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黑心工厂上班那几年》 初入工厂 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杨志强已经站在了鑫辉电子科技有限公司的大门前。八月的深圳,空气中弥漫着湿热的气息,远处高楼大厦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他紧了紧肩上的背包,抬头望着眼前这座现代化的工业园区,心中既紧张又期待。 “这就是我要工作的地方啊...“杨志强小声嘀咕着,手心不自觉地沁出了汗水。 他今年二十一岁,来自贵州的一个小山村。高中毕业后在家乡的超市做了半年收银员,听说深圳的电子厂工资高、待遇好,便跟着同乡的介绍来到了这里。 “小伙子,新来的?“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门卫从岗亭里探出头来。 杨志强连忙上前,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您好,我是今天来报到的。“ 门卫仔细核对了通知书,和蔼地说:“欢迎加入鑫辉电子。人事部在B栋二楼,沿着这条路直走,看到喷泉右转就到了。“ “谢谢您!“杨志强鞠了一躬,拖着行李箱向园区内走去。 鑫辉电子的厂区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整洁的道路两旁是修剪整齐的绿化带,几栋现代化的厂房在朝阳下熠熠生辉。中央的喷泉广场上,几个早到的员工正在晨练。 人事部的走廊里已经排起了长队。杨志强数了数,前面大概有二十多人,都是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有的穿着正式,像是应届毕业生;有的则和他一样,带着明显的乡土气息。 “你好,请问这里是在排队办理入职吗?“杨志强轻声询问前面一个戴眼镜的女生。 女生转过身来,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是的。我叫林晓雯,你也是来应聘普工的吗?“ “我叫杨志强。“他腼腆地笑了笑,“从贵州来的。你看起来像是大学生?“ “嗯,今年刚毕业。“林晓雯点点头,“学的是电子工程,先找个对口的工作积累经验。听说这里的生产线很先进。“ 两人聊了起来。林晓雯是广东本地人,性格开朗,说话条理清晰。她告诉杨志强,鑫辉电子是国内知名的电子产品代工企业,主要生产智能手机和平板电脑,员工福利在行业内算是中上水平。 等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轮到杨志强办理手续。人事专员是个三十出头的女性,穿着得体的职业套装,胸前别着“人力资源部-张敏“的工牌。 “杨志强是吧?“张敏微笑着递过来一叠文件,“这是劳动合同和员工手册,请仔细阅读后再签字。“ 杨志强认真地翻阅着合同条款。合同上明确写着:试用期三个月,基本工资2200元,加班费按照国家规定计算,公司提供住宿和餐补,缴纳五险一金。 “请问这个''众诚人力资源有限公司''是?“杨志强指着合同上甲方名称问道。 张敏耐心解释:“这是我们的合作劳务公司。因为用工需求大,部分岗位采用劳务派遣形式,但工作内容和薪资待遇与正式员工完全一致。“ 见杨志强还有些犹豫,张敏补充道:“你可以看看附件里的薪资说明,派遣员工和正式员工的薪资结构是完全相同的。如果不放心,也可以咨询一下法律顾问。“ 林晓雯在后面轻声说:“劳务派遣是合法的用工形式,只要待遇相同就没问题。“ 杨志强点点头,在确认合同条款无误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随后,他又填写了几份入职表格,办理了工牌和宿舍登记手续。 “欢迎加入鑫辉电子。“张敏递给他一个文件袋,“这里面有你的工牌、员工手册、宿舍钥匙和入职培训安排。明天早上八点,在C栋三楼培训室集合。“ 宿舍比杨志强想象的要好很多。六人间,上床下桌的布局,每个床位都有独立的储物空间。房间里有空调、独立卫浴,还有一个小阳台。已经入住的五个室友热情地帮他安置行李,分享在厂里的工作经验。 “我叫王磊,河南来的,在质检部工作三个月了。“一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主动介绍道,“咱们宿舍的人都挺好的,晚上十点后都会保持安静。“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自我介绍。有来自湖南的李明,四川的张伟,还有两个本地人陈浩和黄家辉。大家年纪相仿,很快就熟络起来。 “你们都是众诚人力派来的吗?“杨志强好奇地问。 “我是直接和鑫辉签的合同。“王磊说,“他们几个是劳务派遣。不过说实话,工作内容都一样,工资也没差别。“ 晚上,杨志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透着欣喜:“强子,安顿好了吗?宿舍条件怎么样?“ “妈,这里挺好的。宿舍有空调,食堂饭菜也不错。“杨志强望着窗外的城市灯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明天开始培训,下个月就能领工资了。“ “那就好,那就好。“母亲絮絮叨叨地叮嘱,“在外头要照顾好自己,工作要认真,和同事好好相处...“ 挂断电话,杨志强躺在床上,回想着这一天的经历。从贵州山区到深圳特区,从超市收银员到电子厂技术工,他的人生正在翻开新的一页。虽然前路未知,但他充满了干劲和希望。 第二天一早,杨志强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培训室。培训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性,姓周,在鑫辉电子工作了十多年,对公司的各项业务了如指掌。 “欢迎大家加入鑫辉电子这个大家庭。“周培训师声音洪亮,“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我会带大家了解公司的企业文化、规章制度、安全生产知识和工作流程。“ 培训内容充实而实用。杨志强认真地记着笔记,特别是关于薪资计算的部分:基本工资2200元,平时加班1.5倍工资,周末2倍,法定节假日3倍;夜班补贴每晚15元;全勤奖每月200元... “我们的工资发放时间是每月15号,会直接打到大家的银行卡上。“周培训师指着PPT上的流程图说,“工资条可以在公司内部系统查询,有任何疑问都可以向人事部门咨询。“ 培训第二天,他们参观了生产线。现代化的无尘车间里,一条条自动化流水线井然有序地运转着。机械臂精准地组装着精密零件,工人们穿着防静电服在各自岗位上忙碌。 “这就是你们将要工作的地方。“周培训师自豪地介绍,“我们为多家国际知名品牌代工,产品远销全球。“ 林晓雯小声对杨志强说:“这些设备都是国际一流的,能在这里学到不少东西。“ 培训的最后一天是岗位分配。根据测试结果和个人意愿,杨志强被分到了手机屏幕组装车间,林晓雯则去了质检部门。 “明天就要正式上岗了,紧张吗?“晚饭时,林晓雯问道。 杨志强挠挠头:“有点。不过周老师说会有师傅带,慢慢学应该没问题。“ “我查了些资料,咱们公司的待遇在行业内确实不错。“林晓雯推了推眼镜,“只要肯干,一个月挣四五千没问题。“ 正式上岗的第一天,杨志强认识了带他的师傅——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工人,大家都叫他“老赵“。 “小伙子,别紧张。“老赵和蔼地说,“咱们这个岗位主要就是检查屏幕有没有瑕疵,然后安装到机身上。动作要轻,眼睛要尖。“ 在老赵的耐心指导下,杨志强很快就掌握了基本操作。虽然速度还跟不上老员工,但已经能够独立完成简单的工序了。 “不错嘛,学得挺快。“午休时,老赵拍拍杨志强的肩膀,“下午我教你用检测仪器,那个更精准。“ 就这样,杨志强开始了在鑫辉电子的工作和生活。每天早上七点半上班,下午五点半下班,加班的话通常到晚上九点。工作虽然单调,但不算太累;同事们都很友善,经常互相帮助;食堂的饭菜种类丰富,价格也实惠。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发工资的前一天晚上,杨志强仔细计算着自己的收入:基本工资2200元,加班62个小时(平时40小时,周末22小时),全勤奖200元,夜班补贴105元...总计应该能拿到四千三百元左右。 “明天就能给家里寄钱了。“他美滋滋地想,母亲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15号上午,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杨志强迫不及待地查看银行到账信息,却愣住了:3248.5元。这比他计算的少了将近一千块。 “是不是哪里算错了?“他赶紧翻出考勤记录,重新计算了一遍,结果还是四千三左右。 食堂里,他遇到了同样困惑的林晓雯。 “我的工资也少了。“林晓雯皱着眉头,“按我的加班时间,应该有四千八左右,实际只发了3562元。“ 正当两人讨论时,老赵端着餐盘走了过来。 “怎么了?一脸愁容的。“老赵关切地问。 杨志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实情:“赵师傅,我们的工资好像算错了,少了不少。“ 老赵环顾四周,压低声音:“你们是众诚人力派来的吧?“ 见两人点头,老赵叹了口气:“这事儿说来话长。吃完饭,去小花园那边,我给你们详细解释。“ 午后的阳光透过榕树的枝叶,在小花园的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老赵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确认四周无人后才开口。 “这事儿在厂里不是秘密,但大家都心照不宣。“老赵的声音很轻,“你们这批劳务派遣工的工资,和正式工是不一样的。“ “可合同上明明写着同工同酬啊?“林晓雯急切地问。 “合同是那么写,实际操作是另一回事。“老赵摇摇头,“劳务派遣公司的管理费是从你们工资里扣的,加班费计算方式也不同。正式工加班是实打实的1.5倍、2倍,你们是按基本工资的80%计算的。“ 杨志强感到一阵眩晕:“这...这不合法吧?“ “合不合法我说不准。“老赵苦笑,“但这么多年一直这样。我认识几个老工人,我们一直在收集证据。你们要是想弄清楚,可以一起想办法。“ 林晓雯推了推眼镜,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当然要弄清楚。我大学辅修过劳动法,这种克扣工资的行为是违法的。“ 杨志强想起家里等着他寄钱的母亲,咬了咬牙:“我也加入。但我们要怎么做呢?“ “首先得收集证据。“老赵说,“工资条、考勤记录、劳动合同都要保存好。其次,要找到更多有同样遭遇的工友。“ 三人约定第二天休息时再详谈。回到生产线,杨志强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想起入职时的期待,想起这一个月的辛勤工作,想起那个比预期少了许多的数字... 下班后,杨志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当母亲问起工资时,他强装轻松地说:“还没到账呢,可能要明天。妈,你放心,这里一切都好。“ 挂断电话,他站在宿舍阳台上,望着远处璀璨的城市灯火。这座不夜城充满了机遇,也暗藏着无数陷阱。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弄清楚工资的真相,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所有被蒙在鼓里的工友们。 夜深了,杨志强的手机亮起,是林晓雯发来的消息:“我查了相关法律条文,明天见面详谈。早点休息,保持希望。“ 杨志强回复了一个“好“字,轻轻关上了床头灯。明天将是新的一天,也许,也将是他人生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疑云初现 清晨五点,杨志强被手机闹铃惊醒。窗外天色尚暗,宿舍里其他室友还在熟睡。他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生怕吵醒别人。今天是发工资后的第一个工作日,也是和老赵、林晓雯约好讨论工资问题的日子。 冷水拍在脸上,杨志强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睛下方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自从发现工资被少算后,他已经连续几天没睡好觉了。 “得打起精神来。“他小声对自己说,用毛巾擦了擦脸。 流水线上的工作一如既往地忙碌。杨志强负责检查手机屏幕的显示效果,这项工作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今天他的心思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到工资问题上,连续几次差点漏检瑕疵品。 “小杨,专心点!“组长陈明走过来提醒道,“这批货是给国外客户的,质量标准更高。“ 杨志强连忙道歉:“对不起,陈组长,我会注意的。“ 陈明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在鑫辉电子工作了八年,以严格但公正著称。他看了看杨志强苍白的脸色,语气缓和下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杨志强勉强笑了笑。 午休时间,杨志强匆匆吃了几口饭就离开了食堂。按照约定,他来到厂区西侧的一个小花园,这里种着几棵大榕树,树荫下有供员工休息的长椅。 老赵和林晓雯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老赵今天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手里拿着一叠纸张;林晓雯则抱着笔记本电脑,鼻梁上架着她那副标志性的黑框眼镜。 “来得正好。“老赵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我带了点东西给你们看。“ 杨志强坐下后,老赵递给他几张工资条:“这是我过去半年的工资记录,你们对比看看。“ 林晓雯接过工资条,迅速在电脑上制作了一个对比表格:“赵师傅是正式员工,每月加班60小时左右,实发工资在4800到5200元之间。而我们劳务派遣工加班同样时长,却少了将近1000元。“ “问题出在加班费的计算方式上。“老赵指着工资条上的明细,“正式工的加班费是按基本工资的1.5倍、2倍计算,而你们的加班费基数被打了八折。“ 杨志强皱眉:“这合理吗?合同上明明写着同工同酬。“ “这就是问题所在。“林晓雯推了推眼镜,“我查了《劳务派遣暂行规定》,明确要求用工单位应当对劳务派遣工实行同工同酬。鑫辉电子这样做涉嫌违法。“ 老赵叹了口气:“这种情况在厂里已经持续好几年了。劳务派遣公司''众诚人力''从中抽成,用工单位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我们该怎么办?“杨志强握紧了拳头,“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当然不能。“林晓雯坚定地说,“但我们需要收集更多证据,了解整个运作机制。“ 三人商量后决定分头行动:老赵负责联系其他有同样遭遇的老员工;林晓雯深入研究相关法律法规;杨志强则留意日常工作中的异常情况,特别是与工资计算相关的信息。 接下来的几天,杨志强格外留意身边的细节。他发现生产线上的劳务派遣工大约占四成,大多来自偏远地区,文化程度不高,对工资计算方式一知半解。 “李哥,你觉得上个月的工资算得对吗?“午休时,杨志强试探性地问同车间的李师傅。 李师傅是四川人,在鑫辉干了两年多。他苦笑着摇摇头:“谁知道呢?反正比老家种地强。咱们外地人能有个工作就不错了,哪还敢挑三拣四?“ 这种态度在劳务派遣工中相当普遍。多年的城市打工经历让他们形成了一种逆来顺受的心态,即使权益受损也不敢声张。 周四下午,生产线突然通知要开全体会议。会议室里坐满了人,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站在前面,胸前的工牌显示他是人事部的王经理。 “最近公司接到几个关于工资计算的咨询。“王经理开门见山地说,“这里我再次明确一下:劳务派遣工的薪资结构是经过劳动部门备案的,完全合法合规。“ 杨志强注意到,王经理说话时眼神闪烁,不时用手帕擦汗。 “劳务派遣是一种灵活的用工形式,薪资计算方式与正式员工有所不同,但总体待遇水平相当。“王经理继续解释,“如果还有疑问,可以随时向人事部门咨询。“ 会议结束后,工人们议论纷纷。杨志强听到身后两个正式工小声交谈: “又来这一套,每次有人质疑工资就这样搪塞过去。“ “嘘,小点声。听说劳务公司老板是王经理亲戚...“ 杨志强心头一震,赶紧记下这个信息。 下班后,他立刻找到老赵和林晓雯,告诉他们今天的发现。 “这个线索很重要。“林晓雯眼睛一亮,“如果能证明众诚人力与鑫辉电子存在利益关系,就坐实了违法用工的事实。“ 老赵点点头:“我打听过了,众诚的老板叫刘金标,确实是王经理的表弟。但这只是传言,需要确凿证据。“ “我有个想法。“林晓雯压低声音,“公司内部网上有个员工论坛,我们可以匿名发帖,寻找更多有同样遭遇的工友。“ “太危险了。“老赵皱眉,“公司IT部门能查到发帖人信息。“ “用外面的电脑呢?“杨志强提议,“周末我们可以去网吧。“ 三人最终商定:周六上午在厂区外的蓝湾网吧碰头,尝试联系更多知情者。 周六早晨,杨志强比约定时间提前半小时到达网吧。他选了个角落的位置,打开电脑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从小到大,他接触电脑的机会屈指可数,只会最基本的操作。 “这么早就来了?“林晓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T恤,看起来比工作时精神许多。 “我...我不太会用电脑。“杨志强不好意思地承认。 “没关系,我来操作。“林晓雯熟练地登录员工论坛,创建了一个新账号,“我们需要一个既引起关注又不暴露身份的标题...“ 最终,她发布了一篇题为《关于劳务派遣工薪资计算的疑问》的帖子,内容委婉但切中要害。帖子发出后不久,就有十几条回复,大多表示有同样遭遇。 “看这个!“林晓雯指着一条回复,“这人说他在财务部工作,知道内幕!“ 回复者署名“知情人“,声称众诚人力每月会从劳务派遣工的工资中抽取15%作为“管理费“,此外还有各种名目的扣款。 “能不能约他见面?“杨志强急切地问。 林晓雯摇摇头:“太冒险了。我们先通过站内信交流,建立信任再说。“ 就在这时,老赵匆匆赶到,脸色凝重:“出事了。今早我接到通知,下周一要调我去惠州分厂。“ “什么?“杨志强惊讶地站起来,“怎么会突然调动?“ “八成是有人告密。“老赵苦笑,“我在鑫辉干了十二年,从没被外调过。“ 林晓雯咬着嘴唇:“是不是我们调查的事被发现了?“ 三人陷入沉默。这次调动明显是针对老赵的,接下来很可能轮到他们。 “要不...算了吧?“杨志强犹豫地说,“万一丢了工作...“ “不行!“老赵突然提高了声音,引来周围人侧目。他压低声音继续说:“我老了无所谓,你们年轻人更该站出来。这种事不制止,会有更多工人受害。“ 林晓雯点点头:“赵师傅说得对。但我们要更小心,暂时停止公开调查,先收集书面证据。“ 他们约定:老赵去惠州前会把掌握的资料交给他们;林晓雯负责继续与“知情人“联系;杨志强则留意财务部和人事部的动向。 周一早晨,生产线上的气氛明显不同。老赵的突然调离让许多工人议论纷纷,几个平时和他走得近的老员工都被主管叫去谈话。 杨志强被安排接替老赵的部分工作,这意味着他要加班更长时间。组长陈明把他叫到办公室: “小杨,老赵临走前特别推荐你。我看你这一个月表现确实不错,从今天起负责A区的终检工作。“ “谢谢陈组长。“杨志强诚惶诚恐地说。 “别高兴太早。“陈明严肃地说,“终检责任重大,出错就是批量性问题。另外...“他顿了顿,“最近厂里有些风言风语,你年轻,别跟着瞎掺和。“ 杨志强心头一紧,强装镇定:“什么风言风语?“ “就是一些关于工资的闲话。“陈明摆摆手,“做好自己的事,该有的不会少你的。“ 走出办公室,杨志强手心全是汗。陈组长的话明显是警告,看来他们的调查已经引起了注意。 下班后,他在食堂遇到了林晓雯。两人找了个僻静角落,林晓雯递给他一张纸条: “知情人回信了,说有内部文件可以证明薪资克扣是公司默许的。“ 杨志强眼睛一亮:“什么文件?“ “劳务派遣协议附件,上面明确写了薪资计算方式与正式工不同。“林晓雯小声说,“但他要见面才肯给。“ “会不会是陷阱?“ “有可能。“林晓雯推了推眼镜,“但值得一试。约在公共场所,白天,人多的地方。“ 他们最终决定周三下午在龙华公园见面,那里周末人流量大,相对安全。 周三中午,杨志强请了半天假。他和林晓雯提前一小时到达龙华公园,选了个靠近正门的长椅坐下。 “你说这人会是谁?“杨志强紧张地东张西望。 林晓雯摇摇头:“不知道。但能接触到劳务协议,肯定是人事或财务部的。“ 两点整,一个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的瘦小身影出现在公园门口。那人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径直向他们走来。 “是你们发的帖子?“来人压低声音问,是个女声。 杨志强点点头:“你是''知情人''?“ 女子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我叫王丽,财务部的。我...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她谨慎地环顾四周,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这是去年续签的劳务派遣协议附件,上面明确写了薪资计算方式。还有...“她又拿出一张纸,“这是上个月众诚人力给鑫辉的结算单,上面清楚列明了每人被扣的金额。“ 林晓雯快速浏览着文件,眼睛越睁越大:“这太明目张胆了!附件第四条写着''劳务派遣工加班费按基本工资的80%计算'',这直接违反了同工同酬原则!“ “公司里很多人都知道,但没人敢说。“王丽咬着嘴唇,“我马上要辞职回老家了,临走前想为工友们做点事。“ 杨志强感激地说:“谢谢你冒这么大风险。“ “别高兴太早。“王丽忧心忡忡地提醒,“这些文件只能证明制度不合理,要证明公司违法还需要更多证据。而且...“她欲言又止,“公司高层不会轻易让步的。“ 送走王丽后,杨志强和林晓雯坐在长椅上,仔细研究着这些文件。 “这些足够向劳动部门投诉了吧?“杨志强问。 林晓雯摇摇头:“还不够。我们需要更多工人的证言,最好是工资条和考勤记录的对比数据。“ “老赵说过,他认识几个老工人有这些资料。“ “对,等赵师傅联系上他们...“林晓雯突然停住,脸色变得苍白,“等等,老赵被突然调走,会不会就是因为公司发现他在收集证据?“ 杨志强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我们可能已经被盯上了?“ 两人沉默地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和决心。阳光依旧明媚,公园里孩子们的笑声此起彼伏,但他们却感到一阵寒意。 “无论如何,我们得继续。“林晓雯最终说道,“但必须更加小心。“ 杨志强点点头,小心地把文件收好。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已经走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这不仅是为了讨回被克扣的工资,更是为了所有被不公平对待的工友们。 回厂的公交车上,杨志强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小心点。不是所有闲事都该管。“ 他的手开始发抖,差点摔了手机。望向窗外,深圳的高楼大厦在夕阳下熠熠生辉,这座繁华的城市突然显得如此陌生而危险。 暗流涌动 杨志强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条陌生短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公交车在深圳繁华的街道上穿行,霓虹灯的光芒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怎么了?“坐在旁边的林晓雯察觉到他的异样,小声问道。 杨志强默默将手机递给她看。林晓雯的瞳孔微微收缩,但很快恢复了镇定:“别慌,可能是虚张声势。“ “他们怎么知道我的号码?“杨志强压低声音,喉咙发紧。 林晓雯沉思片刻:“公司内部通讯录上有所有员工的联系方式。“她顿了顿,“也可能是有人看到我们和王丽见面了。“ 公交车到站的提示音响起,两人随着人流下车。夜幕下的工业区灯火通明,远处工厂的机械轰鸣声隐约可闻。杨志强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总觉得暗处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先别回宿舍,“林晓雯突然拉住他的袖子,“我们去小公园谈谈。“ 工业区边缘的小公园几乎空无一人,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照亮石板小路。林晓雯找了个隐蔽的长椅坐下,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 “我查过了,这些文件确实能证明公司违法。“她打开一个加密文件夹,“但光靠这些还不够,我们需要更多工人的证词。“ 杨志强盯着电脑屏幕:“老赵说过,他认识几个老工人...“ “问题是我们现在联系不上老赵。“林晓雯打断他,“他被调到惠州后,通讯就被监控了。“ 夜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杨志强突然想起什么:“车间里的李师傅!他上个月也抱怨过工资问题。“ 林晓雯眼睛一亮:“可靠吗?“ “应该没问题。“杨志强回忆着李师傅平时的言行,“他是四川人,在厂里干了三年多,人很实在。“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决定由杨志强先试探性地接触李师傅,林晓雯则继续整理法律条文和证据。 “记住,“分别前林晓雯严肃地叮嘱,“这几天别用公司网络查任何敏感信息,手机也尽量少用。“ 第二天上班,杨志强比平时更早到达车间。他装作检查设备的样子,等待李师傅的出现。 “哟,小杨,来得挺早啊。“李师傅打着哈欠走进来,手里拎着个旧保温杯。 杨志强假装不经意地问:“李哥,上个月工资算对了吗?“ 李师傅的动作顿了一下,左右看看没人注意,压低声音:“别提了,又少了两百多。“他摇摇头,“找人事部问,说是''管理费调整''。“ “我认识几个工友也遇到这种情况。“杨志强小心地试探,“大家准备一起找公司讨个说法...“ 李师傅的眼睛瞪大了:“你们不要命啦?前年也有人闹过,全被开除了!“他紧张地搓着手,“咱们外地人,能找到工作就不错了。“ 杨志强正想再劝,车间里的广播突然响起:“各位员工请注意,今天上午九点全体到会议室参加安全生产培训。“ 李师傅如蒙大赦,赶紧借故走开了。杨志强叹了口气,看来要说服这些老实巴交的工人并不容易。 上午的培训会上,人事部王经理再次强调了“公司薪资制度完全合法合规“。杨志强注意到,王经理的目光几次扫过劳务派遣工聚集的区域,眼神锐利如刀。 “最近有些员工听信谣言,质疑公司制度。“王经理意有所指地说,“公司对此高度重视,将严肃处理造谣生事者。“ 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杨志强感到后背一阵发凉,仿佛被毒蛇盯上的青蛙。他偷偷看了眼手机,林晓雯发来消息:“小心,可能有人告密了。“ 午休时分,杨志强刚走出车间,就被两个保安拦住了。 “杨志强是吧?人事部请你过去一趟。“高个保安面无表情地说。 杨志强的心跳骤然加速,手心沁出冷汗:“什么事?“ “不清楚,跟我们走就是了。“保安一左一右夹着他,朝行政楼走去。 人事部的走廊格外安静,脚步声在光洁的地砖上格外清晰。杨志强被带进一间小会议室,里面坐着人事部王经理和保安部主管。 “坐。“王经理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脸上挂着假笑。 杨志强僵硬地坐下,大脑飞速运转着各种可能和对策。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王经理眯起眼睛。 “不清楚,王经理。“杨志强尽量保持声音平稳。 王经理突然将一叠照片甩在桌上——是他们在龙华公园和王丽见面的场景! “解释一下。“王经理的声音冷了下来。 杨志强的喉咙发紧:“那是...我朋友,偶然遇到的。“ “偶然?“王经理冷笑,“那这个呢?“他又拿出一份打印文件,是林晓雯在员工论坛发的帖子。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杨志强感到一阵眩晕,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只是对工资计算有疑问...“ “疑问?“王经理打断他,“你们这是组织煽动,破坏公司秩序!“他猛地拍桌,“知道后果吗?“ 保安主管适时地展示了一份文件:“根据劳动合同第12条,员工有严重违纪行为的,公司可立即解除合同。“ 杨志强的拳头在桌下攥紧又松开。他想起了老家卧病在床的母亲,想起了自己来深圳时的梦想,一股不甘涌上心头。 “王经理,“他抬起头,直视对方的眼睛,“如果公司真的合法合规,为什么怕员工问几个问题?“ 王经理的脸色变了,显然没料到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年轻人会反击。他很快调整表情,换上一副“为你着想“的语气: “小杨啊,你还年轻,不懂事。“他推过来一份文件,“签了这个保证书,保证不再参与这些事,公司可以既往不咎。“ 杨志强扫了一眼,是一份承认“听信谣言、传播不实信息“的声明。他摇摇头:“我没做错什么,不会签。“ 王经理的笑容消失了:“那就别怪公司不讲情面了。“他对保安主管使了个眼色,“带他去办离职手续。“ 走出人事部,杨志强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短短半小时,他失去了工作,还被威胁如果不立即搬出宿舍,就要“采取进一步措施“。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晓雯:“出什么事了?保安在到处找你!“ 杨志强快速回复:“被开除了。人事部有我们和王丽见面的照片。“ 林晓雯的回复很快:“别回宿舍!直接到老地方见面。小心,可能有人跟踪你。“ 杨志强借着去洗手间的机会,从工厂侧门溜了出去。他绕了几条小路,确认没人跟踪后,才赶往小公园。 林晓雯已经在那里等着,脸色苍白:“我也被叫去谈话了,但暂时没被开除。“ “他们怎么发现的?“杨志强颓然坐在长椅上。 “可能是王丽...“林晓雯咬着嘴唇,“也可能是论坛帖子被监控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杨志强突然想起什么:“那些证据...还在你那里吗?“ 林晓雯点点头:“我备份了好几份,藏在不同地方。“ “那就好。“杨志强深吸一口气,“现在怎么办?我没工作了,宿舍也不能回...“ “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林晓雯果断地说,“我表姐在龙岗开小店,可以暂时收留你。“ 夕阳西下,公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杨志强望着远处工厂的轮廓,心中百感交集。三个月前,他满怀希望地来到这座城市;而现在,他失去了工作,却意外地找到了为之奋斗的目标。 “我不会放弃的。“他突然说,“就算被开除,也要讨个说法。“ 林晓雯露出欣慰的笑容:“我们一起。明天我就联系劳动监察大队。“ 当晚,杨志强借住在林晓雯表姐家的小仓库里。简陋的铁皮屋夏热冬冷,但至少有个栖身之所。他辗转难眠,手机突然亮起——是李师傅发来的消息: “小杨,听说你的事了。大家都很气愤。需要帮忙就说。“ 杨志强心头一暖,回复道:“谢谢李哥。能帮我联系几个被扣工资的工友吗?“ 让他意外的是,李师傅很快回复了一串名字和电话:“小心行事。王经理的表弟是众诚老板,背景很深。“ 杨志强把这些信息记下来,心中有了新的计划。如果正面行不通,或许可以从众诚人力那边寻找突破口。 第二天一早,林晓雯带来了好消息:“劳动监察大队受理了我们的投诉!但...“她犹豫了一下,“调查需要时间,而且...“ “而且什么?“ “工作人员暗示,这种劳务派遣的案子很难查,特别是涉及两家公司的情况。“林晓雯叹了口气,“除非有更直接的证据,比如资金往来的账本。“ 杨志强想起李师傅的话:“如果能找到众诚人力内部的证据...“ “太危险了!“林晓雯瞪大眼睛,“那家公司据说养了不少打手。“ 两人讨论了一上午,最终决定双管齐下:林晓雯继续走法律途径,杨志强则尝试联系更多受害工人,壮大他们的力量。 接下来的几天,杨志强像个影子一样在工业区活动。他通过李师傅的介绍,秘密接触了七个被克扣工资的工人,收集了他们的工资条和考勤记录。证据越积越多,但离撼动那个庞大的利益集团还差得远。 第五天傍晚,杨志强正在仓库整理资料,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是杨志强吗?“一个女声急切地问,“我是王丽...“ 杨志强的心跳漏了一拍:“王丽?你不是回老家了吗?“ “我还在深圳。“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被开除了,他们还...还威胁我家人...“ 原来,王丽辞职后准备回老家,却在车站被几个人拦住,抢走了她的行李和证件。那些人警告她“管好自己的嘴“,否则“老家父母的小店会出意外“。 “我躲在朋友家不敢出门。“王丽抽泣着,“但我有样东西...可能对你们有用。“ 一小时后,杨志强和林晓雯在一个偏僻的奶茶店见到了憔悴不堪的王丽。她双眼红肿,递给他们一个U盘: “这是...众诚人力给鑫辉的''返点表''...“她颤抖着解释,“每个月他们从我们工资里扣的钱,有30%会返给鑫辉的高管...“ 林晓雯倒吸一口冷气:“这是商业贿赂的铁证!“ 王丽点点头,又拿出一张照片:“这是...上个月王经理和他表弟吃饭时我偷拍的...他们交换了一个文件袋...“ 照片虽然模糊,但能清楚看到王经理和众诚老板刘金标在餐厅角落交头接耳的场景。 “这些足够了吗?“王丽期待地问。 “足够了!“林晓雯激动地说,“加上我们之前收集的证据,完全可以证明这是一个有组织的违法网络!“ 杨志强却注意到王丽眼中的恐惧:“你接下来怎么办?“ “我...我今晚就坐黑车回老家。“王丽低下头,“对不起,我不能作证...我爸妈...“ “理解。“杨志强轻声说,“谢谢你冒这么大风险。“ 分别时,王丽突然抓住杨志强的手:“小心...他们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回到仓库,杨志强和林晓雯连夜整理了所有证据:工资条对比、劳务协议附件、返点表、照片...一份完整的证据链逐渐成形。 “明天我们就去劳动局递交这些。“林晓雯眼睛闪闪发亮,“这次他们必须立案调查!“ 杨志强却没有那么乐观。他想起王丽的恐惧,想起自己被轻易开除的经历,想起李师傅说的“背景很深“。 “晓雯,“他严肃地说,“我们得做最坏的打算。备份这些证据,找个安全的地方存放。“ 林晓雯思索片刻:“我有个大学同学在报社工作,可以信任。“ 两人忙到凌晨,将证据复制了三份,分别存放在不同地点。天蒙蒙亮时,杨志强站在仓库门口,望着远处渐渐亮起的天色。 “今天会是场硬仗。“他轻声说。 林晓雯走到他身边:“害怕吗?“ “当然。“杨志强坦然承认,“但比起那些被欺负了几年都不敢吭声的工人,我们已经幸运多了。“ 晨光中,两个年轻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一个庞大而黑暗的利益网络。但此刻,握在手中的证据给了他们无比的勇气。 “走吧,“杨志强背起包,“为了所有被克扣的工资,为了所有不敢发声的工人。“ 曙光初现 清晨七点,杨志强和林晓雯站在龙岗区劳动监察大队门口。八月的阳光已经有些灼人,杨志强不停地调整着衬衫领口,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旧书包,里面装着他们收集的全部证据。 “紧张?“林晓雯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杨志强接过水猛灌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动:“有点。你说他们会认真处理吗?“ 林晓雯推了推眼镜:“证据确凿,他们必须受理。“她顿了顿,“我查过,最近市里正在整治劳务派遣乱象,我们赶上好时机了。“ 劳动局的大门准时开启,两人随着人流走进大厅。取号、排队、填写表格,一系列流程走下来,杨志强的后背已经湿透。终于,他们的号码被叫到。 “075号,请到3号窗口。“ 3号窗口后面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办事员,胸牌上写着“刘芳 监察员“。她接过杨志强递上的厚厚一叠材料,眉头渐渐皱起。 “这些证据...很详细啊。“刘监察员翻看着工资对比表、返点记录和照片,“你们是怎么收集到的?“ 杨志强和林晓雯对视一眼,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事情经过,隐去了王丽的具体信息。 “情况我了解了。“刘监察员点点头,“根据《劳务派遣暂行规定》,用工单位必须保证派遣工与正式工同工同酬。你们反映的问题确实涉嫌违法。“ 她拿出一份表格:“需要你们填写正式投诉书,并留下联系方式。我们会尽快展开调查。“ 填完表格走出劳动局,杨志强长舒一口气。阳光照在脸上,他第一次感到些许轻松。 “这就完了?“他有些不确定地问。 林晓雯笑了笑:“这才刚开始。调查需要时间,我们先回去等消息。“ 等待的日子格外煎熬。杨志强暂时住在林晓雯表姐家的小仓库里,白天不敢出门,怕被众诚人力的人发现。林晓雯则每天下班后带来最新消息。 第三天傍晚,林晓雯匆匆推开仓库的铁门,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立案了!劳动局今天派人去了鑫辉电子!“ 杨志强从简易床上跳起来:“真的?他们查到什么了?“ “还不清楚具体细节。“林晓雯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两个盒饭,“但听说调查组调取了鑫辉和众诚的用工记录和财务往来。“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讨论各种可能性。突然,林晓雯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脸色骤变:“是李师傅!“ 电话那头,李师傅的声音压得极低:“小林,出事了...调查组刚走,王经理就召集所有劳务派遣工开会...说要重新签合同...“ “什么内容?“林晓雯急切地问。 “新合同取消了所有扣款项目,加班费也按国家标准算了...“李师傅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但要求我们签保密协议,不得对外透露...“ 杨志强凑近手机:“他们怕了!这是在销毁证据!“ “李师傅,“林晓雯冷静地说,“能想办法把新合同拍下来吗?这是他们心虚的铁证!“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我试试...“ 挂断电话,仓库里一时安静下来。杨志强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太了解这些工人的心理了——面对突然改善的待遇,大多数人会选择息事宁人。 “我们得做点什么。“他站起身来回踱步,“如果所有人都签了保密协议,我们的证据就大打折扣了。“ 林晓雯咬着下唇思考:“劳动局那边应该已经掌握了足够证据...但确实需要更多工人站出来作证...“ 她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是王丽的朋友。她让我转告你们,明早九点去劳动局,有重要证人。」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更不知道所谓的“重要证人“是谁。 “可能是陷阱。“杨志强警惕地说。 林晓雯摇摇头:“王丽知道我的号码,这条信息应该是真的。“她下定决心,“明天我们去看看,但要做好防备。“ 次日早晨,杨志强和林晓雯提前半小时到达劳动局附近。他们躲在马路对面的便利店观察,确认没有可疑人员后,才走向劳动局大门。 刚进大厅,一位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就迎了上来:“是杨志强和林晓雯同志吗?刘监察员在等你们。“ 跟着工作人员上楼,他们被带进一间小会议室。刘监察员正在和一个人交谈——那人转过身来,杨志强差点惊叫出声:是老赵! “赵师傅!“杨志强冲过去,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你怎么在这?“ 老赵比上次见面瘦了一圈,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但精神很好:“我从惠州赶回来的。“他拍拍杨志强的肩膀,“好小子,干得漂亮!“ 原来,劳动局立案后,第一时间联系了老赵这个在投诉信中被提及的关键证人。他连夜从惠州赶回来,带来了更多内部资料。 “我在鑫辉干了十二年,什么猫腻不清楚?“老赵从破旧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叠文件,“这是过去三年的薪资表,我偷偷备份的。“ 刘监察员接过文件,眼睛一亮:“这些很有价值!能证明他们长期系统性克扣工资。“ “还不止呢。“老赵神秘地笑了笑,又拿出一个小本子,“这是王经理表弟——众诚老板刘金标的''特殊账本'',记录给各公司高管的''返点''。“ 杨志强倒吸一口凉气:“赵师傅,你怎么拿到的?“ 老赵眨眨眼:“我在惠州分厂认识个老会计,是刘金标的前妻。“他压低声音,“她受够了这个混蛋,愿意作证。“ 会议室的门再次打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走了进来——李师傅!他局促地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一份文件。 “李哥?“杨志强惊讶地站起来。 李师傅的脸涨得通红:“我...我拍了新合同...“他递过手机,“还有...我愿意作证...“ 刘监察员仔细查看照片,满意地点头:“很好,这是他们试图掩盖违法事实的直接证据。“ 更令人惊喜的是,李师傅还带来了五个工友的联名信,都愿意配合调查。 “大家其实早就憋着一肚子气,“李师傅解释道,“就是没人敢带头...“ 看着这一幕,杨志强的眼眶有些发热。他想起流水线上那些疲惫的面孔,想起他们谈起工资时无奈的眼神。原来,沉默不代表麻木,只需要一点火星,正义的火焰就能燃起。 调查进展比预想的顺利。三天后,刘监察员通知他们:劳动局已经掌握充分证据,将对鑫辉电子和众诚人力立案处罚,并责令两家公司补发所有被克扣的工资。 “这么快?“杨志强有些不敢相信。 刘监察员笑了笑:“你们提供的证据太完整了,加上多位员工愿意作证,案件事实清楚。“她顿了顿,“不过...“ “不过什么?“林晓雯敏锐地问。 “行政处罚需要走程序,补发工资也需要时间计算。“刘监察员解释道,“估计要一个月左右。“ 离开劳动局,三人找了家小餐馆庆祝。老赵点了几瓶啤酒,给杨志强也倒了一杯。 “小子,有前途!“老赵举杯,“敢为工人说话的人不多了。“ 杨志强不好意思地抿了口酒:“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老赵问,“回鑫辉上班吗?“ 杨志强摇摇头:“不可能了。再说...“他看向林晓雯,“我们还有件事没完成。“ 林晓雯会意地点头:“曝光这件事,防止更多工人受害。“ 在劳动监察大队的督促下,鑫辉电子和众诚人力很快发布了联合公告:承认在劳务派遣用工中存在“管理疏漏“,承诺将按劳动局要求补发工资,并“优化“薪资结构。 公告贴出的当天,生产线上的劳务派遣工沸腾了。有人欢呼,有人怀疑,更多人则是默默计算着自己能拿回多少钱。 “李哥,你能拿回多少?“一个年轻工人问。 李师傅掏出手机算了算:“三年下来,少说两万吧。“ 周围响起一片惊叹声。对这群月薪四五千的工人来说,两万块相当于小半年的积蓄。 消息传到杨志强耳中,他既欣慰又心酸。欣慰的是工友们终于能拿回属于自己的血汗钱;心酸的是,如此明显的违法行为,竟然要靠工人自己冒险举报才能得到纠正。 “我们得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他对林晓雯说,“劳务派遣乱象太普遍了。“ 林晓雯早有准备:“我联系了大学同学,他愿意在《南方工人报》上报道这件事。“ 报道很快出炉,题为《劳务派遣工维权实录:被克扣的工资去哪了》。文章隐去了当事人的真实姓名,但详细揭露了劳务派遣公司与用工单位勾结克扣工资的种种手段。 报道引发强烈反响。多家媒体跟进报道,市总工会宣布开展劳务派遣用工专项检查,甚至有****表示将在下次会议上提出相关议案。 一个月后,补发工资的日子终于到来。杨志强和林晓雯早早来到鑫辉电子门口,与老赵、李师傅等人汇合。 公司财务室外排起了长队。每个出来的工人,脸上都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有人当场数钱,手指微微发抖;有人紧紧攥着银行卡,生怕它飞走;还有人偷偷抹眼泪,这笔钱可能意味着老家孩子上学的费用,或者父母治病的医药费。 轮到杨志强时,财务人员递给他一个信封:“杨志强,补发工资八千六百元,请签字确认。“ 接过厚厚的信封,杨志强的手有些抖。这不仅是钱,更是对他们这几个月努力的认可,是对公平正义的肯定。 走出财务室,他看到林晓雯正在等他。阳光下,她的笑容格外明亮。 “拿到了?“她问。 杨志强点点头,突然有了个想法:“晓雯,我们拿这笔钱做点有意义的事吧。“ “什么?“ “成立个工人法律援助小组,“杨志强的眼睛闪闪发亮,“帮助更多像我们这样的工人。“ 林晓雯怔了怔,随即笑开了花:“我正想说这个!老赵也答应来当顾问。“ 老赵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两个小崽子,这么大事不叫我?“他佯装生气,眼里却满是欣慰,“算我一个!“ 李师傅和几个工友也围了过来:“我们也参加!“ 阳光下,这群曾经沉默的工人,此刻脸上洋溢着希望的光芒。他们或许不懂复杂的法律条文,但他们深深懂得团结的力量,懂得捍卫自己尊严的勇气。 三个月后,“工友互助社“在工业区附近的一个小办公室正式挂牌。简陋的房间里,几张二手办公桌拼在一起,墙上贴满了劳动法规和维权案例。 杨志强坐在电脑前,认真整理着最近接到的咨询案例;林晓雯在接听热线电话,耐心解答一位餐饮店服务员的问题;老赵则带着李师傅等几个志愿者,在工业区发放维权手册。 休息间隙,杨志强走到窗前。窗外是深圳永远忙碌的街景,高楼大厦间穿梭着无数为生活奔波的身影。他们中的许多人,可能正经历着他曾经的无助和愤怒。 但现在,至少在这个小小的办公室里,有一盏灯是为他们亮着的。也许改变是缓慢的,也许道路是曲折的,但只要有人愿意站出来,愿意伸出援手,希望就永远不会熄灭。 “志强,来新案子了!“林晓雯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杨志强转身,迎向新的挑战。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他们的路还很长。但此刻,他心中充满力量——因为不再是一个人战斗,因为他们点燃的星星之火,正在这片土地上悄然蔓延。 薪火相传 “工友互助社“挂牌的那天,下着小雨。杨志强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被雨水打湿的招牌,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招牌是李师傅亲手做的,虽然边角有些粗糙,但每一笔每一划都透着认真。 “发什么呆呢?快进来帮忙!“林晓雯从里面探出头,头发上还沾着彩带的碎屑。 小小的办公室里挤了二十多个人,大多是曾经一起维权的工友,还有几个闻讯而来的媒体记者。老赵正站在一块白板前,用粗犷的字迹写着“劳务派遣维权讲座“几个大字。 “互助社成立后的第一个活动。“老赵看到杨志强进来,咧嘴一笑,“你小子来当主讲。“ 杨志强的手心顿时沁出汗水:“我?不行不行,我哪会讲课...“ “谁说的?“林晓雯塞给他一叠资料,“你整理的这些案例多清楚,连李师傅都看懂了。“ 李师傅在一旁憨厚地笑着点头。自从拿回被克扣的工资后,这个曾经胆小怕事的中年人像变了个人似的,成了互助社最积极的志愿者。 雨点敲打着窗户,室内的气氛却越来越热烈。杨志强深吸一口气,站到了临时讲台前。看着下面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他突然明白了这份责任的意义。 “大家好,我是杨志强...“他的声音起初有些发颤,但渐渐变得坚定,“今天我想和大家分享的是,如何识别工资单上的''陷阱''...“ 讲座结束后,一个瘦小的年轻人留了下来。他穿着某电子厂的工装,裤腿上还沾着机油。 “杨、杨哥...“年轻人怯生生地开口,“我们厂里情况跟您讲的差不多...“ 他叫小王,是附近一家电子厂的劳务派遣工。听了讲座后,他鼓起勇气留下来求助。 杨志强给他倒了杯热水:“慢慢说,怎么回事?“ 原来,小王所在的工厂通过“绩效奖金“的名目克扣工资,实际到手的钱比合同约定的少了两成。更过分的是,工厂要求他们签“自愿放弃社保声明“。 “我们组长说,不签就滚蛋...“小王的声音越来越小。 林晓雯气得拍桌:“这是严重违法!“她立刻拿出投诉表格,“我们可以帮你向劳动局反映。“ 小王却犹豫了:“可是...厂里说谁闹事就开除谁...“ 老赵走过来,拍拍小王的肩膀:“小伙子,你看看我们。“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媒体报道,“半年前,我们也跟你一样害怕。“ 杨志强接过话:“维权的确需要勇气,但你不是一个人。“他拿出手机,调出一个案例,“你看,上个月我们刚帮玩具厂的十几个工友要回了社保补偿。“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进办公室。小王看着墙上“工友互助社“的招牌,又看看眼前这群人真诚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 “我...我想试试...“ 小王的事还没解决,互助社又陆续接到几个类似的求助。杨志强发现,劳务派遣领域的违法现象远比他们想象的普遍,手法也更加隐蔽。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天晚上加班整理案例时,杨志强揉着发酸的眼睛说,“我们一个个案子处理,根本赶不上新问题出现的速度。“ 林晓雯从电脑前抬起头:“你有什么想法?“ “预防比补救更重要。“杨志强走到白板前,写下“工友课堂“四个字,“我们应该定期进工厂做普法宣传,让工人们提前知道自己的权利。“ 老赵眼睛一亮:“好主意!但工厂会让咱们进去吗?“ “不一定以维权名义。“林晓雯推了推眼镜,“可以用''安全生产培训''或者''职业发展规划''的名义。“ 计划很快成型。他们联系了几家对工人权益相对重视的企业,提出免费提供培训课程。令人意外的是,有两家企业当场答应了。 “人事经理说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培训师。“林晓雯挂掉电话,一脸不可思议,“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 杨志强笑了:“那就先不讲维权,讲讲劳动合同的基本常识总可以吧?“ 第一场培训定在下周三,是一家制衣厂的新员工入职培训。杨志强和林晓雯熬了几个通宵准备课件,老赵则负责扮演“刁钻学员“,给他们出难题。 “如果工厂要求我们自愿加班怎么办?“老赵粗着嗓子问。 “劳动法规定...“杨志强对答如流。 “要是发现工资算少了怎么查?“ “首先核对考勤记录...“ 问答演练持续到深夜。当杨志强终于能够流利解答老赵提出的各种问题时,窗外已经泛起鱼肚白。 周三早晨,杨志强站在制衣厂培训室的讲台上,双腿微微发抖。台下坐着五十多名新入职的工人,大多和他年纪相仿,眼神中带着对未来的期待和迷茫。 “大家好,今天我们来聊聊劳动合同那些事儿...“ 课程进行得很顺利。杨志强从最基础的劳动合同签订注意事项讲起,逐步深入到工资组成、加班费计算等敏感话题。令他意外的是,工厂的人事主管不仅没有喊停,反而在笔记本上认真记录。 “这个问题问得好。“杨志强指向一个举手的女工,“''公司要求我们签空白合同怎么办?''答案是——绝对不要签!“ 他趁机展开:“劳动合同必须写明工作岗位、工作地点、劳动报酬等关键信息,而且要一式两份,劳动者自己保留一份...“ 课间休息时,几个工人围上来咨询。杨志强耐心解答,同时小心把握分寸,避免显得太过“维权导向“。 “老师,“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小声问,“如果公司不给我们交社保,去哪里投诉啊?“ 杨志强正要回答,余光瞥见人事主管走了过来,立刻调整了说辞:“首先建议和公司友好沟通,也许只是经办人员疏忽...“ 人事主管递给他一瓶水:“杨老师,讲得真好。我们厂确实有些新员工对基本权益都不了解。“ 回互助社的路上,林晓雯兴奋地说:“有门儿!人事主管约我们下周再去,说要给管理层也讲讲!“ 杨志强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厂房,心中升起一丝希望。或许,改变真的可以从最基础的认知开始。 就在“工友课堂“渐入佳境时,危机却悄然而至。 一天深夜,杨志强接到小王急促的电话:“杨哥,我们厂出事了!“ 原来,小王和几个工友在互助社的指导下,向劳动局投诉了工厂不交社保的问题。劳动局来调查后,工厂不得不补缴了社保,但第二天就以“生产结构调整“为由,将参与投诉的工人全部辞退。 “现在有十几个兄弟没工作了...“小王的声音带着哭腔,“都是我连累了他们...“ 杨志强立刻联系了老赵和林晓雯。第二天一早,互助社全员到齐,紧急商讨对策。 “这是典型的打击报复!“林晓雯气得脸颊发红,“劳动法明确禁止因维权解雇员工!“ 老赵皱着眉头:“问题是证据。工厂用的是''结构调整''的理由,表面上看很正当。“ 杨志强沉思片刻:“小王,你们被辞退时有书面通知吗?“ “有,但上面只写了''因公司生产经营需要''...“ “其他人呢?都是同一天收到的通知?“ 小王突然想起什么:“等等,我们组长老刘也被辞了,但他没参与投诉!“ 杨志强眼睛一亮:“这就有突破口了!如果所谓''结构调整''是假的,他们不可能只针对某个部门或岗位...“ 接下来的三天,互助社全员出动。林晓雯负责整理法律依据;老赵联系媒体朋友;杨志强则和小王一起,挨个走访被辞退的工人,收集证据。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发现,被辞退的二十三人中,有十五人是明确参与投诉的,其余几人也是平时“不太听话“的。更重要的是,工厂同期还在招聘同类岗位的新员工,完全不符合“结构调整“的说法。 “铁证如山!“杨志强将整理好的材料装进文件袋,“这次不仅要帮他们恢复工作,还要让工厂付出代价!“ 劳动仲裁庭上,电子厂的代表律师振振有词:“公司确因生产经营需要调整组织架构,完全合法合规...“ 轮到杨志强发言时,他不慌不忙地出示了三组证据:一是被辞退员工的名单与投诉记录的对比;二是工厂同期招聘同岗位新员工的广告;三是几位未参与投诉却被辞退的工人的证词。 “这充分证明,所谓''结构调整''只是打击报复的借口。“杨志强的声音沉稳有力,“根据《劳动合同法》第四十八条,用人单位违法解除劳动合同的,劳动者有权要求继续履行合同或双倍赔偿。“ 仲裁员仔细翻阅证据后,询问工厂代表:“你们对此有何解释?“ 律师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支支吾吾无法自圆其说。 一周后,仲裁结果出炉:认定电子厂违法解除劳动合同,责令恢复小王等二十三人的工作,并支付仲裁期间的工资损失。 消息传来,互助社沸腾了。小王和几个工友特意送来一面锦旗,上面写着“工友之家 维权先锋“。 “杨哥,林姐,赵叔...“小王红着眼眶,“没有你们,我们这些人就只能吃哑巴亏了...“ 杨志强接过锦旗,心中百感交集。他想起自己当初被鑫辉电子开除时的绝望,想起那些不敢出声的日日夜夜。如今,他们不仅为自己讨回了公道,还能帮助更多像曾经的自己一样无助的工人。 “这是互助社的第一面锦旗。“他将锦旗挂在墙上最显眼的位置,“但绝不会是最后一面。“ 仲裁胜利的消息不胫而走,工友互助社的名气渐渐传开。求助的电话越来越多,小小的办公室常常挤满了人。 一个周末的下午,杨志强正在整理档案,门铃响了。开门一看,是一位头发花白的长者和几个年轻人。 “您好,我们是大学劳动法诊所的。“长者微笑着递上名片,“想和贵机构探讨合作可能。“ 原来,这位张教授带领的大学生志愿者团队,专门为劳动者提供免费法律咨询。他们在媒体报道上看到了互助社的事迹,特意前来取经。 “你们的实践经验非常宝贵。“张教授诚恳地说,“而我们的学生缺乏的正是这种一线接触。“ 林晓雯眼睛一亮:“我们正好缺专业法律支持!“ 两方一拍即合。很快,每周三下午,都会有法律系的学生来互助社值班,提供专业咨询;而互助社的成员则受邀去大学分享案例,帮助教学。 合作带来的变化是显著的。有了专业支持,互助社处理复杂案件的能力大大提升;而大学生们也从工友们的真实故事中,理解了法律的现实意义。 “这是我上过最生动的一课。“一个戴眼镜的女生在实习日记中写道,“以前书本上的法条是冰冷的,现在我知道了,它关系着一个个真实的人生。“ 秋天来临的时候,互助社搬进了更大的办公室。新办公室位于工业区服务中心,租金优惠,还有专门的咨询室和培训教室。 挂牌仪式上,来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客人:劳动局的刘监察员、曾经报道过他们的记者、合作企业的HR、甚至还有两位****。 “你们的工作非常有意义。“一位****握着杨志强的手说,“我会在下次会议上提出加强劳务派遣监管的议案。“ 仪式结束后,杨志强站在新办公室的窗前,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工业区。一年前,他还是个被不公待遇压得喘不过气的普通工人;如今,他站在这里,成为了照亮他人的一束光。 “想什么呢?“林晓雯走过来,递给他一杯热茶。 杨志强笑了笑:“我在想,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老赵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两个小崽子,别想一口吃成胖子。“他嘴上这么说,眼里却满是骄傲,“慢慢来,日子长着呢。“ 是啊,日子还长。劳动权益保护这条路,他们才刚起步。前方或许还有更多挑战,更多不公,但只要薪火不灭,终能照亮更多黑暗的角落。 窗外,秋日的阳光洒在工业区的每一个角落。流水线上,机器依旧轰鸣;车间里,工人们依旧忙碌。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自己的权利,越来越多的企业开始重视劳动合规,越来越多的“杨志强“正在鼓起勇气,为自己、为他人发声。 这星星之火,终将燎原。 新的征程 元旦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杨志强早早来到互助社新办公室。玻璃门上“工友互助社“四个字在晨光中闪闪发亮,他掏出钥匙时,手指被冻得有些发僵。深圳的冬天虽然不下雪,但湿冷的空气依然刺骨。 推开门,暖气扑面而来。林晓雯已经在了,正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打字,桌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花茶。 “这么早?“杨志强搓着手走过去。 林晓雯头也不抬:“昨晚张教授发邮件说,有个劳务派遣维权的全国性研讨会邀请我们参加。“她转过电脑屏幕,“在北京,下个月。“ 杨志强瞪大眼睛:“全国性的?我们这种小机构也能去?“ “小机构?“林晓雯推了推眼镜,嘴角上扬,“我们现在可是''劳务派遣维权实践典型案例''。“ 老赵推门进来,带进一股寒气。他手里拿着厚厚一叠文件:“好消息!劳动局准备把我们处理的几个案子编成维权手册!“ 办公室里顿时热闹起来。陆续到来的志愿者们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些好消息。杨志强站在人群中央,胸口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一年前,他们还是几个为自身权益挣扎的普通工人;如今,他们的声音正在被更多人听到。 “别高兴太早,“老赵拍拍手,“劳动局还给了个任务——要我们在春节前完成工业区劳务派遣用工状况调研。“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这个任务可不简单,工业区有上百家企业,劳务派遣工数以万计。 “我们人手不够啊。“负责接待的小张愁眉苦脸地说。 杨志强沉思片刻:“找大学生志愿者帮忙怎么样?张教授那边应该能协调。“ 林晓雯已经在电脑上调出联系人列表:“我这就联系。还可以发动工友中的积极分子,培训他们做基础数据收集。“ 计划很快成型:大学生负责企业走访和问卷发放;互助社成员负责重点案例深度访谈;工友志愿者则协助联系受访对象。 “记住,“杨志强在分工会议上强调,“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是帮助企业和工人建立更和谐的劳动关系。“ 调研工作比预想的顺利。令他们意外的是,不少企业HR对调研表现出了积极配合的态度。 “其实我们也头疼劳务派遣公司的猫腻。“一家电子厂的人事经理坦言,“出了问题,工人找我们闹,实际责任在派遣公司,最后两头不讨好。“ 调研中,他们发现了一个新趋势:越来越多企业开始尝试“劳务外包“替代“劳务派遣“。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法律关系完全不同。 “这算不算规避法律?“大学生志愿者小王困惑地问。 林晓雯翻着劳动法条文:“要看具体操作。合法外包是允许的,但如果是假外包真派遣,就属于违法。“ 调研进行到第二周,他们发现了一个典型案例:某科技公司将整个保洁部门“外包“给一家物业公司,但实际管理完全由科技公司负责,连考勤都用同一套系统。 “这就是典型的''假外包真派遣''。“杨志强指着收集到的证据说,“工人权益更没保障了。“ 老赵抽着烟,眉头紧锁:“老把戏换新花样啊。得想个办法应对。“ 当晚,互助社召开紧急会议。大家一致认为,必须尽快普及这种新型侵权模式的特征和危害。 “光发传单不够,“林晓雯咬着笔帽,“得搞点更直观的。“ 杨志强灵光一闪:“拍个短视频怎么样?用真实案例改编,在工人集中的地方播放。“ 这个提议得到一致赞同。恰好志愿者中有个学影视专业的大学生小刘,自告奋勇担纲导演。 拍摄过程充满乐趣和挑战。老赵扮演黑心企业主管,夸张的表演常常引发笑场;林晓雯则负责剧本,把法律条文转化成通俗易懂的对话;杨志强客串维权顾问,指导“受害工人“如何收集证据。 “停!赵叔,你说''这都是合法操作''时不要太得意,要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小刘导演认真地指导着。 “这样?“老赵板起脸,活像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完美!“ 拍摄持续了三个周末。最终剪辑完成的视频只有十五分钟,但生动揭露了“假外包“的种种特征和维权要点。首映式在工业区广场举行,吸引了数百名工人围观。 “太真实了!“一个中年女工边看边擦眼泪,“我们厂就这样,说是外包,其实什么都得听厂里安排。“ 视频结尾,屏幕上打出互助社的联系方式和维权热线。放映结束,现场响起热烈掌声。 更令人惊喜的是,有媒体记者闻讯而来。第二天,《工人日报》刊登了题为《劳务“假外包“成侵权新套路,工友互助社拍视频普法》的报道。 视频在网络上迅速传播,点击量很快突破十万。劳动局打来电话,要将视频作为普法材料下发各企业;总工会则邀请他们去给基层工会干部做培训。 “我们是不是太出风头了?“一天晚上加班时,杨志强突然问。 林晓雯从文件中抬起头:“怎么,害怕了?“ “不是...“杨志强望向窗外,“我在想,我们最初只是为了讨回被克扣的工资...“ 老赵推门进来,正好听到这句:“小子,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既然点了这把火,就得负责烧下去。“ 春节前夕,调研报告终于完成。厚达两百页的报告详细记录了工业区劳务用工现状,分析了七大典型问题,并提出了十条建议。 劳动局专门为报告举行了发布会。杨志强作为代表发言时,手心里全是汗。台下坐着政府官员、学者、企业代表和媒体记者,闪光灯晃得他眼花。 “...劳务派遣本应是补充用工形式,但在某些行业却成了主流。“他照着准备好的稿子念道,声音越来越稳,“这不仅损害工人权益,也破坏了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 发布会后,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走过来递上名片:“杨先生,我是华创电子的HRD。贵机构的报告很有见地,不知能否请你们给我们管理层做个培训?“ 这只是一个开始。随后几天,陆续有五家企业发出类似邀请。最让他们意外的是,其中两家正是当初他们维权时百般阻挠的企业类型。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赵叼着烟,一脸不可思议。 林晓雯翻看着邀请函:“可能是真的意识到了问题,也可能只是公关策略。“ “不管动机如何,都是宣传劳动法治的好机会。“杨志强说,“但我们要坚持原则——培训内容必须真实全面,不能变成企业的遮羞布。“ 他们精心设计了针对企业管理层的培训课程,不仅阐述法律风险,更强调合规用工的长远利益。课程名称就叫《合规创造价值》。 盛夏的阳光炙烤着工业区的柏油马路,热浪扭曲了远处的景象。杨志强站在“工友互助社“新办公室的窗前,望着楼下匆匆走过的工人们,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新办公室位于工业区服务中心三楼,虽然只有六十多平米,但比起之前的仓库已经好了太多。 “空调遥控器在哪?“林晓雯的声音从文件柜后面传来,“热死人了。“ 杨志强从抽屉里找出遥控器递过去:“刚搬进来,什么都找不到。“ 冷气很快充满房间,两人坐在崭新的办公桌前,开始整理从旧办公室搬来的资料。墙上挂着那面“工友之家 维权先锋“的锦旗,在雪白的墙壁映衬下格外醒目。 “注册材料都准备好了吗?“杨志强把一摞文件夹放进柜子。 林晓雯推了推眼镜:“张教授帮忙审核过了,就差最后签字。“她拿出一份表格,“基金会要求我们提供详细的项目计划书。“ 杨志强接过表格,眉头微皱:“这么多要求?“ “毕竟是要长期资助我们。“林晓雯打开电脑,“我列了个大纲,你看看。“ 屏幕上是一份详尽的规划:工人权益热线、企业合规咨询、劳动法培训课程...每个项目都有明确的目标人群、实施步骤和预期成果。 “太专业了!“杨志强赞叹道,“你什么时候做的?“ “昨晚熬了个通宵。“林晓雯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既然要正规化,就得拿出专业态度。“ 正说着,办公室门被推开,老赵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好消息!劳动局要把我们那个劳务派遣调研报告印成手册!“ “真的?“杨志强跳起来,“什么时候?“ “下个月。“老赵抹了把汗,“刘监察员说,要发到各个企业去。“他环顾四周,“这办公室不错啊,比原来那个仓库强多了。“ 三人相视而笑。是啊,从阴暗潮湿的仓库到明亮的办公室,从几个人的小团体到即将注册的正规组织,这一路走来,每一步都充满艰辛,却也收获满满。 注册前的准备工作繁琐而细致。除了基金会要求的项目计划,他们还需要制定章程、选举理事会、建立财务制度...这些对几个普通工人出身的年轻人来说,都是全新的挑战。 幸好有张教授的团队帮忙。每周三下午,法律系的研究生都会来办公室,手把手教他们如何填写各种表格,如何制定规章制度。 “社会组织也要像企业一样规范管理。“负责指导的研究生小陈说,“特别是财务透明很重要。“ 王丽主动请缨负责财务工作。这个曾经胆小怕事的女孩,如今已经能够自信地向大家解释预算表上的每一个数字。 “我们第一年的运营成本预计28万,“她指着投影仪上的图表,“其中60%来自基金会资助,30%靠服务收入,还有10%是零星捐赠。“ 杨志强看着侃侃而谈的王丽,心中感慨万千。一年前,她还是个被公司威胁就仓皇逃回老家的普通文员;如今,她已经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财务主管。 “关于人员编制,“林晓雯接过话题,“我们计划招聘两名专职人员,其余靠志愿者支撑。“ 会议持续到晚上八点。散会后,杨志强主动留下来整理资料。窗外,工业区的灯光次第亮起,照亮了夜归工人们的路。 手机震动起来,是李师傅发来的消息:“小杨,我儿子大专毕业了,学的是劳动保障专业,能去你们那儿实习吗?“ 杨志强立刻回复:“当然欢迎!我们正缺专业人才。“ 放下手机,他走到窗前,深深吸了口气。新鲜血液的加入,意味着他们的队伍正在壮大,也意味着那份责任越来越重。 注册前的最后一个周末,互助社全体成员来到办公室,进行大扫除和布置。小李——李师傅的儿子——也来帮忙。这个腼腆的年轻人话不多,但干活特别认真。 “小李,把那个文件柜再往左挪一点。“老赵指挥着,“对,就这样!“ 林晓雯和几个女志愿者在贴墙上的宣传画;杨志强则负责调试新买的电脑和打印机。小小的办公室很快变得井井有条,充满生气。 “越来越像个正经机构了。“老赵满意地环顾四周,点了支烟。 “赵叔,室内不能吸烟。“林晓雯提醒道。 老赵讪讪地掐灭烟头:“规矩真多...“ 大家都笑了。是啊,要成为正规组织,就得遵守各种规章制度,这对习惯了自由散漫的他们来说,确实需要适应。 中午,大家围在一起吃盒饭。小李鼓起勇气问:“杨叔,你们当初是怎么想起做这个的?“ 饭桌上一时安静下来。杨志强放下筷子,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很简单,就是不甘心被欺负。“他简略地讲了在鑫辉电子的经历,“后来发现,像我们这样的工人太多了,总得有人站出来。“ “我爸爸常说,要不是你们帮忙,他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被克扣了那么多钱。“小李的眼睛闪闪发亮,“所以我选专业时就报了劳动保障。“ 老赵拍拍小李的肩膀:“好小子,有出息!比你爸强。“ 欢笑声中,杨志强注意到林晓雯若有所思的样子。饭后,他悄悄问她:“怎么了?“ “我在想,“林晓雯轻声说,“我们是不是该记录下这些故事?成立一个案例库什么的。“ “好主意!“杨志强眼睛一亮,“不仅可以用于培训,还能让更多人知道工人的真实处境。“ 两人立即着手规划,决定在注册后启动“工友故事“项目,收集整理工人们的维权经历。这些鲜活的案例,比干巴巴的法条更有说服力。 周一早晨,全体成员穿戴整齐,前往民政局提交注册申请。材料装在一个崭新的文件袋里,沉甸甸的,承载着所有人的希望。 “紧张吗?“电梯里,林晓雯小声问杨志强。 “有点。“杨志强深吸一口气,“感觉像参加高考。“ 民政局社会组织管理科的办事员认真检查了每一份材料,不时询问细节。整个过程持续了两个小时,最后,办事员微笑着递回一份受理回执: “材料齐全,符合规定。审核期二十个工作日,请耐心等待。“ 走出民政局大楼,阳光明媚得刺眼。大家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这就完了?“小李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会有什么仪式呢。“ 老赵哈哈大笑:“傻小子,政府办事就这样。走,赵叔请客,咱们吃顿好的!“ 午餐选在工业区外的一家餐馆。席间,大家畅想着注册成功后的计划,气氛热烈。只有杨志强注意到,林晓雯时不时看手机,眉头微皱。 “出什么事了?“他趁别人不注意时低声问。 林晓雯把手机递给他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别以为注册了就万事大吉。小心点。“ “什么时候收到的?“ “刚才在民政局门口。“林晓雯咬着嘴唇,“会是谁呢?“ 杨志强摇摇头,心中升起一丝不安。他知道,他们的工作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难免会招致威胁。但事已至此,只能更加小心,却决不能退缩。 “别担心,“他轻声安慰林晓雯,“我们行得正坐得直,不怕这些。“ 等待审核的日子格外漫长。为了分散注意力,大家决定提前启动“工友课堂“进企业活动。第一站选在了小王曾经工作过的电子厂——就是那个以“结构调整“为由辞退投诉工人的企业。 令人意外的是,新上任的人事经理热情接待了他们。原来,在劳动局的督促下,这家企业已经进行了全面整改,不仅补缴了社保,还建立了正规的工会组织。 “我们吸取了教训,“人事经理诚恳地说,“现在特别需要你们这样的专业指导。“ 培训教室里坐满了基层管理人员。杨志强主讲劳动合同法基础知识,林晓雯则负责解答各种疑难问题。台下听众认真记笔记的样子,与一年前他们在鑫辉电子维权时的遭遇形成鲜明对比。 “看到了吗?“回程的公交车上,林晓雯兴奋地说,“企业开始主动寻求改变了!“ 杨志强点点头,心中涌起一股成就感。是啊,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哪怕只是影响了一家企业的态度,也是实实在在的进步。 第二十一天早晨,杨志强的手机响了。是民政局的电话,通知他们注册申请已获批,可以去领取登记证书了。 “成功了!“他挂掉电话,激动地大喊出声。 办公室里顿时一片欢腾。老赵甚至红了眼眶,这个粗犷的汉子难得流露出柔情:“不容易啊,真不容易...“ 当天下午,全体成员再次来到民政局。这次,他们拿到了沉甸甸的登记证书——“光明劳动发展中心“几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正规军了!“老赵捧着证书,像捧着什么珍宝。 回办公室的路上,大家决定步行,好让这份喜悦持续得更久一些。春日的阳光温柔地洒在每个人肩头,仿佛在为他们的新征程祝福。 “接下来怎么做?“小李问,年轻的脸庞上写满期待。 杨志强看了看林晓雯,又看了看老赵:“按计划,一步步来。工友热线、企业咨询、法律培训...一个都不能少。“ “还有''工友故事''项目。“林晓雯补充道。 老赵拍拍胸脯:“我负责联系更多企业,拓展业务。“ 王丽则提出要建立规范的财务制度和捐赠渠道。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每个人都对未来充满信心。 挂牌仪式选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新制作的铜牌挂在办公室门口,覆盖着红绸布。劳动局的刘监察员、基金会的代表、合作企业的HR、媒体记者...来了不少嘉宾,小小的办公室挤得水泄不通。 “我宣布,光明劳动发展中心正式成立!“杨志强作为理事长,揭开了红绸布。掌声中,铜牌熠熠生辉,见证着这个从工人维权起步的小团体,正式迈入专业社会组织行列。 仪式结束后,嘉宾们陆续离开。杨志强站在窗前,望着楼下工业区川流不息的人群。一年前,他还是其中默默无闻的一员;如今,他有了新的身份和责任。 “想什么呢?“林晓雯走过来,递给他一杯茶。 “我在想,“杨志强轻声道,“我们能不能真的改变什么。“ 林晓雯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已经改变了,不是吗?“她指着远处,“看那个宣传栏。“ 工业区的宣传栏上,贴着一张醒目的海报:《劳务派遣工权益保护指南》,落款是“龙岗区劳动局、光明劳动发展中心联合制作“。 杨志强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是啊,改变正在发生,虽然微小,但真实可见。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一场企业培训定在华创电子。走进宽敞明亮的会议室,杨志强不禁想起一年前被鑫辉电子开除时的场景。如今,他站在讲台上,面对的是一群企业高管,其中不少人的年龄和资历都远高于他。 “各位好,今天我们要探讨的是...“ 课程进行得很顺利。当他用数据分析合规企业的人员稳定性和生产效率优势时,不少高管开始认真做笔记。问答环节,一个年轻主管提出疑问: “杨老师,按法律规定用工成本确实会增加,这个矛盾怎么解决?“ 杨志强没有回避:“短期看确实会增加,但长期看,员工归属感和稳定性提升带来的效益完全可以覆盖这部分成本。“他调出一组对比数据,“请看这两家同类企业的三年人力成本效益比...“ 培训结束后,华创HRD私下表示,他们会重新评估与劳务派遣公司的合作模式。 “不过改革需要时间,“他坦诚地说,“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 杨志强理解这种现实的复杂性。维权不是非黑即白的对抗,而是各方利益的艰难平衡。 春节假期,互助社只休息了三天。年初四,杨志强就回到办公室,准备北京研讨会的材料。推开门,却发现林晓雯已经在工作了。 “过年好啊。“她头也不抬地说,桌上放着半盒已经凉了的饺子。 “你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林晓雯这才抬起头,眼圈有些发红:“老家催婚,我逃回来的。“ 杨志强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递给她一瓶热饮:“那...工作也挺好。“ 两人沉默地各自忙了一会儿。突然,林晓雯问:“志强,你想过未来吗?“ “未来?“ “嗯。互助社不能永远靠志愿者和零星赞助维持。我在想,要不要注册成正式的社会组织,申请政府购买服务...“ 这个话题他们讨论过多次,但总是被现实条件限制。注册社会组织需要固定场所、专职人员和稳定资金来源,这些都是他们缺乏的。 “张教授说可以帮我们申请大学生创业扶持。“林晓雯继续道,“劳动局那边也暗示,如果我们正规化,可以考虑委托一些普法项目。“ 杨志强放下手中的文件。这个问题他思考了很久:“晓雯,我们最初只是为了讨个公道。现在做得这么大,责任也越来越重...“ “你后悔了?“林晓雯敏锐地问。 “不。“杨志强摇头,“只是有时候想,我们这些没学历没背景的,真能担得起这么重的担子吗?“ 林晓雯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工业区的灯光在暮色中渐次亮起。 “记得我们拍的视频里那个保洁阿姨的故事吗?“她轻声说,“她说,''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干活拿钱天经地义''。“林晓雯转过身,“我们也不需要懂太多大道理,只要记得为什么出发就够了。“ 杨志强望着她坚定的侧脸,心中的迷茫渐渐散去。是啊,为什么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工人需要帮助,他们有能力提供帮助,这就够了。 “那就干吧。“他听见自己说,“注册社会组织,把互助社正规化。“ 林晓雯眼睛一亮:“真的?不犹豫了?“ “嗯。“杨志强笑了,“不过得拉上老赵,他认识人多。“ 北京研讨会比想象的还要隆重。主办方是全国总工会和劳动法学研究会,参会的有来自各地的工会干部、学者、律师和NGO代表。 杨志强和林晓雯的发言被安排在“基层创新实践“分论坛。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听众,杨志强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们只是一群普通工人,最初只是为了讨回被克扣的工资...“ 随着讲述深入,他的声音越来越稳。当讲到工友们如何从不敢出声到勇敢维权时,台下响起阵阵掌声。林晓雯则用精准的数据和法条,分析了劳务派遣维权中的关键点和创新做法。 “...工友互助社的模式证明,工人自我保护与专业力量支持相结合,是有效维护劳动者权益的途径之一...“ 发言结束后,不少参会者围上来请教。一个来自东北的工会干部拉着杨志强的手说:“小伙子,你们做的事太有意义了!我们那儿劳务派遣问题也很严重,能不能请你们去指导指导?“ 当晚,研讨会组织方特意安排了一场小型交流会,请他们详细介绍互助社的运作模式。会议结束时,已是深夜十一点。 回到酒店房间,杨志强久久不能入睡。他站在窗前,望着北京璀璨的夜景,思绪万千。一年前,他还是生产线上一个默默无闻的质检工;如今,他站在全国性的平台上,为工人权益发声。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晓雯发来的消息:“睡了吗?刚收到张教授邮件,说有基金会愿意资助我们注册社会组织!“ 杨志强回复:“太好了!回去就启动准备工作。“ 放下手机,他再次望向窗外。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有无数像他一样的劳动者,在各自的岗位上默默付出。他们或许不懂复杂的法律条文,但都懂得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劳动应该得到尊重,付出应该获得公平回报。 而这,正是他们所有努力的起点和终点。 从北京回来后,互助社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正规化筹备。张教授介绍的基金会派专员来考察,对他们的工作给予高度评价;劳动局承诺提供政策指导;大学生志愿者团队则帮忙准备申请材料。 三月初的一天,杨志强正在整理材料,办公室门被推开。抬头一看,是个意想不到的人——王丽,当初冒险为他们提供关键证据的财务部女孩。 “王丽?“杨志强惊讶地站起来,“你怎么...“ “我回来了。“王丽笑着说,比一年前成熟了许多,“在老家的这段时间,我想通了很多事。“她拿出一张简历,“我想加入你们,专职的。“ 原来,王丽回老家后考取了会计资格证,还自学了劳动法基础知识。 “我知道你们在申请注册,“她真诚地说,“需要专职财务人员吧?我可以负责这块。“ 林晓雯闻声出来,三个曾经的“战友“紧紧拥抱在一起。命运的齿轮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但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当天晚上,互助社召开全体会议,正式决定向民政局提交社会组织注册申请。新机构定名为“光明劳动发展中心“,既保留“工友互助社“作为品牌项目,又拓展了企业咨询、劳动法培训等业务方向。 会议结束时,已是深夜十一点。杨志强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站在门口回望。空荡荡的办公室里,那块“工友之家 维权先锋“的锦旗在月光下依稀可见。 他轻轻关上门,走进夜色中。明天,新的征程即将开始;而他们点燃的那盏灯,将会照亮更多人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