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跌落神坛,佛子跪地轻哄》 第1章 她要拿回自己的所有 七月的京郊驿站,炙热脏臭,蚊虫肆意。 “她还没好?”永安侯世子苏烨用袖子挥开不断扑来的飞虫,表情十分不耐。 身边的长随瑟缩了下脖子,“丫鬟说在沐浴了。” “沐浴?”苏烨惊瞪大眼。“一个时辰前就说在沐浴了,她要洗掉几层皮不成?就她如今那身脏皮子,便是再洗也是洗不净了的!” “世子低声,大小姐听见了不好。”长随小声提醒。 听见就听见,本就是事实。 但苏烨只是心里想,嘴里到底是没有秃噜出去。 他甚至想不明白,明明该死在边陲的人为什么要回来,还是皇上亲下口谕让爹用此番军功换她回来,以永安侯府嫡女的身份去侍奉佛子。 一个军奴做永安侯府嫡女,苏烨感觉被人兜头被人泼了一盆大粪。 若是瑶儿做嫡女,他的妹妹,他岂会这般。 亦不会因她惊了马来这等三个时辰! 二楼转角的窗口,苏芮将自己亲哥哥怒红的脸与眼神里的恨都尽收眼底,那些话也一字不落的听了个清楚。 原来自己在小时那个说要永远保护自己的哥哥心里已经是肮脏到令他反胃的人了。 可他似乎忘了,自己是如何变成那肮脏的军奴的。 是他们,逼着她,哄着她的! 五年前,春日宴上,长宁郡主那皇上赐婚的未婚夫被抓奸,女子跑了,但落下了肚兜,上面绣着她的闺名。 她被长宁郡主当众抓按在地,继妹作证肚兜是她的,继母委婉说她出恭两个时辰不见回,郡主未婚夫掌掴她,指证是她勾引,跪地同郡主认错。 她的喊冤无人听,她就那么成了不知廉耻,破坏皇上赐婚,罪大恶极的人,被罚为军奴,发配边陲。 哥哥苏烨骂她下贱,自甘堕落。 父亲永安侯说尘埃落定,无地回转,为了侯府名誉让她先忍忍,待他寻了机会再接她回来。 她就那么等,那么熬。 一年又一年,春去秋来,一直等到她在被玷污之前自戕而亡。 怕自己自戕给家里带去麻烦,她灵魂飘回了永安侯府,才知晓他们从未想过救她,早就是将她弃了。 继妹周瑶改名苏瑶,成了侯府嫡女,甚至那些磋磨她的人都是他们指使的,只为她早点死,剥去她这个污点,好叫周瑶借着父亲平叛的军功议门好亲事。 她就那么看着她们占据了她和娘亲的位置,用着娘亲的嫁妆,满侯府上下过得其乐融融。 怨念过盛,她又活了。 凭着前世所知,那夜她冒死夜爬进了那间禅房,买通了游走的说书先生,她与佛子共度一夜的流言传去了盛京,撼动了龙椅上的那位。 让永安侯拿军功换她,是她的要求。 她不叫他们如愿! 这一世,她不会再无声无息的死在军营里任尸体被野狗分食,她就要高调回京,坐实永安侯侯府嫡女的身份。 她要拿回自己的所有,绝不便宜任何人。 所以,她故意用簪子划了马,受了惊吓,指名要侯府世子来接她这位不堪的军奴。 抬眼看了眼开始西沉的太阳,苏芮转身往下。 驿站大门打开,苏烨终于见苏芮出来。 五年不见,她高了不少,也变了不少。 虽是为奴,可却看不到一点痕迹,就连皮肤都没有黑糙一点。 白皙娇嫩得似一掐都能出水,胸脯汹涌,腰肢纤细一握,还穿着轻薄贴身的衣衫,勾勒无余的同时红唇带笑,本就娇媚的桃花眼微弯之下更是魅惑,眼角的小痣都像勾魂的存在。 苏烨虽没上过战场,可也知道军营是个什么地方。 军奴想要过得好无非就那些勾当。 落为军奴,苏烨以为她即便自尽也会保全清白,结果…… 一巴掌把身边看楞的长随打趴在地,苏烨怒骂道:“不知羞耻的东西,还不快去换了衣裳!” “我这衣裳哪里有问题?”苏芮张开双手,衣衫没有任何地方暴露。 苏烨一事语塞,这话他怎么说。 衣裳是没有什么露的,有问题是她。 “让你换就换!”怒着走上前就要抓她的手往里拽,但在要接触到的瞬间苏烨又停下了。 不想触碰到她。 苏芮眼看着,嘴角冷嘲。“时辰不早了,先回府吧。” 走到马车前,苏芮立在凳前,抬手转头看着苏烨问:“五年不见,哥哥不扶我上车吗?” 理应扶的。 可苏烨就是抗拒,厌恶。 特别是看到她这般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若非皇命都不想带她回府。 见他不动,苏芮也没指望过,只轻描淡写一句:“无论如何,你我都是一母同胞,血脉相同的,哥哥。” 哥哥二字,格外清晰,如刺一样刺进苏烨心里。 她这是说无论她如何卑贱肮脏都是他的妹妹,他撇不开吗? 故意恶心他吗? 苏烨抬起头,苏芮已经入车厢了,丫鬟冷脸立在车边看着他。 那是皇上派去的人,苏烨不能当着其如何,只能咽下愤闷,翻身上马,起步回城。 穿街而过,议论声不断。 苏烨低着头,咬着牙,一到永安侯府门前就下马快步奔进了府里,不管苏芮。 苏芮自顾下车,走过影壁,如今的侯夫人梁氏,也是苏芮曾经的姨母,带着女儿周瑶候在里面。 她们不愿在门外等,怕丢脸。 “芮儿你可算回来了,娘这五年是夜夜都梦着你。”侯夫人梁氏迎上来要握苏芮的手,眼中含泪,真似一副心疼她的模样。 侯夫人的戏依旧是那么好。 她五岁时娘亲离世,念她与苏烨年幼,丧夫的姨母入侯府照顾他们,如娘一样陪着她,照顾她,外祖提出姨母给父亲续弦的时候,她很高兴。 十年来,亦是对她比自己亲生女儿都好,事事顺着她,直到五年前对她亮出利刃,她都还以为梁氏含糊其辞是护着她。 若非死后灵魂时听到她说她这些年的隐忍谋划,她都不信人能演这么多年。 苏芮移开手躲过,侯夫人梁氏的手抓了个空,脸上的神色僵硬一瞬,迅速又笑道:“你祖母还等着呢,以后咱们母女二人有得是时间慢慢说,先去见过你祖母。” “好啊。”苏芮笑着应下,眼下却有几分深意。 没等母女二人深想,苏芮已经往正堂里进了。 第2章 罚得不够? 正堂里。 祖母穆严的坐在正首,二三房的婶婶和堂妹都到了个齐全。 暗打量着苏芮,眼下鄙夷、好奇、怀疑交织。 苏芮仿若未见步入堂内,礼数到位的行礼,仿佛依旧是过去那个名门闺秀。 “既回来了,日后就要循规蹈矩,莫失了侯府的脸面。”祖母没个好脸,只冷冷提醒后便问后面跟进来的侯夫人:“她的院子可收拾好了?” 侯夫人梁氏笑答:“长春院已经收拾好了。” 长春院,名字好听,却是府上最差的院子。 因夜香、潲水都是从墙外走道过,撒漏在地滋养了花草,开得比别处好才取名长春院。 人人都不愿去的地,分给苏芮却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妥。 “我过去住的是朝阳院。” 那是苏芮出生后娘亲特别给她修的院子,地大屋多,连同东西,仅次于祖母的院子,朝阳二字也是娘亲提字雕的。 是她的。 侯夫人梁氏笑走近她轻道:“芮儿,那是过去了,现在你……不适合住那。” “我乃侯府嫡女,我不适合?谁适合?”苏芮惊异得大声问,视线扫向后面的周瑶。“难不成表妹适合?” 众人神色一滞。 表妹。 在府上周瑶一直被称为二小姐,长久以来都忘了,她是侯夫人梁氏带来的女儿,还没改姓上族谱,还是周家的女儿。 而如今,周瑶的确住的就是朝阳院。 苏芮不回来还好说,回来了,不叫她住,反叫个外人住,似乎的确说不过去。 侯夫人讪笑:“你妹妹自小就身体不好,你也知晓,那朝阳院是个福地,你妹妹住进去后身子好了不少,待她身子再好些便……” “我这几年也身体不好,既是福地,也该叫我养养。”苏芮笑盈盈的打断。 侯夫人没想到为奴几年,苏芮竟变得如此牙尖嘴利了,不再顺着她的话了,只得为难的望向老夫人。 一个做过军奴的人,即便恢复了侯府嫡女的身份也是个污点,住在朝阳院就是把这个污点放在明面上,老夫人最是在乎侯府荣光,不会同意的。 可还未等老夫人开口,苏烨就一阵风的闯了进来,一把推开苏芮怒喝道:“娘为了你回来,里里外外收拾那院子,就为了你能有个住地,你倒还挑上了!你当你还是以前的大小姐不成!别忘了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苏烨忍了大半日了,越想越气,回来本想私下说道苏芮两句,没成想一来就见到苏芮逼迫娘和瑶妹。 一直没开口的周瑶伸手抓住苏烨的手,含泪摇头道:“大哥别这样说姐姐,那本就是姐姐的院子,我还给姐……咳…咳咳。” “那是你的院子,还什么还。”苏烨反握住周瑶发凉的手,更是心疼。“何况她一个当过军奴的人,怎么可能再同以前一样。”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静默了。 侯夫人梁氏惊呼:“烨儿!你怎么能戳你妹妹痛处呢!” 她还痛?那他今日在外遭受的奚落鄙夷算什么,都是她回来带给他的! “事实如此,当初是她不知羞耻,才会如此害人害己,如今回来还不知收敛,我看还是罚得不够。” 罚得不够? 五年为奴,受尽折磨,客死他乡还罚得不够? “当初到底是谁不知羞耻,你还没弄清呢。”苏芮眸色霜寒如刀的看过来,瞧着是看苏烨,可被护在身后的周瑶却觉得凝视的是自己。 不等周瑶心惊,苏芮抬手轻拍了拍方才被苏烨推到的地方道:“罢了,既然侯府如今没有我住的地方,这盛京城里客栈繁多,我自去寻一地就是了,明早宫中便要着人领我去法华寺,便就不多叙旧了。” 说完,苏芮朝着正首的祖母一礼,转身就要走。 祖母脸色顿变。 明早她就要去法华寺? 皇上前脚恢复了她侯府嫡女的身份,她后脚离开侯府住进客栈,明日传回宫中岂不叫皇上以为他们侯府对旨意不满。 侯夫人没想到明日苏芮就要去法华寺,压根没听说。 是她是刻意隐瞒? 棋差一步,侯夫人想开口阻止,却还是慢了一步 “朝阳院本就是芮儿的,老大家的,着人尽快腾出来吧。” “祖母,瑶妹她……” 苏烨想要说什么,祖母却是不再给他机会,起身便走了。 眼瞧着周瑶眼里蓄着的泪落下,苏烨怒转头想要去找苏芮,可哪里还有人影。 院子一直到入夜时分才腾出来。 苏烨陪着周瑶抱着最后一个妆匣走出来,在院门前死盯着苏芮,愠怒道:“不过几年,你竟变得这样不容人!” “若是拿回自己的东西也叫不容人的话,那哥哥得重回学堂好好学学才是。”苏芮目视前方往院内走。 “你…”苏烨气得要去抓住苏芮,周瑶忙拉住他劝:“大哥别为了我同姐姐吵,姐姐说的对,这本就是她的,是…是我鸠占鹊巢了。” “你胡说什么,她那样不要脸的人就不该回来!说什么侍奉佛子,不也是……全然不顾礼义廉耻,与那秦楼楚馆的妓子有何区别。” “大哥莫说了。”周瑶拉着苏烨快步离开。 苏芮将话都听清了。 脚步却没有半分停顿。 翌日,天还没亮,苏芮就坐上了马车前往法华寺。 等彻底看不到车了,站在回廊下的周瑶才问侯夫人:“娘,她一回来就要走了朝阳院,此去侍奉佛子,再回来岂不是更加。” 侯夫人不以为意。“你当侍奉佛子那般简单?真如此,之前那些人便不会铩羽而归。” “可她是皇上钦点的,若真成了呢?那五年前的事,会不会?”回想起昨日苏芮看自己的眼神周瑶就心里不安,若是被知晓当初是她的话,可是欺君之罪。 “慌什么。”侯夫人低喝。“就算真成了,皇上会留她吗?她可是做过军奴的人。若不成,三日后她便无用了,到时候怎么处置都成,只耐心等着就是,莫自乱阵脚,也莫多生事。” 周瑶心虚的垂下眼。 她在车内动那些手脚算不算生事? “怎么了?”侯夫人怀疑的问。 周瑶摇头。 那东西隐蔽,苏芮发现不了,反正她都是要死的,她不过是帮她加快一步,谁叫她坏自己的事,夺自己的院子。 第3章 求大师渡我一次 马车内。 苏芮把玩着从坐箱软垫下找出来的香块。 这膏遇热则化,会散发出对蜂虫极具诱惑的香味,引蜂虫聚集,发狂,蛰刺。 融化后一个时辰香味就扩散尽了,回头根本查无可查,而她被蛰得满脸包,莫说勾引佛子破戒,便是寺门都进不去,这条活路就断了。 真是歹毒。 可惜,边陲多暗诡之人,她颠沛两世,学了上好的制香和解剖拼尸的手艺,靠此在军营里做了二皮匠(缝补尸体)来换得旁人不得轻易动她。 这细微的香味她一进马车就察觉了。 用帕子包好,放进车内的冰盒里保存。 擦了擦手,挑起窗帘,已经能看到法华寺。 换了车上准备的灰色僧袍,又用针线在腰部改了几针后,车停了下来。 走下车,寺门外已经站了七八人。 十四至二十都有,高矮胖瘦,各有千秋。 但苏芮一出来,众人便当即都失了颜色。 不仅容貌艳压,就连那一样的僧袍穿在她身上都凹凸有致,特别是那胸前,仿若要被撑破,衣领紧绷着也挡不住沟壑若隐若现。 只一眼,便叫寺门口接应的小沙弥都红了耳朵纷纷移开眼。 听内侍说人已到齐,更是忙不迭的往里领路。 法华寺是千年古寺,也是皇家寺庙,古穆庄严,佛音弥弥。 佛门清净之地,她们本是入不得的,但寺内方丈的弟子云济大师是先皇最疼爱的小儿子,皇帝老来得子对他本极为爱重,但彼时太子登高为避免对幼子猜忌,便听了垂死的云妃临终遗言,将幼子送入法华寺修行,日后继任国师之位。 太子继位十五载后,近日却频频龙体不顺,总是梦到先皇念叨小儿子可怜,孤苦一生,诸多亏欠,想其能还俗成婚,了却心愿。 可云济大师一心向佛,不肯落尘。 皇上龙体每况愈下,此事成了执念,便选女子入庙侍奉,引其破戒还俗。 但一直未能撼动,因此,她那夜的传闻才能起效。 “女施主们且在此处落住,小僧告辞。”小沙弥合十一拜就要走。 苏芮伸手就拉住他的手,吓他一跳,抬眼正好对上她的胸脯,惊得红脸低头,却又瞧见袍下露出来的小腿,竟是蝉翼纱裤,长腿半显,浮光掠影。 急得眼不知往哪里放好。 “敢问小师傅,云济大师在何处?” 声音低柔里带着钩子,手腕处传来的温度也叫小沙弥心乱一片,本是不该说的此刻也顺嘴而出道:“云济师叔还在飞云阁。” 苏芮靠近一步,“飞云阁在哪?” 小沙弥本能的反手指向远处的高楼。 顺着望过去,的确云雾飞绕,隐约能看到一道清影。 即便看不清容貌,但能从那松玉般的身影感觉如立于雪山之巅,不染凡尘的气质,似孤洁的雪莲。 苏芮觉得对方也在看自己,但转瞬那身影就不见了。 恍惚一瞬,小沙弥已经慌乱的从自己手中逃走了。 出了门都还心跳难抑。 暗道师父说的对,女人似老虎,这位女施主更是猛虎,阿弥陀佛。 “果然是做过奴婢的,连小和尚都要勾引。”同行的女子不耻冷嘲。 “都是来勾引人的,装什么清高,不过……”苏芮转眼从上到下打量其一番,嗤笑道:“你的确做不到勾引二字。” 女子自觉被辱,欲冲上来,身边的人忙拦住她。 苏芮不再多给一眼,自顾往最好的那件禅房去。 女子气不过怒道:“你有本事,问出了人在哪有何用,那飞云阁是藏书重地,日夜看守,你也进不去。” 苏芮置若罔闻,她没必要告诉旁人她如何进去。 …… 飞云阁内。 云济重回蒲团跪坐,空明方丈抬眼问:“你这三日又要在此地钻研佛法?” “是。”云济毫不犹豫,低头愧道:“弟子扰了佛门清净。” 空明方丈摇头,“你红尘未消,既是先皇遗愿,遵从也无碍。” “弟子一心向佛,别无他想。”云济双手合十,低念佛经,已遁入无尘之境。 明白他的决心,空明方丈亦不再劝。 …… 是夜。 飞云阁外已经赶走了三波人。 嘴上不耻苏芮,可却没有一个浪费她问出来的消息。 可惜方法用尽,都不能撼动守门的大和尚。 他们六根清净,可没有小沙弥那么好说话。 也是这些女子虽身份不高,但到底世家里的,自小规训,脑子没那么活泛,也豁不出去,不如苏芮。 门进不去,她就爬墙。 但高楼不似山崖,有那么多着力点,费尽了气力才从三层窗户爬了进去。 一身狼狈,僧袍也划破了几处。 索性,苏芮直接将其扯开,褪下纱裤,鞋袜,赤脚往上。 “何人!” 前脚刚踩上最后一阶台阶,一声呵声就传来。 寻声望去,烛火摇曳下佛像的影子笼罩整层,一袭青色僧袍的男子跪坐在蒲团之上,圆得极好的光头之上九个戒疤,没有发丝遮掩五官清正,面如冠玉,秋水为神。 一双凌眸之中蕴着悲悯,被瞧一眼都觉圣光萦绕,好像连她这样地狱里的人也能救赎。 当然,眼下他的确是她唯一的救赎。 “云济大师不记得我了?”苏芮魅声如丝,脚不理呵止的踩上去,步步靠近。 云济记得。 她是那夜的女子。 但那夜她不是这般妖媚模样,而是个落难受伤的姑娘,他动了恻隐之心,不料皆是筹谋。 “当初救你,是想你脱离困境,得以新生。” “既如此,大师当该救人救到底,再……” 话还没说完,一颗棋子就在苏芮的脚前炸开成碎屑,若再往前一寸就能击穿她的脚。 “莫再靠近,请回。”话语客气,语气却毫无商量余地。 苏芮没有回,也没有再往前,而是就地坐下,以正好能展露自己绝好身姿的姿势娇道:“我若回了,就是死路一条,云济大师慈悲为怀,求大师渡我一次。” “自有因果,贫僧爱莫能助。”云济敲击身前木鱼,直视苏芮却眼里压根没有她。 色即是空,便就是如此吧。 再绝色,再妖娆,在他眼里皆是空。 可在苏芮这里,他可不能空。 悄然捏碎手里的香丸,搓散香粉。 第4章 修佛修傻了 “大师这话好生没理。”苏芮娇嗔一句,眼波流转道:“当初大师救了我便就是因,如今却不肯结果,还说我自有因果,这岂不是抛弃我。” 好一张利嘴,张合间就扭了他的话意。 云济不语,只不受影响的念经。 苏芮也不受挫,继续自言自语:“我是何人,大师想来也都知晓了,娘亲早逝,父亲不疼,继母伪善,五年前遭逢大变,受尽苦楚,全得大师相助才得今日。” “古话言,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如来曾割肉喂鹰,大师就不能献身救难于小女吗?” 说了一堆,可在云济眼里就好像这阁内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 苏芮试探的伸手欲往前,指尖才触及地板,又一颗棋子就飞速在指尖前炸开,不少碎开的小块砸在手背上,针扎一样疼,逼得她立即收回去。 抬眼,人还是那样坐着,就连木鱼声都没有一丝波动。 真是个无情的秃驴。 还武功不俗,她这种毫无武功的根本近不了身。 所以这么久以来,不管皇上送多少人来,用柔的还是用强的都破不了他的戒。 甚至,他都不必多驱赶她。 等着她无功而返。 鼻翼动了动,苏芮抬手,将手指上残余的香粉抹在脖颈,伸了个懒腰起身道:“大师真不解风情。” 依旧没有回应。 苏芮转身,抬脚,往外伸。 就在要落地的瞬间,迅速扭转腰肢,带着身子回转,脚尖触地跃起,飞快的往云济的方向突进。 仿佛早知她会如此,云济轻动指尖,白棋子袭击而去。 目之所及,人本能会躲避危险。 可苏芮非但没有避让,还往前更进,抬起下巴,完全露出光洁的颈部。 两方相撞,那棋子的力道与速度足以击断她的喉骨。 她不要命了! 就在棋子和苏芮的喉咙相隔仅有两拳的距离时,云济起身迅速再掷。 黑白棋子在两指的距离时相撞,分别从苏芮脖颈两边划过,罡风撩动发丝,打在两边摆放的佛鼎上,发出震响。 整个飞云阁内外皆轰鸣。 而造成这乱事的苏芮已经脚尖轻盈往上踮起,双手柔软似缎的环绕上云济的脖颈,胸前柔软紧压,能够感觉到僧袍下互相的体温,令云济浑身肌肉骤然紧绷。 扑过来的不仅仅是柔软的身子,还有香气。 淡淡,幽幽,似花香又如酒芬。 “大师果然舍不得伤小女。” 苏芮的唇在云济颈侧媚声轻唤,气息喷在耳垂,微微酥痒。 垂眼,她水光潋滟的望着,红唇莹莹,往下衣衫因之前奔跑更加分离,几乎能够看到其中雪白丰盈。 令人口干舌燥。 眼见那目空一物的眼里有了一丝动荡,苏芮欲趁热打铁。 “嗯?” 还没等苏芮再撩,腰间便被一股力推了出去,无法站定的几个踉跄就从侧边不知什么时候打开的窗户摔了出去。 迅速下坠,都没来得及喊,后背就摔在了柔软上,激起一阵尘。 挥手扇了扇,才看清自己是摔在了放了许多被子的板车上。 眼往上望,窗户紧闭,就好似压根就没有开过。 不等她坐起来,脚步声就靠近了。 僧人围住了板车,冷道:“飞云阁乃本寺重地,不对外开放,请女施主速速离去。” 再没了机会,在更多人来之前苏芮只得不甘心的拉拉衣领离开。 回头看那依旧紧闭的窗户,暗道这云济莫不是修佛修傻了,明明血气方刚的年纪,她那样紧贴,还用了春风香,不起反应就算了,竟还能将她推开。 还是说,药效不够? 不管是何,她今夜都是失败了。 也明白了,仅仅想要靠身子勾引是不可能轻易成事的。 而且她清楚,皇上虽听了谣言,许她恢复身份回京,可也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若这三日里她不能让皇上在她身上看到成功的希望,就只有死路一条。 今日已经算一日了。 今夜之后,飞云阁肯定会加大防守,或者云济干脆就换地方。 找不到人的话,什么进展都不会有。 可这法华寺地大庙多,空找太难,除非…… 昏暗中,苏芮看到一点烛火摇曳。 那提灯的声影正眼熟。 “小师傅,又见面了。” 听到身后又传来那千娇百媚的声音,慧明背脊一紧,立即想要加快脚步往前。 奈何后面的苏芮腿比他长,一个跨步就先一步挡在了他跟前。 灯笼的光正好能够照到她。 衣衫破烂,小腿之下完全赤着,往上衣襟处也歪斜的露出一片雪白肌肤,慧明急得满头大汗,眼睛往哪里都不是,只得干脆闭上哆嗦道:“女…女施主,小僧要去为…为师父取香,先…行一步了。” 慧明都后悔出来了,本就是因自己的禅房礼那些女施主的禅院太近,嬉嬉笑笑的声音扰乱佛心才跑出来的,结果没想到碰上了猛虎女施主。 阿弥陀佛,佛不佑小僧。 “遇见便是缘分,小师傅急什么。”苏芮伸手拉住想逃的慧明。 慧明浑身陡然激灵,欲哭无泪。“师父还等着小僧。” “我就有一个问题想问问小师傅,小师傅回答了,我便不耽搁小师傅了。”苏芮笑颜如花,慧明却觉得似被狐狸盯着,透骨凉。 “女施主要…要问何?” “你可知云济大师明日会在何处?” 慧明当即沉默。 师叔早有过交代,他的事,行踪都不可对这些女施主说。 他白日里说漏嘴就被师父教训了,此刻万不可再犯错了。 “小僧不……” 知字还没说出口,苏芮就向他靠近一步。 即便他闭着眼,苏芮身上散发出来的体温和香气根本避无可避,脑海里不自觉的就浮现了先前看到的那些画面,整个人从头到脚红透了。 “小师傅,这寺内我就认识你,只能找你了。”苏芮可怜巴巴,再度靠近。 “师叔明日辰时要在禅堂上讲经。”抵不住的慧明来不及想嘴就全秃噜了出去。 “谢小师傅,改日定好好谢你。” 苏芮一卷风的走了,留慧明站在原地,整个人如从水里捞出来,睁开眼,虚脱的大口喘气。 双手合十一遍一遍念佛号。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师父,徒儿要换禅房,呜呜呜。 …… 飞云阁。 无人瞧见,一颗豆大的汗珠从云济额角落下。 第5章 我是来听经的 清晨的法华寺鼎钟争鸣,佛声阵阵。 便连禅院里同苏芮一并来的那些女子也都坐在屋檐下打坐。 一身泥泞,兜着一篮子野菜的苏芮从外走回来。 撇看了一眼,便准备从侧边绕回自己的禅房。 “这不是苏大小姐吗?怎么弄得这般狼狈?昨夜被人从飞云阁扔出来,没脸回来躲到山里挖野菜去了?” 昨日与苏芮不对付的那女子一见苏芮进门就阴阳怪气起来。 昨个苏芮一时没想起,后才忆起,这女子是光禄寺少卿家的庶女赵恩恩,过去在京中宴席里都是贴边的人,同周瑶倒是交好过几年。 赵恩恩年长周瑶两岁,她被罚前应是已经议亲了的,为何来此,耐人寻味。 但苏芮对旁人的事没兴趣。 而见苏芮似没听到一般继续往前,再一次被她忽视赵恩恩气得两个箭步上前拦住她的去路。“我同你说话呢?聋了不成?怎么,以为你还是以前高高在上的侯府嫡女呢?” 赵恩恩满眼冷嘲的刻意上下打量苏芮的狼狈,原本难以触及的人此刻狼狈不堪,低于自己,得以俯视鄙夷,这种感觉太畅快了。 “唔!” 没等赵恩恩畅快多久,嘴里就被苏芮塞了一把野菜,苦味和泥土味顿时在嘴里爆开,令人作呕。 可她的嘴却动不了了,即便胃里翻江倒海,喉咙和嘴却似不是自己的了。 惊讶之际,只见苏芮不屑的勾唇离开。 “你怎么不吐出来。”相熟的人上前把野菜给赵恩恩拔出来,惊道:“呀!你的嘴全肿起来了。” “你说你,惹她作甚,她昨夜都能进飞云阁,发出的声音钟声都听见了,说不准和云济大师真……” “不可能吧,她不是被扔下来了吗?而且昨夜飞云阁的木鱼声响了一夜呢,云济大师没离开过啊。” 后面的话,苏芮合上禅房的门后就没听见了。 但木鱼响了一夜,她听得很清楚。 看来昨夜的香并非一点作用没有。 再看篮子里这她花了一夜时间挖来的野菜,心底胜券更增两分,只要能把人逼出来就成。 算着时间,苏芮匆匆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裙从墙根朝着小沙弥说的禅堂溜去。 此刻已经是辰时二刻了,禅堂里能听到云济清幽如泉的讲经声。 是楞严经,讲的是辨析“心性”本质,破魔证真。 苏芮从另一边的墙根角刨出昨夜她早就藏在这的蒲团,拍了拍上面的土走进禅堂。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被打断的众僧转头看来,只见苏芮身着一袭月白裙跨过门槛。 她比昨日穿得庄重得多,可即便如此,配上她那张媚骨天成的脸,更有一种妖孽着佛纱的禁忌感。 只一眼,就叫许多僧人不敢看。 “女施主,这是禅堂,我们正在讲经。”年长的僧人开口解释。 “我便就是来听讲经的。”苏芮从身后拿出蒲团。“不是说坐了禅堂的蒲团就可听经吗?我这是禅堂的吧。” 苏芮视线看向云济,把蒲团又往前送了送,就怕他看不清。 那蒲团实打实是禅堂的。 这是佛寺的规矩,哪儿都一样。 云济自始至终不曾看她,只拿起经书继续讲。 年长的僧人明白了意思,上前指引苏芮做到角落,不至于妨碍僧人们上课。 苏芮听话坐下,并没有闹。 佛教盛行,各家世族都有家庙,百姓也许多在家供奉佛像,但苏芮自小便不喜念佛,一听佛经就昏昏欲睡。 即便是如今也是如此。 没听多久,眼皮就如铅重,闭合开启,那桃花眼本就媚,如此瞧着更像似抛眉眼,看得周遭僧人一个个心里乱撞,不由走神。 “诵心经。” 云济的声音如高山清泉,瞬间清心。 苏芮一个激灵坐直身体,众僧侣也在云济的带领下开始诵读心经。 齐声震鸣,本该更加清明,可苏芮却瞌睡更重。 不止下巴控制不住的往下鸡啄米,衣襟也松懈了不少,一垂一起下若隐若现,将露不露,最是勾人。 今日大多都是十七八岁的僧人,哪里抵得住这等。 有些闭眼念经逃避,可嘴已经是口齿不清了。 有些欲望占据上风,眼睛悄悄的往苏芮这里望,早已经忘记了念经一事。 “若无心听经,可自行离开。”云济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苏芮睡眼惺忪的抬起头,看着依旧面色如常,眼含悲悯的云济,笑着摇头:“有心呢,无心我也不会来不是。” 含糊其辞,这有心不知是指听经还是对人。 而那双魅眼是直勾勾的盯着云济。 “慧能,来此落座。” 云济唤了一声,一个身宽体胖,堪比半面墙的僧人站起来,走到云济指定的,苏芮身前的位置坐下。 顿时苏芮就被完全的笼罩在了阴影里,本就是在墙角,这下三面合围就成了牢笼,外面根本就看不着她一点。 除非她起身。 可只要离开蒲团,肯定就会被抽走,她就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啧,这秃驴心眼真不少。 不甘是手指戳了戳身前的‘墙’,一点反应都没有。 真如墙一样,不知痛痒。 无奈,苏芮只能咬牙从袖袋里拿出珍藏,屏住呼吸,捏碎了往前撒。 几息时间,‘墙’开始微微摇晃。 之后是止不住的头啄米。 最后朝着左边轰然倒下,呼噜轰鸣。 刚刚被拉回去的视线再度汇聚过来,苏芮眨巴着满是无辜的眼睛,举起双手解释:“我可并未碰触他,许是云济大师今日的讲经太过催眠。” 云济讲经,所有人都恨不得把耳朵竖起来听,怎么可能催眠。 可‘墙’僧的确离苏芮有一定距离,且也没人瞧见苏芮有什么举动,‘墙’也的确是自己倒下去的。 看着苏芮无辜眼底露着的得意,云济放下经书,第一次直视她。“苏姑娘,莫再扰乱经课,请。” “我是来听经的。” “姑娘若不愿,贫僧只得着人请姑娘了。”云济转眼要开口什么。 苏芮抢先道:“大师要请旁的姑娘来吗?可此地如今只有我一人知晓,旁的人来了,未必不会抓住这等机会。” 即便没有蒲团,也没有她这般豁得出去脸,也不会白白浪费机会,就是站也会站在禅堂外等着接近云济。 云济避着人,便就是不愿徒增麻烦,不会让那些女子来的。 而这里,都是和尚,岂能对她上手。 若是云济,那就是她的机会了。 就在苏芮断定云济拿她没法的时候,两道身影从屋檐上落在禅堂门前。 腰挂弯刀,眼含杀气。 是暗卫! 第6章 这药效……她也拿不准 苏芮没想到云济身边竟有暗卫。 他们不是僧人,即便是男子牵扯她也没什么。 她可挖了一夜的菜,岂能白费功夫。 眼看着人走进佛堂,朝着自己来,苏芮急道:“慢!我这身上的衣衫可不牢固,微微一动说不定就肢解了,我里面可什么都没穿。” 暗卫显然并不相信苏芮的话,脚步不曾停顿一丝。 苏芮右手抓住左手袖子,只轻轻一拽,都未听到丝帛破裂之声那袖子就直接从肩头分离坠落了,露出里面不着寸缕的藕臂。 众僧人看愣了眼。 女子手臂竟如此纤细,仿若轻轻用力一捏就能折断。 手臂都如此,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岂不是…… 云济一个箭步遮挡在前,居高临下,眉目终染一丝恼。 “大师,我不说谎的,一不小心,我可就一丝不挂了,叫人看去可不好。”苏芮抬头勾笑,即便没动也似整个人勾在他身上一般。 “姑娘到底要何?” 成了! 全靠她身无分文,没钱买线补这条袖臂处坏了线的裙子。 “就一个小小的祈求,求云济大师赏脸,吃一吃小女做的斋菜。”苏芮伸手上前,想要去抓云济的僧袍角。 云济往后退一步,正好避开。 看着她,辨别她话的真假。 “小女保证,只要大师应诺,小女立即离开。”苏芮满眼真诚。 感受着身后那些探过来的目光,云济终是不怒不喜道:“好。” “那小女在饭堂恭候大师。”立即从蒲团爬起,苏芮一刻不停的离开禅堂。 倩影渐远,只留下一室幽香,不少僧人竟流露出了不舍之色。 云济回身扫眼,众僧人才立即收回视线,坐直身体,可眼底乱了的神色是怎么都掩盖不下去的。 只短短一刻,她轻易便就动摇了这么多人。 再想昨夜燥乱,云济心下不安。 绝不可让她再在佛寺久留了。 从催睡的禅堂离开,苏芮拿了野菜就直奔大厨房。 一瞧她来,厨房里备菜的小沙弥如猫见了虎,忙不迭的四散奔逃,还有些脚下一滑甩了个屁墩。 苏芮一笑,闹得都红了脸,齐齐在角落挤成一团。 没空戏弄这些小光头,苏芮捞起裙子蹲在水池边清洗。 这野菜极好,就是难洗,若没能洗干净,夹杂了泥土可就药效大减了,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所以苏芮洗得格外仔细,神色认真下似褪去了妖媚之气,白裙在阳光下隐隐泛光,整个人竟有几分似神台上的白玉菩萨。 看得原本瑟缩的小沙弥们都愣了眼,只觉美好。 直到一个人高大的身影走近,见到来人,小沙弥一窝蜂的跑了。 身影整个遮盖了苏芮,抬起头,云济依旧是那一身僧袍,但背光而站,身形周围如渡上了光,越发神圣不可攀。 “这么快就讲完经了,我这也洗好了,马上就能下锅。”苏芮擦了擦鼻头上的汗,提起菜篮子就往灶台去,都没注意把泥蹭到了脸上。 云济依旧如未曾看见,站在原地,看着她熟练的起火添柴,起锅烧油。 只是……她火烧得太大了。 油温太高,野菜一下去就蹿起了火舌,她一阵慌乱的叮铃哐啷,等火灭了,锅里只剩下一片焦糊,看不出什么菜样子了。 苏芮蹙眉,这厨艺她还是十年如一日。 即便为奴这五年她洗切,烧火都已然熟练,可这炒菜她总是不得入门,每次都是一片惨像。 被服侍的人不吃,即使被罚打得遍体鳞伤,她也会把菜都吃光。 再难吃,也是能活命的食物。 于她而言可以果腹,可于自小金贵的云济就…… 毕竟即便是入了空门,他的身份摆在这儿,再全是素菜寺庙也会给他做得色香味俱全,她这团实数为难了。 这唯一的机会可不能溜走。 “第一次拿不准火,我再洗……” 正当苏芮抬头欲留人补救的时候,云济已经拿起筷子从盘子里夹起了黑糊糊。 一口,两口,三口……神色未有丝毫变化。 一直到将一盘吃完,放下筷子,用手帕擦了嘴后对苏芮双手合十道:“贫僧已用完斋菜,请苏姑娘亦信守承诺。” 话音落地,云济再无半点停留的转身离开。 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和已然离去的背影,苏芮一时之间竟做不出任何反应来。 她没想到云济会全部吃完了。 她本是想他吃几口就是,配合着昨夜的迎春香就够药效了,如今全吃了,这药效……她也拿不准了。 但不管如何,这事是成了,她决不能留下把柄。 将锅碗瓢盆都清洗了个干净,剩下的野菜也一把火烧成灰了后,苏芮才回到自己的禅房。 累了十来个时辰,苏芮早已困倦,禅房的床虽硬,可比起爬满蛆虫的稻草,提心吊胆的猛兽笼子,满是残肢尸体的土堆舒服多了。 苏芮一觉就睡到了半夜。 “要去你去,我可不去了,那飞云阁压根就进不去,还是老实打道回府算了。” “试试呗,总好过不试,大家都去了,万一呢,成了的话日后不是侧妃也能混个妾室,怎么也比给那些老头子当小的好不是。” 隔壁声音传来,随后就是一阵脚步声往外去。 苏芮迷糊间就已经听到了嘈杂声,但那些人估计是刻意远离她这禅房说的,听不清,但她睁眼的时候和她同住的两个人已经没影了。 都去飞云阁了,看来今夜云济还是在那。 不怕她再去? 也是,他身边有暗卫,她今日不可能爬得上去。 昨日能去,全然是因为小看了她,认定她就是爬上去也成不了什么事,这才由着她。 可惜呢,她今日不必费那劲。 起身用禅房的针线盒将那被拽掉的袖子缝补了几针后,苏芮装了满满一水壶的水哼着小调朝着飞云阁走。 第7章 谣言……是真的! 飞云阁顶层。 云济盘坐在佛像前,单手立掌于胸前,另一只手捻动佛珠,口中念着经文,额头上却是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体内如有一团火在燃烧。 自入夜起他便觉得无端燥热,两壶凉水下去却是越喝越渴。 他摸了脉搏,并未任何异象,只是……血涌澎湃。 而即便他有意识的压制,脑海里还是不受控的会跑出苏芮娇媚的笑,火热柔媚的身段,汹涌的雪白,甚至……更多。 似笼中野兽在一遍一遍,不间断的撞击牢笼,欲冲破一切枷锁。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啊~哈~啊~” 云济的心经还未诵完,窗户外就飘进了悠扬的小调声。 是苏芮的声音。 本能比理智快,云济转头从窗户缝隙望出去。 苏芮还是那一袭白裙,坐在阁外河渠的小船上,一双白洁的腿探在水中,晃动起圈圈涟漪。 似发现了他的视线,抬头笑唱:“能不忆江南?” 悠扬勾魂的尾音如一桶油浇在云济压制的那捧火上,顿时火焰滔天,牢笼也似被撞开了两寸。 紧要住牙关,云济挥手关闭窗户,一边呼着粗气,一边闭上眼继续诵念经文。 小船上,苏芮的小曲也没停。 一首唱完又一首,从江南小调到北方民歌。 唱得守阁的大和尚都红了耳根,却又拿她没有办法。 她是奉皇命来的,并没有闯飞云阁,此地也没有禅房需要夜里安静,因此,她在小船上怎么唱都行。 “瞧她那放浪的样,尽是些淫词艳曲,竟想靠唱曲把人给勾出来,脑子有病。”赵恩恩厌嫌的翻了个白眼。 “别说了,小心叫她听见,你的嘴可还肿着呢。”身边的人小声提醒。 说起这嘴赵恩恩就来气,到现在都还火辣辣的疼。 要不是今日是第二日了,她都还没见到过云济,也不至于顶着这模样来这里守着。 原本没见着就没见着,反正多数来的人都是见不到云济的。 可苏芮见到了。 不仅仅昨夜一来就爬进飞云阁见到了人,今早不在房中的时间也正好是云济讲经的时间,如今又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叫人窝火极了。 以前比不过她便罢了,如今她都跌入泥底了,凭何还要被她压一头! “听见就听见,我还怕她一个贱奴不成!”怒骂着冲到河渠边,赵恩恩捡起地上的竹竿就对着小船使劲一捅。 苏芮注意力一直在飞云阁顶层,没瞧见赵恩恩冲来,未有防备,小船猛的一晃就失去了重心,整个人摔进了水中。 “哈哈哈,有人成落汤鸡了。”赵恩恩拍手叫好。 从水中浮起来,黑发披下,紧贴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月光下,如水中厉鬼。 赵恩恩吓得心头咯噔一下,面上撑着却不退一步,故作镇定道:“看我做什么,是你自己没坐稳掉下去的,快起来吧,等会着凉可就唱不了曲了。” “哦,忘了,你穿的是白裙,这湿了水都透了吧,这要是起来,一览无余啊。” “不过也没事,你在边陲这么多年,早就赤身果体不知多少次了吧,也不差这一次了,反正也是要勾引人的,这样更直接,所以说,做过贱奴的就是不一样,换做我们啊,都没脸了。” 越说赵恩恩越得意,丝毫没有注意到水下变化。 “你那小曲也都是做贱奴的时候学的吧,用来讨好人的手段,比那秦淮河上的都还唱得……啊!” 苏芮突然从水里伸出手抓住自己的脚,赵恩恩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还没来得及踢开她,苏芮就抓着她往下拽。 赵恩恩哪里比得了苏芮的力气,加上慌乱,非但挣脱不开,还自己一脚踩滑了下去。 在她落水前,苏芮扬手将赵恩恩的外衫扔到了小船上,另一只手拉着赵恩恩进入水中往下拽。 赵恩恩本能的想要往上浮求救,可每次浮上来,嘴才张开就被苏芮给按了下去,几番下来,喝了满肚子水。 其他女子赶过来,可瞧见苏芮那狠厉无比的眼神,纷纷都心中畏惧不敢再上前。 和尚们也不好出手,只能用竹竿相助。 可苏芮将她们的位置正正好控制在竹竿差一点的地方,赵恩恩能够看到竹竿近在咫尺,可无论怎么挥手都抓不着。 希望近在眼前却难以触及的绝望让赵恩恩恐慌到了极点。 苏芮如鬼魅在她身后,伏在她耳边笑道:“怎么办呢,你要死了呢。” 赵恩恩惊恐转头,对上苏芮阴鸷的眼,吓得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真不经吓。 放开赵恩恩,任由她被竹竿薅去,苏芮自己游回到小船边,趁着岸上人手忙脚乱救人的时候跃上小船,把赵恩恩干燥的外衫套在身上,将自己湿了的衣裙脱下。 继续坐在船头唱起歌,仿佛并没有发生任何事。 可旁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无人再敢多话一句,唯恐下一个险些被淹死的就是自己。 就这么,苏芮一直唱到天光放亮。 唱得嗓子都哑了也不曾见飞云阁内有任何动静。 其他人面面相觑,心中暗道又是白白守一夜。 今日是第三日了,午时她们就得离开法华寺,和先前来的人一样,又是铩羽而归。 正哀叹自己飞上枝头的梦碎,飞云阁的大门竟打开了来。 云济手挂着佛珠从里走出来,视线直看着河渠方向,一步一步穿过人群走近。 见人走来,苏芮从船头站起,笑晏晏的朝着云济伸出手。 就在众人莫名的时候,云济竟也伸出了手去。 莫说是和苏芮同来的那些女子,便是法华寺的大和尚们都纷纷瞪大了眼。 这么多年,云济从不近女色,便是有女施主来上香也都只是远远站立,话都鲜少言语,更别提这些来侍奉的女施主,大多是云济的面都见不到的。 大半年来,摸到过云济衣角的都屈指可数,叫他正眼看过的也就苏芮一个。 这已经是破例的存在了,没成想云济会主动对她伸手。 难不成那荒谬的谣言……是真的! 第8章 吃掉这颗禁果! 在众目睽睽下,苏芮的手搭在云济的手心。 接触的瞬间,云济就握住她,力大得苏芮骨头都发疼。 “你捏疼我了。”苏芮下船的同时娇嗔一句,另一只手自然的轻捶云济结实的胸膛。 捶的同时她感触到了云济浑身肌肉的紧绷,这药效还真是厉害。 不如,乘胜追击。 手从胸膛一路攀升,挂住云济的肩膀,踮起脚尖,下巴抬起,看着云济略有迷离的眼眸娇柔万千的轻唤:“云济,疼疼我。” 声音如猫爪挠过,不止挠在心上,还挠开了那压抑的大门。 整整压抑了一夜的洪流从里面奔涌而出,来自蛮荒的本能驱使着云济。 他只能看到那娇艳欲滴的双唇,如难以抵抗的诱人禁果。 他俯身往下,只有一个念头。 吃掉这颗禁果! 吃? 猛然间,云济眼神恢复清明。 看着离自己不过三指的苏芮,慌乱松手往后退。 再看周遭,即便早已习惯将所有情绪掩藏,此刻眼底那不可置信还是泄露了一瞬。 苏芮懊恼,差一步。 早知晓他醒这般快,她方才就跳起来吻他。 可惜,失不再来。 罢了,如今也足够了。 “你做了什么?”云济沉问,没有情绪,似只是问出疑问。 做了什么? 她只是用了点香,弄了点野菜而已。 只是这两种东西相加具有壮阳功效,会叫人心潮澎湃,兽性大作,越压抑,越强烈,严重会出现幻觉。 她唱曲,是给云济暗示,加深他脑海里的自己,便不会对旁的女子有心思。 原只是想当众叫云济不推开自己,也算别有不同,谁承想,他出乎意料的配合。 当然,她不会将这些告知。 “下次再见时,我告诉你。”苏芮俏皮的凑近,眉眼弯弯。 “不必。”淡然吐出二字,云济转身离开,好似不在乎,也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芮耸了耸肩,也不再揪着他,大摇大摆的回禅房补觉。 一觉睡到午后,直到内侍来敲门才悠悠转醒。 其他女子都已经离开了,山门外只有一辆马车停着,旁边站着一个眼熟的丫鬟。 是去边陲接她回来的喜儿。 但一路上喜儿都只是做分内的事,就连她来法华寺都没有跟来,如今却出现在马车旁,显然是得了指令。 皇上已经收到了消息,看到了她的价值。 这第一关,她过来了。 心情大好的钻入马车,打道回府。 黄昏时分,马车才入府。 取出入寺前藏在冰盒里的东西,撩开车帘,还未下车,一道破空声就在身侧响起。 苏芮猝不及防,压根没法躲避,一鞭子结结实实抽打在她右臂上。 衣料崩裂,皮开肉绽,鲜血当下就沁了出来。 “你还有脸从正门回来!”苏烨的骂声由远及近,手中握着的鞭子上还沾着苏芮的血,说话间又甩鞭过来。 苏芮不通武功,不是苏烨的对手。 “喜儿!” 一声呵,喜儿如接到了命令,伸手就抓住了苏烨挥来的鞭子,寸劲一抖,苏烨的虎口当下炸开,疼得松开鞭子。 “你竟还敢叫这贱婢伤我?”苏烨怒瞪两眼珠子就要冲上来,后面赶来的周瑶双手抱住他喊:“大哥别!姐姐也是被逼无奈,你别打姐姐。” 不说还好,一说苏烨又回想起了那些刺耳臊皮的话。 “狗屁被逼无奈,她分明享受得很!下贱的皮子,竟把你在边陲军营里那一套不知廉耻的做派带回来,还弄得人尽皆知,你……我今日就打死你,也算清理门户了。” 苏烨挣扎着要冲来,周瑶死死抱着他朝苏芮喊:“姐姐你快躲起来,大哥今日出街听人说了你在法华寺禅堂上做的事,这会正气极呢。” 禅堂上的事,怎么会传到街上去? 昨日禅堂上除了她以外都是法华寺的人,决计不会出去传播,而暗地里收到消息的皇上也不会这般做。 即便她是蝼蚁,可皇上会顾着云济的名声。 云济的那两个暗卫就更不会。 那么,这事就传不出来。 顶多知晓她去了禅堂。 所谓的在禅堂上做的那些事大概是有心人编造出来的,又那么恰恰好被苏烨给听了去。 编的人是谁,呼之欲出呢。 “法华寺乃是皇家寺庙,云济大师讲经就更是对内的事,竟能有污言秽语传出来,好生奇怪。”苏芮看着周瑶笑,笑得她心里发毛。 “你做得出那等污秽事,传出来有何奇怪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道理你不知?即便你是去勾引那和尚,你也是顶着永安侯府的名头去的,怎能做出这等败坏家风之事!” 苏烨字字咬牙,此刻无比希望苏芮死,死在边陲多好! “是啊,我可是永安侯府嫡女,代表的是永安侯府的脸面,我没做过的事被人污蔑传播,丢的是侯府的脸面,哥哥当去报官,查明才是。” 苏烨要骂出口的难听话在听到苏芮说要报官二字的时候卡住了。 女子淫秽,报了官可是要滚钉床的。 “你当真没做过?” 苏芮点头,“没有,这是有人故意要用我坏永安侯府的名誉,坏哥哥你的名誉啊,如今是议亲的重要时刻,其心可诛啊。” 五年前因为苏芮的事,苏烨原本定好的婚事被退了。 又因这五年既无功名又无军功,一直没议得好的亲事,前两月刚谈好了吏部侍郎家的次女,苏芮回来就险些坏掉。 好不容易稳下来,又起了这事,苏烨唯恐自己婚事又因苏芮这个扫把星泡汤,这才怒发冲冠。 如今一听是有人作祟,立马就要转身去报官。 周瑶立即阻拦:“大哥不可啊,这现在不过是闲话,若真去报官了,就真是满盛京城都知晓了,姐姐之前的事好不容易过了,再被提及就不好了,不如私下警告一番那些说闲话的,断了根就是了。” “表妹这话就不对了。”苏芮从车辕下来,走上前两步道:“这不仅仅关乎侯府名誉,还是云济大师的,报官都不够,喜儿,快将此事往上报。” 往上报? 报去哪儿? 这喜儿是跟着苏芮回来的,只怕是皇上派的人,那岂不是报给…… 思及此,周瑶脸色骤然煞白如纸。 第9章 真平坦啊 “表妹怎么脸色突然这样差?”苏芮好心伸手摸上周瑶煞白的脸。 “别用你的脏手碰她!”苏烨本能的挥手打开苏芮的手,见周瑶的确脸色难看后抱怨道:“还不是因为你,她本就身子不好,这一路急跑来,必然是又难受了。” 因为她? 难道不是因为追苏烨才一路需要急跑吗? “大哥你别这样说姐姐,我没事……咳咳。”话没说完,咳嗽就出来了,红着眼眶的眼望着苏芮道:“姐姐,大哥也是心疼你,听了那些闲话才如此的,可你到底是女子,这事真不好报官的,叫皇上知晓了,说不得要怪罪我们侯府将这点小事都闹出去,污了云济大师的名声,此事悄然解决,对谁都好。” 话听着句句都是为苏芮考虑。 可只要细想都能判别,既顾及她的名声,何不在听到闲话的时候就把这事压下去呢? “瑶儿说得对!”苏烨没细想的脑子。“你莫以为皇上钦点了你便就凡事都替你做主了,险些害了我们侯府,真是个没脑子的东西。” 三日疲累,苏芮没工夫再与蠢货费口舌。 “表妹既然能解决,那此事就交由表妹了,若事办不好,喜儿也未必听我的。”拍了拍周瑶的肩头,苏芮扬长而去。 周瑶想着苏芮后面的话,没注意到苏芮一边走一边用手绢仔细擦拭方才碰触过她脸和肩的手,在转过半月门时扔在地上,原本采蜜的蜜蜂都围到了手绢上。 这边周瑶好不容易把苏烨那个没用的哄着自出去玩乐了后就憋着一肚子窝火带着丫鬟匆匆往府外赶。 她没想到居然是这种结果。 下的香块没起作用不说,还传来苏芮夜袭击飞云阁得逞的消息。 为此她特意派人去联系了几年未曾来往的赵恩恩,得知苏芮瞒着其他人进了云济讲经的禅堂。 哪怕娘说事成了皇上也留不得苏芮,可若她勾住了云济的魂,有云济护着,皇上也未必会下死手。 所以,她才刻意叫人传那些谣言,叫苏烨听到。 原是想着苏烨那蠢的气急败坏打苏芮一顿,最好叫她毁容,再不济也下不来床,断了她勾引的路。 没成想,那身边的丫鬟居然是个会武功的,而苏芮三两句不是报官就是上报,半点不惧。 “小姐,大小姐这做过军奴后似一点不惧名誉好坏了。”身边的丫鬟红秀小声说。 周瑶也是蹙眉不解。 苏芮何止是不惧自己的名誉,侯府的也不在乎了,否则不会那般说的。 过去分明不是这样的,苏芮是最在乎侯府里所有人的,对苏烨更是,过去苏烨当众给了她难堪,她也会护着苏烨的名声把错说成自己的。 如今虽嘴上喊着哥哥,可看苏烨的眼神是冷漠的。 看所有人都是,仿若都欠她的。 可明明都被她害惨了,若不是她一直挡着她的路,五年前也不会发生那事,她也不会因肚子里那东西拖过了定亲的好时机。 好不容易苏侯爷立了军功,娘说已经同其说好了回来就为她改姓,上苏家族谱,以永安侯府嫡女身份去同郡王府议亲,结果,苏芮却回来了,又一次挡在她的锦绣路上。 凭什么苏芮出生就是侯府嫡小姐,凭什么压她一头! “小姐!”红秀突然惊叫的拉周瑶的手。 “喊什么!”正烦躁,周瑶甩开红秀的手就要骂,却见红秀满脸惊恐,手指着后方。 转过身,一团乌泱泱的黑朝自己飞过来。 仔细一瞧,竟是数之不清的蜂。 速度太快,等周瑶反应过来已经是近在眼前了。 来不及多想,本能的转头就跑。 可两条腿的哪里有长翅膀的快,没几步就被蜂团围住了,不断挥手拍打,激怒了蜂虫,亮出尾针。 周瑶被蛰得吱哇乱叫,完全没有了平日病弱的白莲花模样。 “小姐,池子!快跳进池子!” 听到红秀的声音,周瑶没注意自己跑到前院了,一个跨步就跳进了池水里,把整个人泡了进去。 失去了目标的蜂团在水面上打转了几圈后就四散了,周瑶冒出头才看到水池周围已经围聚了小厮。 委屈红了眼,上岸裹着红秀的外衫就狼狈逃走。 远远还听到一句‘二小姐真平坦啊’。 …… 苏芮也从浴桶里出来,穿上寝衣,坐到梳妆台前。 恭候在一边的喜儿自然的从架子上拿过帕子为苏芮擦拭发丝,不言一语。 看着镜中的喜儿,十七八岁,淡漠的眸子里一潭死水,整个人就好像是听从命令的木偶。 “现在你是什么身份?”苏芮问。 “是你身边的贴身丫鬟,日后小姐去那,我去那。” 听着忠心的话,语气里却是一丝一毫都没有。 所谓跟着,更是监视。 苏芮没有挑剔拒绝的权利,但有旁的。 “那你会听我的?” “丫鬟该做的,会;其余,不会。” 那就够了。 将要交代的事告诉喜儿去做后,苏芮就钻进书房里找了几本佛经出来。 这次虽然用计得逞,可下次云济一定会加强防备,难以得手,且靠本能不是长久之计,她要的不是做一枚只引云济破戒后就被弃的棋子,她要抱紧这条大腿,能为她所用。 前世她灵魂飘荡在侯府,不仅仅看到了这一家子在抛弃她后如何好过,还看到了身着龙袍的云济。 皇上病故,兄终弟及。 但她灵魂没能持续多少时日,并不知晓为何明明皇上与皇后有两个皇子,且大皇子已经及冠却没能继位,反倒是出家为僧的云济登基。 她只记得云济那双灰暗的双眸,不如如今这般明亮之中充满悲悯,似一具行尸走肉。 无论如何,云济登基为帝是事实。 她要勾住这条大腿才能完成自己的目的,所以,光靠外力,身子都不成,还是得投其所好。 只是佛经才翻了三页,苏芮就已经趴在书桌上了。 第10章 再美艳也配不得他 一连三日,周瑶都躲在屋子里。 今日一早坐到梳妆台前,揭开面纱看着依旧没有一点消下去,还越发红起来的满脸包,气得挥手将梳妆台上的所有东西都挥砸在地。 红秀忙从外间赶进来,看见周瑶的脸,立即缩着脖子蹲下身去收拾。 可即便这样,周瑶还是一脚踹了过来骂道:“你不说那药是上好的化伤膏,三日就可消解吗?如今更加厉害了!贱婢!你也敢骗我!” “奴婢不敢!这药王府医说的确是上好的,那蜜膏他也说当该引来的多是蜜蜂的,至于为什么会引来马蜂,他…他也不知。” 王府医的命门握在侯夫人手里,料想也是不敢骗她的。 那就是苏芮那个贱人做了手脚! 明明该被蛰毁容的是她才对! 可偏偏如今她还不能去找苏芮,否则便是不打自招,若叫娘知晓了必然是要说她沉不住气的。 若是平日里,便也就罢了,可今日平郡王妃和小郡王沈赫要来府上。 她同沈赫来往大半年了,因着她的身份,平郡王妃一直不肯松口,明里暗里的指名要娶侯府嫡女。 原本等永安侯回来给她改姓,入苏家族谱,为侯府嫡女,这般这门婚事就能成。 结果现在苏芮先一步用军功换了恢复身份,即便永安侯回来给她改姓也只能是次女,平郡王妃未必肯答应。 “二小姐,平郡王妃与小郡王入府了,夫人让您立即收拾好去正堂见客。”门外传来通报的声音。 红秀不敢应声的看向周瑶。 看着镜中见不得人的自己,周瑶也犹豫。 这大半年她好不容易把小郡王沈赫哄得心猿意马,就想着早些将她娶回家得鱼水之欢,也已经动了不计较她身份的心思。 如今临门一脚了,且苏芮一回京便处处阻拦她,夜长梦多…… “告诉娘,我一会便去。” …… 朝阳院。 苏芮三日才终于啃完一本佛经,实难短时间内再啃第二本了,便着手整理院正给自己的脑子缓一缓。 周瑶被赶出去后,苏烨趁着她在法华寺的那几日,让人将朝阳院收拾了一顿。 除了她临走前锁上的主屋外,其他屋子内一件东西不留,院里更是能拔的都拔,就连地砖都全数敲碎运走,只留下一片荒芜。 她便索性在东墙划了五块菜地,此刻正带着斗笠,拿着锄头松土。 朝阳院便是坯土都是娘亲在世时为她精心将原本的土挖了,填入北地的黑土,比边陲的硬土好松百倍。 不消一个时辰,苏芮就已经把五块小菜地都翻好了。 一块种土豆,一块种白菜,一块种辣椒…… 正数着,喜儿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小姐,表姑娘出门去见平郡王府的小郡王了。” 平郡王府。 这般早就有联系了吗? 前世周瑶改名为苏瑶,得了永安侯府嫡女的名头后,攀的就是平郡王府这户高门,但那原本应该是三个月后的事了。 原以为是周瑶得了侯府嫡女的名头才议定的婚事,如今看来,似乎并非这样简单啊。 她在那膏里加了料,引来的都是马蜂,蜂毒和料针锋相对,脸上红包没有半月消不下去,而此刻应该是红得最烈的时候。 她命喜儿盯着周瑶,这三日周瑶都闭门不出,这个时候却会顶着满脸包去见客,可见是有什么比她容貌更加重要的事。 平郡王府,嫡女名头…… 原来如此! “她是去正堂见客,还是只单独见小郡王?” “单独见小郡王,在荷花池边。” “好地方啊,咱们也去赏赏荷。”放下锄头,苏芮就回屋换了一声行头,带着喜儿往荷花池去。 朝阳院位置好,离府中哪里都不会超过一刻路程。 到的时候,周瑶正和小郡王沈赫双双站在大榕树下。 周瑶一袭青衣,刘海放下,脸上带着面纱,整张脸被遮盖得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可就那一双眼睛都是含羞带怯,身子扭捏下更显小女孩的娇羞,勾得身边的沈赫一双眼直直的盯在她身上,手忍不住的抬起,欲将人往怀里揽。 周瑶半推半就的往里靠,就在一切将成的时候…… “真巧啊,表妹也来赏荷。” 苏芮的声音如银铃敲响,惊得两人慌忙分开。 被坏了好事的沈赫厌恶的转过身,却在见到苏芮的一瞬间眼里的所有都化作了惊艳。 她一袭桃红色半袖罩内里藕白轻纱衣,手臂半隐半现,腰肢盈盈一握,束带随风微动似划在心头。 而那桃花眼双眼,即便不是看着他,都叫他觉得魂都被勾去了半边。 不受控的移步想要靠近。 察觉到沈赫的视线移走,周瑶忙拉住他的手道:“这是我家大姐姐,已故的姨母所出,同大哥是一母同胞,前些年不在京中,近日才奉旨回京的。” 周瑶虽未点名苏芮为奴的事,可近日来奉旨回京的女子就一人,盛京城里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毕竟,奉的是侍奉云济大师的旨。 而苏芮五年前勾引长宁郡主未婚夫通奸一事亦是人尽皆知。 自然的就会记起她是谁。 但沈赫没想到传闻中的放荡之人竟是如此娇艳的尤物,原本他还觉得周瑶虽不算丰腴,但胜在清雅,也是别有风味的。 可如今和苏芮比起来,那点儿清雅当下就寡淡无味了。 若是这苏芮不是放荡军奴,他倒是更愿意娶这位正统的侯府嫡女。 可惜了,是一朵染泥的花。 再美艳也配不得他。 若是做个贱妾或者外室的话,倒是…… “表妹又说错话了,我不是你大姐姐,是你表姐,你姓周,莫忘了。”苏芮语气平淡的矫正周瑶的措辞。 这个时候在沈赫面前提醒她姓周,苏芮就是故意的! 她想不通,苏芮怎么就这么恰好的这个时候走到这里来,明明方才沈赫都已经松动了,只要她投进怀里再委屈几句,事就能成了。 万不可错过了这机会! 周瑶用力从眼里挤出泪滴,带着哭腔道:“表姐说的是,我…我不该不自量力的。” 第11章 我们,来日方长 从古至今,大多男人骨子里都有一种怜弱的本质。 和周瑶相比起来,苏芮的美更具有攻击性,即便她的话并无什么错处,周瑶可怜兮兮的样一出来,沈赫就当即护在身前。 “瑶妹妹叫你一声姐姐是敬重你,你倒的还怪上她了,可见素日你在府上里便也是如此欺她的。” 苏芮睨了眼沈赫,“你是?” “吾乃平郡王嫡长子,沈赫。”自报家门的同时沈赫高高扬起下巴,眼睛从上自下的俯视苏芮,心里期盼着她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会如何巴结自己,会不会自荐枕席? 谁料苏芮不屑的冷笑一声,“原来是沈小郡王,怎得,沈小郡王是官拜内府司了吗?” 内府司是民间戏称那些爱好伸手进别人家内宅管事的人,多用于说挑拨是非的长舌妇。 苏芮竟如此羞辱他,沈赫当下就红了脸,争辩道:“我是为瑶妹妹伸张正义,她乃是侯夫人所生,随着侯夫人一并入的永安侯府,便就是你的继妹,叫你姐姐本就是无错的,你仗着侯府嫡女的身份便欺压于她,过去就不该,如今你何等身份,我也不过是给永安侯府面子才同你说上两句。” 听着沈赫被气恼得斥苏芮,周瑶心里舒快极了,手上却是轻拉拉他衣袖,小声可怜的求道:“赫哥哥,你别这般说姐……表姐,事都过去了。” “你就是太心软了才叫人这般欺负。”沈赫蹙眉心疼的轻责。 周瑶细弱蚊蝇的说没事,眼里却是欲语还休的望着沈赫,仿佛在说,有他在呢。 这极大的满足了沈赫的保护欲,原本因苏芮到来而放下的心思又活了起来。 “伸张正义?沈小郡王是表妹什么人,都能管上表妹的家事了?”苏芮锋利入刃的声音再次袭来,割破两人之间再起的旖旎。 两人虽然就差一层窗户纸,可到底是没有定亲的,沈赫亦没有任何身份立场,更不能当着人就亲昵。 只能尴尬的放下刚刚抬起的手,死撑道:“我…我是看不过你这样的人欺负她,不知羞耻之人,便是将所有人都想得如你一般龌蹉。” “沈小郡王如此识礼,那你们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处,也是……”苏芮另有所指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一圈。“可怜她?” 这点沈赫一时之间找不出冠冕堂皇的词来解释。 他们特意来的此地,就没想过会被苏芮撞见。 “表姐,你别如此说赫哥哥,是我,是我不对,是我光想着我种下的那珠荷花开了,邀赫哥哥来此观荷,在府里就忘了那些礼数了。” 周瑶争着把错揽在自己身上,小小的身子含泪维护,叫沈赫一片心软。 这才是该娶为正妻的,只可惜,身份上差了一点。 将沈赫眼里的惋惜变化和对周瑶的本质欲色看在眼里,苏芮往前走道:“我说什么了,我只是好奇问问,也好奇这荷花开得多好,叫表妹这般不适也要顶着日头出来,莫非是已经都好了?” 她的步子很快,美貌于身上的香气极速靠近,沈赫被完全吸住了视线,忘了要护着周瑶。 而周瑶看着苏芮锐利的眼眸直盯着自己的面纱,手也在往前伸,想到她要做什么,惊得忙往后退。 慌乱之下左脚拌右脚,失重的朝后倒下去。 想要护住自己的面纱,可什么东西先一步飞过来,击中她飘起的面纱,将其整个带走了。 “你怎么能伤……”反应过来的沈赫怪罪的话还没完全说出口,看到周瑶满脸包,似癞蛤蟆一样恶心的脸当下滞定住了。 方才他就是和这样一个满脸脓疮的人你侬我侬,还险些抱在怀里? 想着沈赫都觉胃里翻腾,浑身都脏了。 “我都没碰呢,怎么就是我伤的了,沈小郡王未免太护妻……” 苏芮妻字的音才发出来,沈赫就忙打断道:“我没说什么,母亲还等着我一道回府,改日再来拜访。” 沈赫几乎是逃的。 生怕慢了一步就会被蛤蟆精给缠上。 望着那对自己避如瘟疫的背影,周瑶此刻真正的眼泪才漱漱落下,转过头,看着苏芮质问:“姐姐为何要这般害我!” “我害你什么了?你为何如此,你比我清楚才对啊。”苏芮俯下身,压迫十足的盯着周瑶。“现在就你我二人,何必装呢?” 周瑶眼底闪过慌乱,嘴上却依旧装道:“我不知道姐姐说的是何意。” 苏芮从未想过她会承认什么,深笑道:“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 说完,苏芮直起身领着喜儿离开,守在远处的红秀跑过来正好和苏芮打了一个照面,是生面孔。 她记得,周瑶身边以前不是这个丫鬟。 小声的又交代了喜儿两句。 而周瑶依旧坐在地上,苏芮方才的来日方长四个字让她心生慌乱。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会放过她吗? 所以她今日是故意来坏她的事的? 以后也会如今日一样,破坏,阻拦她的一切? 她凭什么! 想到刚刚沈赫看到自己的脸立即划清关系逃跑的样,周瑶气得双手紧握,指甲都刺进了肉里也不解恨。 她要苏芮死! 据说那日平郡王妃和沈赫午膳都没用就走了,准备了一桌子好菜的侯夫人闹了一个没脸,周瑶关在房里哭了几日。 一并回来的还有另外两个消息。 一个是周瑶原本身边的那个丫鬟在三年前因病死了,另一个是在外潇洒的苏烨得知了周瑶被毁容的消息,正快马往回赶。 看着自己这没有木门,大大敞开的院门,苏芮皱眉吩咐:“去舀两桶粪水来。” 喜儿不明的看着苏芮,在判定属不属于她做丫鬟的范围。 苏芮无奈,指着已经种下小苗的菜地解释一句,“施肥。” 得此,喜儿才挑上旁边的木桶往外去。 第12章 什么时候变的呢? “苏芮,你给我滚出……” 苏烨怒火汹汹的声音在走进朝阳院门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扑鼻而来的浓郁臭气让苏烨忙捂住口鼻,两条眉毛都几乎要蹙成了一条。 看着苏芮带着斗笠,束着攀膊,手里拿着长柄瓢,正往地上泼洒那散发出浓郁臭味的污秽之物,忙往后退了两步骂:“你这是在做什么?死活非要抢这院子就为了这般糟践来气瑶儿是不是?你真是心机歹毒!” 苏芮怀疑苏烨的脑子里是不是长了一个周瑶,什么事都能往周瑶身上去。 “院子不是你毁的吗?我身边无人,侯夫人也不给我修缮,我便只能松松土,种种菜了,何况,农乃国之根本,我在府上种地,你说是糟践,是质疑国策啊。”苏芮一边继续浇,一边悠悠道。 而苏烨到嘴边的话也被生生噎了回去。 士农工商,农仅此于士,而当今皇上重农,各家各府都会在府邸里开一小块田地来以表君臣同心。 即便都是开在府邸后角的表面功夫,可苏烨也不敢明着说不可。 苏芮这个死丫头在边陲学得了牙尖嘴利,什么帽子都往他头上来,连他都想要害,更别说对瑶儿了。 瑶儿含糊其词,这几日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我不同你说这些!把解药交出来!”苏烨伸出手命令。 苏芮杵着长柄勺转过头问:“什么解药?” “你还想装!”苏烨当下就火了,忍着臭气走到她跟前。“你害得瑶儿被蜂虫蛰得满身包,毁了容,还不肯给她解药?苏芮!瑶儿为了你的事费心费力,你如此待她,你太过分了!” “你凭何说我害她?” 瞧着苏芮全然一副他拿她没办法的样子,想着瑶儿的那样凄惨还为她求情,苏烨半点不顾及她的脸面骂道:“那日你摸了瑶儿的脸和肩膀,回去的路上瑶儿就被一大群蜂虫蛰了,不是你动了什么手脚,怎么会如此?你就自己烂透了,见不得瑶儿好,便想把她也毁了!” 她烂透了? 什么证据都没有,就凭她碰了周瑶便就断定是她了,若换做她是被蛰的人,苏烨会怎么说呢? 苏芮记得有那么一次,周瑶用树枝捅了马蜂窝,她护着周瑶逃跑被蛰了满脸包,他怎么说来着? 他说是她没带好周瑶,还是她穿得太艳丽了才被蛰,不然怎么不蛰周瑶呢。 什么时候变的呢? 似乎是她三岁的时候,娘亲在父亲长年的漠视下身体越来越差,梁氏开始以探望之名时常来侯府,之后苏烨就变得不喜娘亲,也不喜她。 在苏烨和父亲的嘴里,她处处都不如周瑶,唯有梁氏夸她好,事事都依她,因此,娘亲去世后她就那么容易的接受了梁氏,听从她的一切,以至于都没细想,许多事都是把她往不堪里推。 因而当初春日宴被众口铄金之时,没有一个人相信不是她。 “你肯定是用了什么药,现在把解药交出来,随我去给瑶儿跪地道歉,这事就算了。” 苏烨狠厉与不耐的声音将苏芮从久远的回忆里拉出来。 冷看着这个和最初记忆里已经完全不同的人,苏芮冷道:“没有。” “你!”苏烨指着她,气得伸手就朝着她脸打来,被喜儿一把握住,抽不出来便骂道:“贱人!你当初就该死在边陲才是!回来就害人,这五年,你还觉得害得我们不够!” “谁害谁,你最好搞清楚。”苏芮眸色变得锋利。 “不是你自甘下贱,同那姓刘的苟且才叫我们平白受那些白眼,折辱,还耽搁了婚事?这不是害?是了,你从不认错的,你觉得都是我们的错,怨我们没与你同流合污,怨瑶儿当初没说谎,所以你就要如此害她是吧!你和那个女人一样,她抢了娘的,你就要抢瑶儿的,自小如此!” “你口中那个女人才是生你的娘!”苏芮第一次动了怒。 话赶话下,苏烨就说出口,如今想起那个女人,嘴角抽动了两下后别过眼道:“把解药交出来!” “我没有。”不愿多言,苏芮转身就要回房。 “大哥!别这样对姐姐。”周瑶的声音从院门传来,她虚弱的扶着院门,脸色惨白,脸上大大小小的包都有不同程度的溃烂。 今日已经是第七日了,周瑶的包就算不消下去也不会变得如此严重,除非故意。 难怪苏烨会这么急着来兴师问罪。 而如今看周瑶赶过来,苏烨就更加恨苏芮。 “肯定藏在你身上!你不给,我自己找!”说着苏烨就扑手过来。 喜儿阻拦,可距离太近,周瑶奔过来瞧着是拉架,拉的却是喜儿。 闹得苏芮心烦,抓起长柄杓从粪桶底部舀了满满一勺,朝着前面就泼过去。 察觉到苏芮的动作变化,喜儿一个闪身躲到后侧,而苏烨和周瑶本被喜儿挡住就没瞧见苏芮的动作,来不及闪避。 电光火石下,周瑶本能的往苏烨身后躲,双手抓住他不叫他逃。 苏烨张开嘴要喊什么,声音还没出来,粪水就兜头落了下来,嘴没来得及闭上,灌了一嘴。 当下恶心得他什么都顾不得,俯身就剧烈呕吐起来。 周瑶虽躲过了大部分粪水,可裙角却被苏烨吐了个满幅,也是胃里一阵翻腾,加上那一脸糜烂的包更肮脏。 跟来的长随和丫鬟谁也不敢靠近这两个粪人。 苏芮和喜儿则是早退开了,远看着两人怨道:“明瞧见我在浇粪,也不知道躲,吐在我这,真真恶心。” 听她还嫌弃他不该吐,苏烨气恼得忍着恶心就向朝她冲过来,将这一身粪水全奉还给她。 “大小姐!宫中来人了,说是皇后娘娘……。”传话的婆子喊着跑进来,看到眼前的画面惊得后面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苏芮似无事发生的问:“说是皇后娘娘什么?” 传话婆子回过神,屏住呼吸道:“说是皇后娘娘召您即刻入宫。” “去传话给侯夫人,若不想我就这般入宫就立即给我准备衣裳来。” 传话婆子一瞬都不想在这多呆,立马就跑了出去。 “你还敢威胁娘。”苏烨恨瞪着她。 “哥哥脑子真不好,忘了我这院里的东西都被你拿走了吗?如今我什么都没,入宫自然只能让侯夫人准备了,待入宫回来,想来哥哥才该为这事同我道歉。” 说着,苏芮视线移向周瑶身后的丫鬟。“还有,脑子不好就多动动,想想怎么今日才知晓七日前的事,也可以想想五年前的事,省得忘记了。” 见苏芮这般意有所指,周瑶瞳孔震动。 她知晓了? 来日方长难道是指五年前? 没等两人反应过来,苏芮就转身回了房。 周瑶顾不得一身脏污,转身就往侯夫人梁氏那奔。 第13章 必须破戒还俗! 很快,侯夫人梁氏屋里的婆子就送了一箱衣裳一箱首饰来。 打开都是好东西,活怕被宫里发现她苛待苏芮,坏了她贤惠的名声。 梁氏比周瑶要沉稳谨慎千百倍,不见兔子不撒鹰,若不是这七日都没见任何消息,即便知晓苏芮刻意坏了周瑶这大半年来的经营她也不会放周瑶去唆使苏烨来找她麻烦的。 可她没成想,刚松口,皇后就派人来了。 其实苏芮也没想到,皇后会来请她入宫。 当今皇后是林首辅的嫡长女,自出生就顶着太子妃的名了,同皇上青梅竹马,乃是高门贵女之中最顶尖的了。 苏芮从未入宫,也未曾见过,只知林皇后善心仁德的美名。 但这样云端上的人于她不该有什么交集的,即便林皇后是云济的皇嫂,可她的身份,没必要特意请她入宫相见的。 但旨意已下,再多惴惴难安苏芮也只能挑了件青绿色的蝉翼纱裙,一套鎏金镶珍珠的头面,稍作梳妆后便登上了入宫的马车。 喜儿随行,苏芮本以为是她领自己入宫。 可到了内宫门,瞧见领路的宫女早已经恭候,苏芮暗地里看了眼喜儿,心中萌发出些许猜测。 跟着宫女行至凤栖宫门外,喜儿不得入,苏芮跨进宫门的时候,林皇后正在花坛旁拿着剪刀修剪枝丫。 一袭明黄色的云缎纱,头上只绾了一支飞凤步摇。 虽已是四十出头的年纪,还生育了两个孩子,可林皇后半点不见岁月摧残的痕迹,瞧着如双十年岁。 容貌不算绝佳,气质却是超然,仿佛天生就是为母仪天下而生的。 “来了。”抬头见到苏芮,林皇后轻笑招呼,仿佛是无比熟络的人。 “民女苏芮,拜见皇后娘娘。” “不必如此拘谨。”林皇后伸手扶起苏芮,笑容和煦如春风。“前两日本是该命人送你去法华寺的,但皇上龙体不顺,也没落下话,本宫想着时间长了,你难免心中不安,便今日召你前来,一来是叫你安心,二来呢,本宫也想瞧瞧你。” “劳娘娘记挂,民女惶恐。” “你这规矩样和你娘还真像,本宫做姑娘时候和你母亲常在宴席上碰见,论起来,也算是你的长辈。” 娘亲虽去世得早,但苏芮的记忆里从不曾记得娘亲和林皇后有交情。 若是真有,娘亲也不会在侯府磋磨至死。 如今林皇后提及,更像似与她拉近关系。 “前几日在法华寺,挺辛苦吧。” “云济大师并未叫民女真辛苦上,是民女无能。”苏芮实话实说。 林皇后叫她的不避讳惊得脸上都起了羞红,无奈笑道:“你这孩子,才说你规矩,这会话就这般直了。” 苏芮笑笑不语。 “也怪云济那孩子,太倔了。”说起云济,林皇后眉眼里浮起愁怜。“但你也别怪他,他太苦了,因着云太妃死前心愿,小小年纪就被送去法华寺出家,如今又要他骤然出世,他必是难以接受的。” 被人如提线木偶一样说摆,换谁都不悦。 但皇家本就是身不由己的地方,苏芮也是泥菩萨,可没有怜悯云济的能力。 他不破戒出世,她就没有活路。 “不过好在有你,云济是本宫瞧着长大的,他对你是不同的,本宫真心希望你能引他入尘,了却先皇和皇上的心愿,也不叫他真青灯古佛一生。”林皇后握住苏芮的手,俨然是一副慈母见到救星的样。 “民女身负皇命,必然竭力。” “好孩子,本宫定不会白叫你辛苦的,可有什么想要的,只管提,本宫都赏你。” 听着像今日无论是见她,还是赏她,都是为了云济不惜纡尊降贵,抓住她这颗唯一有突破的稻草。 可明明,她已经是奉了皇上的命了。 犹豫片刻,苏芮赌着心底猜测道:“民女想娘娘赐民女几个丫鬟婆子。” 听到她这要求,林皇后的神色都顿了一下。 见没有应答,苏芮当即惶恐的跪了下去,“是民女冒进了。” “本宫没有怪你的意思。”林皇后柔笑着将苏芮拉起来:“只是你这孩子真是个冒傻气的,丫鬟婆子算什么赏赐,罢了,罢了,本宫自为你安排好了。” 还未直起身的苏芮立即俯身谢礼。 “行了,行了,本宫再留你,只怕你这细腰今个得折断在这凤栖宫里了,今日云济入宫为皇上祈福,想来这会也要出宫了,你去等他一道回吧。” 苏芮听话的福礼离开。 待人出了凤栖宫的门,林皇后身边的幽兰姑姑才俯下身问:“娘娘,苏姑娘的要求照办吗?” “办!是个聪明人,既给本宫投了橄榄枝,本宫也不好拒绝她,事办干净,别叫皇上知晓是她自己开的口。”林皇后洗净手,重新拿起剪子修剪枝丫。 …… 养心殿。 在侧间佛龛祈福完毕的云济走到龙塌前,朝着帷幔内的皇上双手合十道:“皇上,祈福已结束,接下来三日请皇上斋戒。” “你明知朕召你来并非为了祈福。”帷幔里,皇上的声音虚浮不定,大多气声。 云济神色不变,“贫僧能为皇上做的只有这些。” “你……咳咳咳……”皇上剧烈咳嗽起来,几息才缓过气,压抑道:“不过是让你还俗罢了,你就非得如此同朕作对?” “贫僧早已遁入空门,望皇上莫为难贫僧。” “朕知晓,你是怪朕,这才故意同朕作对。是,过去朕是对不住你,可当年是父皇抉择,也是无奈之举,你当明白。” 当年。 云济自然明白是无奈,是为他着想,是必然的选择。 这么多年,他已明白。 可如今…… “皇上为何一定要如此逼迫贫僧?贫僧还俗与否便就如此重要?”云济不明白,为何一定要逼他还俗。 难道也是无奈之举? 可如今皇上稳坐天下,膝下皇子也已成年,何处还用得上他。 “这是父皇遗愿,朕自当了却。” “先皇是否托梦,唯皇上一人知晓。” “你是想说朕捏造……咳咳……”皇上似是激动的坐了起来,咳嗽后紧接着是急促的喘气,一口比一口急。 里面伺候的内侍急得忙唤太医。 养心殿内乱了起来,云济看着进出只撩开一角的帷幔,最终拜了一礼,无声告辞。 从撩开一许的帷幔看到云济远去的背影,气喘吁吁的皇上心中既无奈又惆怅。 他的时间不多了。 不多了! 无论如何,不管用何等办法,云济必须,必须破戒还俗! 第14章 有羞耻心的她早就死了 从养心殿出来,云济心中也如压了一块巨石,即便竭力忽视,依旧难以呼吸。 闷头一路往外,想要尽快离宫。 突然一股熟悉的幽香钻入鼻腔。 抬起眼,只见衣袂轻扬的苏芮靠着宫墙而站,见他来,立即笑弯眉眼的朝他招手。 “云济大师,好巧啊。” 苏芮熟络的迎上来。 在她伸手要朝着自己手臂挽上时,云济不动声色的侧身避过,直径往前。 苏芮扑了个空,险些一个踉跄摔下去。 心里暗骂这秃驴就算是提起裤子不认人,也看在她在这大日头里等他这么久给点面子啊。 可抱怨归抱怨,在这宫里,无数双眼睛盯着,苏芮只能转身去快步追云济。 “大师慢些走,我跟不上了,领路的宫女已经走了,若大师不领我,我就出不了宫了。” 对于苏芮的装可怜云济仿若未闻,脚步半点没有减缓。 他长腿大步,走起来袈裟都没有飘动一下。 苏芮跟在后面却是必须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一直到外宫门,眼看着云济钻入马车内,马夫扬鞭要起。 宫内不得带暗卫,出了宫门可就有人挡路了。 苏芮咬紧牙关,一个箭步跃了上去。 冲进车内就再撑不住的坐在车厢地板,如出水的鱼一样张嘴喘息。 浑身大汗淋漓,发髻和衣衫都散乱了,大口喘气下胸膛起伏,撑开的衣襟一下开一下合,春光若隐若现,女儿香也跟着充斥整个车厢。 狭小的车厢内,云济避无可避。 想到数日前自己便就是如此落入了她的圈套,不由微微蹙眉。“苏姑娘,此乃外宫门。” “哪又如何?外宫门不许人喘气?”苏芮反问转过头,见云济剑眉下压着不愉,卖乖笑道:“那不如云济大师予我一杯水,解解渴。” 水,就在云济手侧。 他余光看了一眼,淡道:“苏姑娘,请下车。” 云济的语气客气得没有任何情绪在里面,可眼神里都是不容商量。 望着他,苏芮委屈得双眼浮上水雾靠近,还没开口,手就被什么东西飞快的推动,一声钉入木头的声音在耳际响起。 转眼一瞧,是一个铁半环,将她的手腕死死锁住,不得动弹。 这是早有防备啊。 “云济大师好生绝情,前几日才与小女携手耳语,今日便如此对小女。”眼角落下一滴泪,可怜极了。 云济没有半点怜惜,只冷静陈诉道:“若非姑娘第一夜就对贫僧用香,第二日以众僧相逼贫僧用下一盘相辅相成的野菜,贫僧不会如此,皆是药性使然,本就无情,何言绝情。” 没想到这么快云济就查清楚了她的手段。 明明她都处理干净了。 但苏芮半点没有被识破的心虚,反倒笑夸道:“大师这般快就将小女子看透了,真厉害。” 说话的同时,苏芮的绣鞋轻撩拨云济的小腿。 云济没想到她手被牵制住了还会用脚,酥麻的触感让他立即移开,眼底波动一丝怒意,终忍不住问:“苏姑娘你也是永安侯府嫡出的贵女,难道就毫无羞耻之心?” 苏芮的动作停滞一瞬。 羞耻心? 有羞耻心的她早就死了。 死在那个大雪飘飘的冬夜,为了保全名节,一只木簪用尽全力的刺进了脖子里,染红了一片。 被人如破布一般扔出去,无人知晓,任由饥肠辘辘的野狗分食殆尽。 “我没有这种不能活命的东西。”苏芮笑得淡然,“难道云济大师认为羞耻心比性命更重要?” 这个问题,问住了云济。 羞耻心与性命,他从未想过两者放在同一杆秤上。 古往今来,于女子而言,似都是名节大于天。 身死是小,失节是大。 可佛曰,众生平等。 花草,牲畜,动物,都不着寸缕,无任何羞耻之心,亦无名节之说,努力生长,奋力捕猎,阴阳调和皆为一个活字。 那人为何要为了所谓羞耻,名节,断送性命呢? 如此想来,他方才的问题不该。 正当要开口回答苏芮,云济忽觉不对。 抬眼,苏芮不知何时手已经从铁半环里挣脱了出来,灵巧如猫的迅速朝着他这边扑过来,而窗帘正好被风吹起,守备的侍卫视线正对。 果然,对她不可有半分松懈。 近在咫尺,苏芮眼看着就要成功扑进云济的怀里了,他的手却先一步隔着袖口推在她的腰上。 整个人瞬间转了一个面,不等反应,后背一股力袭来,车帘从脸上划过,遮挡了视线,等再度看清眼前景象时,苏芮已经飞出车外了。 紧闭眼,收紧身体肌肉正要迎接椎骨的疼痛时,臀部却传来柔软。 低眼一瞧,倒还贴心的给了她一个软垫。 仁心有,人性是半点没有。 苏芮一边心里蛐蛐,一边站起身将软垫拿起来拍了拍灰,朝着那已经驶出宫门的马车高声喊:“云济大师,这软枕做定亲信物还是第一次见,但小女明白大师心意,定回家裱起来,挂在床头。” 马车里,云济碧水无波的脸裂开了一角。 心中默念佛经,坚定心神,日后再不可对苏芮有丝毫松懈。 此人不仅毫无羞耻,还诡计多端,难缠至极。 但他未曾察觉,原本心头那叫他难以喘息的重压已悄然无息的消散了。 云济的马车消失后,苏芮便也提着软枕乘上侯府的马车回府去。 才进府门,就见侯夫人梁氏带着苏烨,周瑶还有二三房的人从影壁后面走出来。 苏烨已经清洗干净,但满脸的不忿,看见苏芮后更是双眸喷火,恨不得把她给烧成灰烬。 侯夫人则是立即迎上来,担忧的上下仔细打量问:“入宫可还顺利?没有被人为难吧?” “没有。”苏芮敷衍一声就想要往里走。 侯夫人梁氏却移步拦住了她,抓起她的手满眼心疼道:“你这孩子,受了委屈怎得不知来同我说,今个你若不叫传话婆子来说,我都不知晓你哥哥做了这等混账事。” 苏烨并没有反驳侯夫人梁氏的话,只是把不服二字写在脸上。 再看这二三房的人都到了齐全,苏芮明白,梁氏这是又要演贤惠后母的戏码了。 可为何这么急? 第15章 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她即便是入宫见了皇后,可也并不能确定是好事。 梁氏虽掌管整个侯府,但绝没有伸手去后宫的能力,还是说…… “我知晓,你这五年过不容易,回来了也有许多话不愿同我说,可委屈总归是要说的啊,我已经命人立即给你修缮院子了,身边伺候的人你回来后我就挑选了,只是一直挑挑拣拣总想更好的。” 梁氏的话滴水不漏,把苏芮院子被毁,无人伺候的事都应对了过去。 而见苏芮不搭话也不恼,反倒是伸手去把苏烨拉过来呵斥道:“还有你,还不同你妹妹道歉!” “娘,是她先害的瑶儿,今个还拿大粪泼我和瑶儿……” “胡说!我都问清楚了,瑶儿是自己沾染了花蜜才惹了蜂虫,你今个也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去责怪芮儿,她不过一时失手,才误泼了你。” 一如过去,侯夫人梁氏如母鸡护崽一样把苏芮护在怀里,不容任何人说一句不好,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对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迷惑性不言而喻。 但如今的苏芮,只是冷眼看着。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一位身穿六品內监服的太监领着一众宫女,抬捧着五个大小不一的箱子走进府来,门外也已经汇聚起了看热闹的人。 方才梁氏的声音不低,大门开着,都传了出去。 看来是林皇后的赏赐比她先一步出了宫门,而侯夫人梁氏早已派了人在宫门外等着,收到消息立即就往回报。 这才有了这紧急筹备的一出戏。 仔细看了看,除了太监外,宫女共有九人。 两个年长的,三个十五六岁的,四个还未及笄的小宫女。 想来就是林皇后给她的人了。 不仅答应了,还给得这样快,可见她真猜对了。 喜儿并非宫中之人,甚至林皇后并不知晓喜儿是皇上放在她身边的人。 而今日林皇后会召见她,目的绝非面上所言的那些,至于是什么,苏芮不得而知,也不能知。 纵使当今圣上与林皇后是青梅竹马,成婚多年亦是琴瑟和鸣,可苏芮早已明白,湖底不一定如湖面那样岁月静好,更多是暗流涌动。 神仙斗法,小鬼知晓得越多越死得快。 所以,她没问任何,只是给林皇后送了给自己身边安排人的机会。 反正都是监视,多一点,也无碍。 且永安侯府上下都是侯夫人梁氏把控,即便她从外面买人进来也会处处受阻,难以行事。 皇后送来的人,谁敢拦呢。 反正是扯虎皮,何不多扯点呢? “公公这是?”梁氏明知故问。 “杂家是来给苏姑娘送赏的。”太监招呼着拿箱子的人上前,将箱子一一打开道:“苏姑娘侍奉有功,皇后娘娘赏苏姑娘,金叶子一盒,银稞子一盒,白银一百两,浮云锦六匹,鱼牙绸两匹。” 看着五箱东西,众人都直了眼。 金叶子,银稞子这些倒是没什么,可这浮云锦和鱼牙绸可是宫里才有的。 特别是那鱼牙绸,乃是新罗贡品,宫里的也只有林皇后和得宠嫔妃才能得些,外面是见都见不着的,更别说是穿在身上了。 站在后方的周瑶看着那阳光下如有水流动的鱼牙绸,眼底的嫉恨都险些压不住。 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苏芮明明是卑贱的军奴身份,皇后却还要赏赐她,高看她,娘还是要捧着她,仿佛什么都没变。 还是五年前,苏芮还是永安侯府的嫡女,她始终是被她挡去光芒的继女。 凭什么! 感受到身后怨毒的视线,苏芮迅速转过头去,周瑶吓得浑身一抖,忙不迭低下头去,不敢与之视线对视。 当着宫里人的面,这母女二人再恨,再咬牙切齿,都得装好贤良淑德。 想着,苏芮特意朝着內监旁边的年长的宫女福身道:“劳烦嬷嬷回宫代民女谢皇后娘娘恩赐。” 侯夫人梁氏虽心里怨苏芮绕过太监向宫女谢恩不懂规矩,但她都当着这般多人行礼了,身为好继母的梁氏也只能从身边的方妈妈手里拿过银稞子,一边往太监的方向递,一边开口道:“这孩子初回来,不通规……” 替苏芮打圆场的话还未说完,年长的宫女就先一步摆手道:“奴婢当不得,奴婢与一众姐妹是皇后娘娘同这些赏赐一并赏给大小姐,伺候大小姐的,并非送赐之人。” 一句话,如一道惊雷从侯夫人梁氏的头顶劈下来,所有动作都僵在了原地。 九个人都是林皇后赐来伺候苏芮的? 方才她才说在为苏芮选侍候的人,林皇后后脚就从宫里派了九个人来,岂不是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怪她办事不利。 梁氏脸上一阵青红变换,险些绷不住柔善的表情,几度深呼吸才惊讶道:“皇后娘娘竟这般疼惜你,娘娘挑选的人必然是好的,我准备的那些可比不得。” 梁氏没有回绝的权利,只能挽尊。 “皇后娘娘赏赐,自然都是好的,那就劳姨母好生安排了。”苏芮笑看向侯夫人梁氏,姨母二字咬得格外清楚。 提醒着所有人,梁氏并非一开始就是侯夫人,而是苏芮的姨母二嫁续弦,对她终究没有那么上心。 梁氏脸上终是崩了一许裂痕,紧握着银稞子指甲都裂了两根才点头道:“自然,自然。” 有了侯夫人梁氏安排,苏芮借口累了便就自顾回了。 梁氏招呼着送走了太监,正将东西记录完准备入库,先前在府门前被苏芮当做嬷嬷福身的年长宫女洛娥上前礼道:“侯夫人,这些都是皇后娘娘赏赐给大小姐的,应当放在大小姐的私库之中。” 人是林皇后派的,侯夫人梁氏即便此刻再恼,也只能带着笑耐性解释:“芮儿去往边陲时才刚刚及笄,还未设私库,这回来也没来得及,暂放在公库中,记录……” “既无私库,那便放在厢房内也是一样的。”洛娥打断梁氏的话,转头便使了眼色让几个宫女上前来将箱子布料全数搬走。 走前只向梁氏行了一礼。 待人走远,侯夫人梁氏终是忍不住的将手里的账目狠狠扔在桌子上。 “娘,这宫女也太称大了,竟对您这般无礼!”周瑶忙上来挽着梁氏,同仇敌忾。 “你懂什么。”梁氏呵斥一声,“这宫女气质不凡,必是贵家入宫,在宫里恐也是有一席之地的。” 周瑶脸色变了变,小声问:“娘你是说她是宫中女官?皇后怎会给苏芮这样的人?” 梁氏也不知道,林皇后为何这般看重苏芮。 明明不过就是一颗废棋而已。 难不成还有其他? “会不会是因为这次苏芮得逞?或者……那云济真就看上苏芮了?” 想到这,又想起她来同娘说苏芮可能知晓五年前的事时娘依旧选择放任的态度,心里不甘,周瑶抓着梁氏的袖子,又重提道:“娘,我真没看错,苏芮今天看红秀的眼神不一样,肯定知晓那肚兜的事了,她就是想要报复我们,毁了我们。” “不可能。”梁氏不相信,若是能轻易就动摇,不会轮到苏芮被钦点回来,五年前的事就更加了,那丫鬟都死了,苏芮绝不可能知晓。 但如今之事,的确叫梁氏对原本的决定动摇了。 久留成祸。 侯夫人梁氏眼中狠厉浮现,“即便可能,变成不可能不就好了。” 第16章 不像商议,倒像是三司会审 洛娥带着人和东西回了朝阳院,同苏芮见过礼后,就迅速的各司其职了。 洛娥管人事,另一个年纪大杨妈妈管杂事,三个及笄的宫女同喜儿一样做苏芮身边的一等丫鬟,四个小的做二等杂事丫鬟。 原本空空荡荡的朝阳院顷刻间就被充实了个满档,苏芮的一举一动皆在她们视线之中。 但同样的,侯夫人梁氏的手也伸不进来。 莫说添人,就是派来修葺朝阳院的工人都被洛娥换了自己的,按着苏芮的要求复原,保留了她的小菜地,还加了一道厚重的院门,将魑魅魍魉统统关在门外。 过了好几天看佛经,打瞌睡的安静日子。 直到今日一早,命她再度前往法华寺的消息来后不久,院门再度被叩响。 “小姐,老夫人派人前来,请您去寿康堂。”洛娥进屋来回报。 终是请了祖母出马来压她。 孝字头上顶,侯夫人梁氏只是继母,苏芮可以借口拒之门外,可老夫人是她亲祖母,开了口,她拒不得。 她到达寿康堂的时候,除了脸还没好的周瑶外其他人都已经到齐,见她进门来,苏烨厌哼一声,别过头不去看她。 “咱们家大小姐现在真是今日不同往日了,便是母亲派人去请都还得压轴出场。”三婶婶柯氏阴阳怪气的笑说。 她本就是侯夫人梁氏母家那边的亲戚,得了梁氏的牵线搭桥才嫁进了侯府,三房又是仰仗着梁氏才活的滋润,自然为梁氏马首是瞻。 而祖母没有斥柯氏,就是变相的表明了对苏芮的不满。 做了多年侯府老夫人,早已经习惯了被众星捧月,哪怕是深得永安侯宠爱,如今掌管全府的梁氏在她跟前也是要作小伏低的。 对苏芮,即便是她见了林皇后,得了赏,在老夫人这里也是不该在她跟前拿翘的。 特别是在听到先前那些话后,就更是不悦。 “许是仆人路上耽搁了,芮儿不会故意来迟的。”侯夫人梁氏一边给苏芮找补,一边对她招手道:“快,来同你祖母告个歉。” 苏芮上前行礼,却没有道歉。 “你又摆这副死样子给谁看?”苏烨拍桌而起,怒指道:“对我如此也就罢了,对祖母你也胆敢这般无礼,怎么,祖母也要看你脸色了?” “我何时说了这些话?”苏芮转头,眼神冷漠的直视苏烨。“我接到传话婆子的话便就往祖母这来了,也不知是急事,更不知都已到齐了,正常走来罢了,哥哥为何要给我戴不孝的帽子,莫不是报复前几日我失手一事?” 听到那失手二字,苏烨就不由得回想起那味道,口感,胃里一阵涌动,只能紧闭住嘴才不至于涌出来。 “你们兄妹两,怎么又掐起来了,不许再说了。”梁氏止住两人,转而对老夫人道:“母亲,都怪我没叫人同芮儿说清楚,这才耽误了。” “罢了,都是一家人,事别耽误就成。”老夫人嘴上说着算了,一双精明的眼睛却是在苏芮身上打量了一番,似在找什么。 侯夫人梁氏诚惶诚恐的点头,转而柔声同苏芮商量一般道:“今日祖母唤你前来是有一事要同你商议的。” 商议? 这番场景不像商议,倒像是三司会审。 “再过十日便就是你祖母的寿辰了,你也回京了,我便同你祖母提议今年宴请一番京中世家,一来呢你祖母也许久不曾大宴庆生了,二来呢你回来还未露过脸,借着祖母的寿辰见见人,日后才能融入圈子里。” 京中贵女命妇的圈子哪里还容得下她这样一个做过军奴的人,别说她只是侯府嫡女,便是王妃她们也不屑为伍的。 除非,权势大到压得那些人不得不低头臣服。 而梁氏又岂会这么好心的给她铺路呢。 苏芮不语,只是淡淡看着梁氏,看得梁氏心里隐隐发毛。 但也只是一瞬。 在梁氏眼里,即便苏芮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好骗的蠢丫头,看得透这局面又如何,今日是瓮中捉鳖,她应得应,不应也只能应。 “你得了皇后娘娘赏赐的事如今已经是盛京城人人皆知了,若是宴请,必然会被人提及,不好藏着的,我想着用娘娘赏赐的衣料给你祖母同你做身衣裳,如此既不负娘娘恩赐,也叫人看到娘娘对你的看重。” 两种布料,给她和祖母做,自然就是祖母用鱼牙绸了。 “当然,这是同你商量,你若不愿,也不勉强的,总归是你的东西。”梁氏忙添一句,脸上皆是就怕苏芮不高兴的畏怕。 “一家人还分你我,你祖母寿辰,作为小辈本就该送上贺礼,那鱼牙绸再贵重,有孝字重吗?该不会是在边陲抢东西习惯了,一点好东西都握在手里不肯放。”三婶婶柯氏半开玩笑同自己女儿说,眼里的嗤笑却是赤裸裸的。 伤不到苏芮分毫,却刺中了苏烨的自尊。 才坐下去的他又站了起来呵斥道:“你握着这些东西要进棺材啊!你以为祖母和娘缺你这点东西?都是为了你好,你还不知好歹!来人!去朝阳院把东西取来!” 候在外面的长随要动身,喜儿立即一步拦住,洛娥朝着屋内拱手道:“皇后娘娘赏赐乃是给大小姐的,世子若是自取便是冒犯娘娘。” 苏烨咬牙,却又不能再如何,只能恶狠狠的瞪向让自己一直丢脸的苏芮。 上首的老夫人脸色也沉了下去。 侯夫人梁氏心里得意,脸上却是一副焦急模样劝道:“芮儿,你哥哥不是那个意思,你不愿就算了,算了啊。” 算?怎么能算? 她只要开口说一个不字,下一刻,不孝的罪名落下来,那法华寺她就不用去了。 “我什么时候说不愿了?既姨母都筹划好了,便就都按姨母说的办。”苏芮嘴角扬起配合的笑容。 梁氏当下惊喜的笑开,连连点头夸赞:“好孩子,你最是懂事的,你放心,此番我一定请盛京最好的裁缝绣娘给你制衣,你只管安心去法华寺,让你哥哥用府上的大车送你去。” 苏烨不愿的想要拒绝,梁氏呵止的眼神过来,他终还是愤愤垂头应下了。 第17章 我没有自尽的打算 苏烨驾车送苏芮前往法华寺。 一路上,车门相隔,两人一言不发。 到达山门前,苏芮检查了一番此次东西可否齐全后便推开车门。 不曾看苏烨一眼的从车辕侧边直接跃下,仿若上面根本没有坐着任何人。 “送你一路,你都不道声谢的?”苏烨不满道。 苏芮回头,“我并未求你送我。” “你……”怒骂的话到了嘴边,苏烨又想起了侯夫人梁氏的嘱咐和泪水,一忍再忍,深吸一口气,跳下车走到苏芮跟前,小声道:“算哥哥我错了,别再耍性子了。” 算他错了? 耍性子? 是在同她道歉吗?就如此? 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 听来更像是,我都让一步了,你该满足了。 山门前,苏芮无意和他争论诸多,转身就要走。 “我话还未说完呢,急什么,你便就这般急不可耐要去……”后面难听的话,苏烨再度止住了,在嘴里打了几个转尽力委婉道:“你我一母同胞,是割舍不断的,你既如今恢复了身份,行事就当顾忌脸面,不可做那些…以前的勾当,时刻记住,你头上顶着永安侯府。” 这是说教她来了。 她真想问问,在他那脑子里,以前的勾当是什么。 但话到嘴边又觉无意义,无端浪费口舌罢了。 苏烨却不觉自己有何不对,反倒是越发一副感动自己的模样,犹豫片刻后从袖袋里摸出一把匕首递给苏芮。 “传言什么的,真假就不论了,皇上下旨你也不得违抗,但这事谁都清楚上不得台面,所以……事成不成,有了结果后你便自我了断。” 看着那把匕首,苏芮瞳孔震了震。 抬起眼,看着眼前一脸不觉有任何不妥的苏烨,失笑问:“哥哥是要我自尽保侯府名誉?” “不然呢?”苏烨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问。“你本就名誉扫地,此事你知晓多少人在背后耻笑我们永安侯府吗?娘心疼你,瑶儿心软,都未说什么,可你一回来,瑶儿同平郡王府的婚事就搁置了,侯府养你多年,你不能恩将仇报啊。” 苏芮笑容更大,笑得嘴角都裂疼。 “你放心,我一定给你选个风水宝地,也会安排人为你守墓,逢年过节都有人供奉。” “那我是不是还得感谢哥哥你了?” “兄妹一场,也是我当为你做的,若你怕下面孤单,我再给你……” “不必了。”苏芮挥手推开那匕首。“我没有自尽的打算。” “什么?没有打算?我同你说了这么多,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苏芮!你真要恩将仇报?非要拖死咱们侯府?”紧握着匕首,苏烨甚至想要将它拔出来。 “我不自尽就是恩将仇报,那你为何不死呢?文不成,武不就,废物十成的苏世子。” 苏烨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当下浑身上下的毛都全炸了。 “我至少没有做被千人枕,万人骑的军奴,也没有早就烂透了,我若是你,我早就自尽了,没脸活在这世上。”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骨子里流着那个女人的血,和她一样,即便不择手段,也要缠着所有人,不叫所有人好过!可你别忘了,都是你们自甘下贱,爬别人的床才得如此下场的,你还好意思让我别忘了,你比那女人还过犹不及,比秦淮河上最低贱的三等妓都下贱。” “若不是娘求着我,说你不易,说你我终究是兄妹,让我忍,待你好些,哪怕是当可怜可怜你,我都不屑于见你,同你站在一处我都觉恶心!” 啪! 话音落地的同时,响亮的巴掌声响起。 苏芮这一巴掌用尽了浑身的力,震得自己的手都发麻,嘴里咬着血腥道:“滚!” “你打我还叫我滚?我真真是给你脸了!”苏烨转身就要挥手还回来,站在一边的喜儿似得了指令,迅速抓住他的手腕,隔在二人中间。 苏芮没有再说一个字,转身步上台阶,往寺庙内去。 苏烨挣脱不开喜儿的钳制,就不顾的朝着苏芮吼:“苏芮!你这块烂泥别想缠着我们,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也没有你这样下贱歹毒的妹妹,至今日起,你我再不是兄妹!” 苏芮好似压根就没听见,脚步不曾停顿。 只是嘴唇微动,说了一个好。 她入寺后,喜儿也放了苏烨。 山门前又恢复了寂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而除了喜儿外,没人知晓山林里还站着一个人。 归来的云济恰好目睹了一切。 位置刚刚好,将苏芮眼底一瞬的震荡和一闪而过的锥心都清楚看到了。 他同苏芮的三次相见,每一次,她都好似铜皮铁骨。 无论是流言蜚语,还是世间名誉,严词拒绝,于她都只是轻柳拂过,不伤分毫,致使她无懈可击,难缠极了。 可方才那一许破裂,好像露出了铁皮下被包裹的那个苏芮。 回想起她求他再渡她一次,好像并非撩拨之语而已。 …… 进了法华寺,前来接迎苏芮的不是小沙弥慧明,而是一个老太监。 “此番只有苏姑娘一人,不宜住在禅院,杂家为姑娘准备了一间小院,请姑娘随杂家来。” 不等苏芮回应,老太监便自顾自的领路。 直从山门一路穿行至后面,出了堆杂物的巷子有一间和法华寺共用一道墙的小院。 是新修的。 “姑娘日后都在这儿住,来去自如。”老太监将一串钥匙递给苏芮,靠近之余,眸色严凌的小声道:“陛下命姑娘一月为期,令云济大师破戒,自愿还俗。” 苏芮动作僵滞。 一月为期,不仅要云济破戒还俗,还需他自愿。 这简直是堪比登天。 可苏芮没有任何拒绝商量的权利,只能伸手从老太监手里接过钥匙。 “姑娘蕙质兰心,杂家在寺外恭候姑娘的好消息。”老太监福礼离开。 捏着这灼手的钥匙,苏芮甚至没有时间去一一查看每个钥匙的是用在何处。 一月不过三十日,虽不知皇上为何突然就对她寄予厚望了,但若是不成,她可就要如了苏烨的愿了。 那怎么能行! 第18章 一步之遥就是天堑 五日! 整整五日! 苏芮连云济的影子都没看到一次! 不是她不努力完成皇上交给她那要命的任务,而是她跑断了腿都没能成功揪住云济一次。 每次知晓了他在何处,她赶过去的时候得到的消息都是人前脚刚走。 就那么恰恰好,都是差一步。 她清楚,云济就是故意躲着她! 暗卫盯着她,她的一举一动云济都一清二楚,别说她就一个人,一双腿,就是劈成两半也是追不着他的。 每次都差一步,是他刻意的。 告诉她一步之遥就是天堑,让她自己放弃。 剑就架在脖子上,要她放弃?不如直接叫她去死! 可即便再气得脑仁疼,她如今也的的确确是拿云济无可奈何。 当下,又是扑了一个空。 深呼吸了几口气,才迈出了大雄宝殿。 面如罗刹的苏芮一路走过,周遭的小沙弥们都迅速逃散。 一个蹲在地上的小豆丁不躲不闪就格外的扎眼。 定睛一看,还是熟人。 苏芮走到其身侧,身影落下,拧眉苦恼的慧明才后知后觉的抬头看来。 看到苏芮的脸,吓得一屁股墩摔坐在地上。 “哎哟,女施主,你怎得吓小僧。”地上不平,摔得慧明眼冒泪花,委屈的抱怨。 “你自己走神,还怪我了?不如去你师父那分辨分辨,看是你错还是我错?”苏芮一边说一边伸手直接将人从地上拉起来。 经过了之前被苏芮套话的事,慧明是心有余悸,没站稳就忙把手抽出来,退了两步低头道:“是小僧错了,不该责备女施主,但请女施主莫为难小僧,小僧这次真不知晓云济师叔去了何处。” 瞧他这害怕的样,苏芮原本心里的愤气消散了些,和气道:“放心,这次我不问。” 慧明惊讶的抬眼看她,仿佛在问‘当真?’。 苏芮郑重点头。 她压根没打算问任何人,毕竟问也是白问。 云济有意躲他,知道他在何处也是无用,傻傻追只会浪费时间,不如另寻办法。 只是办法还没有。 闲着也是闲着,索性便多事一句问:“倒是你,蹲在此处愁眉苦脸的作甚?” 慧明本不想说,可想想还是指着地上道:“黑菩萨它不肯吃东西。” 黑菩萨? 苏芮疑惑的视线往下,才看到墙角的小破洞前放着一小碗饭,微微躬身往里探,破洞里趴着一只黑猫。 因为通体全黑,阴影下一时难以觉察。 但它似是感觉到了苏芮的视线,抬眼睨来,是一双碧蓝如海的竖眸,冰冷高贵,目空一物,却又隐隐透着几许神性。 还真是猫如其名。 如那高高在上,圣洁又悲悯的菩萨。 不止如此,还有点神似云济。 他看她时就是这种眼神,不染凡尘,无悲无喜,叫人窝火。 “它不吃许是不饿吧。” 慧明摇头。“不会的,它都是这个时辰吃的,一日三餐,都是固定的。” “那就饿它一顿。” 慧明又摇头。“不行,这已经是它不吃的第三日了,再不吃,它必然饿死,那小僧就是造了杀孽了,可小僧换了许多斋菜,它都不吃。” 打开了话匣子,慧明越说越着急,眼泪簌簌的落,不停用袖子擦,眼眶都擦红了,瞧着可怜又皱巴。 见他这般,苏芮都不忍心说这猫肯定是在外面吃了荤腥这才不肯吃斋饭。 再看那黑菩萨,还真是越看越像云济,油盐不进。 云济她治不了,还治不了这猫儿? 不吃斋饭,她非要叫她吃。 “别急,我有办法。”苏芮从袖袋里拿出一颗小白丸,捏碎开放进饭碗里,捡了根树枝搅拌了拌。 慧明抽泣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再看那洞里的黑菩萨依旧不为所动,嘴巴一瘪,正要哭厉害起来,忽然,洞里有了动静。 黑菩萨鼻子动了动后,身子往外探出来两步。 确定香味后凑近饭碗又闻了闻,低头尝了一口,两口,三口…… 旁若无人的就那么吃了起来。 慧明的哭当下就止住了,只剩满眼震惊。 黑菩萨一向不肯在人前进食的,每次都是把饭碗放下,只要他站在了饭碗前人就退开的,等差不多时间了再来收碗。 今日是因为他每次来收碗都是一口没动的,所以他才一直蹲在这。 方才也是没想到黑菩萨真会吃,就没来得及避开,没成想,黑菩萨居然就那么闷头吃了。 “你…你……放了什么东西?”慧明激动得都忘了称女施主了。 “独门秘方。” “那可以……” “不可以!”苏芮直接拒绝。 慧明失落的低下眼。 “但你可以换,今日用了一次,算你欠我,下次记得还哦。”苏芮拍了拍慧明的肩膀,笑着往回走。 慧明没想到这要等价交换,自己就这么欠账了,楞了片刻,再转身去找,苏芮人影都已经没了。 这……他又上了女施主的当!师父,呜呜呜。 逗了慧明一番,苏芮的郁闷消减了不少。 回到小院她也懒得再去白费功夫了,反正一时片刻想不出办法,索性让自己休息。 越急越会困住自身,她需要冷静分析,找出最有效的办法才是解决的上策。 所以,苏芮直接睡了。 从下午一直睡到了第二日的晌午,将这几日来回追赶的疲惫一扫而空。 拉开门,正伸着懒腰,就见一道黑影从外墙跃下来。 苏芮警惕的眼神跟过去,却见一团黑落在小院里。 黑亮的毛在阳光下似在闪光,碧蓝色的瞳孔直直盯着她,一副上位者姿态。 是黑菩萨。 它竟然找到她这小院里来了。 慧明说它一日三餐的定时的,那就是跟着人的时辰走,这会是它吃午饭的时间。 出现在她这里,盯着她,什么目的,似乎都不用深想。 是来要饭的。 第19章 我你给吃饭,你给我办事 “我没有你的饭。”苏芮挥挥手,她可没时间给自己找个猫伺候。 可黑菩萨却没有动,依旧站在原地,就那么盯着,仿佛再一次诉说自己的要求。 是要求,不是请求。 一人一猫,就那么对峙着。 最终,苏芮先败了。 她和一只猫计较什么,真是闲得出毛病了。 她的饭也是每日按时按点有人送来,拿了个小碗,拨弄了点饭菜,又撒了点香粉后放在廊下。 那黑菩萨也还真是一点不客气,碗才落地就走上前闷头吃。 速度极快,没一会就吃了个溜干净。 顶着滚圆的肚子,看都不再看苏芮一眼,转身小跑两步,跃上外墙就走了。 吃完就跑,半点不负责啊。 “负心猫。”苏芮嘴上骂一句,自顾自吃完自己的。 还没收碗,门外就来了人。 是引她来小院的那个老太监。 是来催她的。 苏芮敛了所有神色,迎上问:“公公有何吩咐?” “没什么,只是来看看苏姑娘。”老太监笑着,眼神却是冰冷的。“云济大师此刻在飞云阁打坐,姑娘可要去瞧瞧?” 这是她要不要的事吗? 但嘴上苏芮还是老实应答后就麻溜的往飞云阁去,而老太监的情报也的确准确,云济就在飞云阁顶层。 问题就是,苏芮只能干看着。 今日没有守阁的大和尚,清一色的都是暗卫。 明晃晃的站在那,就是告诉苏芮,想靠近,没门。 没法,苏芮只能选择熬。 找了颗大树,就地坐在树荫下等。 从响午一直等到入夜,明灯,等到木鱼声响得她上下眼皮直打架,云济也没有半点出阁的意思。 死秃驴,真绝情啊。 “女施主,师叔要坐好几日经去了,不会出飞云阁的,你还是回去吧。”慧明不忍心的上前提醒。 苏芮何尝不知云济不会给自己抓住他的机会,可若她没有办法,还无行动,不等一月之期到,皇上就容不下她了。 正郁闷,眼角余光看到什么东西从飞云阁二层落下来。 烛光下,是一只猫。 黑猫。 “那是……黑菩萨吗?”苏芮指着问。 慧明毫无惊讶的点头。 “你知晓它在里面?” “不知晓。”慧明摇头,“但它从飞云阁出来不奇怪啊,黑菩萨是云济师叔一手养大的,就亲师叔,经常在师叔身边睡觉的。” “它的云济的猫?你不早说!”苏芮恨不得给这小秃驴嘴扒开,看还藏了什么话。 慧明被吓得一缩脖子,委屈道:“女施主你也没问啊,再说了,猫都是野猫,并非是师叔的。” 苏芮不和他咬文嚼字,转身就要走。 慧明忙拦住她,“女施主你别去跟踪黑菩萨,它很精明的,发现有人跟着不会去找师叔的,何况你就算跟得上,这飞云阁你也进不去的。” “我不跟着它,也不进飞云阁,我回去睡觉。”推开慧明的手,苏芮大步流星的往小院的方向走。 看着她那心情大好的背影,慧明不明所以的挠了挠自己的小光头,不明白自己刚刚的话难不成让女施主开心了吗? 而飞云阁上,云济看着苏芮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飞云阁所在的大院,也觉奇异。 她并非会轻易放弃之人,即便是毫无机会也会熬那一丝一毫,这几日都是如此。 如今走得这般轻易,是放弃了还是别有他法了? 云济并不觉得如今这般情况下苏芮能有接近他的办法,亦不去再想,继续打坐。 而苏芮又舒舒服服睡了一夜,翌日起了个大早,做了一碗色香味十足,还加了珍藏香料的猫饭,放在廊下,自己搬了一把凳子就坐在旁边等。 一直等到午时,那道黑影如期而至。 落地的瞬间,闻到香味的黑菩萨身子震了一下,盯着苏芮跟前的饭碗,原本冷漠的眸子都攀上了激动,连带着脚步都加快了。 就在它张开大口,准备狠狠来上一口的时候,苏芮一个眼疾手快从它嘴前把饭碗捞走了。 黑菩萨眼里闪过一瞬震惊,抬起头又是一副冷漠的盯着苏芮,似在问她要做什么。 苏芮笑得奸贼,晃悠着手里的碗,不断往外散发香气道:“想吃饭,可以,但不能白吃白喝,我你给吃饭,你给我办事。” 黑菩萨看着苏芮,瞧不出是听懂还是没听懂。 苏芮也不管,拿出一根黑色丝带道:“这个东西绑在你脖子上,你带着去找云济,在他身边待一个时辰,吃了饭就代表你答应了。” 黑菩萨依旧那么看着她。 苏芮把饭碗放下,黑菩萨低头就吃,任由着苏芮把黑色的丝带绑在它脖子上,和皮毛融为一体,不细看分辨不出。 但至于它有没有听懂她的话,苏芮也不能确定,只能尝试。 黑菩萨一如昨日,吃完就走,一刻不多留。 苏芮就继续坐着等。 从晌午又等到黄昏。 日落西沉时,被拉长的猫影从小院门外投进来,步步走近,直到走到苏芮跟前,黑菩萨坐了下来,等着验收似的。 苏芮从它脖子上取下丝巾,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惊喜的瞪大了眼。 这猫还真通人性! 她在丝带上浸了能够和云济身上的檀香融合产生另一种气味的香药,时间越长,香味越浓郁。 至于和黑菩萨说的一个时辰,是随口说的,没成想它真听懂了,从味道闻起来,它不偏不倚正正好在云济身边呆了一个时辰。 当即,苏芮就把准备好的好饭端出来,并把手上的菩提根手串取下来放在旁边。 “劳烦你把这手串送给云济,日后只要你帮我送东西,你一日三餐,我包了。” 黑菩萨没有抬头,只一个劲的吃。 直到把碗舔干净后,舔了舔自己的爪子,似擦嘴洗手一样,最后叼起苏芮的菩提根,转身消失在夜幕之中。 第20章 怎么就不能满足一下她呢 是夜。 黑菩萨脚步灵巧的从窗户跃进飞云阁顶层,熟门熟路的走入云济盘着的双腿窝里,舒服的趴下。 感觉到微有硬物硌着腿,闭目念经的云济睁开眼往下看去。 黑菩萨的嘴里叼着什么东西。 感受到云济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黑菩萨抬头献宝一般将嘴里的菩提根递过去。 接过菩提根,云济仔细查看了一番。 并没有什么脏污,许是哪个小沙弥弄丢了,被这猫儿给捡来当玩具了。 只是隐隐的,似有一丝丝淡淡的香味。 有些熟悉,却又一时半刻想不起来。 “喵~”黑菩萨轻叫着用脑袋拱了拱云济拿着菩提根的手。 以为它是想要将东西给要回去,云济摇头道:“此物洁净,必然是不慎遗失,不可给你戏玩。” 黑菩萨倒也不坚持,又趴了下去,闭眼欲睡。 云济奇怪,这黑菩萨一向是个好强的性子,它的东西旁人都是拿不走的,便是他也是要好说歹说一番才能行,何时如今日这般好说话了? 总觉不对,但猫儿不能人语,云济也没得追问,只将菩提根暂收下,待明日转交给管事和尚。 可到了第二日,不等云济讲菩提根转交出去,黑菩萨又叼了东西回来。 这次是一根发带。 如此东西不是寺庙的僧人能有的,从颜色花样来看,是年轻女子所用。 而近来法华寺并无法事,也非佛诞,佛节,并没有年轻女子来上香。 云济心中隐隐想到了一人。 将东西都暂收在木匣中。 第三日,是一支发簪。 第四日,是一方丝帕,上面绣着一个芮字。 指向明显,便是云济想要无视都是不成了。 果然,那日她走得那般容易便就是改变了策略,却不成想竟是如此剑走偏锋的招数。 她是如何指使得了黑菩萨的? 云济想不通,便不想,只严声对黑菩萨道:“至今日起,不许再带任何东西来。” 黑菩萨呜咽的低下头,眼巴巴的望着云济,似是在求情。 它拒绝不了苏芮美食的诱惑。 云济毫无任何商量余地重申:“不可。” 黑菩萨呜咽了好几声,终是垂着尾巴走了。 云济本以为此事到此为止了,毕竟黑菩萨是自己一手养大,最是了解它的脾性。 只要他决然的事,即便是黑菩萨再喜欢也会遵从。 可这一次,出了意外。 翌日,黑菩萨悄无声息的走到他跟前,将嘴里的东西轻轻的放在地上。 正要轻轻撤离,云济倏然睁开眼,黑菩萨整个猫僵在了原地。 随后趴了下去,满脸可怜的小声呜呜。 仿佛在说自己身不由己,实在难以拒绝,抵抗不了。 而地上,是一副丹青,画着一个女子望着高塔,即便是背影也能看出雀跃,挥着的手似在和高塔里的人打招呼。 画的是苏芮。 云济甚至能想象到她那媚眼弯弯,身姿摇曳的对他说‘云济大师,我厉害吧!’的样子。 的确厉害。 不仅仅是人,连猫都难以抵抗她。 又像似野草,再艰难的环境都不屈不挠,奋力要钻出来绽放。 可为什么她如此执着? 因为永安侯府? 脑海里浮现起苏芮在山门前和苏烨争吵时眼神里闪过的悲凉与破碎,心中微有所动。 意识到自己被她带偏,云济立即双手合十诵念心经,任由那副丹青被风卷起,在自己身边起起伏伏。 …… 法华寺外。 苏芮这几日闲来无事,就跟着慧明到处走,今个跟着他出来采野菜。 在边陲常做的事,做起来是得心应手,拿起小锄头就一路挖。 越往下,菜越好。 且没想到还有不少白银花。 这是制香的百搭好料,晒干磨粉在香料里加上一点能够增香提效。 不过想要发挥最好的效果得要在开花的一瞬间采下,苏芮想要走近分析还要多久能开花。 “那下面的野菜不能采了。”慧明忙叫住她。 苏芮并非去采那野菜,但看着和先前挖的野菜就相差一脚距离的另一大片野菜不明问:“为何?野菜你们也要节制?不采可就老了。” “不是的,以这棵树为线,下面的都是归山下佛庄的村民们的,他们采了卖给庙里,是一份收入,我们采了,就断了这份银钱了。” “佛庄?法华寺也有?” 佛庄苏芮知晓,香火好的寺庙都会有佛庄,村民种菜,养鸡鸭鹅,菜和蛋卖给寺庙,稳定生存,在大荒那几年佛庄救了不少人。 但苏芮以为只是乱地和偏院寺庙才有,没想过法华寺这等皇家寺庙也会有。 “有的,师父说,佛庄就是云济师叔提议建立的,十年前咱们寺第一个建的佛庄,以此为榜,各大寺庙也纷纷效仿,多年来救了许多百姓呢,都说云济师叔是在世活佛,功德无量。” 十年前,云济不过才十四岁,就提出实行这样的救民之策,的确是菩萨心肠。 这千里之外,无亲无故的人都肯救了,怎么就不能满足一下她呢。 黑菩萨只能送东西,这几日也没个动静,猫也没法直接把云济给带出来。 见不到人,东西送再多也起不了作用啊。 头疼的苏芮索性不回小院了,就在山坡上待着,一边清净头脑想办法,一边等白银花开花。 一坐就是大半夜。 法华寺所在的山头都是按时有人清扫巡逻的,没有野兽出没,夜里也寂静得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外就是苏芮自己的呼吸声。 “凉~呜呜呜呜~” 小孩含糊哭泣的声音在黑夜里幽幽传出来,吓得苏芮浑身一个激灵。 闹鬼了? 重生一回的她并不惧鬼神,若是鬼,说不准能为自己所用,解一解她这困局。 爬起身就寻声找去,哭声越来越近,打开火折子,光亮下蹲着一个小娃娃。 二三岁的大小,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不知在这林子里多久了,左手的袖子被打了一个结,里面是空的,没有左手。 “你哪的?”苏芮问。 “凉的,睿睿上山……摘菜菜,丢,不见了,呜呜呜呜,找不到……凉……”小娃娃边说边抽搭的哭,本来就说不清话,哭着就更加含糊成一团,没有一点可用的信息。 再瞧着他嘴唇都发白了,显然已经有了脱水的现象,苏芮取下水壶准备俯身给他喂水,靠近之下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是云济身上的味道! 第21章 抓住你了 云济的私生子? 苏芮仔细看了看这小娃娃的脸,和云济没有一处相似的。 也是她熬傻了,云济若有私生子皇上哪里还会催着她一个月就要云济破戒还俗。 这小娃娃出现在这山里,身上又沾染着云济的檀香,苏芮大概猜到了这小娃娃的来处。 檀香留香时间并不长,这时候还有香味证明云济应该知晓这孩子走失了,以他的菩萨心肠大抵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想着,苏芮脸上笑意温和不少。 “乖,先点喝水,天亮姐姐就带你回家。” 许是太累,又许是苏芮的确漂亮得迷眼,小娃娃半点没有抵触,喝了水,就在苏芮的怀里睡着了。 夜里走山路是找死,即便这山里没有野兽也是不可忽视危险的,苏芮不会为了任何人让自己身处危险之中,所以她抱着小娃娃回到了白银花所在的地方。 等到天光泛白,白银花绽放出花瓣了,眼疾手快的摘了所有花朵,放进自己的衣兜里后才背起小娃娃往山下走。 好在佛庄的人和法华寺时常往来,踏出了一条小路,顺着路往下行,很快就看到了山脚下一处不小的村庄。 由上至下,正好看到两队人从另外两边山头往佛庄里赶,在他们进入庄里,和里面的人交接了后,另两队人似是要接替着继续出门。 “凉~跌跌~!” 搜寻的村民刚走到村口,奶声奶气的声音就从侧边传了来。 众人转头,见苏芮背着小娃娃一身略有狼狈的从林子里走出来。 “睿睿!”人群里,一个二十五六的妇人奔出来,一把就从苏芮背上抱过小娃娃。“你跑哪去了,吓死娘了!” “日后再瞎跑,腿给你打断!”另一个粗犷的男人骂着走上前来,随后朝着苏芮拱手道:“多谢姑娘救了小儿,不知姑娘在何处见到的小儿?” 这男人虽是道谢,可语气里带着丝丝质问和警惕。 “那片山上,我出来采野菜,正好听见他哭。”苏芮如实说。 男人和众村民看了看苏芮手指的法华寺所在的山头,神色都有微变。 一个老者走过来道:“这孩子,尽瞎跑,还从这个山头跑到那边去了,难怪我们寻了一夜都没寻到,还好福气大,遇见姑娘了,也幸好他能记得佛庄。” 苏芮笑应:“是啊,旁的说不清,问他是哪儿的人倒是说得流利,否则我也只能带他去报官。” 听到报官二字,老者的眼底迅速闪过什么。 “多谢姑娘,我们这村子虽不富裕,但没有薄待恩人的道理,请姑娘赏脸,用一顿薄饭,也叫我们表达一二。” “是啊,恩人,全靠你我家睿睿才能平安回来,我这就回去宰鸡。”睿睿娘说着就把怀里的娃娃塞给丈夫,转身就往回跑,就怕苏芮不答应。 如此之下,苏芮就不好拒了。 不过原本她也没打算拒,毕竟方才扫了一圈并未见到云济。 跟着村民往佛庄里走,靠近之下才发现这佛庄很干净,不仅仅是整个村庄,还有人,哪怕衣服都有补丁,但都洗得很干净,脸上也都洋溢着生气。 这很少见。 赵国虽然立国两百多年,国土广袤,但时间长久后世家乡绅林立,各有盘踞,根深蒂固,从先皇在位时底层百姓的日子就已经不好过了。 皇上登基之后有过雷霆手段,可随着皇上龙体每况愈下后,反扑更加厉害,朝中许多大族更是拥护者,上行下效数十年,已经是上层灯红酒绿,下层民不聊生了。 这样生机勃勃的村庄不多见,且一路走过,苏芮发现除了那个村长是老者外,几乎没有老者。 即便一些看着年纪挺大,但也仅仅是看着。 苏芮在边陲拼过数以百计的尸体,什么年纪的人都见到过,除了牙齿,皮肤是最容易判定年纪的。 这些扮老的人其他地方都装得很好,但皮肤的紧致是难以改变的。 特别是手上的,即便粗糙之下会有所影响,但误差不会超过五岁,这些人最大的也不过三十五六。 一个村庄,没有老人,岂不奇怪。 “来来来,先喝水。”走到庄上的宴客用的大堂,睿睿爹立即给苏芮端来水。 看着睿睿爹手上杯中清澈见底的水,暗地里逐渐将她包围起来的村民,苏芮神色不变的抬起手。 “你怎会来此?” 就在苏芮要挥手将香粉撒出去之际,云济清泉叮咚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苏芮同众人一并转头望去,见云济一袭青色僧袍站在大堂门外,熟络自然的一边往他的方向走,一边如实道:“我在山林里遇到了佛庄走丢的小孩,将他送回来,村长他们感激我,留我吃饭呢,没成想能在此遇上云济大师,看来还是好人有好报。” 话音落地的同时,苏芮脚步停在了云济身前,一道门槛相隔,就那么笑盈盈的看着他。 水光潋滟的眼里仿佛在得意的说:抓住你了。 云济明白她的心计,可她如今是救了人,当着佛庄众人也不好将她往外赶。 “姑娘与云济大师认识?”老村长看向云济询问。 “她……” “我是侍奉云济大师的人。”苏芮抢先道。 声音清亮,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无比清楚,仿佛这是什么极荣耀的事。 皇上派女子侍奉云济的事人人皆知,近来村民去送菜的时候也听到法华寺里的和尚说有一美艳女子得了云济的青眼,都当着众人握手差点亲上了。 如今再看苏芮同云济亲密的样,美艳二字她也是当仁不让。 众人顿时心领神会,老村长更是立即喊道:“原来是大师身边人,那这白水招待可不成,睿睿他爹,快去拿我那茶饼出来。” 睿睿爹这才回过神,连连应是的拿着水杯钻进了里屋。 “还有你们几个,也别站在这看了,大师同恩人一起吃午饭,快去帮忙拾掇菜,多弄几个。” 被村长招呼的几个妇人也立即就出门往外面不远的大厨房去。 动作之快,不给云济半点开口拒绝的机会。 “一起,一起,我同大师也来帮忙。”苏芮瞅准机会,抓住云济的手就往外走。 第22章 我在你心中就是这般蛇蝎心肠? 云济被苏芮一路拉拽到厨房外,在他要抽手之际,她先一步放了手。 撩起袖子,自然的就加入了洗菜的妇人之中,一切都那般自然而然,让他没法说一个不字。 她一旦抓住机会便不会放,云济也不同她纠缠,反身去一边劈柴。 苏芮瞧了一眼,暗努了努嘴,专心洗菜。 几个妇人嘴上虽不说,眼神交流得都快冒火星子了,直到看到苏芮把菜扔进锅里,火舌瞬间窜起三尺高,都快燎到顶上的稻草了,个个吓得目瞪口呆。 可苏芮到底是恩人,还是云济的人,她们也觉青灯古佛对于云济这般年纪的男人来说太过苦了,巴不得他能还俗有个知冷热的贴心人,所以,也不好说什么。 只能看着苏芮一盆又一盆好菜倒进去,一盘又一盘的黑糊菜盛出来,心里滴血。 这再炒下去,全村都要吃黑糊宴了。 最终还是云济看不下去,从她手中夺过了锅铲,将被她烧糊的锅清洗干净后重新下油烧菜。 苏芮也不犟,顺势就坐在了灶台旁,托腮看着他,满眼崇拜道:“大师还会下厨啊,好厉害呀。” 纵使云济置若罔顾,在旁人看来这副画面也是郎情妾意,情意绵绵。 两个人,登对极了。 在全村人的注视八卦下,十来道菜终是摆上了桌。 苏芮和云济都是佛庄的恩人,又关系亲近,村长自然的就把两人安排到了紧靠的主位。 苏芮大大方方坐下,云济则是拉动了一下椅子,与她隔开了一定距离才坐下。 千辛万苦才抓住他,不好逼得太紧,所以苏芮也没有再靠近,十分老实的吃完了这顿午饭。 在睿睿爹娘又一顿千恩万谢后,苏芮才同云济一道离开佛庄。 依旧从山林的小道走,正好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洒下一地斑驳,随风摇曳之下粼光浮动,云济走在其中如一幅佛画。 但追赶在后的苏芮却没那么岁月静好了。 崎岖山路对于云济来说仿若平地,脚步快极了,即便苏芮奋力追赶距离也是越拉越大。 眼看着就要被甩开了,大声喊:“大师,山林寂恐,等等我呗。” “苏姑娘胆识过人,夜半都可夜宿山间,岂会惧怕。”云济无情拆穿,脚步依旧。 昨夜山林漆黑,她又不在寺里,暗卫大约是不跟着她的,在遇到睿睿的时候没有暗卫出来,她就更加确定了,这才趁机去佛庄逮云济。 没想到这般快,他就已经把她昨夜的事摸清楚了,不给她装柔弱的机会。 既如此…… “既然大师都知晓昨夜之事,那佛庄人给我下药,欲谋害我也是知晓的吧,所以才赶来救我。” 云济动作缓了些许,“他们无意害你,那水中不过是些许蒙汗药,让你以为大梦一场罢了。” “可我发现了佛庄众人皆假的秘密,若换做我,必然杀人灭口。” 话音落地,云济停住了脚步。 转过身,苏芮站在阴影之中,黑亮的眸子如镜,什么在她眼里都无所遁形。 云济神色沉下,“你想威胁贫僧?” 见他如此反应,苏芮便明了此事他就是操作者。 佛庄只是一个名头。 村庄里并不是以前的村民,甚至,村庄可能都是后面盖的。 村民年纪都不大,睿睿和其爹娘也没有半点相似之处,见到苏芮的反应都有惧怕。 而在厨房的的时候,她明是看云济,暗地里却是趁着那几个年轻妇人放松之际盯上了她们的后脖颈。 即便有衣服遮挡,动作之下看到的很有限,且都是一闪而过,但从那半点刺青她就断定了,她们都是孤儿。 若说赵国的百姓是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赵国的孤儿就是身处炼狱。 先皇时期战乱频发,十室九空,皇上登基之后就颁布了一道法令,各省郡县都要设立孤慈堂,便是凡孤儿者都要收入堂中,收养教学。 原本是好事,可矫枉过正又层层剥削,好的法令很快就变了味,世家割据之后善事里就有了各种交易,孤儿更像牲畜,一旦烙印,终生难逃。 佛庄的人都是孤儿,所以年纪才都不大。 云济设立佛庄的目的就是收容孤儿,以他袈裟庇护,给他们一片如寻常人的生存之地。 但数量庞大,律法不容。 往大了是欺君,往小了也是豢养孤士。 因此睿睿失踪佛庄里的人才会那么急着要寻找,她救了睿睿也对她警惕大过感激,就是怕她看到过睿睿身上的烙印,发现佛庄的秘密。 “若是威胁,大师会杀了我吗?”苏芮两步走近,桃花眼直直盯着云济。 云济垂眸,不喜不怒。“若要报官,姑娘请便。” “报官?”苏芮惊讶的睁大眼睛。“一旦报官,佛庄的人可就没有活路了,大师怎么把我想得这般坏,难道我在你心中就是这般蛇蝎心肠?” 云济抬眼看她。 她的意思不就是如此吗? 何况当初在飞云阁外水渠时她对赵恩恩也未有半点仁慈,皆是狠厉。 “看来在大师心里还真是这般想我的,真伤人呢,明明我刚刚救了你养的小娃娃。”苏芮委屈嗔道。 她救了睿睿,的确是事实。 若没有她昨夜在山林里照顾,睿睿慌乱跌撞之下不知会落到何处,极有可能在山中孤独死去。 即便她有所目的,亦是救人一命。 哪怕她并非良善,也的确不是蛇蝎心肠。 他不该对她先入成见。 “所以,我救了小娃娃,加为大师保守秘密,两厢之下就是有恩于大师了,佛家讲因果福报,那大师是不是当该回报我呢?” 苏芮垫脚靠近,气息都喷在了云济的颈上。 他这才反应,在他思考之际她已悄然到了他跟前,一双眼眸如摄魂的钩子,殷红的双唇微张,蓦然让云济回忆起失魂的那日场景。 迅速后退两步,正要转身往上,苏芮忙抬脚要追,却踩到湿滑,整个人惊叫着往下扑。 她伸手向前,云济本能的回手拉住她。 “呀!” 另一声惊呼从上面响起,转头看去,慧明和一众背着箩筐出来采野菜的小沙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上面山坎里,一个个看到眼前场景都忙双手捂住眼,却又好奇的从指头缝往外望。 一环套一环,皆是为了这一刻! 原本心中对苏芮的那一丝改变瞬间荡然无存,不知觉下还生出了一点点愤。 云济松开手,转身快步往上,几个眨眼,人就没了。 苏芮脚踝刺痛得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她压根就没想到慧明他们会这么恰好在这,自己真是滑崴了脚,一切完全是意外。 但显然,云济不会信。 算了,这也算天时地利,有了进展也能为这十日无功交差。 第23章 鸿门宴?还是她的诡计? 苏芮忍着崴伤的疼,一瘸一拐的走回小院。 还未进门便见喜儿站在院内,琉璃珠子一样不带情绪的眼眸就那么看着她,没有半点来扶她一把的意思。 就几步路,苏芮也懒得吩咐她了,索性自己往里腾挪,“侯府让你来的?” 喜儿点头:“明日老夫人寿宴,侯夫人请你回府。” 苏芮坐到井边,一边用小勺舀沁骨的井水淋痛脚消肿,一边想了想又问:“丫鬟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没有查到任何东西,那丫鬟病死的脉案没有问题,内务所的丫鬟五年换三批,都是正常放归离府,出城后难以追查。” 那就等于是什么都没有查到。 但苏芮并不意外,也不失望,原本就没想过会查得到什么。 以梁氏一向谨慎细微的手段,查得到才是有问题。 不过梁氏也不会做无用功。 这场宴席是局,不可能不放饵给她的。 “没有什么细微的线索吗?你仔细想想。” 喜儿再度仔细回想,摇了摇头,又突然停住道:“洛娥前两日说内务所的一个新丫鬟每次来院里送东西都东张西望。” “回去后将她带到朝阳院。”苏芮再度撑起痛脚,一瘸一拐往外道:“你先去备车,我去同云济大师告个别。” 苏芮深一脚浅一脚走到飞云阁的时候已经因为炎热和疼痛满头大汗了。 暗卫见她来,数双眼睛迅速锁定。 苏芮识相的不再往前,抬头望了望那并未完全关死的顶层窗户,高声喊道:“云济大师,明日祖母寿宴,亦为小女接风洗尘,想来是鸿门宴,请大师仁慈,明日赏脸,帮帮小女呀。” 没有任何回应。 “就算是回报,可好?”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仿佛顶层压根就没人。 当然,苏芮也不确定云济在不在,有没有可能答应。 不过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万一有用呢。 如今打完两杆子了,她不多留的反身离开,只是那摇晃的单薄背影在烈日之下实在可怜。 便是云济有心避她,看着那蹒跚步伐却一刻不肯减弱速度的背影不由得回想山路之上到底是不是意外。 鸿门宴吗? 苏烨对苏芮的态度恶劣,整个苏家也是如此吗? 即便他身处空门也偶有听来上香的世家夫人说过永安侯夫人的贤名,待先夫人留下的一双儿女比对自己亲生的都好。 还是,又是她的诡计? 不管是何,与他何干。 马车回城,苏芮到达侯府的时候正好的晚饭时间。 一家人围坐在偏厅的大圆桌上,周瑶双手抱着祖母的手臂,整个人都贴在撒娇,其他人都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直到苏芮走进去,气氛戛然而止,仿佛外人破坏了祥和。 周瑶立即惊恐的站起身来,一副做错事的可怜样子,就怕苏芮责骂她。 苏烨沉下脸,但碍于侯夫人梁氏在不好直接开口,只警告的盯着苏芮。 “你祖母这几日不舒快,瑶儿就给祖母推拿,这刚好吃饭,祖母就拉着她坐在了旁边,也是没想到你这会回来,我这就叫人去准备碗筷。” 梁氏说着就要起身忙叨起来,眼看着是所有人都捧着她,围着她转的样子。 “不必了,我不饿。”苏芮直接拒绝梁氏的演戏。“只是喜儿说我的新衣裳还未送去,明日就是祖母寿宴,我来问问。” “是我给忘了。”梁氏惊想起来,忙叫身边人去取。“芮儿,你先做下吃些,一会就取来了。” “姨母记起来就好,让人送去朝阳院就是。”苏芮再度拒绝,朝祖母福了个礼就走了。 人还没出门,苏烨就把手里的筷子狠狠砸在碗上,梁氏忙按住他,无声摇头。 “娘,她现在都什么样了,你还要护着她!”苏烨不理解。 “她到底受苦了,难免心中有怨,且忍忍,听话。” 梁氏这边委曲求全,周瑶那边也懂事的重新坐回老夫人身边,乖巧的给老夫人布菜盛汤。 两相对比,老夫人沉声道:“这芮丫头自小就不如瑶丫头乖巧,如今更是乖张,你为她张罗,明日只怕也未必能成,还是让瑶丫头也去吧,不好叫外人以为我侯府姑娘都那般。” 得了老夫人开口,周瑶心底按捺不住的欢喜,不负她这几日伺候着老东西。 侯夫人梁氏却是一脸为难,“这……不好吧,再说瑶儿也并未准备新衣。” “有何不好,至于新衣,不是还剩有布料吗,叫裁缝今夜赶制一件简单的就成。” “是,媳妇明白。” …… 一直到亥时,临入睡前仆人才把苏芮的新衣送来。 是一条襦裙,月牙白的轻纱衣,浮云锦做裙,银丝绣百花襟,配一条同色浮云暗花的披帛。 一整套是用了心的,裁缝加绣娘十日为期也应该只是堪堪赶上,要改的话,来不及。 这襦裙没有任何问题,但不适合苏芮。 不显身材,她的长相也不适合这等俏皮的,只有过去她刻意掩盖自己的时候才会如此穿。 如今梁氏是按着她原本的喜欢来做的,她挑错都没得挑。 “小姐,奴婢认识从司珍房出来的人,如今在京中开铺子,奴婢可叫她改改。”洛娥看出其中,小声提议。 “太过麻烦,也不好辜负了姨母一番心意。”苏芮摆手,梁氏是不会给她改衣服的机会的。“那个内务所的丫鬟呢?” “喜儿看着她的,内务所那边奴婢已经应付过了,不会来寻她。” 苏芮明白的点头,打着哈欠往床榻走道:“把新衣挂起来用铜炉里的香熏香吧。” 香气氤氲一夜,苏芮也睡得格外香。 翌日一早永安侯府就开始忙碌起来,毕竟也算京中老牌世家了,即便因为苏芮的原因有所影响,也还是有不少想要来巴结的人。 当然,其中也有侯府想要向上结交的,比如平郡王妃和沈赫。 而苏芮作为今日的另一个主角,自然而然的得陪在祖母身边见客。 穿着不适合自己的衣裳,她便就没那么的显眼了,来拜礼的人也就没有太多目光落在她身上。 便连沈赫都怀疑自己那日是不是看错了,这苏芮压根没有那日美艳诱人,亏他这几日还常梦到那曼妙身姿,今日也才会来。 结果就如此,实在扫兴。 一屋子客正你来我往的互相客套的时候,仆人一脸惊恐的跑进来喊:“老夫人!夫人!长……长宁郡主来了!” 第24章 五年前那肚兜是你的 一听长宁郡主四个字,满屋子的人都变了脸色,视线不约而同的汇聚到苏芮身上。 旧事也紧跟着从记忆里被翻出来。 五年前的春日宴上苏芮被长宁郡主当众肚兜扔脸,命两个婆子将她按在地上,扒开衣衫看小衣还在不在。 狼狈之下被侯夫人梁氏阻拦后长宁郡主便自己左右开弓,打得苏芮两颊沁血。 那画面,想想都觉得疼。 如今长宁郡主再度杀上门来…… “媳妇并未给长宁郡主下过帖子。”站在侧边的侯夫人梁氏小声的同老夫人说,眼神担忧的看向苏芮。 苏芮则跟没事人一样,仿佛长宁郡主来并非因为自己一样。 老夫人也是头疼,没想到五年过去了,长宁郡主的气还没有消,还抓着苏芮不放。 还在自己的寿宴上,闹得难堪丢的可是自己和侯府的脸。 可人都来了,她们也不敢往外赶。 转看了苏芮一眼,老夫人很快就做出了取舍。 “既郡主降贵前来,自当前往相迎的。”老夫人说着起身,梁氏抓紧扶上。 婆媳二人往外走,苏芮跟在后面,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又看了看苏芮,到底是谁也没多说一句,默默跟去看这出热闹。 乌泱泱的人走到垂花门,前呼后拥的长宁郡主正好走进来。 长宁郡主是隆亲王幼女,老来得女隆亲王十分疼爱,而隆亲王及其子镇守回风关,长宁郡主便留在京中。 皇上看重隆亲王一脉,对长宁也就自然恩待有佳,可以说,盛京城女子里面,林皇后第一,她就第二,便是连公主都要让她三分。 如此之下,性格自然骄纵。 看上什么就要什么,如今的丈夫陈友民就是当年榜下捉婿来的。 而那时,陈友民本来已经在和青梅竹马的苏芮议亲了,差一步就换庚帖。 皇上一纸赐婚断了所有,而一月后的春日宴上就发生了那件事。 五年前,长宁郡主就恨不得活刮了苏芮,五年后再见,阴狠的目光第一时间就穿过前面的老夫人和梁氏落在了苏芮身上。 看着她身上穿着浮云锦,眼底更多一份阴冷。 凭她这等下贱货色也配穿宫中之物! “郡主大驾光临,未曾先知,有失远迎。”侯夫人梁氏代老夫人向长宁行礼。 “本郡主也是路过听说老夫人办寿宴,好奇来瞧瞧,本郡主记得,老夫人还没六十吧,大办宴席是有什么原因吗?” 长宁明知故问,还带着威胁。 不是六十大寿就大办宴席,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她可以去皇上那参一本她们永安侯府大兴宴席,拉帮结派。 老夫人脸色难看,却又不好由她来开口,便眼神示意梁氏。 梁氏略有犹豫的看了苏芮一眼,最终似是没办法一样低头道:“并非只是寿宴,郡主也知晓,我们侯府嫡女前些日子方才回京,还未办接风宴呢,便同老夫人寿宴一并办了。” 话音越说越小,可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 她们的请柬上可只写了寿宴,从不知晓还是苏芮的接风宴。 哪怕如今苏芮恢复了侯府嫡女的身份,还得了林皇后赏赐,可做过军奴和过去的腌臜事是改不了的。 若说今日是给她接风,那大部分人都是不会来的。 “侯夫人,你请柬上可不是这么写的啊!” “对啊,她……一个小辈,怎么能叫我们来给她接风洗尘呢,又不是荣誉归京。” “就是,这简直就是为了给她贴金欺骗我们,若不是郡主来问一句,咱们今日都要蒙在鼓里了。” 碍于是在侯府,众人的话没有说得太难听,可那些鄙夷厌恶的视线却是毫不掩饰的。 一如五年前,那肚兜砸在她脸上,‘证据确凿’的时候。 “接风洗尘,洗的是哪位,怎么也不出来同本郡主见礼?”长宁高高在上凝视着苏芮。 苏芮上前一步,正要福礼,长宁身边的嬷嬷厉呵道:“屈身礼?苏大小姐这是在边陲久了,礼数都忘干净了,你一个奴身,当该行跪礼才是。” “郡主,皇上已经恢复了芮儿的身份,并非奴……” 侯夫人梁氏着急替苏芮辩解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长宁郡主凌厉的视线呵止了。 长宁迈步上前一步,直逼苏芮跟前。 一时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郡主恕罪,姐姐昨日伤了脚,小女替姐姐跪。”周瑶的声音从侧边传来。 不等循声看过去,一道流光溢彩的身影就闪入众人眼前,紧接着跪在了长宁郡主的跟前。 仔细一瞧,才看清这光彩来自于周瑶身上的衣裳,同是一条对襟襦裙,上是藕白色轻纱对襟衫,下是浮云锦和鱼牙绸拼接的襦裙,如云雾笼罩水面,行动起来云翻水粼。 她本就长得清秀,这襦裙十分适合她,更添了几分灵动和清雅,最是符合对世家贵女的审美。 而旁边正好站了衣不合体的苏芮,如此之下,无论是今日的装扮,如今的身份,行事的风格都一下子形成了对比。 云泥之别。 过去的苏芮可能是云,如今,只能是泥。 众人不由得小声议论起来,若这周瑶才是永安侯府嫡女,今日永安侯府哪里会遭这番折辱。 老夫人听在耳里,对苏芮更加厌恶的同时也庆幸自己昨日让周瑶也备了衣裳,否则今日真是要被苏芮这个祸害给丢尽侯府的脸了。 “表妹的确应该跪郡主,但不是为我伤了脚。”一直没开口的苏芮突然开口,莫名一句让众人都一时听不懂她这话是何意思。 周瑶略有不安的暗看了眼侯夫人梁氏,梁氏思考一瞬不觉得苏芮靠那个丫鬟能查出什么,给了周瑶一个肯定是眼神。 得了梁氏的支撑,又见沈赫看着自己,周瑶当即拿出一副白莲花架势,眼里含泪道:“姐姐说的是,我也当跪郡主的。” 如此,所有人更觉周瑶懂事,委曲求全,反倒是苏芮不知好歹,帮她还不领情。 见到周瑶容貌恢复的沈赫更是迈步要上前维护。 “对啊,毕竟五年前那肚兜是你的,你自然该跪地道歉。” 第25章 疯了的人怎么能去伺候佛子呢? 苏芮字字清晰,如点点水滴掉进油锅里,每一个字都炸出一片花,叫人反应不过来。 沈赫的步伐更是在听清楚她话时僵在了迈步的动作上。 她说,五年前那和陈友民在床榻搅弄风雨后留下的肚兜是周瑶的? 这怎么可能! 可当着长宁郡主与这么多人的面,苏芮说得这般言辞凿凿,脸上更是没有半点心虚惧意,若不是真的,那便就是她疯得不要命了。 没有人会觉得谁会自己找死。 眼见众人眼里都生出怀疑和探究,周瑶顿时浑身冰凉。 这十日苏芮不在府上,可她身边的那个喜儿一直盯着她,还一直在府里查内务所的丫鬟。 哪怕娘早已经处理干净,也说那丫鬟不可能查到任何东西,可她这心里一直不安。 苏芮一日不死,她就一日不得安宁。 所以她才会愿意去伺候老夫人那老虔婆,为的就是今日压死苏芮,断了她伺候云济翻身的路。 明明一切都很顺利的,怎么苏芮突然就咬死肚兜的事了? 她查到了! 那她岂不是…… “芮儿,你这说什么胡话呢,那肚兜……你怎么能冤在瑶儿身上,五年前,瑶儿才十三岁啊。” 侯夫人梁氏又气又难受的话说出来,一下子敲醒了周围怀疑的人。 是啊,五年前周瑶才十三岁,离及笄都还有一年多,只是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周瑶慌乱之中抓到了救命草,立即双眸垂泪,惊愕又委屈的朝苏芮道:“姐姐你怎么能这般污蔑我呢,我……我知晓姐姐你这些年在边陲不好过,心中有怨,院子也好,旁的也罢,你想要我都可以给姐姐的,可唯独此事,我…我无法为姐姐认的。” 最后一个字说完,周瑶是再也忍不住的呜呜哭起来,浑身颤抖,如在风雨之中飘摇的小白花。 原本脚步迟疑的沈赫当下就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人抱在了怀里护着,怒瞪着眼呵苏芮:“你简直太过分了,回来就抢了瑶妹妹的院子,前些日子又险些害得她毁容,今日竟将自己做过的丑事冤枉到她头上,你当我们都是蠢的?” 沈赫本就觉得那日苏芮是刻意装扮来骗人,今个再看她连这般一拆就穿的蠢话都说得出来,更觉她这人内外都空,对周瑶的喜爱又完全恢复了过来。 苏芮压根就不搭理沈赫,只冷声陈诉道:“十三岁就做不出暗度陈仓的事?五年前,我也不过十五而已。” 是啊,苏芮只比周瑶大一岁多而已。 只是一个及笄,一个还未,便就让人本能的分别开了,可放在一起,一两岁而已,又有什么不行的呢 而看着苏芮言语清晰,冷静回击,长宁眸色不悦的紧了紧。 五年为奴,这个贱人变了。 不再是五年前那个只会哭喊冤枉,无助张望所有人,求着旁人来救她的那个人了。 难怪能从边陲活下来,还爬了回来。 长宁不是蠢的,视线在周瑶身上扫过,问:“空口无凭,你如何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长宁的话让躲在沈赫怀里的周瑶浑身一僵,没想到明明恨不得把苏芮千刀万剐来泄恨的人居然会听进去她的话。 她担忧的望向侯夫人梁氏,梁氏依旧是那副伤心的模样。 周瑶知晓,娘这般就是一切尽在掌握中。 这么多年,娘从未失手过。 顿时周瑶的心就安了,一心紧抓住沈赫。 当着众人这般亲密,今日定能敲定婚事。 “自然有证据,将人带上来。”苏芮转头吩咐,众人也跟着她看的方向望过去。 只见喜儿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走来,丫鬟脸色发青,浑身颤栗,显然是吓得不轻。 有证人!那这事就不同了。 周瑶明显感觉到沈赫的手松了一分,立即含泪望着他摇头,无声辩驳。 长宁则是上下扫视了一遍那小丫鬟,似是被长宁的气势给惊到了,还没走到跟前小丫鬟就腿软跪了下去。 “那…那肚兜……我姐姐她……”在众人的注视下,小丫鬟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话,抬眼看了看苏芮,又看了看长宁,最终吓得整个人扑跪下去求饶:“大小姐,奴婢不敢!奴婢不敢欺骗郡主,您放过奴婢吧。” “欺骗郡主?”侯夫人梁氏震惊的高呼一声,抢在苏芮前头问:“你此话是何意?谁让你欺骗郡主?” 面对众多质问眼神,小丫鬟似完全被吓破了胆,闭眼哭喊道:“是大小姐!大小姐让奴婢装作是二小姐已故丫鬟的妹妹,说知晓肚兜是二小姐的,还……还给了奴婢一封手书,装作姐姐遗书,威胁奴婢不按着做就要奴婢一家老小的命,奴婢……奴婢不敢反抗,可…也不敢欺骗郡主,求郡主救命。” 说着丫鬟就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长宁身边的嬷嬷眼疾手快的从其手中拿过奉到长宁跟前。 长宁看了几眼,抬眼再看苏芮,眼里尽是被戏耍后的更深的恼恨。 一个贱奴,竟想用这等低劣手段骗她! 梁氏急从嬷嬷手里拿过纸,着急查看的同时立了起来,让身后和身边的人都能清楚的看到上面完全是新墨的所谓遗书。 还是丫鬟的遗书,即便是世家大族,除了需要识文断字的职位外,就没有几个仆人是识字的,怎么可能写出上千字来。 这手段,蠢透了。 但放在苏芮身上太合理了,在梁氏多年经营下,在所有人眼里苏芮就是一个没多少脑子的花瓶,尽做些蠢事。 “芮儿,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梁氏既震惊又悲愤,眼泪滴落下的同时还是转身同长宁郡主行礼求道:“郡主息怒,苏芮自回京后一直性情古怪,是我管教无方,今日才惹出此事碍了郡主的眼,望郡主念她已有疯癫之相,只责罚我一人。” 这话任由谁听来,梁氏都是在极度失望难过下还是选择护住苏芮的命。 唯有冠上疯癫的名才能让苏芮活下来。 当然,她所作所为也和疯癫无异了,而疯了的人怎么能去伺候佛子呢? 就在梁氏在众人心中贤德后娘的名声更上一层楼的时候,苏芮突然对喜儿骂道:“眼睛不长的吗?让你带个人都能带错?” 第26章 料想到会有这顿打 苏芮忽然的责难让众人愣了一下。 带错人了? 众人看了看,并没多少人相信这话。 听起来更像是苏芮被完全揭露之后慌乱的找补,依旧是那么愚蠢。 一句人带错了就想要混过去。 当长宁郡主是傻子耍呢。 而就在长宁脸上更加难看,要开口落下责罚的时候,喜儿抓起匍匐在地的小丫鬟看了眼,演技极差的喊:“呀!错了!” 别说是众人了,就是长宁都被着莫名其妙的一幕怔住了。 “小姐,错了,错了,人在这呢。” 洛娥的声音从连接垂花门的游廊传来,随着两边人群推开,洛娥带着一个头发半花白的中年妇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郡主对不住,方才丫鬟弄错了,这才是我的证人。”没等梁氏仔细去看这人是谁,苏芮就笑着对长宁郡主歉礼,随后不等对方回话就朝着妇人呵道:“当着郡主的面,还不如实说来。” 妇人一哆嗦,但却没有方才那小丫鬟那般诚惶诚恐,只是低着头道:“民妇本是永安侯府内务所里的管仓婆子,四年前离府归家,臣妇做事怕遗漏,有个记日册的习惯,把每日之事都记在册内。” 说完,同小丫鬟一样,妇人也从拿出了一本册子。 相比起先前‘遗书’的新,这册子一眼就能看出有些年头了。 长宁郡主身边的嬷嬷再次拿过打开,翻到五年前的春日宴前几日,很快找到了一句话。 ‘三月初三,晴,大小姐的新肚兜绣字出库,路遇周瑶小姐,取走一件,不得声张。’ 无论从字迹还是纸张,都有几年时日了,造不出假。 虽未直说当初在春日宴厢房内发现的肚兜就是周瑶的,可周瑶拿走了有苏芮绣字的肚兜,那便就是嫌疑。 长宁抓起那册本就朝着周瑶脸上砸去。 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周瑶被砸了个正着,册角正好砸中眼睛,疼得她一时半刻睁不开。 等所有人都看清了地上册本上的字后,她才恢复视线看到,立即瞪大眼睛狡辩:“我没有!我从未拿过姐姐的肚兜!郡主,冤枉啊,方才这丫鬟便就是受了姐姐威胁,如今又……” “我都说了,人带错了。”苏芮打断周瑶,走近那小丫鬟道:“是她自己找上我说是你身边丫鬟的妹妹,知晓那肚兜是你的,还说你同郡主夫君早就暗度陈仓多年,如此正对胃口的送上门来,必然有诈,我本是想要自己审的,不成想底下人给带了出来,既当着郡主的面,便还是当众问个清楚的好。” 苏芮的余光撇向侯夫人梁氏。 梁氏依旧是一副还在震惊之中不知该听谁的样子。 当家多年,必有能让人守口如瓶的本事。 可惜,人可能不怕死,可没有不怕生不如死的。 “喜儿。” 得到指令,喜儿按照苏芮之前交代的按下小丫鬟后颈大椎穴。 登时小丫鬟发出一声无比凄厉的尖叫,整个人肚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脸颊充血,青筋暴起,一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似是痛苦到了极致。 几度想忍,可都难以压制。 想咬舌自尽,一用力疼痛就钻心刺骨。 太疼了! “大小姐饶命!我不敢了!救命!” 苏芮没有反应,只是冷冷看着她,如看死人。 小丫鬟这下怕了,疼得什么都没法想,为了求生只能老实往外吐道:“奴婢不敢了,奴婢也是听命行事,是吴……” “芮儿,你如此是屈打成招,犯法的!”眼见小丫鬟松口,侯夫人梁氏急声打断,两个婆子迅速上前去查看小丫鬟。 才扶起,小丫鬟就惨叫一声,似昏死了过去。 苏芮没有阻止,也没有说什么。 事到如今,有点脑子都看清楚了。 面对长宁郡主看过眼的审视眼神,梁氏手在袖子里握紧,维持着脸上的和善道:“郡主,府上出了内乱,但今日乃是婆母寿辰,事后我一定查明,告知郡主。” 长宁郡主并未回应,只看着缩在沈赫怀里的周瑶,并不打算善罢甘休。 梁氏压低声音,如哀求道:“郡主开恩,这府上所用之物都从内务所过,仅凭日册上的一句话实难为证,这五年芮儿一直认为自己是冤枉的,许…许是不愿接受,我心疼她,从不敢阻拦,没成想今日叫她得了这等东西就跑到郡主跟前来质疑当初郡主与皇上当初的决定。” 质疑二字落进长宁的耳朵里,眼底迅速闪过什么,转而看向苏芮。 苏芮就那么笔直站着,似一棵坚韧不拔的雪松,无比刺眼,叫人厌烦。 “你还有什么证据吗?”长宁问。 “没有。”苏芮毫无犹豫的回答。 “来人,永安侯府苏芮行状疯魔,凭一页黄纸胆敢质疑圣意,鞭三十。” 一声令下,长宁身后的两个婆子迅速上前一左一右抓住苏芮的肩手,将她按压跪地。 侯夫人梁氏想要求情,话还没开口就被长宁的眼神何止住了,只能心疼含泪的看着苏芮。 很快,一鞭子就抽打在了苏芮的后背。 鞭子是特制的,精皮里带着细小的倒钩,一鞭子下去就打得苏芮外衫炸开,里面沁血。 十鞭子下来,苏芮被打得发髻散乱,后背的衣衫也已经破开了数道口子,不复先前的规整,凌乱之下反倒更加适合她。 而后背此刻露出里面纵横交错的旧伤,新伤的血顺着过去的疤痕沟壑蜿蜒,似在用朱笔在后背作画,配上她妖媚的脸,有一种血腥又诡异的美。 就如那尸山血海里吃人的妖。 震动所有人的眼眸,也让长宁更加嫉厌,眼神示意之下挥鞭的人力道加重。 一鞭又一鞭,打声如炮,鲜血四溅,不少人都不敢看下去。 可苏芮即便被打得身体都本能的颤抖了,却始终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她早已经习惯了忍受疼痛,更何况,料想到会有这顿打。 长宁不会为她主持公道,哪怕是有更多证据摆在眼前,也一样。 不仅仅是因为五年前的事已经盖棺定钉,还因为长宁嫉恨她。 她是长宁的污点,高高在上的长宁容不得污点,就如一根刺,刺在心里,只要看见她,五年前那丢了自己脸面的事就会想起。 所以,苏芮没想过今日能洗清冤屈。 只是毁了梁氏和周瑶的筹谋,断了她们踩着她作配往上爬的路。 即便证据不足,即便长宁此刻不查,可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平郡王府能不考虑其中风险? 想到此,苏芮就盯着周瑶忍不住笑。 早已经被沈赫松开的周瑶此刻也看透了苏芮的目的,恨得装不住的朝着长宁告道:“姐姐还在笑,莫不是不服?” 不等长宁示意,懂事的挥鞭人就用了全力。 啪! 一声巨响,苏芮直接被打得从两个婆子手里脱出来,已经无力的整个人面朝下摔下去。 眼看又要下一鞭,不少人都捂住了眼。 “啊!” 一声惨叫响起,却不是苏芮的。 第27章 谢大师前来搭救小女 是那挥鞭的侍卫! 他捂着手表情痛苦,手里那染血的鞭子已经落在了地上,旁边有一块小石子。 竟靠一颗小石子就打得侍卫脱了手! 这长宁郡主身边的侍卫可都是军中选出来的精英啊。 长宁也怒了,盛京城里竟有人敢打她的人! 迅速回身去看,入眼是一袭灰青色僧袍和那难以忽视的脸。 他怎么会来? 为了苏芮来的? 长宁不敢相信,旁人更不敢相信。 “阿弥陀佛,一时情急,伤了郡主的侍卫,贫僧会为其医治的。”云济双手合十道。 看着云济这依旧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僧模样,长宁试探道:“不必,一个侍卫而已,不劳烦云济大师,我府上有府医,只是,云济大师也是来给苏老夫人贺寿的吗?” 云济看向老夫人,激动得老夫人紧抓住手里的帕子。 若是得云济亲自给自己贺寿,那这脸面就大了去了。 可云济却是歉身道:“今日贫僧并非前来祝寿,只是受人之托,给苏姑娘送一份谢礼。” 真是为苏芮而来! 众人顷刻眼神交换,暗猜云济对苏芮的心思。 这一年来那么多女人前往法华寺侍奉,都是铩羽而归,见到云济的都是凤毛麟角。 苏芮不仅见到了,如何云济还亲自出法华寺来给她送东西,这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啊。 若苏芮真成了事,那…… 在众人各有心思的眼神里,云济步入垂花门,清幽而悲悯的双眸垂看着趴在地上鲜血淋漓的苏芮。 昨日还是眼满腹心计,脸装俏皮的模样,如今却如一条被抓上岸的鱼,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背上新伤叠旧伤,密密麻麻,即便是行军打仗之人也没有她这般多。 闻到云济身上的檀香味,苏芮用仅剩的一点力,转过头,朝着他露出笑,细弱蚊蝇道:“谢大师前来搭救小女。” 见她此时此刻还笑得出来,云济实在不知哪一面才是她。 蹲下身,从袖袋之中拿出一朵干草编的花,放在她手中道:“这是睿睿托贫僧转交给你的谢礼。” 小崽子还挺有良心。 全靠他,云济才会来。 她还真是好人有好报呢。 见她似无力再说一句话,又看她后背还在源源不断往外冒血,云济最终还是不忍道:“抄写佛经之事也莫忘了,佛诞日要在宫中焚烧。” 明白云济这是救自己,苏芮笑得高兴。“好。” 不与她多话,云济站起身,回身走到长宁跟前道:“郡主,上天有好生之德,得饶人处且饶人。” 说完,云济没有半刻停留,如来时一样,一阵清风就那么吹了出去。 仿佛没有来过,可一切都改变了。 长宁立在原地,冷看着趴在地上的苏芮,想弄死她的心到了极致。 可在这盛京城里她明白,云济不可得罪。 既云济明说了要苏芮抄写经文佛诞日焚烧,她若还把人打死,打残,那便是刻意破坏佛诞祭祀了。 最终,长宁只能吞下这口气,摔袖离去。 可还未走出永安侯府大门,就觉得身上发痒,但愤怒之下也未当回事。 垂花门这,喜儿和洛娥立即将苏芮从地上搀扶起来,血淋淋的她脸上苍白,视线在周瑶和侯夫人梁氏两人身上来回一遍,轻笑一声。 笑得周瑶心里发毛,梁氏脸色撑不住的下沉几分。 直到苏芮被带走,其他宾客都安排进宴厅用膳后,周瑶才躲在厢房里面止不住的哭。 “娘!你说今日能叫我踩着苏芮那贱人,让所有人都知晓我的好,说赫哥哥会答应婚事的,可如今呢?他都怀疑我了!我求了许久,他也不过是嘴上相信,那平郡王妃肯定不相信。” 毁了! 都毁了! 周瑶越想越气,却又没有办法,只能一个劲埋怨。 梁氏也心情不渝,没成想事会成现在这般样子。 是她小瞧苏芮那丫头片子了,竟给她来了一套声东击西。 先叫那喜儿到处调查,引了她的目光,叫她以为她是知晓了那死了的丫鬟的事,索性就给她一个人,眼见她吃下,原以为此事稳了,今日必能借着长宁郡主之手断了她的路。 不成想杀出一个管仓婆子来! 那婆子她有印象,可却不知那婆子有日册,还保留至今。 可她都不知晓的事,苏芮又是从何知晓,又从哪里找出此人来的呢? 梁氏怎么想都不明白,可事已至此,已是无法改变了。 以长宁郡主骄纵的性子,今日在侯府吃了瘪,有云济的话顶着,暂时她不会动苏芮出气,那就会从别地。 首先只怕就是受怀疑的周瑶了。 “莫哭了,这些日子里先在府中,佛诞日也莫去宫外了。” 周瑶惊得止住了哭,“为什么?” 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软禁她在府里,明明今日失败,平郡王府对她就更添顾虑了,应该借着佛诞日想办法和沈赫私下再接触,实在不成……生米煮成熟饭才是啊。 “娘是为你好,别问那么多,听话就是。”梁氏没心情和她解释过多,她的脑子也明白不了。 又是如此! 又是什么都不肯和她说透,不就是嫌她笨吗? 见周瑶嘟起嘴,怕她不服之下又做什么事,梁氏叹了口气哄道:“行了,你听话,再过几日侯爷就回来了,到时我会叫他兑现承诺,等你成了这永安侯府的嫡女,你还怕平郡王府不来提亲吗?” “当真?”周瑶高兴得眼睛发亮,可转念又暗淡了。“现在侯爷的军功被苏芮用了,苏芮又占着嫡女名头,能行吗?” “娘自有办法,你乖乖等着就是。”拍了拍周瑶的手,梁氏心里开始盘算。 今日她是小瞧了苏芮,可云济的出现也叫她不得不担忧。 这还没破戒呢,就这样护着她了,日后说不准真会保下她。 以苏芮如今这摆明了要报复她们的样,一旦她登高,必然不会放过她们。 正想着,梁氏觉得身上又痒了起来,比先前更加厉害。 周瑶也忍不住的一个劲挠,嘴上奇怪:“怎么这么痒,怎么抓都没用。” 而此刻,马车里的长宁,宴厅里的宾客都不顾形象的抓着自己,眼看着渐渐出了血痕。 第28章 佛祖降下责罚 上过药的后背火辣辣的疼,苏芮紧咬着卷好的帕子,豆大的汗珠雨一样的漱漱下落。 这样的疼痛许久没有过了,让她回想起了两年前。 她刚重生,用一顿毒打,换了活命的机会。 那次就差一点呢,差一点就活了又死。 凭着心里的恨,她才撑了过来。 今日她本也是打算如此的,从未奢望过会有人来救她。 云济出现在她跟前的那一刻,真像神明呢。 若早知他回来,她就不用散发形的香料了,还得派人给他送解药。 想着,去送解药的喜儿就回来了,手里捧着几本书。 “送到了。”将手里的几本书送到苏芮跟前,“云济大师让我拿来这些让你抄写,一本各十遍。” 苏芮定睛一看,五本佛经,都有半指节厚。 竟真要她抄经? “他原话怎么说的?”苏芮抱着最后一点希望。 喜儿回忆的重复道:“十篇佛经,既是修身养性,亦是为国祈福,苏姑娘若是不愿,也可不抄,但不可假手于人,不可以次充好。” 这是早料到了她会怎么做,把后路全给断了啊。 他都当众说了要她抄写经书,她是可以不抄,可佛诞日也就进不去宫中了。 抄就抄! 让喜儿搬了小桌到床头,苏芮一边趴着抄,一边吩咐她去办后面的事。 …… 当夜。 盛京城里就流传起了永安侯府的热闹。 不仅仅是苏芮辩驳五年前不止自己一人有那肚兜的事,还有前往永安侯府的宾客都得了怪病。 瘙痒不止,如数千只蚂蚁在骨头里面来回爬,抓不出,止不住,不少人都抓得自己破皮流血也无济于事。 府医查不出病因,接连请了七八个大夫去也没个结果,就连长宁郡主府也从宫中请了御医。 御医是否查出病因外人无从知晓,但黄昏时分大理寺的人就去了永安侯府,把寿宴上的吃食,厨子,全院的仆人都全部带走了。 听人说,当日就有七八道参永安侯的折子送到了御书房。 同一时间,不知是从哪里传出了另一个传言。 说是这些得了怪病的都是在侯府里折辱,眼看着苏芮被打的人。 五年前的事有猫腻,苏芮举证自白没得公道,反倒被罚,如今她是伺候佛子之人,得佛祖庇佑,眼见不公,佛祖才降下责罚。 不然怎么云济和苏芮身边的丫鬟都没事呢。 大赵人人信佛,百姓又更好这等怪力乱神的传言,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盛京城。 也传进了凤栖宫。 用玉轮轻轻滚按着脸颊的林皇后听完洛娥书信回来的消息,赞赏道:“这苏芮还真有些本事。” “也是永安侯夫人小瞧了她,这才钻了空子,还全得娘娘赏了她人,否则她无人可用也是不成的。” 林皇后笑笑不答。 那日苏芮之所以会问她要人,便就是为了这等时候。 筹谋深远,难怪云济会招教不住。 “让嫂嫂暗地里派个人去看看长宁郡主。” …… 熬更守夜的抄了四日,苏芮终于把最有一本佛经抄到了第十遍,落下最后一笔,整个手腕都不像自己身上的,止不住的颤。 看着厚厚一摞佛经,苏芮庆幸自己那日没伤了手,如今离佛诞还有两日完成,可以好好修养准备一番。 这一来一回,一月之期已经过了半了,剩下十五日,怎么才能完成皇上布置的任务,她得好好想想。 “喵~” 一声猫叫打扰了苏芮的沉思。 转过头,黑菩萨不知什么时候蹲坐在了她身侧,碧蓝色的眼睛盯着她,好像在抱怨什么。 再看身形,似乎瘦了些。 “怎么?嘴叼了?外面的老鼠也吃不下去了?”苏芮故意戏问。 黑菩萨一个跃跳上桌,站在舒芮眼前,瞳孔收缩,仿佛在说:还不是怪你。 看来是几日没吃好,真生气了。 苏芮正欲开口让人弄碗猫饭来,外面却先一步响起了撞门声。 似是什么重物猛撞在院门上,轰然一声,惊得所有人都迅速奔到院里查看。 砰! 又是一击,原本厚重紧闭的院门被撞得晃动,掉了一地的木渣和碎石。 洛娥立即要招呼人上前去查看,就又是一下撞击,两扇大门再支撑不住的轰然倒地。 烟尘四起下,一袭束袖练功服的苏烨从里面冲出来。 他身后跟着一众和他一样穿着练功服,但脸上都是看热闹神情的年轻男人,再后面是一群家丁推着一个小型的攻门器。 这是军中才有的东西,苏烨竟用来攻开苏芮的院门,还带了这么多男子一起闯入进来。 纵使是在宫中待了数年的洛娥也没见过谁家的哥哥这样的,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 就这一时的失神,苏烨几个箭步就冲进了苏芮的屋内。 怒目寻找一番,见苏芮坐在书桌后面,上面还坐着一只黑猫,一人一猫就那么冷冰冰的看着自己,瞬间火更冲头。 “你把全家都害得如此,竟还有心情在这同畜生玩耍!” “这是我的院子,我在院内做什么是我的事,倒是苏世子攻破我的院门,闯入我的闺房更不该些吧。” 今日喜儿被她派出去了,身边没会功夫的人,苏芮一边说,一边站起身给要进门来的洛娥使眼色,示意她让人去外面找人来。 苏烨被她的话刺到,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只怒道:“我是你哥,你的院子,屋子我来有何不该的!” “苏世子记性真不好,忘了半月前在法华寺前里说过,你我那日之后不再是兄妹的。” “我……”苏烨一口气噎住,其他事不见苏芮听话,这事倒是这般听他的了。 他也不想要有她这个妹妹,可这东西根本就割断不开。 前些日子他被侯夫人梁氏给他在禹城军营寻了个白户职位,说父亲快要回京,他得有个事做,才不会叫父亲失望责备他,他就老实去了。 训练本就苦闷,结果因为苏芮在京中闹的事军营里都传遍了,个个笑他有个佛祖保佑的好妹妹。 一脉相承,他怎么辩也辩不了。 回来查看,祖母,娘,瑶儿皆因她弄得一身抓痕,见不得人,连两日后的佛诞日都不能前往。 “少给我来这套!走,同我去给祖母和娘负荆请罪!” 第29章 自己是他被骗的证据 苏烨两步上前,伸手就要来抓苏芮。 隔着书桌,苏芮侧身堪堪躲过,冷漠的眼睛看着苏烨,没有一步退让。 让她去给老夫人和梁氏请罪,绝无可能。 “你还敢躲?你是不是又觉得你没错?”苏烨气急败坏,好不容易那个叫喜儿的贱婢不在,他若还没发拿捏这死丫头叫跟来的那些弟兄怎么看他。 苏芮没有回答。 在苏烨的认知里,她的一切都是错的,再多辩解也是白费。 她懒得说。 只等着洛娥把人找来,将他和那些看热闹的人一并赶出去。 可她越是如此,苏烨就越觉得她不将自己看在眼里。 凭什么! 她一个贱奴凭什么不把他看在眼里! 震怒之下,苏烨直接跃步上桌,在苏芮来不及反应之际捏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推抵在墙上,吼道:“我问你话呢!说话!” “我没话同你说。” “我是你哥哥,我就是今日掐死了你也是可以的,你可明白?” 苏烨加大手上的力量,苏芮呼吸困难,脸逐渐憋红,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真是要将自己活活掐死的人,苏芮抬脚拔出里面的匕首,奋力往前一划。 苏烨没想到苏芮会随身带着匕首,看到寒光的时候往后躲已经是来不及了。 锋利的匕首划破衣衫,在他的腹部划出了一道口子,殷红的血珠颗颗溢出。 苏烨难以置信的看着伤口,“你居然想要杀了我?你真疯了!我是你哥哥!” “这句话……我还给你!”苏芮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呼吸。 她讨厌这样的窒息感。 讨厌濒死的感觉。 更讨厌这样的无力感! “在边陲待过的女人就是不一样,性子狠辣啊,连亲哥都杀。” 外面戏谑的话传进来,苏烨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声音太大了。 可他更恨苏芮。 就是她害的! 不是她对自己下死手,自己不会震惊之下那么大声叫外人听去的。 不是她在府上搅事,害了全家人,还害得侯府成为盛京的笑柄,他也不会回来管她。 越想越恨,可对上苏芮手上那寒光凛凛的匕首和狠厉无比的眼,他知晓,他再上前她真会杀了他。 进退无法,苏烨气得冒烟,忽然看到了依旧坐在桌上的黑菩萨。 神色不变,好似看戏。 一只畜生也敢看他出丑! 伸手就要去抓,黑菩萨灵巧避开,并亮出爪子狠狠的在苏烨手上留下抓痕后跃到苏芮身边,一人一猫,一样冷冽狠厉。 “该死!” 苏烨气急了,抓起桌上抄写的佛经就撕碎泄愤,苏芮来不及出声就已经被撕毁了一半了。 “孽障!还不住手!”一道浑厚的怒喝声在门外响起,顿时苏烨就浑身僵硬,动作停滞。 苏芮也神色微变,看向房门,只见永安侯穿着一袭盔甲从外走来,显然是刚刚回府,都还没来得及沐浴更衣。 眼眸扫来,苏烨就心底发抖。 以前苏芮也怕父亲,他从不喜自己,也从未抱过自己,偶尔几句话也是冷冰冰的。 她问娘亲,娘亲不说话,只是哭,小时她不明白,只以为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不喜露色的人。 直到见到他对周瑶,抱在怀里细心为她整理发丝,为她挑鱼翅后点点喂入口中,让她骑在肩上去摘花……都是她未曾有过的。 她想不明白,便只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好,不得父亲喜爱,就拼命的学女工,书画,一切周瑶学的东西她都立志做到最好。 可父亲依旧不喜她,梁氏告诉她,父亲只是可怜周瑶,她是父亲的亲生女儿,什么都不做也是他的血脉,他怎么会不喜她呢,但若她锋芒太露是会害了侯府的。 所以,她开始掩藏,自己的美貌,自己的才学,自己闪光的一切,最终在成为一个草包花瓶。 甚至在被罚为军奴后,听到父亲说让她忍忍,风头过后会去接她回来,她还庆幸父亲真是爱自己的。 死后才知晓,不过是一句敷衍,让她安心认罚罢了。 父亲就是打心底里不喜她,因为在他心里,自己是他被骗的证据,令他心底的纯洁被蒙上污点,导致他和梁氏错过多年。 哪怕作为大人,理智告诉他不该给孩子落罪,可他总会在每一个时刻做出将这个不喜的孩子隔离在外的选择。 “父亲,是她……” 苏烨话没说完,就被永安侯的视线吓得不敢再说下去。 永安侯走上前,看了看苏芮,又看了看桌上的狼藉,沉道:“无论是何,你也不该带人用军中战物攻开你妹妹的院门,带着这般多人闯进来。” “儿子知错。” 永安侯再度看向苏芮,还未开口,苏芮就先一步指着被撕破的纸张道:“这是云济大师命我抄写的佛经,要佛诞日焚烧。” 捡起一张碎片,看着上面的的确确是佛经,永安侯的脸色沉了下来,眼神里染了恼。 苏烨将头低得更低,细声狡辩:“你没说这是佛经,我哪里知晓。” “住嘴,还不带着人滚出去。” 不敢反抗永安侯,苏烨忙不迭的就滚了出去。 “慢着!” 苏芮出言阻止,毫无过去畏惧的直视着永安侯道:“他撕碎的佛经,侯爷难道就这样算了?不该处罚吗?” 苏芮这样的态度让永安侯不渝,但到底是苏烨不占理,沉声道:“你也说了,云济大师命里抄写佛经,自无法让你哥哥补上。” “不用他补,但他得抄,百遍,为我祈福。” 苏烨登时就炸了,“我为你祈福?你受得起吗?” “侯爷,我这院里的人可不是侯府的人。” 听出苏芮口中的威胁,永安侯余光看了看门外的洛娥,最终对苏烨道:“按你妹妹说的,回院中抄写。” “父亲……” 苏烨还想辨,永安侯一记眼刀过去,苏烨只能把话和气都闷了回去,恶狠狠瞪了苏芮一眼才走。 屋内只剩下父女二人,看着这个五年未见,和她娘长得越发相似的苏芮,永安侯顿了片刻道:“从进你这屋,你还未称为父一声。” “我如今这般,只怕不适合。” 见她决然的都不看自己一眼,永安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未说什么的走了。 洛娥这才从外面走进来禀道:“奴婢出门时正好遇见侯爷回府,便将此事告知了侯爷。” 苏芮没有责怪洛娥,任由谁都会觉得这事找当家的爹能最快解决。 解决是解决了,但若没有足够分量的威胁,苏烨不会有任何惩罚。 即便一母同胞,和梁氏情同母子的苏烨在永安侯心里是和她不同的。 哪怕前世永安侯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害她,可这一世她不会指望他。 “喵~” 一声猫叫,好似在安慰她。 苏芮伸手揉了揉黑菩萨的头,一边忍痛再度拿起笔,一边吩咐:“让厨房弄一份猫饭来,多加鱼粉鸡粉。” 第30章 她就是那个灾星? 从朝阳院离开后,永安侯回了东院。 人一进院门,侯夫人梁氏就一脸焦急的从屋内奔出来,抓着永安侯的手臂问:“烨儿那孩子没有对芮儿动粗吧?” 想到自己赶到的时候兄妹二人犹如仇敌的样子,永安侯脸色更沉。 “动了?”梁氏惊得捂住嘴,又紧接着问:“那芮儿可有事?伤着了?都怪我!” “别担心,她没事,只是抄好的佛经被那混小子给撕毁了些,再抄就是了,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看着她脸上和脖子上的几道抓痕,永安侯心疼的抬手轻抚问:“疼吗?” “几道抓痕而已,有什么疼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嘴上说着,可梁氏的神情依旧如个害羞的小姑娘。“我就是难受,自打芮儿回来后,与我不亲近了,什么事都不同我说,也不信我,这次如此大的事也自己做主,遭了这番罪。” 说起这次的事,永安侯心里也不舒服。 两年征战,军功还没焐热就被迫以功换女,这前脚班师回朝,人还没进盛京城接受夹道欢迎,因着此事,治家不严的问罪书就先一步到了案上。 他马不停蹄的今早赶回宫中上交虎符,林首辅没给一个好脸色,也分毫不提行赏一事。 虽不知是不是皇上的意思,可永安侯明白,他这两年宿风枕沙是白费了。 这一切都是从苏芮和云济的那个虚无缥缈的传言开始的,而苏芮方才连唤他一声父亲都不愿。 她在怪他。 “随她去吧,你就莫操心了。” “我怎么能不操心呢,芮儿是姐姐留下的孩子啊。”梁氏急把话说出口,见永安侯脸上变了,才意识到说错话了,低下头抹泪道:“不管过去如何,都时过境迁了,孩子无辜啊,何况如今芮儿的情况侯爷你是最清楚的,现下的荣光都是虚的,事落定下来就是个死呀。” 永安侯虽不喜苏芮,甚至瞧见她就会想起过往那些糟心事,可到底也是自己的血脉,不忍见她走向死路。 可此时皇上下旨,他身为臣子,不得抗旨。 “其实,我想了一个法子。”梁氏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永安侯,一如初见时候那般纯粹。 永安侯立即屏退了院里的人,扶着梁氏回到屋内才问:“你是又想牺牲瑶儿?” “姐妹之间,说什么牺牲不牺牲的,瑶儿懂事,会理解的。” 永安侯不语。 自小到大,事事梁氏都叫瑶儿让着苏芮,他心疼之下更是愧对瑶儿,便就多宠她一点。 让到如今,苏芮成了如今这样,永安侯心觉瑶儿不值,不想她再为苏芮牺牲。 “侯爷,这不止是关乎芮儿生死,也关乎侯府啊,她到底是侯府的大小姐。”梁氏苦口婆心,一心向着苏芮的样子。 “不成。”永安侯坚决摇头。“太委屈瑶儿了,如今瑶儿都还未成婚,你要她日后如何议亲?” “那……如何是好啊?”梁氏捂脸哭起来,似真没了任何办法。 永安侯看着心疼,哄了几番都不见好,最终想了个折中道:“那也得让瑶儿先成亲才行。” “可平郡王妃不肯松口,非要……” “那就给瑶儿改姓,本就是我的女儿,自当姓苏。” 梁氏止住了哭,抬头望着永安侯,无比动容的扑进他怀里,似把多年的委屈都倾泻了出来。 两年未见,永安侯当下就把因苏芮而起的那些不悦抛之脑后,琴瑟和鸣去了。 待永安侯舒服入睡,梁氏才起身,一边整理发髻,一边小声问身边的嬷嬷:“事准备好了没?” “夫人放心,已经放消息出去了,明日就能见成效。” …… 明月当空。 一抹黑影从窗户跃进禅房内。 原本轻巧无声的爪子发出沉重的声音,令云济都无法忽视。 转过头,只见黑菩萨一脸心虚的看着他。 肚子圆滚滚的,背上还背着一个小包袱。 分明从小到大最不喜被束缚,这会为了一碗吃食便是什么都扔了。 明白黑菩萨是抵抗不住食欲本性,云济也不责备它,只伸手将它身上的小包袱取下。 里面是一支狼毫笔和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打开来,是一篇心经。 字体娟秀之中带着恣意,倒不似苏芮面上那般轻浮。 古语言,字如其人,可云济却依旧看不太清。 这个苏芮似有太多面,真真假假,难以辨别。 他本以为她救睿睿一切出于算计,可那日睿睿随父母来寺内送菜,到处寻苏芮。 问他才知,那夜苏芮一直将他抱在怀里,唱小曲安抚他,还将边关的事当故事说给他。 在睿睿眼中,她如娘亲一般温暖。 到了永安侯府,见她血淋淋的趴在地上,犹如一朵地狱里盛开的曼珠沙华。 她的算计在每一步,宾客的怪病便就是以血为引,拉诸君下炼狱,连佛祖的名号都敢扯。 她所求是清白? 五年前吗? “追月。” 名唤追月的暗卫从房梁下来,单膝跪地。 …… 两日时间,转瞬即过。 苏芮又熬了两夜才把被苏烨撕碎的佛经给补上,浓厚的黑眼圈挂在眼下,用了三层粉才勉强遮盖下去。 好在,苏烨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双熊猫眼比苏芮的还要黑上两个度,远瞧着似被人打了两拳。 见她走来,苏烨眼里淬火。 鬼知道他这两天是怎么过来的,一双手到现在都还在抖。 本是想要让下面的人抄的,可苏芮那死丫头居然让那个喜儿过来盯着。 父亲在府上,他不敢再闹,只能亲手抄写。 苏芮不搭理他那喷火的眼神,捧着装经文的锦盒直径站在他身边的位置。 这样的举动气得苏烨恨不得动手,但手还没抬起来,永安侯就从半月门内走了出来。 今日佛诞日,老夫人,侯夫人梁氏,周瑶都因那怪病伤了容颜,不得入宫,永安侯只能带着苏烨和苏芮兄妹二人去。 马车已在门外等候,因去往的位置不同,所以各乘一辆。 永安侯和苏烨先行上车,苏芮最后。 “她就是那个灾星?” 第31章 坐实她灾星之名 一道声音从巷侧传进来。 苏芮迅速望过去,见隔壁范家的夫人立即捂住小女儿的嘴,神色惊恐的把人拽上马车。 连对视都没和苏芮对视一眼。 “要去查吗?”喜儿问。 苏芮摆手,范家也是四品官员,她也不能叫喜儿闯进去。 何况只是一句闲话。 暂且放下,苏芮登上了马车。 今日百官和有诰命的夫人都要入宫,苏烨这等没有功勋官职的世家公子只能在宫门外等待钟声响起后焚经祈福。 而苏芮作为侍奉云济之人,也算在法华寺的人里。 所以马车能够同永安侯一样停在司停处。 下车后,永宁侯只交代了苏芮一句万事谨慎后就自顾走了,苏芮这边则等了片刻就见到了老熟人。 慧明一袭青灰色僧袍在一众华服之中很是显眼,又身高最矮,像个小球团子一样呼呼跑过来。 “女…女施主。”慧明喘着气唤一声。 “你师叔派你来的?”苏芮问。 慧明摇头,“不是的,是小僧求师傅让小僧来接女施主你的,上次小僧不是欠了女施主一次吗,所以今日来给女施主领路。” 欠? 苏芮回忆了一下才记起他说的是给黑菩萨第一次喂饭的时候。 她本是一句逗他的玩笑话,没想到这小秃头还记在心上了。 估计挂在心里,不还就怕被她坑,夜里都睡不安稳。 果然这佛修不得,越修越傻。 瞧着他傻成这般,苏芮也不再为难他,点头让他带路。 虽说苏芮算法华寺的人,但到底是女子,还是未成婚的,不能从正殿那边走,只能同命妇贵女一道从后宫通往御花园的西长街走。 苏芮和慧明走上西长街的时候正好遇上一群命妇贵女相邀一起从另一道宫门走进来。 撞个正着,见到是苏芮,一群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住了脚步。 不同于过去,即便嫌弃她,见到她的人都会先打量她一番,瞧瞧她这个从边陲军营活着重回盛京的侯府嫡女长什么样了。 今日一个个都眼神避着她,仿佛只要看她一眼就会如何。 ‘她就是那个灾星?’ 出门前听到的话再度响起,苏芮伸手拉住慧明的袖角,示意他不走。 慧明虽每年佛诞日都入宫,但都是跟着师傅,这是第一次单独出来,又是从后宫走,并不通晓后宫的规矩。 苏芮不让他走,他自然的就选择相信熟悉的人。 而见苏芮不走,一群命妇贵女急了,她们还赶着时间要先去拜见林皇后呢。 但苏芮的威力她们到底惧怕,大好的日子,谁也不想触霉头,倒霉运。 “明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刻意在这个挡路,真真晦气。” 一群人里不知是谁抱怨了一声。 紧接着就有人小声道:“你惹她作甚,她天生灾星,克死那么多人,被她记恨上,鬼知道会不会也生什么怪病。” “那她也不走,挡在这,不就是刻意害我们吗,这就已经是克我们了。”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赞同。 果然是灾星,一遇见就倒霉了。 众人心中恼烦,可谁也不敢出手赶人,毕竟她们的命可没那么硬,今日又是佛诞大事。 而苏芮也算听明白了个大概。 看来是有人在世家内院之间散播了她是天生灾星的传言。 她煽动的那些流言只在百姓之间,虽说范围广泛,但不过只是舆论。 内院之间,女眷圈子,能起到的作用就不一样了。 短短两日,侯夫人梁氏竟能让入宫的命妇贵女都如此奉信此言论,苏芮想不通她是用了什么话术。 就在众命妇贵女苦恼之际,一阵急促的跑马声从身后迅速靠近。 “躲开!” 一声呵喊,近在耳后。 苏芮伸手立即将身前的慧明往侧边推,自己躲晚了一步,马撞在左肩,手中锦盒脱手的同时,她整个人也被撞飞了出去,肩头砸在宫墙上,清楚能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吁~”勒住缰绳,长宁愤愤转头骂道:“叫你躲开没听到的?将本郡主的雪龙驹都给惊着了。” “女施主!伤哪儿了?这……怎么办,小僧……”慧明想要去查看苏芮的伤口,可又男女有别,急得双手乱挥,满光头的汗。 “没事。”苏芮捂着肩头,紧咬着牙吐出两个字。 “我当是谁不长眼呢,原来是苏家嫡女啊。”长宁俯身低看,满眼嗤笑。“前几日本郡主可被你害得好苦啊。” 苏芮才不信长宁是才看到是自己,分明是目的明确的朝着她来的。 可地位相差,苏芮只能认她的话,忍痛行礼道:“小女从未害过郡主。” “还敢狡辩?你天生灾星,出生你母亲就重病,四年离世,你去边陲第一年就洪涝,第二年瘟疫,第三年大旱,第四年饥荒,第五年你回京边陲就打了两场胜仗,而本郡主只是见你一面,便得了身痒怪病,不是你害本郡主吗?” 原是如此。 可边陲第一年洪涝是因河渠改道,第二年是因退洪后井水污染,第三年是因第一年后河道封堵,第四年的饥荒才应运而生。 所谓五年后的胜仗,也不过是边境戎族今年蝗灾,颗粒无收后才不得已进犯。 可这些,身处在盛京城里养尊处优的深宅妇人是不会知晓,亦不会想象其中的。 她们只会想着与自己切身相关的事,比如今日,得同灾星一同祭祀祈福,是否会给自己和家族招致厄运。 今日事后,只要在场之人生了病,家族行运不济,必然都会怪在苏芮头上,坐实她灾星之名。 “害本郡主如此,你当如何赔罪呢?”长宁眼神逼近,似长刀抵在苏芮喉咙。 “神鬼之说,若郡主相信,可禀告皇上,赐死小女。”苏芮忍痛直起身子,直面长宁。 不管如何,她如今都是皇上亲指的人。 这也是长宁最痛恨之处,无法动她,就如上次明知晓浑身瘙痒是她捣鬼,可偏偏拿不出问罪她的证据。 如今叫她一个贱奴也敢当众同她叫嚣了! 她偏要…… “堂姐!” 在长宁眼露杀机之时,一道急促女声从长街后面响起。 一穿着桃粉色宫装,十七八岁,姿容和长宁有三分相似,但没有半点跋扈,清纯无比的女子小跑而来。 第32章 我去为她取药 见人跑得额头渗汗,长宁蹙眉问:“你怎么没乘轿?” 女子抬手用手绢轻柔优雅的擦了擦汗,动作幅度极小的喘了两口气,顺过来才语气平缓解释道:“堂姐你跑太快了,抬轿的人追赶太颠簸,我便就自己下来了。” 宫中抬脚的太监都是受过训练的,即便是快步疾行也能够保持步伐一致,何况宫道平坦,更不可能有所谓颠簸。 长宁心中清楚,可也是拿她没办法,挥手道:“那你且先在一旁等着。” “堂姐不成的,皇后娘娘还等着呢,咱们不好多耽搁的。”说着,女子就朝着苏芮这边看过来,点头歉道:“这位姑娘,车马无眼,撞到你了,我们赶时间,你且自行去太医院瞧瞧吧,一应用药我们唐府负责。” 明面上是随意打发了苏芮,可谁都听得出来,这女子是在给苏芮解围。 “橦橦!” “好了,堂姐,咱们快走吧,你忘了前两日书信里伯父交代的话了吗?” 一句话,将长宁眼里的杀气全数压了下去。 看着捂着肩头,眼神却一点不低伏苏芮,权衡利弊之下,长宁最终只狠狠刮了她一眼,伸手将唐俞橦拉上马,扬鞭而去。 “那位就是唐大将军的独女吗?” “可不是,之前虽一直养在邕州,可名声自小就有了,堪称贵女典范,今日一瞧,还真名不虚传,言行举止真真好极了。” 唐大将军独女,唐俞橦。 苏芮听过,名声很大。 唐大将军是隆亲王胞弟,亦是隆亲王手底下最骁勇善战的利刃,统领十万大军镇守漠北,守大赵的北大门已有十年。 唐俞橦是唐大将军唯一的子嗣,因而并没有和长宁郡主一样留在盛京,而是在封地邕州长大。 七岁就以一幅牡丹图闻名大赵,才女之名稳稳戴在头上,之后每年都能听到唐俞橦的事迹,渐渐的,就隐隐有了大赵贵女之首的风头。 但养在邕州这么多年,这个时候来盛京是为何? “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了,干嘛要救那灾星,莫不是不知道她的那些破事?” “你不知?这唐二小姐原本就是先皇要定给云济大师的正妻,后是因云济大师出家才未提及了,如今皇上有意让云济大师还俗,那这唐二小姐就依然是大师的未婚妻了。” “难怪救这灾星,是想要她尽早让云济大师还俗吧。” “毕竟这唐二小姐今年也十八了,心急了吧。” 一众命妇贵女有说有笑的从苏芮被撞开的路离开,无一人看她一眼。 慧明想要求助都不知怎么开口。 “她们…怎得如此冷漠。” “多事活不长,记住了。”苏芮捂着肩膀忍疼将佛经从已经破了的锦盒里拿出来,抖了抖灰尘道:“走吧,别耽搁了。” “你不去找大夫瞧瞧吗?”慧明担心的看着苏芮的肩膀。 找大夫? 今日这等日子,太医哪里有空给她看病。 何况长宁既然撞了她,就不会给她在宫中看病治伤的机会,何必浪费时间。 “小伤,没事。”苏芮故作无碍的放下手,还故意动了动手让慧明看。“耽误了我祈福,你可是要负责的,那就不是还恩情了。” 慧明被她唬住,虽然担心,可想了想,到底还是按她说的继续带路。 一路上,苏芮脑海里都在想唐俞橦。 前世她并没有看到过云济的皇后,不知是不是唐俞橦,可如今既然唐俞橦既然来盛京了,那这事大抵是定下了的。 隆亲王一脉在军中威望极高,大赵五十万大军,三十万在其手中,就连苏芮的父亲永安侯这两年也是在隆亲王手底下的。 如今的大赵可以说是三足鼎立,一是皇权,二是林皇后母家,以林首辅为首的文官一流,三就是隆亲王手握的军权。 当下皇上手中握着皇权和林家,可以压制隆亲王,可到云济登基,他能握住隆亲王压制林家吗? 就算能,也不是个容易事,难怪前世那般了无生趣的模样。 不过先皇在位之时隆亲王一脉没有这般壮大,将唐俞橦定给云济,拉拢隆亲王一脉给云济支撑,是好事。 现如今情况不同了,皇上为何还要认这门亲事呢? “女施主!女施主!”慧明一边喊,一边用手拽了拽苏芮的衣角。 苏芮这才回过神,视线汇聚下才看到坐在长案后,略有疑惑看着自己的云济。 立即将脸上的失神收敛,拿着佛经迈入屋内,双手奉上道:“请大师查阅。” 云济并未询问她,只公事公办的一一查阅她抄写的佛经,将行文不齐的,有错字,有墨点,沾了灰的挑选出来放在另一侧。 苏芮暗道这秃驴真狠,一点歪都不成,挑挑拣拣眼看着少了大半了。 心疼自己熬了几夜的心血,苏芮坐下,用右手撑着下巴望着云济打岔道:“那日多谢大师救了小女,否则今日都没命来见大师了。” 云济头也不抬一丝,淡道:“贫僧说了,只是替睿睿送还谢礼,仅此而已。” 苏芮挑眉,勾笑靠近到云济视线之内道:“那如此说来,大师那日救我并非回报,那欠我的恩情就还在咯。” 抬眼同苏芮四目相交,气氛开始旖旎之时,云济伸手将挑选完毕的佛经放在苏芮跟前。“拿好佛经,在门外的小花园稍后片刻,祈福之时慧明会领你上祭台焚烧。” 见他油盐不进的拿过另外的佛经开始审阅,苏芮就知晓没戏了。 她这肩膀越来越疼,也没法死缠烂打,索性听话的拿起佛经起身离开。 没曾想她会这般干脆,云济奇疑的抬眼看了看她的背影。 有些迟缓,特别是左手,垂得不自然。 又是什么把戏? 想到她刚刚那忽的把脸凑过来,嬉皮笑脸的模样,以及前两次一时不防叫她得逞之事,云济便把这一点疑惑都挥去了。 “血!”慧明惊呼。 云济抬头瞧去,慧明看着的是门槛外的一滴血迹。 那是苏芮离去时的地方。 “你们来时发生了何事?”云济问。 “来时路遇上了一群女施主……”慧明将路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最后自责道:“苏施主说只是小伤,我就不该信的,应当坚持叫她去看大夫的。” 被奔驰而来的雪龙驹撞上,她方才还能装作无事人,何等忍耐力。 自始至终也从未提及路上所发生之事,是断定慧明会告诉他,还是压根就没打算说此事? 回想追月收集来的苏芮这五年来的各种事迹,和她那张嬉笑轻浮的脸总是难以联系。 可…… “我带苏施主去找大夫。” “慢。”云济阻止了正要去寻苏芮的慧明,从长案后站起身,顿了片刻道:“我去为她取药,你在此看守佛经。” 第33章 大师吃醋了? 撞击的伤口会因时间越长,肿胀越大,疼痛也越发加剧。 起初苏芮还能忍,可不知是因为前段时间鞭伤用过了镇痛药,如今对疼痛更加敏感了还是什么,此刻疼得她咬紧牙也抑制不住,细细密密的冷汗不停的冒。 不禁后悔没去抓个太医,就是偷也偷瓶镇痛药来。 现在来不及了,她只能靠在墙壁上,闭上眼,大口大口呼吸,尽力缓解疼痛。 也因疼痛使每个毛孔都张开了,她感知更加灵敏,意识到风向不对,立即睁开眼锁定异常。 被她凌厉似豹的眼神赫然吓了一跳,来人站在原地不再上前,只看着她疑唤道:“苏大小姐?” 认识她? 仔细看了看眼前人,鹅黄色圆领…… “小女拜见大皇子殿下。”苏芮立即福身行礼。 “苏大小姐还记得我啊,我还怕你不记得,那我此举就太过冒犯了。”大皇子松了一口气,半点没有架子,也没有半点鄙夷。 仿佛还是六年前,在上元节偶遇时,将掉落的花灯递还给苏芮的那个人。 仅仅一面,苏芮都是看到特定的鹅黄色才认出人来,大皇子竟然还记得她。 见她站在原地低头并未答话,大皇子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道:“怎么,数年不见,变得这样的拘谨了。” “当年并不知是殿下,才行状无度。”苏芮淡淡陈述事实。 那年上元节灯会,大皇子穿的是常服,她的滚灯落在了他脚下,她顺口就让他帮忙捡起来。 旁边知情的人鄙夷她痴心妄想,企图用这等事手段引大皇子注意。 彼时她的名声已经不太好了,听信梁氏的话,为了侯府她选择隐忍,是大皇子开口给她解了围,并把灯还给了她。 之后,他们之间再无任何交集。 但她听闻当初她被罚去做军奴的时候,大皇子曾到皇上跟前为自己辩驳过。 真假不得而知,但这会在这遇见,苏芮并不觉得是巧合。 警惕着,大皇子忽然抬起手朝着她的脸伸过来。 苏芮立即避退,一时忘了自己身后就是墙壁,肩头正好撞在墙上,疼得她蹙眉闷哼一声。 大皇子捏着手上从苏芮发髻上取下来的树叶,面露无措的解释:“对不住,我这些年在军中待惯了,没多想就伸手为你取了,忘了此举不合,吓到你了,可撞疼了?” 苏芮疼得没法回答他,捂着肩膀一遍一遍的深呼吸。 可方才本就瘀血肿胀,这会一撞,将破裂的口子又撞开了,血跟着涌出,几息的时间就将肩头那一块完全染红了。 “你受伤了?”大皇子靠近一步,仔细看了看苏芮的肩头眉头轻蹙道:“你这衣裳染了血,今日就不得祈福了,云济大师可曾知晓?” 苏芮摇头。 云济救了她,告知所有人她今日要焚经祈福,如若出现差错,云济是要负责的,许会对救她一事后悔,这是不利于她的。 再则她是灾星的言论盛行,没法焚经祈福岂不正应对了传言,叫梁氏如意。 所以她才故意在云济面前强忍着让自己一切都表现如常,即便慧明告知他自己受伤的事,见并不严重他也不会在意。 可如今衣裳见了血,一眼就能瞧见,掩盖不住。 “我带你去简单包扎,换身衣裳先。”大皇子说着伸手就拉住了苏芮的手腕。 如此举动,苏芮想要将手给抽出来,可疼痛了许久,她光是压制就已经废了大半力气,特别是面对在军营里多年的大皇子,即便此刻用力也十分微弱,看上去倒是更像欲拒还迎。 “不必担心,我只带你去那边的夏阁,再命人给你取身衣裳来,不会叫第三个人知晓的。” 话到如此份上,苏芮再拒就不识好歹了。 对方到底是大皇子,要定她一个冒犯之罪不过就是上下嘴皮碰一下的事。 拒无可拒,苏芮正要顺从,另一只手就抓住了她的手腕上方,将她的手从大皇子的手中拉了出来。 “皇…云济大师。”叔字还未出口,大皇子就迅速改了口,朝着云济双手合十礼道:“我并非冒犯苏姑娘,只是方才不小心弄脏了她的衣衫,正欲带她去更换。” 说话的同时,大皇子朝着苏芮使眼色,示意她按着自己的话说,把那血推到自己身上。 “她今日是法华寺之人,贫僧自会带她前往处理,殿下不必担忧。” 话音落地,不管大皇子如何回应,云济拉着苏芮就往回走。 被抓住手的苏芮一路乖巧跟随,待进了内院门才上前一步抬眼问:“大师吃醋了?” “夏阁周围多宫人,即便大皇子为你遮掩也难免人多眼杂。”云济平淡解释。 人多眼杂,是指她身上的血迹会被人看去,还是她和大皇子会被人传闲话,辱了大皇子贤名? 没等苏芮问,云济就将她拉进了一处空置的厢房内,将一瓶药放在旁边的花架上道:“不宜叫人,你自行上药吧,内有僧袍,贫僧在门外等候。” 说完,人就出了门,并反手就把门给合上。 到嘴边的话苏芮只能咽了下去,再看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半的袖子,还是正事当紧。 将衣衫层层脱下,到最里层,里衣已经因为她长时间的按压黏在了伤口上,即便足够轻柔了,可剥落下来还是疼得苏芮浑身发颤,忍不住发出一声细微的痛哼。 云济耳力很好,站在门外,再细微的声音都躲不过他去。 习武多年,也受过许多伤,更明白被猛然撞击之下有多疼,即便是法华寺的武僧都会疼得嘶吼,何况是纤细的仿佛一吹就倒的苏芮。 分明方才她连从大皇子手中抽离出手的力气都没有。 想到先前看到的那一幕,云济心中莫名生起一丝烦躁,耳边更是回想起苏芮的话。 ‘大师吃醋了?’ 岂会! 他只是不明罢了。 “你…先前为何不说受伤之事?”隔着门,云济问出了自己的不明。 “有何好说的,小伤而已。”苏芮嘴上说得轻松,实际上光抹药就已经痛得她浑身大汗了。 “那五年里你受过的伤更重是吗?” 听到云济提及五年前,苏芮的动作滞了一下,随后轻笑道:“是啊,边陲多刑罚,稍有不慎就是一番毒打,花样繁多,比起京中这些厉害多了去了。” 甚至只要提及,苏芮都控制不住的恶心。 “既如此,你今日为何不为自己辩?” “辩?”苏芮笑了,“我辩了她们会听,会信吗?” 难道是她五年前没辩过吗? 云济自也知晓不是辩驳两句就能得到清白,但她分明吃了那么多苦,也最为了解边陲五年灾祸因何,人之本性便会自然的维护自己。 除非,习惯了。 习惯了忍。 忍常人不能忍,只因除了忍别无他法。 无人依靠,无人救赎,便是喊疼喊冤也不过是沙哑了自己的嗓子。 五年地狱,她许早已经没了喊的力气了,亦不在乎自己名誉种种,所以才能那般没脸没皮。 思及她那些轻松散漫模样,云济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一块,转身想要说什么,门却被从内拉开了 一进一出,距离缩进到只相隔两指,清楚的能够看到她琥珀般的眼眸里映照出自己的脸。 第34章 要让云济心中有自己 呼吸纠缠,近距离下甚至能够看到彼此脸颊上细小的绒毛,以及她那因为失血后变得有些苍白的唇。 长而密的睫毛呼扇如扇面,微微颤动下还挂着没有蒸发的星点水珠。 当该移开的。 可这一瞬,云济仿佛被点了穴道,直直的盯着她,隐隐有什么东西想要从心底破出来。 欲要靠近,她忽而笑开,如芍药绽放。 “我要辩也是辩给大师听,叫大师好好心疼心疼我。”苏芮戏笑的话顺口而出,顺势就要往他怀里扑。 云济一步后撤,叫她扑了个空。 站在台阶之下,看着她,眼眸里又几分恼怒。 苏芮一愣。 这是怎么了?生气了? 她也没碰着他啊,何况她知晓他肯定会躲开,都没用声东击西的招式呢。 “时辰不早了,就在此处候着。”说完,云济拂袖离去。 苏芮莫名其妙,几番复盘都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惹怒他的事,难不成是怪她受伤造成这一系列麻烦事? 以云济的心胸,他既带了她来更衣便不会计较才是。 想不明白,苏芮只能选择听话,在厢房内候着。 直到时间到,捧上那些由云济亲自挑选出来的佛经,跟着慧明和一众法华寺的和尚往祭坛去。 百官和命妇贵女已经恭站在了祭坛下的两侧,云济身披红缎金丝纹格袈裟,手持九转法杖,从台阶一步一步登上高台。 正午的阳光遍洒在他身上,金丝袈裟熠熠生辉,却抵不过他俊逸绝尘的五官,看得台下的贵女们春心浮动,心生遐想。 其中也有唐俞橦,她同长宁一样,站在最前,离得最近,虽并无其他贵女羞涩扭捏,但脸颊也是有点点红晕。 看上去两人的确相配,无论是长相还是出生,都像金童玉女。 不似苏芮。 众人看着苏芮紧随云济的脚步往上,顿觉她就是那毁坏神佛的狐媚妖精。 偏偏林皇后保着她,先前她们齐齐去林皇后那请求今日不让苏芮焚经祈福,可林皇后却以是法华寺决定而拒了她们。 她乃当今皇后,一句话,法华寺岂敢不从? 必是看在云济面子上,不落凡尘的佛子到底也是没抵住这妖精勾引啊。 长宁眼底闪过冷冽的杀意,小声在唐俞橦耳边说了什么。 唐俞橦为难的说了什么,随后闭口不言,只不忍的抬头看了已经走上祭坛的苏芮。 不知台下发生了何事,苏芮拿着佛经按吩咐站在巨大的香炉前候着。 带法华寺的所有人站定,另一边的皇上所用的双层垂帛盖才冒出头,紧接着两道明黄色的身影映入眼帘。 林皇后风采依旧,穿着皇后袆衣,头戴十二花冠,更有母仪天下的气质。 而身边的皇上却不太好,即便穿着华贵的龙袍,带着冕旒,垂落的珠链遮挡了脸,却也能看到脸色是不正常的灰白。 风吹之下,龙袍偶有几处贴身,能依稀看到皇上消瘦的身形,由身边的太监搀扶着也是每一步都十分费力的样子。 形容枯槁,便就是这般模样了。 皇上的身体并非只是抱恙,而是已经有了油尽灯枯之相了。 苏芮前世灵魂困在永安侯府里,见到云济的时候是如今的后一年,那时候云济已经是皇上了,但到底是什么时候登基为帝的,苏芮并不知晓。 但从现在看来,只怕是用不了多久时间了。 难怪皇上只给她一月之期。 那她也不能再慢慢来了,不仅仅是要完成皇上给的任务,还要让云济心中有自己。 毕竟唐俞橦就站在下面,一旦云济破戒,无论是皇上想要云济继位,还是云济自己,都会在皇上驾崩之前完成婚事,得到隆亲王一脉的支持。 若云济这条大腿她抱不住,即便不死也拿不回自己的东西,与死也无异。 看着在祭坛前诵念经文的云济,想着他之前莫名其妙的恼怒,苏芮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在云济念完经文后,苏芮在其他和尚的指挥下将一张张经文送进香炉内焚烧,之后便是繁长的祭祀。 一直到黄昏,祭祀才结束。 皇上撑了整场祭祀已经脸色更加难看了,结束后便立即由人给搀扶走了,剩下的便就交由林皇后和礼部打理。 佛诞食素,而苏芮作为法华寺的人,自然和法华寺的一众和尚分到一处。 没有诸多眼睛,她行事也方便。 趁着所有人此刻都在用膳,从宫墙角落的洞溜了出去,凭着记忆一路到内宫门。 法华寺的马车都停放在此,没有贵重之物,看守的人自然不上心。 细嗅气味,苏芮很快锁定了云济的马车,趁着看守的人转身迅速钻了进去。 揭开香炉的盖子,苏芮从随身的小袋子里拿出一颗香丸,扔入其中,任由香气逐步氤氲在马车内。 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等。 等云济来。 …… 晚膳结束,雷声轰隆,云济从嘈杂的席间离开,皇宫的压抑和皇上的那些话让他又开始头疼起来。 解下身上的袈裟递给慧明,正欲加快脚步往宫外走,一道身影却从后花园的方向小跑过来。 “云济大师。”唐俞橦站住脚,望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多头的云济,略有羞怯的从身后拿出一本佛经递上道:“我近来在看这本经书,有几处不明,不知大师是否可以为我解惑。” 眼前的人是陌生的,但云济知晓,她便就是皇上口中千叮咛万嘱咐的唐大将军独女,他原本的未婚妻唐俞橦。 皇上急呼暴怒的话音犹在耳,云济心中烦闷,但也明白不该牵连眼前无辜人。 接过佛经,礼道:“今日需赶回寺中,佛经贫僧带走,注解后会请人送往隆亲王府。” 见云济并未拒绝自己,唐俞橦登时喜笑颜开,连连道:“不必劳烦寺中师傅,大师告知我一个时间,我自去法华寺取就是。” 这是顺着要求下次相见了,紧握机会倒是和苏芮异曲同工,只是没她那般没皮没脸。 “十日后吧,快下大雨了,唐姑娘早归。” 说完,云济便带着经书走了。 又轰隆雷鸣响了几声后,瓢泼大雨就猛的砸落下来,宫中顷刻就笼罩在了一片哗哗雨声中。 行至半路的人都纷纷往马车赶,云济虽打着伞也湿了大半下袍,拉开车门,映入了眼帘的是一厢烛火昏黄和一道光中倩影。 “云济大师。” 第35章 他,想把她拆骨入腹! 苏芮坐在马车内,从头到脚湿了个透。 散乱的几缕黑发顺着脸颊垂下,发尾从脖子落入衣襟之中,同半敞开的雪白互相映衬,诱人视线向下。 而原本宽松的僧袍湿水后紧紧贴着她的身躯,凹凸有致的曲线在昏黄的烛光下更加尤物。 一声轻呼,即便不刻意柔媚,也似勾魂的弯刀。 云济失神一瞬,迅速又恢复寻常淡漠的看着她,无声询问她为何在此。 “出宫路上,突下暴雨,小女淋了个透,就慌乱找了个马车上,没曾想正好是大师的,缘分啊。” 云济并不信她这些说辞,伸手从马车侧边拿出一把伞。 不等他递给上前,苏芮就委屈的求道:“大师就捎我一段呗,这会外面一片混乱,我也找不到侯府的马车啊。” 此刻司停处的方向已经有嘈杂声超过雨声了,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往里赶,一并出宫难免糟乱。 再看苏芮,肩头已经又一次浸出了血,大雨之下的确为难。 云济终是心软的将拿出的伞放了回去,迈步上了马车,坐在和苏芮距离最大的内角,明令道:“贫僧送你回侯府,但你不可靠近。” “我手无缚鸡之力,今个又伤成这样,想要靠近大师也挺难吧。”苏芮眨巴着眼,满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遗憾。 而事实上,似乎的确是如此。 云济终是放下了戒备,让人行车。 苏芮低头同时手指在自己的穴道上又按了一下,让自己更加活血,让伤口始终保持在沁血的状态。 今日真是天助她也,无论是这伤还是外面的瓢泼大雨。 既能上演苦肉计让云济心软,血和湿润又能激发香丸散发,更能遮盖气味。 等着马车驶出了内宫门,盘算着时间,苏芮伸手解开身上的僧袍。 “你做什么?”云济警惕的质问。 苏芮无辜的看向他,拿起手绢道:“我只是想擦拭一下伤口,雨水浸着很难受。” 说着苏芮动作不停,露出受伤的肩头和一般后背,烛光下,没有伤痕爬布的肌肤莹白如玉,鲜血淌下,艳丽又叫人遗憾,似美玉被毁。 特别是看着那些陈旧的伤痕,每一处都在述说苏芮所受苦楚,看着看着,云济竟生出了想要伸手去触碰的想法。 立即压制,可却是起了反作用, 视线一寸寸扫过她的肌肤,渴望看到她僧袍遮盖之下的每一处。 这种渴望迅速放大,仿若一张极速扩张的网,把理智,佛法全数困住,只留情欲,兽性在不断喧嚣。 云济紧握着手中佛珠,手背青筋暴起,咬牙道:“你又下药!” “天地可鉴,我没有。”苏芮举手竖起三根手指,原本就松开的僧袍前襟因动作完全散开,露出里面绯红色的小衣。 小衣紧贴着身体,原本就汹涌的团儿在紧绷之下呼之欲出,深深的沟壑是诱人深渊,而那之下小腰好似只有一掌宽,令人生出想要用力折断的邪念。 云济呼吸加重,即便紧抓理智却也难以抵挡最深处的欲念,喉结滚动,烈火焚身。 见药效比想象中的来得快,苏芮趁热打铁,起身伸手抚上云济的胸膛,一路指尖移动往上攀,身子靠近轻柔魅道:“大雨滂沱,能掩盖一切声响,无人听得见车内响动的。” 如恶魔呢喃,诱惑云济可以随心所欲,无人知晓便不算错。 双目赤红盯着已攀至身前的苏芮,云济清晰的能够闻到她身上的香气,感受得到她散发出来的体温,如甘露,似灵泉,只要喝下去便就能解开他体内的灼身燥热。 他,想把她拆骨入腹! 手终是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肌肤的碰触动荡云济更深处的枷锁。 就在那道枷锁破裂欲开之时,云济咬破舌尖,另一只手朝着旁边的香炉挥打而去。 香炉坠落,发出一声铮响,香灰倾撒开。 云济双眸不屈的紧盯着那香灰,无声的控诉苏芮的罪行,也表明自己绝不屈服。 可箭在弦上,岂容不发。 趁着云济还未完全清醒,苏芮转手就用力点在他的穴道上,迅速迈腿整个跨坐在他腿上,盘住他的腰,双手圈揽住他的脖颈,整个人完全贴在他的身上,清晰的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你…想做什么!”云济慌乱的质问。 “我想做什么?当然是,这样。”苏芮话音还未落下,唇瓣就先一步落在了云济的耳垂。 酥麻异样的的感觉如电流传遍云济四肢百骸,本来沉寂之地不受控的苏醒。 苏芮并没有察觉到云济的异样,她只知晓今日她一定要成功,要让云济破戒,更要让他难忘,将今夜刻在他心底。 所以她只一门心思在勾引上,手探入他的僧袍之内,找寻人体敏感之地的同时唇也不停,落在云济的脸颊,额头,唇角,颈边,喉结……就是不落在他的唇上。 最让人抓心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在得到的最近距离之下的得不到,一步之差,总会叫人丧失理智。 云济手中的佛珠断裂,最后的一道枷锁也仿佛应声落地。 他一只手紧揽住苏芮的腰,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唇霸道强势的锁住她总是四处撩拨的唇,更深一步往里侵袭。 这一刻,什么佛祖,什么礼教,都不存在了,云济如从远古终于被放出来的野兽,疯狂的索取一切。 手探入小衣,触碰到一片柔软,刺激之下苏芮不可自控的发出一声嘤咛。 利剑一般刺入云济最深处,令他顿时浑身僵硬,沉重而混乱的呼吸喷在苏芮颈间,猩红如兽的双眸死死盯着苏芮,下一刻就要将她生吞活剥。 感受到只差一步,苏芮手再度往下,欲来最后一击。 刚摸到结实的腹肌,还未更往下去,忽的眼前就一片灰蒙遮住了视线。 “滚出去!” 一声咆哮的怒喝,苏芮身子紧跟着腾飞,这一次,结结实实的落在了地上。 惊雷炸响,照亮整个外宫门,乱衫裹体的苏芮现身在周遭所有人眼前。 第36章 第一次让他彻底失去理智 豆大的雨点一刻不停的砸在苏芮身上,议论声,嘲讽声被雨声掩盖,听不清晰。 但苏芮清楚,她失败了。 明明就差一步,明明他已经有反应,有回应了。 可即便是临门一脚,败了就是败了。 拉紧裹着的僧袍,看着那已经远去的马车,苏芮站起身,赤足走在雨幕里。 马车里,云济身上的欲气还未消散。 他双手紧握,不断喘着粗气,一遍又一遍的压制心中欲望,可效果都不甚理想。 脑海之中全是苏芮娇柔的酮体,滑若绸缎的皮肤,澎湃的胸脯,盈盈一握的腰肢…… 他并非圣贤,生为男子,体内的兽性是不可避免的,即便他身处寺庙,但在十三四岁时他便有了欲望。 只是在接受了一切后,他一直潜心修佛,欲望于他是可控的,是能够靠意念压制的。 十年来一直如此,直到今日。 不,准确来说是直到苏芮出现。 她似是天生就能诱人的妖孽,一步一步,引他踏入禁地,今日更是第一次让他彻底失去理智。 并不是因为那香和穴道,他习武多年,内力可以消耗药力,且今日的时辰是不够的。 而她那软绵绵的点穴对于他而言更是挠痒,毫无作用的。 何况他上次是中过苏芮的药的,当时是完全的本性使然,脑子一片浑浊。 而今日,他知晓自己是清醒的。 清醒的失去了理智,清醒的想要索取,占有,甚至……入侵她。 他恼的不是苏芮,是自己。 是他修为不够,心神不定,险些坠入欲望地狱。 也险些再度被人把控人生。 十多年前的路,他绝不再走。 …… 淋雨走回朝阳院,苏芮就倒下了。 高热几日,迷迷糊糊,前世的种种和为奴的画面不断在脑海里浮现。 她的重生好似只是一场虚幻的梦。 她没有回京,还被囚困在边陲军营内,吃泔水,啃树皮,滚钉床,受鞭打。 血淋淋的躺在地上,任由野狗死咬着她的肉和骨头,身体破布一般被拉来扯去,而梁氏,周瑶,父亲,哥哥都站在她身边庆幸她终于死了。 他们踩着她的尸骨和另一幅早已经成枯骨的骷髅,又一次过上了快意的生活。 “水……” 苏芮干枯的嗓子发出沙哑的声音。 可太轻,没有人听到。 她没有再叫第二声,虚弱的看向茶壶所在的桌子,撑着气力想要起身。 但刚刚退烧的她体力不支,整个人摔下了床。 感觉不到痛,她死死盯着茶壶,伸手一点一点爬过去,撑着凳子,再到桌子,把自己托起来,抓过茶壶,将早已经凉透的茶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 “小姐你醒了。”洛娥惊喜一声,快步从门外走进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念了句阿弥陀佛。 “喜儿呢。”恢复了些许的苏芮坐下问。 洛娥摇头,“不知喜儿姑娘去了何处,前日人出去了就没见回来。” 喜儿走了? 失败一次皇上就放弃她了? 也是,在外宫门当着那么多人被云济从车内那般赶下来,任由谁都知晓她是惹恼了云济,自然也就不会在她身上多耽误时间了。 “方才侯爷派人来过了,让小姐你醒了就去正堂。” 这是迫不及待要处置她了。 简单换了身干净衣裳,苏芮就独身一人往正堂去。 显然是都得知了她醒来的消息了,人都坐在正堂里等着她了。 老夫人和永安侯坐在上首,皆是脸色不渝,侯夫人梁氏满脸愁苦,周瑶在身边安慰着。 苏烨浑身都是怒气,一团火一样。 见苏芮走来,梁氏第一个站起身迎过来,心疼的抓住她的手问:“芮儿,你告诉娘,佛诞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被云济大师给那些扔出来呢?这……要你可怎么活啊。” “怎么活?别活了!”苏烨怒吼,看着她依旧是一副冷淡的模样更气道:“当初警告过你非是不听,就要去做那些娼妓之事,以为被人捧着,扯这一张皮就不丢人了,现在好了,又一次自荐枕席还被人赶出去来了,又人尽皆知,我们永安侯府的脸被你扔在地上踩了又踩,真是叫旁人说对了,你就是灾星,在哪都害人。” “烨儿!不许你这般说你妹妹!”梁氏含泪怒吼,身子都紧跟着颤抖。 永安侯心疼的上前握住梁氏的双肩安慰:“你莫急,当心身子。” “是啊,娘,您这几日都没好好休息,今早又心绞痛了。”周瑶搀扶着梁氏,朝着苏烨道:“哥哥也是,莫再说那些伤姐姐的话了,如今事已如此,咱们当为姐姐想办法才是。” “还有什么办法,死清净。”苏烨压根就不想给苏芮想活路,巴不得她前两日病死了好,一了百了。 “别听你哥哥的,他是气糊涂了。”梁氏忙安慰苏芮,可看着她又眼泪落下来。“你放心,娘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 苏芮冷看着梁氏表演问:“姨娘有何办法救我出水火?” “你怎么同你母亲说话的!”永安侯低喝,梁氏忙按住他摇头,表示自己没关系。 “送走好了。”老夫人摆手,落下定论。 “娘,芮儿才刚回来,就……”梁氏脸上都是不忍和不舍,可思来想去好像找不出更好的办法,妥协道:“那先送去远些庄子避避,等风头过来再回来,好不好,侯爷。” 永安侯没有回答。 他不想眼看着苏芮死,但也不想她再回来的。 这段是惹出的事已经足够多了,这几日他在朝堂之上也深受牵连,就连军营里的人,不敢明说,那嗤笑的眼神也让他如芒在背。 “姐姐若是再回来肯定还会有人提及那事,对姐姐不好的,若是皇上降下责罚就麻烦了,不若等风头过了,姐姐就去江南富地,无人知晓过往,寻个人家,凭这姐姐侯府小姐的身份,没人会刁难姐姐的。” “如此好,你怎么不去?”苏芮冷笑反问。 苏烨先炸了:“你和瑶儿怎么比得?好心为你着想,你还狗咬吕洞宾上了,父亲,要我说,不如打死她,也算清理门户了。” 永安侯看着眼前这个和那个女人相似,就连那坚韧不屈的眼神都一样的苏芮,心中厌烦。 苏烨的提议,他动了心。 “侯爷!不可啊!”梁氏紧抓住他的手哭求。 永安侯沉默了片刻,挥手道:“你如今看来是不会好好同人说话了,来人,送大小姐回院,不得本侯命令,不得出院半步。” 第37章 云济对她是有欲望的 本就虚弱无力的苏芮被轻易的带了下去,永安侯送回了老夫人,又陪着泪眼垂珠的梁氏回了东院。 “好了,你别想了,此事我会处理,军营还有军务,我今夜就不回府了,你早些休息。” “那侯爷你一定,一定多为芮儿想想,就当我求你了,救救她。”拉着永安侯的手,梁氏全然是一副为了女儿什么都甘愿的模样。 永安侯终是拗不过她,点了头才离开。 待人彻底走出了院,梁氏脸上的慈爱,疼惜,瞬间烟消云散,抬手将洒落的那些泪擦拭干净。 “娘,侯爷这也没做决定,会不会迟则生变啊。”周瑶靠近小声问。 “不会。”梁氏胸有成竹。 周瑶却是不解,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那为何不直接按苏烨说的,让侯爷清理门户?只要娘您开口,侯爷说不定就会同意的。” 她巴不得苏芮死了才好,这般就无人再会挡着她的路了。 真真是个命硬的灾星,高烧三天都没烧死她。 她本是想要趁机要了苏芮的命了,偏那个喜儿门神一样挡着,院门都进不去。 好不容易把那门神给弄出去了,那洛娥又顶上来了,一个二个,这个时候还护着苏芮。 “即便是我开口,侯爷也不会对她下手的。” 十多年夫妻,梁氏太了解永安侯。 他就是那种自诩正义,万事都不会做绝的人。 当初认定是姐姐顶了自己的恩情骗他娶了她,也没有将人休戚,即便再厌恶也打着她为自己生了两个孩子而困在府中,暗地里同她再续前缘。 若姐姐不死,她永远都做不了永安侯夫人。 如此之人,哪怕心里想过清理门户,可他自己不会下这个手。 因而她才会让周瑶说让苏芮去江南的话,就是打消永安侯那一点薄弱的顾忌。 一切都是为苏芮好的安排,他自然会答应。 “放心,不出两日,侯爷一定会安排苏芮离京,那庄子偏远,生点什么病死了很正常,她不会再坏你的婚事了。” “那这两日会不会出问题啊?”想到洛娥和那些皇后赏赐给苏芮的人,周瑶就担心。“她院里的人都是皇后的人,若是暗地里帮她,或者放跑了她呢。” “你真是脑子不灵光。”梁氏用手指戳周瑶的脑子,恨铁不成钢的教道:“她们是皇后赐的人,为什么赐,还不是看在她能勾引云济的份上,如今她没用了,岂会再帮着她?就算帮,侯爷是她亲生父亲,管教她天经地义,就是皇后来了也是无用。” 周瑶这才明白,难怪要等到永安侯回来,还要安排这样一出戏。 如此,苏芮就逃无可逃了。 这次她必死无疑了! …… 一如梁氏说言,苏芮被带回朝阳院后就被关在了屋内,洛娥一行人被恭敬的请去前院落脚,换了婆子和护院看守整个院子。 苏芮并不反抗,她清楚,如今的情况她是大败。 洛娥等人即便在院中也不会为她办事,她们的主子从来就不是她。 她一直都是孤家寡人一个,并不觉有什么。 但正如梁氏清楚永安侯是什么样的人,她也清楚自己这位道貌岸然的父亲。 他一定会按着梁氏所说的办,但只会将她送去庄子,之后便会把一切都安心交给梁氏。 一旦出了盛京城,她就没有活路了。 即便可以死里逃生,可不能报复仇人,拿回自己的东西,和前世无异,同死也没什么区别,甚至生不如死。 她不能坐以待毙。 云济对她是有欲望的,那深吻,那反应,都是真真实实的,即便有香丸作用,他也是自己行动的。 推开她,更多的是恼他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更是害怕她真破了他的佛心。 如此就还有机会! 但如今想要从屋内出去不容易,她的身体也支撑不了,所以她选择休养生息,等待机会。 就这样,她入夜就睡,天明就起,用所剩不多的安康香煎水给自己调理身体,每顿饭也都吃个干净,哪怕下面的人刻意给她已经有些馊了的饭,她照样吃得喷香。 看守的婆子都开始怀疑这饭是不是拿错了,眼看着苏芮这顿又是要吃个溜干净,忍不住悄悄拿起一小片菜叶喂入嘴中,险些把胃都给翻出来。 “王妈妈。”另一个婆子从外跑进来,小声在王婆子耳边说了什么。 王婆子疑惑不信的看了来报的婆子,婆子认真点头,王婆子才快步往外去。 苏芮听见了,是沈赫来了。 沈赫来永安侯府不奇怪,但奇怪的是这个时候来。 如今因她被云济赶出马车的事,永安侯府正备受议论,平郡王妃当不该许他来的。 何况等她离开了盛京,周瑶改姓后,两人有得是时间。 不必这个来,还往她这朝阳院来。 为周瑶出气? 沈赫可不像苏烨那种没脑子的傻子,完全被周瑶牵着走。 那是…… 忽的明白过味来,倒是个送上门的机会。 苏芮放下碗筷,走入里屋,找了个适合的位置摆下屏风,宽衣解带。 刚刚走到朝阳院门外,才抬眼往里看一眼,沈赫就瞧见了映照在窗棂之上的那抹身影。 虽在阳光的照射下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可从动作看得出来是在更换衣衫。 脑海里不由得就浮现起了苏芮那彭莹有度,如妖似魅的姣好身段。 她在外宫门被云济从马车上赶出来的时候,沈赫正好坐在马车里往外行,听到声响撩开车帘,映入眼帘的就是她衣衫不整,只堪堪遮住前胸到大腿的样子。 那细长的双头,光洁的圆肩膀,身后的伤疤都别具风情,像被大雨浇淋的芍药花,艳丽又倔强,让人恨不得将她征服,碾碎那倔强。 光是想到,沈赫就心潮澎湃,这几日更是日思夜想,深觉云济真是修佛修得泯灭人性了,这等天生尤物都能拒之门外。 他抵抗不住,所以即便母亲勒令下他还是来了永安侯府。 在听到周瑶说永安侯要将苏芮送去庄子,待日后找个无人知晓过往的地方低嫁后,就迫不及待的借出恭跑来了。 既然都要低嫁了,不如给他做个外室。 在看到这勾人身影时,沈赫更是色欲薰心,迈步就往里进,并命身边小厮阻拦赶过来的王婆子道:“本世子是替二小姐带几句话给苏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