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花神令
荔水旁,风轻云淡,阳光明媚,杨柳枝吐着新芽,新年的喜气还没有褪去而第一茬新花已经开了起来。
“今年地气暖,雪化得快,花开得也好,太后是该多出来走走。”长孙繁缕陪着江紫苼。
“听说武举殿试也在今日举行?”
“正是,等花祭仪式过后,就正式开始。”
“呵,谁想的这出,把全城的男女老少都给赶到了荔水旁。”
“自然是……礼部。”繁缕的脸上褪去一抹笑意。
太后觉察到了这一幕,与繁缕道:“今年的主祭是严婧璇,你不高兴吧?”
“太后,繁缕不敢。”
“敢不敢是一回事,心里怎么想的是另外一回事。”
“婧璇与妾身自小在江南相识,也算是闺中之友,虽然妾身入选长风使占尽她的风头,但入宫后,妾身与婧璇未发生过龃龉,想必将来,我们在后宫中也能相处如姐妹。”
花朝节的主祭一般都由未婚女子中,或品行才华最高、或门第地位最高者担任,今年由严婧璇来担任,是因为马上她将要与和帝大婚,成为大瀛天下的女主人。
“哀家选她入主凤仪宫,你是不是想不通?”江紫苼笑眯眯地看着繁缕。
唔……繁缕迟疑了一下,诚实地问道:“妾身本以为太后中意程娘子。”
“整个朝堂都是这么想的吧。”
“可是为什么呢,程娘子出身名门,人又貌美,听闻自小被程相当做中宫候选人培养,端庄贵气,与陛下般配至极,太后也喜欢她。”
江紫苼苦涩一笑:“你也知道她自小被当做中宫候选培养,可是你看她像吗?”
繁缕想起那一次中秋太后寿宴,程安饶大闹林堃远:“妾听说,那一次之后,程娘子被程相禁足了足足一个月。”
“你不会觉得哀家是个记仇的人吧。”
“当然不是。”
“有些人适合在宫中,有些人适合在宫外。”江紫苼盯着繁缕道,“你进了宫,就失去了从前的快乐,哀家不想再看到一个你。”
“太后……”繁缕眼眶微湿,“妾身进宫是自愿的,只不过,进宫之时,出了些意外……”
“哀家听说了。”江紫苼也有些期盼,“新罗世子嫔来了吗?哀家倒也想见见。”
说话间,柳若蘅已远远地走至江紫苼与长孙繁缕所在的不为榭。
“妾身尹熙妍参见太后、婕妤。”柳若蘅行了作揖礼。
江紫苼其实早就在一群人中看到了一个周身闪着金光的女子,她充满着对花朝节的好奇,定在那里看了许久的祭拜仪式,直到祭拜结束,才款款向水榭走来。
江紫苼的眼睛不想离开她,一张鹅蛋脸,一双杏眼的尾巴稍稍飞起,长长的远山峨眉,两腮是浅粉色,嘴唇像是敷了一层蜜桃水晶……不错,蘅儿小时候也这个样子,只不过如今五官长开了些,人也瘦削了好多。
江紫苼的手微微有些颤动,她很想去摸一摸她的脸。可是她又不能。
“太后,世子嫔跪了有一会儿了呢。”繁缕提醒江紫苼。
“唉——看看哀家,是被世子嫔的美貌吸引了呢。”江紫苼赶忙道,“快起身吧。”
“谢太后。”柳若蘅缓缓起身。
她觉得有些奇怪,繁缕、阿兄、林堃远看她是这个眼神也就罢了,为何大瀛太后也是这般看她?我又不认识太后!可是太后看起来确实有些眼熟,只不过她是谁呢?
正想着,她听太后道:“世子嫔大瀛话讲得这么好?”
“世子从前在大瀛做宿卫,妾身在新罗也跟译官学大瀛话。”
“原来如此。”江紫苼看起来心情很好。
师兄曾给他传信,说蘅儿是江南第一美人,如今看世子嫔,果然比自己年轻时还出挑许多,她欣喜万分,招呼她入座。
“世子嫔爱吃什么?我叫人给你做。”
金丝燕窝酥、芽茶霜方糕、红豆透花糍、奶房玉蕊羹……看着太后没来由的殷切,柳若蘅的脑袋“嗡”地一下,这些东西除了像燕窝酥之类的名贵点心,其他摆的果子、茶糕的口味竟都是她小时候爱吃的。
柳若蘅不敢打量太后,只低着头道谢:“妾身谢太后赏赐。”
“禀婕妤,尚食局问,其他点心送到水榭还是武举校场?”绿梨走进禀道。
“太后是想?”
江紫苼扫了一眼柳若蘅:“去校场吧,这里水凉风大,世子嫔穿得单薄。”
“谢太后体恤。”柳若蘅嘴上说着,心里还在这些糕点上,原来都是繁缕准备的,怪不得知道她的喜好,她真的很想一口一个把它们都吃一遍,但属实太不雅观,只好咽下一口水。
“咳,哀家也想看看今年的武状元是什么样子。”江紫苼拉着柳若蘅道,“世子嫔对这些舞刀弄枪的感兴趣吗?”
柳若蘅本想避嫌说没有兴趣,但转念,太后都想去看武状元比赛,自己这么答岂不是有些扫兴,便道:“妾身方才看到这里还有许多参加祭拜仪式的小娘子,这会儿全不见了踪影,想必武殿试一定很精彩。”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哈哈哈哈哈哈。”江紫苼发出了许久没有的爽朗笑声,“她们呀,都去挑心仪的郎君咯。”
她转个身,问道:“怎么没有见公主啊?”
“母后,公主早去校场啦。”繁缕搀着江紫苼,“武殿试开始前,翰林院助兴,请各位郎君比试文墨,公主早跑去看啦。”
“持悦也是到年纪了,今日要是有能看上的,哀家也了却一桩事。”江紫苼知道,最近元持悦转了性子,又是嘘寒问暖,又是送礼的,必定是这个缘由。
“太后莫忧,姻缘自有天定。”繁缕劝道,“看世子嫔与王世子,不就如此吗?”
江紫苼却露出了一丝苦笑:“世子嫔从前过花朝节吗?”
“妾身自小长在新罗,未曾在花开时节如此热闹过。”
繁缕朝柳若蘅瞟了一眼。她们俩自小到大的花朝节都是在寒酥山上,往腊梅花树上系根红绳。
“那就好好热闹热闹。”
繁缕觉得太后今日的心情尤其好,便接道:“太后,世子嫔,今日最有意思的是摘花神令。”
“哦?什么意思?”
繁缕解释道:“方才严司宾祭拜花神用的牡丹现在都供在了校场的将军台上,共有三支,叫花神令。一会儿殿试,谁先拿到花神令就是最终胜者。”
“这倒是很有意思。”
“是啊,花神令寓意着花团锦簇、富贵荣华。摘令者,还可将牡丹赠予心仪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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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瞩目
第188章 瞩目
当太后携着长孙繁缕与柳若蘅在御座席落座的时候,全场的目光还是被他们吸了过去。不仅是因为太后从未出现在百姓的视野中,更是因为前几天那个让青鸾大街乱套的女主角——新罗世子嫔,人群中亦窃窃私语起来。
真的很美啊,像出水芙蓉一样。程安饶目光早已锁住了柳若蘅,虽未说出口,却也与传闻中的冷面芙蓉比了一番,竟比想象得还要惊艳。
曹青冉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低声与甘荣的女儿甘墨与道:“本来以为程相家的那位娘子已是绝色,没想到,这一位比程娘子还好看。”
甘墨与露出些愁容,不过还是淡淡道:“听说王世子、大将军还有奔帆庄的那个军马商都因为她大打出手。”
“可不是嘛,我们家那个那天晚上值夜班,说那天全城值守的金吾卫全去了青鸾大街。”旁边一位娘子道。
“一个新罗人,在长洛搅起这么大的浪,真是少见。”
“因为她长得像大将军过世的夫人。”说话的是宋五娘,她被父亲送到长洛,寄住在远房叔祖宋太师的家里。
墨与别过头:“对哦,五娘你从前也在江南住,那传说是真的了?”
“我没有见过,她见过。”宋五娘指着身旁的薛照水。
“多尴尬的事情。”薛照水撇了撇嘴,轻声道。
自从霓雀庄成为皇庄,柳步筵就买了不少奕香庄的香丸,随衣赠送给长洛的贵妇娘子,谁知道不仅衣料销量攀升,连香料、香丸都供不应求。所以薛知白让照峨跟着步筵,迁些生意到长洛,自己则留在江南料理日常。这一次是因年节,薛照水与父母一同进长洛过年,就跟着宋五娘来看热闹。
“怪不得这么多媒人踏破将军府的门槛都没戏呢。”曹青冉一手挎着甘妙筠,劝道,“你也别惦记大将军了,就算嫁进去,也只能算是继室。不如看看今天的比试,前三甲都能入羽林或者金吾卫,在大将军手下做个郎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从前进羽林或者金吾卫,都是王侯公子,今年进殿试的,好些都武林人,太过草莽了吧?”出身书香的甘墨与似乎有些勉强。
“武林人怎么了,你不要我要,我看那个就长得一表人才,就算他拿不了前三甲,我也喜欢。”众娘子随着曹青冉的目光看去,一个少年单手持了一把锏正一招一式地练习。
“咳,那是裴将军的儿子,出身高门,自是不一样些。”
“我倒是觉得旁边闭目养神的那个很有意思。”程安饶的表姐宇文桐徽,见表妹眼神一刻都没有离开过陈卯路,笑言,“有大将风范。”
只见陈卯路正双手抱在怀里,闭着眼睛凝思。自从师父辛九天在朝廷犯了大错之后,就如缩头乌龟一般躲了起来,他自己出门也无颜面。思忖良久,反而觉得东方顷寒那夜给他指的路没错,要想扬眉吐气,他不能再草莽躲藏,既然朝廷给了武林人机会,他必须要堂堂正正地来挣个功名。
殿试的主考官是和帝,端坐中央,执行主考是相国兼兵部尚书程骅,林堃远、崔响等兵部要员则侧坐身旁,还有一把椅子上,坐的则是宋太师。
其余观众全都按照序次坐了下来,柳若蘅步至金成寅身旁,缓缓落座。
“这花是哪里来的?”柳若蘅指着桌上花瓶里的海棠。
“我挣得!”金成寅得意地与她道。
“听说方才比了文墨,成寅拿了名次了?”
“诗词、字画全没落下,只有东方侍郎与我比肩。”
柳若蘅扫了一眼众人桌上的花瓶,金成寅、东方顷寒有两支海棠入瓶,池贤浩、范之朋以及其他郎君三四人都有一支,还有一个两支花瓶则放在林堃远的桌上。
“当真?”柳若蘅偷偷地睨了一眼金成寅,见他脸上红得如烧起来一般,十分不自在。
说谎的金成寅还真是可爱。
她眯起眼,佯装看不清:“林将军的花瓶里,为什么装了三支?”
“哪里是三支,分明只有两支!”成寅急忙解释。
柳若蘅低头,掩嘴一笑:“世子今日倒是不惦记林将军了。”
金成寅发现自己被诓,凑到她耳边,轻吓:“好啊,尹熙妍,你现在胆子不小。”
柳若蘅冲他娇俏一笑,摆出“你拿我如何”的样子。
“世子与世子嫔真是浓情蜜意,羡煞旁人。”元持悦坐在一旁,早已将柳若蘅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观礼台所有的目光全部投向了他们。林堃远左耳微动,稍稍侧了脸,用眼角的余光向金成寅看去。金成寅注意到林堃远投来的注视,故意将柳若蘅的手握在掌心,与元持悦道:“公主也必能找到两情相悦之人。”
江紫苼分明看到他们细微的变化,笑着打岔道:“持悦,你与哀家说说,方才射箭比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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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武举:英雄闹
第189章 武举:英雄闹
她们一行到场时,场上已经比完了第一项,进入殿试共有十人,射箭比赛后第五到第十的名次也都排了出来,科双、竹璟、云淼等人都止步了四强。前四人均步射、骑射十发十中,进入第二项的两两比试。
经过抽签,裴敬风之子裴广润对战陆茂玄的手下聂刀,陈卯路则对战黄虢的弟弟黄犀。
“看起来陆茂玄的野心不止于武林。”池贤浩与东方顷寒耳语道。
“只要陆茂玄本人不参加,就没事。”
“王世子几次差点死于他手。”贤浩盯着聂刀道,“我调查了,上次在冬比城,就是他伤的世子。”
东方顷寒瞥着贤浩:“你和世子感情还挺好的~”
“去匡翎洲之前,我与世子可以说是一起玩到大。”
“这么说,你见过尹熙妍?”
“并没有,世子与熙妍订婚的时候,我早就离开新罗了。”贤浩遗憾道,“无论她是谁,王世子与师兄,总有一个伤心人。”
“咝~”东方顷寒一边与贤浩聊着,一边看着比武场。
“裴郎遭这一下是真的伤心!”
校场上,聂刀三招之内就给了裴广润一记重拳,直压心口,裴广润往后退了好几步,勉强并住才没有倒下。赤手空拳是不太行,裴广润立马让人上了金锏,举起之时便像金刚怒目,瞬间便与聂刀手中的乌金锤的厮打起来,兵器之间发出猛烈的哐啷之声。三十招之后,聂刀才将金锏锤落地上,观众席上顿时爆发出轰鸣般的掌声。
“聂刀胜!”殿试武令官宋向尧宣布。
“聂刀的路数与混沌局不太像啊。”贤浩有些看不明白。
“确实。”可阳可阴,此人能用的武器差异这么大,看起来不可小觑,顷寒心想。
下一对出场的陈卯路与黄犀招惹了更多的目光,卯路皮肤黝黑,而黄犀则白得发冷,最主要的还是他手里的那把昆吾刀。传说是上古流传的十大名刀之一,形制冶炼都十分复杂,十万里挑一,现下也没听说哪个兵器庄可以打出来。阳光照射下,刀背上一层青光闪闪的鱼鳞火焰,像是要吞噬对方。
“陈卯路是天舞门的。”人群中有人问道,“是那个谋反、差点杀了陛下的天舞门嘛?”
“天舞门的掌门没有获罪,杀陛下的是雷、鱼二人,和天舞门什么关系。”程安饶本就坐不住,听人抹黑天舞门,厉声反驳。
“安饶,轻些吧。”宇文桐徽在旁轻声提醒道,“我夫君就在当场,都看到人了,天舞门和雷士澄勾结。”
程安饶身子一歪,只全神在比试上。
黄犀看着人惨白飘零,但挥刀的瞬间显得他极为阴厉狠辣,陈卯路的子午雁钺刀看起来脆弱极了,一刀下去,雁钺刀竟被劈成了两半。
云淼不禁大力鼓掌:“好一把定国神器。”
海茶立马捂住云淼的嘴巴:“就是把前朝开国将军的刀。”
“假的吧?怎么轮得到黄家?”竹璟道。
“五师兄,”云淼道,“黄家祖上是本朝的开国将军,不过是到现在没落了而已。前朝命短,我朝将军收了宝器也不是没可能。”
这一下,激起了陈卯路的好胜心,只见他索性扔了子午雁钺刀,就要运起金沙掌。
“陈卯路,住手!”宋向尧喝道,“此乃殿试,不得伤害对手。”
“将军,见陛下不得佩剑的道理天下人都懂。这场殿试,陛下坐镇,还许用刀剑,就说明也许陛下想看看大家的真本事,既然要拼真本事,那就总有些刀剑是无眼的。”说完,便蓄力向黄犀推了一掌。
只见黄犀顿时朝天喷涌了口鲜血,单膝跪在地上。
“这也太过分了!”海茶在看台下捶腿道,“黄犀必得在床上躺上半月不行!”
“黄犀毕竟也只是寻常武人,能扛住他这掌已很了不得了,我倒是期待他和聂刀最后一战。”竹璟抱着胸,幽幽挂起。
“聂刀怕也是没有挡金沙掌的力,若是我们匡翎洲与他较量,倒还有些看头。”
“师兄你还说,匡翎洲这下丢人丢大了。”竹璟有些怨气,“刚要不是你挡着我和海茶,我们能射失那一箭?”
科双撇撇嘴,心里很是过意不去,道:“回去师父要是责骂,都由我来承担。”
“责骂两句倒是没什么要紧,当年我们在新罗逼着陈卯路交出金沙密气,把他折磨得不成人样,没想到他没死,还精神正好地在这里要争武状元,这才麻烦。”海茶担心道,“他突然出现,我们连个消息都没有,若是他要复仇,首当其冲就是我们几个。”
“真是没想到他还活着。”竹璟气呼呼道,“这个仇结得真是不值当,自从我们进长洛以来,权没有、钱没有、兵没有,什么天下兵马大元帅,羽林、金吾卫、赤贲军没人把我们放在眼里。”
“好了师兄,别发牢骚了。”海茶心虚地劝道,“毕竟堃远师兄是大将军,谁敢瞧不起我们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林堃远把自己和我们撇得干干净净,我们几次求他做匡翎洲少洲主,你看他什么态度?”
“堃远师兄心里还是有我们的,他找待弦来给师父看病了不是嘛。”海茶道。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竹璟道,“他把待弦接到府里,连个名分都没有,现在出现一个什么世子嫔,又搅得全长洛都知晓,恬不知耻。”
“你别说,这个世子嫔和柳若蘅长得还真是像。”海茶远远地看着金成寅身边的柳若蘅。
“她若是真的世子嫔也就罢了,要是柳若蘅在新罗没死,一个她一个陈卯路就能把我们弄死。”竹璟闷声道。
海茶拍了拍他肩膀道:“你得这么想,她要是活着的话,待弦师妹是不是能考虑下你……”
“哈~”云淼凑到竹璟耳边,“照理她今天也来了,你找她说几句话吧,以解你相思之情~”
“呵~”竹璟拍了拍云淼的脑袋,然后人就没影了。
说话间,陈卯路和聂刀已经战了十个回合,只剩一把钺刀的陈卯路在抵抗乌金锤的时候显得很是吃力,聂刀每招都逼得卯路不得不防他的两个大锤,以致于他应付得满头大汗,根本腾不出手脚来运他的金沙掌。
“聂刀看着是乱锤一顿,实际上走得每一步都很有章法。”贤浩与顷寒分析道。
“混沌局,局中之人最为迷惑,只有旁观者清。”顷寒呷了口茶饮,“陈卯路若能破此局,将来必成大器。”
“卯路,六十四卦阵而已,快到休门了~”程安饶在场边大喊。
“放肆!”程骅见安饶大喊,气得胡子上翘,“把她给我逮起来!”
“程相……这……”羽林卫听到命令,却不敢动。
“把她丢到场外头,不许她进来。”
“不必这么麻烦。”林堃远捡起地上落的小石子,往程安饶的哑门穴上一击,“女眷们隔得远,场上听不到,太后在这里,不宜打扰。”
程骅觑了林堃远一眼,挥了挥手让士兵下去:“多久能解开?”
“三个时辰之后,自然能说话。”
这个儿子很少与自己说话,今天主动开口是件不寻常的事,程骅便顺势搭话道:“你觉得,陈卯路能破此局吗?”
“臣不敢妄断。”
程骅本等着林堃远下半句,没想到并没有,聊天欲望硬生生被噎了回去。
而程安饶也发现自己被点了穴位开不了口,在座位上左转右转地想找到是谁下的手,却一无所获,只得把目光投向了她认为可能做得到的两三个人,最后,她将目光落到林堃远身上。
而林堃远淡若无事只关心比武场的神情,让安饶更气急了些,只得暂时把关注点放在陈卯路的比赛上。此时卯路似乎已经不想再被“玩弄”下去了,腾跃而起落到了聂刀的身后,趁着聂刀还未转过身,他跳到一边运起金沙掌。聂刀心中一惊,将乌金锤朝卯路扔了过去,自己也跳起躲避金沙掌力。果然陈卯路一掌击碎了木台一角,但整体的力量并不大,聂刀只是微微有些站不稳而已。陈卯路躲过乌金锤后,又朝聂刀推了一掌,这掌倒是击中了聂刀的脚底,顿得聂刀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待他还未站稳,陈卯路将仅剩的一把钺刀飞了过去,乌金锤与钺刀划出一道火星后如干柴一般掉落在地。聂刀和卯路都气得牙痒,咬紧腮帮子瞪着对方。
只见陈卯路脚底一瞪,人朝将军台奔去,而聂刀似乎也反应过来。两人对打已经花了他们太多力气,拿到花神令才最重要。而通往将军台的路,两人也是大战了三十个回合,看得观众席上都屏住了呼吸。
大瀛的高手竟这么多呢。坐在席上的金成寅心想,而身边的柳若蘅更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毕竟,她是大瀛的武林人,从骨子里,她喜欢这些。
成寅不再多想,这几日的夜晚已经让他松弛了许多,他相信这种占有会让她死心塌地,就算未来她想起些什么,木已成舟,再无回头之路可走。
“世子嫔看得很专注呢,茶都凉了。”江紫苼的注意力却都在柳若蘅身上,她吩咐宫人,“给世子嫔换人参芳华饮和茯苓玉韵饮来。”
“是啊,从未见过这样的好身手,真是精彩。”柳若蘅笑着回应道,“新罗都没有这样的高手。”
“草莽武人而已,看真本事啊,还得等夺完花神令后,考他们的策论。”
“太后啊,得亏只生了陛下一个,不然驸马可不好找。”繁缕打趣道。
江紫苼不多言,呷了一口饮子与柳若蘅道:“这次王世子来,与陛下求了百匠,陛下答应了。哀家也会多派些能工巧匠给你送去,衣饰锦缎、香料瓷器、还有百果茶叶等,你们把人带回去,让他们教给新罗百姓。百姓们会感激你们。”
“熙妍替新罗百姓谢太后恩赐。”
柳若蘅才谢完恩,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欢腾,以程泰为首的几个赤贲将军一起爆发出了掌声。
“太后,是陈卯路拿到了花神令。”怕太后看不清,繁缕补充道,“陈卯路方才捡了个聂刀的空隙,领先了一个手臂。”
“噢。”江紫苼对这个结果非常不满意,脸上浮起一层暗色,“唔,不知道他看上的是哪个小娘子,要把花神令给谁。”
“兴许是程娘子了。”
随着繁缕的目光,柳若蘅见到女眷席上的程安饶欢呼雀跃,蹦得三尺高。
“安饶?不行!”江紫苼更不高兴了,“大选之后,哀家就打算把安饶指给东方侍郎,也不算委屈她。”
“东方侍郎?”繁缕哑然。
柳若蘅见她面色由红变青,垂下眼睑,于是附和道:“太后好眼光,这位小娘子,貌美清新,与东方郎君确实般配。”
“恭喜西州都护府陈卯路夺得花神令,获得二轮比试头名。”只听宋向尧在场上宣布,他问道,“陈郎君,现在可将花神令送人。”
陈卯路向朝和帝道:“启禀陛下,卯路可否可以将花神令送予想送之人?”
“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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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武举:意外
只见陈卯路并未向程安饶所在的女眷台走去,而是直接走向了御座观礼台,他踏着满地的海棠花瓣步至柳若蘅的面前,在离她三尺处忽然驻步。
“世子嫔远道而来,卯路虽有心仪之人,但还是想把花神令赠予世子嫔,愿世子嫔今后花路一生,永无烦恼。”
柳若蘅看着陈卯路,他已褪去初见时的少年样,成了一匹眼神里装着欲望的下山狼,她微微一笑:“此次大瀛之行,熙妍收到了许多优待与祝福,真是太幸运了。熙妍替新罗收下大瀛的祝福,也愿新罗往后多出郎君这般的英勇壮士。”
“打得有些累了,能不能向美人姐姐讨碗水喝。”
胡闹。林堃远三步并作两步地跟到了后头:“陈卯路,注意言辞,这是世子嫔。不是什么美人姐姐。”
“大将军,世子嫔和美人姐姐生得这么像,当然也是美人啊。”
见陈卯路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作为同门的宋向尧好心提醒道:“陈卯路,既献完花神令,就该回来准备策论了。”
大概是溶洞的遭遇,让柳若蘅对他有了同仇敌忾的默契,她让人把刚送来的人参芳华饮递给陈卯路:“郎君请。”
“哐当!”茶水泼在了宫女身上。
“世子嫔没事吧?”繁缕确定柳若蘅没事后,才对宫女道,“这点事都做不好,赶紧领罚去。”
宫女刚想要退出去,却被陈卯路拉住:“这宫女看着有些眼熟……不是苏娘子吗?”
所有人都把目光聚到了宫女身上——竹璟找了半天都不见踪影的苏待弦,原来在这里添茶。
柳若蘅杏眸低垂,是苏待弦,这个爱林堃远爱到发疯的女人,是她差点让我死在新罗的溶洞里。
“苏待弦?你怎么在这里?”长孙繁缕本就对她没有好感,看到她又鬼鬼祟祟假扮宫女,顿时怒上眉梢。
“呃……”在林堃远面前被发现,苏待弦羞得开不了一点口。
长孙繁缕是聪明人,但她明知故问:“今日花朝节,你不好好地在女眷台赏花,扮作宫女是为何?”
“妾,只是想近距离地看殿试。”苏待弦脑瓜子飞转,想了个理由,怯生生道,“妾没有坐席,站着都被郎君们挡住了,所以问尚仪局的宫女借了衣服,偷偷溜进来看,谁想方才司正大人让妾来端茶水……婕妤饶命,待弦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这是谁?”江紫苼问道。
“禀太后,这是苏太医的妹妹,苏待弦。”
“苏太医?”
“苏太医名叫苏韦,原在江南开了家药庄,去年年末的医举科考试,得了头名,考进了太医署,现在是太医院的医师,不过在宫中,资历尚浅,平日里只给宫女们看病。”
“去年年底才进的太医署,就与宫女们这么熟络?”江紫苼冷冷地问道。
“啊不是的太后,待弦是听阿兄说,许多宫女患的是妇人隐疾,用过一回汤药便羞于再诊。日子久了,那些说不出口的病症便在胞宫里生根发芽,如同不见天日的藤蔓,将好好的身子蛀成一副空架子。待弦自小跟着阿兄学医,在江南也是看过不少病人,擅长妇人隐疾,所以待弦就求阿兄,让待弦扮作医工给宫女们治病,这才熟络起来。这次待弦拜托她们满足待弦的愿望,她们也就帮忙了。”
宫中出入都是由金吾卫掌管,没有腰牌万不能轻易出入。要不然就是金吾卫渎职,要不然就是她撒谎。
繁缕道:“苏韦竟然私自带你出入宫禁?好啊,你们兄妹二人各杖三十。”
“不要啊婕妤。是待弦一个人的错,不关阿兄的事。”
“我……”苏待弦哭起来,拉着林堃远的衣摆,“师兄,待弦错了,求师兄说句话救救待弦吧。”
“这里不是你家的宅子,任由你哭一个,人的心肠就软了。”
繁缕在阴阳谁,林堃远心知肚明,但他本也没想包庇或者求情。
“既然犯了错,就该认罚。”
“绿梨。”繁缕示意绿梨去看看衣服的名签。
“婕妤。”绿梨抓着苏待弦的衣服,往里一翻,却看到了一个她不愿瞧见的名字,“芳娴?”
芳娴是长凤殿的人,早年被严佑送进宫,现在为严婧璇所用,这件事繁缕和绿梨都清楚。而芳娴在宫中的日子久,做事细致也很擅交际,人缘亦很不错。之前和帝让繁缕清一清宫里人,这个芳娴因寻不出什么错处暂时被留在了长凤殿。
大庭广众之下,自己的宫人出了纰漏,繁缕大为光火。可这两年在宫里的日子已经让她行事不那么冲动,转念一想,这倒也是一个拔掉这个跟屁虫的好机会:“通知尚宫局把芳娴逐出宫去吧。”
“是。”
“不要啊婕妤,看在我们在江南就相识的份上,请你放过她吧……”
“本宫只是在长风使的选拔上,见过你,我们私下并无一分交情。”繁缕拒绝道,然后她立马与太后请罚,“太后,出了这样的纰漏,是妾的疏忽,妾自请罚没俸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江紫苼知道繁缕的难处,并不愿罚她,但是众目睽睽,宫规为大,她便应了下来。
“拖下去吧。”繁缕吩咐道。
“慢着!”
“陈郎,你是拿了花神令,但并不说明,你能替她求情。”
陈卯路拿着花神令走向柳若蘅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身边这个鬼鬼祟祟的女子,他印象太深了——那个在溶洞里喂了他一颗药,让他疼到昏死过去的女人。
“婕妤误会了,”陈卯路道,“在下并不想替她求恩典。”
“那你是做什么?”
陈卯路并未回繁缕,而是转向柳若蘅道:“世子嫔,你长得与我美人姐姐一样,我与她第二次相见时,我们都被欺负得很惨,欺负我们的,正是这个女子和她匡翎洲的同门。我被挂在岩溶壁上,满身鲜血,她给了我一颗药,又给了美人姐姐一颗。我不知道是什么药,总之,我痛得昏了过去。不过还好,我死里逃生,可是美人姐姐却再无音讯。今日能看到世子嫔,勾起我对美人姐姐的怀念,实在感激世子嫔。”
“苏待弦,你是匡翎洲的人?蘅儿是你杀的?!”繁缕听了怒火中烧。
“不是啊婕妤,怎么会是我呢?”苏待弦对陈卯路道,“陈卯路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血口喷人?”
“那就当我记错了咯。”陈卯路双手一摊,“反正世上长得相像的人有这么多……”
“你!”苏待弦真的恨得咬牙切齿,却没忘记往自己的脸上加泪水。
“婕妤,求求你,看在去往新罗的海路上,奴婢救了一船人性命的份上,饶了奴婢吧,三十杖下去,不死也废了呀。”
“你给蘅儿喂了什么药?说!”繁缕恨不得手上有她的虹璃银兔鞭,能好好逼问苏待弦。
“二郎,你救救我吧,为我说句话吧,我没有喂过柳若蘅什么药啊。”苏待弦转身拉扯林堃远的衣衫哭得梨花带雨,“待弦真的没有。”
林堃远面色铁青,心伤得几乎气血倒涌。
“你给蘅儿喂了什么药?”
“没有啊二郎,没有!你相信我!”苏待弦哭道,“当日情形,待弦已经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了,没有骗你啊。”
“呵……这么说来,我没有认错人,真的是你啊。”陈卯路冷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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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武举:验人
林堃远知道,陈卯路的修为远不及柳若蘅,按照他的个性,被强要密气时定不会乖乖屈服,但是他活下来了。虽功力比从前衰退很多,但依旧在众人之上,可是蘅儿却连个暗镖都接不住。顷寒说的那种似是而非的感觉,也是林堃远自己的感受,好像眼前人不是不想认,而是真的不知道。可蛟龙掌会让人体虚、五脏俱废甚至死亡,但不会让人失忆啊,林堃远自那日后反复思索此事,他也想到了药丸、想到了待弦,却无更多证据。今天,陈卯路给了他证据——一定是待弦在掌拂他们走之后,才下的药,所以连隐水师兄都不知道此事,但陈卯路却因被吊在岩壁上,临走之时无人想管他而看到了!
终于,林堃远盘过来了!
林堃远红血丝布满双眼,看着柳若蘅,深吸了一口气:“待弦,我再问你一次,你给蘅儿服了什么药?”
“我没有!”
“那你扮作宫女来到世子嫔身旁,意欲何为?”
“我就想看看她是不是柳若蘅啊。”她从地上站起来,盯着林堃远:“都知道你大闹宸英殿是为了什么,我都已经住进将军府了,难道要拱手让人吗?”
住进将军府?柳若蘅下意识地看了眼林堃远,四目对视,林堃远心中像有飓风呼啸而过。
“蘅儿,不是这样的!”
他刚开口解释,却被金成寅拦下了。
“大将军。这是内子。”
林堃远像吞了一大口空气在肚子里,一拳砸在案几上,顿时手上鲜血直流。
“我真是蠢,今天才想到。前尘丹……”林堃远无法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双唇,“你给她服了前尘丹是不是?说!”
“师兄,我可是拿性命救过你的人呐,你怎么能这么怀疑我呢?”
“我问你是不是前尘丹?!”
“师兄,你宁可相信天舞门的人,也不愿相信我吗?”
“待弦,你拖延我的病症也好,给我服假药也好,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与你计较,但蘅儿不行。”
“凭什么她不行?!”苏待弦柔弱无欺的脸上像受了莫大的耻辱,哭道:“师兄,你不能这么对待弦,待弦对师兄的真心,天地可鉴啊……”
“要不是亲眼看见的你所做作为,瞧你楚楚可怜的样子,我也不想相信……简直比我们的金沙女姬还要厉害。”陈卯路插着手道。
“苏待弦,你既然这么爱慕将军,就该诚心相告,将军问什么,就答什么。”
“婕妤想让待弦答什么?”苏待弦眼尾微挑,唇畔噙着抹蜜里藏刀的笑——横竖是死无对证的事,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从我嘴里漏出半个认罪的音节。
“前尘往事空悠悠。”林堃远几乎要哭了,“所以她现在认不得我,她以为他是世子嫔!”
苏待弦眼神闪烁,胸中像是无数匹醉马奔踏。
“是不是,摸一摸就知道了。”苏待弦“歘”地一下抓起柳若蘅的手腕。
“放肆!”繁缕气得冒烟,恨不得上去就把苏待弦给撕了,“把她给我带走!”
“长孙繁缕你不想知道吗?”苏待弦挑眉,“师兄呢?”
“金吾卫!”林堃远喝道。
“无妨,那就请这位小娘子看一看吧。”柳若蘅捋起一点袖子,索性把手伸出去。
“熙妍……”金成寅立马抓回柳若蘅的手,若是被探出了她的身份,他可如何是好,“熙妍,你是新罗的世子嫔,不该卷到其中。”
“世子,熙妍是不该卷进来,可是来到大瀛,纷争就没有停息过,熙妍已经被卷进来了。”柳若蘅朝金成寅摇摇头:“无妨,就请这位娘子瞧一瞧,往后,我们也就少些纷扰。”
金成寅没有别的理由阻拦了,他只能祈祷眼前的医女技不如人。
苏待弦手指压在柳若蘅的手腕上,脉搏强劲有力、比一般人都活跃,气息极稳且绵长,和她当初在江南时摸到的一样……她是柳若蘅!苏待弦心中大惊,可她却不信,中了蛟龙掌、经脉寸断、五脏剧裂之人,如今却恢复得如常人一般,不,甚至恢复到了从前!
柳若蘅盯着苏待弦,她看到了苏待弦掩在表面下的震惊与恐慌,她朝苏待弦微微努了下嘴角——谅你也不敢说我是柳若蘅吧?
“小娘子,如何?我究竟是谁?”柳若蘅落落问道。
苏待弦自是看到了柳若蘅那个具有挑衅意味的神色。是,她不敢说她是柳若蘅。可服了前尘丹的人,还从未有想起过任何往事之人。她到底是真忘记了呢,还是装的?
“世子嫔,待弦冒犯了。”苏待弦咬牙,生硬地吐出这几个字。
“不是蘅儿?”繁缕像泄了气的球一般,难掩失落之情。
“世子嫔脉象平和细腻,不是武人心脉。”
苏待弦啊苏待弦,你还真的是怕林堃远不要你。柳若蘅冷笑。
繁缕跌坐席上,有气无力道:“既如此,将她拖出去,永不得再入宫禁。”
金成寅落下一块心石,他的手,几乎要掐出一把水来。
只有林堃远仰天吁了口长气,然后将目光紧紧地锁在柳若蘅身上。他太了解待弦的心性了——方才的表情,分明撒了谎。而柳若蘅那个带有挑衅意味的表情,他也看在了眼里。
“大将军,策论还考吗?”杵在一旁的陈卯路挑眉问道。
“还不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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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武举:文试
第192章 武举:文试
虽然装得轻松,但陈卯路心底却极为失望,临到台上还回头望一眼。难道,匡翎洲之事,我真的没有机会复仇了吗?
“三试策论,请陛下出题。”
虽然出了些意外与状况,但和帝并不很在意,甚至他也更在意这个女子的真实身份。但看到长吁一口气的林堃远和满脸失落的繁缕,他倒是心里打了一个问号。
“陛下。”边让提醒,“宋将军请您出题呢。”
这个题,和帝很早就想问了,他清了清嗓。
“众位爱卿,有来自将门世家,有的出身行伍,也有来自武林豪门,都为大瀛的和平安宁做出过贡献。朕在前年,封了匡翎洲掌门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众卿以为,朕此举,妥否?”
和帝话一出,场内顿时鸦雀无声。
静默了半晌,黄犀才道:“禀陛下,草民以为,为人臣民者,不该妄议圣上。”
“哎,爱卿,这是朕出的题,让尔等议,尔等直抒己见,绝不开罪。”
“是,陛下。”黄犀辨了辨和帝的神色,又看到兄长也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点头后,方才答道,“陛下以孝治天下,当初颁布政令时,思虑的是太后的身体,是为天下孝道之表率,臣民深感陛下之孝心,踊跃寻找。而天下人重信,陛下封匡翎洲掌门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是为践诺。草民以为,陛下此举孝悌忠信,是为天下之楷模。”
“嗬,没想到是个马屁精~”崔响一拍大腿吐槽道。
林堃远轻咳一声,提醒崔响,别太放飞自我了:“黄家几代忠良,这是他说出来的话,没错。”
“其他爱卿呢?”
“草民笨嘴拙舌,不懂大道理,但草民以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应是有军功之人所得,像掌拂这样凭几块石头就掌天下兵马之权,实在有些滑稽。”聂刀则直率地答道。虽说掌拂也并不是掌了多少实权,但因新罗海玉,匡翎洲重拾武林盟主的地位,混沌局众人还是有些不服。
聂刀说完,全场骚动,有人说他直言不讳,有人说他毕竟草莽,不知深浅。
“嗯。”和帝倒是露出一些微笑,然后将目光投给陈卯路。
“草民以为,陛下糊涂。”陈卯路低着头,捏紧了拳头,鼓了极大的勇气才说出口。于他而言,此次若能夺魁,那离安饶的距离就近了一大步。但若失败,武榜眼或者武探花,都会让他觉得难在程相面前抬起头。可是……他得说。
“陛下,草民以为,陛下糊涂有三。其一,新罗海玉能治病,实属无稽之谈,陛下不该听信谣言。太后身体不适,应找良医,而非找石头。其二,当今天下谁都没有见过新罗海玉,掌拂说他寻的几块石头是就是了吗?草民听闻海玉大典上,掌拂进献的五块海玉中,有两块色泽黯淡,远不如其它富有神光,陛下可否辨过,他是否滥竽充数?其三,即便新罗海玉如传闻一般富有神效,但掌拂领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却始终无功绩,支援新罗一仗折将三人、兵士千人,损伤更甚,据说还引得大瀛军内斗,若无支援,这次新罗王世子恐怕不会这么高兴地来大瀛朝拜了。小小的百参都打不过,岂能担大瀛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
“黄口小儿,竟敢冒犯陛下、污蔑匡翎洲!”竹璟本去寻待弦了,但是一直没找到人,于是又转回了观看台,听陈卯路这么说,气得立马在台下怼了起来。
“呵,陛下要我说,我就直言,否则才是大不敬!”陈卯路辩驳道,“匡翎洲,你敢说那两块海玉是货真价实的?”
“海玉大典上,每位掌门都亲自确认过,难道你要违背师命,说你天舞门欺上?”
“师门若有错,我身为弟子不纠,这才是愧对师门。”陈卯路向和帝叩拜道,“陛下,草民说话鲁莽,请陛下宽谅,但匡翎洲掌门无真凭实力,难当武林盟主之位,亦难当天下人之将帅。草民请陛下,重查此事!”
“陈卯路,你方才所说,新罗海玉中有两块并不是真的,可有实据?”
“陛下,物证是那两块石头,现下只有人证。”
“人证?”
“是的,陛下。”
“在何处?”
“正是草民。”
“陈卯路,你可真是太好笑了!”竹璟大声嚷道,“原告说自己是证人哈哈哈哈哈哈!”
人群中亦是窃窃私语。
“陛下,不妨听听看。”东方顷寒建议道。
“嗯。”
“陈卯路,照实说来,不可妄言。”
“陛下,武林的各位侠士,当年匡翎洲洲主掌拂进献的五块新罗海玉,有两块并不是武林前辈倾注力量的原石,而是当下临时制作而成的。用的是我陈卯路的鲜血和瑶恩宫少宫主柳若蘅的鲜血!”陈卯路指着匡翎洲众人,“就是他们,把我抓到新罗,也把瑶恩宫少宫主骗去溶洞,连哄带骗要我们强制海玉。我们抵死不从,他们就硬是将我们的血灌入海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你,你,还有你!”卯路指着匡翎洲众人,“还有刚才那个苏娘子……我陈卯路学艺不精,被他们吊在岩壁上,海水足足泡了我七天。亏得我命大,活下来了,才有今天。”
“陛下,请彻查此事吧!”陈卯路捋起袖子,手臂上长长的一道伤口,白色的血肉像一条蛆虫一般爬在他的皮肤上。
“谁知道你这道伤口是怎么来的?!”竹璟不满地喝道,“受了伤,赖在匡翎洲头上,恬不知耻!”
而林堃远的目光却落在柳若蘅的身上,她的手紧紧地攥着拳头,人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而旁边的金成寅却出卖了她。只见他拉起柳若蘅的手,轻轻扶在她的手臂上,而柳若蘅却像怕被发现似地,挪开了金成寅的手。
“爱卿觉得,谁合适查此案呢?”和帝比陈卯路还小一岁,但语气却沉稳许多。
这倒是陈卯路没有想过的,武林中人查此案,五大门派皆涉事,若是小门小派来查,又难以服众,若换大理寺纠察,恐怕没有一个主官敢接这活,都怕小命不保。
“草民没有想过此事。”
和帝也知道,这两块石头有猫腻,只是很长时间内,找不到一人来查此案。
“东方兄,这题是你替陛下拟的吗?”贤浩凑过去悄悄问顷寒。
顷寒看着掌拂的十弟子瞪着眼睛,脑袋甩得和拨鼓一般:“我脑袋不要了啊?”
“那是……师兄提的?”
“那就不知道了,你自己问他去。”
匡翎洲的弟子们一个个亮过身份,但池贤浩始终未站过队,一来是因他在匡翎洲的日子不算长,那个时候,最照顾他的反倒是掌灯与堃远兄弟俩,所以与掌拂一脉并不算亲近。二来,他亮身份也没什么用处,如此隐没在人群中,倒是可辨得清。
“咳……陈卯路此话一出,必要引起武林震荡。”
“我怎么觉得陛下是故意引人说出这些话,这样,他才好收拾你师父?”
“不是吧?陛下年纪轻轻,城府就这么深吗?”
“池贤浩,你妄议陛下。”
贤浩眼咕噜子一转,赶紧捂紧嘴巴。
“陛下,郎君们还年少,已可以赛出高下了。”宋太师打破了寂静。
“那就依太师。”
“陛下。”宋向尧拿了一道批旨,到跟前禀报,“陛下,是否宣布殿试结果?还是商议了再定?”
“太师、程相、大将军,你们觉得如何?”
“陛下,既是殿试,陛下是主考,臣听从陛下之意。”宋太师道。
“臣附议。”
和帝大笔一挥,将批旨递给宋向尧。
“大瀛大观五年武举殿试探花:山南道襄州人聂刀,榜眼:京畿道长洛人黄犀,状元:西州都护府凉州人陈卯路。”
宋向尧还未宣读完毕,天舞门一席人早已跃出围栏庆祝,而竹璟、海茶、科双、云淼等匡翎洲众人脸上并不是滋味。
“看起来,陛下很不满意师父。”科双看起来很不是滋味。
“陛下这么信任师兄,但师父和师兄的关系这么糟糕,师父就算为了匡翎洲着想,也该与师兄搞好关系啊。”海茶道。
“哪有师伯跟师侄服软的,当然也得林堃远来求师父啊。”竹璟说完,看着师门几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他努了努嘴,“我也知道不可能,但是林堃远和师父到底什么大仇大怨呢。”
“换作掌灯师叔把你逐出师门,又派同门杀你,还抓了你未婚妻放了半身血,至今生死不明,你和他没仇?”云淼白了竹璟一眼。
“我看林堃远也就是做做戏而已,若是我,早就把大家都杀光了。”
“五师兄,你可别开口了。”好脾气的海茶也忍不住道,“我们现在能在这里议论这个,都是因为堃远师兄替我们挡了陆茂玄呢。”
“我刚路过女眷台那里,听说待弦被金吾卫杖打三十。”云淼对竹璟道,“你要不要去看看?”
“为什么?!”
“她假扮宫女去验世子嫔是不是柳若蘅……”
“你怎么不早说啊?!”竹璟急得跳脚,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所以,待弦说是不是?”海茶脑袋凑过来问道。
云淼抬了抬下巴,示意方向。
看着金成寅与世子嫔一同离场,海茶摇了摇头:“也是,柳若蘅被我们伤成那样,自然活不下来……”
“但是师兄这样,也真的挺心疼他的。”看着目送他们离开的林堃远,云淼轻轻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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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难言
柳步筵立在台下看完了全程的比试,但吸引他目光的并不是陈卯路,而是坐在世子嫔身边的女子——太后。
御座观礼台与步筵所在的普通看台隔得实在太远,只是在她们入场之时,他才瞥见一眼。走在世子嫔前面的女子,身形颀长,腰板笔直,头上虽已爬了些银丝,但面容依然姣好,气质超凡。
世子嫔走在她的身后,侧脸的弧度,几乎一样……
周围喧沸鼎盛,而柳步筵却陷在经年的苦楚中。阿娘离世这么多年,他的暗哨依然没有絮儿的线索。
时间越久,越难寻。
阿娘,筵儿对不住你啊。不仅没有找到絮儿,连蘅儿也弄丢了。
“柳庄主。”武举快结束的时候,东帛的声音在柳步筵耳边响起,“大将军请您到御座台出口处,等他一会儿,有要事相商。”
“这就过去。”
“柳庄主,陛下太后一同离宫出行,金吾卫全城戒备。请跟着东帛的线路,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柳步筵心下疑惑:“大将军今日应是极为忙碌,什么要紧事非要这时候……?”
他话未问完,眼前一幕就如惊雷一般,将他震慑得迈不动脚。
阿娘?……不。
太后与和帝恰巧出了校场,柳步筵站在御车旁,如石化了一般。他脑海瞬间翻涌,如果阿娘活到这般年岁,是不是也是这般模样?
“东帛,怎么带柳庄主到这里来了?”尾随的林堃远见着他们,假意呵斥。
“是东帛迷路了,请大将军责罚!”
林堃远立即跪下:“太后、陛下,臣失职,请陛下降罪。”
和帝侧身,抬眼看向柳若蘅,心下揣摩了一番,笑道:“无妨,大将军请起。”
但江紫苼的眼神却难在柳步筵身上挪开:“这位是?”
“江南霓雀庄柳庄主。”林堃远俯首禀报,姿态恭谨如竹,眼尾不肯放过窥探太后神色的余光。
江紫苼眉心突地一跳,似有蝶翼在皮下轻颤,却终压下了万千心绪,慢条斯理道:
“哀家听说过,长洛娘子们以着霓雀庄的衣饰为喜。”
“正是,王世子与世子嫔要去霓雀庄,臣本想请柳庄主来商量安全之策,未曾想惊扰了陛下与太后。”
江紫苼的手躲在袖子里掐得生疼。筵儿啊,多年未见,你竟已这般风霜。
和帝扶着江紫苼,觉得她的身子微微颤动:“母后,风凉了,上车吧。”
江紫苼踏上脚凳,有些不舍地钻进车中。
“儿子陪母后吧。”说完和帝也坐上御车。
江紫苼很想掀开车帘再望一眼,但是她看到了林堃远的眼神,那般注意她,也注意着柳步筵。
“母后今日似乎兴致很好。”
“许久不出宫,难得见这般热闹,自然是喜悦。”
“那最好。持悦说过两日的马球赛也邀请了母后,母后也去热闹热闹。”和帝道。
“唉。”江紫苼尽可能地转了心绪,“小孩子们玩耍,哀家一个老年人,就不去坏你们兴致。”
“那持悦怕是会不高兴。”和帝劝道,“她时常办马球赛,您去一次,能搅扰什么。”
“你真以为她现在哄着你母后是为了什么,她心思活络着呢。”
“这些朕自是知道,不过母后,持悦究竟看上了谁?”
江紫苼微微叹了口气:“大将军。”
“啊?——”
“母后知道你为难,所以不肯与她走太近。”江紫苼拍了拍儿子大腿,“大将军的心思,你必须照拂好,一旦他被笼了去,我们母子生死难料了……”
“知道了,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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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花探
翌日天刚泛青,柳步筵就已候在霓雀庄的门口,一身靛青袍子浆洗得挺括,袖口团花暗纹在晨光里若隐若现。
铺子开在长洛地价最金贵的东市,与兴宁坊隔了两条街,旁边挨着的是薛照峨在打理的香丸铺,左右都是达官显贵。三层铺楼的飞檐下,悬着“霓雀丝绸铺”的匾额,一楼是各式的衣料,绫罗绸缎流光溢彩,二楼是成衣,男袍女裙交叠如岫,三楼则是试衣的厢房,既有持着铜剪子的老裁缝师傅,又有捧着鎏金菱花镜试衣侍女。
巳时,金成寅与柳若蘅在霓雀庄门口下了车。
“王世子、世子嫔莅临,霓雀庄蓬荜生辉。”柳步筵上前迎道。
尽管日头明媚、金芒灿灿,但在柳若蘅眼里,那煌煌天光落在兄长身上时,却似被什么无形之物吞噬殆尽。
“听说柳庄主因为我们,竟阖店一日,倒是我们唐突了。”
“承蒙大将军提醒,为了王世子与世子嫔的安全,莫说是暂掩店门,便是要拆了这雕梁画栋,在下亦会递上榔头。”
谄媚。柳若蘅眼波横掠,终是绷住了自己的笑声。她脚底轻越门槛,店内暖香扑面,熏得她从耳根一路酥到心尖去。铺子里千匹锦绣列阵——沉香瑞鹿团花锦、馥桂对羊绸、喜鹊含花缎、如意牡丹宝相花团绫,银红底、宝蓝底又或茶色底的锦缎像要漫出展台来。
柳若蘅却在边缘捡了一块鱼师青底的十二云水纹的绸缎细细端详着,这是她从前给林堃远画的,只不过,她从未与人提过。她拿起料子,比在成寅身上:“这块纹饰耐看,新罗不太有。”
“世子嫔说得是。我们庄子里去往新罗的料子,全是大瀛高门权贵喜欢的团花图案,像这样的云水纹简净清爽,只有富有气质的年轻郎君才能穿得好看。世子嫔若是喜欢,在下叫人重新订一些。”
柳若蘅微微颔首:“颜色改成佛头青可行?”
“没问题。”柳步筵看世子嫔在一楼转了一圈,也没选第二匹料子,笑着说道,“眼前的这些都是长洛人现穿的,供宫里的花样子其他人又使不得,所以也没放在店里。不过世子嫔若有喜欢的图案,也能拿花样子来,庄子里可定做。”
柳若蘅知道阿兄说这话的意思,她若拿了花样子,阿兄就能从她的笔锋里判断自己的身份。可是现下并不合时宜。
见柳若蘅并未回应他,柳步筵不知道是这个世子嫔听不懂,还是贵女的姿态,又道:“庄里头每年开春都会出些新样子,现在还都在打样,请世子嫔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说话间,孟七已端了花样盘子来,鱼戏莲叶纹、鸳鸯璎珞图、团窠卷草对鹿纹……
阿兄啊阿兄,这些花样子和别的庄里头有什么区别,你能做,人家也能做,虽然霓雀庄的画师是画技精湛些,但实属太没有新意了……她朝步筵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看起来阿兄没有花多少心思在生意上,只在吃老本,她从前画的花样子用完了,就没有了其他的新样。
柳若蘅捡了鱼戏莲叶纹问道:“柳庄主,把鱼改成出水芙蓉可好?”
“自然,在下现在就着人改。”柳步筵吩咐孟七道,“让书案现在就多画几个样子拿来。”
书案?书案在长洛?!真的谢天谢地。从那日想起过去身份起,柳若蘅就启用了她作为瑶恩宫少宫主才知道的机密信息渠道。待到夜深、成寅熟睡时,她往瑶恩宫、长洛、江南、西域等多地连发几道芙蓉戳来联系隐秘的瑶恩宫线人。
柳若蘅收到的回复是,今日巳时,长洛霓雀庄见。
所以无论觉察到金成寅对她的此趟行程有多不悦,她都必须来。
书案是孤儿,柳步筵当年买了她陪着柳若蘅去往瑶恩宫。宫主计绾昀发现这个女孩自制力极强,观察又很是细致,虽无师徒名分,但她有心栽培,柳若蘅练成素骨经后,书案就成为了瑶恩宫的花探之首。只不过,柳步筵不忍心她年纪渐长还是孤苦一人,遂帮她找了个人家让她嫁人去了。
柳若蘅出事之后,书案急得团团转,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人,直到她听说了林堃远大闹宸英殿,才到柳步筵跟前来。
不多时,孟吉拿着六幅芙蓉莲叶图来,待开、初放、盛展、或妖娆、或恬静、或沉睡……
“样子倒是不俗。”她欢喜地对成寅道,“昨日太后与妾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世子请陛下派大瀛百艺工匠随我们一道回新罗传授技艺,不知可有这样的绣工?”
“世子嫔,奴婢叫书案,自请去往新罗传授绣技。”成寅还没回答,书案从里门走出来道。
柳若蘅装作惊诧地看了一眼柳步筵,显然步筵也有些吃惊:“书案,谁让你出来的?你该在楼上等着服侍。”
“庄主,请您答应奴婢吧。”书案跪下请求,“奴婢若是此时不出来,怕是会失去这次机会。”
“书案,我不是与你说了吗,你不合适。”柳步筵还是拒绝。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书案前两日突然归来,与柳步筵道,想让他安排自己去往新罗。步筵怜她自小孤零,成婚没几年,孩儿尚年幼就没有同意,谁知她却自己跑了出来。
“王世子、世子嫔,前几日陛下下了旨意,要我们出绣工去往新罗,这名绣娘自请前去,我还未答应她。”
柳若蘅与成寅面面,遂问道:“你花样子画得不错,绣技如何?”
“宫里贵人的衣裳,都是奴婢绣的。”
柳若蘅假意拒绝:“既然你是御贡的绣娘,我不可夺人所爱。”
“世子嫔,太后、长孙婕妤、公主们的绣娘不止奴婢一人,少我一个,无大碍。但奴婢今生所愿,是将大瀛的图案与绣技传播四海,请世子嫔如我所愿吧。”
“你若想传播大瀛绣艺,自去新罗即可,为何非要跟着我走呢?”
“因为奴婢的花样子,只有世子嫔能看得懂,世子嫔美冠新罗,能带动新罗的衣饰潮流,奴婢的绣艺也能更快地被看到。”书案坦诚道,“是奴婢有私心,想借用世子嫔的美貌。”
想从霓雀庄带走一个人并不容易,柳若蘅最在意的是金成寅的态度,她假装没有主意,与他道:“世子,这件事,您看如何?”
金成寅原本就担心霓雀庄会出幺蛾子,果然没出他所料,柳步筵确实想安排人到她身边。可是他又觉得,这种方式是不是过于直白,他作为王世子,完全可一口拒绝他。
“柳庄主为何不答应她的请求呢?”
柳步筵见书案看到世子嫔,并没有惊讶之色,腹内有些疑惑。
见金成寅这么问,反倒是无法把书案从前的事说明,只得临时编个理由:“她说的没错,虽然是婕妤的御用绣娘,但不算是出类拔萃,多她一个少她一个,不大要紧。既然要派去新罗传艺,像她这样的水准,显然还不够格,所以,在下还在考虑中。”
陛下既然点了霓雀庄,如果柳步筵真的想派人到身边,暗暗放在使团中就可以了,不用费劲演这场戏。闹这么一出,也许是这个小娘子,说的是真心话。又或者,是林堃远安排的?金成寅心里一揪,便道:“柳庄主,您派哪位绣娘去新罗,成寅都会一视同仁,欢迎他的到来。”
唉,王世子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小绣娘的请求胁迫啊~柳若蘅暗想,成寅脑袋瓜子清清爽爽,他自己目前判定不下来这个局面,却礼貌地把球踢给阿兄,并让人觉得他非常贴心地考虑庄主的心意。
“庄主,书案没有盘缠去往新罗,请庄主让书案跟随使团前去吧。”
很好,胁迫不了王世子就胁迫阿兄。柳若蘅暗想,果然是师父精心培养的。
“别在这里耽误王世子和世子嫔了,晚上你来找我。”柳步筵并没有答应。
“是。”
“柳庄主,我有个提议,不知可否?”
“世子嫔但说无妨。”
“请柳庄主将准备送去新罗的绣娘一同请来,请她们绣一幅帕子比试比试。”柳若蘅尽量放慢语速,说话端庄持重,“去新罗传艺,更当注重新罗绣艺里缺失的部分,才能互补绵长。”
“世子嫔的主意甚好,在下这就去安排。”
不过一炷香的光景,柳若蘅已从那片锦绣汪洋中择定了所有衣裳料子。她指尖拂过最后一匹茜素红纱时,孟吉正捧着绣帕立在廊柱旁。
“霓雀庄不愧为御贡皇庄,这么短的时间,绣品都能巧夺天工。”柳若蘅嘴角扬起一道微妙的弧度,“世子,你来选吧。”
金成寅放下茶碗,扫了一眼立在跟前的绣娘。
这些人头我都吃不准,若林堃远有心,那这六个人,无论选谁,都是一样的,于是道:“这些女儿家的活,我是真不懂,还是熙妍来选吧。”
“世子,这些技法,新罗都还未运用,论技艺,她们六人没有高低。”柳若蘅起身,细细端看绣帕后,哄他道,“现在,就看世子喜欢哪一幅。”
成寅低头斟酌一番:“若说,契合‘暗香浮影’这个题,自然是这幅寒梅图。”
“傲雪红梅,喜鹊双立。这幅意境确实上佳,妾也喜欢。”柳若蘅捧起绣品,“柳庄主,劳烦了,就这位吧。”
书案“扑通”跪下:“谢王世子、谢世子嫔。”
金成寅脸色一沉,但为避闲言,又转晴道:“看来,我们很有缘分。”
柳若蘅辨出了那一抹灰色,与书案道:“既如此,往后,世子府的衣裳、新罗的绣技都要辛苦你了。”
——
夜深。霓雀庄,柳步筵书房。
书案跪在廊下,已经好几个时辰。
“还不说吗?”柳步筵背着手,“你突然回来,今天又来这么一出,究竟是为了什么?”
书案一言不发,只垂着头。
“我都不能说吗?”柳步筵在廊下来回踱着,他检查了几遍绣品与名字,怎么也想不通,书案是如何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作了弊,“你凭什么认为王世子会选到你的绣品,你哪来这么大的把握?”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庄主。”书案缓缓开口道,“其他几位绣娘都有家有孩子,她们并不想离开大瀛,所以,无论王世子选到谁的,我只说是我的,无人会反对。”
新罗的人选,柳步筵心中早有盘算,掌柜可派孟吉,他已对新罗贵族社会的人情、地形地貌完全摸熟悉了,给个明牌身份方便他行动。但掌事绣娘,因着书案说的缘由,他还在斟酌。
书案这么做,是帮他解决了问题。
“恰巧,我听孟吉说过,王世子爱梅花,所以无论世子嫔出什么题,只要绣梅花,胜率就高许多。”书案跪地求道,“书案受庄主和二庄主厚待,求庄主圆了书案的梦吧。”
“我不是不成全你。”柳步筵是真的有些担心,“我看王世子选到你,似乎并不高兴,你到了新罗,怕是有很多人会盯着你,甚至要你的性命。”
“书案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起来吧。”
青石板上已渗出夜露,湿意渗进了裤笼,柳步筵无力道:“书案啊,你是不是觉得,世子嫔是蘅儿啊?”
书案吃力地撑起身子,揉了揉跪麻的腿:“书案替庄主看看。”
“世子嫔,性子沉静,说话温温柔柔,和蘅儿完全不同。”柳步筵靠着廊柱,影子斜斜地拖在身后,像一道甩不脱的伤痕,“蘅儿每次从瑶恩宫回来,都会扑上来给我一个个大大的拥抱,笑得花枝乱颤。但世子嫔……”
“庄主,别太伤神了。”书案的眼里有些潮热,“也许,世子嫔是上天派来,安慰我们这些想她的人的……”
“我真的对不起她……”柳步筵呜咽了起来,哭声贴着墙根、钻过窗缝,缠绕着霓雀庄的每处角落。
庄外,更夫的梆子敲过了三响,可这长夜,却从未迎来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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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偷鸽贼
“将军,羽云房近来丢了好多鸽子。”西窗立在将军府邸内,脚旁边放了一个鸟笼子。
“嗯?”林堃远正在书房对着安东地图出神,“找回来了吗?”
“偷鸽贼身手很好,还未找回。”
“羽云房每年给的钱不少,再买两只就是了。”东帛挤着眉眼对西窗道,“这点小事值得你提个笼子专门跑一趟。”
“经属下访查,它是从新罗驿馆飞回来的。”西窗禀道。
林堃远这才转过身,瞥了一眼在鸟笼子里咕咕叫的信鸽:“你是说,我们的鸽子是被新罗驿馆偷走的?”
“是。而且毛掉得很严重。”西窗提着鸟笼子,心疼地给林堃远看,“应该是把鸽子都装进一个麻袋里,鸽子扑腾互啄所致。”
“你确定?”东帛打量了下林堃远的神色,问西窗道,“新罗驿馆里本来就有鸽房,何必偷我们的用?”
“属下也觉得奇怪,所以特来禀报。”
“他们放什么消息了吗?”
“嗯!放消息的鸽子用的都是驿馆的,我们的鸽子都被困在驿馆里,只有这一只因为脚上还没来得及涂色,可能是他们弄错了,才放了出来。”西窗递上字条道:“这是在鸽子上取到的信息。”
林堃远打开字条,是三朵重瓣芙蓉花,一朵浅白,一朵粉色,还有一朵深红……芙蓉三变色,一日三换妆,晨为新罗妃,夜凉柳芙蓉……不知为何,林堃远脑中忽然冒出这几个字来。
“新罗驿馆的鸽子飞去哪里了知道吗?”
“长洛的鸽房有很多,属下暂时没有清查完。”
“霓雀庄铺子问过吗?”
“属下问过了,说没有异样的信息。”
“只偷鸽子?”
“对,若要传递消息,咱们房里的别的鸟,他们不会使。但我们房里的鸽子,只是被抓去关着,并没有使用。”
“羽云房哪里的点?”
“蘅香楼顶上的那个。”
林堃远思考了许久,突然哑笑:“鸽子是深更半夜不见的?”
“是,白天有人看管着,动静又大,是蘅香楼打烊之后。”
“偷了几回?”
“就一回。他若敢偷第二回,西窗一定把他抓起来!”
林堃远脸上瞬间冷凝起来,与他道:“明天……不,等下,马上把我们房里的所有信鸽送到新罗驿馆,就说是柳庄主送的,给王世子与世子嫔做鸽子汤。”
“啊?!”西窗心痛地大叫,“将军,那是我辛辛苦苦驯养的信鸽,怎么能做汤呢?而且信鸽做汤不好喝,肉鸽更好吃!”
“啧,让你送你就送!”东帛看西窗没反应过来,“我们之前那些不也没宰了吗?”
“等下,只说给世子嫔,别提王世子。”林堃远补充道,脸上浮起一层东帛许久未见的笑容,既无奈又宠溺……
“深更半夜偷鸽子?”林堃远手指摩挲着字条,像是自语,又像与东帛道,“她深更半夜偷鸽子传消息。”
“所以,将军认为,这是二夫人发的号令天下的芙蓉信?”东帛也觉得自己的结论有些荒谬。
“把这个传进宫里给长孙婕妤,问问她是何解。”
“是。”
“西窗。”林堃远双手撑在桌子上,“回个信。随便说什么,别露出是我们就行了。”
“嗯?”西窗摸不着头脑,“随便说什么……说什么呢……”
“唉哟~”东帛无语,一把提着西窗出门,“将军,我们办事去了。”
“唉唉唉,你架着我做什么呀!”西窗在东帛手里扭动,“我问将军呢,回什么呀?”
“将军不说了,随便回嘛。”
“那若是真的是柳娘子的信息,我也不敢乱回啊。”
“不是柳娘子,是偷鸽贼。”
“还嘲笑我!”西窗的脸红得快冒烟了。
“哈哈哈哈哈,你给她回:堃郎想你。”
“……你好恶心。”西窗脱开东帛的爪子,嫌弃道,“不过你有没有发现,将军今天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
“哪个时候的从前?”
“啧,自然是在新罗那两年啊。”西窗回望起这些年的日子,不禁叹道,“这两年,我都不敢见他。”
“我说,你也是,新罗羽云房为啥不探世子府啊?”
“我探了啊,世子府里的仆侍都认为世子嫔是尹熙妍啊,谁知道她们长一样……”
东帛努了努嘴:“也是。”
“这两年,没有柳娘子的消息,将军的脸冷得和冰石头一样。我可真是又害怕又愧疚。”
“咱们将军本来就是个面上极冷的人。不过从前是清冷,像一座冰川,柳娘子失踪后呢,他就变得冰冷,是雪天里和泥巴混在一起的冰碴子。”东帛形容道。
“哇,就是这个意思!”西窗朝东帛竖起大拇指,“从前将军虽冷,但是坚不可摧、牢不可破。可碎成冰碴子后,就像生活在一堆烂泥里,随时都可能在地里化了。”
“现在,冰川上又有光了。”
“真的有光吗?”西窗似乎不太认同。
“你不觉得他心情很好?我已经有两年没见到他方才的笑容了。”
“心情好?”西窗有些不解,“是我,我就好不起来。”
“为何?”
“你说,如果她真是柳娘子,但她却成了新罗的世子嫔,听说陛下还要下令赐婚,这不就表示,将军和柳娘子永远没有可能再在一起了?”
“嘶~”东帛倒吸了一口冷气,蹙眉看着西窗道,“对啊,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尹熙妍,绝口不提自己是柳若蘅,那说明,她不喜欢我们将军了?”
“那……将军在高兴什么呢?”
“可能只是他高兴过了头?”
“西窗。”林堃远的声音在两个人的后脑勺响起。
“啊!将军将军,我什么都没说!”西窗吓得魂飞魄散,四肢张牙舞爪地跟林堃远投降。
“说我坏话呢?”
“不不不,不敢啊将军。”西窗立即站得毕恭毕敬,说话却舌头打结,“将军有什么吩咐?”
“回信上写‘听凭吩咐’。”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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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往事不追
入夜,蘅香楼与长洛的喧闹一同入了眠。林堃远匿羽云房的暗处,月色漏过天窗,落在他花青的锦袍上,显得些许斑斓。
方才西窗已来回禀,鸽子、兔子、鸡、鸭、鱼、鹿以及当季时令果蔬全部以柳步筵的名义送到了新罗驿馆。
“看起来,她真的缺人手。”林堃远凝视着空荡的天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蹀躞带,心底却祈祷着“偷鸽贼”的再次到访——若蘅儿真的落在这里,定要教她知道,武林最锋利的剑,从来都甘心为她出鞘。
已入丑时,蘅香楼檐铃在夜风里哼吟,羽云房却还是静悄悄的。
“郎君,我们都把鸽子送去了,想必柳娘子应当够用,不会再来了。”东帛劝道。
“她要确定是不是羽云房的鸽子,再决定要不要用。”林堃远浑身肌理如拉满的弓弦般,连睫毛都不敢轻颤半分,“你回去歇着吧,我想与她聊聊。”
“是。”
东帛刚走,长洛的房檐上就跃上了一个轻巧的身影,她避着月光和望楼的灯火,游走在瓦黛的缝隙间,如履薄冰却片尘不惊,转眼落到了蘅香楼顶。
这里是整座城池视野最宽广的地方——近到坊间里道,远至宫墙琉璃皆能尽收眼底。
夜色浸染的鸽房里,西窗新补的雪羽信鸽们正敛翅假寐。它们像一团团蓬松的云絮,安静地栖在格栅间,偶尔发出几声梦呓般的咕哝。
月光如练,静静倾泻在柳若蘅的肩头,将一身缎黑的夜行衣镀上一层泠泠清辉。那光晕带着早春的露寒,在她轮廓上凝成一道孤寂的剪影。
看来,是我想多了。柳若蘅伸手触了触鸽子温暖的羽毛。没有此前的仓促,她立在天台之上舒展筋络,似才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鸽子放心用。”林堃远的声音在浓稠的夜色中响起。
柳若蘅蓦地一颤,几乎是肌肉反应,足尖轻轻一踏,身如轻燕般倏然掠起——
可昔年能踏雪无痕的筋骨,如今生了滞涩,林堃远铁臂一揽,便将她锁在方寸之间。
“羽云房很安全,想送信去哪里,知会一声。”
柳若蘅在他铁箍般的臂弯里挣了挣,发现连个缝隙都漏不出去,只得偏过脸去,任夜风拂乱鬓边青丝。
“纵使蒙面覆形——这双眼隔着轮回,我都认得。" 林堃远气息灼热地迫近,指尖擦过她面罩边缘,”
“松手。”
“不!”他几乎是从齿缝里迸出这个字,“天涯海角寻了你七百多个昼夜,此刻便是天塌地陷,也休想教我放手。”
僵持间,柳若蘅忽觉肩头微湿,她心中忽地一软。
“大将军,我是新罗世子嫔。”
“什么世子嫔?!”林堃远眉眼伤怒,将她环得更紧,“你有自己的名字,你是柳若蘅,不该是什么世子嫔!”
“金成寅救了我,他希望我是尹熙妍,我就是。”柳若蘅几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你认了!"林堃远心头悬了多日的巨石轰然坠地,激起漫天星火,“我早知道的……在宸英殿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
他忽地低笑出声,那笑声清越如冰山上初绽的雪莲:"蘅儿,我们不去新罗了,留在大瀛,永远——"
尾音散在风里,却卷起柳若蘅如坠寒洞般的颤栗:“我的家,在新罗,在世子府。”
“蘅儿?”林堃远眼前一黑,滚烫的血液如冰棱刺入,“你不要我了?”
他踉跄地后退半步,肺腑间尽是伤痛:“是,我对不住你,你可以不要我,但你也不要兄长、不要阿姐、不要长孙婕妤了吗?”
“王世子已请陛下赐婚,陛下没有理由不同意。”
“我不会让陛下同意的!”他失声吼道。
柳若蘅眸色忽然一凝,霜色顿生:“你怎么?想在陛下面前揭我的身份,说新罗欺上吗?”
林堃远喉头一哽,他怎会让她背负欺君罪名,许久,他齿关松开:“事实是,你终究不是尹熙妍。金成寅真心爱的人是尹熙妍,不是柳若蘅,如果他知道你不是,你可想过怎么办?”
她垂目涩笑:“有没有一种可能,成寅也知道,我不是尹熙妍?”
一句话,锤到林堃远心头。是,金成寅知道,否则贴满新罗大街小巷的画像怎么总是一夜消失还无人找他追问?
柳若蘅深深吐纳,月光将她的下颚勾勒出一道摄人心魄的弧度。
“名字,无非是一个代号而已,柳若蘅又或是尹熙妍,又有什么差别呢?”
“可你是一个人!你也不是他从前爱过的那个人!”林堃远似乎觉得柳若蘅要再一次离开自己,将她更密实地嵌到怀里,“你的身体、你的心智、你的精神甚至你的感情,都是独一无二的,你怎么能去扮演另一个人呢?”
“他没有逼我扮演任何人,被灌下前尘丹后,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谈何去演一个素未谋面的陌客?”
林堃远心肠淬断:“对不起蘅儿,你受苦了,对不起。”
柳若蘅猛然将他推开:“往事云消烟散了。你是大瀛的大将军,我是新罗世子嫔,从此泾渭两分,苦乐无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泾渭两分、苦乐无关?方才的满腔欢欣,瞬间凝作喉间一团苦涩。
“蘅儿,金成寅救了你,理当感激他,我也会好好答谢他、报答他,哪怕搭上我的性命。可你,千万不要因为感恩而……”
“林堃远,我喜欢金成寅。”
……
磬石惧碎,一道冷泉穿过林堃远的心脉:“你骗我。你说的不是真的……”
“蘅儿你骗我!”泪水如雨水般倾泻……
许久,林堃远的手掌才扣住她的肩头,掌心的温度教人想起雪夜将熄的篝火,余温里尽是摇摇欲坠的惶然:“蘅儿,东海不枯,寒酥不倒,芙蓉扶桑,永世相随……你忘了吗?”
柳若蘅攥紧了拳头,亦是泪眼迷蒙:“我已换了一身血,自然不是从前的柳若蘅了。如今这一身骨血,是金成寅翻烂万千医典、捱尽万盏孤灯,倾尽心力才一寸寸重新长出来的。”
“是我不好,是我没保护好你,我不该去邢州,我该陪着你去新罗的……”每每想起,他便肝胆俱焚。
启明星悬在靛青色的天幕上,像一滴凝冻的泪。柳若蘅拂下林堃远的手:“我早与当年那副残破肉身断了渊源,让我回去做世子嫔吧?”
“不。”林堃远却反手一拉,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你要是一心要做世子嫔,还发什么芙蓉戳?”
柳若蘅眉眼一提,脸上再无半分暖意:“你竟偷看信笺?”
“不是。之前的鸽子才驯养,迷了路,西窗不明所以才交给我的。”他慌忙解释,生怕再惹她不悦。
“不过,送去新罗驿馆的都是训练有素的,不会有问题。”
柳若蘅将手从他掌心抽出,面若冷霜:“我不会承你的情。”
“只要你安全。”林堃远声音低下去,叮咛道,“柳庄主身子不比从前,很多事无暇顾忌,消息通道时有错漏,千万不要因为厌烦我而去涉他那条险径。”
柳若蘅微微侧首,目光所及的林堃远,脊背还是这么笔直,下巴的轮廓失了从前的圆融,变得更为瘦削凌厉,而蹀躞带上,仍旧挂着从前她送的狮头羊脂玉。
“我等你瑶恩宫重新建起来的那一日。若有驱策,万死不辞。”
柳若蘅沉着脸:“我不会放过匡翎洲任何一个人。”
“匡翎洲大错在前,任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听罢,柳若蘅踏着晨曦的第一抹鱼白消失在长洛的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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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马球赛
回到新罗驿馆,柳若蘅迅速地褪下夜行衣,她走到案几前,轻弹指尖,将还未燃尽的安眠香捻灭在青瓷炉里。
床榻上的金成寅呼吸绵长,她伸手抚过他挺拔的脊背,确认他仍在熟睡,方才安心躺下。
再睁眼时,日光已透过茜纱窗棂,在锦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身侧的被衾早已凉透,只余一缕沉水香的气息。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金成寅执着一封泥金请柬走进来,鎏金腰佩在晨光中流转:“可还记得今日长公主邀我们去观马球赛?”
“哎呀!”柳若蘅懊恼地拍了下额头,青丝从肩头滑落,“是我贪睡了,这就梳洗更衣,定能赶上时辰。”
金成寅将请柬置于案几上,指尖在烫金纹样上停留了一瞬:“连日劳累,若是不愿去,也无妨。”
“怎么会。”柳若蘅已起身净面,铜盆中的温水漾开涟漪,“既已应允了长公主,岂能食言?”
铜镜里映出金成寅若有所思的神情:“说起来,你的马球技艺可还娴熟?”
柳若蘅执梳的手微微一顿。长年在寒酥山修习的她,并没有这个条件,何曾打过马球……可是听他说起来,仿佛尹熙妍很擅长。
“成寅是说,熙妍很会打马球?”
“自然。”金成寅忽然俯身,温热的手指捏了捏她的脸颊,袖间的青崖杜衡香扑面而来,“当年你执杆击球的英姿,可是让渤海世子都叹服呢。”
嗯?尹熙妍一个沉静的贵女竟擅长马球,她垂眸掩住惊疑,娇道:“许久未练,怕是生疏了。若是待会出丑,成寅可别怪熙妍呀……”
“无妨。”金成寅笑着直起身,却将眼底的探究藏进了阴影里。
——
鞠场在长洛西郊的皇家禁院内,场地四周搭起三尺高木以防马匹冲撞,东西两侧各立了包锦缎的朱漆球门,门柱上雕着蟠螭纹,又系着牡丹彩绸,顶端缀着金铜铃铛。
场边搭建着彩绸帷帐看台,元淳晖、长孙繁缕、元持悦坐在北面的首席,旁边是金成寅、柳若蘅,全长洛的青年贵族、贵女按府邸门第分列东西,商贾、平民则挤在南侧的土坡上踮脚围观。
太仆寺丞拿袖子轻轻地抹了抹额头上的薄汗,急急地往鞠场旁的马厩走去:“陆庄主,今日这些马匹可都置办齐备了?”
陆茂玄指着一干马夫以及四十余匹肩高六尺的“打球骢”:“寺丞放心,这些马匹全都安全可靠,脾性极佳,定然不会坏了公主的大事。”
太仆寺丞手中的拂尘斗了一下:“长公主时常办马球赛,这是第一次用你们,机会可要把握好了,别出什么纰漏。”
元持悦的马球盛会向来由太仆寺经手操办,从西域良驹的遴选到马鞍上每一颗鎏金铜钉的镶嵌,那些刷马鬃的银梳、缀满珍珠的辔头,甚至喂进马肚子的每一根草,一进一出的油水,把这个衙门喂得红光满面的。但这般泼天富贵的差事竟落在了奔帆庄头上,陆茂玄不得不留了个心眼。
因为太仆寺反复与他强调,马匹要稳健、安全,脾性要佳,那么意思是,得选些烈马备着。可是要给谁用呢?和从前比,这个场子里头,无非就多出这么几个人——金成寅和世子嫔、林堃远、东方顷寒、元淳晖、长孙繁缕以及程安饶。
“得知王世子与世子嫔要参加,小的连夜给马烫了金蹄,剪了五花,连马尾巴上也系了七彩丝绦。”陆茂玄冲几匹健壮的波斯马努了努嘴。
看着这些被精挑细选的马,寺丞才露出一点笑容:“陆庄主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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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坠秋啊
观赛台上,华盖如云,锦幡招展。和帝端坐于九龙屏风前,赭黄色的龙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身侧的长孙繁缕一袭绛纱宫装,云鬓上的金步摇随风轻摇,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元持悦今日特意着了身胡服,显得精干清爽,腰间蹀躞带上悬着一枚莹润的和田玉佩,发间的累丝金凤簪昭示着她的地位。她微微欠身,与金成寅道:“听闻王世子在大瀛时,就是父皇马球队的一员?”
“承蒙先帝垂爱,臣有幸在御前马球队效力三载。”金成寅身着本国朝服,鎏金护腕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流彩。
“父皇酷爱打马球,不是高手,可进不了他的马球队。”元持悦两眼一弯,语气里尽是受尽襄帝宠爱的骄傲,“小时候跟着父皇在这里看马球,兴许我们早已见过了。”
“能搏陛下、公主欢心,成寅倍感荣幸。每每思及先帝亲赐的七宝球杖,仍感佩于心。”金成寅恭维道,心里的苦涩却在腹中翻涌——当年如无一技之长搏帝君喜爱,他在长洛的日子会更加艰难。
“世子嫔呢?”元持悦转向柳若蘅。
柳若蘅顿了顿,嫣然道:“回禀长公主,王世子从大瀛回到新罗后,就在新罗贵族里发扬马球,妾跟着学了一些,不过,后来身子不济,就未执过球杖了。”
元持悦的眼底闪过一丝玩味:“世子嫔若是有兴趣,等他们打完,就与我们一起玩一玩。”
柳若蘅莞尔,唇边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却不再接话,任由簇金绣的裙裾在阳光下铺展如花。
礼官高唱赞词,侍从们手执孔雀羽扇轻轻摇动,带起阵阵香风。鞠场上,左绯、右绿两支队伍已在马上坐定,场边适时地奏响鼓声,与丝竹之乐交织在一起,更显示华贵气象。
元持悦手执鎏金马杖,连击鞠壤三次,正式开球。
哨声一响,左朋金吾卫司阶方定率先抢得一球,夺得初筹,观众席爆发出了热烈掌声。一炷香后,右朋前锋裴敬风亦打入一球,局面打平。
“长姐,这回的彩头是什么呀?”和帝问元持悦道。
“七宝鞍。”元持悦命人掀开彩头,“西域进贡的七彩宝石镶成的马鞍,陛下觉得如何?”
“甚好。”
“陛下,臣还准备了博彩礼,是西域进贡的十匹骆驼,方才大将军押了左朋胜,又加了只孔雀,王世子押了右朋,加了张虎皮,陛下呢?”
“博彩还是得开局前就猜,朕此时再押,岂不成耍赖了?”
元持悦娇嗔道:“陛下小气。”
“好吧,那下一场,朕加象牙一对如何?”
“谢陛下。”元持悦这才满意地坐下,接着观望第三局。
只见裴敬风俯身燕掠,球如流星般进入框里,场上再一次爆发出山海般的欢呼。
“右朋胜!”礼官高呼。
“哈哈,难得见大将军输了。”和帝调侃道,“大将军,下一局你可要挣回来呀。”
“陛下,这有何难?”林堃远都未发话,元持悦手拿蝙蝠纹彩宝球杖,向金成寅道,“本宫与大将军对战王世子与世子嫔可好?”
……
见金成寅与林堃远都未作声,和帝垂着眼帘,端起缠枝莲纹的茶盏,轻轻吹了一口:“长姐,你是高手,可别欺负人家世子嫔。”
“陛下这就有所不知了,大将军可是个新手,一次马球赛都没有参加过呢。”元持悦走到林堃远面前,指尖拂过林堃远的鳞光甲胄,“不知大将军在江南可打过?”
林堃远倏地后退三步,刻意与她拉开距离:“臣虽未在江南执过球杖,但自入长洛以来,也会在休沐之时与大营将士一较高下。”
元持悦却像未听到一般:“陛下,我也没有占王世子便宜吧?”
呵。和帝也不知元持悦葫芦里卖什么药,只拍了一记大腿,问金成寅道:“王世子意下如何?”
金成寅看了一眼身边人:“熙妍几年没有打球了,身子才恢复了些,马都骑不稳,就不上场了吧?臣与长公主分别担任右、左前锋一较高下如何?”
被金成寅拒绝,元持悦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与和帝撒娇道:“陛下,王世子惯会欺负人。”
让金成寅和我对阵她和林堃远,这不就是想与世人宣告,她与林堃远是一对?柳若蘅敏锐地读到了元持悦的用意,遂轻笑道:“陛下、长公主,妾身许久未打,甚是想念从前与王世子击球驰骋的时光。妾愿意参加。”
然后她手指触到金成寅的掌心:“也请世子原谅熙妍吧。”
“世子嫔爽快。”元持悦转身与林堃远道,“大将军呢?”
林堃远二话没说,起身拿杖便往鞠场走去——
“渤海细作藏于长公主马球赛,欲加害新罗王世子”,这是早上他收到的消息——金成寅若在大瀛出任何事,大瀛又会动荡不安。
“贤浩也是马球高手,不如请贤浩一同参与?”
“大将军想得周到,严娘子、程娘子、还有宋将军早都报了名,不如一同热闹一番。”说罢,元持悦拉着柳若蘅,“世子嫔,带你去更衣。”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不多时,柳若蘅翡绿色的身影自锦绣帷幕间翩然而出,她挽了一个同心髻,鹅蛋脸上不施粉黛,反倒衬得眉目如墨,唇若点朱,宛如一株新抽芽的翠竹破开满园秾艳。场边观战的贵女们不由交头接耳——这般英姿飒爽的模样,与那日恭顺端持的世子嫔判若两人。
元持悦抚掌道:“世子嫔果然是艳惊长洛的大美人,难怪王世子的眼神一刻都不愿挪开。”
“来,请这边选马。”元持悦将她带至马厩旁,“这些五花波斯马是专门为世子嫔挑选的。”
“陆庄主,愣着干嘛?”见陆茂玄如个木头人般站在一旁,太仆寺丞骂道。
陆茂玄这才从柳若蘅身上回神,眼底划过一丝狡黠:“启禀公主,奔帆庄的马认人,就算脾性再温和,若是骑的人不对,也不容易驾驭。”
元持悦瞬间双眉竖起:“太仆寺找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殿下误会了。”陆茂玄赔笑道,“这些都是脾性极为温和的良驹,不如请世子嫔先试一试?”
“荒唐,这么多匹马,让世子嫔一匹一匹地去骑吗?”太仆寺丞又骂,“还不赶紧挑几匹出来?”
陆茂玄低头赔罪道:“就试三匹如何?”
这个奔帆庄庄主行事倒是聪明,元持悦心想,这么一拉扯,三匹烈马,无论世子嫔选哪一匹出了事,都赖不到奔帆庄头上,于是摆了摆纤指:“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选个马费半天劲,柳若蘅心中正疑惑,却见一匹烈焰般的马儿欢腾地朝自己奔来,它的缰绳原本握在林堃远的手里。
坠秋?是坠秋!我的宝贝坠秋——坠秋摇摆着自己的尾巴,拿它的脑袋使劲往柳若蘅身上蹭了蹭。若蘅喜不自禁,却硬是把笑容挤了回去。
“陆庄主说的,‘马选人’就是这个意思吧?”林堃远把马鞭奉到柳若蘅手上,“世子嫔,可还喜欢?”
柳若蘅轻抚马颈,指尖掠过油光水滑的枣红色皮毛:“喜欢,多谢大将军。但是公主已经帮我选好了,就那匹吧。”
柳若蘅指着陆茂玄手中的波斯马道。
“世子嫔,依在下看,不如用大将军牵来的这一匹。”陆茂玄紧紧攥着缰绳,并不递给柳若蘅。
嗯?见陆茂玄神色有异,柳若蘅心下忖度,有人要害我吗?谁?元持悦、程安饶还是严婧璇?柳若蘅扫了一眼从帷幕里走出的众人,最后把目光落在面色如晦的元持悦身上。
我与元持悦有什么仇?柳若蘅虽不解,但仍含笑道:“不用了,陆庄主是行家,你说好的,必定没错。”
元持悦原本阴下一半的脸色这才转暖过来。
柳若蘅接过缰绳,反正无论如何,不能让繁缕和旁的人,落定我的身份。
嘶——坠秋突然昂首嘶鸣,前蹄重重刨地,溅起的碎草尘土在阳光下纷扬,见主人并不牵它,它故意张开马齿,围着她疾驰起来,鬃毛在风中扬起赤浪,尾巴甩得劈啪作响,惊得场边众人惊呼退避。
“熙妍!”金成寅飞奔而来,而繁缕也紧张地从观赛台上立了起来。
柳若蘅立在中央,纹丝不动,心里念道:坠秋啊,我的宝贝坠秋,快停下来吧,你再这么下去,他们可是要认出我来了。
可是坠秋依然围着柳若蘅与林堃远吐口水,柳若蘅蹙着眉,只好寻求林堃远的帮助:“大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坠秋,来。”林堃远一把抓住缰绳,从袖中摸出一块方糖哄它。
可坠秋对这个平日里的美食丝毫不感兴趣,耳朵倒到了背上,冲着柳若蘅呼哧呼哧地生气。
“它喜欢你。”陆茂玄的声音响起,“长公主,不如还是让世子嫔用大将军牵来的这一匹吧。”
“这样不服管教的烈马怎配得上本宫的马球赛?万一伤了世子嫔如何是好?”元持悦睨着眼,冷冷道。
“回禀殿下,马儿是认了世子嫔做主人,所以不会伤害她。”
才这么一会儿就认了主?元持悦将信将疑,“万一出了纰漏,让本宫怎么交待?”
“陆庄主不是可以驾驭任何烈马,”太府寺丞命道,“赶紧把它拉走!”
“恕在下无能。”
元持悦听罢,立即从侍卫身上拔下一把刀,明晃晃的刀光眼看就要落到坠秋身上——柳若蘅一把抓住元持悦的手腕,“长公主,今日欢喜,千万别因熙妍伤害无辜生命。”
“世子嫔,本宫可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元持悦利刀还举在空中。
“让妾来试试。”柳若蘅无法,只好抓过林堃远手中的方糖,冲坠秋招了招手。坠秋倏地刹住,湿漉漉的鼻头凑到她跟前,伸出舌头连糖带手心全舔了个遍。
柳若蘅摸了摸坠秋的脑袋,低声与它道:“你呀,哪里是匹马,分明是头倔驴。”
陆茂玄见状,原本阴翳的脸上忽如露了阳光:“长公主,看来奔帆庄准备的马用不到了。”
哼,元持悦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看来世子嫔是驭马的好手。”她把刀一扔,对柳若蘅道,“是本宫冲动了,可是为安全起见还是……”
“请长公主让熙妍使用这匹马儿吧,若熙妍因此坠马,与他人无关。”柳若蘅恳请道。
元持悦眼底洇开一片暗色,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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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鞠场之上(上)
“世子嫔,我从库房里拿了副手套,给。”程安饶从远处走来,把麂皮手套递给柳若蘅,“严娘子要与长公主同队,那我就与世子嫔一队,我叫程安饶,程相国的女儿。”
“久仰。”柳若蘅刚要接过手套,却闻到一阵浓郁的西婆罗香。西婆罗乃着名的南洋幻草,香气宜人,闻之使人癫狂,制成香露沁入皮肤则可让人精神错乱。她的手顺着方向假意整理被风吹乱的发丝,嘴角挂着歉意的笑:“不过,我不习惯用手套,多谢娘子好意。”
程安饶把手套夹在腋下,又递过一根鎏金偃月球杖:“世子嫔试试,球杖可趁手?”
柳若蘅留了一个心眼,瞧了一眼崭新的柘木杖:“这么好的球杖,自然是趁手的。”
“程娘子是把库房里最好的全拿出来给世子嫔了,可见程娘子是真想赢啊。”元持悦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却透着讥笑,“是惦记彩头吗?”
元持悦事先与和帝求了彩头,是一道空白御旨,御旨内容由胜方向陛下求得。
“御旨落笔成旨,可定生死,可改天命。安饶自然也想要。”程安饶嗓音甜润,却透着舍我其谁的自信。
“莫不是还惦记着陛下的恩宠?”
程安饶一听,就知元持悦在讽刺她未能入主中宫,言下之意是说她想用赢马球赛来求陛下将自己纳入后宫。
程安饶摇头轻笑,元持悦求这道恩旨必有妖邪,不管自己得什么,总不能叫她得去。她摩挲着马杖:“陛下恩旨,或金银器物或田产房屋,最多为官爵,若是有些人赢了,专求些让陛下为难的,那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程安饶,当着世子嫔的面你也这般无礼,可见真该长长记性了。”元持悦喉间微微一哽,但眼睛瞟过那副麂皮手套时,却露出了三分得意。
鞠场上,鼓声雷动,元持悦、林堃远、严婧璇、宋向尧着绯色球服是为左朋,金成寅、柳若蘅、池贤浩、程安饶着绿色球服是为右朋,两队依次排开,阳光洒在柳若蘅的身上,仿佛一汪绿水。
南边看台上,牙郎摆了一张博彩桌,踩在木箱子上高喝:“来来来!今日陛下立下空白御旨,绯绿两朋争锋!绯队主将乃长公主,绿队是新罗王世子!——赔率已定,买定离手!”
他的身旁立着一块漆木牌子,上面用朱砂写着:
绯队(长公主)—— 一赔二
绿队(王世子)—— 一赔三
平局——一赔五
几个粟特与波斯的商人挤在最前面,其中一个蓄着卷曲胡须的粟特人摸出一袋银币,“啪”地拍在桌上:
“某押绯队!长公主马术精湛,技艺高超,又有大将军护持,定能胜出!”
“乌玛尓?你何时来了长洛?”柳步筵吓了一跳。
“柳庄主?!好久不见!”乌玛尓高兴地环住柳步筵的脖颈:“回乡路过,听说新罗王世子来了,凑个热闹!”
旁边一个商妇嗤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块金铤,往绿队那边一推:“王世子乃襄帝最宠爱的马球高手,我小时候就来看他打球,从未输过。”
“其他人都好说,就是这个世子嫔,谁都不知道她实力如何。但她既然敢上场,应该不弱,押个平局吧。”科双掂了掂手里的碎银子,全都上了赌桌。
“我看师兄,怎么样都会放水给世子嫔。”海茶把手里的银子全都押在了绿队身上。
“柳庄主,你押谁?”乌玛尓的声音复又响起。
而柳步筵却全神注视着世子嫔胯下的坠秋。今晨,林堃远早早地将它牵走,说是有急用。原来是给世子嫔去骑了。可坠秋只认蘅儿一人,这么安安稳稳地被骑着,难道上面的人真是蘅儿?若是,她为何不承认,若不想承认,为何又骑着坠秋,分明叫我们认出来……
见柳步筵没有理他,乌玛尓摸遍了柳步筵全身,终于钱袋子,丢给牙郎:“与我一样,押绯队!”
柳步筵见状欲要夺回钱袋子,却被牙郎摁住:“客官,买定离手!”
“既如此,我赌没有结局。”柳步筵将钱袋子挪到一个空位。
牙郎瞪大眼睛,但手却诚实,迅速地拿朱砂笔在漆木牌子上又加了一行:“没有结果——一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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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鞠场之上(下)
场外,金银堆山,场内锣鼓喧天。
但马背上的程安饶却忽觉天旋地转,方才还明艳的眉眼此刻竟透出几分惶然。
“程娘子,你还好吧?”柳若蘅看着面色发白的程安饶,内心涌起一丝不安。
“我无碍。”程安饶挺直腰背,握着缰绳的手指却在手套里微微发抖。
“倘若真的身子不适,不如退赛休息?”
“世子嫔,我不想输给长公主。”
柳若蘅听罢,也不强求,只听和帝高喝一声“开球!”,程安饶飞也般地窜了出去,追着元持悦打出的朱漆木球跑去,只听“咚”地一声,鞠球“簌”得飞进框里,铜铃骤响。
元持悦勒住缰绳,眯起眼睛冲程安饶一笑,自言自语道:“药效发挥了。”
“程娘子还真是位猛将啊。”严婧璇骑着马从程安饶面前穿过,却露了一丝讥笑“可是怎么才打了一球就大汗淋漓了?”
程安饶也不理会,只抓紧缰绳,盯着鞠球的弧度。
“熙妍小心!”金成寅大喊。
柳若蘅原本的注意力在程安饶身上,被成寅一提醒,才发现鞠球正朝自己迎面飞来,她往坠秋肚子上一夹,火速掉转了个方向。球从柳若蘅耳边飞过,被严婧璇接了过去,她将球传给元持悦,元持悦飞马来接,却又被池贤浩截了过去。
“王世子,接住。”
金成寅瞄准来球,往框里又是一击,球稳稳地落入框中。
观众席爆发出山海般的掌声。
“这么快就独得两分,绿队实力不可小觑啊。”和帝看得津津有味,而繁缕的手心却沁出细密的汗珠。
“嗯,就是世子嫔看起来不太会打球,可千万别被球打到啊。”
和帝瞧了一眼眉眼局促在一起的繁缕,嗓子里发出沉闷的一声笑:“王世子和大将军都不会让她被砸到的。反倒是……程安饶,朕怎么觉得她东倒西歪的?”
长孙繁缕定睛一看:“是啊,程娘子怎么像喝醉了一般……”
和帝拿眼角悄悄地瞥过繁缕,那认真观赛的脸上,竟没有一丝醋意……换作从前父皇的宠妃们,早就闹翻天了,他不知是喜是忧……
“程娘子,没事吧?”打到第二局末,两队已经战平。局间,柳若蘅跑到安饶身边,递给她一块帕子,“快擦擦吧。”
“多谢世子嫔。”程安饶边擦汗,边灌下大口茶水,但嘴唇却似乎干得要裂开。
西婆罗香遇上汗水,香味愈加浓郁。柳若蘅这才发现,程安饶手上的,也是浸染了毒香的手套。
“程娘子,换一副手套吧,出了汗,容易打滑。”
程安饶瞥了一眼柳若蘅手上绕了好几圈的防滑带:“长公主,出汗了才不会打滑。”
长公主?……糟糕,西婆罗香致人迷幻,会将与她说话的所有人都认作仇人,还易行为失控……
说话间,最后一局已然开始,左朋突以“月杖交击”战术围堵,元持悦一球击中东侧门柱,弹至宋向尧马前,向尧定睛,倒挂马鞍反手击球将其送入框里。
“精彩!”
“公主接着!”严婧璇未随左朋庆贺,紧接着传出一杆漂亮的弧线球,将球送到元持悦面前,元持悦轻轻俯身,大力一挥,又落框中。
“铿——”一声连环的金属碰撞声在鞠场中间撕开。
未当左朋庆贺时,一柄飞刀被生生斩成两段,落在浑然不觉的金成寅身旁。
在飞扬的马球与飞溅的草屑中,林堃远迅速而敏觉地用铁脊扇挡下了利刃。
“有刺客!保护王世子!”池贤浩反应迅疾,立即围在金成寅的身边,双目如鹰隼般查看四周动向。
“金吾卫,立即封场,严查刺客!”林堃远话音未落,南璃已带人如黑潮般自四周涌出。弓弩手占据高处,寒星似的箭镞封锁所有出口,看台上乱作一团。
柳若蘅见金成寅遭袭,亦将马头拉回,往成寅处奔去——谁知“嘭”地一声闷响,后脑勺猛遭一记敲打,她整个人眼前一黑,如断线的纸鸢,滚下马去。
“蘅儿!”
“熙妍!”
满场鸦雀。林堃远纵身一跃,接住柳若蘅下坠的身体——
和帝与繁缕猛地站起,元持悦见状,眉眼一挑:“来人,把行凶之人抓起来!”
程安饶手一松,柘木球杖跌落,仿佛清醒了一般:“不,我不想伤她的,不是我伤的……”
“还在狡辩,速将程安饶投入天牢。”元持悦发话。
“蘅儿!”林堃远抱着她,怀中人面色惨白,眉目痛苦,嘴角还留着一丝血迹。
“传太医!传太医!”他厉喝,瞳孔里尽是怒火。
于匡济提着药箱赶到场中,探了会脉搏:“还好大将军接住了人,世子嫔无大碍,只是昏过去了。当务之急,要让世子嫔安稳地躺下,臣方能为她施针。”
林堃远一把抱起昏迷的柳若蘅:“去将军府。”
“大将军,熙妍该回新罗驿馆。”金成寅按住林堃远。
“宋将军,王世子在大瀛遭袭,速调金吾卫看护,不得有失。”林堃远铁锈般的声音裹着血气,自烟尘弥漫的鞠场中央传开,所有人被他克制的怒火震慑。
金吾卫们听令,迅速提着盾牌里外三层地将金成寅围在鞠场中间。
池贤浩略略犹疑,却还是飞奔赶上林堃远:“师兄,这么做不妥。不管她究竟是谁,面上可是新罗的世子嫔啊。”
林堃远将柳若蘅抱上车,与贤浩道:“王世子自顾无暇,世子嫔就由我来看护。”
“师兄!”
“她是蘅儿,你若不觉得我不该,大可告诉金成寅真相,我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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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江湖之外
清缘山掌门人道一立于清缘山巅的宁宓台上,这位耄耋老人嶙峋健朗、鹤发童颜,却面露忧思,他刚刚收到消息:“蓬莱洲高弟子林堃远受重伤”。
“徒儿拜见师父。”顷寒踏上宁宓台,向师父行礼。东方顷寒是清缘山掌门道一大师的关门弟子,今生能有顷寒这样天赋异禀又心纯至善的学生,道一深感欣慰,武艺心法教得也最为用心,这时看到这位徒弟上山来看望他,暂时扫却了刚才的愁容。
“今年这么早就来看我?”东方顷寒每年道一的寿诞总是要上山看望师父。
“顷寒想师父了嘛。”
“那就陪为师来下盘棋吧。”道一虽内心知顷寒不是为了来看他才上山来,但这小子来都来了,对弈上几盘过过瘾,自从他下了山,和别的人对弈便觉索然无味。
“那局今年还没有人去破?”道一问。
“没呢。再摆上两年不是问题。”
“这么有信心?”
“那是,我这棋局呀,除了您师父老人家,别人都破不了。”
“狂妄了吧。”
“咳,这世间哪家能知这清缘本领呀。”
“臭小子,我还不知道你。套我话来着?”
“这世间最知弟子的便是师父了。果然瞒不过。”
“有什么事,说吧。”一局过后,道一拿起拂尘望着山间袅袅而起的腾雾。
“师父,可曾听闻过新罗海玉?”
道一怔了一怔,原来林堃远受伤是因这海玉,他回身转向顷寒,神情严肃:“顷寒,你父母的用意可还记得?”
“师父,父母待我用心颇深,我怎能不知。然而虽我不愿过问江湖,但江湖犹在,今日已有波谲云诡之势。”
“你若立于江湖之外,江湖之内就不会有你。”
“可我若不明这江湖之势,如何能真正立于江湖之外。如今为了一块新罗海玉,林堃远差点死于敌手,我访查良久,竟找不出谁人所为。”
“新罗海玉与你何干?”道一厉声。
“师父!你也知我并不想要那新罗海玉,只是林堃远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能袖手旁观?”
“你既还记得林堃远当日救过你一命,那你也该知道他的武学修为远在你之上。今日他受重伤,对方可是你能对付得了的?!”
“我东方一家与这江南各族休戚相关、利益与共,倘若他日真有一战,我怎能独身而退又如何退避得了?就算我能全身而退,那姐姐呢,叔父和荇游呢,我如何护得他们周全?”
道一沉思片刻,徐徐道:“顷寒,你的父亲母亲也曾是清缘弟子,当年,若不是他们想挽回我掌门师兄的性命也不至于……”道一内心似乎藏着深深的沉痛,“你在清缘十年,习的就是静心养性,你既已放下父母血仇,何故又卷进江湖,我不能再将你送上这条路。”
“师父,您放心,我只是为了报答林堃远,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卷入纷争。”
道一对这弟子关爱心切,但其执着又令其愠怒:“你帮了林堃远,就永无回头之日了。”
顷寒对道一的愤怒不可理解,可他也读到了隐约的信息。
“师父,推衍术是不是有新的说法了?”顷寒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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