖动。 他念出上面的字:“...沈如海....赵夏.....向远峰.....” “...这是什么?”顾城猛然抬起头,把手里的纸捏做一团,他高叫,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失了真:“颜明川!这是什么?你要做什么!你他妈!” “你给我闭嘴!”颜明川甚至连头都没回,重重的喝了一声,顾城便什么都再说不出来。 ..... “你谋划很久了,对吗?” 半晌,刘锦程白着脸,习惯的自信和自傲已经全部丧失殆尽。 “书记会不会帮我?”颜明川又恢复到之前那样温和的他,恍惚到刘锦程几乎要认为刚才那种窒息只不过是一场幻觉。 “我....” “您应该都看过了,月江大大小小的官员我已经见了八十七人,每一次谈话的记录我都有好好保存,如果...”他闭上眼睛,细细聆听在粗重的呼吸声里隐藏着的碎碎风铃声:“您是否有与我同归于尽的勇气呢?这些资料爆出来,应该就不算是在您认知里的小打小闹了吧,足够引起一起全国人民都会喜闻乐见的新闻吧,像书记这样在乎自己名声的人,我觉得您会有明智的选择,而且...” 他悠哉悠哉的转口:“我希望书记能改一改以前的坏习惯,在月江做满两年任期,日后盛景与您打交道的时间还长,希望您和您背后的大树也同样关照关照我们,在上头为我们说一些好话,可以吗?” 他妈的,这不是幻觉,这种凉凉的嗓音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入耳,而后重重砸在心口上。 刘锦程几乎摇摇欲坠。 “你他妈.....” 丑闻....官位....名声....雪藏...生涯.... 种种画面在脑海里划过,无一例外,全部都是自己绝不想看到的东西,紧接着涌上来的是无尽的后悔。 早知道月江是.... 不该来的。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他妈的.....该死啊.....” 和他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的那道凉凉嗓音的回应来的轻快和决绝。 “死又怎样,一赴黄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 222章 无意义 前前后后不过一个多小时。 当刘锦程深一步浅一步踉踉跄跄从这里逃走时,已然不复来时风度。 他的背影佝偻了几分。 目送着他消失在楼梯转角,颜明川关上门,回过身。 “....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顾城已经将撒了一地的纸全部都捡在手里,上面的东西光是看着就令人感到一阵阵窒息。 他虚弱的把这些丢在桌子上,勉强站起来,杜洛书颤着手摘下自己的金丝眼镜,一遍遍的擦来擦去。 “他除了沿着我为他指好的路走下去外别无他法,我和你说了我会赢的。” “....” “明面上应该会有十年,保守估计打个对折也有五年,这将是你们的时代,等到刘锦程确切的给了答复,所有的流言自会不攻而破,届时盛景就完全属于你们了,你们要抓紧机会和刘锦程绑的更深,话不好听,可这条大腿千万不能放过。” “我现在要和你聊的不是这个!” “我手里的钱已经用的差不多了,能够留给你们的就只有几处固定资产和手头剩下的一些股份,本公司的部分,过些天我会请公证处的人到场。顾城,大头我会交给你,这些东西会保证在你和洛书达成一致的情况下,没有人能够动摇你的地位。老实说我很感谢刘锦程的出现,头上悬着的这把刀我终于漂亮的接住了,经过我的手转交到你手上的盛景运行状态良好,还有着长达几年的安全调整期,如果来的不是他,绝不会做到这样尽善尽美,我已经尽了最大程度的责任。” “颜总....” “颜明川!我在和你说话!” 受不了他一脸轻松的絮絮叨叨说着让人心口拔凉的话,顾城冲上来,揪住他的衣领。 “回答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杜洛书慌慌张张的站起来,手里的眼镜没拿稳掉在地上。 他没有去管。 单单是站着,便已经足够手足无措了,和还能发出质问的顾城相比,他显得更为可怜。 “三十年来,多少人栽在我的手里,也许是运气使然,我一直在赢,如你们所见,一直到刚才,我都赢了,算起来,我只输过一次....” 颜明川一根一根的掰开顾城的手指:“可就是这一场我输了,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没了意义。” “我不甘心!我告诉你们,我不甘心,凭什么?” 他平淡的外表终于破裂,爆发出来的,是不加掩饰,彻彻底底,强烈到让顾城都为之哑了声的恨意。 “所有有关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老死在牢里?被法律处决?完全不够!这样的代价完全不够!我会自己亲手去向他们讨回来!” “凭什么他们这样的烂人能活下来,我女儿就要躺在骨灰盒里?凭什么他们好好的,我父亲就得死不瞑目?我女儿才五岁,你知不知道我追查那笔赃款,查到他们家人身上,他们用那笔钱修了新房子,过上好生活,其乐融融,凭什么?你觉得他们真的不知道这笔钱的来路吗?他们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全部都是夕月和我父亲的血!” 几乎完全变了一个人,这还是顾城第一次看到如此失态的他,对于这份恨意,他嗫嚅着嘴,发黑的眼前闪过的是夕月可可爱爱的样貌。 顾城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眨了眨眼睛,温热的眼泪掉下来。 “....你不是说过吗....要向前看...不管怎么说...都过去了,你撑过来了,不是吗?” 他的声音支离破碎。 也清楚自己念叨的这些毫无说服力。 “去他妈的向前看!去他妈的....要怎么才能够把这一切全部丢下?颜夕月,我的女儿,颜廷云,我的父亲,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一生一世都忘不掉!我他妈受够了!每一天睁开眼就是煎熬,为什么他们不在了?夕月还那么小,她什么都还不懂,我全心全意的爱她,我想给她最好的一切,我有这个能力给她,如果夕月在的话,她想要什么我拼了命也要给她,可是这一切现在全部都没有意义了...” 他看起来压抑了太多话,在这份不再隐藏的情绪下,其余的语言都显得苍白,只有这种赤裸裸的宣泄,似乎让整个空间都充满了血腥味。 “....有再多的钱有什么用?要拿来做什么?谁还会在乎?”颜明川低声喃喃着,满是迷惘。 “...所以...你选择抛下我们,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无力的跌坐在地上,顾城拼命让自己缺氧迟钝的大脑运转起来,去寻找能够解开这道死结的办法,可是.... 这是死结。 用力的捶打着地板,他抹着眼泪,选择一言不发。 也无话可说,所有的地方都被堵死了。 ...... “之前欺骗了你们,我很抱歉,可是这是唯一的选择,我希望你们认识到,眼下你们是公司的领头人,几万人的希望在你们身上,别去做有损大局的事。”颜明川扭过头,不去看坐在地上毫无体面可言的顾城:“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顾城,你马上也要结婚了,你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将来你第一次抱他的时候,你会理解我的。” 说完这些,他转身,准备离开。 可是一直哆哆嗦嗦的杜洛书在身后叫住他。 他叫他:“学长!” 不是颜总。 颜明川放在门上的手顿了顿,停住身形,却并未回头。 “刚才刘锦程说了我们过去走过的路,说的明明白白,我很怀念也很感念,当年要不是学长拉了我一把,我可能会直接退学,更别提能有今天,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下定决心跟您一起干事业。” 他努力使自己每个字的发音都做到十足的标准,尽力抹除鼻音的存在。 “十年里我们经历了很多事,我算是大概知道您的性子,从来不喜欢为自己争什么东西,凡事都从大家的角度出发,就算是今天,您还是考虑到了我们这些人以后该怎样生存下去,而且安排的很好,从我认识学长以来我就见过您为自己争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和安小姐的婚事。” 杜洛书抬手沾了沾眼角:“过去大家都不看好您的选择,可是您还是义无反顾的去做了,眼下您选择去亲手结束这一切,那安小姐,您留她一人在世上,她要怎么办呢?我看得出来,安小姐的伤痛也并不少,我见过她在看守所忏悔的样子,也见过她努力挤进公司,却处处受人白眼,遭人刁难,可她还是坚持下来了,她心里是有您的。” ... “...对对对...还有安然...” 还未等颜明川说什么话,顾城就像沉水的人忽然碰到了一块坚硬的土地,急切的开口:“你和她重新开始,我绝对不再说什么扫兴的话,细细想来这些年她也是被人骗了不是吗?其实她还是挺不错的,这些年日常她怎么对夕月我们也都看在眼里,她真是个挺不错的女孩子,和我老婆比起来,不乱花钱,长得也比我老婆漂亮,说话又温柔,唯一的缺点就是性子太犟了...” 闭着眼不让泪流下来,耳边听到房门吱呀转动的声音,还有一阵清风转瞬消逝。 顾城哽咽着颠三倒四胡乱说了一气:“你们现在重新开始也不晚,谁敢他妈说闲话我第一个干他,去另外一个城市也行,反正现在交通这么发达,我要是想见你随时....” 没人回应他。 只有风铃依旧清脆。 第 223章 赠予 时间过得真快。 至少安然是这么觉得的。 雨雪交加的天气没有好转,尽管市政方面安排的清理已经算的上频繁,可是就连人行道上也只要几个小时就能积下一指厚的白雪。 踩上去嘎吱嘎吱的响。 也许今年会提前放假,交通已经因为积雪而受到影响了。 小跑了几步,跟上身边人的步伐,跨上台阶才停下来。 到这里总算是脱离了下雪的区域。 开车过来的时候碰上了因事故造成的堵塞,幸好已经离公司不远。 干脆走着过来也好。 她又把自己贴的更近,伸手摘下身边人头顶的绒帽,细心将雪花拍落下去。 重新给他戴上,顺便用余光扫了眼表。 “我们好像迟到了。” “好像是这样的。”颜明川瞧了眼她凑过来的手腕,一边解开围巾一边附和了一句。 “不过,看起来不是什么大事,俗话说法不责众。”他望着挤在门口去打卡的人群,言语轻快。 安然有些诧异的看过去。 这不像是他说的话。 她看见他脸上有舒心的笑意。 压下心里那一丝微弱的违和感,识趣的没有打破平和的氛围。 很是难得。 头发因为刚才的动作稍稍有些乱,她对着能反射出光洁人影的墙壁细心整理。 他就在她身旁静静地等。 受限于公司的规章制度,不同于颜明川一身便装,安然仍是穿周正的职业装。 在色调不太明显的“镜子”里。 她看到。 他就在身边。 不远,触手可及。 心情不像天气那样糟糕。 这份由今天早上他主动提出要送自己上班而来的好心情。 能持续多久? 对着倒影里的和他靠在一起的自己微微弯起嘴角,那抹弧度又很快消失不见。 太过勉强。 时间过得太快了,刻意的让自己忽视,可日子总是一天天的过去。 安然抿着嘴,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睛。 她发了一会儿呆。 身旁不断有人经过,驻足,离开。 俊男靓女,这俩人的组合太过养眼,也太过让人惊讶。 一边是多时未见的董事长,一边是绝大多数人选择避而远之的人物。 凡是注意到这边的人都先是带着些激动叫了声“颜总”,之后才会发现面对着墙发呆的安然,犹豫少时,又带着丝不情愿的补上一声“安经理。” 有关于这两人的恩怨,大家也算是有所耳闻。 可... 为什么这俩人能心平气和的待在一起? 算了。 社畜的基本原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颜明川一一回应,对于员工们带着些许探究的眼神,他表现得无比坦然。 ..... 在电梯处二人分别,颜明川一脸淡然的看着电梯门慢慢合上,表示着楼层的数字以均匀的速度增加。 他脸上一直挂着的那种笑意已经荡然无存。 “既然舍不得,为什么不留下?” 大厅里稀稀拉拉没了几个人,顾城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响起。 回头,他就在另一部专用电梯前侧身靠墙双手抱胸站着。 走过去,顾城细细打量了一番他的穿着。 没等到颜明川的回答,他动了动嘴唇,半天,还是从口袋里掏出烟丢了一根过去。 后面的墙上明晃晃的贴着“禁止吸烟”标语。 点燃。 门口的前台离得远,听不到说话但看的清清楚楚。 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谁让他是老板呢? 皱着眉头,顾城看起来有段时间没休息好了,眼睛里有细小的血丝。 他扭过头:“你没必要去再给她铺路了,怎么?还怕我以后继续给她穿小鞋?” 用把肺活量榨干的力度吸了一口烟:“我告诉你没用,我要是想让她难做,你这都是白费功夫,除非你次次都能保着她。” 接过烟支,拿在手里端详了一番,和自己钟情的七星一样,这款金色滤嘴的香烟在顾城嘴里也叼了十年了。 应该还要更久,至少,在认识他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 天知道为什么他就和这款平价香烟绑死了,明明能买得起更好的。 颜明川轻笑,没说什么。 按下电梯按钮,他走进去,转过身正好对上顾城疲惫的眼睛。 “再不走,公证处的人就该等急眼了。” 他只是淡淡说这么一句。 ..... 显示的数字最终停在最高的那层,迈出脚步走出来的时候,静的连一根针落下的动静都能捕捉到。 推开那扇漆黑如墨给人厚重观感的门,里面早就有人在。 这是早就预定好的事情,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所有的打算都尽力有了最好的安排。 除了盛景的股权,趁荣安大乱收购来的股份,还有一把漂亮的银色钥匙。 它熠熠生辉。 顾城和杜洛书都不止一次看到过这把钥匙。 剩下的事情只不过是给这些安排加上法律的公章,所有权便会因此变更。 按例走程序死气沉沉的和这枯燥的冬日一模一样。 最先在赠予协议上利落签上自己名字的是颜明川,他的字还和过去一样好看。 杜洛书和顾城都捏着笔,笔尖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着。 有公证处的人在场。 很多话是不能敞开说的。 雪渐渐小下来,大家都很有耐心的等。 反正董事长办公室的温度正正好,沙发也足够舒服。 白噪音让人昏昏欲睡。 顾城和杜洛书不止一次转头去看那台摄像机,它一闪一闪的规律亮着红灯,摄人心魄。 第 224章 『顾城』 两种感情交织在一起,当顾城再一次颤抖着手提起笔尖。 又在白纸上留下一处小小的墨点。 往后倒在椅背上,抬眼望见的,是外面银装素裹的城市。 雪已经停下,景色很好。 身处于大厦的最顶层,看到的一切似乎都能踩在脚底下。 似乎明白了什么。 呼吸乱了一瞬,脑子里的天人交战终于有一方占了上风。 做出决定的刹那,身体已经是本能的动作。 他重新提笔,落在纸上,一笔一划,分外认真。 回过神来时,手底下已经出现了歪歪扭扭的签名。 木已成舟,他盯着自己难看的字看了好久。 身心上都有种虚幻感。 接下来的程序里,公证人再用死板的声音询问是否有异议,盖章定论,关闭摄像机,保留影像证明。 顾城都只是蔫蔫低着头,耳朵听到的全部似乎都来自遥远的天外。 待到重新清静下来,偌大的办公室里就剩下两个人。 还得有人陪同回公证机构去做最后的收尾,杜洛书的状态看起来比顾城好一些,便让他去了。 “.....” “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了,现在后悔的话,还不晚。” 意兴阑珊的从办公椅上起身,他给自己拿了一瓶水,然后坐到沙发上。 身边适时的递上来一支烟,顾城愣了一下,微微皱起眉头,接过那纯白色烟支。 他接过,点燃,吸气,呼出白色的烟雾。 一气呵成。 “.....想想还是算了,东西都到我手里了再吐出来有点心疼,你反悔也没用,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尖锐的话,可语气平淡。 “随你高兴。” 颜明川同样夹着烟,同样平淡的回他。 “.....” “你滚蛋之后,这间办公室也是我的...”顾晨起身甩了甩手,环顾了四周简洁的摆设:“我他妈早就想看看坐在这里是什么感觉了,他妈的....” 他在房间里不断地走来走去,不断啰啰嗦嗦,在办公桌前停下来。 顾城拈起那片造型优美的钥匙,对着光看了一阵,他闭上嘴,终于停止了那喋喋不休的抱怨。 转过身,颜明川微微低着头,盯着原木色的地板发呆。 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 捏紧了手里的钥匙,又无力的松开,顾城选择将它放入胸前衬衫的口袋里。 他重新坐下,那冰凉的铁块贴在胸口。 “你父亲走的那一天我和他见过一面,他说希望你过得好,夕月是个好孩子,她肯定不会乐意看到你今天的选择。” “.....” “.....他一辈子都没管过我,我做事用不着听颜廷云的话.....” 颜明川的视线飘过来,看了他一眼后很快收回去:“...夕月还是小孩子,她什么都不懂。” “还真是一意孤行,十年的心血,现在,你还剩下些什么?” “手头上能动用的还有一万来块钱吧,差不多够用了。” “一万来块....一万来块....”顾城喃喃着,他突兀的站起来,摔掉手里的烟头,溅出几道火星。 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说:“颜明川,我操你妈!” “你他妈不把我当兄弟,你他妈的用道义和责任来绑架我,颜明川,我操你妈!” ...... 在自己静谧的办公室里,工作环境比之前大工作间的工位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把打印出来的纸张整齐的叠好,检查了一遍并没有什么失误,再装订成册。 安然抱着文件夹走出去,穿过幽深的走廊,她敲响横亘在自己跟前那扇红木做成的门。 等待回应的空隙,她仰头看着顶上暗沉的天花板。 直到耳边传来顾城的声音。 “进来。” 毫不掩饰,浓浓的疲惫。 似乎还夹杂着些鼻音。 安然推开门,走进去后背过手把门关好。 她定了定神:“副董,今年的总结我写好了,还请您过目。” 极为公式化的语句。 顾城趴在桌子上,一身笔挺的西装弄得全身褶皱,头发也乱糟糟的,整个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那种微妙的违和感再次出现,安然不动声色的扫视了一圈周身的物件。 似乎没什么异常的。 就是他的办公桌上文件撒了一地,乱七八糟的。 可是随着顾城抬手动作拿过文件的那一瞬,那些乱七八糟的纸堆里,一件银色的东西从缝隙里一闪而过,又很快被纸张覆盖。 时间太短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可是有种好熟悉的感觉。 心里有个声音在躁动,促使着她不由自主迈出向前的一步。 可是在顾城察觉她的动作后,随意飘过来的一瞥让安然生生止步。 在极短的时间内,顾城已经将这篇报告粗略的过了一遍眼。 合上文件夹,随意丢在一旁:“比以前写的好多了,看来他教的挺用心的,连你都能学的这么快。” 安然微微低下头,不说话,她能听出来他话里的讽刺。 蹙眉叼了支烟,见她没有回应,心里没来由的烦躁,伸手在自己脑袋上敲了几下。 沉默的起身,同样沉默的倚在窗边抽完一支烟,用脚狠狠地把烟头踩灭。 “还有半个月过年,既然总结交上来了,剩下的日子你不用来上班了。” 顾城抑制住自己心里涌动的情绪,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气息平稳。 “....” “...他要走了吗?” 安然怔了一下,心口处一阵阵疼痛传来,她慌忙擦了擦眼角。 “...对...”马不停蹄的又给自己点上一支烟,深吸了一口,浓烈的烟气没来得及全部吞进肺部,呛得顾城捂着胸口猛烈咳嗽了几声。 再抬起头时,他的眼里全都是呛出来的泪水:“对,出国,估计以后很难再见面了。” 本来就是早已知晓的事。 第 225章 梦 厚重的乌云重重掩盖天幕,在冬日的寒冷里又添上一分压抑。 顾城说完那句话后背过身去,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 在他的身后,安然呆呆的站着。 视线朦胧后,眼前的东西便看不得十分真切。 “...他什么时候走?” 顾城没有回答,安然倔强的再问:“他什么时候走?” 就像自己说的那样,她的倔强,顾城就算没有回头也能想象的到安然现在脸上会有什么表情。 不自觉的张开手指,燃烧了一半的香烟掉在地上,顾城忽然问:“在他走了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会等他回来....” 几乎是立刻,顾城就得到了她的答案。 “要是他永远不回来呢?” 顾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空空落落,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那我就去找他,天涯海角,不管十年二十年,总会有再相逢的一天。” 真是奇怪的发言,顾城的内心迅速被一种无法抵挡的悲悯填满,不得不尽力延长呼吸的长度来使自己气息平稳。 “也许他不希望你去找他,他和我说过,希望你以后也好好过日子,最好是...”顾城斟酌着用语:“.....两相安好。” 清晰的感知到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控制不住自己脸上肌肉的扭曲。 “平平淡淡的过完剩下的时日就好了,得不到的何必强求呢?” 安然抬起头望着顾城的背影:“这又是他教你说的吗?” “你能做的只有安静的接受,以后盛景在我手里,在恰当的地方,我会关照你。” “....什么意思?”指尖是彻骨的冰冷,顾城的话每一个字安然都能理解,可是为什么当这些词组成一句话后... 扑朔迷离的感觉。 作为曾经稀里糊涂在骗局里活了五年的人来说,如今的安然对于这种感觉有着敏锐的感知力。 ..... “你说呢?安然,别总是摆出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行吗?” 顾城猛的回头,他咬着牙,离歇斯底里就差一步之遥。 那张清纯精致的脸上果然如同他想的那样,是一副倔强和快要泫然泪下的表情。 “你他妈总是好像全世界都在欺负你,这是病,得治,明白吗?说的都这么清楚了,还他妈一直问,听不懂人话吗?” 安然不说话。 “我他妈就不信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你他妈自己清楚的知道以后和他没可能了,为什么还要装傻,现在一口一个要和他在一起,你凭什么?你以为你能感动谁?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妄想不叫坚持,这是缺心眼,妈的。” 顾城的每一个动作都透露着焦急和不安,他破口大骂,可声音却在颤抖:“总是要逼人把话说这么难听,撕破脸皮,现在你满意了?啊?” 他在落地窗前的方寸之地不断的来回走来走去,步伐凌乱:“颜明川滚蛋了,他他妈把公司和几万人的生计全都丢给我,自己无事一身轻了,他妈的,该死,该死,该死!你懂了吗?从今往后我是董事长!盛景是我的了!.....” 他用尽所有的粗俗语句,几乎是要跳起来叫骂,确实痛快淋漓。 可是在这一阵发泄过后,随即就是无尽的空虚,等到把脑子里所有的词汇都用完,顾城张大了嘴,半晌再也吐不出一个词。 很不体面的的直接盘腿坐在地板上,他一副萎靡的样子,浑身的戾气消散殆尽,所能做的就是背靠着钢化玻璃低下头。 长长的叹息声,似乎永远不会结束。 阳光从云缝里挤出来,通过四周楼顶积雪的反射,再经过玻璃的阻隔到达房间内,那点微不足道的热量早就什么都剩不下,光线是冷白色的。 “..顾城...你哭了...” 在这道冷白光里,安然清楚的看见,有晶莹的液滴从顾城脸上掉下来。 思绪空白,思考都是一件难以做到的事情。 隔得很近,顾城应当是准确无误的把她的话听进了耳朵里,却没见他有擦眼泪的动作。 他只是扭头,把脸别开,捏着皱巴巴的烟盒摸出那里面最后一根烟,也是皱皱巴巴的。 “....简直就像一场梦一样,回想往事,没想到我顾城也会有今天这样的地位,刚上大学的时候,我只敢想想以后最多托家里人的关系去银行做个不大不小的官,混吃混喝,年薪有三十万我就很满足了,这辈子认识他实在是我家里祖坟冒青烟了吧。” “真希望这真是一场梦。” 顾城喟然长叹,低头掏出火机,一连按了几次才打着火,把那支皱巴巴的香烟点燃:“我刚见到他的时候,他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酷的没边,脸上永远没有温和的脸色,冷的要命,偏偏他又生的相当好看,所以性格差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死皮赖脸上课专挑他边上的空位坐,半个月才和他聊上第一句话。” “我本以为像他这样的人对任何东西都看的很淡的。”用力咬着香烟滤嘴,咬出一道变形的凹痕,顾城疲倦的望着窗外,香烟的烟气汹涌的飘到眼睛里,眼角都因此红了些。 他顿了顿。 满身倦气的撑着身子站起来。 “抱歉 ,我刚才情绪太激动了,说了冒犯的话,我和你道歉。” “...我只是...只是....”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很长,似乎要把心里所有不愉快的情绪全部吐出来:“...我昏了头了。” “其实我也不想他就这样离开月江,可是要怎么办才好?” 顾城叹气。 “安然,我和你说个故事吧,是在你们结婚那年我听来的。” ...... 第 226章 道别 其实把今天收尾的工作打理完后,在中午的时候安然的年假就应该开始了。 可是回家路过郊外被白雪覆盖的林间公路时,天边夕阳暗下去的边缘已经有星星冒出头了。 这条路上来往的车辆不多,雪花可以积住,又是郊区,想来处理主干道上的积雪已经足够让市政焦头烂额了。 出于基本的安全考虑,颜明川稍稍放缓了行车的速度。 平静祥和。 回到死气沉沉的安家。 这条路什么也没变,青松在冬日依然翠嫩欲滴,一如过去的情景。 同时也包括安家那栋稍稍带着些哥特式风格的别墅,或许四周的观赏花木在缺少人手打理的情况下有些潦草,但厚重的积雪很好的掩盖了这些。 这使得这里所有得一切看起来都还像原来那样。 只不过,太安静了些。 张妈拿着拖把从楼梯上出现的时候,愣愣的站在原地。 “先生!” 她失声叫出口,快步走下来,又在隔着几步外的距离生生止住脚步,手在围裙上来回擦了擦。 “阿姨,我们...” 安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落,她看起来无精打采的很,似乎从一进门就在走神。 她的话也没有说完,好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如果认真的去看的话,会看到她眼角有些微红。 气氛有些奇怪,但是当颜明川开口说话时,那种张妈最为熟悉的淡然便在无形中让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他说:“阿姨,好久不见,您看起来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安然的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她害怕那种平静柔和的声音,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那里面所蕴含的力量压毁。 她不留痕迹的抹了抹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楼上再次传来脚步声,从镂空雕花的栏杆里,宋青婉抱着白猫的身影出现。 ..... 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客厅里几乎听不到,奶糖不安分的想从禁锢里挣脱,一直紧紧抱着它的宋青婉只是稍微松了下手,这只活力满满的猫猫就顺势跳到了地下。 伸了个懒腰后神气的抖抖身子,它看起来远远没有几个月前那样营养过剩。 颜明川低头温柔的看着奶糖在自己的裤腿上蹭来蹭去。 宋青婉眨着眼睛,指尖在轻微的颤抖。 终于她开口,有气无力,干涩嘶哑:“...奶糖平日里在我面前很少这么乖。” “我听别人说,猫不会记得长久的事情,它会慢慢忘掉那些不常见的人,您只要耐心等一等,不需要多久就会成为奶糖认为的最重要的人的。”从颜明川的语气里一点也听不出丝毫的惊讶:“今天来的太突然,没有给伯母您准备礼物,还请见谅。” 他转头望了一眼厨房的方向:“您不应该整天把自己封闭在家里,至少要和他们说说话才好。” “....”宋青婉垂下头。 “我父亲在我记忆里就是一个每时每刻都醉醺醺的酒鬼,多年来我每次见到他都不愿意去看他的眼睛,就像您现在死气沉沉的眼睛一样。”伸手抚上奶糖毛茸茸的头顶,感受着它细腻的毛发在手心乱蹭,嘴角因此勾起一抹适当的弧度:“他是活在过去的人,为我母亲抛弃他这件事纠结了一辈子,一直到死也没有解脱。” 他轻声叹气:“这样活着太痛苦了,我没能让他安安心心闭上眼,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伯母,过去几年您向来很照顾我,从我个人的角度,我不希望您也变成我父亲那样。” “...明川...好孩子...” 宋青婉那毫无生气的眼眸里终于有了些微弱的光:“..安家对不起你...我没脸见人,老头子也走了..当年要不是我们,你也不会....” “伯母,那都是过去了,揪着不放也不会改变,没有意义,那也不是您的错,没有必要责怪自己,而且..”奶糖已经开始舒服的呼噜呼噜了,颜明川顿了一下:“...就当是为了夕月,夕月她不会想见到您这样消极,她向来都是乐乐呵呵的。” ..... 张妈兴奋的从厨房迈着小碎步走出来,正想招呼大家已经做好菜可以吃饭了,但一进客厅就停下了脚步。 “小姐,您...” 过道的门后,安然靠在角落里,抱着膝盖蜷缩在一起,脸上满是泪痕。 这是... 她疑惑的张望客厅里,只剩下宋青婉孤独的背影。 “他走了。” 安然的声音飘忽,展开掌心,她低头凝望着躺在手心的银色钥匙。 张妈的呼吸也在看到那枚钥匙的时候凝滞了一瞬间。 “这钥匙!” 她自信自己绝不会看错。 而安然只是泪眼模糊轻声说着: “他走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第 227章 早些就好 最终是落得人去楼空。 这样的结局好像是唯一的选择。 安然捂住嘴,可是抽泣的声音还是从指缝间溢出来,眼前早就已经模糊。 一阵阵耳鸣里,她听见张妈无措的唤了声。 “夫人...” 是带着些惊讶和疑惑的语气。 有一只温暖柔和的手覆上她的脸庞,擦掉她满脸的泪。 安然抬起头,她睁着眼,无助的眸子里没有一丝色彩,声音几近低不可闻的叫了一句。 “妈妈...” 宋青婉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有两道眼泪滑落。 母女俩相对无言。 等了好久,宋青婉终于站起身,她细声安排着张妈待在楼下,不要跟上来,拉着行尸走肉般的安然上楼进了房间。 这间卧室里充满了浓郁了药味,人待在里面应该不会有好心情。 ...... 床头柜上白色的相框里,那张夕月出生时拍下的全家福静静待在里面。 宋青婉拿起相片,一遍一遍的摩挲。 她叹气,太久没有和人交谈,甚至连说话的声调都有些把握不住,听起来滑稽: “怎么办才好呢?” 压抑不住的痛苦:“造化弄人....” “然然,我最心疼的女儿,从小到大没让我和你爸爸操过什么心,爸爸妈妈最希望看到的是你幸福,一切本该是这样的,可为什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却还是抑制不住喉间的颤抖,几分疑问和几分认真:“...错的到底是谁?不论从以前还是现在来看,明川也是几乎没有缺点的好孩子,心地好,懂礼貌,有担当,重感情,应该是没问题的,你爸爸的眼光没问题。” “妈妈...”安然轻轻啜泣着。 “自从你爸爸过世后,我觉得天都塌了,他陪我那么多年,突然就走了,这到底要怪谁,我一直在想,可最后也没想出什么确切的答案...”她忽然站起来,俯身从衣柜深处里找出一件红木打造的精美盒子,看起来是放了很久了,属于红木的光泽已经黯淡:“是要怪小远吗?还是那个什么叫沈如海的东西?还是要怪你爸爸?也许他当年真的是做的太急了,做的太急了,可我也有错,当年我应该在你逃婚那天再去劝让他缓一缓,如果我们说了,相信明川也不会介意...可是...” 宋青婉哽咽,几乎快要说不下去:“可是...然然..妈妈求你.....别恨你爸爸。” 眼泪滴在盒子上,那种已经消退的颜色有了这份滋润重新变得鲜活厚重。 “...你生的漂亮...性子也拗....他只是怕不三不四的人把你骗了去..然然,你别怨他...” “..我不怨他..”由理智构筑的堤坝终于溃散,安然失声痛哭:“...爸爸一直念着我,是我不知道天高地厚,都是我的错,妈妈,我好悔,我悔死了,我恨我自己,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留不住,明明我什么都拥有,现在我明白过来谁好谁坏,可全都没用了,爸爸不在了,夕月也离开了,现在连明川也要离开月江,顾城说他不会再回来了,该怎么办才好...” 她把头靠在宋青婉肩上,喃喃中满是破碎的彷徨:“我想他留下来,可如果他留下来了,其实我心里一直很明白,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和他是完全没可能了,我死缠烂打的去见他,好像已经耗尽了我一辈子的好运气,最后这些日子他对我就像从前一样好,可越这样我心里就越难受,我知道不单是我,明川他心里也难受,永远回不到从前了,他们都说我们以后各走各的路是唯一的选择,可是我连想都不敢去想他身边有其他人的样子,他会不会像从前对我一样对那个女人?我接受不了,单纯想象一下就觉得不如死掉好了,妈妈,我是不是很自私?分明是我把原来的美好摔的粉碎...” 感受着母亲温润的手掌划过脸庞,安然只是空洞的睁着眼睛,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他太好了,好到过分,我想说我爱他,可是还有什么用?他不会听,做下了这样的事情,我也没资格,不论是做母亲还是做妻子我都不合格,忏悔的话说的再多也改变不了如今的结局,到底有谁能来救救我....” 她用力攥紧了宋青婉的袖口:“妈妈,再这样下去,说不定我真的会疯掉,人在无助的时候总是会开始找借口来安慰自己,会把过错全部抛到别人身上来换取自己的心安,我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可...可我心里真的会不由自主的这样做....” 在夜灯昏暗的光线下,她黑亮的眼睛里闪着灼灼的光,里面似乎有东西正在燃烧:“...我会怨他总是不愿意把话说开,很多事情瞒着我不让我知道,为什么不对我说呢? 到了这时,这种倾诉已经可以视作安然对自己的自言自语,夜很静,静到没有被打扰的可能。 “...为什么不对我说呢?读书时候那天在校外的事情,还有今天....顾城告诉我的,我完全没印象的在很多年前的初次见面,如果早早说了,会不会不一样?为什么他不肯对我说呢?我们明明有机会。” 她恍惚的盯着手指上晶润的戒指,每一个字都轻飘飘的。 “...妈妈,我不知道怎么办了,要怎样去面对他,我究竟要做些什么才能有勇气去站在他身边,可是真的好不甘心啊,为什么是我最后落得这样的结局?都劝我看开,过好以后,可是没有他的以后,我....” 安然的自言自语算是不明所以的稀里糊涂,可宋青婉没有回答她的困惑和愤懑,笨拙的动手,将怀里红木盒子生锈卡顿的锁扭开,待到光线照射进去后,里面的东西比血还红。 盒子完全掀开,里面是当年她逃婚时毁坏的嫁衣,精挑细选最后沦为一团开了线的破布。 可是现在这套出自知名裁缝之手的得意之作却好端端的整齐叠放在盒子里,每一处被撕毁的针脚都好好复了原。 几年的不见天日并没有让那种鲜艳的红色减少一丝丝的厚重。 第228章 协调 桌子上摆着三样东西,房间里静的过分。 “....当年你们的婚礼办的不好...这样好看的衣服....毁了太可惜了...妈妈有为你好好的修复了,本想等到有朝一日...你们安稳下来,可以再补办一次...不留遗憾...” 耳边还萦绕着母亲木然的话,细长的手指不自觉的抚上那鲜艳的颜色,只是轻轻的触碰便失态的缩回,随之翻涌回来的,还有以往那些不愉快的经历。 “...我不要...不要嫁给他....” “妈妈...求求你...求求你....” ..... ....安然眨了眨眼,滚烫的眼泪模糊了视线,鼻腔里涌起酸酸的感觉,视野里那件叠起来的嫁衣转换成一块分不清边界的红。 就像是一团流动的血。 该说真不愧是自己曾经精心挑选过的物件吗?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仍然可以仔细的回想出这件嫁衣的宽袍大袖,溢彩流光。 发散的记忆里,翻出来的还有试衣时旁人不吝赞美的话语以及祝福。 只不过... 真可惜。 她深吸一口气,无措的手拿起另一件同样是散发着彰显着雍容华贵的东西。 用黄金打造的金步摇,也是当年备下的首饰。 选择了百合花作为基本形调,以黄金掐丝镶嵌着四颗不算很大却澄空明净到难得一见的蓝宝石,同时从花托垂下六条碎金软链,如果戴在头上,刚好能够垂在耳边,走路的时候会听到若隐若现的细碎悦耳沙沙声。 那一定会很好看。 本身安然是不怎么花心思在首饰上的人,这件步摇,要是细算起来,应该是人生中第一次为自己细心挑选的。 却长久地锁在抽屉里。 黄金不会生锈,它还是亮闪闪的,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真可惜。 手里握着的那冰凉的同样是黄金材质的簪杆因为金属良好的导热性很快就变得同身体一样温热,宝石在光的照耀下随着手的微微颤动折射的角度不断变化,一闪一闪,仿佛是拥有了生命。 这种光落在眼里让安然不自觉的去躲避,闭上眼,回转了多时的眼泪终于从眼角滑落下来,摔在宝石上最后消失在那团厚重的红色织物里。 即使在如此安静的房间里,这声音依旧沉闷而不起眼。 .... 第二天,这些日子以来在公司上班形成的生物钟依然在发挥着效应,透过玻璃,看到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就算是在冬日,也是少见。 看起来还有大雪要下。 下意识的到衣帽间去取西装,在拿到的那一瞬又是一愣,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放假了,坐回床上怔了一会儿,安然转头看向昨晚自己发了很久呆的书桌前。 上面的嫁衣和首饰睡前已经收起来了,现在只剩下一把昨天顾城给的银色钥匙还躺在桌面上。 她轻咬着嘴唇,看了一会儿后又低下头。 换了一身平日里穿的休闲装扮,又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伸手把那枚钥匙握进手心里,一贯熟悉的冰凉触感到如今竟生出了几分陌生的感觉。 浅浅同张妈招呼了一声后安然望着母亲还紧闭着的房门,脚下的步子往楼梯移动了几分后又收回,最终还是转头直接出了门。 路上没有什么积雪,车窗微微降下来几分,冰冷的空气从缝隙里灌进来,让她多了几分的清醒。 这条路并不算很久没有走过,路边的景物依然熟悉,但没来由的,随着那份清醒的到来,她本就不太健康的脸色更是苍白了一些。 一直到那栋熟悉的别墅出现在视野里,她才缓缓将车停在路边。 没有第一时间下去,而是看了好久,手不断在口袋里摩挲着钥匙圆润的轮廓。 这小小的铁块当真是沉重的很,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恍惚间,耳边无厘头的响起了苏晓晴悄摸摸的拉着自己在角落里吐槽的话: “我说,你们怎么搞的,住这种大房子还用机械锁,太老土了吧,现在可是科技的时代,这颜总也太守旧了吧,跟不上潮流啊....” .... 要是自己没有记错,那应该是结婚快要第三年的时候,是顾城和苏晓晴确立恋爱关系后,第一次以男女朋友的名义一起过来做客。 似乎是感觉有顾城这个男朋友在撑腰,苏晓晴当时确实胆子大了不少,虽然吐槽的时候依然狗狗祟祟,但要是在之前,是决然不敢当着...他的面说这些有的没的... 她记得那时候苏晓晴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安坐在一旁和顾城闲聊的他应该是能听到的。 ... 记不太清了。 刚刚因为这种无意义的联想而翘起了一丝的嘴角又迅速地被一股汹涌的沮丧心情冲垮。 下车,没有了挡风玻璃这层阻隔后,眼里的景物愈加清晰深刻了几分。 没人打理的常绿灌木已经自由自在的生长,不过还好,没有超出记忆里的样子。 雪盖不住它那熟悉的米白色主体外墙还有暖色调原木风的点缀。 她一步步轻飘飘走过去,这一次,没有人再来阻止她的前行。 那枚发热的钥匙精准的插入锁孔,大门轻而易举的被推开,里面沉闷了将近一年的空气里都是朝思暮想的熟悉味道。 安然站在门口发呆,触目所及的,是大片大片的纯白色防尘布,将一切都盖在下面不为人窥视,地板上已经落了一层浅浅的灰尘。 涌进来的新鲜的微风把玄关上方挂着的天蓝色玻璃风铃吹得叮当作响,那种空灵的声响似乎来自很遥远的过去。 她只是怔怔的站在玄关处,几次想要抬脚踏入却又下意识的收回。 胸口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安然茫然无措的擦了擦眼角,背靠着打开的门慢慢滑落坐下来,抬眼看到不远处置衣架上那件同样落满尘埃的白西装。 先前顾城将钥匙交过来后的坦白还历历在目。 .....这的确是他会做的事情,不是吗? 她很不体面的席地而坐,一切好像都定格在那一刹那。 呼吸进来的每一团空气都牵扯着揪心的疼痛,安然不得不放缓呼吸的幅度。 过了好久,她才一步一步的挪出来,身后别墅大门紧闭,地板上的灰尘依然还均匀的散布在那里,并没有什么凌乱的脚印打破了它们维持了有些日子的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