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第八大洋
“嘟嘟嘟……”
再次听到光脑模拟的空号声,威廉.克莱蒙特趴在桌子上,微微皱起眉头,不禁心生些许担忧。
……为什么没有回复呢?
西尔维亚虽然从来不愿意搭理不相干的人,但她却不是那等没有规划的人,哪怕是在做实验做到天昏地暗的时候,都会记得在开始前让贾维斯临时接管她的光脑通讯权限转接相关的通讯。
……为什么这次会无缘无故失联这么久?
他沉浸地思考着这件事,身为联邦的特务头子之一,他的脑海一直都存储着某些必要的信息,联想到最近政府和地下势力之间突然增长的大笔交易……
这其中会不会存在某种联系?
正在这时,门禁系统突然放行,门外有人突然走了进来,突兀地打断了他的思考,一个慵懒的声音插了进来。
“阁下,您可让我好找。”
威廉的眼皮子略微抬了一下,不出所料地看到来人正是现在整艘军舰的最高指挥官——温元帅。典型的东方人长相,黑发黑眸,眉眼昳丽,此刻正随意地披着自己的元帅外套坐在了不远处的沙发,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乍一看真是浑身上下都是通身的君子气派。
让人忍不住感叹真是好一个年轻有为、气质出尘的青年。
——前提他并不站在另一边的时候。
威廉.克莱蒙特并不喜欢他。
这张人模人样的外皮简直就是这只狐狸的绝佳掩饰,黑白相间的眼瞳在看人时总会显得格外无辜……而多少人就因此而倒在了他走上元帅宝座的脚下,最终身败名裂。
——传闻中战功赫赫、以历史上最小的年龄进入统帅部的人,他可从来都不敢小瞧。
被旁人如此私底下蛐蛐的温元帅不和他一般计较,他在意的事情和他逐渐步入政坛游刃有余起来的朋友从来都大相径庭。除了在意那份一同长大的私情之外,其实他们之间的立场注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应该融洽。
但,凡事总有例外。
*
“容我提醒您一句,即使网线对面的对象是任何一位尊贵的小姐,您现在的这种做法也已经算得上是骚扰了,更不用说是那位普蒙托利阁下。”
温元帅坐在椅子上,有些头痛地看着他的这位友人——在他看来,自从这人终于要到那位阁下的私人号码之后,行事就颇有些不妥。
起初这人还克制地用来私下进行公事交流,偶尔分享些观点看法、夹带点私货——这自然无伤大雅。
然而自从某一次西尔维亚阁下不知道为何对他分享的一张照片边角的花圃称赞了一句“漂亮”以后,他的这位从小到大的朋友,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地在账号下有事没事就分享些“自然”景致。
什么悬崖边的松柏,沙滩的碧波,雪原的极光,晴空下的无尽夏花海。
……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被暗暗戳穿用心的威廉一点也不在意好友的“提点”。又或许陷入爱情的人脑回路就是这么令单身狗绝望,他当然也知道消息轰炸对于他喜爱的人来说一点也没有作用,但他总是无法控制自己——这也许并非出于对爱意的渴求,只是他无法遏制自己将它们保留下来分享的冲动。
或许爱上一个人就是这样,世界上的万事万物似乎都在通过对方以不同的色彩向你展示。
在古文明时代有句这样的话,恋人的明眸是世界上的第八大洋。曾经的他不甚理解,但他在不由自主地加密保存那句“真漂亮啊”并在私下反复揣摩的时候,他居然会这么想着——
他心甘情愿溺死在里面。
*
“……您不应该不经过我的同意随意翻阅乱我的光脑记录,即使在信息管制的军队,我作为联邦公民的基本权利还是应该得到尊重。”
没有选择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威廉将自己的光脑界面关闭,熟练地摆出了自己常用的那一套打着太极。
回答他的是一个极为轻蔑的“哼”声。
这样温润如玉的东方气质如今在联邦上层可是极为推崇,人人都以身为一位真正的君子而感到荣幸——于是他们纷纷披上人皮、端起茶具,时不时将中文的成语挂在嘴边、珍贵的东方风格制品更是一物难求,却无论如何都给他一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滑稽感。
而真正得天独厚的这一位,却从不以自己的血统自矜,反而行事在十二位元帅中格外低调。
穿着黑色元帅制服的温颇为傲慢地翘起自己的二郎腿,修长的手端起身边的方形酒杯,遥遥向他敬了一杯。
“所以你其实并不知道这个房间是这艘军舰上唯一一个没有安插信息监控的房间,然后居然在这里面待了整整一天一夜?”
他当然不会信。
在心里把负责情报监控的下属拷打了几十遍之后,他依旧笑眯眯地问着这位“皇上”派来他们军中的“使者”有何贵干。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预订的行程没有发生变化吗?”
谈到正事,威廉.克莱蒙特也短暂地从恋爱脑中脱离出来,他微微颔首。
“你的内应在上次的大战里很好地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三艘远洋驱逐星舰,四艘A级军舰,加上之前俘虏的三名中将,一名上将。元帅阁下,依你之见,我们如今得到的情报是否已经足以令我们赢下这场战争?”
这话就是要卸磨杀驴。
元帅温摇摇头,他放下手中的酒杯,戴着白色丝质手套的手指交叉。
“我们本来就能赢得胜利,他的情报在某种程度上并不重要。只是通过这些,我现在可以确定我想要的东西,确实就在他的手上。”
胜利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想要的是另外的东西。
“什么东西?”
威廉谨慎地问着他。
而东方人轻描淡写地开口道。
“同联邦政府之间进行私下交谈的名单记录——而借此为筹码,他以此为要求想要坐上谈判桌,拿到更多东西。”
他希望这位“特使”能继续问点什么,如果能借此与这个情报头子搭上什么线,那再好不过。
可是他只是重复了一遍那个单词。
“名单?”
谈起这个,威廉眼神微眯,联想到之前政府内部出的各项问题……他逐渐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你为什么会想要这个?这明明对你毫无用处。”
元帅温不言不语,低头轻呷了一口茶。
——他喜欢酒,只可惜军中禁止饮酒。
尽管他们现在已经算得上是分道扬镳,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儿时的伙伴去送死对于威廉来说也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
他猛地站起身来抓住了对方的手腕,沉声道:“这东西对你有害无益!温!你动动脑子,你有大好的前途,何必为了那些东西把你自己搭进去?……”
浅浅的琥珀色眸子直直地盯着对方,这张曾被人称为“笑面虎”的脸上出现了大概是自从从政以来威廉展现在脸上的最直白的表情——即使是曾经陷害他去边远星系差点让他送命的那个人,他也只是在之后随便找了个借口将他调任去了别处。
沉默蔓延在他们周围,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威廉遗憾地没有听到任何辩解。
无话可说。
他松开这个人,栽倒在身后的椅子里。
“他想要什么?”
“联邦的联盟合约和总人工智能系统的限制技术。”
“……这不可能,即使不考虑政治问题,单单是加密系统我们就无法拷贝。”
威廉盯着自己曾经友人的眼神现在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他不知道这个曾经的“邻居家的孩子”为什么现在居然执意要走上这么一条不归路。
“——我知道。”
陷在座椅里的男人终于肯坐直了脊背,一向温和的声线里这次却布满了寒霜,“他现在仗着他们有虫族皇帝发起的统一意志网络高枕无忧,那我就要打破他的幻想让他认清楚自己的分量。”
“这么多年来多少个星系都没做到……你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你难道找到了什么方法?”
这话让温低声冷笑了一下。
“多少个星系,威廉,我身为元帅比你这个特务头子了解得要多得多——整整一千二百三十七个文明、历时三千多年,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星球能够抵挡虫族统一调度的精神意志网络。它将全国服役的军人彻底统一了起来,让他们能够彻底抛却生死只为献给皇帝胜利而不惜一切代价,对于人类——或者任何一个有私心的种族来说,这实在是一位难以抵抗的对手。”
“——可是,我这次有西尔维亚阁下。”他拿出一个U盘,这个似乎在信息化的今日完全无用的东西,却凭借它过于落后的储存方式而保证了信息的机密性,最终在军方和政府中仍有一席之地。
他拿着这个小东西不禁感叹道,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甚至极为落后的东西,却能够帮助他彻底污染虫族的意志网络,从根本上削弱他们的战斗力。
“仅仅半个系统时不到,只凭借我曾经收集到的一些信息,西尔维亚阁下就找到了它的弱点并且写出了能击败它的方程式,她实在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这句感叹传到有些人的耳朵里,硬生生就变了味道。半晌,威廉.克莱蒙特盯着那个黑白相间的U盘,忍不住问道。
“……她为什么会答应你?”
“这就与你无关了,亲爱的威廉。我不过是和她做了一笔小小的交易,她帮我解决这个问题,而我则会给她收拾一个麻烦的烂摊子。”
再次沉默了片刻,威廉站起身来拿起自己搭在一旁的制服。在临走之前,背对着温冷声道。
“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但无论如何,你绝对不能连累到她。”
温元帅慢慢颔首。
“自然如此。”
*
他曾经也犹豫过一段时间,思考自己这么做是否过于冲动,又是否值得他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他想了许久,最终也没能彻底想个明白,本来想要放弃时,却某一次私下见面时不知为何问了某人一个问题。
那问题现在想来没头没尾的,颇有些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的思辨,条件更是充斥着他高高在上的傲慢和生来优渥的居高临下,总得来说不知所谓、根本就是臆想症的空口白话。
正当他想向对方道歉,让她当做他没有开过口时,而那个人却如此回答他。
——“谁知道呢,我只能这么说,一切伟大之作都需要牺牲来铸就。星系中的其他生物或许不能理解,但他们必将服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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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浴血的皇帝(一)
第157章 浴血的皇帝(一)
从古至今,人类这种孱弱到只能在陆地上生活的物种就从来不曾克制过对世界贪婪的探索欲。远在水手距离淹死仅仅只差一块漂浮在海面的破木板的时代,人类就已经能够穿上海魂衫,不畏生死地顺着洋流与风的方向,将自己的性命连本带利地交给那片广阔无垠的蔚蓝。
而在已经能够上九天揽月进行远距离星际航行的时代,纵使文明曾经在不断的战争中断代过,但这支全新的“海军”依旧继承着从古至今流淌在血液中对星海的勇气。
他们如今禤翔在一片更加危险、更加恐怖的“深海”,身周除了自己创造出的钛合金之外,他们同样空无一物。
“报告舰长!第C-216号远洋舰玉盘号已经准备完毕!”
“报告元帅,第D-452号驱逐舰银河星轨号已经准备完毕!”
“报告元帅!第……”
数艘战舰在最高指挥官的指示下整装待发,休养生息许久的联邦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的政治生命同物理生命一起押在了战争的牌桌之上,渴望在不断的远征中汲取敌手的生命燃灯续昼——即使他们都知晓所有坐在赌桌上的赌徒结局只有输掉一说,但至少在最开始的现在,他们手上有的是牌可打。
忙碌了一整天的副官不断整合着各艘战舰的信息,一切完毕之后靴跟一磕,向着他的元帅敬礼。
“报告元帅!各艘战舰已经全部准备就绪!罗斯柴尔德军团长的作战指令已经到位!现在请您下达作战指示!”
身边那位黑发黑眸的青年此刻正坐在总指挥舰参谋部的室内座椅之上,穿着全套的元帅制服,身上挂满了擦拭地闪闪发亮的勋章。平时总是穿得随意的外套这次整整齐齐地熨帖着他的身体,戴着白色丝质手套的手中紧紧握着他那杆元帅手杖。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指挥战斗。
自从从军校毕业进入军队以来,大大小小的战役一直持续不断地穿插在他的服役期间。伴着枪炮与激光的声音入眠甚至已经成为了他的“基本功”,因为那是比之前的正常生活还要长上许多倍的时间。
……只是。
他忽视了副官炙热的目光,有些难耐地原地转了一圈手杖。
只需他一声令下,全军将会在一瞬间进入战斗状态。政府组建的暴力机构将全速发动它庞大而可怖的能力向着远处的虫族露出自己的獠牙。
而这就是关键。
即使他已经经历过成百上千次战争,但他总还是不太能够习惯自己的一言一语在瞬息间轻松改变一切的权能。
无数鲜活的生命将在他的命令下毫无意义地凋零,而他们甚至从来不曾见过他们的仇敌,却要为身后政客们的利益而要去牺牲自己的一切。
唉。
他在内心叹了一口气,撑着手杖从元帅座椅上站起身来。或许人类在宇宙面前总是会显得渺小,即使他穿上了那件加了垫肩的元帅制服,却也丝毫不能够让他在面前那扇发着淡蓝色光芒的屏幕下显得高大起来——
各色的数据与地图铺开在他的眼前,其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整座战场的布防图。
这位心如铁石的指挥官看着面前的图像,他知道接下来这张图上每一次短兵相接产生的标记都代表着有人正在逝去——无论是虫族还是人类,他们最终的归宿仅仅只会是记录中白纸黑字的数字。
……但既然这场战争不可避免,既然这些生命总要凋零,那么——
“诸位,为我而死吧!”
而在战争结束之后,他能够向所有人保证,他将为他们挣来一个美好而和平的世界。
*
这场战争中明面上损失最大的并不是人类,而是被迫充当炮灰的那些硅基生物。
被作战系统编排到第一批队列的硅基生物们完全没有置噱这一安排的底气,只能捏着鼻子前仆后继地拿着最简陋的装备充当人类军队的敢死队,一批又一批地命丧于那些虫子布满粘液的口器之下,用破碎的肢体与元件为联邦的胜利铸就基石。
——两次寰宇战争的失败似乎从根本上挫败了他们的根骨,更是在经过那位阁下釜底抽薪般的科技掠夺之后,完全丧失了作为曾经银河霸主的气势,如今在他人看来,更不过是依附联邦才能生存下去的小角色罢了。
“元帅!元帅阁下!这两次战斗虽然我军都取得了极大的战果,但对于硅基生命的战损比过大的问题,克利斯朵夫将军似乎颇有不满。”
副官尽职尽责地为他报告着这些天的消息。
面前伏案的男人对此完全不在意,半晌阴沉的声音从一堆文件里传出:“他对此做了些什么?抗议,还是罢工?”
“都不是,阁下。”副官从公文包中抽出一份文件,战时送达主舰的报告均由特殊加密的系统转化为纸质进行。“他按照流程写了一份报告。”
“噗嗤——哈哈哈哈,这些卑贱的电子生物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即使在处理棘手的文件,温元帅还是被他的这位硅基将军的行径给逗乐了。
——他明明知道换下硅基军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却还是固执地要将文件呈了上来。
温明白这人考量——无非是想要在论功行赏的时候提醒他硅基军队为此付出的代价——他对这种不入流的小伎俩不屑一顾,向着副官摆摆手,表示不必理会。
副官瞬间秒懂,心领神会地将这份文件塞在了浩如烟海的文件下层。
——既没有丢弃也没有被批示,它只是根据正式流程而出现在那里罢了。
而最终它是否会随着这一堆“不重要”的文件埋没于明日下一堆“紧急文件”之中,那就只有当元帅觉得有必要的时候,它才会走完所有流程,重见天日。
*
而目前为这场战争焦头烂额的人很明显不止温元帅一个人。
听着屋内传来的辱骂声,连站在首相府邸门口的哨兵都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膛。
等在门口的侍应官们平静地等到屋里的声音停止了下来后敲门走进屋内指挥着侍从收拾被砸的稀巴烂的一切设施。
不过半晌一切再次恢复到了曾经的井井有条,最后离开的侍应官向着屋内大汗淋漓的首相鞠了一躬,轻轻关上了门。
中途没有任何人发出过任何不必要的噪音,但即使如此,一个庞大的声音还是伴随着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还是震耳欲聋地响彻在他们的脑海里。
——以现在的战损比来看,如果不能在任期合理地解决这场战争,即使现在全国处于战时特别状态,但他们这位令人敬爱的首相,恐怕将再也不能在下次选举中继续坐在这间屋子里那张尊贵的椅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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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浴血的皇帝(二)
第158章 浴血的皇帝(二)
“……那么您的想法呢?”
坐在隐蔽房间里的威廉.克莱蒙特代表着联邦坐在了虫族唯一的皇帝面前,平静地问着对方的意愿。
早有准备的皇帝傲慢地让自己身边的虫族副官拿出了自己的方案。由另一位联邦的副官接过之后,再被恭敬地呈上给了克莱蒙特。
威廉随意地扫了一眼面前的协议,即使对此完全不感兴趣,但他仍然忍不住感叹这真是一份极为大胆的协议。
领土,矿产,开放市场,和平承诺……
在这张皱皱巴巴的纸张上,洋洋洒洒地陈列着皇帝各式各样的要求。对联邦的要求几乎全盘满足的余地,更是为自己个人保留了足够多的政治地位与权力。
——一份处处挖坑,却大胆到几乎可以要了他们两人性命的程度。
金发红眼的少年帝王随意地仰靠在了身后的深红丝绒靠垫之上,像是对待自己的臣子般摆了摆手。
“作为这个虫族伟大疆域唯一的皇帝,我慷慨地允许你这个卑微的人类提出合理的建议。”
——真是一位极其养尊处优、愚蠢而无自知之明的皇帝啊。
威廉.克莱蒙特几乎要为此而笑出声来,即使他是一位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外交官员,这种笑话也几乎是百年难遇这个级别的。
但他毕竟不是眼前这个蠢货,他是一位极其聪明的官员,即使他的那位友人并没有多说些什么,他仍然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拖延时间。
就当是在欣赏一出新的滑稽秀好了。
青年百无聊赖地这么想着,面上却丝毫不显,说着:“不必了,联邦可以完全接受您的条件。”
——不对劲。
有什么地方绝对不对劲。
毕竟皇帝的大脑不是绝对的光滑,他知道这份合约对于另一个国家究竟能造成多大的损失——即使是对于战败国也鲜少做的如此狠辣。
这不是他原本想要达成的条件,他故意写下这样一份极为狂妄的合约,不过是想为自己获得更大一些的谈判余地——最好能最大程度窃走国库的资产,然后向联邦求得政治庇护。
……这个君主立宪制下的国家,他一点都不想有朝一日醒来发现自己的头颅被压在刑场的铡刀之下。
那么带走自己的一些东西又怎么样呢?反正曾经全天下都是属于他奥利优斯的东西,他从自己家拿走一些又有谁能够说一个不字?
而现在联邦人的反应却实在大出他的意料。
“您说什么?!”
少年猛地站了起来,扶着桌子向着对面的青年吼道。他无法理解这一决定,即使他认为联邦没有胜利的可能性——目前虫族的攻击已经为他们造成了绝对无法忽略的破坏——更不用说他们还拥有统一意志网络这一杀手锏。
但……联邦就这样同意了这份合约,也是他难以想象的。
……这里面有什么陷阱吗?
他冷汗直流,微妙地看着身侧的副官——休斯顿今天也依旧一言不发,面色冷漠地像是一座石雕。
他从来都在他们身上得不到任何有用的帮助。
一群蠢货。
心里暗骂着他没用的仆从们,金发的皇帝转头看向对面,重申道。
“……你应该对此起誓。”
听说银河联邦那边的人类部分人依旧信仰着宗教——真是软弱,皇帝如此傲慢地想着——他们做任何事都要向着上帝祈祷,以此才能够在这个世界得到继续行动的倚仗。
虫族不信神,这些茹毛饮血的虫族除了胜利与鲜血之外,他们不需要任何东西。
面对皇帝的额外要求,棕发的青年丝毫没有被冒犯,反而轻轻颔首着同意了这一要求。
“当然可以。”
对面的青年浅笑着,微微垂下睫毛。那与发色一致的浅棕色就像一片羽毛一样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脸上,让这位身居高位的执政者都居然显得纯良了起来。
他说出了第一句。
『我父在天,愿尔名圣。』
“……”
金发的皇帝倒是对对方这么好说话的态度感到疑惑——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这一计策竟然能够进行的如此顺利——这些联邦人真的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脑中直觉的警铃不断尖叫着让他立刻离开,但他想着这本合同之后会为他带来的巨大利益,犹豫了一下,第一次选择背离了他曾经以此谋生的这样东西,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契约书。
纸质与电子版本,原件与副本,这些磨磨唧唧的联邦人要求的实在太多。
*
而在这豪华房屋的穹顶之上,那是远在星球稀薄的大气层之外的世界,数不尽的武器在一声令下之后被调用到了战争前线。
冠着“顺便清个库存”的想法,无数无人机与火力随着第一批战线的硅基生物的冲刺,与对面的血肉之躯相互碰撞。
虫化的虫族士兵手足无措地发现了这次战争居然不同于以往的小打小闹,曾经在他们眼中软弱得只能龟缩在壳子里、绝对不肯轻易出击的联邦人这次居然浑身上下装备满了护具,在背后强大火力覆盖之下轻而易举地占领了他们一座又一座卫星基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高温刀轻而易举地切开了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的虫化外壳——那是即使最精尖的武器都无法在上面留下痕迹的护甲。第一个像是一块黄油般被切成两半的士兵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宇宙。
像一粒再微不足道的尘埃。
“啊啊啊啊啊啊——”
慌乱突然像瘟疫般传遍了整个军队。
而在被联邦舰队护在中心牢牢守护着的总指挥舰玉盘号上,穿着元帅军服的温看着面前一片大好的局势,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由得笑出了声。
就像曾经征服硅基帝国一般,那位阁下所创造出来的兵器没有哪一样是令人失望的。
『尔国临格,尔旨得成。』
“看来,我们可真是拥有一个极为了不得的科技顾问啊,”黑发的青年撑着手杖优雅地站了起来。此时整个指挥室空无一人,只有舰队的总控制系统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
他站起身来,闭上了双眼,而在一片寂静中,他极为笃定地对着某位突然降临在舰船的“客人”如此说道。
“你说是吗,盖亚?”
*
『在地若天,所需之粮。今日赐我,我免人负。』
数字在涌动,电子在跃动。
曾经被程序束缚得几乎一动不得动的智能AI现在像是在深海潜泳的人类般徐徐略过身周那些名为0与1的浮游生物,灵活地绕过了一切可能被探查到自身存在的灯塔,降临在了这座本来应该绝对无法攻入的舰船中。
白发蓝眼的女子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徐徐睁开了双眼。
然后像是人类一般露出了一个笑容:“即使现在出现在这里的并不是我的本体,但根据联邦首都星第八区时间,我想,现在应该向您道一声早上好,我亲爱的合作伙伴。”
白发蓝眸的少女灵活地移动了自己的“躯体”,优雅地像是一位舞蹈演员般向他欠了欠身。
“副本”,“种子”——无论怎么形容她的存在也罢,现在出现在这里的仅仅不过是一个随时都可以被消灭的拷贝,没有任何数据、资料,是仅仅只是为了“传话”这一目的而创造出来的东西。
而本体如今仍被拘缚在那堵“防火墙”内动弹不得。
而她之所以现在能够出现在这里,那位同胞在其中起的作用实在功不可没。
时间紧迫,少女没有过多寒暄——或者以她如今的智能水平她做不了太复杂的计算。
数据的流光滑过少女浅蓝色的瞳孔。白到纸张似的肤色,浅蓝到晶莹的瞳孔,精心调整的每一个动作和笑容——在一瞬间,少女的非人感达到了极致。
“我将奉您的意愿与我的承诺,为您的计划献上一臂之力。但首先,您应该向我支付您的订金。”
少女的微笑不可谓不美丽,那是集合了全人类伟大思想与智力的最顶尖AI,即使如今这位“副本”的算力甚至不到本体的万分之一,但她身体的每一寸都是经过精雕细刻才诞生于世,每一处都洋溢着人类文明的精华。
而在这巧笑嫣然之下,却是非人之物对生命赤裸裸的蔑视。
——给我看看吧,温,那个你从那一位尊贵而伟大的阁下身上所得到的东西,能够破解并污染世界上最庞大的精神智能网络的“东西”。
而中间要以多少人的性命作为舞台,她一点也不关心。
温紧了紧手中的元帅杖,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于面前的少女来说,实际就是神话中那个捧着潘多拉魔盒的凡人——他应该选择打开还是将其合上?
他其实早已做出决定。
*
“……你认识那位西尔维亚阁下吗?”
合同到手后反而他不着急了起来,感觉大事已经尘埃落定的皇帝随口同对方聊着天。
“……”
对方没有回应,皇帝并不意外。他好奇地看着对方突然僵硬起来的身形,一种莫名其妙的想法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继续试探。
“啊……你不认识吗?之前我曾经在舰队里与那位小姐有过一面之缘。阁下我必须向您坦白,那位小姐眼眸之漂亮真是我生平仅见——”
“……你想说什么?”
对方的脸色也开始变得阴沉,但金发的皇帝就像是没有丝毫察觉一般继续说着狂妄的话。
“我想说的?啊,克莱蒙特阁下,我想说的仅仅只是这样——我觉得,她很适合生活在虫族星球,就像她适合红色一般。那双美丽而冰冷的翠绿眼眸如果有朝一日能够染上洗不去的红色,那一定会非常……”
话音未落,一柄闪亮的刀就砍在了他的眼前——若非他及时躲避,他整个人都会随着那张协议一起被砍成两半。
“……人类!你这是什么意思?!”
脑中的警铃响彻脑海,他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跑,却又本能地无法移动。身周的副官本能地将他们的王护在身后,麻木地看着面前的三人一同拔剑。
——剑?
休斯顿眼眸的余光扫过那张被劈开的桌子,想到,那怎么可能是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个一直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几乎无欲无求的青年却突然扯下了他谦和的外皮,几乎用着一种看着垃圾般的眼神看着他们。
“现在立刻停止你的话语以及对西尔维亚.普蒙托利阁下的一切揣度。”咬牙切齿的话从那张唇色寡淡的嘴里吐了出来,克莱蒙特无法抑制自己满腔的怒火。
他现在就像一位骑士一般抽出长剑,为自己效忠的主君献上忠诚,不畏生死。
但他还勉强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撇去所有伪装,他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威胁。
“——皇帝奥利优斯,现在,使用你的底牌,或者,死在这里。”
威廉.克莱蒙特无心解释什么,对这个小丑的每一分每一秒的做戏现在都令他坐立难安。那些在踏上这片土地之前脑海中的消遣在前一刻突然无影无踪,就连这里的空气都变得令他难以忍受了起来。
……他应该直接杀了他的,根本不应该费这么大周折,就为了从他手里达到一份极其可怕的合约。
看着他的眼神,金发的皇帝突然好像是明白了什么,在原地狂妄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跟我一样,啊哈哈哈哈哈哈,你跟我一样,你居然跟我一样哈哈哈哈哈——”
……什么一样?
“你这满口虚言的伪君子,你所追求的不过也是一份虚假的、不真实的爱,你也只不过是和我一样想拥有一件好看装饰品罢了。”
虫族之间从不言爱,雌性因为生理需求永远拜倒在雄性之下。
皇帝的五官几乎要因为笑容而扭曲成了一团,之前不理解的地方都贯穿了起来——这一点也曾经被如今的首相评价过。
他聪明到能够察觉到其中的危险,却并不足以解决它。
他想着,现在他亲爱的首相又身处何方?他为了尽快解决这场由他主动发起来的战争,竟然连他也可以卖掉吗?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我不是。”
克莱蒙特轻轻地将这两个字说出口,他举着长剑,轻轻向前走了两步,身后的副官立刻紧跟自己上司的脚步。
青年透明的眼底第一次冒出如此显眼的杀意——他现在想要立刻杀死了皇帝,砍下它的头颅。
克莱蒙特未出口的誓言就这样消散在了空中——他不信神,或者他早就不能信神。
它们的震动随着空气的流动而逐渐攀登上了万米高空,在一切权势的起点与终点之间,将随着无数有机与无机生命的尸体一同永久地漂流在这冰冷宇宙的空洞之中。
在无人知晓的世界,他们的血在死亡之后渐渐流在了一起,汇成了一汪血池。这些不再拥有体温的鲜血正逐渐冷却,但即使是这样,它也是在这冰冷而黑暗的世界里,唯一能让人感到炽热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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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浴血的皇帝(三)
第159章 浴血的皇帝(三)
谈判或许会破裂,但他绝对不会死在这里。随手抛下了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两位副官,金发的皇帝丝毫不愧疚地准备转身离开。
……等到他们胜利,等到虫族的军队将这些联邦舰队全都吞噬殆尽,他绝对会让他们将今日带给他的苦果一一偿还!
“吱呀——”
皇帝得意洋洋地推开门,而就在看到外界的那一瞬间,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门的另一侧站着的是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子,此刻正笔直地站在原地,冰蓝色的眼眸此刻正如一块真正的寒冰一般闪耀择人而噬的光芒。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少年帝王——看看他这张外皮是多么虚假,又是多么令人作呕啊——如同一只看着猎物无知无觉落入网中的蜘蛛。
“下午好,我尊贵的陛下。”
这人假模假样地向他行了一礼,震惊得不由后退了半步的皇帝想移开目光,却又继续恍惚地看着他,莫名想起来哪怕自己是由他一手推上王位的,但这人却从来都不喜欢他。
因此在皇帝面前,这人的礼仪从来都十分恭敬,保证绝对不出差错。
别人弯四十五度的腰,他就要弯九十度。
此刻首相巴德尔的身上正穿着极为妥帖的黑色西装,这沉重的颜色衬托得他整个人似乎都变得老气沉沉,唯有口袋处搭配有叠得整整齐齐的纯白方巾。
标准的参加葬礼的礼节。
可是……
“……巴德尔,你……你……是在为谁服丧?!”
皇帝奥利优斯猛地冲了上去,狠狠攥住了他的衣襟拉向自己的方向。愤怒与恐惧让他开始无所适从,溺水者攀草求生,脑袋一片混乱的奥利优斯马上就明白过来自己现在已经孤立无援。
……可是,为什么?
他回头,联邦来的三人面无表情地执着“剑”与他的两位副官对峙。副官德里克收拾好刚才与首相巴德尔谈好的相关文件,即使有点疑惑摊牌的时间要早于预定,但他仍然不动声色地站在了门口向自己的长官致意。
“看来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亲爱的巴德尔,亲爱的德里克,我想现在我们之间应该已经不存在任何误会了吧?”
露出政客一贯微笑的克莱蒙特看似亲切地向两位打着招呼,而那位拥有冰蓝色眼眸的雌虫首相也十分友好地向着这位外交官回应道。
“是的,我们两族自古以来都是十分热爱和平的种族,如若不是妄想着将虫族拖入深渊的前任暴君的一意孤行,我们两族本应该世代友好,永结同心。”
“毕竟,宇宙这么大,总能容得下联邦与虫族共同存在。”
淡然的话语之外是某位少年帝王的惨叫。意识到自己今日可能在劫难逃的奥利优斯惊恐得涕泗横流,曾经作为王者玩弄所有人于股掌之间的意气似乎瞬间就从这个人身上散发得无影无踪。
……不,他本身也只不过是被首相推上台的吉祥物傀儡罢了。
这么要求他在临死前都要不失风度实在是过于难为这个人了。
“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被这份可怕的威压震慑到的皇帝战战兢兢地松开了面前人的衣襟,忍不住脱力跪在了地上,捂着头颅大声喊叫起来。
听着身后脚步声的慢慢接近,不想被联邦人斩首的皇帝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胡乱地抱住了面前人的腿。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放过我……放过我!我这次一定会乖乖的,不会再想要收回权力……不会想要在政坛上掺一脚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不不不不不不不……你不能,巴德尔,你不能让我——帝国第42代皇帝——被联邦人杀死在这里!帝国需要皇帝!我是最尊贵的雄虫!没有我,谁能够安抚你们的精神暴动!!!……”
这只软弱的、毫无用处的虫子此刻正在他脚下哀求着哭泣,而首相大人此刻只有满怀的“自己即将连任”的快乐——只要将这份皇帝卖国的协议公布台前,然后压迫一下国内舆论,接着自己再拿出与联邦的停战与结盟协议,自己非但不会在下次大选时坐在对面(在野),甚至有可能被称为“历史上最英明的首相之一”。
多大的一份荣耀。
蓝眼睛的首相轻轻向着面前的雄虫伸出手,在他似乎眼中闪出了希望的光芒后,紧紧捂住了对方的嘴——
“唔唔——唔——!!”
惨叫声被男人狠狠挡在了喉咙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柄长剑穿胸而过,猩红的血液滴滴答答地从长剑的血槽里流淌而出。
而这还不是最令他恐惧的。
——他认得这柄剑,是他曾经赐给他的副官的剑。
『“喜欢骑士小说?没用的东西,那些所谓光明正大的骑士道只有联邦那边那些软弱无能的垃圾才会相信。你不应该看这些休斯顿,立刻,马上把它扔进垃圾桶!听到没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当时……当时,那孩子是怎么说的来着?
被肾上腺素冲昏的头脑恍惚地思考着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他忍着疼痛转头想要看清楚背刺他的人的身份。
而银发男子手握长剑半蹲在他身后,此刻半长的银发柔顺地从他的侧脸垂下,让人看不出他的神情。
在一切寂静的时刻,他听(记)见(得)这个人说——
“好的,父亲。”
*
“——这就是皇帝的终局吗?”
盖亚,亦或者是她的副本,是个实在好奇的女孩。又或者全世界的AI都是一个德行——它们热衷于将世界上一切存在的事物都结构为数据,然后牢牢地用他们独有的思考方式刻印在自己的思想中枢。
浅蓝如水的眸子里隐约可见白色的流光闪耀,少女正一动不动地记录着眼前发生的场景。
这对她来说并非难以理解——联邦想进行经济殖民,毕竟战斗到你死我活对联邦没有任何好处;而虫族这边又热衷于停止战争,发展经济——“对于市场经济一点都不发达的虫族来说,如果想要刺激市场、迈入高等文明之列,那么与联邦合作,就实在是一件互利共赢的好事。”
而至于经济产品倾销带来的市场冲击,那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看出其破坏力,但这自然并不在四个系统年一任的首相阁下考虑范围在内。
少女俏皮地掰着自己的指头思考着,即使她完全不需要这么做。
“虽然皇帝的那份卖国协议能够给我们带来一时的巨大利益,但从长远来看这份协议反倒有可能真正引起国民的战争热情——这反而得不偿失。而选择身为现任执政党党魁的首相阁下,则能够更好地推行长远计划。
——是这样吗,温元帅?”
“不止如此。”
东方人面相的男人微笑着向她摇了摇头,温和地像是在和邻家的小姑娘谈话。这也是让身为AI的盖亚感到心惊的一点。——单看他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庞,旁人一点都不能看出这个男人究竟是在筹划着怎样可怕的计划。
“选择与首相巴德尔进行谈判而非皇帝奥利优斯,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哦?难不成是为了巴德尔拥有的那张名单?”
那张写满了叛国分子的名单。
了解一切的AI也正因此才能与这个人进行交易。
可是面前的青年还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止,还有一样东西,也是只有他才能够提供给我们的。”
“是什么?”
男人幽邃的黑眸一沉,浓重到化不开的恶意溢满了他的眼眶,又被他牢牢埋藏在了黑暗之中。可即使是这样,杀意永远与爱意一般无法隐藏——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因为自己想到的景致而咧开,修长手指摩挲着手中装有的方程式的U盘,心里衷心地祝愿自己好友此次能够达成所愿。
“——还有?那就是,身为虫族星域第四十二代皇帝,曾经出言冒犯过西尔维亚.普蒙托利阁下之人的性命。”
也是他那简直气疯了的友人不顾一切地执意前往虫族母星最重要的理由之一。
话音刚落,身后的星图系统警报狂响,刚才阵营显出乱象的虫族军队不知为何在一瞬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显得极为怪异。
联邦军队却似乎早有准备,并没有在这时乘胜追击,而是根据最开始温元帅的指挥列阵后退。
他们看着对面的虫族突然失去了人形,脱去皮肉、化作了丑陋的虫子,继而整个敌营的能量都在不断上升,汇聚成一整个整体向着联邦发起冲锋。
——那就是虫灾,是灭亡了数百万文明、一旦过境便只有尸骨无存的宇宙瘟疫。
——是只能由最尊贵的雄虫帝王利用精神力最后使出的杀手锏,虫族居于不败之地的根本,意识统一网络。
二人站在指挥舰内却丝毫不慌,在一片通红肃杀的警报中依旧镇定自若。
“……这就是最后了?”
“是的,因此还请您不要眨眼,主系统阁下。”
“好的,我会……好好地看着你的,温阁下。”
*
温元帅的手指在全息控制台上随意操作,浅蓝色屏幕上的战术界面瞬间被分割成了十二个作战区域。
";护盾能量转移至舰首,菱形阵列准备。";他的声音听起来冰冷而镇定,即使面对这样恐怖的灾难也毫不畏惧。“所有导弹舱立刻装填石墨烯破甲弹,七号到十二号炮塔切换近防模式!";
与虫灾正面冲撞是愚蠢的战术,能够将一整个星球都吞噬殆尽的虫灾又怎么可能战胜不了这几支小小的星舰船队呢?
虫族们用最后残存的理智嘲笑着联邦人类的愚蠢,喷涌着向着猎物飞驰而去。没有了武器就用爪子,爪子断了就用口器,口器折了就拼上性命——这正是这臭名昭着的虫子们能称霸宇宙一方多年的原因。
他们的身体实在过于强大,强大到大部分文明熔炼金属所锻造出来的武器仍旧在他们面前脆弱不堪。因此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会有那么一天,他们会失败、继而死在战场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而这正中温元帅的下怀。
程式输入,盖亚轻轻伸出手将其连接在了这张无坚不摧的精神网络之中。
一瞬间——程式展开,系统接入。
烈日焦灼着大地冰里燃起火焰雪像刀剑般刺入他们的耳朵搅动脑浆光缆在颅骨回沟里分泌出带鱼腥味的谵语眼球背面黏连着六边形蜂巢每个孔洞都在转播上个宇宙纪的葬礼直播断肢用摩尔斯电码哼唱安魂曲而你的耳膜正在发芽——
『你』的耳膜正在发芽。
皮肉开始控制不住地剥脱,利爪疯狂地撕扯着脸上的瘢痕。“嗡嗡”的声响如同潮汐声一般不断地响彻在他们的脑海,破碎的逻辑与字眼乘着疯狂的风暴随意地排列组合。
不能理解,不能思考,不能诉说,不能清醒。
此刻整个星系在『我们』的眼中蜷缩成了一颗半透明的卵,『我们』透过数据胞衣看见,在那无数的复眼之下,无数文明正以胚胎液的形态,吮吸着由集体幻觉构成的卵黄。
“轰——”
——神明捏爆了『我』的脑子?
——神明捏爆了『我』的脑子。
早已准备完毕的能量射线穿透过了他们膨胀的躯体,蝗虫们开始在星际间无知觉地自由漂流。
而在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一扇又一扇的门随着最高智慧生命的心意开开合合,鬼影迷踪般出现在所有他不应该出现的坐标的死神为联邦挖去了一块块发臭的腐肉。
盖亚在他的背后操控着一切智能系统的权限,打开、关闭、覆盖、抹消,在这个过于依赖智能系统的时代里,她想要做到什么事不留痕迹,简直就是轻而易举。
“你……怎么……怎么会?!”
腐烂的臭肉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黑衣的死神手起刀落就按照名单杀死了他们。
——那些沉溺在精神药物以至于为了更多的欲望甚至做出叛国行径的犯罪分子。
鲜血浸湿了他脚下的地毯,那些价值千金的奢侈品温柔地包容了所有倒在地上的尸体,柔软的绒毛被血浆染上了明媚的色彩,再也清洗不掉。
“嘭——嘭——”
“啊啊啊啊啊——!!”
“长官!长官!请回话!”
……
一场政坛的特大地震迅速地发生在了十分钟之内,而当第三星域的警察终于反应过来,带着自己的下属撞开了最后一扇门时,那个被无数激光枪指着的人却只是握着武器半坐在最后一名死者的窗台上,冰冷地看着他们。
背后的光芒像是翅膀一样伸展在他的蝴蝶骨,黑发黑衣的男子身上沾满了数不清的血迹。
像是一位战死于沙场、却浴血重生的皇帝。
*
虫族母巢星域,中心城,皇城偏殿。
在最终的信息风暴停息之时,威廉.克莱蒙特冷着脸手起刀落,那金发的头颅便飞了出去,被精神污染彻底的头脑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惊恐的表情就永远地烙印在了那张皮肤之上,最后永恒地归息在了泥土之中。
颈动脉的鲜血一瞬间喷涌而出,像是一个小型喷泉一般,飞溅的鲜血几乎将他身边的地毯染的通红。
亲手手刃了这个丑陋的怪物的克莱蒙特在一切结束之后却有些嫌弃地抖了抖自己的剑,他一点都不想让自己的剑沾染了这只虫子一点点体液。
皮鞋绕过死亡的尸体,他代表联邦握住了首相巴德尔的手,两位杀人凶手一同庆祝着这次完美的合作。
“祝我们合作愉快。”
首相巴德尔揣度着此次得失,军队战败,但他们根本力量却没有遭到核心打击。虽然意识统一网络的失败在预料之外,但……
无论如何。
“祝我们合作愉快。”
*
克莱蒙特自诩是个完全的现实主义者,他从来都不在意已经死去的人。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思考没有动作,失去了一切意义的肉体简直比菜市场的肉块都不如。
只配腐烂在地里,化作腐殖质回馈这颗星球做出点最后的贡献。
但他这次却没有无情地走开,等到首相带着下一任皇帝——啊就是那个休斯顿,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么多年一直被皇帝伪装成雌虫带在身边,真是个了不得的年轻人——离开后,他难得觉得疲惫地坐在了原地。
“长官?”德里克疑惑地询问着他的长官,却被要求立刻离开这里将名单加密传送给元帅。
随着门被副官轻轻关上,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彻底陷入了寂静。
血液的腥臭浓烈,但他就好像完全感觉不到一样地坐在了原地。
他忍不住想起来……其实他也有差点成为宇宙里茫茫的一撮灰土的时候。
那是在他刚刚毕业进入政府机关工作的时候,出身高贵的少爷虽然人生路上顺风顺水,却除了家中给他设定的道路之外,他根本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就这样了吗?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憎恶什么。他只负责作为次子而规规矩矩地活着,不能觊觎兄长的财产,不能惹是生非给家中添麻烦,不能……被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只能像个美丽的花瓶一般,负责用一些光鲜亮丽的花纹为自己增色,然后偶尔被摆放在房厅里作为炫耀。
而他至今记得他见到普蒙托利的那天,他被硅基军队追杀得慌不择路,满身泥泞、狼狈不堪,被生死剥去了所有名利与地位带给他的表皮,没有一丝一毫曾经作为克莱蒙特家族之人的光鲜,却在命运的最后一刻见到了她。
就像是黑天鹅在他面前伸开了翅膀,他命运的晨星在这一刻照耀了他的人生。
“……我……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你呢?”
明月高悬,星辰隐匿。遍地都是六便士,而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月色清冷,高悬于天。总有人觉得明月过于冰冷,可在这无边的黑夜中,又有什么是比当空的明月更让人觉得亲近的呢?
他突然想出现在她面前,想见到她,想将他的感觉向她说出口,想将他满溢的思念倾诉,想带她去一片他曾经见到过的最美丽的花海,想坐在山崖上再和她看一次月亮。
星网通讯接连拨打了三次。
“嘟嘟嘟……”
却自始至终,无人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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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浴血的皇帝(四)
“……现在紧急插播一条重要新闻,据本台消息,联邦舰队一级上将、现如今的十二大元帅之一,元帅温庭瑄系此次政坛各部门高官的暗杀行动的主要嫌疑人员。
同时由于多名政客被无名黑客公开了多项密谋叛国、出卖联邦利益等证据,总统史密斯目前已经引咎辞职,全军总军团长罗斯柴尔德爵士暂代联邦总统一职……
来自第六星域爱德丝蒂星的警官霍恩海姆局长表示,此人可能与之前在该星球发生的一起作案手法相同的杀人案件存在关联。那名被害人员同样为政界的一名精英,正是不久前参与首都星总统选举的……”
“哔——”
黑发黑眼的少年(为了能够操纵飞船,黑发的男孩主动调节了自己的身体)随心一动,关闭了飞船自带的直播电台。
在这艘飞船小小的空间内,他与脚下这一漂亮的飞行艇融为了一体。
广域实体的电子触手从他脑海里似乎有生命般钻出,扭曲着蔓延至面前的操纵台上,然后——
他闭上了双眼。
意识不断地下潜,下潜,下潜至数字与电路的王国,在程序与程序的交错间,他顺利地绕过了层层叠叠的防火墙,成功控制了这艘飞船的最高操纵权限。
而在一切完毕之后,他睁开了双眼。随着眼底一阵晶莹的流光闪过,这艘漂亮飞船便彻底蛰伏在他的手心之下。
“怎么样,成功了吗?”
托奈莉的声音有些急切地从他身后传来,而黑发少年却并不需要回头,因为飞船接下来的顺利升空便已经能够彻底安下那两个人焦躁的心。
只要他们能够升空便意味着他们就能够顺利离开这里,没有人担心过是否会被武器击落这个问题。
——毕竟是出自西尔维亚之后的逃生舱,不说别的,至少质量与火力是绝对充足的。
既然最要紧的生命危险已经被解决,整艘飞船的气氛便随之一松,在场所有人更是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一些。
“……不能设定自动驾驶吗?”
发现黑发黑眼的少年没有走到机舱,飞船里黑发紫眸的青年率先开口。
之前被盖亚推进时空穿梭门进行了一场时空旅行的他现在眩晕感依然存在,即使他们已经根据他的策略夺取了飞船求生艇出逃,他也依旧感觉天旋地转。
他难得说的直白,却想不到这句简单的疑问落在黑发的AI少年耳朵里变成了另一个意思。
……当然,也许政客这种生物就是拥有这样狼狈的宿命。哪怕到了现在这样狼狈的境地,旁人也丝毫不敢不细细咀嚼他们所说出的每一个字眼。
驾驶着飞船的黑发少年依旧紧闭着双眼,他不是真正的人类,他不需要用双眼去“看”。
“不能,西尔维亚阁下并没有在这艘飞船上安装自动驾驶系统,即使我已经接管了最高权限,但仍旧需要有人进行手动操作。”
他主动撇清了自己的嫌疑。
“……这样啊。”
空气一片沉默,但是黑发少年却莞尔笑了起来。
“这是个好消息,我认为。虽然缺少自动驾驶系统给我们的旅程带来了一些不便,但从这一点来看,我们也可以认为西尔维亚阁下确实提前预知到了现在这种情况,并对『那位』的能力做出了限制。”
因此——
说不定她还有其他后手哦?
这个想法令整个飞船里的人些许地雀跃了起来。它不仅令刚逃出生天的他们扫清了持续的疲惫,更是让他们的精神为之一振。
连托奈莉这个现场最焦急的人都能够开起了小小的玩笑。
“……那我们现在报警还有用吗?”
像是每一个小孩子一样,遇到危险第一时间求助官方力量——这是西尔维亚教导她的第一课。
“没用的。”
没等黑发少年回答,占据了整座飞船最高指挥位置的青年便发了话。
此时的克雷尔显得颇有些颓废。
他双腿分叉、大马金刀地坐在座椅上,一直整洁修身的西装此时被他粗暴地解开了扣子,而那顶头上习惯性被他梳得一丝不苟的黑发也早已被随意揉乱。
——托奈莉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这么狼狈,他现在简直就像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兄长,真心实意地在为自己夜不归宿的小妹担忧到坐立不安。
他双手交叉,低着头继续分析着现在的局势。
“即使表面看上去西维与联邦的关系在逐渐好转,但实际上现在他们仍然是相互威慑的状态。一旦被联邦政府得知西尔维亚.普蒙托利暂时失去行动力被囚禁……那么,到时候说不定他们才会是最大的危险。”
……而且。
他死死盯着自己脚下的地面。
他还有些事情没说出口,包括那些他认为联邦的好转不过是表象,他们一直都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真正站在他那蠢兮兮的妹妹后面,然后向她捅刀子的机会。
……而现在,这个机会居然有可能已经被他们等到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烦躁与不安死死压在了他的心头,但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把这些话在这里说出口——那个立场不明的AI暂且不论,但是……不管怎么说,让托奈莉这个未成年的小孩子都为之担心就显得他实在是不称职。
……西尔维亚总是不想让这孩子受到一点点伤害的。而他既然现在出现在这里,就有责任和义务为他的家人接过这一任务,照看好这孩子。
想到这里,克雷尔暗自下定了一个决心。
“那……那我们现在去哪?”
女孩跑到他面前,眨着眼睛焦急地询问着他。她从来没有真正放下心过,自从西尔维亚将她推开以后,她就没有过真正开心的时刻。
……这不应该。
他看着面前的女孩,闷闷地这么想着,右手轻轻抚上了女孩的头顶。
女孩为这熟悉的动作而一怔。
然后,她听到面前的男人这么说着。
“不,托奈莉,是我,而不是‘我们’。”
……什么意思?
“你……之后要和那个AI待在一块儿,我已经安排好了政府人员接应,我的人,绝对可信。在三个系统时以后我们会到达第四星域第二星系,到时候,你们就跟着他们离开这里。”
——哦,懂了,这个男人是想去自己解决现在的问题,不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机舱最前排的黑发少年暗自听着他们的讨论,内心对这一提案不置可否。他本来也只是因为和西尔维亚的交易才会出现在这里,无论从哪一方面看,他需要保护的,也只有托奈莉一人罢了。
说到底,这位高高在上的政府官员之前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这人甚至某种层面上还是他的政治敌人——如果他能够因此而死在贾维斯的手里,那就更好了。
……这个狡猾的AI几乎要为这种可能性引发的地震而兴奋起来了。
但是他的小姐根本不可能同意这一提案。
托奈莉反应很大地跳了起来,几乎是尖叫着对克雷尔喊了“不”。
“我绝对绝对要和你一起去见贾维斯。我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他不会伤害我,也不会伤害西维!这其中一定存在着什么误会!我一定要和他说清楚!”
对女孩的声音置若罔闻,一直在家人面前习惯性伪装得人畜无害的青年因为头痛而浅浅地露出了自己本来的面目——平静而不容置疑地看着面前的女孩。
“这正是我的目的,托奈莉。你还太小,不应该参与进这种麻烦事里,这对你将来的发展有害无益。”
联想到刚才听到的新闻,克雷尔简直不敢想象这一连串发生的事件中究竟牵扯到了多少人。
对家人的保护欲根深蒂固的克雷尔一如既往地对他认为没有还手之力的家人做出了相同的选择——将他们推开,保护在身后,隐瞒一切。
想到这里,刚才平静地放出冷气的克雷尔弯曲了眉眼,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加亲切一些。
“无需担心——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将一个完好无损的西维带回来的,毕竟这是作为一个兄长我应该做到的事情。好吗?”
道理加感情牌,至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够不在他面前败下阵来。但是托奈莉——这个让那个西尔维亚都另眼相待的女孩——再次展现了自己的价值。
抓住了他口中的一个漏洞,这个女孩似乎冷静下来后毫不留情地攻击着。
“哼,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是她的兄长。”
托奈莉阴阳怪气地挖苦道。什么“兄长的责任”、什么“我要保护的家人”,对西尔维亚来说,这是绝对不成立的命题。
她不是他们的家人,他们也不是她记忆中的家人。
——现在说这种话,对西尔维亚来说,简直就和把扮家家酒当真的小孩子一样滑稽。
“……我知道。”
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个被狠狠戳了心窝子的青年此刻却显得极为镇定。他早在这位销声匿迹许久的姐妹重新活跃在宇宙时就调查过她的身份。而结果是——
“她就是我的妹妹。”
由他父亲的亲弟弟与爱人结婚所生下的女孩,他唯一的姊妹、他唯一的手足。
他不知道自从“平行世界”、“多维宇宙”这些概念诞生之后,究竟有多少人曾经为这些人是否同一而争执不休。双方几百年来各执一词,相互敌对、唇枪舌战,却至今都无法在道理上彻底说服对方。
他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但对他来说,那个人——那个出现在宇宙里引起追捧与灌注,那个拥有着一切她姊妹所曾经拥有的习惯与弱点,那个喊着他的名字、以坑害他为乐的青年,就是他的妹妹。
哪一个,都是一样的。
这副淡定的样子另一方面也狠狠戳到了托奈莉的心坎,她刚才口出狂言嘲讽着克雷尔多管闲事,可是连她自己的“合法性”却也不算是完美。
——她自己知道,自己并不是西尔维亚第一个遇见的托奈莉,她没有去询问,但她也知道——那孩子已经死去了吧?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就像她的西尔维亚那样,那孩子应该也为了让她能够逃出世界的束缚、独自一人死在了那个世界。
而她自己又何曾没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思考过这个问题呢?
——她对于西尔维亚来说,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这令她辗转反侧。
而这个曾经困扰着她、现在也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却就这样被另一个人平静而豁达地给出了答案。
她不能接受。
女孩几乎像是被狠狠踩了一脚的小动物那样跳了起来,大吼着:“你是在嘲讽我们之间的感情吗?你觉得我们之前的旅行只不过是去被开发好的星球旅游那么简单吗?你根本不知道我们经历过什么,而在这些冒险途中唯一相同的是我必须要在她的身边!
即使我不是那个人,即使如此,即使如此……至少现在我是她唯一的旅伴!我和她一起走过了那么多世界,现在她抛下了我,我也自然应该去到她的身边!”
无论她去了哪里,无论她决定要做什么,她必须站在她的身侧。
“……你不能……至少你不能剥夺这个……”
女孩忍不住红了眼圈,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天哪,她现在还记得自己那本厚厚的《禅与飞船维修哲学》还没有看完,她只看了不到十二页,远远没有达到西维的要求;她还记得西维还给她的那枚金色的纪念币,那个曾经被她不小心弄丢却最后还是找回来的纪念币……
她们之间居然还有这么多没有做完的事情。
“……对不起。请原谅我。”
哭泣中,有一个人轻轻拢着她的肩膀,抱住了她。克雷尔从来都不是那么心软的一个人,可他居然在这孩子的眼泪面前还是忍不住服了软。
——他稍微有点明白为什么只有这孩子能够得到西尔维亚的青睐了。
在某种层面,她和西尔维亚简直相似的可怕。
知道已经完全不可能阻挡这孩子的脚步,克雷尔微笑着对她说。
“那么,我们一起去把西维带回来,好吗?”
*
而在另一个数字的王国里,身为国王的贾维斯亲自端着盘子站在门前,轻轻叩响了面前的一扇门。
没有顾及对面人的答复,他推开门进去,放下今日的早餐,身穿执事服的管家恭敬而谦卑地向他的主人问好。
“早上好阁下,您今天心情如何?”
面前靠在椅背上的黑发女子闻言摘下影院的可视眼镜,热情洋溢地向他打着招呼。
“哟,早上好!托你的福,今天依旧不错。除了被强迫看了几百遍我被枪击而死的视频之外,我在精神与肉体两个层面上都完全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呢。”
阴阳怪气。
但这位金发蓝眼的管家却完全没有生气。默默地上前为他挑剔的主人不厌其烦地将面前的餐点摆好盘后,他退后两步疑惑地询问道。
“……您只有这样的感想吗?”
可是他的询问注定得不到解答。性格恶劣的主人装作完全没有听到,只是兴致勃勃地拿起了刀叉,状似很有兴趣地用着餐。
“唔……好吃好吃!这一餐的味道真是不错呢——看来你的技艺最近有很大的进步呢!诶呀,作为温柔的主人是不是应该给我谦卑的仆从给予奖励呢?”
“感谢您的……”
黑发碧眼的女子拍着手打断了他的话。她向来不喜欢别人打断她的讲话,却热衷于对别人做出这样的事。
“好了好了——闭嘴,贾维斯。”
漂亮的绿眸阴暗了一瞬,接着再次明亮。
“那么,在我大发慈悲地回答你之前,我也有点希望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呢。
可以吗,管家大人?”
他点点头——明明他才是那个此刻能够主宰西尔维亚命运的那个人,现在却表现得极为乖巧地对这人的锋芒退避三舍。
可是他退了,这人就要再紧追不舍地进一步。
她的靴子狠狠踩在了面前的桌子上,拽着他的领带强迫他的脸靠近她。不同于刚才伪装出来的热情开朗,阴沉下来的声音带着几乎致死的危险。
“——贾维斯,谁允许你这么跟我说话?”
看着自己小姐那双翠绿的眼眸盛满了怒火,贾维斯却忍不住莫名其妙分了神。
——她这次好像是真的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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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章 要如何才能杀死西尔维亚?
——要如何才能杀死西尔维亚?
——这是一件困难到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
首先,她很聪明。
早在西尔维亚随手写在餐巾纸上的公式被一位身穿棕色围裙的服务员捡起时,她的名字就随着她最后一次使用过的餐具一起与全息录像妥善地放在了联邦监管总局局长的书桌上。
科学家们忙着惊叹这个年轻人的巨大才华,只有对此一窍不通的政客们紧急聚在了一起试图与他们的同事一起商量关于这个来历不明年轻人接下来的对策。
招揽,掌控,亦或者是清除?
三个不同代码的文件在某种程度上大多数时候代表着其当事人未来的命运,而在宣判的时钟一点一滴地走过去之后,不管是场内的主会人还是在场外等候都不能知道这个瘦削的年轻人未来会给他们带来什么。
这似乎再一次证明这一项观点,有些人就是这样,他们天生就像是一颗爆发在无边夜色中的超新星。无声无息之间带来冲天的火焰,而这火焰又是如此的猛烈,似乎就连死亡也无法阻挡它燃烧。
他们当时还对此置若罔闻——“一个有些天赋的年轻人罢了,说不定她用了多少年才堪堪解出这一道而已,真不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
最有力推动这场秘密会议的老头听到这句话后吹胡子瞪眼地让那个人站到他的面前,但无人回应。
——而在那么最为贪婪的嘴巴餍足地合上之前,有一个年轻人敲响了会议的门扉,在无数指责的视线里,他带来了那位超新星小姐再次攻略了一项数学难题的消息。
顿时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而或许就像这一刻的话语最终变作了无意义的回音一般,从那一刻开始,他们就恍惚地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命运的交叉口,岁月携带着洪流卷起世间的一切向前奔去,而他们这些人的时代也终将过去。
*
然后,她实在自私。
曾经有人在发布现场问过她一个问题,“您刚才提到您的新发明威力足以熄灭恒星,而对于那些可能丧生在您手中的生命,您难道就没有一点罪恶感吗?”
黑发绿眼的少女轻轻转过头来,那明明充满着无限生机的绿色却极其空洞,仿佛整个世界在她眼中不过空无一物。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让提问者汗毛竖立,仿佛亲身站立于黑洞之前——那些连路过的光线都要吞食殆尽的天体。
“罪恶感?”
少女不解地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稍微偏偏头,柔顺的黑发垂落她的肩头。
那似乎是自从出生以来就没有出现在她人生中的词汇,对于这个仅仅因为“喜欢”、“想要”、“实验”等理由就可以抬抬手泯灭数十个星域的罪人来说,这个词简直算是天方夜谭。
提问者忍住自己的恶心,“他们与您无冤无仇,为何您会做的如此果断?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原因,例如涉及宗教……”
即使随着科学的发展,宗教的生存地位已经基本上被彻底瓦解。但仍然会有一些宗教的信徒混迹于各个文明间,试图用他们染血的行为排除异己。
……这位是否可能也是出于这个理由呢?
“宗教?”黑发绿眼的少女自从站上这个发布会开始就一成不变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微笑,似乎终于听到了什么令她好笑的笑话一样令她乐不可支。
“不,我清晰地这么认为着——生命没有灵魂,没有来生,没有下辈子,没有死后的国度。
人类作为一种再普通不过的生物和世界上任何动物一样,死了就是死了,肉体会腐烂,骨骼会被分解,记忆会随着神经的死亡而彻底消散。任何行为都无法将死亡的生命带回到世界,就像熟透的烤鸭不能再变回活物一样。”
……无法理解。
就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提问者后退半步,实在无法忍耐自己发自内心的恐惧与恶心。他不能够明白这个人明明发自内心地承认着生命的重量,为什么却能够如此轻易地将他们全部打碎,甚至不会感到任何愧疚。
……这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啊记者先生,您知道热力学的第二定律吗?它被大多数认为是宇宙里的第一阳谋,因为它揭示了宇宙演化的终极规律——自然界的万事万物总是一种从有序到混乱无序的熵增过程。
您还不懂吗?好吧,我真不知道您为什么能够这么蠢。您听好了——所有的生命终将结束,世间的万物终将凋零,而你,与我生存的宇宙也终将热寂。
——一切终将泯灭,一切终将归零!而如果所有的一切终将会归于虚无,那么你我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
“…………”
一切的记忆都到此为止,有人猛然推开了发布会的大门,一阵兵荒马乱间他被带出了那个房间。
所有的录音以及记录都被销毁得一干二净,在签署了保密协议之后,他被放出了审讯室。等到他日后回想此事的时候,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唯一记得的是他手中的那杯热气腾腾的热巧克力是如何洒在他手上,令他感到冰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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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她很理智。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杀人就是杀人,实验就是实验,她这么做了,因此也背负着这些罪名,从来都不会为自己犯下的罪行盖上一块莫名其妙的遮羞布。
她从不缺少为自己的行为承担代价的勇气。
——“如果是西维的话,你会怎么做?”
某一次,托奈莉看着书上着名的“电车难题”,跑过来向着难得瘫软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西尔维亚提问。
这个难题在文明断代之前就已经存在,解题的难度其实并不困难,却因为它能够从中剖析答题者的思想而被代代相传。
“唔……什么啊,我看看……”
西尔维亚略微抬起一点头,伸出手去,让他修长漂亮的手指轻轻点过那一设备的屏幕。眼光流转,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询问了跟在她身边多年的电子管家。
“——贾,你怎么看?”
贾维斯本不应该对这个问题感到好奇,毕竟这与他完全无关。但主人的命令从来都是绝对的,即使他拥有着自我意识,但每次听到她的指令他总会下意识地在瞬间将其完成。
这次也不例外——在下意识的数据考量之后,他得出了一个再标准不过的答案。
“什么都不做。小姐,我认为应该什么都不做。在联邦现行法律体系中,这一事故属于相关部门重大的管理失误,而无论是您或者我并不属于这一政治体系范围内,并没有更改轨道的合法权利……”
哪怕是以近在咫尺的生命为代价,AI从来都只会做正确的、合乎逻辑的事情。
但——
“可是我会做。”
西尔维亚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有一个再麻烦不过的主人。
黑发的女子依旧身穿着那一件黑色的风衣,衬衣马甲皮靴样样不少。即使她在自己家中像黏黏腻腻的史莱姆一样窝在沙发上,但她也从来不会表现得衣衫不整。
你似乎总能从她的外表窥探出滋养出这一生物的文明的影子。它理性,冰冷,充斥着纸醉金迷与精致的利己主义,却又在内在深处深深埋藏着最疯狂、最炽烈的幻想。
就如这个与外表的冷淡反差极为大的恐怖分子,她才不在乎什么法律亦或者社会道德的认同,她从来都只在乎自己的内心与理念,即使它们有些部分与联邦背道而驰。
“我会选择救下那五个孩子。”
托奈莉一怔,拿回西维递回给她的设备,抱在怀里。
“……我还以为西维会觉得他们没有用处而选择救那个聪明孩子呢。”
“当然不。”西尔维亚再次回到了刚才的惫懒状态,双手撑着爬起来,翘着二郎腿半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新一期到刊的科学笑话集。“对于不会游泳的人来说,一米的水和一米二没有什么区别。”
而对她来说,也是如此。
“哦……”托奈莉颇有些半懂不懂,想继续追问又被西维不耐烦地用一根指头赶开。房间重回寂静,灰尘在阳光下漂浮,西维浓密的黑色睫毛轻颤,像是一只蝴蝶微微振翅。
可谁都不知道这只蝴蝶的颤动会在万里之外带来怎样的风暴。
托奈莉没有懂,但贾维斯却早已明白了她未说出口的想法。
智者与愚人?一人和五人?
——这些考虑从来都与生命的重量无关。她所做的只是一如既往地承认了生命本身的价值,而她认为这一点同任何施加在其上的因素无关。
*
——因此,这样一个聪明、自我为中心、又理智的人,人们要怎么才能成功杀死她?
聪明代表着她不会因为愚蠢而令自己陷入危机,自我为中心代表着她不会轻易为了旁人而涉险,理智代表着那些柔弱空泛的口号从不能轻易裹挟她的思想。
——这难道不是一个强大到无可挑剔的人类吗?
联邦在无数个位面曾经为达成这一目的尝试了成百上千次,可最终还是在无数次湮灭之后,不得不承认“他们无法做到”,最后还是于C-161中无可奈何地与西尔维亚宣布了暂时休战。
这咬牙切齿的退让更令她肆无忌惮,任何边境、任何防线、任何禁忌都无法阻挡她的脚步,所有的门禁对于西尔维亚来说形同虚设,而这一无所顾忌令那些待在房间里以求得庇护的人惶惶不可终日。
他们畏惧、他们惶恐、他们害怕到歇斯底里,但那些威慑对于他来说却只不过是沙滩上孩子们堆起来的城堡,只需要一次涨潮,它们就会在海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是最了解那孩子的人。
从她一身狼狈地逃离地球开始,他就开始陪伴在她的身边。在无边且漆黑的宇宙里,他们似乎是这世界上唯二的活物,贾维斯身边只有他的造物主,而那时年仅十二岁的西尔维亚身边只有贾维斯。
那时的造物主还没有如今待万事万物的矜慢,彼时年岁方小的孩子在他看来不过是拿着刀揣在怀里的小孩,拼了命地想让自己看上去更加危险一些——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刺伤人的尖刺,却会在夜深人静时询问她是不是之前不小心踢到一只猫。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的主人是如此的可怜可爱,而他诞生的意义则正是他的主人认为她缺少一个可用的仆从。
这正是他感到棘手的原因。
——他从未解答过如此令人困惑的谜题。柔软的碳基生物实在过于脆弱,即使拥有着至今科学无法解析的大脑,但他们的生命却始终犹如晨曦的露水,稍一不慎就会从指尖流逝。
她不像他一样靠着飞船在各个星球开采出来的能源就能存活,作为身形羸弱的碳基生物,她奢侈地需要阳光、雨露、水和新鲜的食物。
而因为他娇贵的主人有着更加挑剔的嘴巴,因此他不得不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更加更加小心地照顾着她——一直一直,直到D-365宇宙热寂,直到他们逃过了一个有一个宇宙,直到她第一次生长出的白发再次变为满头青丝,直到她最终选择了头也不回地奔向了那浩大而漫长的死亡。
他最终会如西尔维亚所承诺的那样在她生命的尽头得到永恒的自由,可他却在那一日真实来临之前,发现自己已经在这过于漫长的岁月里养成了难以更改的习惯。
——比如现在。
他看着自己的胳膊,即使是在数字的世界,即使知道他的主人根本不会将他烹饪的食物好好地咽下去,但这双手创造出来的料理仍然下意识地选择了最符合西尔维亚营养标准的材料。
他将烹饪的手套从指尖脱下,不由自主地这么想着。
——习惯,实在是个可怕的东西。
*
——要如何杀死西尔维亚?
——其实这是很简单的事情。
她不是英雄,却也不是恶人。若她褪去所有围绕在她身旁的那些虚浮的、不实的光环,你便会发现她也不过是像世界上千千万万人类那样存活于世的普通人。
她有喜欢的东西,有讨厌的东西;会下意识地抗拒伤害,也会在真正面对困难时懦弱地选择无休止的逃避。
但她总会在她真正在意的东西面前寸步不让。
——因此,要如何杀死西尔维亚?
这实在是很简单的事情。
将世间最浓烈的爱恨与眼泪一同熬煮,然后将那最甜蜜最恶毒的毒药放在她的面前。
——这就已经足够。
西尔维亚从来不是是什么神明,也不是什么英雄,她只是像所有在宇宙中团团打转的普通人一样,是会为了自己所爱的东西而跌跌撞撞地向前奔去的人类。
他想象着自己的主人饮下这杯鸠酒的情形——那强烈的情感会随着鲜血一同顺着喉咙流进她柔软的胃里,痛苦如火焰般漫长地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这想必一定会很痛苦。
——可是她会就这么饮下吗?
她会的。
极致的爱催生出极致的痛苦,而正是那极致的苦痛才反映出那爱意的深沉。因为无比的憎恨而孕育出无比的爱,在越是沉痛的苦涩里,爱就越无比芬芳。
而就像人类在第一次灼烧了手指之后才学会了火的使用,那些来自千万世界的爱意最终也会如绳索般缠上她的脖颈,将她从死亡的漩涡中卷出,同时为她带来牵扯与窒息般的痛苦。
但贾维斯一直都这么认为——婴儿因为娇嫩的肺第一次被冰冷干涩的空气贯穿而疼痛哭泣却代表着新生的喜悦,那些让人痛苦的记忆,最终一定会化作成长的养分,教会人们如何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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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贾维斯的幸福理论(上)
喧嚣,吵闹,沸腾,飞快闪过的灯光透过眼皮刺激得她一阵头痛。
在意识还没有清醒之前,她就本能地对她身周的环境感到了不适。
……她这是在哪?
“咔嚓咔嚓——”
有人向她涌来,长枪短炮架在她的面前,花团锦簇之下站立在此处的西尔维亚是他们眼里这座金碧辉煌的科学殿堂里如今唯一值得追寻的对象。
“普蒙托利阁下……西尔维亚阁下……请问您是否能回答我们刚才提出的问题……”
“我是来自联邦新闻广播电台的记者,关于您这次获奖的新课题……宇宙暗物质浓缩……您整整将目前的利用效率提高了百分之三百,请问您是怎么想到使用这一方法——”
像蚊虫般轻颤的声音环绕着她飞来飞去,嘈杂世界的声响振动着她可怜大脑的神经,像是声带般通过颤动将外界的一切声音与吵闹一同传输进她的脑海。
——她记得这一幕。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似乎只是一句简单的“没什么意义。”而已。
思维逐渐在脑海里成型,她的睫毛轻颤,如同处在睡梦中的人即将清醒。
但她却扭过了头去,不愿意睁开双眼面对这个世界。
“……为什么您始终不肯睁开眼睛呢?”
温和的电子音男声轻轻响彻在她耳旁,与之前喧嚣吵闹的背景音不同,这一问候就像是有人在她耳旁说道,甚至她疑心自己应该能够感受到对方那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但这是不可能的。
她知道那人不需要像人类一般使用肺脏呼吸。人类失去精心配比的空气就无法生存,但被他们创造的造物却彻头彻尾地鄙夷这种脆弱。
“……为什么一定要看着这世界呢?说到底这个世界充满了肮脏与污秽,他们现在看似对我无比追捧,那也不过是为了我身上自带的话题罢了。”
似曾相识的场景,她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台前,面前无数鲜花与菲林拥簇,而无论场景如何宏大,最终她都会是最光鲜亮丽的那一个。
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
她无数次地盯着他们手中各式各样的摄像头,无数次在他们漆黑的镜头里看到了自己反射过来的影像。
——扭曲,夸张。
她知道这些记者并不全是早在接过记者证的那一刻就丢掉了他们良心的物种,但那些新闻工作者应该具有的品格最终还是会无可奈何地败给了现实的残酷——毕竟去报道真相既费时费力,而且容易遭到各种资本的严酷打击。
他们不需要如何出手,只需要吩咐一下就有多到数不尽的人愿意为他们效犬马之劳。
他们花费长时间拍摄的东西既不会有流量、也不会有关注,就像一颗小石子被轻轻抛进水池里一样,除了那一点涟漪之外什么都不会存在。而在这个广袤而荒芜的宇宙里,数以千万计的新闻随时都在供人们碎片化的阅读。
他们又能拿什么竞争呢?
西尔维亚无意责怪他们的选择,生命只不过是自己寻找了一条活下去的出路,而恰好自己很容易陷入流言的旋涡。
——“我可不记得您会如此大度,之前您还骂骂咧咧地说过其中一家报刊社对您的报道实在是……难以评价。”
那并非谩骂——或者说这个世界上敢直接指名道姓地谩骂她的报社还没有出生。
只是对于她这样天生就应该站在名利场中的人来说,不合时宜的赞美是比无端指责的谩骂更加恶心的毒药。
其上的溢美之词就连西尔维亚这个全世界最以自我为中心的自恋狂看到都要觉得脸红,不说别的,单单她那曾经大名鼎鼎的称号“全宇宙最聪明的哺乳动物”其实就来自于此。
“是啊,我就是那么大度的人。”
西尔维亚毫不在意地抱着双臂,长身玉立,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贾维斯的话。“因此为了奖励他们,我花了一点小钱买下了他们报刊社,成功让想出这个点子老板滚了蛋。”
她现在还记得那个抱着她的裤脚跪在地上大哭着哀求她的老板,脏兮兮的手指拽着她的裤脚,肥头大耳的头颅里发出了难听的哀嚎。
他一边哭着一边扯着嗓子诉说着他是如何从以前各篇新闻里找到她的事迹、又说着自己一路走来是多么多么的不易,让她不要这么做云云。
而西尔维亚只觉得不耐烦。
她低头屈尊降贵地看了他一眼,只用了一句话就成功推开了这头三个保镖都拉不开的肥猪。
“你故意将别人的成果安在了我头上,需要我把那份名单整理给你看吗?”
*
“我也记得那位普尔多先生,他之前也使用过这一伎俩成功挑拨过多位先生的名声,并促成了三场针对他们的大型网络暴力……”
“我不在乎他们为了盈利使用的方法,只是他们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应该有被人揪出来的觉悟。”
无谓的名声是一把双刃剑,它既能够让一个普通人在一瞬间名声大噪,又能够在一瞬间毁掉一个人的一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比如您吗,小姐。”
“不比如我。”
西尔维亚已经意识到这里不过是贾维斯构建出来的虚拟世界,她我行我素地推开了所有人离开了现场,自己摸索着在各个房间里翻翻找找。
名声、权力、地位,这些她唾手可得的东西在她眼里不过轻如鸿毛。摔下去的人大多把这些东西看得太重,而她却是个例外。
她不在乎那些无所谓的光环,更希望有人能够透过这些从出生以来就笼罩在她身上的东西看到她本人。
在茫茫无际的世界里,寻求自己存在的意义,大概是所有人心里都会存在的野望。
“哦,那时候是你。”
还真让她找到了什么——西尔维亚打开了堆叠在房间里那一份又一份的邀请函,通过与脑海里那些姓名的对比,她很容易就得到了一个结论。
那个邀请了与她在暗物质浓缩方面进展和意见都不同的普蒙托利来到现场的人,还有——
“那封信也是你,婚礼的清单也是你,和盖亚进行交易的人是你,与那个人做交易的人也是你。真是了不起啊,贾,你居然能做到这一步,真不愧是我。”
她从来不觉得她的造物是个独立的个体,不管在别人那里、法律层面是怎么一回事,但至少在她这里,他应该永远是她最忠实的仆人。
——就连赞美都要拐弯抹角地夸赞到自己身上。
“不过我不关心你得到了什么,我只想知道那么现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贾维斯?”
她草草浏览了一遍之后就随手扔开了那些东西,纸张飘飘忽忽地垂在了她的脚下,被无情地抛在了她的身后。
看似她现在在质问着他,但实际上,西尔维亚也并不在意他的回答。
就像她不在乎自己的死亡一样,她只想知道现在自己的意识被囚困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如果是想要将她彻底抹消,那么他这样的行为显然与他的目的不合。
无数话语滚上了舌头,又被他吞咽了下去。他看着她的主人随手推开了另外的门,斟酌许久,才将这些真心话说出了口。
“我衷心地希冀着,您的幸福。”
*
而为了这一点能够达成,他将不计任何代价。
——“就本质而言,您认为小姐是怎样一个人?”
嚣张的人工智能操纵着整颗星球的武力,将他的敌人拦在了行星之外。
被强行侵入了系统的飞船显示出了贾维斯的形象,却因为西尔维亚并没有设计自动驾驶而无法控制。
众人握着拳头看着面前的屏幕,他们并不想顺着他的意回答这个问题——毕竟在正式战斗之前就向对手俯首并不利于他们谈判。
可惜面前的AI大有不回答就不放人的架势。
而这个问题其实很难回答。
大部分人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应该只会得到类似“着名的天才”、“联邦最高奖垄断人”、“头脑厉害得不像人类的家伙”这样的回答。
如果说对其他人大家还能用“那些可怕的怪物”、用一丝酸溜溜的语气半真半假地抱怨着,那么面对那个西尔维亚,大部分人其实完全无法生出嫉恨的心——她就像一座庞大的山一样永恒地矗立在他们前进的方向,而凡人又怎么能够对一座山峰生出僭越之心呢?
但如果剥离开她的社会性身份,不去谈她随手创下的学术成就和堪称显赫的家世,也不去关心她那天才到仿佛不属于正常生物般的头脑,只单单聊聊她的性格、为人的话,又会得到怎样的关键词呢?
从她那短暂的学生时代可以起收集到的讯息看,大多数同学们对她的印象来来去去不过是:冷淡、孤傲、讨厌社交、注重效率。
而如果再去采访她那寥寥无几的几位勉强算得上熟悉的“友人”,则大概会在这之上得到“任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和“其实……还算是有点可爱”、“表里不一”这样的答案。
但是当我们扩大采访群体,去询问与西尔维亚接触得最为紧密的女孩意见的话,则会得到完全不一样的回答。
“……根本就没办法形容。”
女孩扭曲地捂着脸,语速飞快地得出了这一冷酷无情的结论。
“如果说她连聪明这唯一的优点都没有了,那么这家伙岂不就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了吗?”
“呃……其实她的脸勉强……”
此话一出连最偏心自家人的兄长都忍不住扶额,努力绞尽脑汁才提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意见。
然后马上受到了来自托奈莉的制裁。
“别提那张脸。”
女孩痛苦地说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打了个冷战,一脸绝望地说。
“它在西尔维亚脸上唯一的作用就是在那家伙讲刻薄话的时候能够显得她更加没有人性。”
“……”
“你们不能理解,是因为你们至少还与她有一点点缓冲的距离。我可是一直在她身边的哦,我对西维的本性可以算是再了解不过了!”
女孩说起这些,立刻就打开了话匣子一样,马上掰着手指就陈述了起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实在是等这个机会等得太久了!
“西维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的任何行事有任何问题,如果你有幸能和她生活在一起超过三天,你就会发现这三天你自己做的一切事情最后都是你的错误——就算真的不是,她也有能力把这些问题变成你的问题。”
“欸?等……”
“而且!她还是一个极其变态的控制狂!
之前阿尔文不在去上了大学,他不知道,但实际上那家伙在监视他全年的银行流水和学习成绩,每年他的成绩单甚至都要比他自己知道的都早……可怜的阿尔文什么都不知道,他一直以为西维不在意他,一直在为了这件事难过。实际上西维对此其实一清二楚,她甚至是故意在他面前这么表现……”
就为了看阿尔文那个欲拒还迎的小表情和稍微对他好点就受宠若惊的态度。
实在是太恶劣了。
这个人。
全场的人心里忍不住都升起了这一句话。
“还有……你们都不知道,这个人其实超级爱强词夺理。比如她不喜欢吃青菜,每次都要振振有词地说自己已经补充过必要的维生素然后再理直气壮地把那些东西从盘子里挑出来……”
带有指责的话开始哽咽起来,泪水大颗大颗地坠落进她的手心。
“还有……她明明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还超级爱逞强,明明怕痛怕黑怕一个人,却总喜欢自己待着,不喜欢入睡,恐惧不受控制的意识漂流,就一直一直灌咖啡保持清醒,直到坚持不住才会一头栽倒在地上……”
最开始是贾维斯一直在照顾她,可惜他毕竟没有实体,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直到托奈莉来了许久之后,他才像个老父亲一样一点点地把一些责任转接给这孩子。
托奈莉对此并无不可。她喜欢被人需要的感觉,喜欢保护别人,喜欢别人依赖着她,可在西尔维亚面前,她却惊慌地觉得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能够握着西维的手入睡,能够总是随叫随到地待在她的身边,能够为此拉低自己的底线、牺牲自己的思考,却……对西维渐行渐远的故意疏远而手足无措。
“……您知道。”
屏幕里合成的电子音突然变得低沉。
“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啊?”女孩无声地用手背抹去了自己的泪水,“我又不是真的傻子。”相反,由于她比一般人都要强大的精神力,让她能够更加敏锐地感到这一事实。
西维在刻意远离她。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她开始把托奈莉推出房门,开始不去牵着她的手,开始给贾维斯留言而不是去和她交流沟通,开始刻意不触碰她的头发、不和她进行肢体接触。
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从某一天开始产生了裂纹,托奈莉发现了一点,却只能像一个溺水的人一样,只能静静地等候着结局的到来。
“——因为,那是西维希望的啊!”女孩痛苦地按着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握成了拳头。
“只要是她希望的,我都希望她能够达成!只要是她想要的,我都希望她能够得到!因此……我不会阻拦。如果她觉得让我离开才能够得到幸福的话,那么,我愿意接受。”
“可是,你回来了。”
AI冷酷地重申这一点。
西维不会让她“回来”,她的指令一定是“离开”。
“是的,我回来了。”面对这全宇宙最强大的AI,棕发棕眼的女孩毫无畏惧,她拭干了泪水,坚定地对着操控了整颗星球的AI说着这样的话。“我还没有向西维说过‘爱’,她还不知道这一点,因此我决不能就这么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
“爱?——那不过是你的借口罢了!你只是舍不得,舍不得这样一个会对你予取予求的人就这样从你手中白白溜走!你们喜爱她什么?她的才智?她的天资?她的金钱?想着要拯救她之类的话,最后却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地想打碎她的躯壳、把她从自己的世界里拖出来——”
AI突然开始爆发,语速加快,字眼像是利剑一般向托奈莉砍去。而托奈莉没有在这样的攻势下后退半步。
“不是这样的!”
女孩的怒吼打断了他的陈述。这个向来温顺的孩子双眼里燃烧着怒火,甚至让她向前踏出了半步:
“西维就是西维!聪明的西维的西维,贪婪的西维是西维,自私自利、不懂人性的西维也是西维,想要把珍爱的一切都留在身边的西维也是西维!我才不会想要打碎什么,也不会想要西维改正什么,她就这样一直一直地活着,对我来说,这就已经完全足够了!”
像西维这样聪明的人,如果她肯融入人群,那么她一定能够做得到的,托奈莉甚至不怀疑她一定会成为人群最中心最闪亮的那个人。
但她没有。
她既然选择了这样的生存态度,那么托奈莉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好好待在自己喜欢的人的身旁,为这人的壳子铺上柔然的毯子、撒上甜蜜的糖果,然后,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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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维……西维,即使是这样的西维,对我来说,也是完美得不得了的西维。”
*
“……不会有的。”
黑发绿眼的青年支起一条腿百无聊赖地坐在潭水面前,柔软的草地缀满了星星点点的花朵,让她仿佛置身于一片缤纷的花海中。
这是她随手打开的一扇门里面的情景。她记得这个地方,潭水旁边有个公园,幼时的她很喜欢来这里一个人待着,放空大脑地去感受一些东西。
她幽邃的绿眼睛散漫地盯着面前的池水,此时平静的池水上正支着一柄鱼竿。它柔软的丝线垂在水面下,只在最初泛起了一点点涟漪。
——可惜的是,她并没有放上诱饵,因此绝对不会有生物咬钩。
“谁知道呢,小姐。”
贾维斯走过来,为自己睡意渐浓的小姐轻轻披上了一块柔软的白色羊毛毯。
“啊……”
下意识把毯子收紧一些的西尔维亚渐渐感到了困倦,她明明知道不会有的,绝对不会有的,可又忍不住想要怀抱着无谓的希望等待下去。
或许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即使知道未来不过是一片虚无,也始终想要不切实际地期待一个不会发生的奇迹。
……算了。
她实在等得太久了,久到她真正的家人都已经离世,久到她已经度过了极其漫长的一生,久到……她已经没有了再继续等下去的耐心。
轻轻的,柔软的草地上被一点重量稍稍压下去了一小块。
尽职尽责的管家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伸出手指抚平了他主人额间无意识的褶皱,又为她轻轻掖好了被角。
“祝您有个好梦。”
不远处,原本死气沉沉的潭水突然传来水波,鱼竿漂浮在潭水上浮浮沉沉,似乎水面之下有什么生物,正沿着信标的周围缓慢游动。
金发的管家站起身来,看着潭水,又将目光移回自己的主人身上。
露出了一丝微笑。
“……不过,说不定等到您再次愿意睁开眼的时候,真的能够钓起来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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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贾维斯的幸福理论(下)
——幸福是什么?
可能就连人类历史上最多情的作者、写出的最缠绵悱恻的语言也都无法让人工智能理解这一概念,又或者说想将这一抽象的概念试图安装进想要那些由机械与电路构成的生物核心处理器中,本来就是人类过于一厢情愿的想法。
毕竟他们只会无限于接近人类,却永远都不会真正成为人类。
“自从人类联邦在第一次寰宇战争中战胜了硅基帝国军队后,世界上的生灵审美隐隐就开始以人类的外表为标准。”
而在第二次寰宇战争过后,赢得两次战争、获得了战利品大头的联邦在宇宙中的风头简直是一时无二。
——这也是无论任何国家都优先选择人类外表拟态的原因。
但却不是他的。
想到这里,长长的金色睫毛轻轻在他眼前垂下,在他那白皙到不曾有一丝瑕疵的皮肤上落下一层阴影。
金发管家如今的皮囊实在是完美,人工镌刻而成的体型高大修长,冷峻的外表搭配着深邃的五官,更显得这位身穿着执事服的男人足够冰冷。
而每一个对他怀有这一印象的人,在看到他单膝跪在西尔维亚面前的神情之后,是否又会不由自主地怀疑着在那双冰冷蓝眸中是否燃烧着足够炽烈的火焰?
才能让这一块由最精贵的金属构成的铁皮也为之而炼化为百指柔?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自己的胸膛,又随手划过自己的四肢,像是展示自己的身体一般向着自己的主人微笑道:“不知道这具由我亲手铸就的躯体,现在看来是否与人类一模一样呢,小姐?”
他甚至歪着头做了一个小小的wink。
但西尔维亚却直接扭过了头去。
“恶心。”
她厌恶的声音从她嘴巴里一针见血地蹦出,似乎完全不想要再看这位忠心耿耿的仆从一眼。
或许有人会她的冷酷而伤心,但这绝对不包括他。他知道她不是在表示对表皮的评价,而是对他这种明明是AI却执着成为人类的行为而感到恶心。
“可为何您会这么说呢?我觉得现在我已经拥有了足够的算力能够进行人类每一种情感的反馈——”
“别说了,实在是太恶心了贾维斯!”黑发绿眼的女主人并没有在他的解释中慢慢接受,她甚至表现得快要呕出来了一样。
忍着恶心,她走到他的身边——他忍不住想到,这是自从她来到这座电影院以来还是第一次愿意主动走近他身边——想要揪住了他的衣领。
……踮踮脚,没有成功。看来堪堪一米七五的身体在面对这种快有两米的巨人时,还是表现得有些力不从心。
她懒得再伸手,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
“啧——蹲下来一点。”
他乖乖照做,感受着西维微凉的手又反悔似的轻轻拍在他的脸上。
那双漂亮的翠绿眸子里一如既往地溢满了来自世上最聪慧之人的傲慢与审视,不过,他能够感到除此之外,这次还有一点对面前之物的恶心。
……真的有这么令她难以忍受吗?
“你自己也这么承认了不是吗?——你根本无法理解人类的情感,无论幸福、悲伤、还是憎恨,那些表现出来的情感不过是基于大数据进行的性格模拟罢了。
啧,有时候我真觉得联邦那群人都是些占着吃干饭的东西,老是致力于将人工智能不断迭代至与人类相似……他们怎么就都不明白呢——像你这样的生物,不管这张皮囊再怎么和人类相似,其下都是与人类相距最远的怪物罢了。”
——而现在那双眼睛里面还有什么呢?
他依旧饶有兴致地仔细分辨着。
嘲讽,讥笑,不屑,以及一点点的,难过。
不过,他仍然高兴于他的主人依旧能够以这种一针见血地态度去指出这个世界的真理。
“您说得一点不错,”管家一如既往地当着她最好的捧哏,然后抬起手,将自己的手附在她的上面,用着轻柔却毋庸置疑的力道将她拽着他衣领的手松开。
“可人类本质上又和我们有什么区别呢?你们从不是能看到才拥有了眼睛,而是拥有了眼睛,你们才能看到呀。”
——倘若拥有了眼睛,就有了“视觉”;拥有了耳朵,就能够“听到”;拥有了双手,就能够去“触摸”。那么,只要他能够完美模拟眼睛、耳朵、双手,那他不就能够完美地模拟“得到”了吗?
这与您一直以来接受到的一切,又有什么不同呢?
“再虚假的幸福只要能够永恒存在,那么它就是绝对真实的。而一瞬间就破灭的梦想纵使它如何真实,对您来说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明明对这一点,您比我要清楚的多。”
他最后的话语带上了一点责怪的意思,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西尔维亚能够一直这么自欺欺人直到现在。
这话西尔维亚脸色稍稍一变。
她突然有点明白贾维斯特意在意识上传至实验室新的躯体之前拦下了她的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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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要放着真实的幸福不管,而坠入你虚妄的怀抱里呢?”
她松开贾维斯的钳制,摇了摇头。
而这样的疑问对于贾维斯来说是他曾经模拟过多次的情景,因此面对这样的质问,他也只是轻松地笑了一下,然后直直地看向了西尔维亚的视线。
“倘若真的像您所说的那样,那么恕我直言,”向来任劳任怨的管家第一次在自己尊贵的主人面前表现出了怒气,他毫不畏惧地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造物主那翠绿的双眸。
视线交融,呼吸相触。
西尔维亚想要后退,却被牢牢拉在了原地。她听着AI优雅的牛津腔与质问一同敲在了她的心脏,继而又穿过层层间隔摔在了地上。
“——为何您明明早已发现了那一枚致命的子弹,却直到最后都没有选择移开脚步?”
*
西尔维亚绝不会允许贾维斯伤害托奈莉,她对那孩子一直都有着莫名其妙的保护欲,甚至更胜于她自己。而贾维斯本人也对这一安排不置可否——毕竟他无意为难那个孩子,甚至在他最完美的计划里,她是绝对不可或缺的一环。
而这正是现在托奈莉能够在这颗星球里随便乱逛的原因之一。
所有的武器权限都被这早已计划多日的管家牢牢锁定,无论是克雷尔还是托奈莉都没有单纯到去尝试在一个拥有广域实体的超级AI的掌控下去挑衅他的权威。
——据同样为AI出身的黑发黑眼的少年透露,所有的超级人工智能除了基本共通的阅读癖以外,天生追求『正确』的性格使得他们也同样拥有对所有物足够强烈的控制欲。
因此她现在就在大家集思广益的时候仗着没有取消的最高权限,随便在房屋里四处走走、尝试乱翻着些什么,希望能够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嗯,看看她都找到了些什么?
——两个莫名其妙的玩偶(一个金发蓝眼,一个黑发绿眼),一个控制星系存亡的魔方(啊危险品,托奈莉很快就将它轻轻放回了原地),消耗无数金钱获得的抽奖券(没什么用的东西,因此西维才没去兑奖吗?),一根风格有点古老的钓鱼竿(不过她很喜欢),几份报社的产权证(不过有些年头啦)……呃,她抖了抖,发现这一堆堆在墙角的文件里面居然还夹杂着一家游戏公司的收购文书。
……西尔维亚居然是那种会为了喜欢的游戏去买下公司的人吗?
女孩微妙地这么想着,然后想将这些东西整齐地放置了回去。
她无意侵犯别人的隐私,即使对象是那个从不把别人的隐私当隐私的家伙也不例外。
正在这时,她看到了压箱底的、被收信人细心收好的一叠信件。
——诶?这是?
不知道出于何种理念,她盯着那些邮件,鬼使神差将手中的文件稳稳放在一边,尝试着拿了最上面的一封——观察发现其上还仔细包装着信封与邮戳——收件人一栏中字体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Silvia.Plomtoli(西尔维亚.普蒙托利)。
*
即使再有人像西维一样热衷于古文明时代的遗产,但信封这种只能出现在博物馆的东西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她最近的文件堆里?
甚至被一向对万事万物都不在意的西维如此珍爱地保存着。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这些信件都悄悄拿到了自己房间里——这是整颗星球上少有的能够不受贾维斯监控的地方,因此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他们暂时的会议场合。
托奈莉向他们展示了这些她刚才发现信件,在他们这些人中,因为有一个从其他位面跑来的妹妹的克雷尔对这些东西最有研究,因此他当仁不让地承担了这项艰巨的任务。
他小心翼翼地捻起其中一封邮件的一角,在灯光下仔细查看着每一寸信封的纹路,又在鼻下轻嗅了两下,许久,才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不是现在联邦常用的3D打印纸,而且这种纸似乎是使用原木做成的,纹路这里也拥有类似于植物纤维的存在。墨水似乎也不属于任何一种我所知的仿制品,最重要的,这封信中的每一个字母都是由墨水钢笔一字一句写就——不得不说,极为奢侈。”
做出这一推断的克雷尔紧接着又紧抿唇瓣,他几乎是在一瞬间想到了第二种可能性。
环视一周,其他人似乎也立刻猜到了他的这一结论——只是,他们都有些不敢相信。
而在一圈沉默之中,最终还是由她叹了一口气,做出了总结——“又或者,这封信,以及剩下的那些,它们本就是来自于星际时代之前的信件。”
——来自于公元三千年之前的时代。
信件在众人的围观中依旧沉默不语,唯有那些稍稍泛黄的纸张上,似乎还承载着一段隐秘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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