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泥》 第一卷 第1章 做死人生意的铺子 “撞人了,快救人啊!” 十字路口瞬间被围得水泄不通。 只有一道纤细的身影,她逆着人群拥挤的方向,缓缓地向对面巷子走去。 开放性伤口的血腥气蔓延而来,伴随着淡淡的甜腻腥味,这是将死之人才会散发的独有气息。 阿瑶叹息一声,这人必死。 巷子逼仄又狭窄,鱼腥、油烟味混杂交缠,直到她闻到一丝香火气,才渐渐驱散点那股子尸气。 迎面出来送餐的包子铺老板,瞥了一眼。 大半夜的,戴副墨镜? 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老板浑身竟窜出一股冷意,他愣了下,回过头看,昏暗灯光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黑影。 这姑娘年纪不大,拎着个鼓囊的黑色袋子,指甲缝里还渗着暗红碎屑。 姑娘没走几步,就拐了个弯,进了那家专做死人生意的铺子,门口褪色的木牌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归去来”三个大字。 阿瑶推门时风铃叮当作响。 老板齐福正跷着二郎腿听曲儿,嘴里跟着咿咿呀呀的,见是她,撂下茶壶窜起来:“这么快就得手了?” “哐!” 黑色袋子被甩上柜台,隐约露出孟加拉豹猫的半个脑袋。 齐福“哎呦”一声大叫,跳过去一把推开袋子,着急忙慌地用袖子擦了擦柜面。 “小姑奶奶,你行行好,心疼心疼我的物件,这可是海南黄花梨,卖了你也赔不起。” 阿瑶往旁边的太师椅上一歪:“验货。” 齐福捏着鼻子打开裹尸袋,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下,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片发给雇主,末了补了句:“已经死僵了,赏金砍一半。” 他话头一转,又一次不死心地问阿瑶:“你真不是付家人?六门里除了付家,谁家闻得出三天前的死尸味?” 齐福这么问自然是有缘由的。 三百六十行,各有其传承,六门同宗同源,历史可以追溯到上古。 中国人都讲究“人死为大”,死后须得风光大葬,在古代还有卖身葬父这么一说,自然就催生了捞阴门这个行当。 六门代代相传,靠的是老祖宗严选,只可惜作为齐家的嫡系,抓周时老祖宗不给他面儿,只能开个中介铺,背靠六门这棵大树混饭吃。 捞阴门这行,说白了就是吃死人饭,寻尸一脉如今除了六门没人用土办法,其他人不是无人机,就是搜救犬,用的全是科技与狠活。 就阿瑶独树一帜,靠鼻子。 不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就是付家遗孤。 别说,齐福还真打听过,付家确实没有流落在外的私生女。 墨镜后,阿瑶的瞳仁闪着鎏光,她单手撑着半个脸,笑得异常的和蔼可亲:“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又想给我找个便宜爹?” 齐福脖子一缩,这姑娘他有点怵。 两人第一次合作时,他见人家年纪小,说好的价格少给了两成,这姑娘轻笑着接了钱,转脸把他塞进装着黄金蟒的裹尸袋,害他连做三天噩梦。 手机到账声打破沉默。 “这次还是现金?”齐福拉开抽屉取了一叠钱,抱怨道,“谁家小姑娘用老年机,你就不能换个智能手机?” 阿瑶接过红票子,答非所问:“最近有没有大活儿?” 喜婆婆手术费还差17万。 那年雪夜,喜婆婆将她从垃圾堆刨出来时,她奶都没断干净呢,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城南殡仪馆丢了三具尸体。”齐福懂了,这姑娘缺钱,他试探着说,“但……你不是立过‘三不寻’的规矩,子时丧、灭门祸、刑事案都不接?” “对方开的什么价?” “六十万”。”齐福伸手比划了个六,“不过人是夜里死的,一家三口全灭,警方那边案子还没破案呢,尸体先丢了。” 阿瑶多少有点吃惊,竟是三条规矩都要破?可是手术不等人,就是龙潭虎穴她也得去闯一闯。 “我接!” 齐福一愣,规矩都不守了? 他回过神,又补充道:“这桩案子有点邪,六门的人去了都没搞出个头绪,你能行?” 阿瑶将自己的指骨掰得噼啪作响,她不喜欢被人否定,尤其是眼前这人。 看她态度坚决,齐福反问她:“六门,你了解吗?” 阿瑶摇摇头,倒是听齐福囫囵提过几次,每次都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六门又和这案子有关联,她突然来了兴致想听听。 她问:“半小时能讲清楚?” 自从齐福搬到这洛南小城里,每当他倾诉欲爆棚,刚跟人提起话茬人家就直喊晦气,他那叫一个孤独啊,阿瑶又是个不爱闲聊的,现在她愿意听,齐福一下就来劲了。 他先点了三支香,插进香炉。 阿瑶这才看清,柜台后的博古架上还有个龛位,别人要么请个观音,要么供个财神,齐福的龛位里供着个蛇娘娘,还是两首蛇身,可她记得女娲娘娘明明只有一个头。 香炉里的三支线香忽明忽暗,青烟扭曲成蛇形缠绕散开,阿瑶盯着龛位里的双首蛇身像,看着看着神思竟然有些恍惚。 “这是谁?”她回过神问齐福。 齐福兴致勃勃地介绍:“这是我们六门的老祖宗——委蛇,上古之神,也是女娲娘娘座下的神侍。” 阿瑶一直以为齐福就是个不着调的中介,什么老祖宗,什么六门的,都是他唬人的招牌,看他焚香祷告的虔诚样子,倒是有几分信了。 齐福又将柜台上的茶壶拎过来,为阿瑶添了杯茶,摆好了架势喃喃开口:“相传上古时期,‘天大饥,人相食’。女娲座下的委蛇为阻止这场浩劫陨落……六门传承就来自于她,又分成暗门和明门。” “暗门六支分别是:寻尸、辨骨、入魂、缝尸、纸扎、看穴。” 他难得见阿瑶听得入神,洋洋得意地继续说,“当然,我说的六门特指暗门,专做死人生意,明门都是朝廷重臣,商贾巨擎,一般不过明路,只不过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付家寻尸……” 阿瑶终于明白,他平时的自信是来自哪里。 “参与城南灭门案的是六门张家,看家本领是入魂,顾名思义是以己之魂入身,入了魂就有了被入魂之人的五感,短则一刻长则一日,这要看施术之人的本事了。” 阿瑶张了张嘴想反驳,这是21世纪,科技改变生活,神州17号都上天了,转念想起自己的怪异之处,干脆闭口不言了。 外边夜色渐浓,她隐约听到隔壁老板收摊的声音。 齐福说累了,给自己添了杯茶:“城南这件案子怪就怪在,张家人去了,魂也入了,说是闻到了泥巴味,还感觉全身疼得像蚂蚁啃咬,不到半刻就五感全失,回了魂。” “这也太......” 阿瑶一时找不到合适形容词,就被齐福打断。 “太诡异了是吧?”他飞来一个我懂的眼神,“警方去现场勘察之后,没有发现打斗痕迹,法医尸检也没内外伤,监控更没拍到死者家进过人,一家三口就这么莫名其妙死了。” “后来呢?”阿瑶曲指敲着桌子。 “案情毫无进展,破不了案,遗体就只能在殡仪馆放着,一放就是三个月。这不,听说前两天尸体丢了,怎么丢的警方通报没说,但殡仪馆看门的赵老头疯了,现在还神智不清呢。” 他神神秘秘地凑过头来:“听人说,发现老赵头的时候,他嘴里一直喊着——跑了,跑了,自己跑了。” 竟然还有这么奇怪的事,阿瑶提出疑问:“变态偷尸体,还是监守自盗?现在不是有种小众爱好——恋尸癖?” “人家老头都疯了,你嘴下留留德,警方多方走访调查,赵老头家世清白,也没啥不良爱好,平时就好去公园里下个棋。”齐福感叹,“说起来,这事还真是他倒霉,肯定跟这灭门案脱不了关系。” “你可想清楚了,还接吗?” 这事其实有点邪门,还破了她三不寻的规矩,但喜婆婆那边…… “接!”阿瑶斩断最后一丝犹豫。 齐福喜出望外,初生牛犊不怕虎,后生可畏啊。 “这回报酬你七我三,多让你一成,但是我有个条件,你得带上我。”他早想跟着阿瑶出去涨涨见识了。 阿瑶摆手:“不行!你太累赘。” 齐福将心一狠:“那,二八,让两成总可以了吧。” 他都割肉了,阿瑶应该会同意吧? 转念又一想,那可是十二万啊,够买一斤极品雨前龙井了,齐福心里直滴血。 阿瑶一言不发,只看着他笑。 齐福挪着小碎步轻凑过来,扯住她衣角发誓:“你可以拿我当苦力,我保证听话照做,绝不添乱。” 阿瑶被他的样子这回真逗乐了,“扑哧”一声笑出声。 这人擅长与人打交道,打探消息,她这眼睛出远门确实不方便,带上他也不是不行,但她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她朝齐福勾勾手指:“你说实话,为什么要跟我去?” 齐福想起小时候跟爷爷去张家,张家小子拿石头砸他,骂他笨蛋吃不上六门这碗饭。爷爷红着眼拽他离开时,眼底的暗潮几度翻涌,现在都历历在目。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我齐福这坨烂泥也想糊上墙呗。”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想,张家没办成的事儿,我要是办成了,六门上下不得高看我一眼。” 阿瑶属实没料到齐福还有这志向,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出门时拍了拍齐福的肩膀。 “我来时路口出了车祸,十点,你业务来了!” 阿瑶人刚出门,齐福的手机突然嗡鸣,殡葬群里炸开语音:“陈记肉铺的老潘出车祸了!救护车还没拉到医院呢,人就没了。” 齐福惊得嘴巴大张,又转头去看墙上的珐琅摆钟,正好十点。 这他娘的,神了啊! 第一卷 第2章 殡仪馆还是白天去好! 齐福顿时觉得心潮澎湃,好像扬名立万的就在明天,当即下定决心这趟一定要跟着阿瑶。 等他追出门时,巷子里人声嘈杂,哪还有她的身影。 阿瑶出了巷子后直奔医院。 病房里,喜婆婆正攥着一叠的缴费单发呆,看见她推门进来,老太太浑浊的眼珠倏地亮起,挣扎着就要起身。 “丫头,这么晚怎么来啦?”喜婆婆笑得眼角的皱纹炸开花。 “当然是想你了。”阿瑶急忙上前按住要起身的老太太,又搬了个凳子坐去床前,她拉着老太太枯枝似的手佯装生气,“跟你说了多少回了,钱的事我来操心,卖了上个月挖的那几株七叶参,我再上趟山就够了。” 喜婆婆半信半疑:“真的?” 喜婆婆年轻的时候命不好,嫁了个酒鬼,酒鬼不挣钱就算了,还一个不高兴就动手,她身怀六甲还得挣钱养家,八个月的时候不但被打到流产,还失去了生育能力,足足在医院躺了半个多月。 可她婚也离不了,娘家又没人了,要不是心灰意冷时捡到阿瑶,门口那条河就是她的归宿。 后来躲到洛南这个小城,婆孙俩相依为命,一直过得清苦,阿瑶开始挣钱后,日子才算宽松了。 一想到手术费,愁得觉都睡不好。 “国家现在有医保呢,报销完花不了多少的,你看,我刚去医院交了六万呢,等这趟回来再把余下的交上,就给你做手术。”阿瑶掏出银行卡故意晃晃,“你就安心在医院住着,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喜婆婆无奈:“好好好,都听你的。” 洛南靠近云岭山区,地处中原腹地,常年植被茂盛,山上珍稀药草不少,阿瑶虽然会点拳脚功夫,喜婆婆难免担心。 “我今晚跟你睡。”阿瑶利落脱了鞋子挤进被窝,亲昵地揽住老太太的胳膊,“你可不许打呼哦。” “那你上山可一定要注意安全啊。”喜婆婆伸手替她盖好被子。 熄灯后,阿瑶辗转难眠,脑子里杂乱无章想着城南灭门案的事情。 夜半更深,殡仪馆的冷气蚀骨。 冷库的墙上有鲜血流下来,她的身后隐隐传来一种奇怪声音,“咔哧咔哧”——像是某种巨型怪物的磨牙声。 她能清晰感受到,自己正在被一只黏稠的眼睛看着,那种被猎物盯上的感觉让她瞬间头皮发麻,甚至听见了自己牙关打颤的咯咯声。 回头?不能回头! 冷汗浸透的衣服贴着她的后背,她忽然屏住呼吸,一个箭步冲去门边,拼命抠挖大门,但那门怎么都打不开,好像有个黏腻的东西触上她的后背,一寸一寸地舔舐着她的脖子。 阿瑶伸手一摸,竟是满手的鲜血。 忽然,人就猛地惊醒了,她发现自己趴在归去来的柜台睡着了,冷汗浸湿了后背,她脸色难看地摸了摸脖子,没伤。 原来竟是场梦。 齐福正在柜台边打电话,她被龛位的那尊委蛇像吸引了注意力。 博古架上,烛影憧憧,香烟袅袅,一对红烛“噼啪”爆响。 看着看着,阿瑶的视线渐渐模糊,那神像好像会动,鎏金色的眼珠子忽然骨碌碌转向她,其中一张人脸竟是年轻时的喜婆婆,时而凄苦,时而诡异。 直到她被一阵老年机的铃声吵醒,才发现,原来自己还在医院的病床上,竟是乱七八糟地做了一夜的梦。 “什么事?说!” 齐福从这四个字里感觉到了杀气,下意识脖子一缩:“那个……我跟你说,盯着这单子的人不少,我们得赶紧行动才行。” “我没说要带上你。” “姑奶奶你别开玩笑了。”电话那头的齐福干笑两声,“我还不了解你吗,昨晚你没反对就是默认了,你快收拾收拾下楼。” 阿瑶正想挂电话,齐福那边又说:“算了,病房是哪间?我上来一趟。” 挂了电话没多久,齐福果然不请自来,许是她看惯了齐福穿对襟盘扣的唐装,她总觉得齐福这身冲锋衣特别刺眼,像偷来的衣服。 他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补品,一进病房就热络地自报家门:“婆婆,我是阿瑶的朋友齐福,这趟她跟我一起出门,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喜婆婆难得见阿瑶带朋友来,心思已经九曲十八绕,绕到了她的终身大事上,转头见她一脸的冷漠,连忙笑着招呼人。 “是阿瑶的朋友啊,快坐快坐。” 阿瑶一把扯过齐福,咬牙切齿地警告他:“你来干什么?不许乱说。” 她干上寻尸这行,完全是个意外,但这件事…… 喜婆婆并不知道,她怕她担心。 九岁那年的记忆突然翻涌。 阿瑶有天在河边闻到了一种奇怪的臭味,循着味道找过去时,发现是一具被泡得面目全非的女尸。 那尸体白白胖胖的,毛孔巨大,被警察捞上来时跟烂豆腐似的,一坨一坨的,肉一碰就碎。 视觉和嗅觉双重刺激下,她当时就吐了个七荤八素。 即使过了个把月,那股味道依然会影影绰绰出现在鼻腔,让她茶饭不思,痛苦不已,那不是单纯的尸臭——是发酵过度的荔枝酒,掺了蜂蜜的腐乳,还有……对,像开盖三天的鲱鱼罐头浇在发霉的蛋糕上。 后来,她渐渐发现,自己成了人形尸体检测仪。 将死之人散着淡淡的甜腻味; 新魂飘着青核桃掰开的苦涩味; 腐尸像是发酵过度的荔枝酒味。 她不光能定位尸体的位置,还能判断死亡时间,夸张点讲——她说这人三更死,阎王留不到五更。 这些气味一直困扰着阿瑶,她心灰意冷过,也怨天尤人过,最后接受现实,吃上了捞阴门这碗饭。 齐福秒懂阿瑶的意思,连忙摆手推脱:“不坐了婆婆,我和阿瑶这就出发了。” 跟喜婆婆道别后,两人出了医院。 齐福问阿瑶:“我们先从哪里入手?” “先去殡仪馆。” 阿瑶想起昨夜那个诡异的梦,殡仪馆这种地方还是白天去得好,她撂下话,率先上了齐福的五菱宏光。 两人刚上车,齐福就变宝似地拿出一堆吃食,韭菜盒子、油条、豆浆、水煎包,她挑了杯豆浆,其它的东西没动。 齐福问:“吃的不合口味?” 她没说话,深深看了他一眼。 要不是墨镜遮挡的话,齐福一定能看到她复杂难辨的眼神。 但她一向不是个热情的人,劝齐福少吃点这种事,她觉得还是算了吧,人教人学不会,事教人一次就长记性了。 齐福也没再强求,点火挂挡一气呵成,破旧的五菱宏光颠出了拖拉机的气势。 车子一路晃晃悠悠,出了城就往南边走,直奔云岭山脚。 刚入秋季,山脚下的晨雾还没散去,大片绿油油的玉米在雾里影影绰绰,风一吹就哗啦啦地响,像老人家说的鬼吹号子。 “吱……呲!” 急刹让车上的水煎包滚到了车底,齐福尴尬地干笑:“刚……有只黑猫窜过去了。” 阿瑶四下张望,乡下的地方,一眼望去连个鬼都没有,玉米地里倒是有个穿着白孝衣的老欧,正在烧纸钱,烟雾漫进车窗的刹那,老妪冲她咧开黑洞洞的嘴。 “开你的车,哪有什么猫。”阿瑶嘴里咬着吸管,将车窗升了上去。 殡仪馆的轮廓在雾气中浮现时,齐福开始觉得身子发冷,是那种从后背升起的凉意,一路直上颅顶。 “这地方真冷,阴森森的。”他主动挑起话题,也不指望阿瑶回答,自顾自又说,“听说解放前这里时常有土匪,杀人放火的事儿不少呢,解放后治安倒是好起来了,只不过这些村里都没几个人了。” 阿瑶难得有兴趣闲聊:“据说以前这边山里有个村子,活物一夜之间都消失了,出事当天出奇的安静,附近的村民觉得不对劲,几个人壮着胆子去看时,别说人了,连牲畜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齐福冷不丁被她说得心里发毛:“你打哪听来的,听着怪瘆人的。” “以前上山的时候,听附近老人讲的。” 阿瑶忽的鼻尖微动。 尸臭的味道霸道强势地钻入她的鼻腔,避无可避,溺亡人的腥臭、焚尸者的焦苦、病死鬼的酸腐,三百六十种死法在她脑中炸开。 “到了。” 车轮碾过满地的白色纸钱,应声停下。 殡仪馆的大门巍峨耸立,高高的门楼上挂着国徽,灰色墙体显得肃穆庄重。 门卫室探出一颗青皮脑袋:“干什么的?证件。” “我们来找馆长。”齐福降下车窗的同时,递过来一张单子,上面“洛南市公安局”的红色章子异常醒目。 青皮脑袋拿过去瞅了眼,抬手指了指路:“进门直走,到头左拐就是停车场,馆长办公室在后面的行政大楼。” 阿瑶没想到,齐福能耐这么大,关系网都撒到公安局了。 不过既然走了明路,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转念她又一想,毕竟这案子也算轰动全市的大案,警方案子还没破,尸体倒丢了,舆论压力肯定不小。 “科学的尽头是玄学?”她嗤笑一声,“这句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人在走投无路时总喜欢病急乱投医,连警察也不例外。” 等她回神的时候,人已经站在馆长办公室了。 馆长叫王斌,以前是个当兵的,五十多岁了体格依然健硕,身高少说也得有一米八七。 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阳气很足。 “齐老板,好久不见。”他上来就热情地和齐福握手,到阿瑶时明显愣了下。 第一卷 第3章 纸丫鬟会泡茶 这戴墨镜的姑娘,手不是一般的凉。 齐福昨晚跟他说要带个行家里手,没想到竟是个年轻姑娘。 这姑娘约么二十五六样子,黑色紧身裤,半靴,黑色皮衣,一头漆黑浓密的长发及腰,不施妆粉的脸白到发光。 漂亮是漂亮,可惜了! 阿瑶苦笑。 她知道馆长在想什么——这姑娘就该捧着咖啡在写字楼里撩头发,而不是风尘仆仆来殡仪馆闻尸臭。 产科迎来,殡葬送往,不都是工作? 总得有人干! 三人也不是闲聊的人,坐下来就直入主题。 齐福率先开口:“外面的消息真真假假,还得麻烦馆长亲自介绍介绍情况。” “唉!”王斌叹息一声,“遗体送来后案子一直破不了,亲属就不同意火化,我们只能一直放在冷库,之前也都好好的,直到那天老赵头疯了,我们一查看,才发现丢了三具遗体,正是城南灭门案的。” 亲属接连闹了三天,为这事王斌愁得两鬓都冒出白发了,但遗体确实是从殡仪馆丢的,他们难辞其咎。 阿瑶抓住问题的重点:“你确定尸体是赵老头疯的那天丢的?” 这一问还真问到点子上了。 “这个……”王斌顾左右而言他,“警方查了近三个月的所有监控,唯一的异常就是四天前赵老头疯了。” 按理说,馆内的员工每天要检查存放的遗体,但难免有偷懒的人,领导们平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谁能想到尸体会丢! 阿瑶冷笑:“所以你们就这么草率?断定尸体是三天前丢的?” “馆里人排查了三轮,都说自己当值时没纰漏。”王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们得给家属一个说法,总不能说是遗体自己长腿跑了吧。” 阿瑶险些被气笑了。 推诿、甩锅,总之是将这笔烂账算到疯子头上了。 齐福适时地出来打圆场:“要不,麻烦馆长派个人,带我们去冷库瞧瞧?” 王斌拨了内线出去。 不一会,来了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看样子应该是实习入殓师,他话不多,只领着两人往另一栋楼走去。 三人进了一个拱形通道,越往里走,越觉得冷气骇人。 “从这里进去,就是‘人生的最后一公里’,也是殡仪馆的主礼楼。”穿过通道时,实习生突然停下,明亮的灯光打在他苍白的脸上,“两位不用怕,里面还是很亮堂的。” 齐福为了求表现,走去了最前面。 虽然他是个捞阴门的,实际上干的是中介,鲜少接触尸体,归去来店铺找到尸体后,大多也是由死者家属自行处理的。 但他不能露怯。 走廊尽头的房间,摆着几副红色的纸棺材,齐福好奇地伸头,往其中一个棺材里看去,里面的尸体——上半身糊在水泥里定了型,下半身扁扁的,隐约还能看到被压爆的黑眼珠子,几乎就是一滩肉泥。 “操!”齐福踉跄着,人直接往后窜了两米多。 实习生被他的阵仗也吓了一跳,淡定地往纸棺里看了眼。 “这里面是个被水泥罐车压了的老太太,遗体是用铲子铲回来的,我们入殓师正在特整操作台处理遗体,说白了就是拼骨塑形,让她走得好看点。” 齐福脸都白了,喉咙里涌上一股酸苦味。 阿瑶沉声说:“你去外面等我。” 齐福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阿瑶:“我第一次见这场景,难免一惊一乍,适应适应就好了。” 他哪敢出去,阿瑶本就嫌他是个累赘,现在啥都没干呢,自己先去门口蹲着,他可丢不起这人。 阿瑶无奈地摇头,她径直走到三号冷柜旁:“这就是存放城南灭门案尸体的冷柜?” 实习生点头:“是的。” 话音刚落,阿瑶已经利落地躺进了三号冰柜。 实习生面部表情有点皲裂:“这位女士,这是装遗体的,你不能进去的,而且冰柜太冷,对身体也不好,也不合规矩,你快……” 他说着一个跨步上前,抓着阿瑶胳膊要将她扯出来。 齐福已经镇定下来了,阿瑶这么干肯定有她的道理,他连忙上前劝实习生:“她做事有点剑走偏锋,但也是为了找尸体,就躺一会,不会出什么事儿。” 这时,阿瑶躺在冰柜里突然喊:“齐福,帮我关上冰柜。” 冰柜关上,刺骨的冷气四面而来,竟不是阿瑶想象中的尸味,倒像是一种潮湿的发霉味,夹杂着她说不出的怪味,两种交缠的味道盖住了淡淡的陈年尸气。 几分钟后,她施施然从冷柜里爬出来。 又接连查看了其他两个冷柜,也不是尸臭味,指腹擦过柜底时,她一愣。 尸体根本不是在殡仪馆丢的! 她在脑子里快速将信息过滤了一遍,排除其他可能性后,尸体只能是解剖后到送来殡仪馆的时间内丢的,且送来的根本就不是尸体。 那,棺材里之前装的到底是什么? 她忽然转头,看了眼墙上的值班表,问实习生:“尸体当天是谁经的手,这人今天在岗吗?” “我记得是李泉哥,是要找他过来问话吗?” 实习生行效率还真高,不到五分钟李泉就推门而入,他穿着涤纶白色大褂,人长得不高,戴副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李泉局促地坐在椅子上,食指推了鼻梁滑落的眼镜:“我就是负责当天遗体接运的李泉,您几位......” “六月十七号下午三点二十分,尸体送来时你在现场?”阿瑶打断他的寒暄,“三具尸体都是你经手的?有发现什么异常吗?比如说体温或者重量。” 李泉不明所以,双手无意识地扣着裤缝:“我记得当天家属来了五位,两男三女,穿黑色行政夹克的老者应该是叔伯辈,他抱着冰棺不撒手,哭嚎声震得的屋内的顶灯都在晃悠。” “搬运遗体时……”李泉突然打了个寒颤,喉头急促地滚动了两下。 “三具遗体都盖着白布,其实我根本没太仔细看,当时现场太乱了。”他略显紧张地问,“不会是那时就已经出了纰漏吧?” 阿瑶站起身向前半步,阴影刚好笼罩住李泉:“当时除了你,还有别人接触过尸体吗?” “应该只有我。”李泉吞了吞口水,“当时大厅里挤满了人,那些家属跪在水泥地上哭天喊地的,根本顾不上查看遗体的。” 窗外的乌鸦突然发出嘶哑的啼叫,在场的人全都屏息看向阿瑶,她却突然抬手挡住屋顶的光照,整个面部陷入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她的眼睛半瞎不瞎,能“见”常人所不能见,刚刚摸过柜底的手上粘着的明明就是…… “齐福。”她突然揪住他的后脖领往外拖,“去死者家!”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想到了——是扎纸? 她记得齐福提过六门白家以纸扎为业,这事难道与六门有关? 虽说并非只有六门的人会做纸扎,但保险起见,她认为暂时不能跟他说这件事。 倒是可以先打听打听白家。 齐福被一通生拉硬拽,脚下一绊差点摔了:“你慢点,慢点,我自己走。” “姑奶奶,这可是我压箱底的始祖鸟。”他一边心疼地扯着自己衣服,一边问,“你是发现了哪里不对劲吗?” 她的性子齐福是了解的,直接说没什么异常,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斟酌了下,换个说法。 “尸体不是在殡仪馆丢的。” “什么?”齐福大惊,慌乱下一脚踩死了刹车片,轮胎摩擦着乡间土路,荡起一阵尘土飞扬。 他正想问阿瑶到底怎么回事,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人还没走到田埂边,早上炫进去的韭菜盒子、水煎包、油条,就在路上浇出一副抽像派的“粪”作。 齐福脑子一炸,终于意识到早上来时,阿瑶为什么不吃东西了。 这一吐险些将胆汁吐出来,直吐得他面色发白,脚步虚浮,齐福沉着脸上车,劈头就问:“你是不是早知道我会吐?” 阿瑶若有似无地瞅了眼被他吃空的塑料袋:“这些不都是你吃的?我劝了你能听?” 齐福一噎,早上那些吃食确实全进了他的肚子,但,让他浪费不如杀了他。 “你……”他狠狠剜了一眼阿瑶,“算了,你刚说尸体不是在殡仪馆丢的,这是什么意思?” 阿瑶言简意赅:“字面意思,我没闻到尸臭味。” 齐福一边开车,一边分析:“法医尸检过;警方也调查过;殡仪馆说遗体入库了;你又说没闻到尸臭味,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齐福想不通,倒是省得她编谎话了。 “去死者家看看就知道了。” 她酝酿了半天,还是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昨天听你讲六门秘术,你们跟其他捞阴门的有什么区别?” “当然不一样了。”一说六门,齐福打开了话匣子,他反问:“道家的施术口诀你听过没有?” “不就是——‘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令下笔,万鬼伏藏,一笔天下动,二笔祖师剑,三笔凶神避,上灵三清,下应心灵,天清地灵’。” “但这和六门有什么关系?”阿瑶茫然。 “这就说来话长了。” 齐福烟瘾犯了,他吧哒点了根烟:“‘天圆地方’是古人对天地的一种认知,‘律令九章’本来是汉朝法典,在口诀里特指权威的意思;” “‘吾令下笔,万鬼伏藏’意思是我按照神秘力量的规则来写符箓,妖魔鬼怪休要出来作祟;” “‘一笔天下动,二笔祖师剑,三笔凶神避’是强调法力强大像祖师爷的宝剑一样,各路人马都得避开;” “‘上灵三清’是道家尊的三位主神,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 “‘下应心灵’则是强调施法的人和祖宗心灵相通;” “‘天清地灵’则是道家对世界和谐的一种美好愿景。” “中国不养闲神,各路门派其实都是请老祖宗帮忙。”齐福故作姿态,“但六门里能请祖宗的人可是有讲究的:一、得是六门具有天赋的血脉;二,得去祠堂抓周,祖宗来选人。” “那白家扎纸也能请祖宗?难道不是‘上扎童男童女,下糊宝马奔驰’?” 阿瑶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终于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到白家了。 传统丧事,烧的就是普普通通的纸货,那些童男童女糊得一个个鬼迷日眼的。 她倒是在网上看到过一个扎纸展览,是器官捐献中心赞助的,提倡用扎纸代替器官,目的是破除传统习俗,以此慰藉器官捐赠者的家属。 虽然展览的那些扎纸精美绝伦,但远远达不到以假乱真。 “你说六门白家扎纸啊……” 齐福挠挠头,他觉得这些事阿瑶肯定不信:“我太爷说民国那会儿,白家老太爷扎的牛能犁地,纸丫鬟会泡茶——但不能长久,用几个时辰就得半夜烧了。” 阿瑶面上不显真章,故意夸张地问:“还能骗过活人眼睛?” “何止!”齐福一个急转弯,车子拐上了一条无名路,“据说,当年租界巡捕房怀疑青帮偷窃军用枪支,去查时,仓库里还真有枪支器械,当场就崩了那个青帮大佬,后来大佬轰轰烈烈地办了场丧事。” 车子一个颠簸,忽然碾过低洼,阿瑶的脑门“咚”地撞上车窗,齐福余光偷偷瞟了她一眼,却迟迟没见她发怒。 他继续说:“但是几年后,巡捕房的人竟然又见到了那个大佬,原来他们一枪崩了的是个扎纸人,据说这个扎纸人就是出自六门白家。” 阿瑶假装半信半疑:“那……纸人真能以假乱真?” 齐福心想这姑奶奶被撞傻了吧?也不关心关心自己的脑门,倒是一门心思听他讲起故事了。 “或许能吧,我没见过,都是听我太爷爷讲的,”齐福又补了句,“不然我晚上问问我爷爷?” 阿瑶心里一沉,从殡仪馆她就觉得这事儿太诡异了,齐福说得虽然离谱,但她又莫名其妙觉得可信。 万一真是白家做的,六门知道吗? 齐福跟这事有没有关系呢? 第一卷 第4章 什么人在看她? 车子进城的时候已是中午。 死者家在城东的一个拆迁安置小区,环境实在不算好,垃圾站的生活垃圾堆得满地都是,腐臭的味道直冲鼻子。 苍蝇嗡嗡到处乱飞。 两人沿着昏暗的楼梯到六楼,声控灯应声亮起,死者家的大门上贴着警方的封条。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进去。 阿瑶转头看齐福,他尴尬地挠了挠头,气氛陷入尴尬。 两人面面相觑。 阿瑶抬头,确认没有监控之后,她捏了下手上的镯子,在齐福惊诧的眼神中,“咔嚓”一声开了锁。 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从上楼的时候就没发现尸臭味,屋里依然没有,但仔细辨别下隐隐有一种奇怪的腥味,很像泥腥味,但又不是,而且很淡。 这倒是和六门张家的说法大致一样。 八十平的小房子,看起来整洁干净,客厅一角放着一筐小孩子的玩具车,沙发上还有只可爱的卡皮巴拉。 一定是很温馨的一家人。 主卧的大床上,警察用白色胶笔画了三个人形圈,两个大人在左右两侧,小孩子被搂在中间。 她回头问齐福:“这一家三口,是在睡梦中去世的?” “对呀,我昨晚专门找了本案的警察问过,三人是睡过去的,面部无任何痛苦迹象,死亡时间是12点53分。” 阿瑶凝神仔细辨别。 实际上她只对尸体气味敏感,凭借死者生前的物件,就可以辨认死者的位置。 其他的气味,比如花香、食物、人的体味等,随着时间流逝,或者距离会很快闻不到。 但这股奇怪的泥腥味三个月还没消散,这太奇怪了。 阿瑶对齐福说:“下楼吧。” 下了楼之后她却没上车,而是以自己为圆心,依次按照东南西北的方向不停地走。 她闭眼,渐渐放空自己。 院子里的喜鹊振翅飞到了桂花树上、远处两个小孩子在逗弄地上的蚂蚁,东边楼上小夫妻在吵架,西边楼上有男人抱着玫瑰花正打算敲门…… 那股熟悉的泥腥味,在空气中丝丝缕缕地飘散着。 很淡,很淡! 阿瑶终于确定了方向,正要回车上,不知道什么光折射在她脸上,一闪而过。 她下意识寻着光源的方向,往对面楼上看了一眼。 没什么呀! 像是不确定般,她抬头又盯着那个地方看了几眼,还是没什么,但她不觉得是错觉。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假装若无其事,继续悠哉悠哉在楼下转圈,余光却一直关注着那个亮光方向。 那东西忽然又出现了,是黑色的,又是一闪而过,能是什么东西呢? 忽然她反应过来,那是个——望远镜。 到底是什么人在看她? 看了多久? 阿瑶蓦地惊出一身冷汗,之前竟然完全没察觉到。 这种感觉就像昨晚梦里一样,是那种被猎物盯上,会随时在你松懈时给你一口的感觉。 “走,出发。”阿瑶阴着脸上了车。 齐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我没事。” 阿瑶没说刚刚看见望远镜的事情,只叮嘱了齐福注意观察后视镜。 她琢磨着,自己平时待人还算客气礼貌,但齐福除外。 老话说“小人畏威不畏德,庸人敬恶不敬善”,对付他这种爱占小便宜,又有点欺软怕硬的人,就得时不时敲打一下,不然吃亏的就是自己了。 她也没仇家啊。 那么就只剩一种可能,这个人可能和城南灭门案有关系。 这人是凶手,还是六门白家人? 又或者说,凶手就是白家人,再往不好处想,或许从她接下这个案子就被盯上了。 车子一路向南,上了环城路之后,阿瑶坐在副驾上指挥齐福怎么走。 无意间,她瞥了眼后视镜,发现身后的其他车都陆续变了道,或者超车了,只有一辆黑色大切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阿瑶想确认一下是不是被跟踪了,她对齐福说:“前面岔路口变道走小路。” 齐福突然刹车,方向盘一转,车子拐上了小路,紧接着身后传来刹车声一片,连带着几声怒骂。 上了岔路后,阿瑶再看后视镜时,那辆车没跟上来了。 “你怀疑身后那辆大切跟踪我们?”齐福不确定地问她,“是不是看错了,那是辆美式八缸的进口车,轮胎一看都是改装过,这种有钱人跟踪我们干嘛?” 阿瑶又看了一眼后视镜,整条路上确实就她们一辆车。 她当然希望她猜错了。 要真被盯上了,对方财力雄厚,还能悄无声息跟这么久,她还真觉得有点慎得慌。 太阳日渐西斜,天边晕起晚霞,乡间沉浸在一片绯色中。 车子开得并不快,齐福开了音响,音质很差,呜哩哇啦放着一首粤语歌,齐福正跟着哼哼。 阿瑶的精神也放松下来了。 精神一放松肚子却叫了起来,她转身从后座上勾了包过来,是齐福准备的吃的,她往里翻了翻,找出块面包就着水吃了起来。 由于绕了路,他们只能走到头,再往南边走,齐福终于忍不住问她:“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阿瑶嚼着东西,嘴里含糊不清地回:“还不确定,到山根下了,或许就知道了。” 齐福诧异:“你的鼻子不灵了,确定不了位置?” “死者家是泥腥味,没有尸体的味道,这个味道太淡了我需要再三确定才行。” 阿瑶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齐福也不问了,反正她那狗鼻子很神,超越了他以往对人类物种这个认知,她说怎么走就怎么走呗。 出了岔路,奇怪的事又发生了,那辆黑色大切不知道什么时候,神奇地又出现了。 两人默契地交换眼神,将车子开向加油站,阿瑶下车去超市,顺便补充点食物,齐福留下加油。 果然那辆车也跟了过来,但人没下车。 阿瑶在超市故意磨蹭了很久,想看看这辆车会不会走,但那车停在阴影里一动不动。 她只好回了车上,“车上有几个人,你看清楚车主长什么样子吗?” 齐福回她:“光线不太好,我看不清,好像是个男人。” 阿瑶松了一口气,只有一个人就好办了,管他想干什么,最起码真对上了,二打一胜算很大。 车子到山脚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白日里郁郁葱葱的绿林,陷入朦朦胧胧的暗夜里。 一柱炊烟袅袅然起,慢慢地,村里的炊烟相继升腾而起,烟囱里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像是被放出的吃人精怪,萦绕飘散在农舍附近,最后逃入山林。 阿瑶再去看后视镜时,不知什么时候那辆大切消失了。 两人开着车自西向东,一路走走停停,转了三个多小时后,阿瑶终于确定了方向。 还得进山,再往里走。 暮秋的晚上,天气寒凉,云岭最高海拔4790米,户外人士都知道海拔上升一千米,气温下降6度,夜晚更冷。 进山走了不一会,两人决定折回去。 起先谁也没料到要进山,御寒装备一件也没有,山上又有野兽时常出没,稳妥起见还是找个地方住一晚,等明天备好了东西再上山。 齐福打开手机找了好几家民宿,打电话过去问的时候,都说满房了。 这一家他正要挂电话呢,那边老板还拉起家常了:“也不知道咋回事,突然来了一群人,一下全都住满了,这鬼地方,平时偏僻的都没几个人。” 那边东拉西扯一堆,才想起正事,他问:“你们一男一女是吧,凑合凑合行吗?” “怎么凑合?”赶在老板还没说话前,齐福赶紧又补充了句:“我们不是情侣,要分开住的。” 那边顿了下又说:“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女的可以住我女儿房间,她去外地上大学了不在家,男的可以睡沙发。” 齐福看了眼阿瑶,见她点头同意,对着电话那边回:“行,我们大概20分钟到,麻烦老板准备点吃的。” 到了民宿,齐福先去登记,留下阿瑶独自在车上拿东西。 她无意间瞥了眼旁侧,一水的越野车里边,那辆黑色大切就显得非常突兀了。 阿瑶冷笑。 这到底是阴魂不散,还是无巧不成书! 拿了东西后,她也去了前台,老板正给齐福交代在哪里洗漱,去哪里上厕所。 阿瑶思忖着跟老板打听那辆黑色大切的车主,便顺势凑过去闲聊:“叔,今天来了这么多人,我看院子里那些车不便宜呢,你挣大发了。” 老板还以为客人怀疑他乘机涨价,连忙澄清:“我可是本分人,平时什么价,今儿个就是什么价。” “那黑色大切的车主是个年轻男的,长得帅不帅?” 老板嘴快:“你说姓林的那小伙子呀,人长得很精神,身高得有185呢。” 他这才抬眼打量后头来的姑娘,长得唇红齿白的,就是大晚上戴个墨镜,他猜想着或许是刚拉了双眼皮,不好意思见人吧。 一上来就打听那辆改装车的车主,倒是蛮市侩的。 不过他也能理解,笑贫不笑娼的世道,谁不想嫁个有钱人,何况那车主确实长得周正。 “那他住哪间房?”阿瑶笑着继续问。 “这可不兴说啊,那是人家客户的隐私。” 阿瑶早就看见前台的登记表了,她眼疾手快地扯过来,登记表上只有一个姓林的,叫林涧,住201房间。 “是住201对吧?你放心是我自己看见的,不是老板你说的。” 老板感慨,世风日下啊! 现在的姑娘这么开放吗?就算看上了人家,不得先了解了解,这是打算晚上去敲门吗? 阿瑶简单洗漱后,回了房间,她躺在床上越想越气,这种敌在暗我在明的感觉,太特么难受了。 不一会,她换上夜行衣出了屋。 远处山影幢幢,夜里寂静无声,这家民宿建在半山腰的平地上,后面是一个大斜坡,树木林立。 乡下的民宿说白了就是自家小楼,围着盖了一圈房子,装上空调电视就当客房卖了。 阿瑶站在斜坡下审视,二楼倒不高。 她一个俯冲起跳,一脚踩上一楼的窗户,另一只脚登墙借力,抓着空调架两手一撑,人已经站在201房外的空调台子上了。 老式的玻璃窗漏风,搓麻将的哗啦声混着烟味钻入鼻腔。 阿瑶的眸子在黑暗中泛起鎏光,201房里有双军靴闯入她的视野,鞋跟和门边的墙线严丝合缝,摆得板板正正。 妈呀,还是个强迫症。 阿瑶惦着脚,耳朵悄悄贴上玻璃,没有鼾声,连电视声都没有……这么早就睡了? 201隔壁传来打电话的声音…… “二叔,我错了,是我不小心,钓阴子的线才会缠到赵老头心脉上,这事我自己来收尾。” 电话那头又说了什么她听不见,但这人肯定被骂了。 “你放心,我绝不会给你添麻烦。” 阿瑶心口一滞,殡仪馆的老赵头竟是这么疯的,尸体丢了也跟这人有关系? 阿瑶像壁虎一般贴着墙挪动,右脚刚勾住对面的空调支架,左靴忽然打滑,腐朽的钢架发出“吱嘎”一声。 “谁?!” 许是动静太大,她听见那人打开窗户卡扣的声音。 阿瑶一颗心狂跳,整个人倒挂在支架下,像一只夜蝙蝠。 子夜在山林呜咽。 赶在那人将头伸出窗户前,阿瑶松手,顺势滚进了草丛,幸亏墙外是个斜坡,泥土松软,倒也没受伤。 回屋后,她关了灯,躺在一片虚空中安慰自己,刚刚那人应该没看见她,就算被看见也是黑影,没关系。 怪不得老板说今晚突然满房,原来住了不少人。 那人说的钓阴子又是什么? 阿瑶辗转反侧,脑子里也理不出个头绪。 迷迷糊糊再睁眼时,外面一片漆黑,她感觉自己睡了很久,摸过手机一看,才睡了三个多小时。 这家民宿在深山里,四周荒芜,出门就是山间,夜里起风了,山风刮着树林哗啦啦响,间或有几声猫头鹰的嘶鸣。 实在睡不着,她干脆起了个夜。 床的一侧就是窗户,她拉开窗帘躺了回去,相比白日的喧哗她更喜欢夜里的黑暗,对她来说更有安全感。 窗外黑洞洞一片,只余天上星光点点。 风渐渐小了,弯月周围晕起了云雾,漫天的星光下,月亮神秘而绚丽。 阿瑶想起了喜婆婆。 也不知道老太太一个人在医院怎么样?吃得好不好,护工有没有怠慢她。 正想着,窗户的下沿处,出现了一个黑影,那黑影正慢慢蠕动着贴上玻璃。 第一卷 第5章 走到尽头没路了 夜里出没久了,这种事她见多了,比如树木的影子,或者半夜猎食的动物,有次采药时在山上睡,帐篷外还来了一只眼神清澈的傻狍子。 但没多久,她就不那么从容淡定了,那黑影渐渐有了轮廓,不是树影也不是动物,有头有肩膀的,还连着手。 居然是个人形。 阿瑶躺着不动,一颗心砰砰直跳,这荒郊野岭的,居然有人半夜站在她窗户外,可她只是个寻尸人,来索她的命未免说不过去吧。 又过了几秒。 那黑影似乎不动了,大半个身子贴上了窗户,如一团怪异的黑雾,难道被发现她其实没睡? 窗户上传来卡扣的呲磨声,不用想,这人正在试图开窗户。 真冲她来的? 瞬息之间,她想开灯喊人,但转念一想,这不就直接打草惊蛇了吗?这人要是惊动之下跑了,到时候再想弄清是谁就难了。 得让这人进屋。 关门打狗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毕竟在黑暗里她更占优势。 她默默地摸出枕头下的那把刀,假装随意地翻了个身,身体正好面对着窗户,眯眼死死地盯着那一团黑影,同时将握刀的左手悄悄掩进被子。 这把刀,她从开始寻尸就一直带在身上,也用过很多次。 窗户终于开了,风声乍起,拍打着山林,树叶哗啦啦咽鸣,清冷的湿气裹胁草木气息涌入,屋内的温热与闷滞瞬间消散。 阿瑶轻轻闭上眼,她屏住呼吸,集中听力感受周身的动静,紧张到后背都汗湿了。 这人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就算闭着眼她也能感受到,那人低头正在看她,他的身影挡住了夜光,阿瑶明显感受到了眼皮上的明暗变化。 这人深夜潜伏进她的房间,不劫财也不劫色,是为什么呢? 被子被轻轻掀了起来,脸侧擦过冰凉的触感,那是男人粗糙的大手。 忽然她的心口刺痛,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疼得她头皮一麻。 一种悲催感涌上心头,心里怒骂一声。 特么的,竟然想要她的命。 阿瑶瞬间怒从心来,她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一个妙龄少女还没为情所困过,怎么就为了挣点钱要搭上小命了? 他要是劫财,给他,命要紧。 他要是劫色,给他两刀,放放血就算了。 但人家要的是她的命...... 就在那双骨节硕大的手,再次靠近她心口的时候,阿瑶猛然睁眼,鎏金的眸子怒意浮动。 那人愣了下。 阿瑶抓住时机,迅速抽刀,汗湿的双手将刀口狠狠地送入那人胸前。 一声闷哼后,那人连退两步。 阿瑶一个鲤鱼打滚从床上跳过去,扯开他脸上的面巾。 那是个年轻男人,个子很高,身材纤弱,他手里捏着根针,细看还连着根细长的线,那线在黑暗里泛着莹莹白光。 阿瑶不知道如何评价他的长相,不能用帅来形容,就是很阴柔,一个男人生得比女人还美。 额间还有一个奇怪的红点。 就这一晃神间,窗户哐叽一声大响,阿瑶再去窗前看时,屋外的斜坡下泥土翻起,拉出长长的一道划痕。 划痕一直延伸到林子里,那里一片漆黑,杂草树木繁密,什么都看不清了。 屋里异常死寂,从慌乱到惊心动魄的过程,统共也就几分钟的时间,或许因为是夜半更深,这点动静竟然也没惊动旁人。 阿瑶站在窗口,冷风灌入屋里,一身的热汗渐渐凉却,手臂却冒起一片鸡皮疙瘩,她后怕了,万一对方不是一个人或者拿把枪呢? 她靠着墙,身体慢慢地滑落在地上,呆愣地盯着凌乱的床铺,鎏金的竖瞳在黑暗里如炯炯鬼火,明明灭灭。 黑暗中她摸了手机一遍又一遍,终于点亮了屏幕,微弱的屏光印着她的脸,她点开通讯录里唯一的联系人——老太太,却在看到时间时动作戛然而止。 一瞬间,房间又陷入了黑暗。 阿瑶起身关好窗户,又拉了窗帘,整个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刚刚事态紧急,她只看清对方穿着一件夹克,反倒没注意他的下半身穿什么。 会是谁呢? 她确定自己近期没得罪人,也没干过什么深仇大恨的事,遭人索命。 没有呀,都没有。 要说有什么奇怪的事情,那就是她接手这个寻尸案之后。 殡仪馆没有死尸味,只有一股特殊的纸霉味,和曾经齐福提过的白家纸扎人用的米纸有点像,死者家也没死尸味,但有泥腥味…… 这件事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白天201的林涧跟踪,晚上她偷听203打电话被发现,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两人其中之一。 还有一种可能,他们是一伙的!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和灭门案又有什么关联吗? 既然睡不着了,她干脆起身去前台。 民宿老板的登记簿上,203房间没有登记身份证号码,只有一个名字——白穆。 这名字一看就是男的,打电话的声音也是个男的,正好对上了。 阿瑶心跳加速,电光火石之间,她脑海里掠过齐福说的尸检结果——无外伤、不是中毒、也不是猝死,警方证实没有第三者闯入家中。 人死的蹊跷,尸体还丢了。 这尸体不对,一定还有什么秘密! 这一夜她几乎没怎么睡,竖着耳朵想听听看,有没有车子离开的声音,那人受伤了总要去医院包扎吧。 结果一直没等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朦胧眯了过去。 * 203房间没亮灯,但里面的人一直没睡,似乎在等人。 约莫一个小时候后,窗帘微动。 白穆拉开窗帘放了人进来,那是个长得极美的男人,眉间一点红心,显得更加妖娆瑰丽。 男人表情似乎是很不高兴,细看才发现是衣衫粘上了泥土和草叶。 他像往常一样,在白穆面前脱下身上的衣服,那衣服落地后,内里的躯体竟然是一副繁复精美的纸货。 白穆摸着下巴,贪婪地欣赏着自己的得意作品,男人冰肌玉骨,体型修长流畅,从剪裁到制作皆是他亲力亲为,一切都完美得恰到好处。 忽然,他蹙起了眉,这具美丽的躯体胸前被划了个口子,看样子是刀具一类伤的。 应该是把短刀,刀宽两指,刀子不长,刀刃锋利无比。 纸人胸前的破口非常整齐。 白穆的手抚摸上胸前的那个破口:“坏了,就不漂亮了,白芷!” 白芷一双懵懂的眼睛看着主人,似乎不解。 白穆面上浅笑着,手却就着那个破口捅了进去,然后掏出一颗纸扎的心脏,那东西在手里扑通扑通的狂跳,看起来和人的心脏一模一样。 “既然你已经暴露了,不如就毁了算了。” 白芷伸手拽住了白穆的袖子,眼里满是哀求:“主人不是最喜欢我吗?求你留下我。” 白穆眼里流露出不舍,可那颗心脏瞬间在他手里化成灰烬,白芷也随着灰烬渐渐成为粉末。 既然今晚已经打草惊蛇了,之后就得更加谨慎了,否则二叔那里就不好交代了。 偷听的女人和齐家人一起来的,倒是不好下手了。 不过他也不怕她,说出来也未必会有人信,毕竟没有证据说事,不是吗? * 天蒙蒙亮的时候,阿瑶被一阵狗叫声吵醒,出门洗漱的时候,有个高大身影出了院子,往停车场去了。 那人带着一条黑狗上了车,一声轰鸣后,车子出了院子。 山里的清晨,雾气很大,阿瑶又刚朦胧睡醒,等她追上去的时候,只看到一截硬朗的下颌线,但是他脚上的军靴她认得,是201的那双军靴。 昨晚的事太过诡异,自己那一刀扎在哪里也没看清,如果伤势比较重的话,私下包扎处理确实不行。 难道是撑了一夜,要送人去医院? 阿瑶有心想追上去看看,但今天已经第三天了,医院那边可不等人。 等她回客厅的时候,齐福还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呼噜,阿瑶踹了他一脚:“起床,出发了。” “谁呀,别吵。”齐福卷了卷被子,迷迷糊糊嘟囔一声,突然又半睁眼着看了下,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这么早就进山吗?” 齐福抓了抓鸡窝似的头发,起身去洗漱。 阿瑶脸色很差,墨镜都遮不住她的黑眼圈:“我们先去采买上山要用的物资,早点上山。” 两人到达最近的镇上时,炊烟袅袅,零散的早餐铺子上坐满了人。 青石板路上,一群红领巾正排着队过马路。 齐福要了两碗线面。 老板端过来时热气滚滚,汤色雪白,面条很细很细,上面撒着嫩绿的葱花,还有两只胖乎乎的虾仁。 阿瑶囫囵两口吃完,给喜婆婆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传来老太太高兴的声音:“丫头,怎么这么早打电话。” 阿瑶的眼睛瞬间涌上酸涩,她低头踢了脚路边的碎石子,平复了下心情才说:“没事,就是问问你好不好,在医院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在医院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倒是丫头你在外要注意安全,山上冷要注意保暖啊。” 阿瑶轻轻“嗯”了声。 电话那边喜婆婆又说:“也不知道家里那株山茶花怎么样了,我这住院了你也不在家,还有养的那群鸡也没人喂,还有……” 在老太太一声一声的唠叨里,阿瑶觉得昨晚冷掉的身子忽然就暖和了,她一会应和几句,一会儿劝老太太几句。 齐福招呼她去买东西时,阿瑶挂了电话。 两人去了一家户外店,这边离云岭近,经常有徒步的游客,所以户外的东西还算齐全,自锁器、安全绳、帐篷、防潮垫、睡袋等一应东西全被备齐了。 车子终于从钩子坡进山。 齐福的小面包熄火两次之后,终于一路平顺没再出岔子。 阿瑶的鼻子就是活地图,每到一个路口,就是简单的一句“左拐”或者“右拐”的口令,她利落地操控齐福赶路。 很快备战路走到了头,只能上山道了。 泥土路并不是那么平顺,一路颠簸就算了,道路又窄,还九曲十八弯,路的一面是峭壁,另一面是悬崖,无遮无拦的。 越往上走雾越大,行车就困难,齐福精神一点都不敢放松,握着方向盘的手满是汗渍。 他踩了下离合又减了档:“对了,昨晚我问了爷爷,他说这除了白家,别人的纸扎不可能做到以假乱真,现在几乎失传了,也没几个人会。” 齐福这么一说,再结合她昨晚听到的,阿瑶几乎断定殡仪馆的尸体是白家人搞的鬼:“那钓阴子是什么?” “你说这呀,那是白家的独门手艺,之前不是给你讲过纸丫鬟会泡茶吗,钓阴子大概就是可以驱使纸扎人吧,具体的细节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这东西太阴损,六门是禁用的。” 这又证明了她昨晚的猜测,果然六门里有内鬼。 阿瑶又问齐福:“那真有人钓阴子,你们六门会怎么处置?” “那肯定是白家族长处置,轻则逐出家门,重则残废,实在不行,我们这一代六门话事人——付家老爷子也能代为处置。” 齐福说完话题一转,“你说这泥腥味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总不会是诈尸了吧?” “法医不是都解剖过了吗?” “谁他娘的要尸体干嘛?这东西多晦气。” 齐福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阿瑶自己也想不通,这件案子六门也搅合进来了,那个201的林涧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还有个她暂时不想打草惊蛇的白家人。 她有种强烈的直觉,突破口就在这奇怪的泥腥味上。 昨晚的事还是先瞒着齐福吧,她一大早喊走齐福,也是想抓紧时间找到尸体。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只要昨晚的人不再招惹她,她是不会掺和六门的家务事。 一路颠簸,终于走到了尽头。 阿瑶看向车窗外,停车的位置非常的妙,再往前几米就是峡谷,要是刹车慢点,两人可能就要葬身谷底了。 齐福问:“现在怎么走?没路了。” 那股子泥腥味的方向直指峡谷,阿瑶从车上跳下来。 “下去。” 第一卷 第6章 她认出了那双军靴 齐福满脸的不可置信,伸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峡谷,但阿瑶一脸坚定,他只好乖乖去后备箱拿东西。 阿瑶仔仔细细检查了下降器,以及绳索有没有老化断裂的情况。 在树木和岩石之间,她还是选择了树木当锚点,她利落地固定好装备,穿好安全带,将它固定在主绳索上,戴上强光手电和安全帽戴,又背上背包。 “这个绳子可以下降150米,我先下,你跟在我后面。” “它靠谱吗?”齐福幽怨地看了看细细的绳子,“你看好绳子,别断……了啊。”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阿瑶纵身一跃,人已经下去了。 两人之前约定过,阿瑶下去拽两下绳子表示安全,再拽一下他就可以下了。 齐福学着她的样子,穿戴好安全绳,慢慢顺着绳子往下滑动。 之前看阿瑶轻松的样子,还以为多简单呢,自己挂在安全绳上才知道有多吃力,卡裆不说,手都被磨得火辣辣地烧。 阿瑶抱臂在谷底等着齐福,见他下来了先去前面带路。 一阵冷风吹过,寒意阵阵。 没走几步,停了下来,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四周好像陡然陷入一片的诡异的寂静,阿瑶头一次感受到了血液流动的声音。 茂密的植被遮天蔽日,明明是正午的时间,天黑得像傍晚一样。 山上山下,弥漫着一团团黑乎乎的团雾,强光手电打过去,瞬间就被黑暗吞噬,四周依旧漆黑一片。 这是一片毫无生机的死地。 偌大的地方一点杂味都没有,只能闻到那三具尸体留下的泥腥味。 阿瑶有一瞬间的恍惚,后脊升起一股凉意。 强光手电也照不了多远,那一团一团的黑雾好像能吸光,密林深处时不时有幽幽的绿色光点,手电猛地打过去,那东西又消失了。 阿瑶鼻尖耸动,她循着泥腥味,继续往前走。 脚下的树叶很厚,短靴踩上去“沙沙”作响,在这安静环境中极为突兀。 “啪!” 什么东西一声爆响,她低头一看,原来是颗腐烂的野果子,被她一脚踩爆浆了。 没走几步,脚下又是“啪”一声爆响,她以为又踩到了野果子,细看时,竟然是一只拳头大小的鬼面蜘蛛。 蜘蛛背甲的花纹如人脸,被踩掉了后半个身子,四只眼睛瞪得大大,死状诡异。 阿瑶登时一个激灵。 身边的齐福直接蹦出几米远:“这破地方,太特么阴森诡异了。” “什么东西?” 齐福发现左边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移动,也顾不得喊阿瑶,拔腿追了上去。 追了半天,越离得近,他越感觉那个东西像个人影,一着急将手电照了过去,那东西竟然回头了。 “啊!” 齐福人麻了,脑子轰地一声炸开。 他想起自己看过的死者一张照片,手电光束下的这张脸,不就是照片上那个女主人吗? 可她不是死了? 阿瑶回头看时,齐福已经不见踪迹。 手电筒四下照过去,却只是徒劳,强光的光束迅速被黑暗吞噬,四周依旧是无尽的黑暗与寂静,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声。 “齐福!” 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回荡,一圈一圈,直至消散。 阿瑶干脆关掉手电筒,黑暗里她的视线反而比白日清晰。 突然,她发现地上有一道新鲜的脚印,分辨不出是不是齐福的,但跟着脚印走,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没走多远就没路了,脚印也随之消失,横亘在眼前的是一个山洞。 黑黢黢的。 “齐福,你在里面吗?”依旧没有回应。 阿瑶将衣服下摆扎紧,又检查了下小腿绑着的匕首,握紧手电筒进了山洞。 那洞差不多一米宽,两米左右高,应该常年不通风,闷滞的空间里泥腥气刺鼻。 “咔嚓……咔嚓……” 她隐约听见洞的深处传出怪异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正贪婪地咀嚼吞咽,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声音吸引,想收回心神,却又马上被吸引了过去。 齐福被洞里的东西抓走了? 再一想又不对,如果齐福在洞里的话,她应该很容易就能听到他的脚步声才对。 回头看看来时的路,依旧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但来都来了,不找找看,她心有不甘。 阿瑶环顾四周,一边横刀戒备,一边蹲下身子找脚印。 但这是石洞,没有脚印。 洞里好像又恢复了诡异的宁静,奇怪咀嚼的声也消失了。 “咔!” 脚下突然踩到硬物,她低头盯着那东西看——是血淋淋的骨头,走近了看,竟是某种大型动物的骨头。 不到几米,她发现地上有只鞋子,不会是齐福的吧? 阿瑶缓缓地走过去查看,是只登山鞋,不是齐福的。 她转念一想,也许齐福根本没进来,只是恰好走散了,但这地方怎么会有只鞋? 什么人会来这里? 果然关心则乱,思绪清明后,她才意识到鼻端竟是熟悉的泥腥味,和城南案死者家闻到的泥腥味如出一辙。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阿瑶缓缓地向前,一边走一边在洞壁上用刀子刻下三角暗号,三角形朝前代表方向,如果齐福要找她的话,跟着暗号走就行。 山洞曲径幽深,一眼望不到头。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瞧见一个黑影,阿瑶的双眼死死盯着那里,试图分辨那是什么东西。 那黑影忽然四肢着地暴扑而来,速度很快,带起了空气流动。 阿瑶迅速旋身贴上石壁,她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紧绷,手中的短刀横握在胸前,随时准备攻击。 她心里多少存了点侥幸,也许那东西根本没有发现自己。 黑暗的环境中,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黑影的样子渐渐明晰,那是个人形,但像动物一样四脚爬地,狭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光。 腥风即将擦肩而过时,浓烈的泥腥味直冲胸腔。 阿瑶右手反握短刀,忽然将手电推向爆闪模式,照向那东西的眼睛。 “吼——” 这次算是正式宣战,那东西抬手挡脸,脊椎弓起诡异的弧度,獠牙上的血色黏液滴落在地上,它瞄准光源的方向,扑了上来。 阿瑶将手电抛向空中,吸引它注意力的同时,左脚蹬上石壁,身体一个凌空翻转,刀锋直击它的喉咙。 可惜那东西有点聪明,竟然躲过了她的刀锋。 手电应声落地,她失去一员得力干将,只得暗暗往后退几步,握刀的手也汗湿一片,喘息一声大过一声。 那东西一击不中,仰天长嘶一声,露出了长满倒刺的长舌,口周涎水涟涟,舌头像是从喉咙深处长出来的一样。 第二次攻击来得更猛烈。 它异化后掌刨地,在空气滞塞的暗洞里带起了风声,像炮弹般砸了过来,阿瑶凭着身体的本能险险地躲过。 彼此擦身而过的瞬间,她头皮一麻。 同时,也终于看清了它的长相。 这是城南灭门案其中的死者——郝杰。 可他明明应该是个尸体,现在却活生生地站在她眼前,还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阿瑶脑子宕机,她觉得自己无法思考了,平生第一次对“死人”这个词产生了质疑。 但情况危急,容不得她去细想,刚才那一扑她为了躲避,身子撞上了石壁,只能勉强扶着石壁站起来。 阿瑶抬眼打量“郝杰”。 表面看,他已经完全不像人了,舌头长倒刺,四肢着地,长出尖尖的獠牙。 速度快得惊人。 喜婆婆让她从小学拳脚功夫防身,她不敢说速度和反应是顶尖的,但绝对算得上一流,但“郝杰”明显比她快多了。 两人蛰伏在黑暗中,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阿瑶脑子里思索着对策,对方直接冲着她来的,但她的短刀毫无优势,必须速战速决。 她猛地踢飞一颗石子,声东击西。 “郝杰”果然中计,追了上去,他的身子突然腾空起来,双手攀上了洞顶的岩壁,顶上的碎石子瞬间扑簌簌落下。 同时也暴露了腹部,阿瑶瞄准时机,下腰躲避的同时,挥送出匕首,凌厉的刀锋擦着空气发出破风声,被狠狠地送入“郝杰”的腹部, “郝杰”闷哼了下,摔在地上,腹部那层人皮之下,蚯蚓状的血管正疯狂地蠕动着。 他嘶鸣一声,这一次攻击来得更加凶猛。 阿瑶根本闪躲不及,情急之下只能身子右移,抱住更加灵活的右手。 “嘭!” 左肩毫不意外地撞上了石壁,一瞬间疼得她眼冒金星,五脏六腑跟移了位似的。 右手的刀也被震了出去。 “郝杰”上前一步,趁机掐住她的脖颈。 空气被蛮横地阻断,她的脸迅速充血涨红,眼珠子因为缺氧凸出,每一次本能的呼吸,胸腔都伴随着一阵剧痛。 她的四肢不受控制地胡乱挣扎,徒劳地想要掰开那双大手的禁锢,然而无济于事。 双腿也渐渐发软无力,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但好在她运气好,刚刚捡回了手电,她猛地将手电推向强光,近距离地怼上“郝杰”的眼睛。 强光刺激,他明显动作微滞。 阿瑶咬牙挥拳,砸向他的下颌,沉闷的声响随之传来。 就在这时,洞外忽然蹿进来一个黑影,犹如一道闪电,阿瑶甚至都没有看清那东西是什么,它就准确无误地跳上“郝杰”的后背,又撕又咬又叫。 “郝杰”发出尖锐的嘶鸣,拼命地胡乱摇晃,想要甩掉背上的东西,但那黑影身形灵活,蹿上蹿下,就逮住“郝杰”的头脸下手。 “郝杰”被它缠住不放,只能转而去攻击它。 林涧的狗突然躁动不安,硬扯着他的衣服下摆将他拖进山洞。 哪知没走几米,就听见一阵凄厉的惨叫声,那声音如同鬼泣般,回荡在耳边。 二郎神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它的喉咙里呜呜呜地一直叫唤,立刻跟洞里那团东西缠斗了起来。 洞里黑漆漆一片,夹杂着一股子浓重的血腥气,林涧抄起手电查看,那团黑影像个人。 男人身形高大,蓬头垢面的,鲜血糊得满脸都是,看不清长相。身上的衣服也破烂不堪,跟野人没什么区别。 手电在洞内晃了一圈,他猛然发现洞里还有一个人。 光束远远照过去,那张脸竟是他昨天跟踪的那个女人,她乌黑的长发凌乱,衣服倒不算破烂,左肩血迹斑斑,脖颈一片乌青。 状况看起来很差。 几米之遥的时候,二郎神咬住野人不松开嘴。 搜救犬不可能随意攻击别人。 “呜呜呜——” 二郎神喉咙咽呜着,与野人对峙着。 野人的肢体维持着攻击状态,找到光源方位的同时,向着林涧攻击过来。 “二郎神,老规矩,你骚扰他,我来攻击。” 话刚说完,二郎神敏捷地跳上了野人的肩膀,它故技重施,抱住他的头帘脸,一边抓,一边咬。 林涧迅速抽出腰间的甩棍,趁着二郎神缠斗的间隙,疾步冲上前,保持身位的同时,手上的甩棍准确无误地抡上野人的下肢。 野人暴躁地一把扯掉脖颈上二郎神,“嘭”的一声甩上了岩壁。 二郎神惨叫一声落地。 林涧快速错开一个身位,他以肩为轴心,甩棍破空而去,击上野人的一只腿。 他狂吼一声,猝不及防地转身看他,幽幽的目光森冷骇人,抓起地上的刀子,凭空向他的面喉劈了过来。 林涧急忙闪躲,但到底还是慢了一步,腰腹一凉,衣服上绽开一道血口子,冒出一片温热。 还没喘口气,野人第二刀已经劈砍过来。 正在这时,二郎神嗖的一声冲上来,咬住野人握刀的那只胳膊,死死地不松口。 “二郎神,撤。” 林涧一声令下,二郎神瞬间撤退,但野人这一刀已经失了先机。 林涧抓住时机,甩棍准确无误地击飞那把短刀。 刀子划过岩壁,崩出一串火花星子。 林涧咬着后槽牙,挥拳正面迎了上去,即将照面时他虚晃一枪,一把扯住了野人的右臂。 野人受制,大力一挥。 林涧撞上石壁,但手依旧死死箍着野人的右臂,顺势一招鬼抓手,利落地卸掉了野人的胳膊。 “咔嚓!”骨头断裂声传来。 野人喉咙发出一声嘶叫,彻底癫狂,他倏地一头撞上林涧受伤的腹部。 “嗯!”林涧发出一声闷哼。 阿瑶躲在暗处没动。 她认出了男人脚上的军靴,是昨天跟踪她,晚上又同住一个民宿的201房客—林涧。 第一卷 第7章 我们的账,是时候算算了 但人类是个奇怪的物种,总能在危险面前达成某种默契,虽然她不确定白穆和他是不是一伙的,但眼下对付“郝杰”这个怪物,才是最要紧的。 她观察了林涧的拳脚功夫,在她之上,两人合力应该能拿下。 捉住了“郝杰”,在探林涧的底也不迟。 她忽然对着林涧喊:“我来创造机会,剩下的看你了!” 也不管他如何回答,刺啦一身已经扯开了左肩的衣服,自从她肩膀受伤后,“郝杰”的注意力在那里,她猜想血腥味一定能刺激到它。 果然不出所料,郝杰被她吸引了注意力,一掌将她拍到了石壁上。 锋利獠牙瞬间刺入她的皮肉,刷子般长满倒刺的舌头,触上她的伤口,她听到了“咕噜咕噜”被吸食血液吞咽声, 想要我的命,你也得付出代价。 机会来了! 阿瑶的两指狠狠插进“郝杰”的眼眶,似乎觉得还不够解恨,她忍着左肩的剧痛,用力一抠,硬生生从他眼眶里抠出了一颗血淋淋的眼珠子。 “郝杰”发出一声婴儿般的啼哭。 阿瑶从未听过如此惨绝人寰的叫声,心里顿时觉得大快人心。 但她的情况实在糟糕,左肩被咬出四个血窟窿,鲜血汩汩地冒着,疼得她直冒虚汗,意识都有点涣散了。 林涧头皮一麻,这个疯女人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也不怕丢了自己小命。 刚刚他被撞得加重了腰间的伤势,眼前竟一阵一阵地发黑,他狠心咬破了舌尖,喘着粗气朝地上吐了口血水。 “郝杰”伤了腹部,卸了一条胳膊,又被挖了一颗眼睛眼珠子,他抓住机会,趁现在拿下它。 林涧双臂蓄力,紧握住手中的甩棍,他调动全身的力量,轻叱一声,甩棍狠狠地抡上野人的后颈。 这一下几乎用尽了力气,野人应声倒地。 林涧快速抽下腰间的皮带,将他的双脚绑住,等二郎神拖来背包后,又取出了安全绳,将野人结结实实的五花大绑。 这个绑法有点独特,野人平躺着像个不倒翁似的,头和脚反向弯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身子一动就摇晃不止。 一切就绪后,他上前查看女人的伤势。 昨天他跟了两人一路,后来察觉被发现后,就没再跟着了。 驱车和六门汇合后,今天他也上了山。 虽然他不知道对方上山的目的,但不管怎样,先得给她包扎止血。 她伤得似乎不轻,轻磕着眼皮,面色惨白,衣衫凌乱,脸上身上到处都是血迹,沾着血的头发都打着结缕。 林涧脑子发懵,不会挂了吧? 他条件反射,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就去探她的鼻息。 撩开她面上的长发时,突然寒光一闪,有东西向他胸口袭来,情急之下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女人陡然睁眼,一双金色的眸子犹如淬了毒。 林涧一怔。 她的嘴角分明弯着,像在笑:“我们的账,是时候算算了!” 真特么是个疯子! 林涧后槽牙咬得发紧,军靴碾过碎石子发出摩擦声。 她明明脚步虚浮,左肩贯穿伤汩汩冒着血,仍死死地盯着他的咽喉。 “找死!” 多年部队训练的肌肉记忆瞬间激活,侧身躲过割喉的刀锋时,林涧厉喝一声,左腿侧踢,狠厉地攻上她的肋骨。 预料中的闷哼并未响起。 他回望过去,对方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击,还反手扣住了他的脚踝。 一切始料未及,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让他想起了边境毒枭豢养的死士,就在这半秒分神间,对方的膝盖精准命中他腰间的伤患处。 林涧本能地想要抽回左腿,双截棍发出破空声的同时,险险擦过对方的喉咙。 阿瑶踉跄着借力腾起。 她穿的是短靴,鞋底很硬,两脚同时搭上林涧的脖颈,再一个剪刀腿绞杀,两人重重地摔在碎石堆上。 阿瑶这时突然泄了力道。 她的视线逐渐模糊,脑子一阵一阵发紧,黑暗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她想用腿扣住对方,腿关节却毫无气力,一个支撑反而栽倒在地上。 双手用尽了力气,也只攥住林涧一截衣角。 林涧喘着粗气撑起身子。 他清晰地听到了对方骨头错位的脆响,蹲下身子观察。 少女静静地蜷缩在地上,这一次是真的昏了过去,手电光束下,她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暗影。 “见鬼!” 林涧一屁股坐在地上,默默抹了把脸上的血迹,只觉得一口恶气憋在胸口,无处发泄。 收起眼中的狠戾后,他伸手去掰裤管上的那只手,女人发白指死死攥着,怎么都掰不开。 “唉——”悠悠叹了口气后,他摸了摸二郎神的头自言自语:“见死不救不是我林涧的风格,对吗?” 犹豫了一瞬。 林涧用嘴咬住手电筒照明,起身查看她的伤口,匕首划开衣服时,浓重的血腥味刺鼻。 左肩的贯穿伤狰狞外翻,血肉和衣服粘连在一处,染血的蕾丝内衣剥离时,他的手倏地弹了回来。 女人的皮肤在光亮下泛着瓷白的光。 消毒棉触上伤口的一瞬,昏迷中的人忽然弓起腰肢,破碎的呻吟无意识地从她齿间溢出,汗湿的长发扫过林涧青筋暴起的手背。 “忍忍!”他从牙缝挤出两个字。 女人纤细的腰肢紧贴着他的胸膛,后背的温度烫得灼人。沾着酒精的纱布再一次压进创口时,掌心不可避免地触上她的左胸。 林涧手一顿,汗水自他的额间滑进衣领。 止血绷带缠到第三圈时,对方忽然醒了过来,她一把揪住他的手:“别碰我!” 气音未落,又陷入昏迷。 林涧扶住她的身子,僵着脖子将安全扣勒紧,一切收拾妥当,他将人背了起来。 因为腰部的伤口,林涧这一路走得十分艰难,热汗一身一身地出,速干衣紧紧贴着身子,十分不适。 回到大本营的时候,天刚刚黑了下来。 “不是吧?你怎么搞成这副狼狈的样子?”季爻一脸的不可思议,“我说,你怎么也捡了个人回来。” 林涧皱眉看向好友季爻:“什么叫我也捡了人回来?” 季爻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指着远处捡回来的那个男人,正准备解释,那个被捡的人远远地已经奔这边来了。 林涧眯眼打量着来人。 还真是见鬼的缘分,这人跟他背上的女人是一伙的,是开五菱宏光那个司机。 齐福撒丫子跑了过来,差点没刹住脚,见到阿瑶激动得就差大哭一场了。 要不是他冒进,也不会和阿瑶走散,幸亏他命好碰上六门的人,不然还在峡谷里迷着路呢。 六门也帮他找了人,十几人几乎将峡谷翻了个遍,实在找不到才回的营地,正思索着报警呢,就远远看见阿瑶被人背了回来。 救人的男人一身血污,脚边跟着一只穿护甲的黑狗,身后还有一个五花大绑的野人。 男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黑色冲锋衣,军靴,脸部的轮廓利落分明,细看眉毛里有道浅浅的疤。 一身正气,板板正正的。 齐福自报家门:“你好,六门齐家——齐福,谢谢你救了我朋友,她……这是怎么了?” “你好,林涧。” 林涧指了指身后的野人,“你朋友被他伤了,伤口我已经处理过了,你不放心的话,可以请六门的医生来看看。” 齐福这才看向他身后那个野人,头发潦草,一只眼睛只剩下个血窟窿,鲜血糊满脸都是,面目看不清。 “他的眼睛,是我朋友伤的?” 还真是个狠人,眼珠子都给抠了,不过看阿瑶的状况,似乎也没好哪里去。 林涧忽略齐福的疑问,问他:“人给你安置在哪里?” 齐福为难了,他也是蹭住的帐篷,六门虽然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但只有一个女的,是这次负责带队的,他可不敢将人塞给那位付家大小姐——付琼。 他一脸期盼地看着林涧:“能不能在你那里先凑合一下?” 男女有别,林涧正要开口拒绝,他身旁戴眼镜的年轻男人插话:“兄弟,咱俩去别的帐篷凑合吧,人你都救了,干脆送佛送到西。” 季爻气质儒雅,和林涧的英气阳刚截然相反,他伸手拍了拍林涧的肩膀,安慰似的。 齐福有种错觉,这人更像实验室里穿着白大褂的精英,跟这里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阿瑶醒得很快,外面人声嘈杂,她头疼欲裂,顶上的灯光亮得刺眼,但她眼前却乾坤斗转,歪斜扭曲。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没走几步,就双腿一软栽在地上,只能躺在地上仰面呼吸,像一只搁浅的鱼儿一样。 眼前扭曲到变形的这个人很像齐福,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阿瑶只觉得天摇地晃,颅脑发胀,全身的血管像要爆炸一样,那人好像很近,叉好像很远,他说什么她一句也听不见。 她用尽力气张嘴:“这是哪里?” 齐福头一次见阿瑶不戴墨镜的样子,她的双眼竟然是金色的,只不过现下她的眼神涣散,手毫无意识抠挖心口的衣服,眉毛纠结在一起。 他顾不上别的,直往付小姐的帐篷跑去。 六门管事的是她,要找医生,情理上他得知会付小姐一声。 “付小姐,我是齐家长房的齐福,能麻烦你让医生看看我的朋友吗?” 虽说齐福比付琼年长几岁,但她是六门接班人,阴符在手,几乎所有六门子弟不论年纪都要尊称一声“付小姐”。 其实,还有个称呼—门主,但毕竟新社会了,叫这个难免有点奇怪。 帐篷里一阵嘻嘻索索的,亮了灯,里面传来一阵清越的女声:“你进来说。” 齐福应声进了帐篷。 这间主帐很大,南边的篷布映着一个巨大委蛇图腾,正前面的桌上供着一个牌位,香炉里清烟袅袅燃着。 他简单说明了情况,这位付小姐本来面沉如水,听完之后眉头一蹙,齐福隐约觉得她的神情不对。 付家小姐盛名在外,小小年纪就被六门寄予厚望。 是众所周知的六门接班人。 她披着一件羽绒服,里面是高弹性的衣裤,重要部位都有软甲防护,硬底防滑靴,半指手套,这种衣服属于高端定制,延展性和保暖性也极佳。 她的长发高高束起,下半张脸带了个小巧的面具,脖子上挂着一个小罗盘,那是付家的传承之物。 六门家大业大,这次寻尸带了将近30个人,10辆车子,厨子、医生,保障救援齐全。 “走阴”是六门行话,以前那些传统行当,出活都有自己的行话切口,比如盗墓的喊“倒斗”,盗窃团队隐晦点喊“佛爷”,六门说的“走阴”包括付、齐、张、黄、白、何各家的行当,简而言之就是出工。 六门又属于捞阴门这行,成天把“寻尸”、“纸人”挂嘴上也不好听,出工时索性就统称为走阴。 带来的30个人,又分成行动组、接应组和大本营,大本营负责后勤补给,在最外围的峡谷上安营扎寨,随行的医生也在这里。 付琼倒不娇气,深更半夜依然全副武装,齐福瞬间对这位六门接班人肃然起敬。 “你跟我来。” 付琼说完率先出了帐篷,齐福赶紧跟上。 “付小姐,大半夜的麻烦你了。” 齐福的话,付琼没有回应,一路默默地到了5号帐篷才停下。 她对着帐篷里喊:“徐伯,你睡了吗?我这边有个伤患的劳烦您看看情况。” 那帐篷本来就亮着灯,闻言出来一个蓄着山羊胡的男人,约莫五十好几,头发用一根蛇形的玉簪挽在脑后。 三人没磨叽,连忙往林涧帐篷走去。 阿瑶的意识还是有的,只是脑子发胀,耳边声音一会大一会小,眼睛的成像不光歪曲变形,还成了热成像。 更糟糕的是她的身体,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一直在穿刺,一会是心口,一会是头上,一波接着一波。 这些针游走在各处,随心所欲地掌控着她的身体。 她的记忆也变得凌乱涣散,一会她再归去来,一会又在医院,又一会她还在那个山洞里。 有个山羊胡摸上她的手腕。 那只手干燥温热,好像有魔力,她不自觉地就要再靠近点这个热源。 下一秒天旋地转。 她觉得整个人像失重一样,整个身子在一片虚空中下坠,停不下来。 再然后,身子一阵一阵地发冷打颤,寒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衣服拉链声传来,凉气从心口一路蔓延到了腰腹。 阿瑶骤然睁眼,一把攥着那只手。 原来在帐篷里啊。 帐篷的门户大开,山间的夜风灌进来,激得她不自觉地又打了个冷颤。 阿瑶鎏金的眸子缓慢地扫视着周围,她看不清这些人的脸,眼里只有黄澄澄的人形。 “阿瑶,这位是六门随行的医生——徐伯,让他给你看看伤。” 齐福的声音远远地飘来。 看伤?? 她思维有些跟不上,一时难以理解齐福的话,过了一会儿,她反应过来了。 对,她好像受伤了。 山羊胡看见她金色的眸子,大吃一惊,和付琼对视一眼后,又急忙问她:“你是怎么伤的?” 第一卷 第8章 委蛇化六脉 阿瑶松开他的手,努力地回想,她的左肩,可是她根本感觉不到那里的伤口疼,只觉得手脚发僵,全身针刺一般的疼。 她想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声。 旁边的齐福越看越心惊,阿瑶的反应太慢了,肢体僵硬,还止不住地打颤。 他上前摸了把她的额头。 嗖地收回了手。 她的体温低得吓人,额头摸上去冰得刺骨。 齐福问徐伯:“就算伤口发炎,也该是高烧,怎么会反着来?” 这位徐伯全名叫徐恒,是个赤脚医生,西医也有涉猎,他摸了自己的胡子:“从脉象上看,是结脉,脉搏缓慢,时有中止,止无定数。” 齐福听不太懂什么“缓慢”“中止”,但听字面意思就觉得大事不妙。 “可她不就是伤了肩膀,伤口处理得也算及时,血也止住了,怎么会这样?” “她这病的确很怪。”徐伯;像是想到什么,又问:“是谁救她回来,人怎么伤的?” “是那个救援队的林涧,我这就去找他过来。” 齐福说着已经出了帐篷,没过几分钟,林涧跟着来了,他身后跟着那只救援犬,那狗自己乖乖找了角落蹲着。 林涧开门见山:“是我的狗二郎神带我进了一个山洞口,我进去时她和那个野人已经两败俱伤了。” “她应该是被那个野人咬了。” 徐伯又问:“那个野人什么特征?” “他蓬头垢面地看不清长相。”林涧仔细回忆他的异常之处,突然又说,“对了,他可以爬行,也可以直立行走,手脚有厚厚的肉垫,脚底有一片灰白色。” 这话一出,徐伯和付琼都变了脸色,两人同时问:“你确定没看错,脚底有一片灰白?” 林涧点头:“我确定没看错。” 付琼很快淡定下来,她沉声说:“徐伯,你先救人。” “那个野人在哪里?”她回头问林涧,“我先去看看情况,其它的,只能等人醒了我们再说。” “这姑娘倒是命不该绝。”徐伯感叹。 “救人需要天生水、黑狗毛、六门之人的血。”他摸着胡子,状似无意地看了眼角落的二郎神,“黑狗毛和六门之人倒是有现成的,就是天生水难找。” 本来二郎神正趴在地上闭目养神,听见黑狗毛,它猛地一下蹿起来,遛去了帐篷外。 “这狗还挺有灵性。” 齐福调侃了句,好奇地问:“无根水是什么东西?” 徐伯透过帐篷往外看,天空一片澄澈,银河清晰可见,没有下雨的迹象:“天生水就是雨水,没有雨,露水倒是也能凑合下。” 齐福又问:“那露水需要多少?” “小半碗就行。” 毕竟是人命关天,六门的人加上林涧和季爻,一行人全部出动,不一会就去林子里收集来小半碗水。 但二郎神却不知所踪了,林涧找遍了所有的帐篷,都不见它踪迹。 林涧曲指吹了声悠扬的口哨。 这是命令无疑了。 不一会,二郎神夹着尾巴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它耷拉着脑袋蹭着林涧的裤腿——它早看穿了主人的意图,那把寒光闪闪的军刀分明是要剃它引以为傲的“黑貂大氅”。 沦为药引子,它不干。 “汪!”二郎神翻身露出它的肚皮,爪子指向当年大战野猪的伤疤。 林涧啼笑皆非:“知道你战绩辉煌,但这次人命关天……” 话音未落,二郎神干脆将脖子一伸,抵在林涧的军刀上,它45度仰望天空,干脆杀了它算了,反正以后也没脸见狗了。 二郎神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弄得林涧哭笑不得。 狗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伸出三根手指:“豪华加餐三个月?” “呜呜——”二郎神翻了个标准的狗式白眼,它像个吃货吗?还是让它去死吧! “那……让云朵给你当媳妇?” 原本视死如归,还在悲情演绎的狗瞬间支棱起来,尾巴摇得像螺旋桨一样,爪子拍着林涧的腿。 谁不知道云朵是方圆百里的犬届刘亦菲,雪貂似的皮毛像天上的云朵。 徐伯那边已经架起了药炉。 黑狗毛在火焰中蜷成了金粒子,混合着齐福的血和晨露,炼成了一碗独特的药汤。 “嘶……” 这种破皮带肉的伤口,药水敷上去的感觉太酸爽了,连带着身子都在发颤,阿瑶倒抽一口凉气,咬着后槽牙没喊出声。 徐伯手上没停:“忍着点,幸亏是在山里能找到天生水,不然过了今晚,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阿瑶额头的青筋直跳,全身像是针线游走穿插,药再一次敷上来时,她硬忍着没躲,只是那块皮肉止不住地痉跳。 下意识的本能反应,她没办法控制。 这种古法的药敷太遭罪了,一刻钟来一次,阿瑶很快就招架不住了,汗珠子跟淌水一样,每当她即将崩溃的时候,徐伯就会及时停手。 阿瑶的睫毛上挂着汗珠,她勉强地睁眼,看到个红色的火炉子,冒着血澄澄的热气,那药水就是自里面沾的。 再往边上看,刚刚围着的一群人散去了,只剩下齐福和徐伯。 徐伯准备得很齐全,案几上摆满了各种手术刀具和长短不一的针,看来是个中西医结合的医生,只不过他这一身装扮像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徐伯说。 ——被人傀咬了之后,需要在24小时内,用天生水,加上黑狗毛,以及六门之人的血入药,混合煮沸后涂抹在伤患处。 ——如果那人身体已经僵硬,口周分泌黏液,那就证明没救了。 还好,还好,她顶多发病也就几个小时,还有得救。 阿瑶问:“那个......‘郝杰’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徐伯叹了口气:“这也是六门这次出山的原因,张家入魂时已经发现事情不对了,可惜人傀不比死尸好找,一来二去就耽误了时间。” 人傀又是什么东西? 徐伯不等她再发问:“人傀是六门典籍上记载的,据说是异变的东西,外表和人几乎无异,可以吃饭喝水。” 他想着这姑娘都中招了,他不说人家也会想办法知道,瞒着意义也不大,索性就直说了。 齐福追疑惑:“那这郝杰怎么和人差异这么大?” “一旦杂食,就会异变。”徐伯又换了块纱布,沾了药水戳进阿瑶的伤口,“六门有记载,杂食就是吃了不该吃的肉,一旦沾上就会慢慢变相,四脚趴地、智商蜕化、失去语言能力。” 齐福忽然惊出一身冷汗,如果没杂食,这些怪物岂不是混在人群里根本无法分辨,可他们根本不是人啊。 难道他先前不是看花眼? 他在峡谷看到的女人跟活人没两样,之所以没像丈夫郝杰一样异化,是因为没杂食。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怪不得他去请付小姐的时候,她听完神色就不对了,原来六门就是冲着这件事来的。 六门一时半会都找不到的人傀,阿瑶怎么会找到? 齐福脑子里模糊地冒出个奇怪的念头,快得他都没抓住,就一闪而过了。 反正治病这事儿他帮不上,齐福出了帐篷就往关押郝杰的地方跑去,这件事怕不是简单地丢了尸体。 * 深夜的帐篷内,灯火通明。 付琼面上没有表情,黑色的眸子如同墨染,冷静得让人心生骇意,其余人看见郝杰的样子,各个面如菜色。 六门千百年来都是神话般的存在,能司阴门千重万重山。 付琼天赋异禀,更是这一代内定的接班人。 她半眯着眼,声音沉静如水:“他伤口恢复得太快了,怕是过了今晚,就基本就愈合了,而且他已经杂食,语言退化,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回话的是张家人,身高不足一米三,穿了身虎头虎脑的刺绣袄子:“这东西不死不灭的,当务之急得先处理了他。” 帐篷内沉默了片刻,付琼眼里掠过一道寒光:“要处理也得弄清楚这东西是怎么来的。” “付小姐要不请示一下付老爷子?” 一个腕间带着骨头手钏的齐家人接话,年纪看起来不大,眼里漾着一丝无措,一张脸煞白。 “不必了,爷爷他老人家早已不问世事,大家翻翻六门典籍,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付琼口中的爷爷——叫付生,是六门最权威的话事人, 也是百年来六门第一人。 解放后,土改重伤了六门的经济大动脉,后来的破四旧几乎就是灭顶之灾,还是付生冒着大火,冲进祠堂里救下了那块委蛇牌位。 按照六门契约,明门多为朝廷重臣,商贾巨擎;暗门专司阴阳秘术,处理尸变邪祟。到了时代巨变的大背景下,两家会互换身份,以最大限度保留六门实力。 六门之所以千百年来得以保存实力,就是因为这份契约,但这次明门违背了契约,从此六门一脉就剩下暗门了。 之后,暗门一脉日渐衰落。 长达十年的时间里,暗门分崩离析,直到现在,还有一部分的人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不愿认祖归宗。 是付生以一己之力重振六门,保住了传承。 付老爷子如今已经92岁高龄,他为人宽厚仁慈,在暗门中威望无人能及。 但他年事已高,近几年已经不插手六门之事了,躲去了祖宗祠堂一心养老。 美其名曰锻炼下一代。 齐福打小就知道,六门绝不是简单的捞阴门,一定还藏着某些秘密,只是他不是齐家传承人,没资格知道。 现在看,极有可能和这次的事有关。 “付小姐,我是齐福,我找你有些话要说。” 付琼收回手中的鞭子,她早就发现了帐篷外的人影,正准备先发制人,外头的齐福亮明身份了。 她默默的收起鞭子握在手里。 “进来说。” “付小姐,刚在帐篷外不小心听见了你们说话,实在是意外,还请见谅。” 付琼看了一眼齐福,似乎在判断他的话是否可信,过了片刻,才用眼神示意他坐下说话。 齐福应声坐下:“我今天看到了城南灭门案的女人,起初我也以为是瘴气影响,或者看花眼了,现在想想恐怕是真人。” 付琼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这三人怎么死的还没弄清楚,还全都变成了“人傀”。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心里的疑虑颇多,索性直接问齐福:“你这趟来也是寻尸?这位阿瑶姑娘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又是怎么找到‘郝杰’的?” “我背靠六门吃饭,平时也就是在六门和客户中间牵线搭桥。”齐福挠了挠头又说,“阿瑶是我的合作搭子之一,她寻尸靠鼻子,她说在死者家闻到了泥腥味。” “泥腥味?” “她是这么说的。”齐福回答得有些不自信,“但现场我也去了,确实没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付琼嗓子发干,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试图进一步确定信息:“她真这么说?而且你们是循着味道追过来的?” “阿瑶的确是这么跟我说的。” 齐福的回答犹如在平静湖面投下一颗石子,付家属于六门寻尸一脉,就算靠秘术也有时间限制,如果在有效时间内没找到,就得再等一日施术。 之所以这次追踪困难,是因为这个味道它是移动的,所以才颇多困难。 “你和这位阿瑶姑娘认识多久了?” 齐福掰着手指头算:“认识6年了,她一直都是无门无派,独来独往。” 付琼突然站起来赶客:“夜深了,各位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容我想想。” 帐篷里陷入黑暗,付琼却辗转难眠了。 齐福没必要撒谎。 人傀是六门典籍记载的东西,混沌之期,天地本为一体,传说上古时期娲皇捏五色土造人,后来补天后神体陨落,留下了两首蛇身的神侍委蛇,继续守护人类。 那时还是人神混居的时代,一场大洪灾之后,死了不少人。 久而久之,腐肉煞秽成魖,怨妄成魍,竟生出了一种邪泥。 那泥里能长出人,只是这人天生带了食人基因,一时间灾祸横生,惨不忍睹。 于是委蛇明面上派大禹治水,实则是寻找这种邪泥,大禹遍寻九州之后还真找到了,但为了封印这邪泥,委蛇也耗尽了神力,自此陨落。 它死前神力散成六脉,专除那泥里长的怪物。 第一卷 第9章 乱兵食人肉者,谓之两脚羊 然而人傀是除不尽的,但凡饥荒战乱年代,就会出现。 “岁大饥,人相食”不仅仅是史书上的寥寥几笔,而是人间炼狱。 南北朝时期,食人现象普遍且多样,到了南宋,乱兵食人肉者,谓之“想肉”或者“两脚羊”,这里说的两脚羊并不是羊,而是将两条腿的人用鼎煮来吃。 “两脚羊”甚至演化到最后,还细分成了“饶把火”、“不羡羊”、“和骨烂。” 饶火烧——是指老硬干瘦的男子,需要加把柴火才能煮烂。 不羡羊——是指年轻妇女鲜嫩赛过羊肉。 和骨烂——小孩骨脆肉嫩,用火一煮就肉骨烂熟。 而这些白骨它变成了鬼泣,生出了怨念,在观音泥里披上了人皮。 ——平民吃观音土充饥,爆体而亡,怨念化作观音泥。 ——有权有势的吃人肉,留下累累白骨。 ——白骨带着怨念借观音泥邪骨还生,变成了不死不灭的人傀。 但她想不通的是,如今的太平盛世,也没有战乱饥荒,怎么会出现观音泥这种邪物? * 齐福回去时,帐篷里静悄悄的,已经灭了灯。 阿瑶闭目躺着,那种感觉又来了,她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冰窟,身子慢慢地僵硬了,起初还能忍,到后来整个人思维乱成一团麻,纠缠在一处。 渐渐的幻觉也来了。 她的眼前一片绯红,好像看见了人吃人的惨烈场景,那一定是远古时期了,那些人皮毛遮身,光着脚,石器烹煮,血肉淋漓,穿肠破肚。 烹煮的灼热和破肚的伤痛,好像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她的身体一阵阵地抽搐,因为喉咙肿胀发不出一丝声响,只能用口鼻努力呼吸,血管暴凸,双目血红,几乎要爆体了。 在然后,是无尽的黑暗,她好像躺在了一片虚空中,那里没有温度,没有活物,只有空荡荡的黑。 突然像是有无数双手伸过来。 那些手没有皮肉只余白骨,尖厉的指甲插入她的身体,似乎要将她一片一片撕碎,生吞活剥,她在心里拼命地告诉自己要躲开,可是她的身体怎么都动不了。 这一晚,阿瑶几乎是在各种光怪陆离的梦里度过的,冷汗岑岑,心惊肉跳。 “呲啦!” 是帐篷被拉开的声音。 阿瑶松了口气,猛地睁眼,入眼是天边的绯色,一轮红日正躲在厚重的云层里,跃跃而出。 齐福激动地冲过来,伸手摸她的头,“姑奶奶你总算醒了,还好体温正常了,你要出事了我跟喜婆婆怎么交代。” 阿瑶皱眉,看了眼聒噪的齐福。 奇怪了! 她的眼睛,之前白天看东西白茫茫一片,只有夜里才视线清晰,一觉醒来变成了热成像眼。 齐福的轮廓被暖色勾勒着,头部和裸露的皮肤散着橙色的光晕,肩膀和胸膛呈明黄色,腿部颜色稍淡。 移动时,脚底与地面接触的瞬间会短暂地出现一片更亮的光斑。 “离我远点。”阿瑶伸手推开面前的这张血色大脸,“我是怎么到这里的?” 齐福怔在当口:“你不记得了。” 帐篷外炸起一串惊雷般的犬吠,帐帘猛地被掀开,挤进来一只身披护甲,红色影子的大狗。 要是忽略掉那被剪得参差不齐的毛发,倒真是一只神气英武的狗。 “汪汪,汪汪汪……” 二郎神的怒目圆睁,骂得不停,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阿瑶钻出睡袋时,少女苍白的脸和大狗相距不过十公分,两双金色的眼睛对上。 “这是……?” 阿瑶悄悄摸上枕头下的那把短刀。 “一只搜救犬,取了它的毛入药才救了你。” “它的主人是林涧?”阿瑶忽然抽出了短刀,在手中摩挲起来,“听说黑狗肉大补?” 空气凝固了半秒。 “咻——” 那狗闪电般已经消失在帐篷里,只留下帐帘上一道利爪印子。 齐福皱眉,他看着晃动的帐帘不确定地问:“你……真要炖了它?好歹这狗救了你。” 阿瑶收了收嘴角的笑意:“刚才那狗东西骂得多难听,你没听到?” 帐篷外的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隐约可见一团黑影溜了。 “看见没,它不光会骂人,还会偷听呢。” 齐福多少有点无语,哪有人跟一只狗较劲儿。 也就你了。 * 三十米开外的帐篷里,二郎神叼着林涧的裤腿往反方向狂奔,它现在怒气值满满。 疯女人,丧心病狂! 救她两次不感恩就算了,还要吃狗肉,它不过就是骂得难听了点,至于吗? “慢些!” 林涧被二郎神拽着一个踉跄,牵引绳都被它主动在自己手腕上缠了三圈。 晨曦中传来少女清冷的声音,混着她说“狗肉汤加葱花”“味道鲜美”的浑话。 她醒了? 二郎神的爪子拍拍林涧的腿,像是在告状。 但喉咙里呜呜的,不敢叫出声,这疯婆娘太变态了,它不敢得罪她。 * 外间的脚步声传来,阿瑶暗自发笑,这狗它还懂仗人势呢,救兵都搬来了。 林涧前脚还没迈进帐篷,迎面就袭来一道寒光,他下意识侧身躲过。 这打法是疯女人无疑了。 对方紧接着又是一个扫腿,横刀直劈面喉同时,左手捏住了他的两根肋骨,仿佛下一秒的就要捏断。 “你先停手!” 林涧本能躲开迎面这一刀,同时一拳挥向她的左肩,打蛇打七寸,对方果然退开了几步。 眼弯,金瞳,嘴角微微勾起,面色白得像是敷了层粉,与昨日的沉默相比,今天这张脸生动不少。 林涧讨厌这种打法,在腥风血雨里摸爬滚打的多了,他凡事都想要绝对的掌控权。 对方又偏偏不按套路出牌,以命换命,下手处处透着狠厉,他一七尺男儿,欺负一个受伤的女人又说不过去。 林涧捏住她的腕骨解释:“跟踪你的事是个误会。” “误会?”阿瑶突然松了手,笑得人畜无害,“解释黑色大切不是你的,还是车里的人不是你?” 对方审视着她,从上而下,由左至右,似乎要从她的眼底钻进颅脑的末梢神经,将她里外都看个透彻。 跟踪这事儿,林涧有足够的理由。 “我开始以为你们是凶手,或者跟这件案子有关……有些杀人案的凶手,他们喜欢回犯罪现场。” “要么是查看案情进展,决定自己要不要跑路;要么就是重新体验下犯罪的过程,从而达到快感。” 帐内漫进了丝丝缕缕的雾气,林涧额间碎发清晰,鹰眼在阿瑶的脸上流转,从疑惑到确定,稍纵即逝。 “但后来我着急和六门汇合,就没跟着你们了。”他半眯着眼,“我也算救了你,两相抵消,就扯平了吧。” 经过几次试探,阿瑶可以断定,林涧和白穆不是一伙的,六门估计也不知道白穆做的事,不然不会救她。 接下城南灭门案,她是为钱,六门和林涧为什么,她不清楚,但怎么看这些人都不像缺钱的,不是为财能是什么理由? 算了,她也没必要知道。 她的好奇不重,什么事在她眼里,都很难保持热情,比如美食,别人能排队几小时,跨越半个城,她不行,一想到这么麻烦,瞬间食欲全没了。 “我从不欠人情,我的命也没低贱到一个误会可以抵消。”阿瑶说话时声音冷冷的,忽然将话题一转,“但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对方讲理就好沟通多了,林涧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他有点欣赏阿瑶的做事风格,一是一二是二,楚河汉界分得清清楚楚。 “既然话都说开了,我也有个疑问。”他一脸探究地看着阿瑶,“你几次三番对我下死手,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阿瑶不想回答。 “这件事你不需要知道,总之以后不会了。”她直白地盯着林涧的眼睛,夸赞他:“不过,你身手不错。” 今天是第四天了,她没时间耗着。 眼下自己又受了伤,要想速战速决,三方联手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赏金三家平分,她和齐福也能拿20万,手术也够。 “有兴趣跟我合作吗?”她问林涧,“你和六门找了这么久的尸体,一无所获,我猜,一定是遇到了麻烦,而且你可能还没发现,昨天的野人是‘郝杰’。” 晨雾中,少女的脸色依旧苍白,她说话时神情平淡,最后一句话,在林涧心里炸起了惊雷。 诈尸这种桥段也只在影视剧看过,现在轻飘飘地从另一个人嘴巴里说出来,他一时有些懵。 他喃喃问:“你没看错,真是‘郝杰’?” “说实话,昨天之前我也不信,你不信的话可以去查证。”阿瑶眨了眨眼,又补充道,“至于他为什么变成这样,就得问六门了,或许他们知道。” 昨天在山洞黑漆漆的,林涧打着手电也没看仔细,野人又被挖了一只眼,血水糊得满脸都是,他的确没看清野人的长相。 后来两人又打了一架,自然忽略了他。 阿瑶提出的合作,林涧觉得可行,正好也探探她的底,也许三年前的那件事会迎来转机。 他正要问具体怎么合作,齐福端着托盘进了帐篷。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他叉腰训起人来,“昨晚差点一命呜呼的人是谁?不管什么事先吃完再说。” 阿瑶是真羡慕缺心眼儿的人,活得没啥烦恼。 她觑了眼托盘里的早餐。 讲究! 六门的饭种类繁多,甚至还充分考虑了她这个伤患的饮食,营养搭配得恰到好处。 她囫囵几口吃完饭,一脸急切:“齐福,你们六门谁管事,你带我去见见他。” 又对旁边擦嘴的林涧说:“既然我们要合作,你跟我一起去吧,同步一下信息。” 齐福刹那间感到头胀如鼓。 六门的事,就连他也难以插手,更别说外人了。 然而阿瑶一脸肃然,齐福只能硬着头皮带着二人朝付琼的主帐走去。 尽管他对阿瑶的意图一无所知,但这位姑奶奶的爆脾气,他却是再清楚不过,齐福暗暗思量了一番,低声提醒:“你的伤不轻,一会儿可得悠着点,千万别动怒。” 阿瑶毫不客气地戳穿了齐福的小心思。 “你是怕我动气,还是怕我得罪六门,给你惹麻烦。” “都有,都有。”齐福呵呵干笑,掩饰自己的尴尬,“反正你懂我的意思就行。” * 付琼这一夜几乎没睡,一大早就召集了六门的人商议事情。 主位上,她正襟危坐,两边椅子坐了两位长者,其他年轻一辈的各自站在自家人身后。 今日她的长发依旧束起,只是细看气色有些不好,黑眼圈比较明显。 一把精致的黄花梨太师椅置于主位,垫着块白狐狸毛,那皮毛浑然一体,一点杂色都无,雪白松软。 也不知谁说了什么,她的黛眉不经意间蹙起。 帐外忽而响起齐福的声音,带着几分礼貌地探询:“付小姐,你现在方便吗?我朋友找你有点事。” “进来说吧。” 阿瑶三人进了帐篷才发现,六门众人都在。 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位年轻女子,和她相仿的年纪,气场不输旁边的几位老者。 阿瑶目不光不偏不倚,直直看向对面的女子。 “我来,一是感谢六门的救命之恩,二是想谈一笔合作,不知道六门有没有兴趣。” 付琼抬头看来人。 少女的脸色病态苍白,一双金色的眼睛显得整张脸有点混血的感觉,她一时看失了神。 她总感觉这张脸有种熟悉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救你是六门分内的职责,阿瑶姑娘不必太在意,”付琼神色难辨,“不过你说的合作,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们六门不需要。” 阿瑶轻轻接过了话茬:“呵,这倒是出乎意料,听一听的兴趣都没有吗?” 话音刚落,付琼还没开口,旁边一个老者霍然起身,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张口和六门谈合作。”说着,他手一扬直指齐福,“还有你个不成器的狗东西,正经事不干,净交了些三教九流的人。” 齐福下意识往阿瑶身后挪了下,他低声介绍:“这是齐铭,齐家的家主,论辈分我得喊叔叔。” “我不管你是谁,但我带来的人,还轮不到你说教。”阿瑶鎏金的眸子一闪,脚尖顺势一挑,旁侧的一把空椅子,稳稳当当地落在付琼的旁边。 “哐!” 她大马金刀地朝凳子走了过去,扭头笑着问:“付小姐,我坐这里你不介意吧?” 第一卷 第10章 还有个名字—坟头燕 付琼面上依旧沉静,目光倏地变冷:“你知道这是什么位置吗?” “不知道!”阿瑶浑不在意她的目光,施施然准备坐下去,屁股还没挨到凳子边,一截软鞭缠上椅子,那椅子又原原本本地放回了原位。 付琼收起鞭子,厉声喝到:“齐福,给她看座!” 被点名的齐福身子一抖,冷汗直冒,他一进帐篷就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种状况下,只能狗腿地跑过去将椅子放好。 还一边不忘给阿瑶使眼色,盼她别再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阿瑶姑娘,既然是来谈事的,就该拿出谈事的态度,齐伯是长辈,教训齐福两句他理该受着。”付琼的鞭子没有收回,而是握在手中,一下一下轻敲着掌心。 “我来谈事,也不是带着膝盖来下跪的。”阿瑶旁若无人地转身回椅子上坐下,“算了,既然有的谈,那就扯平了吧。” 齐铭正打算理论两句,她又说,“对了,我忘了说,我还有名号——叫坟头燕。” 这话一出,六门小辈们窃窃私语起来。 捞阴门这行唠闲话时,人人戏称:坟头燕夜里翅膀一扑棱,死人藏哪儿她门儿清。 燕子是灵性动物,民间传说中能穿梭阴阳,坟头指的自然是死人,当初她取这个名字,也是为了在外行走方便。 几年前的一桩大案,让她一时名声大噪,也因为这事,她给自己立了三不寻的规矩。 搬出这个名头纯粹是它好使。 “听说坟头燕是个戴眼镜的半瞎子,我还以为是老头呢,我看她不瞎也不老啊。” 有人接话:“你看她踢过去的那把椅子,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付小姐旁边,那是瞎子能做到的吗?” “还有她那双眼睛,竟然是金色的,难道有什么古怪?” 阿瑶心里自嘲,原来在外人眼里她是个半瞎子啊。 也对,人家倒也没说错。 之前她特制了副墨镜,就是为了白天好视物,常年带着墨镜行走,别人可不以为她是个瞎子嘛。 昨晚之后,她的眼睛倒是不瞎了,但她发现自己只能通过温度来识别物体,比如温度高的物体会是红色、橙色,温度低的东西就是蓝色、灰色。 当然实际的颜色也分辨不了,包括看不清人脸。 现在,所有人她眼里除了身高、发型,还有衣着的区别,都是红澄澄的移动物体。 她猜想着,可能和被“郝杰”咬过有关系,但为什么会这样无从得知。 显然这事不能直接问六门。 气氛一时间颇有些紧张,阿瑶目光悠悠扫了一圈,刚刚说话的人里没有白穆的声音,他会不会也在这里。 为首的付琼未置一词,只是转头淡淡地看着她。 阿瑶忽略她打量的眼神,对着其他几位六门的人说:“我来谈合作,也不是带着膝盖来下跪求人的。” 她直言不讳地问齐昀:“你能找到人傀?” 齐昀面色一僵,梗着脖子:“我们六门各司其职,寻尸不是我齐家的事。” “哦,原来你不能啊?”阿瑶意有所指地看了下五花大绑的郝杰,“可是我能,不光能,我还赶在六门前头了,并且捉了一个回来。” “既然人是我捉的,请问各位能将它还给我吗?” “哼,休想。”齐昀气得咬牙切齿,“你知道它是什么东西吗?就敢要回去。” 阿瑶一脸的无所谓:“我为什么要知道,我只管拿到赏金就行了,其他的事与我无关。” “你……” 齐铭一时被气得面色铁青,指着她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阿瑶指尖轻轻扣着膝盖,语气变冷:“我欠你们六门的命,你们大可随时来取,但城南门案的三具尸体我是一定要拿到手的。” 付琼接话:“既然是谈合作,就得先学会说话,不然我只有送客了。” 阿瑶突然有点喜欢这位付小姐了,年纪轻轻的就沉稳大气,说话比那个齐铭好听,话里话外也没有挟恩以报的意思。 “我没猜错的话,城南灭门案的疑团,你们也没弄明白,张家入魂之后,六门马不停蹄赶了过来,但我猜,你们一定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付琼没回答阿瑶问题,反而问她:“不知道你想怎么合作?不妨说说你的计划。” “那付小姐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付琼不置可否,等她提问。 “第一个问题:人傀是活人还是死人?六门又会如何处理它?” “不死,不活,不灭。”这个问题付琼确实不好回答,“但人傀每十年会换一次人皮。” “至于处理......”付家寻傀,齐家剥皮拆骨,张家再离魂,人傀才算彻底消亡,付琼再次拒绝回答:“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第二个问题,四天了付家为何没抓住人傀?” 付琼讶异她一下就问到重点,也没隐瞒:“付家有独门秘术,可以辨味寻踪,但一日只能一次,秘术使用期间如果找不到人傀,就得等第二天了。” 这也是六门迟迟抓不到人傀的原因,它是移动的,但六门秘术时间有限制。 阿瑶的本事,她在齐福的嘴里已经了解得七七八八了,既然要合作,六门还是要拿出些诚意来。 “第三个问题:那这东西是怎么来的?” 这话一出,现场死寂一片。 付琼也百思不得其解,有观音泥才会有人傀,六门典籍记载观音泥现世,也是战乱或者饥荒时,但这次毫无征兆。 直到昨晚见到郝杰,她才知道出了人傀 “这件事恕我不能告诉你。”付琼不想牵扯更多的人进来,观音泥邪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何况知道的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 阿瑶听她这么说,也没了刨根问底的兴趣,她要的是赏金,其他事情她乐得高高挂起。 人傀的速度得太快,即便她没受伤,拼尽全力也不一定追得上。 思索半天,她觉得还是合作为妙:“付家虽然施术有限制,但我的嗅觉刚好可以弥补,张家和齐家可以留守大本营,至于林涧……” 林涧像是看穿了她的顾虑,从进门就开始沉默的他,忽地开了金口:“是追踪有困难?” “恩。”阿瑶伸手捏了下眉心,“人傀的速度你也见识过,一般人追不上。” 话音刚落,本来懒洋洋趴在地上的二郎神,嗖地一下站了起来,它状似无意地抖了抖身子,成功吸引了现场所有的目光。 “汪汪,汪!” 二郎神叫了两声后,一脸傲娇地看着阿瑶,哼!是谁早上说要吃狗肉的,现在求到本狗他头上了吧。 林涧被它迷之操作逗笑了。 主动充当起二郎神的翻译:“它的意思是,追人交给它。” 阿瑶看穿了二郎神的小心思,故意逗弄它:“回头追不上,我回头照样给你大卸八块,下锅炖了。” 二郎神一双眼瞪得圆溜溜,它嗷呜一声,向着阿瑶扑了上去,不想却在半空中,被人扯住了后腿。 它敢怒不敢言,只能耷拉着耳朵,表示不满。 付琼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这才开口询问齐昀和张角两位长辈的意见:“两位叔伯怎么看?” 齐铭将头扭去一侧,不想发言。 张角是张家入魂一脉的主事人,他苦笑:“这次入魂,张家已经没脸了,我听大家的意见。” 其他小辈更没意见了,纷纷看向付琼,等她决策。 阿瑶悠哉悠哉地翘着二郎腿,反正这事没了她,六门还得费些功夫,聪明人都会选合作共赢这条路。 毕竟事半功倍嘛! 现下种种,其实本不该是她能参与的事情,她只是偶然间窥探到了一角,这事一了,她绝计不会沾染六门了,红尘俗事才是她该有的归宿。 她出声催促:“我时间有限,合作不合作麻烦给个准话。” “好,就这么决定。”付琼当机立断,“阿瑶姑娘和我负责寻踪辨路,张家、齐家坐镇大本营,林涧和二郎神负责追踪,其余人在五公里之外接应。” “准备一下,半小时后施术。” 阿瑶这时突然说:“付小姐,能借一步说话吗?” 付琼疑惑不解,行动倒是配合,不到几分钟两人就到了一片空地上。 “付小姐知不知道,你们六门有内鬼?” “这话怎么说?”付琼问。 “前日夜里我们住在一个民宿,但我不巧听到了202有人打电话,说什么‘钓阴子’害了赵老头,当夜就有人破窗想要我的命。”阿瑶说着顿了下,“我想付小姐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付琼喃喃:“你是说白家人?” “你是聪明人,既然是你六门事,清理门户的事我不方便干涉。”阿瑶眼观鼻,鼻观心,“但这并不是我大度,实在是因为我这人比较懒,有人替我收拾他再好不过了。” 付琼一时疑心自己听岔了,面上难掩诧异,怎么会有这么坦诚的人。 不傲慢,不自卑,真实的难能可贵。 她皮薄、骨薄、身子也薄,五官却生得浓烈逼人,光彩夺目中带了几分戾气,是天生的美人胚子。 而她从小就被寄予厚望,处处小心翼翼,生怕行将踏错一步。 “谢谢提醒,我知道了。”付琼难得神色轻松,轻弯了下唇角,“不过你这招借刀杀人倒是用得好。” “招不在多,有用就行。” 两人心照不宣地看了眼对方,阿瑶又说:“如果需要帮忙,我也不介意出手。” 回到帐篷时,案几上罗列了几样东西。 三根线香,一个挂着穗子的迷你的罗盘,还有一块古怪的令牌。 齐福不知从哪里凑上来的,他低声科普:“这线香可不是一般的香,它是取阴槐木屑、尸苔粉、白芷灰制成的香。线香一燃,可暂时屏蔽活人生气,强化对死尸气的感知。” 付琼结了一个奇怪的手势,三鞠躬之后,三根线香插入香炉。 烟雾袅袅燃起。 阿瑶的注意力被神像吸引了过去,那两首蛇身的蛇娘娘似乎睁开了眼,正盯着她。 她又一次神思恍惚起来。 紧接着付琼刺破指尖,将血滴于香灰之上后,闭目念咒:“六门承阴,以血为契,阴符开道,准尔问阴。” 约莫几分钟后,她念念有词:“一炷告祖,二炷问路,三炷燃尽。” 只见原本还在她掌心小小罗盘,忽然极速旋转变大,飞向空中,一丝血雾在罗盘上隐隐可见。 齐福又道:“罗盘指引方向,付小姐就能嗅到‘尸气’和‘傀气’,只不过,只有付家人能看到罗盘上的异样。” 阿瑶一愣,罗盘上的那抹红色齐福看不到?他说的嗅其实是眼睛看到的血气? 那她......怎么会看到? 付琼忽然闭眼念咒,气势逼人:“生者退,死者现……见尸见骨不见人。” 阿瑶恍恍惚惚地向着神像走去,冥冥之中好像受到了什么召唤。 齐福猛地一把将她扯住:“六门施术忌活人近身,仪式中若有活人触碰,死气反噬,轻则五感尽失,重则昏迷不醒。” 天空瞬间被一道刺眼的光芒撕开,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的轰隆声。 阿瑶这才彻底回过神来,她抬眼看远处的山影。 山林寂静,浓云翻涌而来,霎时遮蔽了本就微薄的天光,山间的景色变得模糊不清,隐约只见墨色的山影轮廓。 远处的灌木斜逸,在昏暗的光线中影影绰绰,山风同时乍起,吹得山林飒飒作响。 山间的变幻就在瞬息之间,阿瑶从未见过这种景象,别说她了,就连六门的一众人都惊住了。 别说六门年轻一辈没见过,就是叔伯辈的也没见过。 齐福揉了揉眼睛,鬼使神差地往后退了一步,眼前的黑雾本来弥散着,但隐隐劈开了一条道,这条道淡得几乎看不见,但定睛细看还是有区别的。 到底在看什么呀?齐福也瞪大了眼睛,学着阿瑶一会看山,一会看脚下,只觉得狂风不止,黑云压顶,又不敢问她,只能憋着。 这时,极速旋转的罗盘轻轻落进了付琼的掌心,变成了小小的挂件,她将它系在腰上。 “出发!”她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转身时,看到探头探脑的齐福,脖子伸得跟那觅食的鹅一样,付琼没好气:“旁人看不见的。” 齐福摸了摸鼻子,掩饰自己的尴尬:“嗨,我还以为六门人能看出点名堂呢。” 所有等的就是付琼这一声命令。 但她却奇怪往帐篷角落看了眼,这本是六门上三门的事,起初白穆要跟着来时,付琼还以为他想跟着长长见识,还真是没想到他...... 罢了,先找人傀,回来在收拾他不迟。 第一卷 第11章 白骨森森的女人 付琼向两位长辈走了过去,轻声交代了几句。 身后已经有年轻人来拎过来几个背包,分别给付琼、阿瑶、林涧、转头又给二郎神的脑袋上套了个探照灯。 背包是户外特制的,防水还防火,侧面兜里挂着一个卫星电话,里面分门别类装了满满一大包东西,御寒的毯子,高热量食物,还有急救的各种药品。 六门最不缺的就是钱,派头摆得十足。 付琼接过背包背上:“其余人这次就不带了,体力好的小辈守在峡谷上面,随时接应。” 齐福赶紧接话,他不算其余人吧:“现在就出发吗?我的包怎么没给我准备,算了,我和阿瑶一个包也行。” 几道视线一并落在齐福身上,齐福跟个听不懂好赖话的大傻子一样,浑不在意峡谷里有什么危险,满不在乎的说:“带上我呗,我趟可是出来长见识的。” “胡闹!”齐昀呵斥,“那地方是你能玩的吗?” “我也不是去玩的,他们三个闷葫芦路上多无聊,我刚好可以解解闷。” 齐昀气的差点翻白眼,骂了句“逆子”! 阿瑶:“......” 付琼率先开道,硬底的靴子踩过地面的枯枝,嘎吱脆响,她径直去了安全绳那里,她利落地固定好装备,将安全带固定在主绳索上,纵身一跃就滑了下去。 阿瑶抬手拍了拍齐福:“想跟着?死了我不管啊。” 齐福一脸的跃跃欲试,自己拿了个背包,紧跟着付琼后面划了下去。 紧接着外围接应的六门其余人,一连下去11个人。 阿瑶斜眼去看林涧:他穿了一身迷彩作训服,腰间隐隐露出一个黑管,估计是抢了。 浓云、黑雾,再加上“死而复生”的郝杰,对林涧来说还真是平生头一遭。 这不像他在部队执行任务,对方再穷凶极恶,手段残忍,无非就是些亡命之徒,吃了枪子就得废。 人傀这东西彻底颠覆了他的三观,这东西不死不灭的,一夜就能恢复,所以他的枪,装的是季爻配的强效麻醉剂。 但愿能有用处。 林涧给二郎神穿戴好装备,将它送下去后,又走向阿瑶:“你先下,包给我吧。” 说完也不等她回应,抡起她的背包挂在胸前。 阿瑶从不是什么矫情的主儿,有人背她的包,她乐意至极,朝着林涧点了致谢后,她便纵身一跃下了峡谷。 但她还是低估了自己的意志力,即使她全程用的右手,还是扯到了左肩的伤口,疼得她下意识地咬紧了后槽牙。 十几个人一条狗齐聚,付琼在前面带路。 峡谷依旧漆黑,一片死寂,阿瑶鼻端的血腥气淡淡地飘散着。 她仔细观察付琼,发现她走得很快,完全凭着眼睛辨认方向,辨认方向时竟和她一样,为了不影响效果,手电光全灭。 而她走的这条道,阿瑶也能看到。 齐福的话言犹在耳,几年来他都执着地问她是不是付家人,现在看,也不是他完全乱猜。 但六门之于她来说,就像是一个古老禁忌的潘多拉魔盒,她总觉得这个这个魔盒一旦打开......她不敢想。 几乎下意识地排斥真相。 脚下的树叶很厚,几人的鞋子踩上去“沙沙”作响,在这寂静诡异的环境中极为突兀。 付琼突然开口:“现在开始,跟紧我,这里是有人设了大阵,你看到的路可能会是悬崖,走错一步或许会丧命。” 六门众人:“这会这样?” 林涧疑惑:“昨天我和阿瑶怎么没遇到这个阵法?” “昨天我们的人也没遇到,我猜测郝杰是因为杂食逃跑的,误打误撞被你们捉到了。”付琼驻足观察了下,“他丢了之后,剩下的人傀会被严加看管,这阵可能是后面设的。” 阿瑶这才明白,抓到郝杰是有运气的成分在。 接下来,众人步步紧跟,下意识地总要小心探脚过去,试探试探,生怕一脚踏空。 走了约莫十几分钟,好像是有情况,付琼停下脚步,一片死寂中,她将手电光照过去。 阿瑶的视角里,那里一片灰白。 浓重的黑雾像一堵墙一般挡在面前,众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二郎神紧贴着林涧的裤腿,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尾巴不安地摆动着。 付家秘术开出的路等同于隐形的,无色无味。 付琼站在岔路口,眯起眼睛仔细分辨,眼前的两条道在黑雾中是一样的灰白色。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软鞭,皮革在手心里浸出了汗渍。 “左边还是右边?”她小声嘀咕着,声音里带着少见的不确定。 “右边。”阿瑶忽然抽了抽鼻子,凝神辨别之后,她斩钉截铁地给了个方向,“那边有腐肉混着泥腥味,错不了。” 就在付琼准备迈步时,二郎神突然发出几声犬吠。 林涧蹲下身,手电打过去看,从它嘴里取出一个锈迹斑斑的手电筒,金属的外壳上满是泥污,开关出还有可疑的血迹。 “不是我们的装备。” 齐福凑过来,声音不自觉地高了八度:“我和阿瑶采购的是黑色防水款,这个看着款式也很新。” 林涧翻转着手电筒细细查看:“也不是我的,我用的是军用的。” 阿瑶见怪不怪。 她抽出腰间的短刀,刀刃在雾气里泛着寒光:“三具尸体不会自己跑到这深山老林,就算是湘西赶尸,也得有个赶尸人在前面带路。” 大家一直的重点是寻尸,忽略了尸体需要活人搬运。 众人面面相觑,空气一瞬间凝结。 付琼一声令下:“其余人在外围戒严,准备随时接应。” 齐福不安地虚晃了几下手电筒,四周依旧一片死寂,大团大团的黑雾笼罩在林间。 他扯了扯汗湿领口,喉结上下滚动着,为了壮胆,干脆讲起故事来。 “说起来,这云岭在唐朝以后就被称为‘不入之地’……” “按照山海经推测,云岭算是昆仑山脉的支脉,自古以来是中原腹地的龙脉。” “唐末之后,一般老百姓是不会探山的,后来安史之乱时期,长安被叛军长期围困,粮食极度匮乏,发生了“人相食”事件。” “之后那些无主的尸骨被尽数丢进云岭,据说山下的老百姓半夜常常听到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似有若无,像是哭声,又像是笑声……” 他的声音忽然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得溜圆。 就在他旁侧不远处,有个黑影正移动着爬了过来,那身量像是一个人,仔细一看,还真是个人行轮廓。 齐福手一抖,下意识推开了手电筒。 光亮处,他看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披头散发地从雾气中爬来,更吓人的是,她的右手只剩下森森白骨,指尖挂着碎肉,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啊!” 齐福尖叫着跌坐在地上,他手忙脚乱地往后挪蹭着,不知是腿软还是吓得,竟一步都挪不动。 那白骨森森的手,眼看着就抓住他腿了...... 齐福的魂儿都飞了,拼命挪动身子,一着急手电筒野骨碌碌滚了出去。 林涧一个箭步疾步冲了过来,军靴踩在落叶上发出沙哑的碎裂声。 “怎么回事儿?” 还没看清什么情形,齐福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裤腿,手指关节都泛白了:“那、那边…有个女人……” 林涧顺着光亮看过去,浓雾中什么都没有,反倒被齐福的一番动作弄得头皮一麻。 阿瑶叹了口气:“是幻觉。” 这话多少安慰了齐福紧张的情绪,但他还不是不信,那女人明明就在那里。 “不可能,她就在那里!” 付琼没好气:“刚刚已经提醒过了,这不过是有心之人布的幻境阵,你越害怕越是会勾起你的恐惧。” 说着,付琼猛然伸手扯下腰间的鞭子,软鞭“啪”地一声甩出,鞭梢穿过“女人”的身体。 折回来时,只带起了地上的几片枯叶。 “真、真是幻觉?” 他讪讪地松开手,脸上一阵发烫,弯腰再去捡手电筒时,发现自己还是腿软得厉害。 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竟然连只狗都不如,他试图给自己挽尊:“我不是怕,就是这幻觉太真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阿瑶自然是看不到幻觉,她的眼睛现在只能分辨活物和死物,这种幻觉类的东西对她无用,倒也算因祸得福。 四人一路走得极为小心,冷不丁被齐福这么一闹,反而没了紧张的心情。 什么鬼不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怕个毛! 林涧在部队什么腥风血雨没见过,早就习惯了泰山崩顶面不改色,他的理念一向直接,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呗。 付琼就更不必说了,做事讲排面也不是她矫情,而是她代表了六门的门面,谁都可以惊慌,但绝不能是她。 作为六门的接班人,能做到处变不惊,是因为她下了狠功夫训练。 六岁的她,捉蛇、捉老鼠;跟着爷爷走阴时,从床底下摸到过死人的手;喝生血,吃毒蘑菇;白家还给她上演过纸扎人的往生戏。 一堆死去的人,大变活人后,站在戏台上唱戏。 这是何等惊悚的场面。 以至于后来付琼都不知道什么叫怕,也做不出大表情了,遇到多大的事,她脸上都淡淡的。 阿瑶忽然深呼吸一口气,鼻翼快速地翕动:“泥腥味变浓了!二郎神,跟我追!” 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她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进了浓雾,二郎神紧随其后,转眼一人一狗就消失在视线中。 阿瑶现在的视力独具一格,不受幻觉干扰,狗的视力与人本来就不同,她和二郎神配合得十分默契。 一人一狗,行动高效。 林涧稍一迟疑犹,篱笆拔腿跟上。 风声在耳边呼啸,阿瑶追了几百米后,不得不停下,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紧贴在身上。 很快,林涧追了上来,呼吸同样急促。 “有什么发现吗?”他问,声音因为奔跑而略微沙哑。 阿瑶直起腰,抹了把脸上的汗水:“闻到了人傀的味道,离我们很近,只是移动速度快得惊人。” 林涧迅速解下背包,动作利落地取出卫星电话,问她:“会用这个吗?” “没接触过。”阿瑶坦率地摇了摇头。 “很简单。”林涧把卫星电话塞进阿瑶手里,一边演示操作手法,“钟表方位法,你留在这指挥,我和二郎神去追。” 临走前,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阿瑶的左肩,似乎微微渗血了,终是没忍住提醒她:“包里有止血药和绷带。” 阿瑶默默点了点头。 "红色按钮保持通话,天线必须朝上。”林涧的声音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忽然,前方传来二郎神凄厉的叫声,林涧立刻起来,警放低重心,右手下意识按在枪套上。 黑漆漆的雾气弥漫,空气中传来树枝被刮擦的声音。 林涧停下脚步,微微侧头,仔细辨别方位。 就在他正犹豫的时候,卫星电话传来阿瑶的声音:“十点十五分方向!” 林涧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朝着那个方向追了上去。 “小心。”付琼的声音突然自卫星电话里传来,她喘着粗气说,“这里有捕兽夹。” 话音未落,几百米外的前方,骤然响起激烈的激烈的犬吠。 阿瑶心急如焚,顾不上许多,朝着二郎神的方向飞奔而去,到了近前,只见它前爪被生锈的铁夹子死死夹住,鲜血已经染红了铁齿。 她单膝跪在地上,连忙掏出短刀,试图用匕首撬开兽夹。 这时,付琼和齐福也追了上来,她立刻翻出包里的急救药品,动作娴熟地消毒、包扎。 “肌腱断裂,伤得不重,但不能让它再乱动了。” 阿瑶嗅到鼻端的泥腥味越发浓重,这意味着人傀离他们很近,而二郎神会受伤是她始料未及的。 这时,付琼忽然和她对视一眼。 阿瑶瞬间心领神会,对着卫生电话那边的林涧说:“我往左,你和付小姐往右,包抄!” 接着转头对齐福说:“你留在原地照顾二郎神。” 气喘吁吁的齐福刚追上来,还没弄清楚状况,阿瑶和付琼就已经再次消失在他的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