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道横行》 第1章 黎国巡警 “把眼睛睁开,姓沈的,老子让你把眼睛睁开!” 怒吼如雷,将沈戎从昏沉之中炸醒。 他猛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刺目的白炽灯光。 沈戎下意识绷紧了身体,本能的想要抬手遮挡,却惊觉自己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动弹不得。只能强忍刺痛,眯起眼睛勉强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间老旧破败的房间,没有其他多余的陈设,只有一条长桌如楚河汉界将屋内空间隔成南北两侧。 沈戎坐南面北,脸皮被灯光携带的高温烤得阵阵发烫。 “兄弟,咱们能不能先把灯挪开再说话?” 长时间的缺水让沈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压着目光快速扫过自己身上。 白色衬衣,黑色棉裤,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唯独脚上的皮鞋血迹斑驳,尤为显眼。 沈戎尝试着轻轻转动着手腕,试图找出一丝挣脱束缚的可能。 “哼,怎么不演了?你刚才不演的挺逼真的吗?” 强光纹丝不动,只是在后方的暗处中徐徐亮起了一簇火苗。 一缕烟气缓缓游进光线之中,扭动着往前蹿进,灰白的烟痕横呈在沈戎面前,勾勒出一张笑意讥讽的嘴巴。 “兄弟你误会了,我不是那种不上道的人,一定会好好配合你。” 沈戎嘴里话风一转,表情无奈道:“不过,你总得先让我知道,你抓我来这里是想干什么吧?” “呵。” 阴影中传出一声轻蔑冷笑:“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沈戎,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老老实实把事情交代清楚,就只能把命丢在这里了!” “明白,完全明白。” 沈戎抿了抿皲裂起皮的嘴唇:“我肯定不装傻,但脑子里实在是没话,想说也说不出来啊。要不您帮我回忆回忆,好歹指条明路吧?” 暗处无人做声。 男人似乎在分辨沈戎眼中的茫然究竟是真是假,片刻之后,冷哼一声道:“黎历一八三一年六月初三的凌晨,镇上驻马街发生了一起杀人案。时值深夜,那里也不是你负责的辖区,可你却偏偏昏死在了命案现场。关键是在场除你以外,再无其他任何活口....” 话语到此戛然而止,接着那颗烟头上的火光猛然一亮,一片浓烟随着冷漠的逼问滚滚向前。 “现在,你的脑子里应该有东西了吧?好好想一想,你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驻马街?你又在现场看到了些什么,或者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黎历...命案...巡警... 一个个陌生的字眼串成跑马灯,卷起了沈戎脑海中一堆不属于他的杂乱记忆。 这里已经不再是沈戎原来的世界,而是一个名为黎国的国家。 而他此刻所处的地界,是位于黎国东北道五环,一处名为五仙镇的地方。 他还是叫沈戎,但身份却成了五仙镇城防所中一名普通巡警。 “没想到这种戏码居然有一天会落到我的头上,还真是造化弄人啊。” 沈戎不禁在心头自嘲,不过当下的处境,可没有多余时间给他研究自己到底为何会穿越,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对方为何要动自己。 在回忆当中,沈戎知晓了前身在昨天夜里确实到过驻马街,也的确闯入了案发现场。 可整个过程中,前身并没有得到任何线报,也无人指使,平白无故卷进了这场祸事。 不过,沈戎脑海中还流转着一些零碎的片段。其中的内容却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光怪陆离,令人匪夷所思。 沈戎隐隐有种预感,这些诡异的片段正是对方找上自己的原因所在。 “昨天散班之后,我突然就感觉浑身哪哪都不得劲,就想着去喝点酒解解乏。” 沈戎深谙‘坦白从严’的道理,随口杜撰道:“结果一不小心就多喝了几杯。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稀里糊涂晃荡到了驻马街,根本就不清楚....” 啪。 沈戎话未说完,一颗燃烧的烟头便从阴影中冲了出来,重重砸在了他的脸上,迸出几颗火星。 “兄弟,这是什么意思?不相信?” 沈戎侧着脸往肩上一擦,嘴角笑容不变。 穿越前,活了快三十年的沈戎虽然没能在正道上混到一个功成名就,却从偏门里炼了一些沉稳气性,还不至于因为这点羞辱就乱了分寸。 “你自己信吗?沈戎,你最好搞清楚,你现在掺和的可不仅是一场灭门绝户的命案,更是一场赶尽杀绝的堂斗!” 黑暗中缓缓立起一道模糊的轮廓,男人似乎失去了耐心,从仰躺的姿势中坐了起来,往前探出身体。 一张口鼻前突,吊着一双三角眼的瘦脸从阴影中浮了出来,两颗眼珠子一横,立时凶相毕露。 “我们内调科会找上你,自然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你要是再继续装傻充愣,那可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明白吗?” 镇公所内调科... 原来是‘东厂’的人啊。 对方报出的名号让沈戎心头暗自一惊,将脑海中破碎的信息快速整合成完整的话语。 “兄弟,既然你是镇公所内调科的人,那大家都是吃公家饭的同僚,手心手背都是肉,就算有什么误会,也用不着闹得这么难看吧?” 男人闻言顿时嗤笑出声:“公家饭也要看是拿什么碗来端,你的碗里可装不了多少分量。” “巡警的碗虽然小,但装的可是城防所的脸面,维护的是五仙镇的治安!” 沈戎语气猛然一沉,质问道:“除暴安良是我的职责所在,我出现在案发现场合情合理,你们凭什么怀疑我?” “就凭‘内调科’这三个字,够吗?!” 男人语气恼怒:“说,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勾结上了正东道香火镇,和你接头的人又是谁?!” 虽然没能听懂对方在说些什么,但不妨碍沈戎看明白了对方的真实目的。 这哪里是什么调查,分明就是栽赃! 沈戎压着一肚子憋屈和火气,缓缓道:“兄弟,看样子这口黑锅我是背定了?” “错。” 男人眼神轻蔑,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你这是认罪,不是背锅。” “认罪能活?” “不认必死。” “没得选?” “没得选。” 沈戎垂头弯腰,嘴里仿佛认命般重重叹了口气。 “行吧。” 咔嚓.. 一声清脆的断骨声突兀响起。 男人眉头猛地一跳,还未分清这声音是从何而来,就见沈戎被钉在强光中的身影毫无征兆的暴起。 咚! 沈戎飞身扑出,连桌带人一同扑倒。 支在桌上的那盏强光灯也被抛飞了出去,光束横扫,阴影闪动。 无数微尘在灯光下飞舞,两道放大了数倍的扭曲黑影填满了整个房间,张牙舞爪,粗暴野蛮,如同两头争夺血食的野兽扭打在一起。 第2章 命数五分 “废话了那么久,终于是等到你动手了。沈戎,你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吗?” 囚徒脱困,男人却半点不显惊慌,一双暴凸外鼓的眼睛中却依旧透着得意,似乎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就在为了引诱沈戎主动发难。 “抗拒审查、袭杀同僚,畏罪潜逃,数罪并罚,弄死你天经地义!” 怒吼出声的刹那,男人右手从腰后拔出一寸寒光,直往沈戎心口插去。 寒光临头,沈戎左手迎刃而上,径直攥住了刺落的刀刃,脚下同时提膝撞向男人胸口,直接打断了对方嘴里的叫嚣。 男人的反击同样接踵而至,一拳轰在沈戎的面门上,刺目的血色瞬间喷溅出来。 两人的拳脚根本没有半点章法可言,完全是揣着一股狠劲在地面缠斗。 腥臭的鲜血味充斥在两人的眼眸之间,下一刻便被各自粗重的喘息卷入肺腑当中。 恶斗加剧,血色横溢,两人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不同。 心有依凭的人依旧有恃无恐,可穷途末路的人早已经胆生恶气。 僵持之中,手脚被制的沈戎突然凶悍昂首,以头作锤砸向对方,生生撞断了男人鼻骨。随后张开嘴露出一口带血的牙齿,竟真如野兽般向着男人的脖颈咬去。 “去你妈的,你这个疯子...” 男人显然没料到沈戎竟会如此凶狠癫狂,眼中的得意顿时褪去了大半,不过倒也算不上惊慌。 他奋力扭动身体,拼命躲闪着沈戎的撕咬,嘴里大声喊道:“你们都他妈的死了吗?还不快进来把沈戎拿下!” 门外还有人?! 沈戎闻言,心头猛然一跳,手上动作霎时慢了半拍。 就在这一瞬间,男人奋力从沈戎的怀中抽出自己的左手,横肘抡向沈戎的侧脸。 砰! 沈戎头颅猛的一荡,一颗断牙裹着鲜血就喷了出来,身体不由自主向后翻倒。 男人抓住机会打着滚拉开距离,扯着嗓子又朝门外嚎叫了几声。 “瘪犊子你们人呢?都他妈聋了吗?!” 依旧没有半点回应传来,仿佛埋伏在门外的同伴都在悄无声息中死了个干干净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下男人彻底慌了神,可还没等他挣扎起身,红着一双眼珠子的沈戎又再次扑了过来。 噗呲! 倒映在天花板上的黑影被一刀刺透,泼洒的鲜血打在滚烫的灯泡上,被高温烧灼出一片‘呲啦’声响。 沈戎腹部中刀,一身凶气却半点不散,十指扣住男人惊恐的面门,按住头颅就往地上砸。 几声闷响之后,男人一张脸已然被血污覆盖,满口牙齿七零八落,瞳孔涣散,却还是强撑着拔出了插在沈戎肚子上的短刀。 刹那间,沈戎只感觉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漫卷上涌,眼前阵阵发黑,浑身力气像是顺着伤口淌了个干干净净,被男人一脚踹开。 “狗东西...” 男人被血糊了眼,一边抹着脸上血水,一边抓着刀对着那道模糊的身影胡乱挥砍。 突然间,他惊觉眼前的身影消失不见。 下一刻,男人便感觉自己脖间一紧,两条手臂前后交叉,宛如铁箍般扣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强烈的窒息瞬间袭来。 “咯咯咯....” 男人双目陡然怒睁,额角青筋炸起,双腿不断蹬踹着地面,右手短刀调转刃口,一记又一记凶猛的戳进沈戎的大腿。 投射满墙的阴影此刻已经融为一体,变为一头扭曲嗜血的恐怖怪物,利刃破肉的声响和桌椅残骸碰撞的动静混成一团,宛如野兽瘆人的低吼。 鲜血很快浸透了地面,男人泡在血水中身体已经无力挣扎,只剩下一阵无意识的抽搐。 沈戎奋起最后一丝力气,为了挣脱束缚而折断了拇指的右手在血水中不断拍打摸索,终于抓到了对方掉在地上的短刀,对准男人的心口一刀贯了下去! 噗通。 沈戎一把推开怀中的尸体,仰面栽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突如其来的穿越,接踵而至的危机,栽赃陷害,设局诱杀,一身刀伤,满地鲜血... 初来乍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便给了沈戎这个外来人一记恶狠狠的下马威。 “真他娘的是一个好地方啊...” 沈戎呲着牙怒骂一声,猛地深吸一口气,捂着肚子上的伤口,拽着一条伤痕累累的瘸腿挣扎起身。 不管门外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对方的援兵没有出现,当下最紧要的就是要尽快离开这里。 分不清到底是心跳过快导致的幻视,还是失血过多引起的错觉。 沈戎刚刚站稳,就看见一股黑气从男人的尸体上升腾而起,飞速扑到自己面前,径直钻进了七窍当中。 【气数:一钱八分】 【命数:五分】 黑气入体,竟在沈戎的脑海中勾勒出两行简洁的文字。 “嗯?!”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沈戎愣在了原地。 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两行文字所代表的含义,就见那【气数】之后标明的数量正在飞速降低。 与此同时,一股清凉之意不知从何处涌现,瞬间席卷沈戎全身。 沈戎感觉自己身体仿佛如同一片久旱的荒漠,终于等到了天降甘霖,一股极其强烈的快感充斥心头,冲散了满身疲惫和痛处。 等到那‘一钱八分’的气数彻底消耗干净之时,沈戎惊讶发现,自己满身的伤口全部都停止了流血,麻木昏沉的五感也重新变得鲜活。 一只已经踏进鬼门关的脚,又收了回来。 “气数...命数...这都是什么意思?” 沈戎口中喃喃自语,就在这时,一股凛冽的寒风突然呼啸袭至,狠狠摔打在他的背心之上。 没有丝毫犹豫,沈戎果断转身抡臂,将手中的短刀朝着寒风吹来的方向钉了出去! 紧随而至的目光这才看见,那扇紧闭的房门不知何时已然洞开。 一道魁梧的身影几乎将整个门框尽数填满,寒风裹着稀稀拉拉的雪点正从边缘的缝隙中奋力往房内挤。 当啷... 沈戎甚至都没能看清对方做了什么,自己投掷出的短刀便掉在了地上。 “敢在我面前舞刀弄棒,沈戎,你好大的胆子啊。” 和体型完美契合的浑厚嗓音缓缓响起,来人迈步走进光线之中,让沈戎得以看清全貌。 此人约莫五十岁上下,花白寸发,高鼻深眸,脊背宽阔,彪腹狼腰,两只袖管几乎包不住高高鼓起的肌肉,相较之下,双腿要略显纤细不少。 乍看上去,竟如一头老狼在面前直立。 如此特征鲜明的外貌身形,让沈戎瞬间便从杂乱的记忆中想起了对方的身份。 五仙镇城防所的所长,红满西。 第3章 在天有灵 “我也没想到来的居然会是满所您啊,实在抱歉。” 沈戎深吸一口气,扯着嘴角露出一丝僵硬的微笑,脚步却在不断后退。 红满西一眼便看出了沈戎的戒备,失笑道:“如果是我想要你的命,光是门外那几只耗子就能把你啃得干干净净,我又何必亲自露面,多此一举?” 话是这么说,可来者究竟是人是鬼,沈戎暂时还分不清楚。 不过敢斗不敢斗,气质要拿够。 沈戎心里明白,如果对方是敌非友,那自己要是再继续露怯,只会死的更快。 念头既定,沈戎脚步当即一顿,竭尽全力站稳了身形,朝着对方点头致意:“多谢满所出手救命。” “行了,既然你今天没死成,那就是你命不该绝,以后继续踏踏实实当你的差,不会再有人来找你的麻烦了。” 红满西侧身让开大门,冲着沈戎摆手道:“赶紧回去歇着吧。” “满所,您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沈戎并没有挪动脚步,而是抬起下巴点了点地上的尸体。 红满西闻言皱了皱眉头:“你知道了又能有什么用?” “提防,报仇。” 沈戎言简意赅,目光坚定。 “痴人说梦。”红满西笑了笑:“如果对方执意要杀你,你根本就提防不了。你要想找对方报仇,那更是天方夜谭。何必自找麻烦?” “就算杀不了,那也要想方设法咬上一口...” 沈戎左手死死按着腹部的伤口,语气平淡道:“只要能撕下来二两肉,那在黄泉路上,我也不用饿着肚子走。” “本事不大,气性倒不小。” 红满西眼中浮现出一抹诧异,随即摇了摇头:“你父亲老沈一辈子兢兢业业,为五仙镇的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这才能保佑你逃过这一劫,没必要为了出一口恶气再把命搭进来。” 沈戎前身的父亲曾经也是五仙镇的一名巡警,在一场意外中因公殉职后,便由沈戎这个独子递补了职位。 红满西耐着性子,劝道:“你要是把自己的命拼没了,怎么面对你父亲的在天之灵?” “如果人死后真有在天之灵的话...” 沈戎忽然咧开嘴角,抬手指向头顶,笑着说道:“那他恐怕不是保佑我活下去,而是叮嘱我要把仇报干净。” 红满西闻言一怔,凝眸深深看了沈戎一眼。 人声寂静,只剩风声刺耳。 “可是你一日不上道,就连咬他们一口的资格都没有。” 片刻之后,红满西缓缓开口:“懂吗?” 上道? 沈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正欲开口继续追问,却被红满西直接摆手打断。 “行了,要是再继续废话下去,你小子今天恐怕就真得要饿着肚子上路了。门外有车候着,他会送你去医馆疗伤。” 红满西语气不容商量:“你要想弄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害你,那就先把自己的命保住,其他的话以后再说。” 见对方态度强硬,沈戎明白再坚持下去也只是自找没趣,也就不再追问,拖着一条瘸腿朝着门外蹒跚走去。 错身而过之时,沈戎侧头轻声道:“多谢满所。” “嗯。” 红满西应了一声,等沈戎走远,他方才扭头看向西南方的角落。 此时刺骨的寒风还在不停往屋子里灌,满室的血腥味却没有任何消散的迹象,反而变得越发浓烈。 啪。 落在地上的那盏强光灯突然自行炸碎,紧接着一双如狼眼般的幽蓝眸子在黑暗中亮了起来。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这次的事情只是一场误会,城防所绝不是有意要找他的麻烦。” 角落中,赫然蜷缩着一只体型娇小的青毛狐狸,跪在地上,浑身颤栗,两条前腿如人一般合十作揖,对着红满西叩拜求饶。 “还有,我老满只是个小人物,这辈子就指望着城防所这碗饭养老,没能力,没胆子去挡他的路,请他放心。” 听完红满西的话后,青毛狐狸发出一阵‘叽叽’声响,似在连声应承,随后顺着墙根一溜烟逃走。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都是出身非凡的少爷,惹不起,惹不起啊...” 红满西长叹一声,抬腿就要离开。 蓦然间,他脚步一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地上那具逐渐冷透的尸体。 “这是被人掠了气数啊...沈戎那小子什么时候有了压胜物?” ..... 沈戎出了门,这才发现自己竟身处在一片荒郊野外。 而身后那间的‘审讯室’,也只不过是一间破烂的民房。 更让他感觉震惊的,是月色下正在肆虐飞舞的鹅毛大雪,倾覆四野。 “六月飞雪,还真是够冤的啊!” 沈戎狠狠啐了一口,转眸看向一辆停在不远处的人力车。 年轻的车夫看起来已经等了一段时间,身上盖着一层厚雪,迎着沈戎的目光恭敬一笑,伸手撩开了挡风的车帘。 “大人,上车吧。” 沈戎躬身钻进车内,紧跟着车轮便在雪地中碾出一阵‘吱呀呀’的声响,速度不慢,却跑的异常平稳。 此时此刻,沈戎终于能够稍稍卸下防备,歪斜躺在位置上,缓缓吐出一口带红雾气。 车厢内除了一盆取暖的炭炉以外,沈戎的手边还放着一套崭新的棉衣和帽子。 帽檐的中央镶嵌着一枚铁质徽章,其上的图案是重重叠套的六层圆环,一把利剑斜斜贯穿东北方向。 沈戎记得,这正是五仙镇城防所的标志。 此时心神松懈,沈戎这才感觉到阵阵寒意透皮刺骨,连忙抓起藏蓝色的制服就往身上裹。 刚抖开外衣,沈戎忽然看见衣服下面还垫着一张皱皱巴巴的报纸。 报纸的抬头用加黑的字体标注着发行的时间:黎历一八三一年六月初一。 “两天前?” 沈戎一边扣着纽扣,一边看向报纸的头版正文。 【黎国东北道要闻,胡镇关擢升一品大员,出任东北道盛京将军....】 一撇一捺都是熟悉的走笔,一字一句却是陌生的含义。 沈戎抱着双臂,身体往后斜着一躺,阖着一双疲惫不堪的眼睛,嘴里有气无力的骂了声。 “去你妈的...” 第4章 八道六环 昏睡不知天日。 等沈戎再次醒来,窗外又是一片漆黑。 沈戎盯着头顶泛黄掉漆的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后,这才撩开被子,缓缓坐了起来。 昨天夜里,沈戎在医馆包扎完伤口之后,便被红满西安排的车夫送回了这里,也就是自己前身的‘家’。 说是‘家’,其实不过只是城防所提供给他们这些普通巡警的宿舍罢了。 没什么值得多说的地方,四个字便足以道尽:家徒四壁。 “不应该啊,好歹也是吃公家饭的人,怎么连一个自己的窝都没有?” 沈戎抬手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无奈叹了口气。 “看来原主比自己预想的混得还要凄惨啊...”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原主只是一个埋头苦干又不通人情世故,还没有什么背景可以依靠的小巡警罢了。 要是有能力住进高楼豪宅,恐怕也不会莫名其妙惹祸上身,无缘无故遭灾丢命了。 “倒也奇怪,就这么一个安分守己的小人物,怎么会惹上镇公所内调科的人?难道就因为撞见了那场凶杀案?” 沈戎思来想去,觉得这应该就是唯一的理由。 说的更明白一点,有人不想看到那场灭门案中还有活着的目击证人。 而且从红满西的态度不难看出,幕后主使的身份很不简单,要捏死自己恐怕不比捏死一只蚂蚁要难上多少。 可话又说回来,既然对方能让堂堂城防所所长如此忌惮,按理来说,完全有前身在自己误入现场之前就派人把他做掉,何必要在事后让内调科的人用这种拙劣的方式来善后? “就算是想有个名正言顺的由头,那可用的办法也太多了,根本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像他们这么干,完全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啊。” 沈戎两眼放空,口中喃喃自语:“除非...对方的目标并不是要杀自己灭口,而是另有图谋。” 至于图谋谁,答案显而易见。 谁来救自己,谁就是对方真正的目标。 “难不成对面是在用自己试探红满西?” 沈戎一步步梳理着手中现有的信息,可惜红满西始终没有吐露对方半点消息,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自然无法推测对方这么做到底有何深意。 目前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红满西应该对自己并无恶意。 沈戎没有再继续发散思绪,视线在房内梭巡了一圈,最终停在东面的墙壁上。 一副三尺见方的地图挂在这里,周围还贴着不少二指长宽的纸片,用红线跟地图上不同的位置连接在一起。 沈戎下床凑近一看,发现纸片上写的并不是某地的介绍,而是一份份笔迹清晰的出行计划。 或者说,这是一张张再也无法实现的愿望清单。 沈戎的脑海里并没有与此相关的记忆,但不难看出,前身十分渴望离开这座自己生活了小半辈子的五仙镇,到外面去看一看。 “大黎国东北道疆界图...” 沈戎将目光从那些纸条上挪开,往后退了两步,注意力集中在地图之上。 细看之下,沈戎不由一惊。 和他以往了解的国家形态不同,这座所谓的‘黎国’并没有错落分布的各处行省,而是根据东南西北的方位分为八道,从内到外又被山岭、深渊、荒漠、沼泽等恶劣地形分隔成了六环。 乍看上去,整体的形状就如同一个重重交叠的同心圆。 而自己此时所处的五仙镇,则是位于东北道五环的一座中心大镇,周围还分布着四座规模逊色一筹的卫镇以及诸多小镇。 出了五仙镇,往西南直线距离足足一千余里,则是被标注为东北道五环和四环的交界地,一片渺无人烟的崇山峻岭。 只有一条代表铁路的黑色虚线从连绵的山脉中间贯穿而过,似乎代表着只有这一种方式能够前往内环。 至于内环是番什么景象,和外环有什么区别,从地图并看不出来。 忽然间,沈戎像是想起了什么,手指按在图上向东面移动,在掠过一片辽阔的平原后,终于触到了一根代表道与道边界的红线。 可惜红线之后,却是空无一物。 沈戎并没有找到那名内调科成员在诱供自己时,所提到的正东道香火镇。 “对方为什么要把一桩杀人案和香火镇扯上关系?难不成是想挑起两镇之间的矛盾?” 沈戎拇指摩挲着下巴的胡茬,脸上缓缓露出一丝苦笑。 自己冥思苦想,也只能得出一些似是而非的猜测,眼前依旧是云遮雾绕,看不清事情的真相。 “老话说步步为营,看来自己还是得先把步子迈出去,才能看到对手的敌营所在啊。” 念及至此,沈戎索性不再胡思乱想,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推开。 寒风呼啸而入,瞬间为他套上一身冰冷铁衣。 大雪纷飞的昏暗天色中,人声嘈杂,熙攘热闹,巴掌厚的积雪堆在各式各样的招牌上,客栈、酒楼、烟馆、窑子....一应俱全。 随街而走的剃头挑子就放在屋檐下,裹着一件破棉袄的剃头师傅殷勤的为顾客递上一张热毛巾,旁边的火炉上沸水滚滚,热气升腾飘荡,掩着他的面孔,若隐若现。 就在几丈开外的理发馆,红、蓝、白三色的彩灯转的飞快,披着白大褂的男人斜靠着大门,抱着手臂冷笑,毫不掩饰眼神中的轻蔑。 黄包车和自行车交错奔跑的街道上,鞋童挎着沉重的木箱,两只手攥着白布和毛刷,在一片黑面棉鞋中寻找着皮鞋反射的独特光泽。 肮脏的旧雪就堆在马路牙子上,不知道是谁兴致勃发,居然堆起起一个半人高的雪娃娃,两颗石子当眼,木棒做嘴,一颗被冻得发黑的梨子镶嵌在胸口,那就是心脏。 在这片街区上,最热闹的莫过于一家戏院。 用竹子编织的宣传牌楼高高竖起,特意设置的挡雪檐下,并排悬挂着两副巨大的画报。 左边是扮相粗犷泼辣的二人转,男子站立在后,女子半蹲在前,均是转着花花绿绿的手绢。旁边有一行标语竖向排列:“南靠浪,北靠唱,西讲板头,东耍棒。要啥模样,有啥模样。” 右边则是一名妆容精致艳丽的伶人,站在锦簇的牡丹花丛中,兰花指捻着一张白绢贴在眼角,状如拭泪,惹人生怜。 “东北道四环三江城吉剧名角薛柔意莅临五仙镇,为父老乡亲们带来吉剧名作《胡王别姬》,十年一遇的难得机会,名额有限,欲购从速!” 吆喝之人的嗓门格外洪亮,连站在远处楼上的沈戎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天上夜压着地上灯,风中雪追着路中人。 新与旧的冲突在长街中处处上演,势同水火,却又诡异相融。 沈戎抬起目光,穿过飞扬的雪点,循着人声直向远处,只见一座七层楼高的砖石建筑在灯火中缄默站立,在一众低矮的房屋中格外显眼。 那里才是五仙镇真正的权力中心,镇公所。 “单是一座五仙镇就有足足三十万常住人口,还能辖制整个东北道五环内四大卫镇和数十小镇。这种人物,还只被叫做镇公?这分明是他娘的百里诸侯啊。” 沈戎深吸一口寒气,感觉有一柄冷刀划肺而过,泛起阵阵刺痛。 “这个气数和命数,又是什么意思?” 沈戎双手按着窗缘,眼眸微阖,凝视着视线中再次浮现出那两行冰冷字眼。 “难道我这条命,就只值五分?还真是人微命贱啊....” 自言自语的话音刚刚落下,房中突然响起一连串急促的敲门声。 沈戎猛然回头。 “谁?” 第5章 杀手教徒 见屋内终于有动静传出,门外人立刻爆发出一声惊喜的高喊,“是我啊,你许大爷,麻溜开门!” 听到这咋咋呼呼的声音,沈戎随即想起了对方的身份。 对方名叫许虎,跟沈戎一样,也是从老一辈的手里接过了巡警的位置。 不过跟沈戎前身的恪尽职守不同,许虎是真把这份职业当成了饭碗,领饷快人一步,干活永不争先。 兴许是因为两人都是子承父业,再加上都是城防所内不受重用的边缘人物,因此许虎和沈戎前身走得很近,都是彼此为数不多的朋友。 “别敲了,门砸坏了你赔啊?” 沈戎循着前身的习惯应了一声,随手抓了件外衣套在身上,遮住一身绷带,又抓起一根警棍背在身后,这才打开了房门。 只见一道臃肿的身影挤在门框当中,大檐帽歪歪扭扭扣在一颗圆润的大脑袋上,被赘肉撑满的制服上还沾着几团十分明显的油渍。 “瞧瞧大爷我都给你带啥了?” 胖子许虎举起手里装满夜宵的牛皮纸袋,献宝一般在沈戎眼前晃了晃,随后大肚一甩,直接撞开了沈戎,自顾自闯进了门。 “我就说你小子肯定没事,那帮王八蛋偏偏不相信。不过你放心,等明儿一早我到所里,第一时间就帮你辟谣,让那些长舌妇把嘴闭上,省得他们一天到处叭叭,说你闲话。” 许虎嘴里说个不停,从纸袋中掏出各种食物就往桌上摆,动作熟稔的就像是回自己家一样,根本不拿自己当外人。 “你还杵在门口干啥,还不赶紧过来趁热。” 许虎回头招呼一声,随后自顾自抄起筷子,左右开弓,吃了起来。 “这就来。” 沈戎将警棍不着痕迹藏进腰后,抽开凳子在桌边坐下,拿过一双筷子在衣袖上蹭了两下,装作随口问道:“所里的人都说我什么?” “还能有什么,都是些不中听的晦气话呗,不提也罢。” 许虎摆了摆手,头也不抬问道:“不过这两天我来敲门,你都没在家,你到底是干啥去了?” 沈戎看着一桌子琳琅满目的夜宵,方才感觉肚中饥火烧得旺盛,却不敢放开手脚吃喝,只能端起一碗白粥慢慢吞咽,同时轻描淡写回答道:“查案去了。” “查案?受伤没?” 许虎闻言一惊,赶忙囫囵咽下刚刚塞进嘴里的吃食,急声问道。 “一点小伤,不碍事。” 沈戎倒不是在刻意强撑,而是那股黑气的功效着实惊人。 经过一天休息,除了腹部那道贯穿刀伤以外,他身上的其他伤势已经好的七七八八,气色也与常人无异。 “那就好。” 许虎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忽然又想起了一些自己刚刚听到的传言,忙不迭又问:“你该不会去查城南驻马街的那件案子了吧?” “那倒不是。”沈戎摇头否定,问道:“驻马街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啊?” 许虎倒吸一口冷气,说道:“我听去过现场勘察的同僚说,苦主一家三口都被人‘咔’,一刀砍掉了脑袋,死的那叫一个干净利落。更古怪的是现场密密麻麻铺满了耗子的尸体,个头还大的惊人,把一个人被生生啃成了白骨架子,可邪性了。” 许虎两眼瞪的溜圆,满脸惊恐,说话间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旁的沈戎默不作声,目光不停闪动,眼底似有一连串画面正在飞速流转。 深巷旧院,红绸神台。 鼠头人身的神像端坐在一片黑气之上,数不清的幽绿光点在周遭浮沉,明亮不定。 细碎的鼠声窃语中,一道消瘦的身影背对着自己,单脚踏着门槛,左手提着一座寺庙外形的神龛,右手攥着把寒光凛冽的尖刀... 个中细节一一对应,证明许虎听来的传言并非全是胡编乱造。 “干了这么多年巡警,我还是头一次听见有耗子吃人的事情。” 许虎甩了甩一颗肥头,似乎这样就将满脑子的恐惧晃散,然后就着一碗豆浆全部吞进肚子里,这才继续跟沈戎八卦自己听来的消息。 “听说啊,那凶手...也就是那具白骨架子,老家在正东道香火镇那边儿,是太平教的信徒。也不知道跟赵灰三儿有什么解不开的深仇大恨,居然要跑那么远来杀人全家,真是个虎了吧唧的愣种。” 太平教... 看来这才是幕后黑手想要栽脏的对象啊。 沈戎沉吟片刻,继续问道:“那所里接下来准备怎么处理这件案子?” “人都死光了,还能怎么处理,就这么结案呗。” 许虎嘴里兜着半笼蒸饺,放下筷子,两手一拍。 “江湖仇杀,同归于尽,就此作罢,皆大欢喜。” 沈戎闻言倒不觉得惊讶,毕竟做局的人想通过案子传达的东西,都已经传达到位,其他的事情自然也就无关紧要了。 不过由此也能看出,红满西就算没有向对方低头服软,至少也选择了不去挡路,否则城防所那边绝不会如此潦草结案。 “难怪红满西会跟我说,对方不会再找我麻烦。” 前因后果算是闭上了环,但沈戎却依旧感觉一股危机感始终压在心头,萦绕不散。 沈戎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安全’,完全是建立在红满西配合对方行动的基础上。 可万一什么时候对方觉得红满西再没有利用价值,亦或者是红满西不愿意再跟对方合作,那自己同样还是那个多余的‘隐患’。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种生死不由自己掌控的感觉,让沈戎感觉很不舒服,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对了,老沈,有件事我得先提醒你啊。最近这段时间不管遇见什么事儿,你能躲就躲,千万别逞能。你可别觉得我在小题大做,我以前就听我爹说过,咱们五仙镇和隔壁道的香火镇关系一直都不好,两边祖祖辈辈打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许虎话说半截,突然一停,将剩下的蒸饺一股脑塞进嘴里,三两下吞进肚子,这才抹了把嘴继续往下说。 “而且据我所知啊,那太平教可不是什么善茬,近几年在正南道的势头贼啦猛,靠着门中教徒敢打敢拼闯出了不小的名头。现在他们的信徒死在了咱们地界,很可能不会善罢甘休,不知道又会闹出幺蛾子。” 话音落下,许虎转头就看见沈戎正一脸古怪看着自己,不由一愣。 “你瞅我干哈?” 沈戎摇头笑道:“没啥,就是惊讶你知道的还挺多。这些消息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许虎抬手一挥,一股豪气从满身肥肉中激荡而出:“这你就甭管了,反正你只要记住,我这个当哥的肯定不会害你就是了。” 说罢,许虎扫了眼空空如也的桌面,这才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腆着肚子站起身来。 “既然受了伤,那你这两天就在家好好歇着,回头我去帮你向所里请假。” 许虎从始至终都没有追问沈戎到底是去查的什么案子,又是怎么受的伤,似乎根本就没想起这一茬。 “走了啊。” 许虎抓起桌上的大檐帽,一步三摇晃向着门口走去。 咔嗒... 房门合拢,只剩沈戎一人坐在狼藉一片的桌边,怔怔出神。 “既然城防所已经结案,那应该已经没有多少人再关注那地方了。这样的话,或许我可以去试着找找看...” 良久之后,沈戎将手里已经冷透的白粥一饮而尽,转头看向窗外昼夜不停的飞雪,眼神逐渐坚定。 第6章 鼠脸鬼妇 尽管心中已经有了明确的计划,但沈戎还是没有轻举妄动,耐心等到楼下的喧嚣彻底散去之后,这才带起东西,走出宿舍。 逼仄破旧的老式筒子楼下,沈戎循着记忆,从雪堆之中翻出了自己那辆破烂不堪的老式自行车,一路向南,往发生凶案的驻马街骑去。 深夜的雪势并不算大,稀稀拉拉的小雪点打在脸上很快便融化。 两侧的民居中人声渐淡,沈戎偶尔能听见风中传来小孩儿不愿入睡的撒娇声和母亲柔声的安抚。 灯光昏黄的长街中,人影寂寥,沈戎顶着寒风一路疾驰,不久后便到了地方。 这是一处位于深巷胡同之中的寻常院落,城防所设立的警示牌已经被大雪埋的只剩下一角,形同虚设。 大门并未上锁,轻轻一推便“吱呀”裂开一道缝,门轴摩擦声刺得人耳根发麻。 像沈戎这种最低级的巡警按规矩不能随身配枪,只有在一些重要行动之前,才由城防所统一配发。 因此眼下沈戎手里只有一根硬胶警棍当做防身武器,屏息踏入了院中。 积雪铺满了整个院落,掩盖了所有可能存在过的打斗痕迹。 正房的门敞开着,里面黑洞洞一片。 沈戎踩出一条雪径,慢慢摸进了房中,拿出一盏早就准备好的煤油灯,将其点燃。 暖黄色的火光徐徐荡开,屋内的狼藉顿时映入沈戎眼中。 一张八仙桌被掀翻在地,盛装祭品的碗碟碎成齑粉,装点神台的红布被撕得粉碎,跟遍地的血点混成一团,分不清彼此。 这里并没有许虎口中提到的凶手白骨和累累鼠尸,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被之前来这里调查的巡警给清理干净了。 沈戎此行也不是为了搜集证据而来,因此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观察现场上,而是举着煤油在屋子里绕了一圈,不时翻箱倒柜,像是在找着什么。 “难道那东西也被城防所给当成证物给带走了?” 许久之后,一无所获的沈戎又绕回了房屋正中,脸色凝重。 他要找的,正是记忆中那尊被供奉在神台之中的鼠头神像。 在前身误入这里的时候,曾亲眼看到那尊神像的身上萦绕着阵阵肉眼可见的黑色烟气,和自己之前杀人吞噬的那些如出一辙。 因此要想搞清楚黑气的来历,鼠头神像是沈戎目前知晓的线索。 可眼下翻遍了整个屋子,却没有找到神像的半点踪迹。 “还有其他的可能,那就是神像已经被谋害赵灰三儿的人拿走了,或者已经被彻底打碎了...” 念及至此,沈戎一颗心不由沉入了谷底。 如果东西在城防所内,那自己还有机会能弄到手。 可要是其他情形,这条线就算是彻底断了。 就在沈戎一筹莫展,准备先行离开此地之时,一阵穿堂寒风突然从身旁掠过。 笼罩玻璃灯罩中的火苗违反常理的一颤,霎时光影摇晃,如有人在身后拍肩。 沈戎后背倏地绷紧,下意识回头看去。 这一看,沈戎浑身汗毛立时根根竖起,一股凉意直从尾椎骨渗到了天灵盖。 只见一张惨白无比的脸正嵌在一扇窗户的中间,直勾勾地盯着他。 这张脸瘦的只剩皮包骨头,皱纹纵横,眼窝漆黑如洞,嘴唇干瘪得几乎看不见,两颊处却有根根寸长的白须微微颤动。 刺啦... 那张脸左右扭动,挤破周围的窗户纸,往屋里伸了进来。 满头白发披散肩头,沈戎这才看清,这张脸的主人竟是一名样貌苍老的妇人!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瞳孔在煤油灯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幽光,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 “叽...” 老妇人脸上表情似笑非笑,上下两块薄薄的嘴皮微微翕动,发出一声古怪的声响。 “这位小哥,你在老身的家中翻找什么?要不要老身来帮帮你啊...” 嗖... 重物破空的啸音来的突然,压过了老妇低沉怪异的嗓音。 只见一根警棍飞旋袭来,正中面门,将她的脑袋打得一歪。 “装神弄鬼,老婆娘,你搁这儿唬谁呢?” 深夜凶宅,鼠脸鬼妇。 换做寻常人面对如此诡异的场景,早已经吓得手软脚软,瘫倒在地。 可沈戎的脑子里,早就将比此情此景更加荒诞骇人的画面反复观摩了无数遍,哪里还会惧怕这点怪诞? 就见沈戎一个箭步便冲了上来,探手抄住反弹而回的警棍,抡起膀子,卯足力气,对准老妇的头颅再次砸下。 千钧一发之际,那道嵌在窗户中的佝偻身影竟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上高高翘起,堪堪避开警棍的抽打。 砰! 落空的警棍打在腐朽不堪的门窗上,霎时木屑横飞。 混乱之中,沈戎只感觉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扑面而来,连忙屏住了呼吸,抽身后退。 煤油灯中的火苗还在摇晃,忽明忽暗之中,沈戎瞳孔骤然紧缩,只见那老妪竟四肢着地,身躯摆动,口中发出声声‘叽叽’怪叫,全然非人! 反倒是自己刚才那一棍,似乎没有对对方造成半点伤害。 “杀我弟马,破我堂口,坏我修行,误我命途。今天本仙就扒你的皮,吃你的肉!” 声如破瓦刮地,刺耳难听。 老妪后腿一蹬,贴地疾蹿,朝着沈戎飞扑而来。 速度之快,沈戎竟只来得及将警棍挡在身前,便被老妪一爪拍中。 一股难以抵挡的巨力沿着棍身倒卷袭来,沈戎脚下步伐错乱,踉跄后退,脊背重重撞上一根立柱,霎时有灰尘扑簌簌飘落。 哐当... 煤油灯摔落在地,火苗趴在肆意流淌的油面上张牙舞爪。 沈戎在慌乱中低头瞟了一眼,就见自己右手虎口处已经是一片鲜血淋漓,硬胶材质的警棍上竟浮现出几道明显的抓痕。 “原来只是一只没上道的小倮虫,凭你也敢来本仙的堂口打秋风?不知死活!” 老妪厉声尖笑,不见丁点血色的白脸上嘴唇抽动,下颌突然脱臼般张开,露出两排参差尖齿。 什么意思,难道这老婆娘才是赵灰三儿? 她居然还没死? 情况危急,沈戎来不及思量对方的真实身份,猛的咬紧牙关,单手抓住一截桌腿,将那张翻倒的八仙桌抡向前方。 砰! 桌面应声炸碎,黑影扑跃而出,十指如铁钩划破空气,撕碎的棉絮混着血珠在火光中炸开。 沈戎浑然不顾周身剧痛,双手紧握棍柄,奋力横扫。 老妪不闪不躲,张口迎上,满口利齿深深陷入棍身当中,两指枯爪也不闲着,径直插进沈戎的肩膀两侧。 吱啦... 骨质和硬胶撕咬摩擦,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 沈戎被惯性撞翻在地,一双泛着绿光的眸子已经抵近咫尺,腥臭的呼吸裹挟着涎水不断打在他的脸上。 “小兄弟,看来你今天气数将尽,注定难逃此劫啊。” 值此命悬一线之际,一道惋惜的男声突然在沈戎的耳畔幽幽响起。 只听声音的主人操着古怪的腔调,说道:“不过我看兄弟你也不是怯懦怕死之徒,与其这就样丧生鼠口,倒不如咱俩做个拍档,联手劏咗这头畜生,如何?” 第7章 尖刀屠夫 本以为是一间无人关注的空宅,没想到处处都是暗伏的杀机。 可惜此时根根暗黄的利齿已经抵到了沈戎的鼻尖之前,根本没给他留下半点后悔的余地。 生死一线,沈戎无暇考虑说话之人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从牙缝中挤出一声低吼:“先杀!” “成交!” 话音落下,一条黑影从沈戎头顶的房梁处无声无息的坠落。 沈戎心领神会,抬膝顶住老妪的腹部,奋力一挣。 趁着身前压力稍松的刹那,沈戎腾出右手,凌空抓向落下的黑影。 物件入手瞬间,一声暴喝在沈戎耳边炸响。 “肩颈两寸,斜刃三分!” 巨大的声浪震得沈戎颅腔嗡鸣不止,本能地循声挥刀。 铮! 劲风压火,寒芒乍现。 刀光精准嵌入老妪的肩胛骨中,如热刀切牛油般,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一条宛如枯枝的手臂卸了下来。 “吱!!!” 老妪五官猛地皱成一团,口中发出声声锐利的哀嚎,痛苦不堪。 沈戎瞅准时机,暴起一脚将对方踹飞出去,终于挣脱了压制,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 危机稍缓,沈戎这时才有空看向自己手中抓住的那物件,竟是一把沾满陈旧血色的剔骨尖刀! “叶炳欢,你这个臭杀猪的,果然也没死透!” 老妪爬伏在地,绕着沈戎暴躁飞窜,肩头断口涌出的血水在屋内洒成一道圆环。 “本仙与你们红花会无冤无仇,为什么偏偏要找我的麻烦?!” “红花就是花红,有人出钱买命,我就拿钱办事咯,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 剔骨尖刀身微颤,其中缓缓传出汉子懒洋洋的声音。 “还有啊,你别张口闭口就仙儿仙儿的,你不过就是一头偷渡下山的野怪,扮乜嘢正仙?” 操着揶揄腔调的正南道俚语,讥讽味十足。 老妪闻言勃然大怒,眼中瞳孔陡然竖起,口中发出连串叽喳怪叫,似乎在破口大骂。 “别讲你们地道命途那无厘头的上方语,老子一句也听不懂。” “叶炳欢,现在本仙堂中仙家和麾下弟马都已经被你杀光了,花红入袋,你再跟本仙斗下去也没意义。只要你把本仙的东西交出来,本仙也不再为难你,各退一步,就此罢休,如何? 老妪似乎对藏在这把剔骨尖刀中的人颇为忌惮,踌躇片刻后竟放缓了语气,选择主动退让,提出和谈。 男人‘嘁’了一声:“我说你这个扑街是真傻还是假傻?拆堂就是要命,你不死,我怎么把钱拿得到手?食屎啦你。” “姓叶的,你别忘了这里是五仙镇,是地道命途的地盘!你伪装成神道命途的人来拆本仙的堂口,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要是被他们发现你我都没死,本仙跑不跑得了另说,但你的下场绝对会比本仙更惨!” 听见老妪这番话,刀身颤鸣戛然而止,如人沉默不语。 “你这头畜生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片刻之后,名为叶炳欢的男人再次开口:“不过,是打是和,我现在可做不了主,得听这位小兄弟的。” “他不过就是一只倮虫,有什么资格决定...” 老妪轻蔑的话音刚刚出口,冷眼旁观许久的沈戎已经扑身上前。 沈戎虽然对两人的对话听得一头雾水,但有一点他很清楚,如果让他们达成共识,那今天死的就得是自己! “叶炳欢,既然你冥顽不灵,那本仙今天就跟你斗个鱼死网破!” 老妪以为还是刀中人在撺掇沈戎动手,顿时怒不可遏,昂首嘶鸣,两条后腿猛地蹬地,飞纵而起,后发先至,瞬间已到沈戎面前。 “重刀剁骨!” 电光火石间,那柄剔骨尖刀上飘散出飘荡出丝丝缕缕的灰白烟气,往沈戎的七窍钻入。 就在这一刻,沈戎看见自己早已经消耗一空的【气数】猛然飙升到一钱之多,紧跟着又飞速降低,转眼清空。 紧跟着一股热流在沈戎体内激荡开来,如油入烈火,筋骨之中霎时迸发出一股股强横的力气。 沈戎福至心灵,急冲之中右脚猛然踏地,纵身拔地而起,以左膝代刀,正中那老妪的下巴。 只听‘咔吧’一声骨头裂响,老妪满口尖牙被撞得紧闭,一截舌尖被铡断掉落。 血水喷洒,骨瘦如柴的身影向后抛飞,凌空摆动似还想要借力翻身,可在落地之时,却因为少了一条手臂,不慎踉跄跌倒。 就在这一瞬间,沈戎已从她头顶坠下,右腿扫动带出噼啪风响,剁向老妪刚刚抬起的头颅。 砰! 老妪头颅蓦的一垂,额头与地面撞出一声闷响,后脑位置呈现出肉眼可见的塌陷。 “这老畜生堂口里的兵马已经全军覆没,现在就是她就是个孤家寡人,强弩之末,一鼓作气弄死她!” 又是一钱气数的升降,狂猛的劲力纵横奔涌。 沈戎右手劈出森然刀光,直奔老妪的脖颈要害。 穷途末路的老妪只能将残存的独臂送到刀光之前,权当做一时抵抗。 噗呲... 尖刀沿肉疾走,立时筋骨分离。 就当一条手臂即将被剐成白骨之际,老妪后腿突然以一个夸张的角度反折而来,如恶鼠摆尾,正中沈戎胸口。 “唔...” 沈戎口中发出一声痛哼,人已翻滚了出去。 胸口剧痛还未消退,一股腥风又到面前。 “扑街,这次真连老本都要亏进去了...” 危急关头,一股更加浓厚的灰白烟气从刀身喷薄吐出,灌入沈戎体内。 沈戎昏沉的头脑猛的清明,于毫厘之间旋步侧身,堪堪避过老妪搏命掏心的利爪。 “砍了这老娘们的腿!” 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沈戎手中尖刀毒蛇般点向对方脚踝,撩出一声裂帛声响。 咚! 老妪飞身跌进满地零碎的红绸之中,如同一条被抛上岸的游鱼,死命挣扎,却再也无法爬起。 沈戎脸色苍白如纸,浑身剧痛如潮,全靠那源源不断涌入体内的白色烟气在竭力支撑。 神情恍惚间,他竟感觉那些灌入他脑海中的屠宰刀工正与老妇人摆动挣扎的躯体相互重叠。蓦然间,老妪在沈戎的视线中褪去了人形,只剩下一层层交叠覆盖肌肉和筋腱... “剐了她,给老哥我捞点本钱回来。” 剔骨尖刀带起沈戎的右臂,如庖丁解牛般肆意游走,将那堆血肉肢解分离.... 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中,一蓬黑气飘荡起来。 与此同时,剔骨尖刀上涌出阵阵吸力,将黑气卷入刀身,随即传出咀嚼吞咽的古怪声响。 这边吃的不亦乐乎,行将昏厥的沈戎也不干看着,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张口就向黑气咬去。 【气数:一钱三分】 【命价:五分】 “嗯?你居然能掠夺气数,你不是倮虫?!” 见黑气竟有一小部分真被沈戎吞进了肚子里,刀中立时传出男人错愕的话音。 “哥们,你是混哪条道上的?” 第8章 人刀对峙 “我混哪条道?” 沈戎一脸正色道:“我混的是五仙镇城防所,正儿八经的官家道。” “不是,兄弟,咱们刚刚也算并肩奋战过,你现在转过头来就跟我打马虎眼,是不是有点太没意思了?” 城防所巡警宿舍,沈戎坐在自己的木板床上,凝视着不远处正插在桌面上的一把剔骨尖刀。 在一个时辰之前,他正是用这把刀宰了那名疑似赵灰三儿的老妇人。 “你能掠走赵灰三儿死后逸散的气数,分明就是有了压胜物,算是上了道的命途中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上道... 这已经不是沈戎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了,当即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疑惑,脱口问道:“你说的上道是什么意思?” “你真不知道?不应该啊...” 见沈戎竟不知道上道的意思,刀中顿时传出男人嘟嘟囔囔的自语。 沈戎闻言,脸色顿时一沉,知道自己不经意间漏了怯,立马改口道:“我是跟五仙镇城防所所长红满西混的,不过才刚拜山头不久,很多事情满叔还没来得及告诉我。” 红满西这张虎皮,沈戎可不是胡乱往自己身上套。 之前他就从红满西的口中听过‘上道’这个词儿,印象极深。 现在看来,红满西极有可能跟眼前这个刀中男是一类人。 “红满西...你说那头老狼?” 男人语气恍然:“原来如此,那看来小兄弟你也是狼家的正缘弟子了?幸会幸会,辛苦辛苦。” 沈戎听不懂的‘术语’一个接着一个从对方口中往外蹦。 言语来往不过三两句,沈戎脑海里的疑惑不止没有解开一个,反而越积越多。 “是不是幸会,现在说还太早。” 为了不被对方看出猫腻,沈戎语气冷漠,强势抢过对话的主导权,问道:“说说吧,你究竟是什么来路?” 男人不疑有他,嘿嘿一笑,自我介绍道:“在下姓叶名炳欢,是个杀猪的屠夫。这些你应该都知道了。” 沈戎静静等着后话,可等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把话说完。 “你是杀猪的,还是杀人的?”沈戎冷声问道。 叶炳欢笑道:“都是牲口,区别不大。” “来五仙镇的目的是什么?” 见沈戎摆出一副刨根问底的架势,叶炳欢也不生气,耐心回答道:“有人出高价要买赵灰三儿的命,所以我来赚份花红补贴家用,就这么简单。” “买家是谁?” “兄弟,听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该不会真把我当犯人来审吧?我可是拿你当胶己人啊,你这么做可就有点太伤我的心了。” 插在桌上的剔骨尖刀轻轻颤动,微弱的刀鸣声让沈戎心弦骤然紧绷。 沈戎沉声喝道:“你别忘了,刚才是我帮你杀了赵灰三儿,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你帮我?难道不该是我帮了你?”叶炳欢语气愕然。 “现在整个五仙镇里到处都是搜捕你的人,我帮你已经担了天大的风险,这条命到底能不能活,还是个未知数。”沈戎语气冷硬:“难道我不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问个清楚?” “那婆娘的嘴上还真他娘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往外说,死了也不消停。” 叶炳欢虽然不是北国人,但东北道的话一样说的流畅,无奈一叹道:“兄弟,真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我真不知道啊。我就是个拿钱办事儿的小喽啰,其他的一概不问,也没人会告诉我。” “口口声声喊着兄弟,可你却半点没拿我当兄弟啊。” 沈戎冷冷一笑:“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你伪装成太平教徒来杀赵灰三儿,目的是为了把她的死嫁祸给正东道的香火镇,这才是你真正要赚的花红,对吧?” 沈戎的这番话并不是无凭无据的臆测,而是从一众蛛丝马迹中推敲出的结论。 刀中人闻言陷入了沉默,迟迟不愿开口。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一会满叔会亲自来问你。不过到时候你就算说的都是实话,恐怕也没什么好下场。” 沈戎语气平淡道:“其中利弊,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兄弟....” 插在桌上的剔骨尖刀如被一只无形之手握住,缓缓扭动,将桌面崩开一条条裂缝。 “有些事你就不该打听,问多了只是自找麻烦。” 刃口对准沈戎,如一双犀利的眼眸直视而来,随后传出一声带着揶揄意味的笑声。 “而且...你是不是真能管红满西叫叔,他又认不认你这个侄儿,还要两说,对吧?” 此话一出,屋内的气氛骤然一紧。 沈戎目如平湖,脸上看不出半点被拆穿的窘迫。 “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我看也不一定就是被赵灰三儿害的吧。狡兔死,走狗烹,买凶杀人,事后再杀凶灭口,这种事情可不新鲜。” 一个靠杀人赚钱的杀手,接单前不可能不衡量自己得手的几率。 换句话说,叶炳欢敢赚这份花红,自然有成功的把握。 可对方此时的模样,明显也是侥幸捡回一条命,而且连逃命的能力都丧失了,所以才会躲在那处宅子里。 但是沈戎在和赵灰三儿交手之时,完全是凭借叶炳欢的帮忙才能杀死对方。过程看似凶险,实则牢牢占据着上风。 所以沈戎不认为是赵灰三儿把叶炳欢逼入了以刀藏魂的绝境。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前我在清扫赵灰三堂口的时候,闯进来的那个小巡警就是你吧?” 叶炳欢也不再藏着掖着,嘴里冷笑道:“一个本该死,却没有死的倮虫,转过头来却突然有了压胜物,你是因祸得福,还是想扮猪吃虎?” 沈戎不为所动,一字一顿道:“出钱的买家要是知道你其实没死,恐怕也会坐立难安。” 两人自说自话,各自往外掏着底牌,都想要逼迫对方就范。 “兄弟,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那就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叶炳欢语气诚恳道:“卖了我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只会让你暴露的更快,倒不如大家互帮互助,一起找条活路,如何?” 一个是被人过河拆桥的杀手,一个是遭了无妄之灾的巡警。 本该势同水火的两人,却阴差阳错坐上了同一条船,但都不愿意把掌舵的主动交给对方。 或者说沈戎和叶炳欢都是一类人,哪怕是命悬一线,也要从对方身上多赚点好处。 各怀鬼胎,自然话不投机。 就在场面陷入僵持之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却不合时宜的响起。 眸显惊疑,刀闪寒光,人刀同时涌现杀意。 现在已经是后半夜,谁会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 沈戎蹿身而起,果断拔刀在手,附在身后,这才慢慢贴近门口。 “谁啊?” “沈哥,我是许燕,我哥让你到我家去一趟。” 门外响起一声带着哭腔的脆懦嗓音。 见来人是许虎的妹妹,沈戎稍稍松了口气,不过也并没有着急开门, “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吗?” “我不知道。” 隔着一扇木门,沈戎依旧能够感觉到女孩的惊慌和无助。 “许虎怎么自己不过来?” “他伤得动不了了。” 许虎受伤了? 沈戎微微皱眉,犹豫片刻后,还是选择将剔骨尖刀进入厨房的刀架中,草草隐藏了一番,这才转身拉开房门。 楼道中灯光昏暗,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在深夜寒风中瑟瑟发抖,一双泛红的眼珠子泡在泪水当中。 在对上沈戎目光的瞬间,许燕嘴角往下一坠,再也憋不住满腹的委屈,嚎啕大哭起来。 “戎哥,我哥他差点就被人打死了!” 第9章 命由人定 许虎的家和沈戎就在同一楼层的两对角。 房屋的面积虽然都一样,最初设计的都是一居室,但许虎家却用木板隔出了左右两个房间,因此显得更加狭窄。 沈戎刚一进门,就看见许虎的老娘站在角落里唉声叹气,不过才五十多岁的年纪,可已经是满头白发,苍老难言。 “小戎,你来啦。” “大姨,许虎刚才在我家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受伤了?” 老人家满脸愁苦,摇头不语,只是不断用衣袖擦拭着眼角。 在沈戎的印象中,许大娘是个逆来顺受的怯懦性子,见状也不知道问不出什么,索性直接走向位于左侧的房间。 房门半开着,空气中充斥着中药特有的苦涩和一股萦绕不散的血腥味。 许虎半倚在床头,浑身上下除了脸以外,凡是露出被子外的地方都被缠上了绷带,好不凄惨。 “你这到底是怎么弄的?” 见许虎竟伤的这么重,沈戎不由一惊。 许虎笑容苦涩道:“运气太背,差点被一个虎了吧唧的愣头青给插了。” “我记得你在所里干的是后勤啊,怎么会突然跑去出现场?” 沈戎有些疑惑,他记忆中的许虎可是一个趋利避害的好手,对城防所内的抓捕行动向来都是能躲就躲,从不参与,更不可能把自己弄成现在这副模样。 “嗐,也是倒霉。我刚从你那出来,就接到所里的紧急通知。说是城外有紧急情况,人手不够,让我去帮马队长他们打打下手。我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许虎话未说完,站在门外的许燕便满腹委屈喊道:“啥打下手啊,那些人就是在故意在找哥你的麻烦!” “小丫头知道个啥?别在这儿胡说八道,把门关上!” 许虎这一声呵斥顿时牵动了一身伤势,脸色惨白,咳嗽个不停。 “哥,你别生气,我不乱说话就是了。” 等到许燕抽噎着把门带上,许虎这才稍稍喘平了气息,继续对沈戎说道:“我这么晚让燕儿把你找来,就是想跟你说,这几天整个东北道五环都有些不太平,你最好想办法装病多躲一段时间,免得被人推出去当炮灰给卖了。” 许虎受伤这件事似乎另有隐情,不过正主自己不愿意说,沈戎也就没有追问,而是顺着许虎的话茬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是太平教的人来了。” 许虎虚弱道:“说起来,这事也奇怪。所里才刚刚定完案,这些疯子回头就摸到了咱们五仙镇外,说咱们诬陷栽赃他们,他们要用性命为教派正名,在郊外打砸烧抢,闹得乌烟瘴气。” 沈戎闻言,心头不禁‘咯噔’一声。 香火镇的反击居然来的这么快? 还是说,这又是一出自导自演的戏码? 沈戎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到底是哪种情况。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赵灰三儿的死正在发挥她应有的作用。 而且速度,远比沈戎想象的要快。 沈戎定了定神,问道:“你不久前刚才还在叮嘱我躲着点,怎么自己还闷着头撞上去了?” “出任务的时候也没人告诉我是去抓捕这些太平教徒啊,我要是早知道他们是去干什么,哪怕是自断一条腿,也肯定不会帮他们这个忙。”许虎心态倒是不错,笑容勉强道:“不过这样也好,这下我就能名正言顺躲过这场风波了。” “人没事就好。”沈戎有些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问道:“那你这儿,还有其他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没了,就是提醒你多加小心。” 许虎眼神闪烁不定,欲言又止。 事态的发展比预想中要迅猛,再加上家里还有把刀在等着自己谈判,沈戎因此显得有些心绪不宁,尽管能感觉到许虎的表现有些反常,但也没有心思多问。 在叮嘱许虎好好休养之后,沈戎就准备起身离开。 “老沈...” 就在沈戎即将走出房间之时,一直犹豫不决的许虎到底还是开口叫住了他。 “以前我爹经常跟我念叨一句话,他说人赤条条来到这世上,浑身上下什么都没有,就揣了一口气。这口气,多了招灾,少了短命,所以要想过安稳日子,千万不能丧气,但也不要争气。” 许虎转头看着沈戎的背影,眼神复杂,缓缓说道:“我以前总觉得老头子是在拐歪抹角的骂我没出息,可一想到他那能动手就不吵吵的暴脾气,又觉得不太像。他死后这么些年,我一直想不通这句话里有什么深意,不过我觉得你现在可能听得懂。” 咔哒... 已经拉开了一丝缝隙的房门再次被轻轻关上。 沈戎徐徐回头,目光幽深如渊,平静且冷漠。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我从别人嘴里听说,驻马街的那件案子其实就是你破获的,而且还将凶手给就地正法了,现在所里正在研究该怎么表彰你。” 许虎神色黯然:“我之前问你,你没跟我说实话。不过我也明白,你肯定是有自己的顾虑...” 沈戎所有的注意力全部被许虎头一句话所吸引,脑海中念头飞转,根本没有细听对方后续在说些什么。 是自己破了驻马街的命案,这些传言到底从何而来? 不会是红满西,他这么做毫无意义。 如果不是他,那只能是镇公所内调科! “可对方为什么要将这份子虚乌有的功劳记在了我的头上?是在向我示好?还是在警告我?” 沈戎心头暗道揣度,但不管对方目的如何,图谋的对象恐怕也不是自己,还是为了红满西。 沈戎隐隐有种感觉,对方此举是想借自己继续拿捏红满西。 如果红满西在后续的行动中积极配合对方,那自己就是恪尽职守、作风英勇的巡警榜样。 反之,那下一条传闻,或许就是巡警沈戎勾结香火镇太平教,吃里扒外,杀害无辜镇民赵灰三儿。 城防所长红满西识人不明,闹出此等乌龙丑闻,才不配位,理应革职。 沈戎按下心头杂乱的思绪,重新坐回床边,轻声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本是一栋楼里长大的好友,可如今的许虎看着面前的沈戎,竟没来由感觉到一丝陌生和惧怕。 可他如今的处境,已经没有了其他的选择,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对方身上。 “老沈...” 许虎话音中不由自主带上了些许颤抖:“我冒昧问一句,你现在还是倮虫吗?” 沈戎不置可否,也没有询问对方为何会知道‘倮虫’这个词,而是在沉默了片刻后,问道:“你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些?” “原本我也不想问,怕咱们之间的关系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到位,让你觉得我不识好歹,以后大家连朋友都没得做。” 许虎深吸一口气,随即苦笑开口:“但这次我是真的害怕了。” “有人想害你?” 许虎重重点头,只见他将左手缓缓抬起,递到沈戎面前。 五指摊开,掌心中赫然是一枚样式古旧的钱币。 钱币的外形遵从‘天圆地方’的传统概念,通体铁质,泛着冷光,正面篆刻着‘福祸在己’的字样。 “我爹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两枚这个东西,他说这是留给我和妹妹的买命钱。以后要是遇见什么躲不过去的灾,就拿出来买条活路。” 许虎话音中透着难以言喻的无力:“可马哙那个王八蛋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我手里有这个东西,明里暗里给我下绊子,想让我把东西交出来,我一直顶着没给。” “但我感觉他已经没有耐心了,这次逼我跟着他们出现场,就是故意在找机会敲打我。我怕再这么继续下去,他们迟早会对我下死手。” 说话间,许虎手掌微斜,铁钱从掌心滚落,被沈戎一把接住。 冷意入手,一股熟悉的悸动涌上沈戎的心头。 这种感觉和吞食黑气之时有些类似,却要强烈太多。 “所以你现在是想把这枚钱给我,让我帮你对付他们?” “不用管我,我这一身肥膘,让他们放点血没什么。” 许虎恳求道:“我是想让老沈你在关键时刻能帮忙照顾照顾我娘和燕儿,她们胆子小,受不得惊吓。” 沈戎并没有立刻答应,掂了掂手里的铁质钱币,忽然抬头看向许虎:“你就不怕我拿了钱翻脸不认人? “不怕那是骗人的。但我没得选,你是我身边唯一可能帮得上我的人。”许虎直言不讳:“而且赌这一次,我或许还可以留下一枚。不赌,迟早要被他们全部抢完。” 话说的直白,事看的透彻。 许虎世俗油滑的外表下,其实是一颗既会权衡,也知分寸的心。 他不是不知道这枚钱币的价值,可惜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许虎要是再继续捏着不放,很可能会牵连自己的老娘和妹妹。 沈戎点了点头,他虽然暂时弄不清拿了这枚钱后续会给自己带来多少麻烦。 但跟他自己已经卷入的事情比起来,恐怕也是小巫见大巫。 横竖就是一条命,还会怕债多压身? 相反,任何跟那股黑气有关联的东西,对此时的沈戎而言,才是至关重要。 哪怕只是这一枚小小的钱币,也有可能成为摆平所有麻烦的关键。 “行,我答应你。” 听到这句话,许虎紧张的心神顿时一松,倦意立时上涌,整个人昏昏欲睡。 就在行将昏厥之际,许虎忽然听到沈戎问道:“许虎,到底什么是倮虫?” “我爹也没跟我解释过。” 许虎强撑着精神思索了片刻,最后还是摇头道:“不过我自己觉得,像我这样什么都守不住,也留不住的普通人,应该就是一只倮虫。” 身无余物,是倮虫... 沈戎默然不语,拿起那枚钱币细细端详。 “福祸在己...” 沈戎在心头默念钱币正面篆刻文字,转过一圈,借着屋子里的灯光,看清了背面的另外四个小字。 命由人定。 第10章 命中有数 天色已经快由暗转明,彻夜未睡的沈戎却没有半点困意。 今天晚上接二连三发生的诸多事情,让沈戎清楚感觉到有一只无形之手已经按上了自己的肩头。 要想不被人当成傀儡一样推着往前走,那自己就只能抓紧时间把脚站稳了。 从许虎家离开走后,沈戎返回自己的居所。 对着面前紧闭的房门,沈戎徐徐深呼吸了一口气,接着抬手往脸上一抹。 手掌拂过,五官寸寸绷紧,眉眼间挂满了浓重的阴翳。 哐当。 沈戎抬脚踹门而入,将那把剔骨尖刀从厨具刀架中拔了出来,随手扔到饭桌上。 “现在你面前只有两条路...” 沈戎神色烦躁,语气冷硬,直接开门见山道:“一是你自己离开,就当我们从没有见过面,大家各奔东西,自求多福。第二,就是我把你交出去,向所里求一个宽大处理。你自己考虑吧。” “老弟,你这是搞咩呀?” 刀中传出叶炳欢愕然的声音,他不明白就出门遛个弯的功夫,沈戎的态度怎么就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 “是太平教的人来了。刚才你也听到了,就连我隔壁的同僚都差点丢了命,事态有多严重,就不用我多说了吧?”沈戎不耐烦道:“趁着现在镇里还没有戒严,你自己想办法脱身吧。” 叶炳欢忙声道:“别啊,老弟。我现在这种情况,你让我上哪儿去啊?再说了,我要是落网了,你咋办?” 沈戎眉头一皱,眼中霎时浮现刺骨冷光:“你这是在威胁我?” “千万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实在是地道命途的那些畜生有些手段太过邪门,我就算骨头再硬,他们也能挖出你的消息的。” 叶炳欢劝道:“大家现在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拆伙等于是自找死路,倒不如你我抱团,想办法搏一线生机出来。” “让我跟你一起搏命,你还嫌没把我连累够?”沈戎满脸不屑。 “这...” 叶炳欢一时语塞,下意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无奈此时人在屋檐下,自己要想不客死他乡,就只能牢牢抓住眼前这跟救命稻草。 “老弟你稍安勿躁,我还有路子能救咱们。” 叶炳欢虽然怀疑对方可能在诈唬自己,但也明白要是再继续僵持下去,恐怕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干脆把最后的底牌亮了出来。 “我虽然是个没什么大本事的屠夫,但好歹也是红花会的成员,这次有买家坏了规矩,会里绝对不会坐视不管。在两道的交界地带就有红花会的联络点,只要你能把我送到那里,那咱们就都安全了。” 见沈戎一脸不以为然,叶炳欢干笑了一声:“那啥...当然了,我也不会让老弟你白白冒险,等到了地方,我就把赵灰三儿的花红分你一半,如何?” “说完了?” 沈戎语气冷漠,看起来对叶炳欢的提议毫无兴趣。 “老弟你别看只有一半,听起来少,可实际上可足足有一两命数。足够你跨过第一道命途门槛,坐稳第九命位的椅子。这可是多少人辛苦一辈子,都做不到的啊。” “钱再多,也要有命花才行。” 沈戎直接打断对方:“我也不瞒你,对面已经放话出来了,说是我将你这个杀人凶手就地击毙,摆明了要把我推上风口浪尖。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我,可我连对方到底是谁都不知道,自身都难保,还怎么帮你?” “这...”叶炳欢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无奈开口,“行吧,我告诉你,挂花红的金主叫胡诌。老弟,我跟你说这些已经犯了会里的大忌,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啊。” 胡诌... 沈戎暗自将这个名字牢记心头,嘴上却不屑道:“他都要杀你灭口了,你还担心什么忌讳?” “嗐,他坏了规矩,那是他的事情,大不了他以后就不跟红花会合作就是了。可我要是坏了规矩,那就真无路可走了。你是不知道啊,现在这门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 沈戎没兴趣听叶炳欢吐苦水,抢声问道:“这个胡诌,是什么来头?” “我只知道是从内环来的大少爷,是你和我都惹不起的存在。所以我都没打算报仇,能带着这条老命逃回正南道就心满意足了。” 听到这话,沈戎心头猛的一动,忽然想起了自己不久之前看到的那张报纸。 如果这位少爷真的跟报道上的人有关系,那这份背景的确是通了天。 “老弟,老弟...” 见沈戎怔怔出神,叶炳欢连声轻唤,说道:“你别怪老哥我说话难听,我看你在这里混的也不如意,不如就跟我一起走吧。到正南道当个自食其力的人道命途,怎么也比留在这里给那些仙家当弟马要强。” “命途?对,命途!” 沈戎猛然回神,眼中精光跳动。 胡诌虽然身份高贵,但他要图谋的是红满西,自己并不是主要目标。 只要能拥有这所谓的‘命途’力量,自己未必就没有脱身的机会。 叮铃.... 一枚铁质钱币划空而过,落在桌上,滴溜溜旋转。 “老弟,这是啥意思?就算你想拿钱跟对方买命,就这么一钱命数也不够啊。” 沈戎闻言,心头顿时了然,既然这里钱币里面是命数,那自己从那名内调科成员和赵灰三儿身上吃下来的东西,应该就是气数了。 “聊聊。” “聊啥?”叶炳欢语气疑惑。 “命数。”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聊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眼看就要火烧眉毛了,叶炳欢不知道沈戎为何会突然将话题扯到命数上。 可见对方态度强硬,他也只能无奈叹了口气。 “命数这东西,我了解的也不深。只知道一只倮虫无权无势、无灾无痛、无儿无女,活到六十岁寿终正寝,那他这条命便被算作是一钱命数。你这枚铁命钱里面装的就是一钱命数,八道以此为卖出买入的交易货币,流通整个黎国。” 叶炳欢补充道:“而我们这些上了道的人,要想在命途这条路上继续往前走,关键就在于不断提升自己的命数。” 不难理解,命数就是超脱凡俗的基础。 或许,自己也可以将其看作是等级... 沈戎将叶炳欢的话翻译成自己便于理解的内容,继续问道:“所以用这枚命钱就能快速为自己提升一钱命数了?” “可以这么说。不过这里面装的毕竟是别人的命数,吞食一点问题不大。但要是想纯粹依靠命钱提升命数,无异于搭建了一座空中楼阁,一碰即碎。只有用压胜物将气数淬炼为命数,一步一脚印,那才是实实在在属于自己的命。” 叶炳欢话锋一转:“不过对于绝大部分目光短浅的命途中人来说,能让自己的命贵上一分是一分,哪里管得了以后会有什么隐患?” 遮挡在眼前的迷雾逐渐清晰,沈戎忽然话头一转:“身无余物,是倮虫。你觉得这句话对吗?” 叶炳欢不明白对方怎么突然变得跟老学究一样,和自己一个屠夫探讨起这些人生道理来,干脆一股脑将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 “天予命数繁衍众生,也在同时定好了每个人的命运。生老病死、升官发财...人生万事各不相同,但无论过得如何跌宕起伏,只要没有压胜物为自己增长命数,那就永远只是一只求不得、留不住、带不走的倮虫,最终的结局也只能是一命呜呼,赤裸而来,赤裸而去。” 话说到此,何为‘倮虫’已经清晰分明。 凡就是倮,倮就是凡! 至于如何摆脱倮虫的身份,上道命途,关键就是... 压胜物! 第11章 差人贼人 沈戎一步步试探着叶炳欢,从对方口中逐渐弄清楚了一些东西。 首先,这个世界的普通人被称为倮虫。 而像叶炳欢这种拥有压胜物,上道了命途的,则自称为命途中人。 其次,是气数。 就是那股被自己吞噬进体内,能够修复伤势、增强体魄的不明气体。 不过气数似乎不止只有一种,起码叶炳欢和赵灰三儿的气数颜色就不相同。 导致这种差别的原因,大概率就是因为两人所走的命途不同。 从叶炳欢的话来看,要想上道命途,就要利用‘压胜物’,来将气数转化为命数。 “气数是经验,命数是等级,那压胜物...应该就是将经验转换为等级的某种媒介载体了?” 沈戎删繁就简,直接提炼出最核心的内容,并依照前世的经验进行类比。 虽然这样粗略的比教难免存在偏驳,但至少让沈戎摆脱了最初的茫然,对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有了初步了解。 试探到这一步,萦绕在沈戎心头的困惑还剩下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 那就是从叶炳欢的口中问出,到底何为‘压胜物’。 沈戎虽然有心直接询问,却又担心让叶炳欢察觉自己其实只是一个愣头青,拿一些半真不假的话来诓骗自己。 虽然自己不至于轻易上当,但那样必然要浪费不少功夫,得不偿失。 正当沈戎犹豫该如何开口之时,他脑海中突然想起了那尊浮沉在气数之中的鼠头神像。 “赵灰三儿的压胜物,在你手上吧?” “你说那尊灰仙神像啊?早就碎的连渣儿都不剩了。那婆娘还想着能从我手上讨回去,简直是痴心妄想。” 叶炳欢嗤笑一声,说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那么多气数摆在我面前,我怎么可能放过?换你肯定也不会,对吧老弟?” 话音刚落,叶炳欢却忽然发现一双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毫不掩饰眼底翻涌的贪欲。 “老弟,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怪别扭的。” “没什么,”沈戎摇了摇头,目光却纹丝不动,“我就是在想你这件压胜物里还剩下多少气数。” “.....” 叶炳欢沉默良久后,方才闷声闷气道:“杀赵灰三儿的时候,我为了帮你,可是把家底都给掏空了。老弟你现在要还想打我的主意,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哈哈哈哈...叶哥你别生气,我也只是好奇罢了。” 沈戎讪笑几声,埋头垂下目光,若有所思。 赵灰三儿是地道命途,仙家弟马,所以她的压胜物是一尊灰仙神像。 叶炳欢是人道命途,职业屠夫,所以他的压胜物是一把剔骨尖刀。 “这么说,这压胜物就是与自身职业和信仰有关的东西了?” 沈戎脑海中念头急转,“可我身上明明没有任何能够被称为‘压胜物’的东西,跟倮虫没什么区别,为什么也能吞食气数?”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沈戎思来想去,觉得唯一的幺蛾子,只能是他‘外来人’的身份! “难道说,我根本不需要任何压胜物便能掠气。又或者,我的压胜物就是自己?!” 念及至此,沈戎不禁庆幸自己在之前的交谈中,没有暴露出任何与众不同的异常之处。 不管这是天赋异禀,还是金手指到账,都是绝对不能被外人知晓的秘密。 前世博览群书的经验所谈,沈戎可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去试试破例的后果。 “老弟,你这又在想啥呢?帮不帮忙,你倒是给句准话啊。” 叶炳欢见沈戎一直埋着头不吭声,终于按耐不住,出声催促道。 虽然心里还有细节没有彻底弄清楚,但沈戎还是决定暂时罢手。 这个叫叶炳欢的人道屠夫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自己要是暴露的太多,很可能会引起他的警觉。 “相逢是缘,当然要帮!” 沈戎猛的抬头,脸上笑容展开:“老哥你放心,等我找到机会,一定想办法送你出城。届时到了红花会的地头,还请老哥你多多照拂。” 叶炳欢闻言顿时大喜过望:“好说好说,八道之内皆兄弟,浊陆震荡和为贵。咱们人道命途最拿的出手的,就是这一身忠肝义胆,义薄云天!” 咚... 恰在此时,窗外突然响起一声沉闷的钟声。 沈戎循声转头,这才惊觉外面已是夜破见明,晨曦初显。 “老弟,你这又是准备干什么?” 见沈戎起身走到衣橱前,剔骨尖刀中传出一声疑问。 “我现在还是城防所的巡警,当然要去所里点卯了。顺便去探听探听消息,看看后续该怎么办。” 沈戎拿出一件洗到发白的藏青制服穿上,迈步站到镜前。 一张平凡无奇面容出现在镜中,身上的穿着虽然俭朴,甚至有些寒酸,但身姿挺拔笔直,眼神坚毅,气质昂扬。 “要不带上我呗,万一要是遇见什么事情,大家也好有个照应。” 沈戎转头看向桌上尖刀,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你是不是忘了,五仙镇城防所的老大是谁?” “我当然记得,不过你别担心,我肯定不会害了咱们俩。” 叶炳欢语气笃定,似有十足的把握:“我现在虽然成了这副鬼样子,但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藏的够深。就算是狼家的鼻子,也绝对不会把我闻出来。” 互相照应是假,要挟制衡才是真。 沈戎对叶炳欢的盘算心知肚明,当下也不点破,点头应道:“只要你不怕,那就走吧。” 说罢,沈戎转身走到桌边,将剔骨刀藏进外套内衬,又将桌上那枚铁命钱拿在手中,轻轻摩挲。 一股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钱币入手轻若无物,却又沉重无比。 人生六十载,如果漫长的岁月,数不清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竟全部装进了这样一枚小小的钱币之中。 一条人命,不过一枚命钱。 沈戎缓缓推开房门,霜风裹挟着晨光一同洒下。 他抬手拂去落在头发间的雪点,戴上警帽,肃容正冠。 就在这一瞬间,初升的日头往上挪动了一步,金黄的光芒恰好擦过头顶徽章的边缘,烫上一道金边。 差人与贼人,逆着风雪,一同大步前行。 第12章 信仰之争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城里的寒风便大了起来,雪沫子打着旋儿往屋檐下钻。 泥炉上坐着黄铜锅子,青花海碗里早撒好了紫辣子与胡椒面儿,摊主拎勺舀起一注高汤,玲珑剔透的馄饨一个接着一个滚入碗中。 “沈哥,您的馄饨。” 摊主将馄饨送到沈戎面前,笑着说了一声。 “嗯。” 沈戎漫不经心的回答,拿着勺子在碗里搅合,心思没有被鼻尖前的香味挑动半分。 他还在想着自己当下的处境。 自己眼下看似跟叶炳欢达成了一致,一起联手险中求活,但沈戎心里清楚,他与叶炳欢之间并没有半分信任可言,充其量只能算是在相互利用。 再者,自己要想把对方安全送到两道的交界地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路途遥远的问题暂且不提,单是沈戎自己当下的处境,就不允许他轻易离开五仙镇。 “内调科这一手,有点意思啊...” 沈戎埋头看着在热汤中浮沉的团食,眼神玩味。 内调科把‘击杀叶炳欢’的功劳算在了他的头上,面上看上去似乎有几分化干戈为玉帛的味道,可实际上却是把沈戎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入室杀人,灭门绝户。巡警出手,力毙暴匪。 在五仙镇百姓的眼里这是功,可在香火镇太平教的眼里则是恨。 这种时候,如果沈戎没有一个正当的由头就贸然离开五仙镇,恐怕还没踏出镇门,就会有人向内调科通风报信。 甚至连太平教的人都可能会赶来凑个热闹,围杀沈戎,为自己的教派正名。 轻举妄动,结果只能是腹背受敌。 而且在沈戎看来,就算自己真能找到机会把叶炳欢送出去,最后的结果恐怕也不一定会尽如人意。 毕竟那可是到了别人的地头,话语权在别人的手中。 叶炳欢如果愿意兑现承诺,那自然是好事。 如果不愿意,沈戎也没有翻脸的本钱。 “形势逼人,所以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得让自己的拳头硬起来,这样才放手一搏的可能啊。” 沈戎张口吞下一颗馄饨,鲜味才刚刚在舌尖迸开,脑海中的思绪又紧跟着跳到了另一处。 到底何为气数,何为命数,何为命途,沈戎虽然还没有彻底弄清楚其中的含义,但大致明白了该如何通过这三者获取力量。 唯一困惑的地方,就是在压胜物上。 自己明明没有压胜物,却能掠夺他人的气数,期间省略了极为关键的一步,违反了这个世界的常理。 而且从叶炳欢的话来看,这一步的难度绝对不小。 千万倮虫挣扎一生都不一定能够跨过的龙门和天堑,在自己面前形如坦途,似乎自己天然就是上道之人。 沈戎甚至还生出了一种近乎狂妄的猜想,既然自己无需压胜物,或者自己的灵魂就是压胜物,那岂不是代表自己可以随心所欲的选择命途。 想的更胆大一点,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不止可以走一条命途? 可这样的幻想,在沈戎心头也只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先不说自己还不清楚如何利用压胜物来选择命途,单说气数,恐怕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难关。 自称‘屠夫’的叶炳欢上道多年,依然会为了赚取一笔气数,不远千里来东北道替人捉刀,可想而知其中获取的难度。 所以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倒不如先想办法弄清楚压胜物的含义,找到将气数转化为命数的办法。 “看来饭还是要一口口吃,路还是要一步步走啊。” 沈戎心头感慨一声,终于不再任由思绪四处发散,专心致志对付面前已经变凉的馄饨。 青灰色的天空中,落雪依旧。 但对于东北道的百姓来说,这样的雪势却已经足够被称为‘晴天’。 黄铜锅子里的高汤从头次沸腾开始,就再没有休息过,摊主虽然忙的是一头大汗,不过从他嘴角咧开的弧度不难看出,此刻的心情那是十分的愉悦。 今儿的生意比往常好上不少,就是那几个臭力夫实在是讨厌。 摊主在心头暗骂一句,不时拿眼睛瞥向沈戎隔壁的桌子。 几名裹着羊皮袄,头戴毡帽力夫挤在一堆,面前海碗里的馄饨早就被吃的一干二净,却半点没有起身的意思。 一个个端着碗清汤寡水磨磨蹭蹭,装模作样的吹着热气,眼珠子滴溜溜四处乱转,寻找着活计。 “哥几个听说没,昨天晚上城外可热闹了。” 干苦力活的汉子,脸皮自然不薄,对摊主充满怨念的眼神视若无睹,占着位置一边等工,一边东拉西扯。 “把嘴闭上,别瞎咧咧。” 有性子沉稳的人开口制止,朝着沈戎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这有啥不能说的,是那些外乡人来咱们东北道找茬,干他们那是天经地义。” 汉子对同伴的提醒浑不在意,拍着胸脯说道:“也就是咱们这些人没资格,要不然哪用得着劳烦城防所的警爷们出手?咱哥几个就能把那些闹事的神棍给收拾了。这叫啥,这就叫警民同心,其利断金啊!这位警爷,小的说得有道理吧?” “老板,给这几位兄弟再添碗馄饨。” 汉子那点小心思,沈戎自然看得懂。正好对方谈论的话题也是他想听到,自然不介意发点善心。 “警爷豪气!” 汉子洋洋得意扫了一圈同桌之人,这才将刚才舍不得下嘴的残汤一口气喝光。 说实话,要不是因为今天有人请客,他们也不会来吃这种不顶饱的吃食。一碗馄饨下肚连垫底都算勉强,更不可能吃得饱。 现在动了动嘴皮子,就哄的那年轻巡警又给他们添了一碗,自然一个个喜笑颜开。 “老吴,你昨儿不就是被喊出城帮忙干活了吗?现场情况到底啥样,你给兄弟们唠唠呗。” 姓吴的脚夫正是刚才开口呵止之人,也是头一碗馄饨的请客东主。 原本还有些警惕的他,见沈戎满脸和善,甚至还冲自己点了点头,也就不再拘束,乐呵呵说了起来。 “那还能咋样,敢来咱们五仙镇来闹事,那还能讨得了好?一警棍下去,甭管什么教主神爷立马烟消云散,躺在地上哭得那叫一个死去活来。” “你说这些人也真是,没事跑那么远,到咱们五仙镇来干啥?” “没听说吗?说是咱们五仙镇泼他们脏水,所以来讨个公道。” “真能扯犊子,他们自己都是臭气熏天了,还需要谁来泼脏水?” 有人愤愤骂道:“我以前就听家里老人说过,咱们东北道和他们正东道一直就不对付。那些神棍经常偷偷摸摸潜进来蛊惑行骗,让咱们的人别供五仙,改信他们那劳什子的教派,不少人因此闹得家破人亡,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是,他们也不想想,五仙是那么随意就能供上的吗?那得跟仙家有福缘,才有可能请到家里,咱们宝贝还来不及,怎么可能” 沈戎在一旁安静听着,这些人的嘴里自然说不出什么紧要的秘密。但也能看出一点,那就是东北道和正东道之间的矛盾冲突由来已久。 而且看样子,还和两道百姓的信仰有关。 自古以来,跟‘信仰’二字沾上关系的,向来都是你死我活,鲜有例外。 “看来那位胡少爷,所图不小啊...” 众人七嘴八舌说正热闹,话题却越跑越远,沈戎没了听下去的兴趣,提上提前订好的一袋子早食,起身结账,朝着城防所的方向走去。 第13章 作祟小人 五仙镇,福昌大街。 青砖灰墙的三层建筑立在长街最中央的位置,门口有两头丈高石狮分趴左右,刷着白漆的竖牌上写着‘绥靖地方’四个黑色大字。 从正门进入,当先便是值房,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巡警站在门口,将一张刚刚颁布的通缉贴上告示栏。 “严查太平教余孽...提供线索,经核查属实者,奖黎元十块。” 再往里面走,便是占地宽阔的报案大厅,数十个工位错落分布,桌面上堆满了宛如小山般卷宗,穿着藏青色制服的巡警来回走动,颇为热闹。 至于身居要职的队长们,自然不可能跟这些普通巡警挤在一起。他们的办公地点在二楼,寻常百姓如无大案要案要报,一律不准上楼。 当然,自己人除外。 “别挡道,赶紧让开。” 一名巡警快步上楼,冲进挂着‘第一支队’牌子的隔间,穿过一众同僚,径直走向最深处的那间办公室。 “马队,我刚刚去楼下瞅了一眼,那死胖子到现在还没来。” 办公桌后的人此时正翻看着一张新鲜出炉的报纸,闻言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您说咱们昨天是不是下手轻了,还没给许胖子整服?”前来报讯的巡警拧着一张脸,恶声恶气道:“还是说许虎这孙子属貔貅的,光吃不拉,舍不得拿钱买命,准备跟咱们硬抗到底?” “不会。” 报纸‘唰’的一声合拢,露出一张黝黑脸膛,颧骨高突,长着一双三白眼,看起来约莫有四十多岁。 正是城防所第一支队支队长,马哙。 马哙躺在大班椅中,右手伸出两指,微微一扬。 不必言语吩咐,一根上好的关东手工烟卷便已经递进了他的指间。 一口浓烟吞进肺中,随着话音飘出来的却只剩一层淡淡的薄雾。 “他要是能有这骨子血性,也就不会混成今天这副窝囊模样了。” “这倒也是。”心腹露出一脸讨好的媚笑,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道:“不过,头儿,您说许胖子手上真有那东西?” 马哙斜眼看去:“你什么意思?” “我照您的吩咐,已经去黑市里找人打听过了,那东西现在可值老鼻子钱了,而且还是有价无市。许胖子手上要是真有两枚,何必一家人全部挤在正阳道上那老破小的巡警公寓里?” 马哙冷笑道:“你懂个屁,这叫财不露白。他要是真敢拿出来显摆,一家三口恐怕早就被人烧死在那破公寓里了,还轮得着咱们来上手?” 心腹闻言连连点头,却还是有些担忧,挠头道:“其实我也是担心大家白忙活一场,到时候咱们什么好处没捞到,还被所里那些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我们这些小角色当然不在乎,可头儿您的名声重要啊。” “放心吧,这件事错不了。” 马哙一双眼珠子在烟气中闪着幽幽冷光,“老子以前刚刚当上巡警的时候,拜的第一个师傅就是许虎他老头子,所以我对他们家的事情了解的一清二楚。既然动了手,就绝对不会落空。” 马哙话音一顿,手指轻点,抖落的烟灰被一双手精准捧住。 “当然,等事成之后,好处自然少不了你们的。” “瞧您说得,能跟着您混那是咱们这群兄弟的福分,什么好不好处的,我们根本就不在乎。” 心腹也是说着一嘴漂亮话,将马哙捧的浑身舒坦。 “不过,头儿,我还有件事儿想不明白。照理来说,许虎他爹死的时候也就是个普通巡警,哪怕是因公殉职,所里发的抚恤也就那么点,那老鬼到底从哪儿给他攒下这么厚的家底?” “关键就是在这个‘死’字儿上面。” “啥意思?”心腹一脸疑惑。 马哙笑道:“老头子当年运气好,阴差阳错给一位路过咱们五仙镇的贵人挡了枪。虽然命没了,但是那贵人的赏赐可一点没少,专门派人送到了他家里。” 有贵人啊... 心腹不由面色一紧:“头儿,那这里面...” 马哙挑着眼梢,冷哼一声:“怎么,怂了?” “那怎么可能。别管对方是什么来头,只有头儿您一声令下,保证让他稍息立正。”心腹当即胸脯一挺,嘿嘿笑道:“小的这么问,叶是怕给您惹上麻烦呀。” 马哙语气平淡说道:“那东西虽然是贵人赏给许家的,但事情已经过去有些年头,那位贵人现在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怎么可能还记得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 “那您说上面那位会不会插手?满所他老人家可是最厌恶这种事情。” 心腹抬手指了指天花板,眼中忌色深重。 “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了,还能在咱们头顶上坐多久,那都还说不定呢。” 马哙虽然还嘴硬,但话音却不自觉的低了下来。 放在以往,他自然不敢做这种从自己人身上吸血的腌臜事。 不过马哙最近听说,镇公所那位新来的镇长助理对城防所的现状颇为不满,屡次在会议上针对红满西,更是一度向镇公提议要撤了红满西的职。 再加上红满西这几年渐露老态,行事作风不再如以往那般强势霸道,底下人自然难免心思浮动。 老话常说,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 可老狼的下场,可要比老狗惨的多。 “行了,就算天塌下来,那也有老子顶着,你就别瞎打听了。” 一想到红满西,马哙心情就变得有些糟糕,将烟头重重按灭,吩咐道:“许虎今天不是没来点卯吗?你现在就派人去他家走一趟。他既然被咱们一支队征调了,那他此刻就是我的人,没有我的允许,他就算爬,也得爬到所里来报道。” “明白,我这就去办。” 心腹应了一声,正准备转身,门外同僚们的谈笑声却在此刻戛然而止。 蓦然间,整个一支队的地盘陷入了莫名的死寂之中。 “劳驾,请问哪位是马哙,马队长?” 马哙走出办公室,就见一道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口,右手插兜,左手还提着一个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的油纸袋。 第14章 既凶且横 “原来是沈老弟啊,真是稀客。” 马哙皱着眉头想了片刻,好不容易才想起了来人的身份,当即心头掠过一丝诧异。 “你找我什么事?” “原来您就是马队长啊,不得不说,您变化还真是大,我都快不认识您了。” 沈戎迎着一片不怀好意的目光,径直走进了一支队的办公区,直奔马哙而来。 只要不是傻子,都听出来了沈戎话里的阴阳怪气,脸色纷纷阴沉了下去。 “沈戎,你想干什么?想撒野也要看清楚这是哪儿,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有人横步挡住了沈戎的去路,沉声呵斥。 “干什么?赶紧把路让开。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吵吵巴火的像什么样子?” 马哙此刻表现倒是颇为大度,抬手示意手下放行,目光则上下打量着沈戎。 他与沈戎的交集不多,但因为许虎的关系,也曾专门派人调查过对方,得出的结论,沈戎不过就是一个自诩清高、假装骨气的小角色,根本不必在意。 但不知道为何,马哙此刻看着对方,总感觉跟情报中描述的并不一样。但具体要说差别在哪,一时间却又说不上。 不过马哙心里并没有半点担忧,反而觉得十分有趣。 “兄弟义气?自己可有些年头没见过这种有趣的东西了。” 马哙来了兴致,抬手一扬,立马又有一根烟递进指间,烟雾再燃。 “马队,这是许虎托我给您带的早点,顺道让我帮他请个假。他昨晚出任务的时候受了重伤,恐怕有段时间不能来所里点卯了。” 沈戎站定在一丈开外,将手里的油纸袋随手一旁的桌上。 “许虎的事情一会儿再说。” 马哙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笑着问道:“刚才听沈老弟你说我变化大,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以前只听说马队长你有人上人下两张口,今天一见,才知道居然还有人前人后两张脸,在下实在是佩服。” 沈戎话音落下,马哙嘴角的笑意陡然变得僵硬,脸色阴沉了下去。 “沈老弟,咱俩以前应该没闹出过什么误会吧?” “当然没有。”沈戎乐呵呵道。 马哙双眼微阖,眸中有戾气浮现:“那这么说,你今天就是故意来挑事儿的了? “恰好相反,我是来平事的。” 沈戎摇了摇头,毫无畏惧与马哙对视。 马哙心头忽然一颤,竟没由来生出一丝畏惧,下意识挪开了眼睛。 “姓沈的,你什么货色,也敢来我们一队的地盘平事?” 站在旁边的走狗没察觉到自己主人的异样,见沈戎一个小巡警居然敢如此大放厥词,当即跳了出来,探手抓向沈戎的衣领。 “你他妈的...” 男人嘴里的狠话刚刚撂出一句,沈戎突然抢上一步,直接捏住对方的四指,往下一挫。 咔擦... 裂骨声脆,男人瞬间跪倒在地,放声哀嚎。 “沈戎,这里是城防所,容不得你在这里撒野!” 见沈戎居然敢在自己面前动手,马哙立时勃然大怒,高声呵斥。 周遭的巡警也在此刻一拥而上,将沈戎团团围住,虎视眈眈。 “原来马队你也知道这里是城防所啊?” 身陷重围当中,沈戎的脸色却依旧平静无波。 “沈戎,你今天要是能站着走出一支队,老子以后跟你姓!” 跪在地上的走狗何曾这般当众丢过面子,此刻感觉脸比手还疼,可惜两腿实在是用不上力气,根本站不起来,只能用眼睛恶狠狠的盯着沈戎。 可下一刻,他看见沈戎垂下脑袋,竟冲着自己微微一笑,霎时寒意冲顶,头皮发麻。 “你...你想干什么?!” 沈戎左手甩开外衣,拔出那把剔骨尖刀,正握在手,猛的贯下。 哗啦啦... 振衣声汇聚如浪,一片枪口林立而起,从四面对准了沈戎。 “没资格配枪,就学人玩刀,沈戎,你这个巡警当的还真是丢人啊。” 马哙脸上满是轻蔑,似根本不把沈戎放在眼里。 可他浑然不觉,自己抱在肩膀上的手指间,已经悄然积聚起了长长的灰烬。 刀刃悬停在一颗涣散的眼珠之前,没见半点血,却已经洞穿了这名走狗的心和胆。 “你是有枪,但你敢开吗?” 沈戎手腕一转,尖刀挪开,却像是勾走了地上男人的魂魄,只见他两眼一翻,就地昏死过去。 “沈戎,你别以为镇公所有人点了你的名,你就可以目中无人。”马哙脸色铁青,沉声怒道:“我整个一支队里的弟兄,谁没有为五仙镇的百姓负过伤,流过血?!” 最近关于沈戎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马哙自然也听说了。 若非如此,他今天也不会如此克制,早就将对方给拿下了。 “流血当然值得敬佩,可要是喝血,而且是喝自己人的血,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马哙闻言眸子立时一凝:“沈戎,你最好把话说清楚了。” “听不懂?那就自己好好想想,我现在还要上楼去找满所报道,没时间跟你解释。不过等我下来的时候,马队长你要还是想不明白,可以随时来找我。” 沈戎将‘上楼’二字咬的极重,对马哙身上若隐若现的杀气视若无睹,转头环视一圈。 “许虎因公负伤,按所里的规矩,他理所应当休息。我今天来就是代替他向马队您招呼一声...” 尖刀藏入衣中,沈戎正冠肃领,一字一顿道:“从今天开始,许虎歇了!” 说罢,沈戎转身便要离开,一片枪口却挡住了前路。 “马队长,还有什么问题吗?”沈戎头也不回问道。 马哙神色阴沉,握拳生生碾碎了还在燃烧的烟头,咬牙道:“让路!” “头儿?”众人哗然,不可置信。 “都他妈聋了吗?给老子让开!” 不明所以的巡警们只能无奈让道,齐齐目送沈戎离开。 “哦,对了,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说。” 行至门口的沈戎突然脚下一顿,二十余张表情各异的面容齐齐循声回望。 只见沈戎半侧着身子,抬手指向放在桌上的纸袋。 “桌上的东西,马队长你记得要趁热吃。”沈戎咧嘴一笑:“这是许虎花钱让我买的。” 这一刻,马哙终于想明白了沈戎身上发生的变化。 少了三分耿直清高。 多了一身蛮横匪气! 第15章 狭路不退 沈戎找上马哙,自然是因为答应了要帮许虎解决麻烦。 之所以采取如此粗暴的方式,则是因为沈戎眼下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跟马哙玩那些勾心斗角的游戏。 与其拐弯抹角,倒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了当告诉马哙,他想要的东西在自己手中。 如此一来,手里没有了命钱的许虎,自然也就没了被人图谋的价值。 至于马哙后续会如何对付自己,沈戎半点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他要解决的麻烦,远比一个只是倮虫的巡警队长要棘手的多。 就比如现在... 城防所三楼,一扇紧闭的实木房门前,沈戎屏息凝神,这才抬手叩响了房门。 “进来。” 沈戎应声推门,就见身形壮硕魁梧的红满西正坐在桌后,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老花镜,手中捏着一杆还不及他指头粗的钢笔,正在写写画画。 这一幕形如张飞绣花,看着格外的滑稽。 “是你啊,先坐一会,等我把这份文件批完。” 红满西抬头瞥了沈戎一眼,示意他自己找位置坐下,随后便继续埋头伏案。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落笔走纸的窸窣声响。 沈戎在书案对面正襟危坐,不敢去看对方在批阅什么东西,只能将目光落在红满西身后一副尺寸不小的壁画上。 壁画的内容并不是附庸风雅的江山风景和警世良言,而是一副几乎不可能出现在办公室中的狼图腾。 蛮荒戈壁,落日血红,孤狼独行,爪牙森然,于一片嶙峋碎石中踏出一条蜿蜒血路。 整副图的落笔十分粗犷,细节处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潦草,但神韵却意外充沛。 沈戎不过粗略一看,便感觉有一股悍勇之气迎面扑来。 咔哒。 红满西盖上笔帽,摘下老花镜随手丢到桌上,看着沈戎笑问道:“伤都好利索了?” 沈戎恭敬道:“回大人的话,离痊愈还差得远,但勉强能动了。” “伤没好就着急回来报道,看的出来,你很心急啊。” “属下心里不踏实。”沈戎直言不讳:“上一次能从内调科的手里捡回一条命,全是仰仗大人您帮忙。如果不早点弄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属下担心下一次就不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仰仗’这种词儿就不必再提了。说句不好听的,换做是城防所任何一名巡警被卷进来,我都会出面。” 红满西摆了摆手,嘴里话锋却陡然一转,“不过那天晚上,你最后能不能站着走出那扇门,归根结底取决于你,而不是我,能懂吗?” 这番话里的意思,沈戎自然明白。 幕后之人通过红花会买赵灰三儿的命,利用叶炳欢的手将杀人的罪名栽赃到太平教的身上,目的是为了挑起五仙和香火两镇之间的矛盾。 前身在误入案发现场之后,阴差阳错丢了命,而穿越而来的自己恰好那就那一刻占了身。 当时幕后之人并未发觉前身实际上已经命丧当场,只以为是陷入了昏迷,便派遣内调科的人将他带离了现场。 而自己之所以没有被当场灭口,在沈戎看来,对方是看中了自己城防所巡警的身份,顺水推舟,借此机会来试探红满西的态度。 对方以‘沈戎’设问,红满西以行动作答,这才是关键。 至于沈戎最终是死是活,根本无关紧要。 如果当时在面对内调科的威逼之时,沈戎选择了妥协,承认自己和那个所谓的‘香火镇’在私下里勾结,哪怕只是虚以委蛇,也还是成了一个吃里扒外的叛徒。 在丢了城防所脸面的同时,更是白白给红满西添了一个把柄。 如此情况下,后续进门的红满西会怎么选择,自然显而易见。 “你想的没错,如果城防所内真出现了叛徒,身为一所之长,我自然难辞其咎。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清理门户,以证自身清白。” 看着神色凝重的沈戎,红满西坦然道:“所以,归根结底,是你救了自己,跟我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明白。” 沈戎点了点头,这些话虽然听起来有些刺耳,但毋庸置疑,这才是现实。 这世上本来就不可能有什么平白无故的看重,更何况还是身份地位存在巨大差距的两人。 如果真的以为红满西是专门来救自己,那才是真的笑话。 “前因后果都说清楚了,那我就再提醒你一次。事情到了这一步,剩下的都与你无关了,对面也不会再打你的主意。” 红满西再一次重复之前曾说过的话,语气平淡道:“如果你想要调往其他镇,我可以帮你,还能为你安排一个不错的职位,就当是奖励你当时的表现。但如果你非要知道对方的身份,以后可就不一定脱得了身了。” 说话间,红满西将一份文件推到沈戎面前。 这是一张任职调令,落款处已经写下了红满西的名字,字迹工整,一笔一划有板有眼。 只要收下这张纸,沈戎立刻就能前往距离五仙镇八十里之外的常青镇城防所,去担任队长一职。 “人活一世,不该轻易丧气,但也不必为了争一口气,就跟人拼到鱼死网破。”红满西说道:“到底走哪条道儿,你自己选择...” “不用选了,大人。” 这边话音未落,沈戎的回答便紧随而起。 只见他没有丝毫犹豫,将文件轻轻推还给红满西。 后者眉头微皱,深深看了沈戎一眼,问道:“为什么?” “您能安排属下离开五仙镇,还赏了个好出路,已经是仁至义尽,属下铭记于心。不过属下还是想说,有一句话,您说错了。” “哦?”红满西诧异问道:“哪一句?” “从我卷入驻马街的凶案开始,这件事就不可能再与我无关了。”沈戎一字一顿道:“更准确的说,我和您都已经脱不了身了。” “说明白点。”红满西来了兴趣。 “属下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如此逼迫您,但对方既然敢打您的主意,那就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巡警能惹得起的。” 沈戎语气平缓道:“当然,如果您能始终屹立不倒,那属下自然可以安稳无事。可您万一有了什么差池,那属下的存在于对方而言就是个多余的隐患,无论我逃到什么地方,结局都是必死无疑。” “继续说。” 红满西不置可否,躺身入椅,昂首垂眸看着沈戎,抬手示意。 “现在,对面把一份子虚乌有的功劳记在属下的头上,明面上看着是在向您示好,但实际上,对方是想继续把属下捏在手里,当做对您的威胁。” 沈戎话音一顿,目光直视红满西双眼:“所以,与其贪图一时的安稳,选择躲到一旁苟且偷生,把自己的命运交由别人来决定,属下更喜欢主动面对,狭路不退。” “沈戎...” 红满西轻声重复着沈戎的名字,像是在重新认识他一般,眼中有精光渐起。 “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你倒是变得跟之前判若两人了。” “劫后余生,自然不愿意再死,但也不会怕死。”沈戎态度不卑不亢,一脸正色问道:“您现在可以告诉属下,在背后设局的人,到底是什么何方神圣了吗?” “他叫胡诌,现任五仙镇的镇公助理。一人之下,全镇之上。” 第16章 词穷匕现 一个相同的名字,从两个不同身份的两人口中说出。 两相对照,沈戎方才彻底确认了幕后之人的真实身份。 之前的种种蛛丝马迹也在此刻连缀成线,将整件事情的脉络梳理的清晰分明。 “你要是觉得后悔的话,现在还来得及,我可以当做没听见你刚才说的那些话。” 见沈戎低头不语,红满西似乎以为他是被胡诌的身份背景所震惊,轻笑着说道:“我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变,你一样可以去常青镇任职。至少在我出事之前,你还能过上几天安稳日子。” 明明面前之人满脸笑容,态度温和,可沈戎却莫名感觉后背阵阵发凉,一股股寒意连接不断蹿向头顶。 蓦然间,沈戎的耳边竟听见了一声辽远空旷的兽吼,那头画中孤狼竟宛如活物,一身毛发耸立,压身按爪,势如扑食。 表了忠心,又听了秘密,现在看到敌人势大,就想抽身后退,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好事? “是有点后悔。” 置身于彻骨寒意之中,沈戎缓缓抬头,竟也笑了起来:“不过不是后悔为大人您效劳,属下只是后悔瞒着大人您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 “什么意思?” 这样的回答完全出乎了红满西的预料。 就在他不明所以之时,只见沈戎猛地撩开外套,探手拔出了那把藏在衣下的剔骨尖刀。 “扑你阿母,姓沈的,你他妈的居然卖我?!” 怒骂声从刀中暴起,刹那间,利刃铮鸣,寒光闪动。 一阵剧痛席卷沈戎全身,宛如千刀万剐,嘴角一丝猩红止不住流下。 叶炳欢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已经和自己达成协议的沈戎,居然转头就向红满西主动坦白,还把自己给供了出来。 更让他感觉憋屈的,这还是自己主动要求跟着对方一起来城防所。 不管当时是出于何种考虑,单从眼下来看,自己俨然成了自投罗网,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们东北道的人果然全都在那些畜生的面前跪软了骨头,一点诚信都冇。扑你阿母,沈戎你个冚家铲,别让欢爷我揾住机会,否则一定活剐了你,干!” 自以为遭到背刺的叶炳欢尽显暴徒的凶悍,一口带着正南道地方腔调的叫骂声充斥室内。 不过奇怪的是,红满西的脸上并没有浮现出半点惊讶之色,眸光晦涩,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反倒是那副壁画中的孤狼直勾勾的盯着沈戎,一双狼眼中凶意褪去,竟如人一般,流露出几丝欣赏。 从拔出尖刀开始,便是留心观察一人一狼反应的沈戎,见状不由心头大定。 “对方果然全部都知道...” 沈戎在心头暗自庆幸。 另一边,被怒火冲昏了脑袋的叶炳欢还在大骂不止,刀身震颤的愈发激烈,属于人道命途的灰白色气数溢流而出。 沈戎持刀的手腕不受控制的缓缓调转,将刃口对准了自己的胸膛,一寸寸压近。 坐在桌后的红满西没有任何表示,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 眼看自己的心脏就要被刃口洞穿,沈戎左手猛的攥住刀身,不顾剧痛,竟将剔骨尖刀拔了起来,用眼眸对准了那锋锐无比的刀尖。 “你他妈给老子把嘴闭上!” 沈戎眉如皱川,铺满深重戾气,眼底起焰,怒声低吼。 “你卖我,居然还骂我...” 叶炳欢被沈戎爆发出的彪悍气势所震慑,喃喃开口。 片刻之后,叶炳欢像是终于反应过来,突然旋转刀身,搅起一片血水,从沈戎手中挣脱而出,轻轻落在桌上。 那动作格外的小心翼翼,似乎生怕自己的刀口会刮花了桌面。 “满爷,我交待...” 刀身微颤,传出十分做作的谄媚人声。 哒... 红满西右手食指在桌上轻轻一扣,叶炳欢的话音戛然而止。 “你应该有很多话要跟我说。” “他叫叶炳欢,是正南道红花会的杀手。他接了胡诌悬赏的花红,伪装成太平教的人,潜入五仙镇杀赵灰三儿,结果没能得手,反而差点被灭了口。我在夜探现场的时候,撞见了同样伤而未死的赵灰三儿,和叶炳欢一起联手彻底了结了对方。作为交换,我答应了叶炳欢,要帮他找一条活路。” 沈戎语速极快,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全部说了出来。 末了,沈戎抬起手背擦去脸上沾染的血点,神色郑重道:“而满所您,是整个五仙镇唯一能够帮到我和他的人。” 此话一出,桌上的剔骨尖刀悄无声息的转动,将刀柄对准了沈戎。 仿佛是藏在刀中的人被这番话所震惊,愕然回头。 而红满西却还是一言不发,目光平静的看着沈戎。 沈戎一时间有些搞不明白对方的态度,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能看的出来,满所您不是那种愿意受制于他人的人。而叶炳欢和我,一个是杀人凶手,一个是目击证人,我和他正好是您反制胡诌的最佳手段。” “我感兴趣的不是这些。” 红满西终于开口,说出的话却让沈戎有些惊讶。 沉吟片刻之后,沈戎反问道:“您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 鲜血从指缝中滑落,滴在沈戎的大腿上,晕染出一团团暗红。 “叶炳欢为了赚一笔花红,就能从千里之外的正南道潜入东北道杀人,胆子不可谓不大。可就是这样一个视钱如命,刀头舔血的杀手,却在遭遇了买家卸磨杀驴之后,连半点报仇的心思都不敢有,一门心思只想着逃命,足可见他心中的忌惮和畏惧有多深。” 桌上的剔骨尖刀猛地一颤,似人在跳脚大骂。 沈戎理也不理,自顾自说道:“五仙镇和香火镇之间有累累旧恨,两镇百姓积怨已久,势同水火。对方却敢设计挑起两镇之间的纷争,丝毫不怕会引发什么严重的后果。” “能让亡命之徒退避三舍,能将万人性命视为无物,这种人物...” 话到此处,沈戎嘴角忽然勾起一丝苦笑:“现在回想起来,在我从内调科手中逃出生天的那一晚,其实您就已经用那张旧报纸暗示过我了。新任的东北道盛京将军,的确是一棵让人望而生畏的参天大树。” “可话又说回来,这位身份如此显赫的胡少爷,理应行事无所顾忌,却还在想法设法试探满所您的态度。可想而知,您在他眼中有多重要。或者说,您在这座五仙镇的地位,远不是一个城防所长就能概括的。” 沈戎神情肃穆道:“所以在您面前,属下不敢有丝毫隐瞒,更不敢有半点欺骗。” 第17章 地道无门 字字铿锵,句句诚恳。 沈戎说的每一句话俨然发自肺腑。 可红满西却笑着摇头:“看似说的有理有据,头头是道。可仔细推敲,却又屁都不是。说白了,你小子其实就是在赌。” “世事无常,谁能对每件事都百分之百有把握?每个人都是赌徒,只不过赌的大小不一样罢了。” 沈戎神色坦然:“我只有这一条命,如果横竖都得丢,那倒不如拿上桌来赌一赌。” 红满西不置可否,只是长叹一声,神情忽然变得有些萧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整个东北道都是人家的,你为什么就非得要抬这个头?” “因为我从来就不相信低头就能活。卑躬屈膝,换来的只能是任人宰割,刀枪在手,别人才可能坐下来听你说话。” 红满西低头落目,将视线盯在沈戎身上,脸上笑容玩味:“你胆子的确很大。” 沈戎笑着回应:“但现在看来,我就算没有赌对,至少也没有全输。” “那啥...两位,要不让我说一句?” 就在此刻,叶炳欢的声音小心翼翼传了出来:“既然满爷您也不愿意为那位少爷当马前卒,那咱们不如搭伙一起去投奔红花会...” “你刚刚不是骂的挺欢吗,怎么现在就怂了?亏你还是坐上了人道命途第九命位的门徒,居然不如一个刚刚才有了压胜物的新人有血性,一身命数真是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跟和沈戎交谈时的态度截然不同,红满西对着桌上的剔骨尖刀,一脸不屑道:“老子给你了那么多时间跑路,你却跟个乌龟一样缩着不动,现在红花会的人就这么贪生怕死?” “杀手怎么就不能怕死了?为了赚点花红,我遭了这么大得罪,亏的连底裤都没了,我容易吗我?” 叶炳欢被骂的不敢还嘴,只能委屈的小声嘟囔。 红满西眼神厌恶,懒得跟他多说,视线一转,就看见沈戎表情有些古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生死之中靠着一口不甘怨气选定压胜物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缺你这么一个,所以你用不着遮遮掩掩的,没人会关心你是怎么上的道。” 红满西误以为沈戎是在焦虑身上的秘密被自己说破,出声安抚道。 自己上道这件事,总算有个来头说法了... 沈戎心头暗松一口气,脸上却露出无奈的苦笑:“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大人您,是属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马屁就别拍了,膈应的慌。”红满西直接了当道:“我虽然没兴趣跟你一起赌,但你能做到这一步,也算不易,说吧,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属下什么都不要,只要满所您能看到属下的忠心就够了。” 红满西冷笑一声:“这样啊?行,那你的忠心老夫知道了,自个儿忙去吧。” “这...” 沈戎表情尴尬,见卖乖不成,立马老实道:“属下想知道该如何选定命途,提升命数!” 压胜上道,食气改命。 命途的诱惑力是任何一只倮虫都无法抵挡的。 因此红满西对沈戎提出的要求丝毫不感觉到意外,在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道:“地有东南西北,横生八道。人分五仙五虫,共称十类。” “天地人神鬼,鳞毛倮羽介。神道邪、人道贼、鳞道淫、毛道恶,地道招兵买马、介道占山为王、羽道偷因窃果、鬼道升棺发财。要选定命途,关键就要看你用什么方式将气数锤炼为自己的命数。” “地道以正缘奉仙出马、神道以信仰塑造尊名、人道以技法开宗立派、鬼道以阴途官职升命,天道则早已经销声匿迹,不复存在。而五虫之类,除了倮虫,其他四虫皆以血脉传承为主,外人难以触碰。” 沈戎凝神静气,等着对方后话。 “你是出生在东北道的倮虫,按理来说,最适合你的自然是地道命途。如果没有出这档子事,老夫倒可以为你引荐狼家仙,捆窍通灵,开堂立旗,省去一番功夫,但现在...” 红满西突然停下话音,沉吟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上地道,或许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不过,你与其舍近求远,转头去寻求其他的命途,倒不如就抓住眼前这个便宜师傅,让他来教你如何上到人道命途。” “我?”叶炳欢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事情,愕然开口。 红满西冷眼看来:“有什么问题?” “那当然没有了。”叶炳欢连声道:“既然满爷您这么看得起人道命途,在下一定倾囊相授,绝不藏私。” “谅你也不敢有。” 红满西说罢,将一块巴掌大小的令牌扔到沈戎面前。 “这个东西你拿着。” 令牌的材质非金非玉,入手颇为沉重,正面竖向刻着八个字:狼家先锋,戮敌护庙。 “满所,这是...”沈戎疑惑问道。 “既然你走不了地道命途,那我就帮不了什么,只能从其他地方给你找补。” 红满西说道:“这块令牌你拿着,就当是给你的奖赏。不过能从这里面赚到多少好处,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沈戎翻看着手中的令牌,正要询问这东西有什么用处,抬头就见到红满西已经重新将那副圆框眼镜架上了鼻梁。 这是给自己下了逐客令。 沈戎见状也没有再多话,拿起叶炳欢,识趣起身,退出了门外。 房门合拢的瞬间,一道调侃的笑声突然在沈戎耳边响起。 “得罪了胡家,走不了地道命途,只能去走人道命途....啧啧,小子,你的点可太背了。” 一道不过拳头大小的半透明虚影漂浮在沈戎的眼前。 这东西长着一张毛发凌乱的狼脸,却穿着一身黑色长衫,如人一般直立而起,双手背在身后,凌空来回踱步。 画面看着诡异,但沈戎如今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没请教大仙名讳?”沈戎恭敬问道。 “好说,本仙符离牙,乃是红满西麾下堂口‘四梁八柱’之一的圈堂堂主。” 狼脸上覆满棕色的毛发,看不出狼龄老幼,不过说话的声音倒是中气十足,傲然道:“按道上的规矩,你小子得叫本仙一声九爷!” 第18章 白仙结缘 夜幕笼罩,雪满四野。 位于五仙镇南城郊区的满仓里灯火寥落,只有厚厚的积雪反射着天上的月光,照亮一间挨着一间的破烂土坯房。 牢牢相靠,紧紧依偎,像是一群衣衫褴褛的穷人簇拥在白茫茫的雪地中间,抱团取暖。 此刻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其余的人户早已经爬上炕头缩进被窝,唯独罗家的屋子里忙得正是热闹。 暗淡的烛光照着斗室,一块十分少见的白瓷牌位被供在红绸包覆的高台上。 还冒着热气的粘豆包与红鸡蛋呈‘品’字摞了起来,三柱细香插在如潮水般涌动的烟雾中,落下的灰烬已经快要将炉子给堆满。 供台的正前方,年过花甲的罗老头正恭恭敬敬跪在地上,不断往火盆子里添着纸钱,嘴里念念叨叨。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着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凝在眉头间的苦涩被高温烤了出来,糊在脸上泛着阵阵油光。 “丫头,白奶奶的仙躯缝还没有缝好吗?!” 老头回头焦躁的嚷了一声,将一个缩在角落中的半大丫头吓了一跳。 “马...马上就好了,爹。” 小姑娘神色紧张,攥着剪刀在白纸上比划,将上面提前绘好的图案慢慢裁了下来,接着从怀中摸出一个红布包,取出一枚寸长的动物尖刺,在末端系上一根细细的红线,小心翼翼的缝制起来。 整个过程虽然磕磕绊绊,但万幸还算是顺利。 等密密麻麻的红色针脚沿着纸片的边缘走完一圈,剪纸就被缝成了一件纸衣,模样也终于呈现了出来。 这是一道手拄拐杖的佝偻身影,可脖颈上却空空如也,留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像是专门给什么东西留的门儿。 “爹...” 罗家丫头捧着这副奇怪的‘身躯’,嘴里轻轻喊了一声。 噼啪... 恰在此时,供桌上的油灯忽然爆出一朵灯花,门口的打满了补丁的挡风帘也在此刻被人掀了起来。 “白先生,您吩咐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罗老头回头看见来人,连忙手脚并用从地上爬了起来,毕恭毕敬躲到一边。 这人上身穿着件脏兮兮的羊皮袄,下面则裹着条黑布棉裤,打扮卖相看起来并不比罗老头好到哪里去,但他的身上却散发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冷漠。 “嗯。” 只见这位‘白先生’随口应了一声,然后迈步站到供台正前方,对着那块白瓷牌位拱手作揖,随后右手一晃,一只造型古旧的铜铃铛便落入了掌心之中。 叮铃铃... 铜铃铛晃了三响,声声清脆入耳,激起罗老汉一身鸡皮疙瘩。 他这时才猛然想起自己的任务,连忙捧出五只洗的干干净净的大瓷碗,照着东南西北中的方位摆上供桌,斟满白天特意买来的陈年好酒。 罗老汉这边刚忙活完,罗家丫头立马跟上,将那具纸缝的‘仙躯’恭敬摆在白瓷牌位前面。 “哎...” 白先生昂首起音,一声悠长的唱调陡然响起,右手摇铜铃铛,左手捏法决,边念边唱。 “东山尖儿顶白毛风,老蒯拄杖出雪洞。背驮灵芝草三棵,爪挂五味子两盅。白山黑水借条道,罗姓门庭亮堂灯。三柱高香通天路,一碗烧酒请老仙儿哎....” 唱音袅袅,绕梁不绝。 忽然,歌声中挤进了‘砰’的一声闷响。 只见那房梁上竟掉下来一团雪白的刺球,不偏不倚,正正好就落入了那具纸身脖颈上的空洞,进了‘仙躯’之中。 “大仙显灵了,是大仙显灵了....” 罗老汉难以压制脸上的激动,一把擒住自己闺女的后颈子,半点也不惜力,按着少女,父女俩一同往冷冰冰的地上抢去。 与此同时,香头上飘散的青烟蓦然拉成了一条直线,宛如活物一般,朝着白先生的鼻孔就蹿了进去。 白先生霎时如触电一般,浑身抽搐发颤。片刻之后,等他再开口说话之时,传出的竟然不再是男人的嗓音,而是沧桑沙哑如一名老妪。 “罗耕富,你家媳妇儿月前染上的那场癔症,不是病,乃是你此生作孽招引来的报应,克妻误子,你命中该有此劫...” 幽幽话音中,罗家丫头听见大仙说起了自家娘亲患病的缘由,原本贴着地面的脑袋立马抬了起来,眼眶中盈着泪光,满是幽怨的看着自己父亲。 “弟子知道错了,求大仙开恩,救救弟子的老妻,求求大仙,求求大仙...” 罗老汉以头抢地,砸得‘咚咚’作响,顷刻间额头上就见了血。 “人生在世,早有注定,一饮一啄皆为命运,不可能更改,不可忤逆。我等仙家顺天而行,不能插手这些人间俗事....” 鲜血覆面而流,与老汉悔恨的泪水混成一团,模样凄惨难言。 “求大仙开恩,求奶奶开恩啊。” 罗老汉对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孽只字不提,只是不断的哭喊哀求。 少女跪坐在地,呆呆的看着这一幕,浑然忘记了要给仙家磕头。 错愕、不解、震惊、怨恨....,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她的眼中,染红了那双眸子。 “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世道浑浊不堪,仙凡注定有别,可是...” 白先生垂首佝偻,右手虚杵着一根拐杖,来回走动数次后,蓦然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本仙与你家有几分昔日的缘分未了,今天便为你化了这一劫吧。” “多谢白仙奶奶!” 罗老汉听到这话,又是一番感激涕零。 只见这位被仙家上了身的白先生抬手一挥,立刻有寒风撩帘而入,卷起盆中一张还未烧完的纸钱,飘飘荡荡,恰好就落在了罗老汉的身前。 明明是自己亲手绞花的空白纸钱,如今却写满了一个个蝇头大小的字眼。 这在罗老汉的眼中,无异就是大仙怜悯,为自己的媳妇赐下了救命的药方,当即如获至宝般捧在手中,连连叩头。 “铃响三遍天放亮,老圣收法回仙堂。留下药渣埋灶坑,驱瘟避瘴保家常。刺球滚过东墙根,雪地梅花印两行。待到开山采药日,黑土台前再焚香....” 第19章 签契收钱 铃声清脆,白先生放声高唱。 荒腔走板的歌声中,就见台上那只体型娇小的白色刺猬忽然挣破了纸衣,从供台上滴溜溜滚落下来,贴着墙边一溜烟儿跑的无影无踪。 仿佛真是有仙家从体内离开一般,白先生的口鼻中突然喷出一股浓浓白烟,浑身立时汗如雨下,缓缓睁开的双眼中满是疲倦,趔趄后退,跌坐在一根条凳上。 “多谢先生为老汉媳妇治病救命,这是一点小小的孝敬,还请先生不要嫌弃。” 罗老汉早就跟有过经验的邻里打听清楚了求仙问病的规矩,不顾一身肮脏的血迹,亦步亦趋凑到白先生跟前,从怀中拿出了一叠用红纸封好的黎元。 薄薄的红纸中装不了多少钱,但已经是他如今所有的积蓄。 “仙家化灾解难,看的是缘,不是钱。如果你与仙家无缘无分,即便是奉上万贯家财,也绝对请不到仙家下凡临尘!” 白先生对罗老汉奉上的钱财看都不看一眼,抬手便将其推开。 “这个我们自然明白,多谢先生操劳,多谢白奶奶开恩。” 罗老汉感激涕零,连连弯腰作揖,却见白先生摇了摇头。 “看来你还是没听懂我的话。” “啊?” 罗老汉疑惑不解,顺着白先生的目光转头看去。 就见自己的姑娘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直愣愣的杵在原地,正盯着供台上的那块白瓷牌位怔怔出神。 “白奶奶跟你家丫头的前世结下过一段善缘,因此今天才会专程遣我来此,为你家破灾解难。如今此间事了,你们家跟白奶奶的缘分也算尽了,我也该走了。” 说话间,白先生摇晃着站了起来,步履沉重走到那方供台前,看样子是打算将那块白瓷牌位给取下来带走。 上了台的牌位,哪里还有摘下来的道理? 罗老汉面露惊慌,赶忙扑抢上前,一把将红包塞入白先生的怀中,然后紧紧抓住对方的手臂,连声哀求道:“千万使不得啊,先生。老汉一家受奶奶如此大恩大德,正该为奶奶立牌供奉,子子孙孙一代代上香祭拜,您现在要是把牌位带走了,老汉这恩还怎么还啊?” 白先生闻言微微皱眉:“你是想供白奶奶为保家仙?” “那是当然。” 罗老汉点头急声道:“就算老汉和媳妇没这份福分,可先生您刚才也说了,这丫头上辈子可是跟白奶奶有过善缘的,她现在投胎到了老汉家,这份缘分自然就该落在这家里,怎么能说断就断了啊。” 农家汉性情淳朴,但并不代表就什么心思都没有。 刚才仙家显灵的场景,他可是看得真真儿的,当然要想尽一切办法将这份难得的福缘留在自己家中。 就算不能保佑自己家宅兴旺,子孙绵延,但是日后要是再遇见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至少也能有个求神拜仙的门路。 白先生沉默片刻,回头深深看了眼还在出神的罗家丫头,一脸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们罗家要想留下这块牌位,续上这段缘分,也不是不行。” 罗老汉闻言,顿时大喜过望,脚下一弯就要再次跪倒。 可还等他的膝盖碰上地面,就听那白先生话锋一转:“不过白奶奶乃是山上的仙家,信徒千万,她老人家的庇佑自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赐下的,得有规矩,有章程!” “那是肯定的,肯定的。”罗老汉谄媚笑道:“先生您尽管吩咐,哪怕是砸锅卖铁,小老儿也一定照办,绝无二话。” “仙家可看不上你的俗钱,某家也不是江湖上招摇撞骗的神棍。” 兴许是感觉到了罗老汉的诚意,白先生眼中的冷漠终于稍稍融化了些许,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从袖中抽出了一张叠好的黄表纸。 白先生双手一抖,将黄表纸展在桌上,只见其上图文并茂,写的是满满当当。 罗老汉虽然一个字都不认识,但是不妨碍他看懂了中间的那副图案。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盘腿坐在六层重叠嵌套的圆环中,左手把着一只药锄,右手捏着一串铜钱,身下长满了各种珍稀名贵的药草。 原来这就是白奶奶的法驾真容... “红布铺案五谷全,黄纸血印押两边。您保我门六畜旺,我供您座长生龛。初一十五鲜果供,三六九日艾草烟。背祖弃誓天地鉴,万针穿心不留全....” 白先生手舞足蹈,边唱边跳,随后指着黄表纸右下角的空白处,对着一脸茫然的罗老汉说道:“将你的血印盖在这封契书上,便能把这份缘分给续上了。从今往后只要罗家上下虔心供奉,日日夜夜香火不断,白奶奶自然会保护你全家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请大仙还要签契书?怎么以前没听说过还有这一茬啊! 罗老汉心里头虽然觉得有些别扭,但一想到今后自家便能得到仙人福荫,当即也不再犹豫,将右手拇指凑到嘴边狠狠一咬,抹匀了鲜血就要往空白处盖去。 “心诚者血红,奉仙者家旺,盖印迎大仙,福禄绵又长。左邻右里望穿眼哟,先人后人盼穿肠...” 盖!盖!盖! 冥冥之中,似有无数声音在罗老汉的耳边放声呼喊,里面有他的日夜祈求的祖宗先人,也有他尚未谋面的子孙后代,此刻都在催促着他签下这封契书。 仿佛只要烙下血印,他们就能在幽冥中得到保护,在往生中得到指引,在来世中得到庇佑。 罗家的命运,将从此刻开始改写。 “盖!” 罗老汉双目赤红,脸色狰狞,拇指重重落下。 就在这一瞬间,一直如泥塑木偶般呆愣原地的罗家丫头,如同重获了灵智一般,回头看向自家门口。 “哪里来的野仙,好大的胆子,没有城防所的许可,居然就敢在五仙镇撂地开堂,签契收数?” 风雪呼啸暴烈,将那块破烂的风挡直接扯了下来,为闯入之人扫平了阻挡。 藏青制服,黑檐警帽,手提短棍,面带凶意。 来者不是旁人。 正是沈戎! 第20章 偷渡野仙 城防所的巡警怎么会找来这里?! 白先生一脸震惊望向来人,眼中同时还夹杂着浓浓的困惑。 他不明白自己才刚刚混入城中不久,眼下第一单生意都还没开张,怎么就被城防所给盯上了? 这完全没道理啊! 不过想不通归想不通,如今人已经站到了面前,自己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束手就擒。 一旁的罗老汉同样被惊呆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人一把扣住了手腕,强行拽了过去。 白先生脸上伪装的虚弱消散的一干二净,将罗老汉挟持在身前当做人质,目光凶狠的看着沈戎。 “你不要轻举妄动...” 尖锐的话音不过刚刚出口,白先生只感觉眼前一花,一股暴烈的劲风已经压到了面门之前。 白先生根本没有躲闪的机会,便被一警棍狠狠抽在脸上,霎时鲜血四溅,横飞着撞进供台之中。 那块看起来无比珍贵的白瓷牌位摇晃跌落,‘咔嚓’一声摔得粉碎。 “还想抓人质?冲你现在的行为,九爷我就算把你就地正法,白家也没有任何话说,你信不信?” 白先生瘫倒在满地狼藉之中,扬起一张满是血污的脸:“我...” 砰! 又是一棍结结实实抽在身上,白先生霎时放声哀嚎,痛得满地打滚。 “我什么我,老实交代,你有没有虚空法界颁下的开堂手续?” “没...” 砰! “没有?没有还敢签契收数,那就是明知故犯了?简单,小沈动手吧,直接打死了事。” “狼爷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 事发突然,一旁的罗家父女还没回过神来,就看见为自家破灾解难的白先生一个箭步滑跪到那名巡警的面前,跪地叩首,连连求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城防所的巡警会突然闯进自己家门。 更想不通,为什么代仙行善,法力高强的白先生,会被三警棍就打散了一身仙家气,鼻青脸肿,面目全非,在一介凡人面前卑微至此。 如此冒犯仙家,神通广大的白奶奶为何还不现身惩罚?! 沈戎一样也不懂这里面的门道,因为他此刻的角色只是一个打手罢了。 对方叩拜的对象也不是他,而是负手站在自己肩上虚幻身影,符离牙。 “敢犯就要敢认,挨打就要立正。” 符离牙冷哼一声:“白家也是天生披甲,敢跟毛道命途捉单放对的狠角色,你骨头这么软,还怎么当白家子弟?你家祖上是谁,报个名字出来!” “狼爷教训的是,小的知错了。小的出身卑微,正是因为没有本家大仙依靠,所以才偷跑下山。但小的以往从没有害过任何一只倮虫,望狼爷开恩,给小的一条活路啊。” 白先生神色凄惨,哀求不断。那张脸上泪水混着血水,格外可怜。 见对方的模样不似作伪,符离牙眼中顿时浮现出一抹狐疑,问道:“你当真是初犯?” 白先生见状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不断点头,忙声解释道:“千真万确啊,狼爷,小的要真是惯犯的话,也不会找上这种连一钱气数都凑不出来的破落穷户啊。” “这倒也是...” 符离牙昂首环顾,入眼皆是一片寒酸简陋,语气这才稍稍放缓,但依旧没有放过对方的意思。 “不过就算你是初犯,能免了死罪,但活罪一样难逃。” “您放心,规矩我懂,我懂。” 白先生连连点头,随即一脸肉疼的摊开手掌。 下一刻,就见一片稀薄的黑气从他的掌心中徐徐冒出,交错缭绕,形成一个黑色的气球。 沈戎看着那枚黑球的浓度和数量,略略估算,心里便大概有了数。 只有一钱气数... “就这么点?” 符离牙狼眸发冷,两根尖锐狼牙从唇下翻出,凶相毕露。 “还有,还有...” 白先生神色愁苦,伸手在怀中摸摸索索,半晌才又摸出了一枚铁命钱。 “狼爷,这是小的全部家当了...” “看来又是个穷到只剩铤而走险的货色啊。” 符离牙叹了口气,随即伸出右爪遥遥一招,将气数和命钱一同收入了袖中。 “以后无论你是想要做保家收钱,还是收人出马的生意,只要是在五仙镇的地头开张,都要先给城防所上供,要是下次再被狼爷我发现你偷偷摸摸,可就没有花钱买命这种好事了,明白了吗?” 白先生听懂了符离牙的暗示,一双眼珠子当即在青黑发肿的眼眶中滴溜溜一转,口中发出几声古怪的叫声。 下一刻,一头白色的刺猬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四根短爪跑的飞快,凑到白先生身旁,竟然从口中又吐出了一枚铁命钱。 “不瞒狼爷您说,小的以前就听其他的仙家说过,五仙镇之所以能够成为东北道五环首屈一指的富庶之地,全仰赖有狼家在此坐镇主持,戍卫一方。” 白先生谄媚笑道:“小的在进城之后,其实一直都想找机会上门拜会狼家的各位老爷,只可惜没有门路,所以才耽搁到了现在。今天得缘,能见到您老人家的仙颜,实在是三生有幸,这一点小小的心意,还望狼爷您别嫌弃。” 拿钱买命,只出五成。 贿赂牟利,家财尽起。 对方这番操作,让冷眼旁观的沈戎都不禁在心头感叹。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世上能为一钱命数豁出去的,不止有英雄汉,还有这些地道仙。 “你小子还挺上道,值得栽培。” 符离牙满意一笑,将命钱收起,随即摆手道:“今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你这单也别开了,吸穷人的血没什么意思?等回头爷爷我再给你找点好门路,让你也能在五仙镇吃上一口饭。” “多谢狼爷,多谢狼爷!那小的立马滚蛋,不耽误您的时间。” 白先生喜出望外,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抬腿就准备向门外走去。 可就在他刚刚迈开一步的瞬间,耳边却又响起一道冷漠的声音。 “看来他身上是真没什么油水了,宰了吧。” “嗯?” 铮! 一道寒光炸进白先生颤栗的瞳孔之中。 只见沈戎捉刀在手,欺身而上,横臂挥刃,干净利落斩开了白先生的咽喉,起脚正蹬,将对方再次踹回那片神台废墟之中。 猩红的鲜血和罗家父女的尖叫同时暴起。 “杀...杀仙人了!!!” 第21章 混沌命数 “这些偷渡下山的野仙,最常用的手段就是诓骗无知倮虫为他们充当出马的工具,开设违禁堂口,大权独揽,并不会和弟马结下正规的生死契约,所以弟马的死活对他们而言并无太大的影响。” 符离牙双手环抱于胸前,站在沈戎肩头,一脸轻蔑道:“要想彻底杀死他们,光是杀了弟马还不行,得斩了他们的仙躯灵体。” “你们竟然骗我?!” 符离牙话音刚落,就见那具本应该殒命的‘尸体’竟又再次站了起来。 白先生满脸怨毒盯着沈戎,黑色的地道气数从他的七窍中流泻而出,顷刻间笼罩全身,在肩背上凝聚出一根根锋利尖刺,宛如一头直立而起的黑色刺猬,朝着沈戎冲撞而来。 “姓叶的,该你干活了。” 符离牙吩咐一声,叶炳欢的声音紧跟着便在沈戎的耳边响了起来。 “刺猬...啊,不对,是白仙,这类仙家擅长怯邪退魔,寻药治病,但因天生披挂刺甲,肉搏实力同样不弱。剖杀之时,要特别注意寻找对方甲胄的薄弱之处...” 沈戎神色专注,仔细听着叶炳欢的讲解,体内气数奔涌而出,缠绕手臂蔓延,反手一刀劈向冲撞而来的黑影。 只听‘当啷’一声脆响,火花四溅,被斩断的尖刺朝四面横飞,钉入墙壁后化成烟气消散,留下一个个指头大小的空洞。 “力气还不小...” 沈戎心头暗骂一声,脚下向后连退了数步,握刀的手臂微微颤抖。 相较之下,模样骇人的白先生则表现的更加不堪,被沈戎一刀直接劈飞了出去,在墙壁上撞出一道人形深坑,弹落在地。 “当然了,一般成了气候的白家仙是不可能让人轻易破开他们的护体甲胄,所以通常情况下,我会选择先泄了对方的狠劲,再慢慢寻找对方身上的破绽。” 叶炳欢说道:“这门技艺,便是从屠宰百种千类的经验提炼而出,名为屠眸。” 白色的人道气数从剔骨尖刀中反涌入沈戎的双眸,他眼中的画面顿时为之一变。 沈戎转头四望,就看见房中的一切桌椅陈设都变得模糊不清,变成了一团团无意义的色块。手中握着的剔骨尖刀被一团白色的火焰取代,盘坐在肩头的狼仙符离牙被一片黑色的雾气所笼罩。 至于蜷缩在角落中的罗家父女,此刻在沈戎的眼中,则只有丝丝缕缕浅淡的灰色,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 “黑色地道,白色人道,灰色倮道...气数和命数的颜色相互统一。” 沈戎垂下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寻觅着属于自己的气、命两数。 可下一秒,映入沈戎眼中的,却是一片非黑、非白、非灰的难以形容的迷蒙混沌! 异常不止如此,沈戎骇然发现,如果自己按照叶炳欢刚才指引自己施展‘屠眸’技法的行气路线来调动气数,那自己的气数便会转换为白色的人道气数,但是效果同样不变。 这一幕,就仿佛是沈戎的气数和命数,可以依照他的意志,模拟演化人道命途,施展人道技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戎心生困惑,蔓延的思绪却被在下一刻,被一声绝望的怒吼所打断。 “为什么要骗我?!” 白先生面目扭曲狰狞,依旧沉寂在被符离牙骗走了一身家当的愤怒之中。 而在沈戎的眼中,他已经褪去的人形,显露出了白仙本体,所剩无几的地道气数势如沸水,翻涌不休。 嗖!嗖!嗖! 一片密集的破空声中,无数尖刺如利箭般攒射而至。 身陷命财两空的绝境,这头白仙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跟在尖刺之后飞身扑出,不顾一切要跟沈戎拼命。 民居逼仄狭窄,闪转腾挪的空间极为有限。 沈戎竭力躲闪,依旧被数根足有巴掌长的尖刺扎进体内。 “吱!!!” 刺雨刚过,刺耳的锐音已经逼到近前。 这头白仙凌空抱身,蜷缩成团,一身尖刺根根突出,宛如一颗黑色刺球飞旋着撞向沈戎。 千钧一发之际,沈戎腰身猛然向后一折,几乎与地面平齐。 在避开刺球撞击的瞬间,沈戎专注的视线捕捉到了刺球上一条不易察觉的缝隙,果断转腕挑刀,刃口精准切入了缝隙之中。 噗呲! 血水喷溅,一截断臂掉落在地。一同被斩断的,还有一条灵体利爪。 “对了,就是这么慢慢来,只要是畜生,见血就必红眼。等他一着急,破绽就会暴露出来。再多来两刀,狠劲自然而然就会流泻干净,到时候你就可以慢慢炮制...” 叶炳欢原本满意的话音突然拔高起来,被惊出了乡音:“唉唉唉,你搞咩啊?!” 只见一击得手的沈戎并没有选择抽身后退,而是果断转身,不顾密密麻麻的尖刺,将左手径直插进了那条缝隙之中,抓住了对方的断爪伤口,扬臂一甩! 原本团身成球的白仙被甩开了身体,没有尖刺覆盖的身体暴露了出来。 噗呲! 锋利的刀尖自肩头切入,斜向横拉,瞬间剖开一条巨大的血口,花花绿绿的肚肠脏器洒落一地。 “粗糙,真是太粗糙了。皮肉不分,筋骨不剔,像你这么蛮干,宰一头白仙能淬炼出多少命数?满打满算能有一分就算运气好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叶炳欢长吁短叹,扼腕痛惜。 沈戎却置若罔闻,只是埋着脑袋,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声不吭。 这副模样落在叶炳欢的眼中,那完全就是一副明知自己手艺不精,却又不愿意承认自己资质驽钝的执拗模样。 笨而不知,愚且不认,这是世人常态。 真以为人道命途是谁都能随随便便上的啊? “哎,其实这也怪不了你。” 叶炳欢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人道命途和其他命途最大的区别,便是在于人道不求结缘仙家,不求天地怜悯,不求神明赐福、也不求祖先庇佑,人道只靠双手,用一份技艺逆天改命,其中难度可想而知。” “屠宰一道看似简单粗犷,实则是一门实打实的精细活。讲究的是快、准、狠,庖丁解牛,行云流水。因此格外重视自己的手、眼、刀,你头次上手,经验不足,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是不错了。” 叶炳欢话锋一转:“想当初,我五岁便开始操刀,每日于案板之前挥刀千次,剔骨百斤,以一己之力承担了整个陈家村的肉食供应,如此整整坚持了十年,方才成功以手中刀压胜气数。以后的岁月,本人始终在屠宰一道上辛勤不懈,剖杀八道,刀下亡魂无数,直到二十三岁,才终于淬炼出了一两命数,跨过人道命途的第一道门槛,成为第九命位的门徒。” 叶炳欢似乎生怕沈戎就此一蹶不振,放弃人道命途,导致自己完不成红满西交待的差事,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耐心劝解。 “所以你千万不要怀疑自己,人道命途的常态就是入门简单,精通难。不过你老哥我相信,只要你能耐心坚持,勤学苦练,再加上我的指导,迟早能掌握屠道技法,成为一名合格的屠夫。” 一番絮叨之后,沈戎仿佛终于从气馁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开口问道:“老叶,你刚才说我这次能淬炼多少命数?” “照这头白仙的实力来看,如果你按照我的指导,利用‘屠眸’寻觅弱点,一步步将他剥皮拆骨,对屠道真意有个完成的感触,应该能提升个两分左右的命数,但现在...” 叶炳欢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估摸着大概能有个一分上下吧,这你自己应该能感觉的到,用不着问我啊?” “嗯,确实跟你说的差不多。” 沈戎点了点头,目光定定看着那两行烙印在视线中的简洁文字。 【气数】一栏,已经从之前的‘一钱三分’滑落到了凄惨的‘四分’。 这是因为那头白仙身上的气数先是被符离牙敲诈的所剩无几,在随后的搏命之中更是彻底消耗一空。 因此沈戎没有从对方身上捞到半点气数,自己之前积攒的气数反而在运用叶炳欢教授的屠宰技艺中消耗了一大截。 但这些都无关紧要,真正让沈戎震惊的,是在【命数】一栏后标注的分量。 一场‘不合格’的屠宰,沈戎提升的命数却远远不止叶炳欢口中所说的不到一分,而是有足足五分之多,将他的命数提升到了整整一钱! 第22章 人道奸贼 “叶炳欢十五岁便以一把屠刀压胜上道,听他说话的口气,这份成绩恐怕在命途者中也能算得上是出类拔萃。但即便他是个天才,却依旧用了足足八年时间才存够一两命数,坐上人道命途第九命位的交椅,成为‘门徒’,其中难度,可想而知。” “相较之下,自己才刚刚开始学习屠道技艺,却能在一次失败的‘屠宰’中提升五分命数,这其中的差距,要是被外人知晓,恐怕不是震惊那么简单了...” 亲眼看到了自己在命途之上的卓绝天赋,沈戎却不像寻常人那般欣喜若狂,相反,他脸上不仅看不见半点喜色,反而越发的凝重。 妖孽天才被万人膜拜,所到之处无往不利,无人可挡,那只是存在于幻想中的故事桥段。 被人开膛破肚,敲骨吸髓,挖出你一身秘密,扼杀在弱小微末之时,这才是真正的人世常态。 越是特殊,便越是危险。 压胜食气,逆天改命。命途者上道,争的是一口气,搏的是一条命,无一不是心高气傲之辈,目的也都是为了成为世间主角,雄踞一方,怎么可能容许有人以无可匹敌的姿态碾压超越自己? 沈戎眼下的处境,无异于稚童怀巨款行于闹市,但凡稍有不慎,下场必然是被人生吞活剥,死无葬身之地。 而且沈戎当下面对的难题,还不止只有这一道。 他体内那不属于八道中任何一道的混沌命数,同样可能为他招来杀身之祸。 甚至沈戎还有一种十分强烈的预感,自己命数的特殊一旦被曝光,所引发的震动要远比淬炼效率更加的夸张。 要知道,无论是叶炳欢,还是红满西,他们在跟沈戎谈及命途之时,从没有提及过有人能够横跨不同的命途。 反倒是屡次提醒过沈戎,在上道之后,便如卒子过河,再无半点回头的可能。 可想而知,命途只能单行,是命途者人人皆知的常识,同时也是无人质疑的真理。 但现在混沌命数的出现,无疑已经彻底打破了所有人默认的常规。 可就在沈戎心头惴惴不安之时,一个曾经被他抛诸脑后的念头又再次浮现而出。 “命途八道,难不成自己真能八道横行?” 念及至此,沈戎的一颗心再也按捺不住,变得火热了起来。 特殊是危险不假,但同样也是一次弥足珍贵的机遇! 虽然沈戎心里清楚,自己如今连人道都还没走明白,更不用谈去染指其他命途。但自己只要能将命数的特殊之处妥善隐藏起来,日后未必就没有扮猪吃虎,或者是吃狐的机会! 沈戎心头自语:“枪已在手,现在就看自己接下来该怎么走了。” “兄弟,你这是在想什么呢?你可千万不要自暴自弃啊。” 就在沈戎埋头思量之际,剔骨尖刀中忽然传出叶炳欢担忧的询问。 从他的角度,能够清楚看见沈戎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时而阴沉,时而凝重,时而欢喜,时而振奋,情绪起伏不定,分明就是被打击的不轻,已经有了些许神志错乱的迹象。 这种情况,叶炳欢可太熟悉了。 “人道命途是公认的难行,遇见瓶颈难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虽然你的资质不算出众,但你有我这样的名师倾囊相授,相信要不了多长时间,一定能够成功掌握屠道技法,成为一名合格的人道命途。” 见叶炳欢还在自吹自擂叭叭个没完,名为符离牙的狼家仙终于忍不住,冷笑开口:“叶炳欢,九爷我刚才听你说句什么剖杀八道,对吧?没看出来你还挺横啊。” 符离牙眼神睥睨:“那我倒想问问了,你刀下有杀过狼家子弟吗?” “九爷您别跟我开玩笑,那肯定没有啊。谁不知道狼家仙在整个地道中那都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我怎么可能是对手?” 面对符离牙的质问,叶炳欢方才那番指点江山的昂扬气势顿时一落,连声陪笑。 开玩笑,符离牙可是红满西堂口麾下‘四梁八柱’中‘圈堂’的堂主,专门负责为堂口揽活赚钱,地位非比寻常,他当然不敢得罪对方。 这年头,能赚钱的那才是大爷! 叶炳欢嘿嘿一笑:“是我话多了,九爷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符离牙懒得跟这头油滑市侩的‘人贼’过多计较,转头看向沈戎道:“小子,你别听他在这里张着嘴巴胡咧咧,人道要真只能靠着勤学苦练来提升命数的话,说句难听的,早就被其他命途赶尽杀绝了,怎么可能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沈戎小心收敛自己的念头,闻声问道:“那九爷您的意思是,人道命途还有其他方式能提升命数?” “那些都是歪门邪道,不可取。” 叶炳欢忍不住在一旁小声嘟囔道:“而且你现在跟我学当屠夫,上哪儿走捷径去?” 只可惜一人一狼根本就不理会他,叶炳欢见状干脆不再吭声。 符离牙点头道:“当然有,不过要想把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彻底说清,三两句话还不够。” “请九爷指点。”沈戎恭敬拱手。 “在咱们命途道上,有句话叫做‘神道邪、人道贼、鳞道淫、毛道恶’,你之前应该也听老满说过。虽然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咱们不能一棒子全打死。但人道的这个‘贼’字,倒是说的十分妥帖恰当。” 符离牙娓娓道来:“这个贼,主要有两个说法。头一个,便是在于上道命途的核心关键,压胜物。” “像地道命途,压胜物那就得必须得是上位仙家亲自颁发的开堂令旗或者仙家法相,这才属于正宗,才能算作是正缘。反之,谁要是敢无令开堂,那就是乱了流程,坏了规矩,就是自找孽缘,下场只能是死路一条,刚才那头死在你手里的白仙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到了人道命途这里,好好的规矩硬是被他们鸡贼的钻了空子。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明八门、暗八门,不管是什么行当都能被他们鼓捣出压胜物。就连那岔开腿做生意的窑姐儿,我听说也能拿肚兜来压胜,你说这像什么话?” 符离牙似乎对人道命途的偏见不小,一字一句尽显轻蔑和鄙夷。 第23章 地道牛马 符离牙神色轻蔑,说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人道命途规矩败坏,就注定只能是一盘散沙,见风使舵,各行其是。一个个口口声声说什么‘行走江湖,以和为贵’,实际上做起来却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惹人耻笑。” 沈戎心念疾转,敏锐抓住对方话语中的重点,疑惑问道:“九爷,那有资格颁发开堂许可的上位仙家都有哪些?” “自然是胡、黄、白、柳、灰,这‘内五家’了。”符离牙语气骄傲道:“当然还包括极少一部分有资格进入祖宗庙接受供奉的外家大仙,狼家的大教主就是其中之一。” 沈戎虽然因为胡诌的原因,只能选择上道人道命途,但随着混沌命数的出现,让他心头又燃起了一丝火焰。 眼下难得有机会能够深入了解一条命途,沈戎当然不会放过,当即继续问道:“九爷,我刚才听您说那头白仙是从山上偷渡进城,不知道是哪座山?” “我就知道你小子会问这个问题。” 符离牙右爪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随后摇头晃脑道:“此山非彼山,不在浊陆黎国之内,而在虚空法界当中。” 这是什么意思? 沈戎闻言不禁面露惊讶,难道说浊陆之外还有其他的世界?! “虚空法界是所有地道仙家共同的祖地所在,无论是哪家哪姓,其根基都在虚空法界当中。而仙家想要从虚空法界降临黎国,历世修行,就得像我刚才所说,得到上位仙家的许可,这才叫‘合法下山’。” 沈戎安静听着符离牙的讲解,时不时跟着点头。 符离牙知道红满西对沈戎颇为看重,因此当下也不藏私,将地道命途的消息掰碎揉散,详细说了出来。 “一名仙家在合法下山之后,就要先找到一名和自身命数、脾行、理念契合的有缘人,与之签下‘命契’,订下同生共死的盟约,引导对方压胜食气,开窍通灵,直到这名弟马成功在五脏六腑中开出堂口,方可入主其中,成为一堂教主,积德行善,砥砺修行。这个过程,就叫做‘出马’。” 话音刚落,符离牙忽然从沈戎肩头一跃而下,飘落到那张黄纸契书的旁边,脚尖一点,整张黄纸契书立刻化为齑粉。 “而那些不守规矩的野仙,无外乎都是因为拿不到上位仙家的许可,却又不甘心在虚空法界之中庸碌终生。所以才会不择手段偷渡出界,窃占一名倮虫的身体苟存,想方设法诓骗其他倮虫和他们签下这种单方面压榨的‘伪命契’,进而实现自己骗气夺命的目的。” 符离牙话音转冷:“这种‘伪命契’一旦签下,从此便为奴为婢,生杀予夺尽在他人之手。如果让这些不守规矩的野神上了供台,成为了保家仙,那家中所有人的气数都会逐渐被掠夺蚕食一空,最后的下场就是家破人亡,无一善终。” 一边是手续完善的正式工,有完整的规章制度约束。 一边是非法越界的偷渡客,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 沈戎下意识将符离牙话中蕴含的信息抽丝剥茧,总结归纳成自己便于理解的结论。 同时也联想到,之前被自己杀死的赵灰三儿,显然对方就属于是后者。 至于地道命途如何赚取气数,‘保家仙’三个字就已经说的很清楚。 就是收倮虫的保护费... 沈戎沉默片刻,将获取的信息整理清楚,这才继续问道:“九爷,既然这些野仙行事卑劣,死有余辜,那为何您刚才在进门之前,要叮嘱我不要着急动手,先等您跟对方盘盘道,再看情况而定?” “命途可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符离牙发出一声沧桑感慨,解释道:“虚空法界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里面山头挨着山头,仙家们亲戚套着亲戚。你别看刚才那头小刺猬落魄到了要去当偷渡客,但他毕竟也是姓白,你要是不先弄清楚对方是否跟如今掌权白家的那一脉有牵扯,上来就把他干死的话,很容易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沈戎心头了然,看来人情世故果然是不分世界,也不分种族。 “当然了,对我们来说,赚钱才是头等大事。” 符离牙话锋一转:“命数虽然是天地无偿赠予众生,但天地也不是凭空就能创造出无穷无尽的命数。一个人在死之前,只要不是跟对手搏命到山穷水尽,将一身气数消耗的干干净净,那在他死之后,身上的气数会有一部分悄无声息的逸散返还回天地自然当中,形成一个反哺的循环,经自然造化形成新的命数,如此周而复始,才会保证天地间有生命不断出现。” “换句话说,我们能吞食的气数,是天地留给强者的奖励。所以你刚才要是直接宰了那头小刺猬,未必能拿到比现在更多的气数。” 符离牙嘴里啧啧有声道:“所以要想多赚钱,你就得软硬兼施,先把对方的来路盘问清楚,再把他身上的货抖落干净,之后再动手,这才稳当。这里面门道不少,你以后还有的学呐。” 听到此处,沈戎对地道命途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在他看来,整个地道命途浑然就是一个大型企业。 所谓的‘内五家’,可以看作是五位大权在握的股东,地位超然,手中掌握着合法出入虚空法界,也就是‘招聘员工’的权利。 而其他的仙家,有实力的,那就进祖庙当个小股东。 再差一点的,就只能依附于各位股东,替人牵马坠蹬。 至于那些无依无靠的,就只能选择用偷渡的法子,悄悄潜入这方世界,过上刀口舔血的危险日子。 如果拿人道命途和地道命途进行对比的话... 那地道命途的上道就是入职企业,从此旱涝保收,优势是稳定,劣势则是能否上道,要上位仙家说了算。 而人道命途的上道则是个体商户,上道就是创业,丰俭由人,长处是自由,缺点则是人心散漫,没有统一的强大势力。 但是这两道命途究竟谁优谁劣,在沈戎看来,还真不一定。 毕竟前世那些大企业的丑恶嘴脸,沈戎还是很清楚的。 所谓‘规矩’二字,说白了不过就是维护上层利益的手段罢了,对于最底层的命途中人来说,未必就是好事。 “看来这条地道命途远的限制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啊,怪不得红满西会那么说...” 沈戎此时不由暗自庆幸自己现在没有上道地道命途,否则岂不是时刻要受制于人? 牛马穿越,再当牛马,还是地道的牛马.... 这他妈的不是扯淡吗? 第24章 穷人自欺 此时正在畅谈‘生意经’的符离牙,并没有注意到沈戎眼中闪过的异样。 在将自己赚钱的经验尽数传授给沈戎后,这头狼家仙又将话题绕回到对人道命途的贬低上,依依不饶。 “关于‘人道贼’的另一个说法,则在人道命途对技艺的锤炼上。虽然说技艺锤炼主要是考验一个人的资质和毅力,在人道命途中也有‘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说法。但实际上,这里面一样也有不少不足向外人道的秘密。” 符离牙一张狼脸上满是轻蔑,冷笑道:“在人道命途中,有资格当师傅的人是不多,但徒弟的数量,那可就太多了。做师傅的广开门庭,收一票徒子徒孙,通过授艺向他们收取气数孝敬,赚的盆满钵满。他们还专门为此取了个酸不拉唧的名头,叫什么‘束脩’。” “甚至这些做师傅的,在把自身命位提升到一定高度后,还能把‘技艺’发展成为‘行当’,打铁的铺子,洗澡的堂子,唱戏的园子,干赌徒的可以开赌场,当窑姐的可以开妓院,如此一来,气数的来源渠道就变得更加广泛,淬炼命数也能更加的快捷高效。” “再退一步说,即便是一个无药可救的蠢货,只要他家底足够殷实,也能拿命钱硬生生把自己的命数堆上去,根本用不着管什么技艺高低精通。” 符离牙语气不屑道:“所以啊,什么勤学苦练、天道酬勤,那都是穷人自欺欺人的托辞罢了。” “我...” 剔骨尖刀中倏然跳出一道短促不满的人声,似乎是叶炳欢想要开口争辩,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反驳话语,只能无奈沉寂了下去。 “命途八道,各有各的玩法。或是依赖信仰,或是依托传承,或是凭借血脉,或是承恩天地,但不管是利用什么方式提升命数,都没有绝对的强弱之分,最多算是各有长短。” 符离牙虽然对人道充满偏见,但最后这番话倒是说的中肯。 沈戎拱手抱拳,真心实意道:“多谢九爷指点。” 符离牙摆了摆手,惋惜道:“只可惜啊,你现在招惹到了胡家,要不然有老满出面为你引荐,肯定有不少狼家仙愿意与你签契结缘。有了狼家的帮助,你在命途上也能走的轻松一些...” 说到这里,符离牙忽然止住了话头,转而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九爷我还是挺欣赏你小子的。别的不说,胆子确实够大,居然敢拿自己的命来跟胡诌拼一场,有股子血性!” 听着对方的夸赞,沈戎却品出了另一番味道,心头一动,问道:“九爷,既然胡家的势力如此庞大,光是得罪他家的子弟,就能断了一个人的命途,那我岂不是只能坐以待毙,根本没有继续折腾的必要了?” “你小子少在这里套九爷我的话。”符离牙如何看不出沈戎的心思,笑骂一声:“胡家树大根深是不假,但家族大了,难免要分一个远近嫡庶、内外亲疏。如今胡家内掌权的是刚刚上任‘盛京将军’的胡镇关,并不是胡诌所属的那一脉。要不然别说是你了,老满自己也得老老实实把头低下。” “穷人担忧衣食住行,富人焦虑功业前程,谁的日子其实都不好过。” 符离牙语气感慨道:“胡诌正是因为出身旁系,所以要想出头,同样也得卯足了力气去争去抢。只有将同辈之人全部甩在身后,他才有机会进入家中仙爷们的法眼,亲自莅临到堂口中来主持大局,准他出马。否则啊,胡诌也只能成为其他兄弟姐妹的命数食粮。” 听见符离牙这么说,沈戎的眉头不松反紧,目光越发深沉。 出身显贵的纨绔子弟虽然豪横,但大多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算不上可怕。 真正麻烦的,恰好正是胡诌这种一门心思往上爬的旁系子弟。 身份和野心并存,见识与能力兼具,城府与手腕齐备,能够清楚判断自己的短板局限,知道如何利用自己手中有限的资源,能端着架子骂人,也能放下脸面摇人。 这种人一旦成势,那可就是枭雄。 沈戎沉思片刻,继续问道:“九爷,我还有件事儿一直没弄明白。” “说来听听。” “像胡诌这种出身豪门贵族的公子哥,就算要拼一个锦绣前程,那也该在内环奋斗啊,来咱们五仙镇这种乡下地方干什么?” “这还用说,乡下地方打烂了不心疼呗。” 符离牙两只前爪环抱胸前,一阵长吁短叹。 “内环水深难测,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不管你玩什么手段,耍什么心眼,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根本没有多少余地给你辗转腾挪,想做出让人眼前一亮的成绩自然是难上加难。一旦操之过急,不小心把事情做的过了火,就容易让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大人物们的脸面,可不能轻易沾灰染尘。” 符离牙语气中带了一股自嘲的味道:“可在这儿就不一样了,穷山恶水,天地广阔,大有作为。不管最后折腾成什么样,死多少人,死了谁,只要能让家中长辈们觉得脸上有光,那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黎国六环,村、镇、城、府、都、京。 环与环难以逾越,人与人贵贱分明。 在那些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内环豪门子弟眼中,他们这些奋力上道的命途中人恐怕也跟倮虫差不了多少。 怒骂世道无情,命运不公? 沈戎可没有那么幼稚无聊,也没有那份闲心。 “那胡诌盯上满叔,就是想让满叔为他卖力了?” “没错。” 符离牙直言不讳:“其实要我说啊,这未尝不是一次千载难逢的良机。狼家虽然在外仙中也算一方不小的山头,但比起身为‘内五家’之首的胡家,两者之间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如果老满能抓住这次机会抱上胡家的大腿,好处自然多多。” “只可惜他死活就是放不下自己那点面子,不愿意再去给一个年轻后生鞍前马后。” 第25章 狼家暗警 事实真像符离牙说的这般吗? 沈戎并不这么认为。 在他看来,红满西拒绝为胡诌效劳,大概率不是因为放不下自己的身段和脸面。 更大的可能,是他看清了胡诌的为人,不愿意再卷入这些豪门子弟的纷争当中,白白给别人当了炮灰。 好处再多,那也要有命拿才行。 叮铃... 一声脆音在沈戎耳边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只见符离牙屈指一弹,一枚铁命钱划空而过,精准落入沈戎右胸前的口袋中。 “按照‘圈堂’的规矩,出消息的和动手干活的通常是七三开。不过既然是老满亲自安排我来给你领路,那九爷我也不多占你的,这一钱命数就当给你动手的报酬了。” 其实对沈戎而言,符离牙今天对他说的这些话已经价值千金,就算一分好处都不分给自己,沈戎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眼下能有一枚命钱入袋,沈戎当即笑道:“多谢九爷。” “好说,好说。” 符离牙两手拢在袖中,乐呵呵说道:“流程我已经从头到尾带着你走过一遍了,往后该怎么赚钱,你应该心里有数了。你可以自己从那块牌子里领活儿干,分成的比例会在任务内容上写清楚,通常是按照任务的难易程度来定。” 位于福昌里的那座城防所,实际上是一块牌子,两套人马。 明面上的城防所只是为普通百姓,或者说是为倮虫们解决一些日常麻烦。 凡是涉及到命途的线索和案件,则是通过另外的渠道以任务的方式,交到一群已经上了道的暗警手中。 红满西给沈戎的那块狼家牌子,其实就是暗警的身份象征。 除此之外,照符离牙之前的讲解,城防所的暗警们还会被划分一块管辖片区,只要是在自己辖区内发生的案子,都会被强制摊派到头上,没有选择推辞的余地。 如今沈戎负责的片区,正好就是脚下这块穷人聚集的满仓里。 这可不是红满西在敷衍沈戎,而是越穷苦的地方,野仙出没的几率就越大,赚钱的机会自然也就越多。 就跟今天的情况一样。 当然,如果是性质极其恶劣的大案要案,例如赵灰三儿那样,牵扯到了其他道的人,沈戎也可以上所里申请支援,或者请求其他与自己交好的暗警成员一起行动。 事后大家自行分配气数即可,方式十分灵活。 沈戎也终于弄清楚了,为什么从内环来五仙镇镀金的胡诌,会想方设法逼迫红满西为他效劳。 一头刚刚偷渡进城的野仙,都还没来得及开张做生意,就被人精准掌握了自己的行踪,更何况是其他人? 手中掌握着这样一张高效且准确的情报网,红满西在五仙镇的能量比沈戎猜测的还要强大。 “其实通常来讲,像你这样连命位都还没有的年轻人,负责的辖区都是些没什么油水的犄角旮旯,处理的案子通常也就是这些没什么大本领的小野仙,危险并不大。但现在老满把这里分给了你,他是个什么用意,沈戎你应该心知肚明。” 符离牙竖起一根爪子,加重语气道:“不过九爷我还是提醒你,赚钱的核心关键就一点,那就是安全!没了命,就算是泼天的富贵,那也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沈戎你可千万不要好高骛远,这些敢偷渡下山的野仙,就没有怕死的软蛋,要是碰见了棘手的狠茬子,你最好不要想着靠自己单打独斗。狼群真正强大的地方,不是独行,而在于集群,明白了吗?” 这些道理沈戎当然能懂,老老实实点头道:“九爷您放心,我一定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嗯。” 符离牙点到为止,没有再多说。 身为负责为堂口揽活赚钱的‘圈堂’堂主,他见过太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事情,也明白‘狼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遍通’的道理。 沈戎要是那种财迷心窍的人,那就是注定该死,任凭自己说警告再多,也无济于事。 “行了,你现在已经学会了该怎么赚钱,接下来九爷我教你怎么花钱。” 符离牙脚一点,狼影闪动,再次跃上沈戎肩头,盘腿而坐,吩咐道:“走吧。” “是。” 从沈戎突然闯入,到白先生命丧当场,再到一人一狼絮絮叨叨,已经过了大半柱香的时间。 可一旁的罗家父女俩到现在也还是没能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身为倮虫的他们,也看不见以灵体行动的符离牙,只是觉得眼前这名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的巡警肯定是被什么脏东西迷了心智,实在是邪乎的很。 要不是撞了邪,谁敢对仙家动手? 父女俩相互抱着,一齐瑟缩在墙角,呆呆看着沈戎朝着门外走去。 “对了,以后要是家中有人生病,记得去寻医问药,别搞什么封建迷信。仙家帮忙是不要钱,但有可能会要命。以后要是再遇上这种招摇撞骗的神棍,记得找我。” 半边身子已经走出门外的沈戎,脚下突然一停,回头对着父女俩说道:“以后满仓里这片,我管。” 说罢,沈戎便大步闯入呼啸的风雪,留下父女俩一脸茫然的看着满地的狼藉。 不知道过了多久,罗家丫头率先回神,转头看向表情呆滞的父亲,轻声唤道:“爹,方子...” “啊?” 罗老汉循声愣愣转头,在对上自家姑娘眼睛的瞬间,浑身猛的一颤,忙不迭从怀中掏出那份仙家赠予的药方。 落目细看,老汉霎时脸色苍白,如丧考妣。 只见那张薄薄的纸钱上,赫然空荡荡一片,只有潦草凌乱的花纹,哪里还有能半个救命的字眼?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希望彻底被破灭的罗老汉倒吸一口冷气,手脚发软,一屁股瘫坐在地,神色呆滞,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呓语。 纸钱脱手飘落,被寒风托了起来,摇摇晃晃,卷出门外,埋进雪中。 就在这时,里屋的门帘忽然被人撩开,一道虚弱的身影扶着墙壁慢慢走了出来。 “娃他爹,家里这是遭贼了吗?” “娘,您好了?!” 罗家丫头瞪大了双眼,泪水顷刻间决堤而出,嚎啕大哭。 第26章 黄天当道 五仙镇城防所内一块牌子,却有明暗两套人马。 这种事情瞒得过普通巡警,但瞒不过有心人,城防所中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马哙一早就知道了这些隐秘,艳羡异常,一门心思想要跻身暗警行列。 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马哙这些年来想尽一切办法讨好地道中的各大仙家,甚至连一些名声不显、排名靠后的小仙家都被他搬上过自家的神台。 可惜不管马哙如何潜心供奉,始终都没能等到任何一位仙家降临凡尘,与他结下善缘,帮助他脱离倮虫的身份,上道命途。 徒劳无功年复年,如今马哙已经行将迈入‘知天命’的岁数,要是还不能往前迈出一步,就只能无奈认命,眼睁睁看着自己气数散尽,身死命消。 若只是一头懵懵懂懂的倮虫,那这样的结局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明明都已经知道了逆天改命的法子,换谁都不可能就此甘心。 马哙亦是如此。 不过马哙认为,仙家不垂亲自己,并不是自己此生注定与命途无缘,而是因为自己拿出的诚意还不够。 所以他才会冒着风险打起了许虎的主意,目的就是为了拿到许虎手里的那两枚命钱,向仙家献出一份厚礼。 原本这件事在马哙看来,并不算太麻烦。 唯一称得上有难度的,就在于如何瞒过顶头上司红满西。 至于许虎这只倮虫,则根本就不被他放在眼里,捏圆搓扁全看自己心意。 就算对方宁死不屈,那也没有关系。许虎的身后可还有老娘和妹妹,自己有的是办法让他把东西吐出来。 或许也是天公作美,城里竟突然冒出了一件太平教徒行凶杀人的案子,让本就素有旧恨的五仙镇和香火镇又有了擦枪走火的趋势。 乱局初显,在这种时候想找个借口敲打许虎,对马哙而言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 事态的进展也确如他的预料,可偏偏就在紧要关头,居然横插进来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沈戎。 更重要的是,这个平日间特立独行,不受城防所一众同僚待见的小巡警,竟摇身一变成了驻马街杀人案中击毙凶手的英雄,而且看他那副飞扬跋扈的嘴脸,大概率还和所长红满西搭上了线。 一想到沈戎当日嚣张的作派,马哙的心情就变得异常烦躁。 “难不成到嘴的鸭子,还真他娘的就这么飞了?!” 念及至此,马哙便感觉一股股恶气止不住的往心头上涌,抄起手边的茶杯就摔在地上。 “老爷,您这是咋了,什么事情让您这么生气?” 一道媚中带笑的声音在房中缓缓响起。 “不该问的别问,一个娘们家家的,成天瞎打听什么?” 马哙单手抚额,掌心揉着自己紧皱的眉心,语气中满是不耐。 放在平时,他自然不可能对娇妻如此冷淡,但眼下他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心里的火气根本就压不住,怎么可能还有好脸色。 可女人却像个没有眼力劲儿的粗鄙蠢妇,还在依依不饶的追问:“您就跟我说说呗,或许我还真能帮上您的忙呢?” “我说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咋的?” 马哙猛地掀开眼皮,冷冰冰的目光直接甩了过去。 可就是这一眼,却让马哙霎时愣在原地。 往日无妆不示人的女人,今天却是素面朝天,一身惯穿的鲜衣貂皮也换成了素净的青色棉裙。 更让马哙感觉遍体生寒的,是对方脸上的神态。 明明说话的声音还是那般的绵软缠人,可女人的双眼中却是空洞一片,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将马哙熟悉的勾人魅意吞噬的干干净净,只有下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漠。 “去他妈的...” 马哙嘴角不住抽动,忽的蹿立而起,甩开衣怀,从腋下拔出配枪,对准了女人。 “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上了这娘们的贱身,还请报个名号。” 马哙干了大半辈子的巡警,见识过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情,虽然没能上道命途,但眼力还是有的。 几乎一瞬间,他便判断出,自己的女人恐怕是被一位偷渡下山的野仙给上了身! “我马哙虽然不是道上人,但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寻常倮虫。劝阁下不要一时冲动,白白误了自己的修行。” “一群在山河剧变中捡了好处,侥幸立足的畜生罢了,也配得用‘仙家’这两个字?” 女人对面前黑洞洞的枪口视若无睹,一双呆板无神的眸子忽然一眨,竟冒出瘆人的黄光。 “只有黄天大神才能拨乱反正,结束八道分立的乱世,为芸芸众生开创万世太平。” “你不是地道仙家,你是正南道太平教的人?!” 在听见女人话语的瞬间,马哙只感觉有阵阵恶寒缠上双臂,枪口止不住颤抖,情不自禁惊呼出口。 自己竟找了一个太平教徒当婆娘!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主动还是被动,这在五仙镇都是不可饶恕的死罪。 要是被人知道,自己可就完了。 对死亡的恐惧冲散了马哙心头的骇然,只见他双手牢牢端住枪柄,按在扳机上的手指眼看就要扣下。 “马哙,你这么多年来一直虔心供奉那群沐猴而冠的畜生,前前后后向它们上缴了总价将近五钱的命数,旁人不知道你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可我却将你的辛苦看在眼中。可直到今天,它们却连面都不露,更别谈是赐你压胜物,你难道就不怒,难道就不恨?” 千钧一发之际,女人娇柔的话音却如一根无形线绕上了马哙的手指,拦住了那声即将爆发的枪响。 “对它们而言,你那就这座五仙镇里的其他倮虫一样,为它们付出一切那是理所应当,可你甘心吗?” 女人挪步前移,口中轻声说道:“还是说你一身血性已经冷透,宁愿眼睁睁看着自己一辈子卑躬屈膝才攒下的最后一点命数也慢慢流散干净,就此认命,坐以待毙。也不敢再为自己搏一次命?” 字字句句带着难以抵抗的妖异魔力,沿着马哙的七窍往颅中钻入,马哙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表情狰狞,眼白中爬上一根根扭曲的血丝。 一股强烈至极的不甘在他脑海中翻涌,随之而至的还有多年供奉仙家却始终求而不得的委屈和怨恨。 “地分八道,人生十类,不是所有的命途都如这些畜生这般冷血。它们不愿给你的机会,神道命途可以给你,太平教可以给你!” 女人缓步上前,张开怀抱拥住马哙,将脑袋靠在他的怀中,“入教太平,命途坦荡...” “入教太平,命途坦荡...” 马哙举枪的手臂缓缓放下,双目怒睁,表情狰狞,一个字一个字重复着女人的话语。 浑然不觉,自己怀中的那颗脑袋上,露出了一抹诡异至极的满意微笑。 “黎主已死,命散众生。浊陆八方,自然就该黄天当道。” 第27章 春曲馆子(感谢本命红财神大佬的盟主) 离开了穷人扎堆的满仓里,沈戎按照符离牙的指示一路来到了北关大街。 尽管已经是月上中天,但这里依旧是热闹非凡。 老周家的酸菜,马回回的火勺,张瘸子的酱骨... 一家家通宵营业的店铺和摊位紧紧挨着,出入的人群络绎不绝。 不过比起这些烟火气,藏在小巷胡同里面的脂粉香,才是这风雪黑天中最为诱人的东西。 若是随手抓住一个路人,问他哪一家的姑娘最具风情,或许会得到不同的答案。 但若是问他哪家馆子的名气最大,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位于杨柳胡同的春曲馆。 不说其他,仅仅只是春曲馆的门脸儿,就不逊色镇中任何一家的豪门大宅,一栋栋精致的雕花小楼沿连一排,占了整整一条胡同。 张红挂彩,红袖飘香。风雪不停,歌舞不歇。 照符离牙的指点,沈戎专门绕道回了趟家,脱了身上的巡警制服,换了身不那么显眼的衣裳,这才踩着一地旖旎的灯烛红光,进了春曲馆。 刚一进门,沈戎还没来得及打量周围热闹的环境,注意力就被正堂中央舞台上,一对儿唱着二人转的男女演员所吸引。 只见女人站在舞台左侧,手里捏着一方红绢,掩在嘴边,满脸神色哀怨。 “三更梆子敲星星,井沿窟窿照月亮。北风卷雪糊窗缝儿,望眼欲穿在等情郎。花袄盘扣解得开,铜锁挂门不用撞。火炕烙得屁股烫,前后磨蹭,我心里慌哟...” 节奏轻快的鼓点伴着那骚艳放荡的歌词儿,顿时引的台下一阵哄笑。 舞台右侧,穿着绿花袄的男角手搭眉桥,另一只手紧了紧身上的包袱,脚下踱步,似在赶路一般,嘴里跟着唱道:“夜黑风高赶路忙,只因家中娘们想。推门挑帘见笑脸,丈方热炕烧的旺。别怕旁人听了响,汗流浃背来杀痒呐...” 两人对视一笑,脸上情欲四溢,同声高唱:“来杀痒咯,哎嗨哟!” “好!” 掌声雷动,场中欢笑声此起彼伏。 站在大门口的沈戎看的兴致盎然,听的分外入神。 就在这时,一名肩上搭着手巾的大茶壶凑了过来,对着沈戎就是一阵点头哈腰。 “爷,您几位?” “就我一个,来个雅间。” 回过神来的沈戎当即摆出一副豪客做派,从袖中抽出一张五元面额的黎票扔给对方。 在当下的黎国,整体的物价还算平稳,以一户普通的三口之家为例,每月的家用大概就在十元左右。节省一点的家庭,甚至五元都能过得不错。 换算成沈戎前世的概念,这里的一元黎票的价值大致相当于三百元。 城防所吃的是公家饭,待遇不高不低,像沈戎这种最低级的巡警,抛开吃拿卡要的黑钱不算,加上各种办案的补贴,每月的薪水大概在二十元左右。 因此就算是在春曲馆这样的销金窟里,用五元黎票打赏领路大茶壶的举动,也不算常见。 “哎哟,怪不得我方才只是晃眼往门口一瞧,就觉得一阵贵气扑面,差点连气儿都没喘过来,原来是老爷您大驾光临。” 碰上出手如此大方的生客,大茶壶脸上顿时笑的越发谄媚。 “您留神脚下,小的这就带您上楼。” 大茶壶当先为沈戎引路,沿着旁边的雕花木楼梯直上二楼。 “爷,您应该是第一次来咱们春曲馆吧?” 进了雅间,沈戎刚刚坐下,大茶壶便迫不及待开口:“说句大实话,您今天的运气可真是太好了,咱们这儿刚刚才来了一位姑娘,身上的功夫那叫一个深不可测,深不见底,只要您一头扎进其中,保准流连忘返,不虚此行。” 沈戎来这里当然不是为了喝花酒,但听对方说如此天花乱坠,还是情不自禁问道:“你别拿我当愣头青,深不见底,那是有多深?” “小的哪儿敢在您面前瞎白话,瞧您的气质,一看就是文化人,把话说的太直白,小的怕污了您的耳朵。这么说吧,您老有没有听过马良的故事?” 大茶壶眨了眨眼睛,压着声音提醒道:“一个画画儿的。” “画画儿的马良?” 沈戎略加思索,猛的反应过来,脱口道:“你说的是神...” “唉,对咯,就是那么神。” 大茶壶嘿嘿一笑,拍着胸脯道:“您要是试了之后觉得不神,那小的任打任骂,绝无二话。” “那姑娘是几号...不对,是叫个啥名儿?” “叫桐儿。”大茶壶殷勤道:“我这就去给您叫来?” 沈戎眼皮一跳,一时间没听清到底是‘桶’还是‘桐’,只是暗暗记下大概,随后摆手道:“老爷我今天来不摘花,只看货。” “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小的愚钝,没听明白。在咱们这儿,只有花,没有货啊。” 大茶壶满脸疑惑,“您要是今儿没兴致,咱们这儿的吃食也不错,我再去给您找两个唱曲儿的作陪,保准您一样能玩的尽兴。” “你就别在这儿跟我打马虎眼了。” 沈戎拿出那块代表狼家子弟的牌子,往大茶壶的眼前一亮。 “看清楚了吗?” “小的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居然是狼家的老爷亲临,春曲馆上下真是荣幸之至。” 大茶壶神色一凛,腰身复又往下沉了几分,语气越发恭敬:“以老爷您的身份,看货自然是可以的。但在看货之前,您最少得先押一枚铁命钱,这是规矩,还请老爷见谅。” 叮铃... 沈戎将刚刚那枚到手的铁命钱弹了出去,落入大茶壶高举过顶的双手中。 “得咧,收您押金一钱,如有看上眼的货物,这钱便冲抵货价。如果今天的东西拙劣,让您失望了,自然如数奉还,您看行吗?” “就照你们的规矩来。”沈戎点了点头,“赶紧去安排吧。” “您稍坐片刻。” 大茶壶捧着那枚命钱,一步步倒退着出了房间。 等房门重新关上,沈戎这才将目光转向左侧。 “九爷,这里真是专门供命途中人交易的地方?” 符离牙此刻正盘腿坐在沈戎的肩膀上,两只爪子笼在袖中,狼眸微阖,昏昏欲睡,似乎对这种纵情声色的场所提不起半点兴趣。 听见沈戎问话,符离牙眼皮也不抬,“怎么,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第28章 主事那敏 房门推开,两名年轻女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当先领头的女人长相并不出众,但穿着打扮倒是颇为大方得体,长发盘头,一身墨绿色的旗袍,没有其他多余的华贵饰品点缀,手中捧着一份两尺见方,类似画册的东西。 跟在她身后的侍女则端着一部带有旋转拨号盘的座机,略显特别的座机上并没有链接电话线,不知道是用何种方式来通话。 沈戎的目光在看向那名穿旗袍、捧画册的女人之时,眼底闪过一丝异样。 他没有从对方身上感觉到气数的波动。 换句话说,对方也是一名有压胜物的命途中人。 这种宛如同类相吸的感觉,是在沈戎的命价在提升之后自然而然形成的一种本能。 不过也仅仅只能分辨对方是否上道,并不能准确判断对方走的是哪条命途,身上的气数和命数又有多少。 叶炳欢教自己的那招‘屠眸’技法倒是可以看个大概,但自己此行是来看货的,又不是来杀人,开‘屠眸’显然不合适。 “你们用不着站着,自己找个地方坐吧。” 沈戎随口招呼了一声,却见那名女子抿嘴一笑,两膝微曲,低眉颔首,对着自己行了个万福礼。 “奴家春曲馆主事那敏,见过先生。敢问先生,您是头一回来春曲馆看货吗?” 沈戎眉头微皱,不解问道:“是不是头一次来,这有什么问题?” “当然没问题,不过您要是生客的话,有些规矩需要向先生您提前说明,以免在看货的过程中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你们这儿的规矩还真多啊。”沈戎不满的冷哼一声,“说吧。” “谢先生体谅。” 名为那敏的女子复行一礼,这才向抬手指向那部电话机,向沈戎介绍道:“我们春曲馆所有的货品,都不是采用定价售卖,而是采取议价的方式,价高者得。每次报价没有最低限制,但每一位买家最多只能出价三次。” “当然,如果某件货品着实得您喜欢,势在必得,却不慎在最后一次报价中报低了价格,就可以通过这部电话与竞争对手直接对话沟通,我们以最终买家的最后报价为准。” 那敏笑着补充道:“这么做也是为了避免大家恶意竞价,最终伤了和气。” 话说的好听,可在沈戎看来,春曲馆设立的这些个规矩,说白了就是为了推卸责任。 一旦竞价双方为某件货品争出了火气,春曲馆便可以让他们自己去正面交涉。不管最后谈的结果如何,都不会把怒气发泄到他们的头上。 “春曲馆之所以定下这些规矩,实属无奈之举。毕竟这里是东北道,来往的客人大多都是地道命途的仙家和弟子,春曲馆人微言轻,谁也得罪不起,只能尽可能减少矛盾发生,还望先生您能够理解。” 那敏察觉到了沈戎眼神中流露的不屑,眸中顿时泛起了愁怨,委屈悄然爬上了眉间。 沈戎这才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女人虽然五官平平,但骨子里却随时随刻往外散发着一股独特的魅力,一颦一笑中,柔情浑然天成,下意识令人心生怜惜。 “对方这是什么职业,难不成是高段位的窑姐儿?” 沈戎心中毫无半点波澜,更没有生出半点怜悯和保护的冲动,只感觉对方的一举一动全都是别有目的的矫揉造作,如同一个旁观者,静静看着对方演戏。 不止如此,沈戎甚至还有种将对方开膛破肚,断筋拆骨的冲动。 “他娘的,命途没走几步,怎么还把职业病给整出来了?” 沈戎心头暗骂一声,面上装作不耐烦道:“还有没有其他什么规矩,一次性说完。” 见沈戎态度如此冷漠,女人眉头不禁皱了皱,恭敬道:“最后一条,就是春曲馆只负责售卖,对货物的来路和背景概不负责。货物在售出之后引发的一切纠纷,都与春曲馆无关。” 沈戎点了点头,“知道了,现在能开始了吧?” “让先生您久等了,这就向您介绍馆内最近在售的货品。” 那敏不再耽搁,翻开了怀中的图册。 头一页上画着一块佛牌吊坠,整体使用黑白墨笔勾勒而成,细节清晰入微,能清楚看到佛牌中立着的一尊颈生三头,额长牛角的佛门恶神。 “神道命器——上部座佛教牛头明王像。固化气数三钱,佩戴后可在体内加持一道御恶佛光,具有强固意识的功效,能够防御催眠、蛊惑、同化、控制等精神攻击,效用上限为命途九位。当下报价气数五钱。” 那敏微微一笑:“您也可以用命钱来进行结算,一钱命数折算五钱气数。” 何为命器? 在来春曲馆的路上,符离牙已经向沈戎详细介绍了一番。 命器的本质,实际上就是压胜物。 形成的原理也不复杂,在压胜物的原主死亡之后,自身气数并不会像倮虫那般全部消散,而是有部分留存在了压胜物当中。 这部分气数如果长时间无人掠取,便会在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与压胜物逐渐融为一体,形成一件拥有特殊功能的命器。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命器都是这般形成。 据符离牙所说,在人道命途之中,一些成就了高命位的‘工匠’也可以利用自身技艺来打造命器,甚至是提供订制服务。 除此之外,符离牙还特意提醒了沈戎一些关于命器交易中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 其中说到的头一条,便是尽量别买神道命途的命器。 “神道命途的那些玩意儿,大多数效果不错,而且价格还便宜。不过你可别觉得是卖东西的打了眼,让你捡了漏,这是因为神道命器通常具备很明显的教派特征,如果你分不清这些教派的行事作风是友善平和还是暴力仇外,贸然买下他们的东西,有可能会引来仇视。” “还有啊,如果你有天在路上碰见了身上携带着神道命器,却又不是走神道命途的人,一定得小心提防。这种人要么是胆大手黑,要么就是背景够硬,不管哪种,那都不好惹的硬茬子。” 这些都是符离牙的原话。 “过。”沈戎抬手一挥,毫无半点留恋。 第29章 命器买卖 那敏似乎也料到了沈戎不会选择购买这件命器,手指早已经悄然捻起了页脚,在沈戎话音刚刚出口的瞬间,她便已经翻开了下一页。 这次图册上绘制的命器是一面三角狼牙边的令旗,旗面破损严重,已经辨认不出其上绣着何种飞禽,只能看到一只伸展的羽翼,从旁边标注的尺寸来看,整个旗身只有约莫三寸左右。 “地道命器,殷家调兵旗,固化气数四钱七分,其中存有一座残缺堂口和三名无法脱离的殷家仙。我们已经跟三位仙家谈好了,他们愿意为旗主提供侦察、警戒、追踪等服务,但每次出马要额外收费五分气数。如果是对敌厮杀,则需提前谈价。效用上限为命途九位。” 那敏顿了顿,说道:“当下的购买价格为五钱。” 这面殷家调兵旗内固化的气数足足有四钱七分,比之前那件上部座佛教的牛头明王像还要高上不少,但卖价却是一模一样。 其中的原由也不难理解,干活要额外收费,打架还要单独议价,这他娘的还是买命器吗?这分明是给自己养了三头爹! 沈戎甚至严重怀疑这东西在春曲馆内根本就卖不出去,砸在手里已经不知道多久了。 “先生...” 沈戎打断对方的话,佯装粗野道:“别叫什么先生不先生的了,听着腻歪,我姓叶名炳欢,你自己挑个顺口的喊。” “我丢你老母啊...你打我的名号干什么?” 怀中尖刀微微颤动,沈戎的耳旁随即响起叶炳欢低沉的骂娘声。 那敏闻言莞尔一笑,点头道:“好的,叶大哥。奴家刚才听下面人说,您报的是狼家的名,但奴家没看见您身上有仙家跟随,想必您应该上的也不是地道吧?” “有点眼力见儿。” 沈戎也不否认,说道:“不过我这人最烦的就是别人说话弯弯绕绕,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叶大哥果然豪爽。”那敏柔声道:“我们春曲馆开门做生意,向来以宾至如归为宗旨,把客人视为自家亲人,从不做一锤子买卖。所以我们卖货不单看买家出多少价,更要考虑这件命器适不适合对方。” 那敏一脸正色道:“像这面殷家的调兵旗,就不适合您使用。” “说详细一点。” “首先,狼家和殷家虽然同属地道仙家,但两家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好。这些年有‘内五家’出面居中调停,两家的矛盾确实有所缓和,但恩情易忘,仇怨难解。如果那三位殷家仙知道了您是狼家的人,大概率会坐地起价,甚至可能在一些危机时刻出现无法调动的情况。” 那敏话音轻缓,说的十分仔细。 “其次,也是因为叶大哥您不是地道命途中人,自然无法利用虚空法界来温养令旗之中的残缺堂口,时间一长,这座缺失了四梁八柱的堂口会日益破败,从而影响命器的威力和其中仙家的实力。” “当然了,以您的身份地位,自然不难请到其他仙家出手帮忙养护堂口。但那样的话,使用成本就太高了,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那敏态度谦逊恭敬:“不过,这些都只是奴家一些不成熟的看法和建议,最终要不要购买,还得叶大哥您自己来决定。” 对方这番话不可谓不坦诚,不可谓不细致。 完全是站在沈戎的角度,设身处地为他分析了入手这面调兵旗可能遇见的种种弊端和问题。 似乎根本就不在乎能不能把这件货卖出去,而是实打实的在为沈戎这位顾客考虑。 沈戎略微诧异的看了那敏一眼,之前因为那些繁杂规矩而产生的不满也随之消散一空。 难怪春曲馆能把生意做这么大,确实是有他们的独到之处。 “那就再看看后面的货吧。” 对方说的句句在理,沈戎自然也不会头铁到自找麻烦,示意那敏继续往后介绍。 图册翻往下一页,图案色调由之前的黑白变为了彩色,看得出来从这里开始,命器的档次要高出一截。 这次展示的命器是一副圆框墨镜,镜钮的样式是点金镶嵌绛红玛瑙,两条黄铜镜腿上雕着缠枝牡丹纹,侧面錾刻的“看人识命”四个蝇头小字。 唯一的缺点,就是和那面调兵旗一样,同样处于破损状态。 在两块镜片上,有一条条细微的裂纹,看着十分扎眼。 “人道命器,望气镜。固化气数六钱,功效是能够观测精准测算旁人身上的气数总量,上限为命途八位,当下为报价七钱五分。” 能精准观测别人的气数.... 沈戎眉头一挑,顿时来了兴趣。 毫无疑问,这绝对是一件杀人越货的好东西。 对于命途中人而言,实力的高低当然是由命数来决定,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到了实战当中,一个人究竟能够把自己的实力发挥出多少,关键还要看他手中的气数是否充足。 说的简单易懂一点,如果把命数看作是游戏人物等级和血条,而气数则是经验值和蓝条。 气数是提升命数的必需品,同时也是与人交手的消耗品。 如果体内的气数储备不足,那在与人争斗之中,一身能力和手段很可能无法尽情施展,动起手来蹑手蹑脚,处处受限。 因此世人才会常常用‘气数将尽’这个词,来形容将死之人。 叶炳欢传授沈戎的‘屠眸’技法虽然也能查看别人的气数,但更倾向于寻觅行气路线和破绽,对于气数的多寡只能模模糊糊估算个大概的范畴。 而这件‘望气镜’的厉害之处,便在于介绍中的‘精准’二字。 到了实战之中,‘大概’与‘精准’的区别,很可能就是生与死的差别。 “这件命器,倒还有点意思。” 沈戎稍稍坐正了身体,仔细看着图册上关于这件命器功效的详细描述。 察觉到沈戎态度的转变,那敏十分懂事的往前挪了两步,让沈戎能看得更加仔细,同时补充介绍道:“叶大哥果然慧眼,这件望气镜不止功效拔群,更重要的一点,是它还有进一步提升的潜力!” 第30章 二两枪炮 “您其实应该已经看出来了,这件命器目前处于破损状态。” 那敏抬手指着镜片上的细密裂纹,说道:“但这种破损并不是不可修复的,只要您能找到技艺高超的‘工匠’和精通气数运用的‘相士’,就能对这件观气镜进行修复,以提升其观测的上限。” 听到这话,沈戎心头不由大为意动。 可就在他准备开口之时,另一名女子手中捧着的电话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您稍等。” 那敏接过黄铜话柄听了片刻,挂断之后,对着沈戎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叶大哥,就在刚刚有客人先行一步出了价。如果您还想要入手这件人道命器的话,报价不能低于八钱气数。” 说罢,那敏便闭上了嘴巴,不再言语,静静等着沈戎考量。 沈戎对这件人道命器当然有兴趣,而且从那敏方才的话语中,不难听出还藏着一丝暗示的味道。 修复之后能够提升观测上限,换句话说,这件命器很可能就是一个‘漏’。 自己在入手之后,就算是不为己用,拿出去转手倒卖,大概率也能做到有赚无亏。 可在仔细思量一番后,沈戎最终还是按捺住了心头的火热。 原因无他,命器虽好,却不是他当下最急需的。 沈戎很清楚自己当下的处境以及可能面临的危机,最重要的他自己都不能确定对方什么时候会突然动手,这就需要他时刻做好杀出一条血路的准备。 所以他现在最急需的是上手就能直接使用的武力,而不是这种倾向于辅助功能的命器。 况且,现在还有其他的买家参与到了这件命器的竞价,自己现下只有一两气数的本钱,还真不一定能够争的过对方。 “看看下一件。” 念头既定,沈戎也不拖泥带水,干净利落挥手说道。 那敏闻言抬头,眼底有一丝异样掠过,似乎有些惊讶沈戎居然会放弃这件人道命器。 不过她自忖该说的话已经说到位了,要是再继续废话,那就显得太过刻意,反而不美。 而且她也有自信,今天一定能让沈戎把手上的钱花出去,把春曲馆的人情给接下来。 “下一件货物,依旧是件人道命器,名为着附气盒子炮,也被称为夺命快慢机。在人道命途的‘匪徒’‘帮众’和‘杀手’等职业中颇为流行,是真正经历过时间和实战考验的热销命器。” 那敏笑道:“其中固化气数七钱九分,可装配二十发由人道‘工匠’特制的子弹,每颗子弹可以附着最多不超过三分的气数以提升威力,适用面广泛,实用可靠,当下报价一两。” 这件命器的介绍中并没有提及命位上限,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这是武器,并不是防具或者辅助命器。 武器的威力因人而异,击杀的目标强弱有别,自然不会有命位上限的说法。 “一两气数...” 听到这个报价,沈戎眼神玩味,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个价格还真是不多不少,恰到好处啊。” “叶大哥您多想了...” 那敏话未说完,就听座机的铃声再次不合时宜的响起。 叮铃铃... 沈戎朝着那敏挑了挑下巴,笑道:“看样子,现在这把枪的价格应该不止一两了吧?” “如果您想要这件命器,这个电话我可以不听。” 这一次,那敏并没有选择去拿起话柄,而是束手站在原地,态度恭敬道:“不多不少,就卖您一两。” “原来你们春曲馆还能这样做生意?” 沈戎眼神戏谑的看着对方。 那敏脸上笑意如常,轻声道:“春曲馆向来童叟无欺,但做生意就跟做人一样,要知进退、懂变通。今日您是新客,也是贵客,春曲馆愿意为您变通一次。宝物归您,至于其他买家的损失,则由我们来补偿。” 这番话说的可谓是滴水不漏,给足了沈戎面子。 可沈戎却依旧摇头:“那老板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老话说得好,无功不受禄。白给的好处,通常很烫手,我可不敢接啊。”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沈戎可不想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就欠了别人人情。 那敏不急不躁,缓缓笑道:“叶大哥您千万不要多想,我们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单纯想跟您交个朋友。” “是想跟我交朋友,还是跟满叔交朋友?咱们最好还是把话说清楚,免得引起什么误会。” 沈戎直截了当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那敏则在听到沈戎说出‘满叔’二字的瞬间,眼波又亮了几分。 “你小子是真不要脸啊,之前就拿这招骗了我,现在又来骗别人...” 叶炳欢看热闹也不闲着,拿话挤兑沈戎。 “春曲馆何德何能,怎么敢去攀满叔的高枝儿?这点自知之明我们还是有的。” 那敏话音一顿,蓦然叹了口气,神色哀怨道:“叶大哥您一看就是个敞亮人,不愿意白白受人恩惠。奴家心里也明白,今天要是不把话说清楚,您以后恐怕再也不会踏足春曲馆了。既然如此,那奴家索性就实话实说了。” 沈戎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淡淡道:“在下洗耳恭听。” “奴家方才说进退变通,其实这些不过都是托辞,坏了规矩就是坏了规矩,但春曲馆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是我们在五仙镇做生意,受了满爷太多的照顾。东家说了,如果不表示表示,他心里实在难安。但您放心,我们绝无任何攀附的妄想。” 那敏正色道:“另一面的确是钦佩叶大哥您刚正不阿的为人,真心实意想跟您交下这个朋友。” “春曲馆倒真是能人辈出啊,仅仅初次见面就能把叶某的禀性看得如此透彻,实在是佩服。” 沈戎嘴上感慨,心里实则很清楚,对方这番话要倒过来听。 结交他沈戎只是添头,攀附红满西才是目的。 其实按理来说,只是一件价值一两气数的命器罢了,沈戎今天就算占了这份便宜,也不会有什么大碍,甚至红满西可能都不会知晓有这件事。 但事无绝对,眼下沈戎也才刚刚抱上红满西的大腿,在没搞清楚对方的脾气性格到底如何之前,做事最好还是谨慎一些。 万一就因为这点蝇头小利而坏了自己在红满西心中的印象,那才是真的因小失大了。 第31章 明暗八门 “那老板你说的没错,叶某天生就是这么一副不通人情的臭脾气,不是我的东西,半点沾不得。所以只能抱歉了。” 沈戎一脸惋惜的摆了摆手,“我们还是看看下一件吧。” 那敏闻言,嘴角笑意不由变得僵硬。 春曲馆开门做生意,迎四方来客,比沈戎还要厚颜无耻的人,她当然见过。 但像对方这般装傻充愣的,还真是不多。 “还真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啊...” 那敏眼神猛地一凛,似下定某种决心一般,抬手拿起黄铜话筒,语气强硬道:“我这边报价二两,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劝你的客人行个方便。” 下达了命令之后,那敏直接撂下了电话,定定看着沈戎。 “那老板你这是何必?”沈戎一脸无奈道:“就算我愿意拿之前押着的铁命钱来抵五钱气数,另外那五钱,我也拿不出来啊。” “多出来的五钱气数,算春曲馆借给您的。您放心,您不是唯一的特例,城防所麾下的暗警几乎在我们这里都有借贷,利息一厘,随结随清。” 既然送给你,你不要,那我换个名头,借给你,这总行了吧? “借啊...那行吧。” 沈戎见好就收,点头笑道:“春曲馆的服务果然面面俱到,那老板你放心,这五钱气数我一定尽快偿还。” “这都是小事情,叶大哥不必放在心上。你现在立马去给贵客把东西准备好。吩咐下去,一定要把弹匣压满,费用记在我的头上。” 那敏转头向那名捧着电话机的侍女叮嘱一番,随后抬手重重一拍,一群莺莺燕燕当即鱼贯而入,转眼间便在房间内布置下一台菜式丰盛的席面。 “今天有缘能够结识叶大哥,小女子不胜荣幸,千言万语都在这杯酒中,我先干为敬。” 不再自称‘奴家’的那敏,眉宇间那股魅意尽数褪去,豪爽做派却丝毫不逊色男儿,仰头一饮而尽,将杯底亮在沈戎面前。 “好!” 沈戎同样举杯还礼,心里越发好奇对方究竟是以什么职业上道的人道命途。 “那老板巾帼不让须眉,春曲馆能有你来主持大局,难怪能垄断五仙镇的命器交易。” 听沈戎如此称赞自己,那敏面露苦笑道:“叶大哥就不要拿我开玩笑了,我不过就是个替人抛头露面的可怜人,哪里当得上老板二字。而且您别看春曲馆现在面上的生意好像还行,但实际上我们根本就没赚到多少。” “什么意思?”沈戎疑惑问道。 那敏叹了口气:“有些客人从踏进春曲馆的大门开始,就压根没想过要给钱,可偏偏我们还不能不把东西卖给他。长此以往,您说谁能承受的起这个损失?” 沈戎眉头微皱:“是地道命途的那些仙家?” 那敏不置可否,忽然换上一张笑脸:“这个事儿说起来扫兴,今天不提了。如果叶大哥您有兴趣,回头我拿一份名单给您。别的不说,只要您能帮我们收回一笔,春曲馆就按货价的两成抽给您当报酬。” “这倒是条来钱的门道...” 沈戎心头暗道一声,将这件事给记在心里。 “打开门做生意确实不容易,特别是在这里。” 沈戎装出一副深有感触的表情,顺着那敏的话茬接了一句,忽然话头一转:“其实在刚才初次看到那老板你的时候,我脑子里就有一个疑惑,就是不是当问不当问。” “叶大哥,但说无妨。” “那老板能以女子之身挑起春曲馆的大梁,不知道在人道命途中混的是哪一行?” “说来惭愧,小女子学的是暗八门,入的是葛家行。” 人道命途囊括市井百职,上下九流、五行八作,种类繁多。 其中又有明八门和暗八门的说法,其中大多都是一些被其余七道诟病非议,认为是上不了台面的职业。 金皮彩挂、评团调柳,这是明八门。 其中金门算命、皮门卖药、彩门戏法、挂门演武、评门说书、团门行骗、调门盗窃,柳门娼妓。 这八行虽然被归为一类,但彼此之间可没有什么同病相怜、心心相惜的说法。 算命的自诩为‘相士’,能为人望气测命,趋吉避凶,是山野卧龙,麻衣卿相。瞧不上行走四方,靠‘说学逗唱’来赚取气数的评门。 卖药则称呼自己为‘药师’,望闻问切,悬壶济世,活死人,肉白骨,常出没于人迹罕至的蛮荒之地,自视清高,性情孤僻。 彩门中人分为南北两派,北派玩‘罩子活’、南派耍‘手彩’,最喜欢在正东道神道命途的地盘做生意,勾结一些野教淫祠,做一些装神弄鬼勾当,不引以为耻,反引以为荣,常常鼓吹自己是在为人道扬名。 至于其他几行,团门的骗子和调门的贼人难分高低,却都看不起柳门的娼妓。 挂门在北国处境落寞,但是在南三道却声名显赫,开门立派,组建‘武行’,号称气命双修,底蕴深厚,派系分明,门户森严,自持武力,对其余七门统统看不上眼。 “这便是明八门如今的现状,虽然相互之间勾心斗角,时不时还会闹出一些窝里斗的荒唐笑料,但其他命途对于明八门的态度,最多是讽。” 那敏两颊殷红,边饮边说:“可对于暗八门,那可就是恨了。” “这又是什么说道?”沈戎边陪边问。 “因为暗八门的行事作风,在人道命途之中称得上是最为凶狠。” 蜂麻燕雀,横蓝荣葛。 其中蜂为群聚麻走单,燕子女色雀充官。 荣家则是对一些江洋大盗的尊称,这些人做的是大生意,当的是大“佛爷”。 虽然荣家也是属于‘骗’和‘盗’的行列,但是跟明八门中的团、调相比,他们可不光图财,还要害命。 通常把一个人的气数榨干还不算完,还要想方设法把别人的命数斩断,以绝后患。 而横即是抢,北方胡子,南方麻匪,西边的响马,东边的海盗,干的都是杀人越货的买卖。 “我将叶大哥您视为自己人,所以有些话我也不瞒您。我们春曲馆售卖的命器,有不少都是来自横家门和荣家门。” 那敏见沈戎对这个话题颇有兴趣,也就顺势打开了话匣子,专门挑了些横、荣两家的江湖事迹来当做下酒菜。 两人推杯换盏,气氛热烈。 沈戎听了半晌,对整个人道命途的了解越发深刻。 比起横、荣两门的大盗巨匪,叶炳欢这种以‘屠夫’半路出家,兼职杀手赚钱养家的人,在他们面前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我顶你个肺啊,欢哥我可是正经人,别拿我跟那些捞偏门的做比较。” 叶炳欢似乎感觉到了沈戎戏谑的目光,没好气的骂道。 “而蓝家门则是赌行,内分“千门八将”,正、提、反、脱、风、火、除、谣,以气数当做筹码上桌坐庄,赌牌技,也赌局势,不光赢倮虫,更敢与命途中人以命数相赌。” 那敏忽然自嘲一笑:“至于在下所说的‘葛行’,说白了其实就是耍嘴皮子的掮客,居中斡旋,能帮人促成买卖,也能帮人调停纷争。” “原来那老板你吃的是这么一碗葛家饭啊,那这么说来,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 沈戎恍然大悟,乐呵呵道:“我这个‘巡警’,干的也是为人解决麻烦的活儿。” 第32章 以技升命 巡警和掮客什么时候也能算是一家人了? 这未免也太过于牵强附会了吧。 换做是其他旁人这么说,那敏肯定不会吝啬一个白眼,可无奈对方是沈戎。 “都是为别人解决麻烦...叶大哥这句话说得当真是鞭辟入里,发人深省。” 那敏抬起酒杯,赞叹道:“妹妹我当了这么多年的掮客,居然都半点没悟出个中三味,今日被大哥一语惊醒梦中人,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当浮一大白啊!” “看来今天是遇见旗鼓相当的对手了...” 沈戎没想到那敏这名女将的脸皮竟然丝毫不逊色于自己,不禁在心头暗自嘀咕一句。 两人举杯相碰,一饮而尽。 沈戎似忽然心生感慨,长叹一声道:“今天能有幸跟那老板你结识,在我看来,是比买到一件趁手命器更值得高兴的事情,大大慰藉了我心中的愁苦啊。” “叶大哥这是遇见了什么烦心事吗?要是不介意的话,不妨说出来跟妹子听听,说不定我能有办法为大哥你排忧解难。” 那敏是何等聪慧的人,当即便听出来沈戎话里有话,一双充满灵性的眼眸轻轻眨动,笑道:“毕竟妹子我可是一名掮客啊。”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沈戎佯装酒劲上头,扼腕叹息:“那老板有所不知,我虽然有幸得到了满叔的赏识,被他老人家当做亲侄子般来对待,可惜却跟地道命途有缘无份,不能追随他老人家的脚步,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走了人道命途,你说这是不是造化弄人?” “怎么会这样?”那敏闻言面露疑惑,问道:“按理来说,以满爷在狼家的身份和地位,有他出面保举,那些仙家定然会趋之若鹜,争相为叶大哥你开堂领路,怎么会没有缘分?” “其中的原因,满叔没说,我当然也就不敢多问了。” 沈戎神色沮丧,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眼下我已经确定了压胜物,彻底无力回天了。” “叶大哥你倒也不必丧气,八道不分高低,这是共识。”那敏正色道:“以您的天赋资质,想必在人道命途中一样也能闯出一番天地,届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满爷肯定也是老怀欣慰。” “我倒也不是在嫌弃人道命途,只是妹子你别忘了,现在的东北道可是地道命途在当家作主。” 沈戎用食指轻轻点了点桌面:“八道是不分高低,但在这里,可要分内外啊!” 那敏当然明白沈戎话中的意思,甚至可以说是感同身受。 在东北道,地道命途是主人,其余七道是外人。 外人能不能在这里吃上一口热乎饭,全看主人家的态度如何。 别看现在春曲馆面上生意做的如火如荼,可只有那敏心里才清楚,自己这群人到底是受了多少委屈,才勉强算是维持住了这份红火。 如果不是为了赚取气数养活自己,谁又怎么会愿意离家千里,来这里寄人篱下? 个中心酸,不堪细说。 那敏眼神黯然,幽幽叹了口气:“叶大哥说的是,人在屋檐下,有时候真就只有低头才能换来一瓦遮身。不过叶大哥你有满爷的照拂,起码在这座五仙镇中,有谁敢给你白眼看?” 沈戎摇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想我叶炳欢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可能时刻仰仗长辈庇佑,在五仙镇这一亩三分地当个纨绔子弟?既然上了人道命途,那我迟早都要离开东北道,到外面去闯荡一番,才是正理。” “好男儿志在四方,叶大哥果然不是那种甘于庸碌的普通人。” 那敏钦佩道:“妹妹我虽然实力低微,在命途上还没能占据半个席位。但是这些年走南闯北,去过的地方不少,也结识了一些同道中人。如果有天叶大哥你到了其他道,要是遇上什么麻烦,大可以给妹子来个消息,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情,妹子绝不含糊。” “那感情好!我一直都想多结识一些人道命途的朋友,了解了解人道命途的消息。只可惜大家在五仙镇里都太过于低调,我也不敢贸然接触别人,怕引起别人的误会。” 沈戎神色振奋,一脸神往,旋即感慨道:“要是能早点认识妹子你可就好了,那我也不用被满叔责骂,说我连这么一点小小的考验都无法完成了。” 可算是聊到了正题... 那敏起身为沈戎斟满酒杯,顺势问道:“什么考验?” “也不怕妹子你笑话,老爷子为了不让我养成好高骛远的烂德行,特地吩咐我自己要靠自己弄清楚关于人道命途的一些情况和要领,我虽然想方设法到处打听,可到现在依旧收获甚微。” 沈戎神色苦闷道:“你是不知道,就在昨天,我刚到所里报告,屁股都还没坐下,就被老爷子抓到办公室一顿臭骂,还被他堂口里的老九符离牙狠狠收拾了一番,差点给我腿打断。” 说者看似无意,听者早有留心。 “这就是大哥你的烦心事?那妹子我还真能帮上一点忙。”那敏恍然大悟,笑道:“掮客这门行当的关键可就是消息,大哥想知道些什么,但说无妨,小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掰扯了小半天,沈戎终于达成目的,当即也不客气,直接问道:“我前段时间抓了一个在镇上犯案的人道屠夫,从他嘴里面知道了该如何锤炼技艺,提升命数...” “喂...你能不能别总拿你欢哥我来搞事啊?” 藏在怀中的尖刀微微震颤,叶炳欢无力吐槽的声音在沈戎脑海中响起。 就在此时,那敏眼底忽然有一丝异样掠过,被沈戎看得清清楚楚。 “看来那敏应该早就猜到自己的身份了...” 不过这也正常,若是对方连一个假名都看不出来,那也不配在春曲馆当主事了。 “但那名人道屠夫毕竟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自知必死无疑,嘴里的话真假难测,可信度实在是不高。”沈戎笑呵呵问道:“所以我就想问问妹子,你这个职业是如何以‘技’升‘命’的?” “一句话,牵线搭桥,买进卖出。” 那敏混的是暗八门中的葛行,也就是掮客。 技艺的关键自然就于经营关系,在买卖双方中间周旋,促成交易。 “以大哥您刚才购买那件命器为例。因为这一单生意是我做成的,所以春曲馆会按比例抽取一部分气数给我,作为酬劳。而在这个过程中,我的命数也会因此得到提升。” 那敏话音一顿,眼眸微垂,似在查阅自己身上的命数。 “大概上涨了有半分左右。” 第33章 因果命价 “居然这么少?” 沈戎眉头微皱,在心头暗道。 他没想到那敏促成一单价值一两气数的交易,居然只能提升不到一分的命数,提升的幅度简直小得令人发指。 不过这种事情,那敏完全应该没必要欺骗自己。 而且结合叶炳欢之前在教授自己屠宰技艺之时的表述,也能证明对方说的是实话。 就算藏了一些,恐怕也不多。 “看来‘技’升‘命’的难度确实不小。要不然人道命途之中也不会流传诸多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等名言警句...” 沈戎心头念头忽然一转:“可自己一次十分粗糙的屠宰,却足足提升了五分命数,显然已经远远超出了常人的范畴,要小心提防,千万不能被别人发现。” 抛开穿越者和压胜物,沈戎现在又多了一个不能被外人知晓的秘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那敏要是知道沈戎脑子里此刻在脑子里盘算些什么,肯定会揪住他的头发,照着面门狠狠啐上一口。 “交易的生意总额越大,我能提升的命数也就越多。” 那敏继续说道:“不过掮客成为一个独特的职业,自然也不会只能从买进卖出中提升,否则就跟‘货郎’没什么区别了。对于‘掮客’而言,做‘物’的生意只是基本,能做‘人’的生意才是关键。” 沈戎瞪大了眼睛:“老妹,你这么说,哥有点懵啊。” “其实说白了就是人情往来。有人想升官发财,自然就有人卖官鬻爵,可这些都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事情。但不能公开,如此一片茫茫人海,谁又知道买官的人从哪里来,卖官的门又向哪边开?” 那敏抿嘴一笑,解释道:“这种情况下,就需要我这样的人来为他们牵线搭桥。而这种生意的回报,通常要比货物交易高的多。” “可‘货’的生意是眼睛能看清楚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没什么变数可言。但‘人’的生意可就不一样了。”沈戎皱眉问道:“就用买官卖官来说,买家想要的是六品,卖家拿了钱却操作到了七品,那这笔生意算不算做成了?” “算。” 那敏毫不迟疑道:“人的生意本来就有运气成分在其中,成果要是没有达到预期,那多退少补即可,不影响最终成交的结果,只是命数的提升会比之前少一些。” 沈戎追问:“那要是有卖家黑了钱不做事?” “自然是由掮客来出面摆平麻烦。不管是自己掏钱弥补买家的损失,还是想方设法让卖家把钱吐出来,核心关键在于不能让买卖两方的利益受损,否则命途将不进反退。” “那要是卖家位高权重,死活就是摆不平?” 面对沈戎的这个问题,那敏却没有出言解释,只是笑而不语。 沈戎见对方露出如此神情,略微沉吟反应过来,明白这里面恐怕就涉及到了‘掮客’一职不能向外人言说的秘密。 “是我多问了,老妹你别介意。”沈戎对着那敏抱拳致歉。 “当然不会。但叶大哥你以后要是遇见其他的人道命途,可千万不能像今天这般贸然盘道,容易触犯别人的忌讳。”那敏摇头道:“师傅教徒弟,尚且都要留一手,更不用说是其他人了。” “明白,明白。” 沈戎尴尬一笑,当即换了个话题,问道:“我在来的路上听九爷说,春曲馆的大东家是以大茶壶起的家,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敏点了点头:“顾老板确实走的是明八门之一的柳行。” “这里面不知道又有什么门道?” “柳行做的是皮肉生意,这春曲馆里每一位姑娘在挂牌之前,都要先认顾老板为干爹,双方订下师徒契约,经过一番调教之后,方可打开床帷做生意。此后每当有倮虫光顾之后,便会有部分气数通过这些姑娘转移到顾老板的手中。” 那敏补充道:“不过每一次抽取的气数微乎其微,对倮虫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至多是纵欲过度,精血亏虚。所以这一行的关键在于走量,做的是长线生意,讲究一个细水流长。” 听到这话,沈戎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副吊诡的画面。 一名气质阴柔的男人盘坐在春曲馆的深处,一边听着男女之间那点不能细说的旖旎动静,一边阴笑着数着身上增长的气数和命数。 光是想着,就令人不寒而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谁他娘的想在办事的时候,还被人在背后惦记,丢了子孙,又丢气数? “还有一些姿色格外出众,或者上到了命途的姑娘,那就不是寻常倮虫靠黎元所能染指的了,得花气数,甚至是命钱,才能入帷一见。” 那敏对柳行十分了解,娓娓道来:“倘若有客人动了真情,想要为姑娘赎身,做一回‘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英雄,那就得花上一笔不菲的高价。每当有一位姑娘从良,顾老板的命数便会增长不少。” “简而言之,柳行的关隘,便在于如何调教手下的姑娘。姑娘越多越精,来钱的渠道就越宽广。” 人道百行,博大精深。 沈戎感慨万千,单就一条命途就如此繁杂,自己之前居然还在幻想兼容多条命数,属实是有些不自量力了。 “听老妹一席话,胜过苦读十年书,我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 沈戎话锋一转:“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老妹今天能不能为我解惑?” “叶大哥不必客气,请说。” “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人道命途通过锤炼技艺就能够提升命数?或者说,命数的本质其实就是势力、人脉、经验等等的总和?” 那敏脸色平静,对沈戎提出这样的疑问半点不感觉到意外,仿佛她曾经也有过这样的困惑。 “关于命数的本质,八道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至今没有一个定论。” 那敏深思片刻,缓缓道:“不过我曾经在正南道听过一种说法,命数其实是我们参与这个世界的因果,命数价值几何,便是我们参与的因果有多深。” “就像我今天卖了一把枪给您,您用它破获了什么大案,杀了什么罪犯,又救了什么人,我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依旧会牵扯在这些因果当中。” “站在顾老板的角度来看,经过他手调教而出的姑娘与恩客之间发生什么爱恨情仇,从良之后又会遭遇哪般酸甜苦辣,一桩桩一件件同样也是他所牵扯的因果,具现而出,便是命数。” 那敏神色郑重:“或者说,命数就是我们存在于这方世间的价值。” 第34章 人道长春 命数的本质是因果缠结的具现。 这样的解释充满了宗教的意味,跟那敏江湖中人的身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可细想之下,命数本就难以界定,或许只有用因果这种更加玄妙的东西,才有勉强对其做一些注解。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对于人道命途而言,即便是相信能靠自身技艺逆天改命,同样也有不少人将‘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这句挂在嘴边。 “命运难改,命途无退。” 那敏幽幽的感慨一声,随即看向沈戎笑道:“既然叶大哥您现在已经上道了人道命途,性情又是这般豪爽耿直,喜欢广交天下英豪,倒不如考虑考虑加入我们长春会,大家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如何?” 长春会? 沈戎微笑反问:“恕叶某孤陋寡闻,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五仙镇里还有一个叫长春会的势力?” “长春会可算不上什么势力,充其量就是一个为背井离乡的人道中人搭建桥梁,提供一个交流联络、互相帮助的平台罢了。” 那敏直言不讳道:“妹子我,还有春曲馆真正的东家,我们其实都是长春会的成员。” 沈戎恍然大悟:“那这么说,春曲馆其实是长春会的生意了?” “可以这么说。” 那敏笑着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其实在春曲馆尚未开门做生意之时,整个五仙镇的高层,包括满爷他老人家在内,都知道我们是长春会的人,但是他们并没有将我们赶出东北道,反而在平日间多有照拂,叶大哥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沈戎十分捧场,露出一脸好奇:“为什么?” “因为长春会守规矩。” 那敏正色道:“无论在黎国哪一道,凡是长春会所到之处,只做生意,不管闲事。从不参与进任何一道命途的内政当中。” 沈戎皱着眉头,觉得那敏这番话完全是前后矛盾。 如果长春会的规矩是‘只做生意,不管闲事’,那又如何做到互帮互助? 倘若会中成员个个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自己又不做生意,加入长春会根本就毫无意义。 “人生在世离不开‘衣食住行’四件事,可这些事情往往都不是单纯依靠武力就能彻底解决的。叶大哥您一看也是有生活阅历的人,应该明白,有的时候,恰好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才是真正令人头疼的麻烦。” 那敏神色微醺,可一双眼眸却异常清明,笑道:“所以长春会汇聚的是人才,提供的是门路,帮的是同道中人。不管闲事,但是与人方便。” 沈戎算是听懂了,那敏口中这个所谓的‘长春会’,扒开那些花里胡哨的说辞,本质上其实就是一座无所不卖的大型‘春曲馆’。 两者之间唯一的差别,恐怕就是长春会多了个入会的前提罢了。 不仅如此,沈戎甚至觉得,那敏此时邀请自己加入长春会,恐怕也是一笔有利可图的掮客生意。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道命途还真是把这句话诠释的淋漓尽致啊。” 沈戎心头暗自感叹,略微衡量了片刻,还是婉拒了那敏的邀请。 “这件事还请容我再考虑考虑,毕竟我现在手里端着城防所的饭碗,如果没有满叔的应允,我不能擅自决定。” “那是当然。” 那敏并没有因为沈戎的拒绝而气馁,笑道:“其实就算叶大哥您不愿意加入我们长春会,也没有关系。妹子我与大哥您一见如故,只要是您需要办的事情或者买的东西,妹子都能代劳,是不是长春会的人,根本不重要。” 沈戎闻言心头一动,顺势说道:“听那老板你这么说,我倒真想起来一件事,趁着今天这个机会,正好向你打听打听。” “叶大哥您问。” “红花会,不知道那老板你了不了解?” “那个杀手组织?”那敏稍加沉思,说道:“知道,但是算不上是了解。还是要看叶大哥您具体想打听些什么,如果是涉及红花会内部的一些隐秘的话,我可以找会里的兄弟姐们帮帮忙,只是这时间和费用就不太好确定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只是听说红花会在东北道内设有联络点,所以想请那老板帮忙搭个线,看能不能跟他们联系上。” 沈戎语气平淡道:“我有点事情要跟他们谈一谈。” “这倒是简单。”那敏话风陡然一转,“不过据我所知,红花会在不久前已经将东北道五环内所有的联络点都撤走了啊...” 铮! 那敏话音刚落,一声锐利的刀吟突然横生。 沈戎不动声色按住衣下震颤不停的剔骨尖刀,笑道:“那真是太不凑巧了,那老板你知道他们撤走的原因吗?” “好像是因为...” “那姐...” 就在此时,房门突然被人推开,方才为沈戎领路的那名大茶壶慌慌张张闯了进来。 “月宫门那头臭点子又来踩盘子了!” “放肆!” 那敏一改与沈戎交谈之时的温和神情,将酒杯重重怼在桌上,回头沉着脸呵斥道:“我叮嘱过你们不止一次,当着贵客的面子,不准说人道春点,忘了?” 那名大茶壶见她发怒,当即站直了身体,甩开膀子,用力朝自己脸上连扇了几个大耳刮子。 那敏抬手叫停:“行了,把你刚才说过的话,当着叶大哥的面重新再说一遍。” 大茶壶垂手肃立,连忙说道:“是兔家的色鬼屠昌,他又来馆子里找麻烦了。” 听到‘屠昌’这个名字,那敏眉宇间顿时浮现一片阴翳,问道:“他也算是馆子里的常客了,人来了你们招呼好就行,慌什么?” 大茶壶支支吾吾道:“可是...他说他今天不想走水道,一定要走旱道。” 那敏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你没告诉他,我们春曲馆不做这样的生意?” “说了呀,可他今天就跟发了疯一样,小的们根本就拦不住。而且...” 那敏神色烦躁,冷声道:“而且什么?说!” “屠昌他不止要走旱道,还点名不玩倮虫,让您给他安排一个上了道的年轻男子!” 第35章 兔爷找事 “那敏?那敏!” 春曲馆二楼,一道尖细刺耳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中横冲直撞。 “那敏那臭娘们人呢?好姐妹来了居然都不出来迎接,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啊!” 一名大茶壶亦步亦趋跟在年轻男人的身后,一边躬身拱手,一边赔笑道:“昌爷,昌爷...我们那老板绝不是有意在躲着您,是真的在陪一位贵客谈生意。要不您看这样行不行,小的先带您到别处休息,等那老板办完了事,立马就来见您...” 男人神色轻蔑的看向他:“少拿这些借口来敷衍老子,那敏今天要是不想给我这个面子,也可以,你去给我安排一个整点的货色来,你行吗?” 大茶壶脸色‘唰’的一声变得惨白,下意识夹紧了屁股,不住哀求道:“昌爷,您是知道的,咱们春曲馆从来就没这种生意啊。您大人大量,求您不要为难小的们。” “没有?”男人冷哼一声,不屑道:“办不到就把嘴闭上,让能办事的人滚出来。” “昌爷,昌爷...”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往走廊深处闯。 倏然,男人脚步一定,转头看向身侧一扇紧闭的房门。 “糟糕!” 大茶壶心中直呼不好,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何这么清楚那老板就在这里会客,但眼下情况紧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箭步蹿上,挡在了屠昌的身前。 “昌爷,那老板真不在这里啊...” 屠昌置若罔闻,一把推开挡路的大茶壶,冷笑自语道:“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贵客,能有多大来头!” 砰!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沈戎眉头微皱,抬眼看向破门而入的男人。 对方生的眉清目秀,看上去格外年轻,约莫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身形高挑,穿着一身面料考究的白色西装,头上带着一顶黑色圆沿礼帽,脚上皮鞋纤尘不染。 可惜这么一副上佳的卖相,却被眼中一股来回流动的淫欲给尽数玷污,让男人身上透出一股令人十分不适的邪劲儿。 与此同时,屠昌也看见了坐在桌边的沈戎,一双桃花眼中顿时有精光亮起。 “果然是旧不如新啊,那老板你现在有了新欢,就不待见我这种老朋友了,真是令人伤心啊。” 屠昌嗓子眼里捏着一股阴阳怪气,迈着方步跨过门槛,不料刚进门两步,就被起身的那敏挡住了去路。 “昌爷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旧不如新那是衣服,新不如旧才是朋友,春曲馆可一直都记着您的好呐。” 那敏侧头看向那两名表情古怪别扭的大茶壶,眉头紧蹙,低声喝道:“你俩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带昌爷去别的房间,好烟好酒伺候上。要是人人都像你俩这般没有眼力劲儿,往后馆子里还怎么做生意?” 两人连连告罪:“小的们知道错了。” 那敏冷哼一声,复又看向屠昌,笑道:“昌爷,您先换个地方歇息着,等我这边完事立马就过来。今天甭管您想玩什么,我一定给您安排妥当...” “行了,那老板。” 屠昌忽然扬手打断了那敏的话:“大家都是老相识了,客套话就不用说了。今天是我失了礼数在先,打扰你招待贵客,这儿先给你道个歉。” 那敏太了解眼前之人到底是个什么德性,见状不由心头一沉,连忙道:“昌爷您这是在点奴家啊,这次确实是奴家没能把您招待到位,奴家知错。这样吧,反正我跟叶大哥的生意也差不多谈完了,咱们这就换地方,请!” 那敏对着手下人使了个眼神,吩咐道:“你们俩,替我送叶大哥下楼。” “别着急啊。有道是相逢既是缘,今天既然都遇上了,没道理就这么让缘分白白错过啊。” 屠昌的目光从那敏的头顶掠过,直勾勾望向沈戎:“这位兄弟,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叶炳欢。” 沈戎语气平淡,安坐不动。 “原来是叶兄弟啊,在下屠昌,供职镇公所政务科。今日大家得缘相遇,不如一起把酒言欢,如何?” 屠昌满脸笑意,抬脚正要迈步,却见那敏依旧定定挡在自己前方,纹丝不动。 “那老板,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屠昌徐徐收回脚步,歪头看着那敏,嘴角笑容玩味。 那敏态度不卑不亢道:“昌爷,叶大哥也是我们春曲馆的贵客,他眼下还有其他的急事要忙,麻烦您行个方便。” “我不过就是想认识一位新朋友,这怎么能算是添麻烦?” 那敏没有接话,自顾自说道:“只要您给我这个面子,今天不管您想走旱道还是水道,想玩倮虫,还是玩道上的人,我保准给你安排的妥妥当当,所有的花销都算在我头上,绝不让您掏一分气数,如何?” 屠昌对那敏的话不置可否,只是笑眯眯道:“你先让开。” “昌爷...” 见那敏竟然还敢说话,屠昌的脸色陡然阴沉了下去,右手毫无征兆的一甩。 啪! “叫你一声那老板,你不会真觉得自己也算一号人物了吧?那敏,你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不过就是一个靠拼缝赚钱的贱人,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要面子?!” 那敏左脸瞬间红肿,嘴角挂上一丝猩红,却没有丝毫动怒的痕迹,只是用眼角余光扫过两名脸色涨红的手下,随后将眼神轻轻落在自己的脚面上。 “奴家当然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惹得昌爷您生气,是奴家的不对,您想怎么发泄都可以。” 散乱的鬓发挂在耳边,那敏两手叠放在腰间,语气平静道:“但是,春曲馆有春曲馆的规矩,谁都不能坏。” “那敏,你知不知道我最厌烦的就是谁在我面前提‘规矩’这两个字,更别说是你们人道命途的规矩。” 屠昌摘下头上的帽子,递到那敏面前,用近乎命令般口吻说道:“接着。” 那敏垂手低头,不为所动:“昌爷,您别让我们难做。” “我再说一遍,接着。” 屠昌语气森冷,透着一股择人而噬的杀气。 那敏缓缓抬头,视线沿着那只白皙的手掌一路攀升,看向那双冰冷的眼睛。 四目相对,气氛霎时冷凝。 “那敏,我的好姐妹,你这副模样可真是吓着我了。” 对视片刻,屠昌忽然放声大笑,方才一身摄人的阴气陡然间烟消云散。 可就在众人以为雨过天晴之际,下一刻却又风云突变,一片更加浓厚的阴翳汇聚在屠昌的眉眼中间。 “你这么没有礼貌,不会是想要动我吧?” 第36章 太平虔音 对于屠昌的喜怒不定,那敏早有预料,当即回道:“长春会当然不敢有这样的念头。但是在兔家中,我们也认识几位有资格、有辈分的老仙家。您也不希望今天的事情闹到那些老爷子的耳朵里吧?” “规矩不管用,就用长辈来压我?那敏,看来你这个掮客的本事也不怎么样啊。” 屠昌嘿了一声,冷笑道:“你想怎么告状,我没兴趣。但我倒是想试试,如果我在这座春曲馆里把你给杀了的话,长春会能有什么反应?” 此话一出,俩名大茶壶顿时神色紧张,如临大敌。 那敏依旧表情淡然,对着屠昌矮身行了一礼。 “只要您今天能给这个面子,那敏一条贱命而已,您要我就给...” “那老板,命只有一条,可不是说给就能给的。” 就在这时,那敏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低沉稳重的声音。 “给这位朋友让条道。” “叶大哥...” 那敏猛然回头看向沈戎,正要开口劝阻,却被对方眼中浮现的淡漠将所有话堵在了嘴里。 “不愧是我的有缘人,果然爽快!” 屠昌哈哈大笑,迈步走到沈戎旁边,一屁股坐下,直接开门见山。 “你刚才听了这么久,应该都听明白了,那我就直接说了,你开个价吧。” “我价钱可不低。” 听到沈戎的回答,屠昌眼中闪过一些不屑,突然变得有些意兴阑珊。 似乎是因为沈戎的顺从,而变得兴趣减退。 “你只要别太离谱,昌爷我也不是个小气的人,说吧。” “一两。” “一两?”屠昌撇了撇嘴:“气数还是命数?” 沈戎并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头看向那敏,轻笑道:“不多不少,我这次只收你们一两。” 那敏心头一颤,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屠昌猛的一拍桌面。 “你这是跟谁说话呢?” 屠昌话音刚落,眼前忽然有一道黑影闪过,紧跟着便感觉一股巨力压上了自己的头颅。 咚! 沈戎单手扣住屠昌的后脑,将对方的面门按砸在桌上,右手提着一把击锤大张的手枪,顶住了屠昌的太阳穴。 砰! 枪声暴烈,硝烟刺鼻。 一颗黄橙橙的弹壳掉落在地。 一同落地的,还有一颗拳头大小的圆形物体。 那敏蓦然瞪大了双眼,失声惊呼:“小心...” 嗡! 没有刺目的光焰,只有一股急促刺耳的噪音席卷开来,仿佛有千万人在此刻齐声嘶吼。 “黎天已死,黄天当立...” “黎天已死,黄天当立...” 砰!砰!砰! 房间中的瓷器摆设,连同一众门窗纷纷炸碎,两名大茶壶更是瞬间暴毙,横死当场。 那敏也被这股音浪冲击掀翻在地,口鼻窜血不止,脸色苍白如纸,口中喃喃道:“虔音雷?太平教...” 身处震爆中心的沈戎同样没能幸免,整个人被直接冲飞而起,重重撞上一根立柱,滑落在地。 肉体上的疼痛还在其次,沈戎此刻感觉有无数把利刃刺入了自己的脑子当中,不断搅动,眼前阵阵发黑,意识昏沉。 “扑你阿母,都是你们这些不讲信用的王八蛋,害得老子现在沦为一头丧家犬。还有红花会,居然敢抛弃老子,等我回到正南道,一定让你们挨个冚家富贵!” 就在沈戎行将昏厥的瞬间,一道充满怨念的怒吼声在他脑海中炸响。 只见一片浓烈如雾潮的人道气数从藏在衣下的剔骨尖刀中喷涌而出,将沈戎笼罩其中。 “黎天已死,黄天当立...” 被沈戎一枪爆头的屠昌竟然还没死,只见他动作僵硬的站起身来,污秽的液体从位于太阳穴的弹孔不断往外涌出。 屠昌顶着一张扭曲歪斜的恐怖面容看着沈戎,身上并没有地道仙家显化,一双血丝缠结的眼眸中跳动着暗黄色的诡异光芒。 “你们都活不了。” 咚! 又是一颗虔音手雷掉落在地,音潮汹涌席卷。 “老子也不过了,沈戎,剐了他!” 叶炳欢一声怒吼,人道气数附着在沈戎的体表,宛如披挂一具白色甲胄,为他挡住了音波的冲击。 与此同时,一股不同于‘屠眸’的行气路线勾勒在他体内勾勒而出。 “屠道六刀,第一刀,破皮!” 直到此刻,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叶炳欢,终于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屠宰技法。 沈戎箭步前冲,手中刀光一翻,撂向身前,空气中蓦然传出一声裂帛般的动静,似有一层无形的屏障被切开。 震耳欲聋的呼喊声戛然而止,化成拂面清风,吹过沈戎脸庞。 破皮亦是破障。 “第二刀,分筋!” 屠昌周身炸开一朵朵血花,如同一具被割断了牵丝的提线木偶,瘫倒在地。 敞开的衣怀下,露出一颗颗还未来得及引爆的虔音手雷。 “第三刀,割肉!” 叶炳欢的话语宛如索命冥音,可屠昌的脸上却是木然一片,看不见半点多余的表情,似乎那一块块被割落的血肉并不属于他。 “是你们五仙镇主动挑衅,这件事还没完...” 噗呲! 沈戎一刀切开屠昌的咽喉,喷溅而出的血水也如同一把血刀,劈在他的胸前。 躺在地上的人宛如上了案板的猪,在闪动的寒光中逐渐肢解。 丝丝缕缕的地道气数飘散而起,被沈戎吞入腹中。 “住手!” 倏然,一具兔头人身的仙家灵体从血肉白骨之中漂浮而出,头颅的右侧位置同样也有一个清晰的弹孔。 沈戎那把盒子炮,不止能够杀人,也能伤害到这些地道仙家。 “本仙乃是屠昌堂口中的掌堂教主,我们一时不慎遭到了太平教偷袭...” 砰! 刀光停的突兀,枪声起的突然。 一颗子弹径直洞穿了这名兔家仙的眉心,尚未说完的话语噎在他的喉中,一双血红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沈戎。 直到灵体开始消散,他还是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居然如此果断,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气数:四钱九分】 【命数:一钱八分】 剖杀屠昌,沈戎足足入账了五钱三分的气数,其中八分转为了命数,剩下的部分连同之前的四分气数,全部汇聚在沈戎的腹部,形成一片混沌气海。 能有如此丰厚的收入,是因为被太平教控制的屠昌根本没有施展任何地道命途的手段,从头到尾就扔了两颗虔音手雷。 沈戎感觉,与其说屠昌来刺杀自己,倒不如说是奔着长春会而来。 胡诌的对手,似乎想把长春会也拉下水。 念及至此,沈戎转头看向那敏,就见对方已经踉跄起身。 “叶大哥,你放心,今天这件事,长春会一定会给你一个圆满的交待。” 没等沈戎开口,那敏便抢先说道:“请你给我们一点时间。” 沈戎见状不再多说,点了点头,随后便收拾好刀枪,向着门外走去。 “叶大哥,你是怎么知道屠昌有问题?” 那敏还是没忍住心头的困惑,开口叫住了沈戎。 可沈戎给出的回答,却让她怔在原地,下意识瞪圆了眼睛。 “我不知道。” 沈戎平静反问:“不是太平教,难道就不能杀?” 第37章 对影双人 离开了乱成一锅粥的春曲馆,沈戎徒步返回自己位于正阳道上的家。 此时夜色已深,路上已经看不到其他的行人。 满天的雪花终于再无阻碍,肆意落在房檐、招牌和路面上,蠢蠢欲动,试图拉住沈戎经过的脚步,落上他的肩头。 沈戎竖起衣领挡在脸颊两侧,脑海中开始复盘刚才在春曲馆中的种种遭遇。 首先便是长春会主动向自己示好。 这一点倒不难理解,毕竟长春会要想在五仙镇把生意长久做下去,城防所的帮助是必不可少的。 更何况如今自己身上还套着一层狼家子弟的身份,两相叠加,自然更加值得拉拢。 至于会不会是长春会出卖了自己的行踪,沈戎倒觉得可能性不大。 在东北道,长春会只是外人,赚钱才是他们来此的核心目的,根本没有必要参与到这些麻烦当中。 退一万步说,就算长春会当真起了其他的心思,打算抛弃自己的中立立场,恐怕也不会选择站在香火镇太平教那边。 毕竟就算最后是太平教赢回了脸面,五仙镇依旧还是东北道的五仙镇,这一点不可能会更改。 但到时候,那些地道仙家可不会再给长春会在东北道立足的机会。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笔稳赔不赚的生意。 更何况这次是符离牙带自己去春曲馆学花钱,说明在红满西,乃至是在五仙镇的高层眼中,长春会并不是敌人。 “可不是长春会的人,那又会是谁?” 长街空空荡荡,只有飞雪落下的声响。 但沈戎此刻却分明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藏在暗中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可自己一时半会却没有办法将对方揪出来。 内忧尚存,外患又至。 今晚遭遇的这场暗杀,算是给沈戎敲响了一记警钟。 他之前只顾着将注意力放在了五仙镇内的危险上,或多或少忽略了太平教威胁。 毕竟两镇之间相隔甚远,太平教就算想对付自己,那也是鞭长莫及。 但经过今天的事情,沈戎发现自己想错了,对方分明已经渗透进了五仙镇之中,而且看的出来能量还不小,连屠昌这位货真价实的兔家子弟都遭了毒手。 想到屠昌这位兔儿爷,沈戎心头随即生出另一个困惑。 太平教为什么要选择屠昌来当刀? 地道命途内擅长厮杀的仙家不少,但很明显,兔家并不在这个行列之中。 而且从屠昌在春曲馆中表现来看,与其说他是来刺杀,倒不如说更像是来传话的。 至于传话的对象,沈戎觉得不会是自己,也不是那位身份显赫的胡少爷,而是整个五仙镇。 “太平教这是打算把五仙镇各方势力全部卷进来,让胡诌引起众怒,把他架在火上烤?” 如果是从这个角度来看,倒是能够勉强解释太平教这么做的动机。 一场由命案而起的阴谋,已经逐渐演变成了席卷整个五仙镇的风暴。 而在这场风暴中,沈戎暂时还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处于威力最大的云墙中,亦或者只是一条被殃及的池鱼。 “穷山恶水,弱肉强食,说一千道一万,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拳头不够硬啊。” 沈戎仰头望向头顶漫天大雪,双手紧握,重重呼出一口热气。 内调科、太平教、长春会、胡诌、红满西.... 上桌叫牌的人越来越多,这场赌局也越来越热闹。 沈戎不知道自己眼下一钱八分的本钱,最后到底能赢到手多少,亦或者是输的一败涂地,血本无归。 但是愿赌,那就得服输。 沈戎缓缓停下了思绪,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正阳道上。 老旧的筒子楼颤颤巍巍立在阴影中,静静看着在风雪中晚归的沈戎。 “老叶你做人有点不实诚啊,说好了要教我上道,暗地里居然还藏了那么多好东西,扑街。” 沈戎忽然开口,对着面前的空气笑骂了一声。 藏在棉衣下的剔骨尖刀毫无动静,宛如一件冰冷的死物。 沈戎完全能够理解叶炳欢此时此刻的心情。 红花会把位于两道交界地的联络点撤走,摆明了是想置身事外,远离这场麻烦。 对于一个杀手组织,这么做无可厚非,但这也代表着叶炳欢最后的希望烟消云散,彻底沦为弃子。 说的更难听一点,红花会此举等同于是默认叶炳欢已经死在了五仙镇。 “同人唔同命,同遮唔同柄。一个杀猪的,果然是不值钱。” 幽幽人声响在沈戎耳边,一字一句中满是掩饰不住的自嘲和苦涩。 沈戎脚步一顿,头上一盏路灯洒下昏黄的光影,在他脚下照出两道相对而立的影子。 长街孤身,对影双人。 “老叶,我想问你件事儿。” “没得问,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要杀还是要卖,全看你心情咯。不过你可别指望我不会还手啊,要拿我身上的气数,你得凭自己的本事。” 叶炳欢此刻像是得到了解脱一般,语气变得格外轻松洒脱。 “你一个杀猪的,能值几个钱?” 沈戎用他方才说过的话调侃了一句,目光平静的看向对面的阴影,问道:“你老实告诉我,赵灰三的花红到底有多少?” 其实叶炳欢在得知红花会撤离的消息后,脑海中曾预想过很多与沈戎的对话,想过自己该如何哀求对方,又该拿出什么筹码来换取安全。 甚至想过两人会刀枪相向,毕竟一贼一警,你死我活,那才是天经地义。 但叶炳欢万万没想到,沈戎会问出这样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没有了红花会,哪里还有什么花红可以拿? 长街风雪,楼前孤灯,刀中人看着灯下人,发出了畅快的大笑声。 一切都在意料之外,却偏偏又在情理之中。 “你小子真是鬼精鬼精的,没错,那笔花红确实不止二两气数。” 沈戎直截了当道:“那我要二两。” “没问题。” “别着急,我话还没说完。”沈戎继续开价:“你屠道六刀里剩下的技法,也得教我,一刀都不能少。” “哇,狮子大开口,小心撑死你啊!” “趁人病要人命,这句话你没听过?” “能不能别把话说的那么直接,我也要面子的哇。” 沈戎笑着反问:“那你是准备还价了?” 叶炳欢不由气结,只能闷声闷气道:“现在你话事,就照你说的办。” “老叶啊...” “扑你阿母,别喊了,这次是真的什么都没了。” “瞧你那小气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个成大事的人。我是想问你,有什么办法能帮你脱离压胜物?” “需要一具八字与我吻合的肉身,这样才能承载我的命数...” “真他娘的邪性,我上哪儿给你弄去?”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鳞道的人就是专门干贩卖肉身的生意,不过他们很少来外环,得碰碰运气。” “这样啊...” 沈戎两只手揣在裤兜中,晃荡着肩头往前走。 路灯的光照不穿寂寥的夜,沈戎的身影越走越远,越变越暗,脚下的影子渐渐合二为一,融为一体。 第38章 镇公柳蜃 “整个五仙镇都知道,长春会可是咱们柳镇公手里最能生财的一棵摇钱树,春曲馆又是摇钱树上最繁茂的一根枝。现在姜曌派人去春曲馆搞事,那就是在戳柳蜃的七寸啊,这下柳蜃就算再看好胡诌的前程,恐怕也不会继续放任他搞事了。” 城防所三楼,灯火通明的办公室内。 符离牙背靠着一架笔筒盘腿坐在桌面上,嘴里啧啧有声,幸灾乐祸。 “这个姜曌不愧是太平教的圣子,行事作派就是霸道。现在他搞这么一出出来,胡诌可有的麻烦喽。” “老九,你这么说可就有些太小看咱们这位胡少爷了。” 一声冷笑从头顶传来,符离牙都不用抬头,就知道说话的狼是谁。 红满西堂口‘四梁八柱’中‘护堂’的堂主,自己的三哥,符离薛。 “三哥,我说的有毛病吗?”符离牙疑惑不解的问道。 “胡诌可不会觉得麻烦,相反,他现在恐怕巴不得姜曌把这一支长春会给拉下水,最好是直接一锅给端了,全部整死。” 符离薛体型干瘦精悍,狼脸上的毛发干枯如乱草,一条狰狞的刀疤盖住了左眼。两手环抱胸前,一寸高的灵体直挺挺站在笔筒上。 “只要姜曌敢这么做,柳蜃肯定立马急眼。他只要一下场,那这事儿就算是彻底闹大了,到时候咱们和香火镇拉开架势放手火并,打得头破血流,胡诌还怕从中捞不到功劳?” 符离牙闻言不禁瞪大了一双狼眸子,不可置信道:“到不了那一步吧,我看姜曌顶多也就是恐吓一下柳蜃,借他的手向胡诌施压,怎么可能对长春会赶尽杀绝?三哥你可别忘了,长春会在正东道里可也有不少生意,姜曌要是把事情做的这么绝,就不怕以后赚不到钱,影响了太平教的香火?” “神道命途又不像咱们一样,要拿许可、结善缘、找弟马,有那么多框框条条约束,别人随便塑座神像,插几根香,多的是信徒上赶着把家当送出来。别说多了,一人哪怕只供奉个几分气数,你算算那就得是多少了?” 老三嗤笑一声,接着说道:“再说了,长春会明面上打着‘同乡互助’的招牌,实际上依旧是有奶便是娘的操蛋尿性,正东道的分支怎么可能会管你东北道分支的死活?不凑过来分一杯羹那都算是有人道义气了。” 符离牙砸吧着嘴,觉得自家三哥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可是三哥,如果事实真像你说的这样,那姜曌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符离牙不解问道:“太平教丢的面子还没找回来,又白白给胡诌帮了个大忙,这简直是亏到姥姥家去了。” “老九,你是真得改一改看事情只顾眼前利益的老毛病了。”符离薛嗓音粗粝,沙哑低沉:“你好好想想,胡诌和姜曌都是出身内环的少爷,彼此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胡诌偏偏要去找太平教的麻烦?姜曌又为什么回应的那么积极主动?” 符离薛一语点醒梦中人,符离牙也终于察觉出了其中的蹊跷之处。 如今这场席卷两镇的风波,源头是不久前五仙镇内发生的那场杀人案。 其中的真相如何,先暂且不论。 单论案件本身而言,其实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地道和神道两家本来就不合,五仙和香火两镇更是争斗了多年的老仇家,有点冲突,死个把人,那都再正常不过。 赵灰三儿虽然名字里带了个‘灰’字,但也只是灰家不知道多少代的旁支后裔,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跟本家已经都扯不上太大的关系,背后更没有老仙当靠山,死了也就死了。 而太平教虽然平白无故背了口黑锅,但外界看来,是他们杀人,又不是自家的信徒被杀,对教派的名声根本就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 只要太平教不予理会,这件事根本就不会发酵起来。 可现实却是太平教回应的格外强烈,先是派遣了不少信徒进东北道五环捣乱,现在又潜入五仙镇内开始搞事。 如果仅仅是为了争一口气,这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符离牙垂头沉吟片刻,缓缓道:“三哥的意思是,胡诌和姜曌其实是联手唱了一出双簧?” “双簧倒也算不上,只能说他们俩的目的其实都是一样的。” 老三冷笑道:“这两位来外环都是为了镀金,好做出一番成绩给自己的家族长辈或者教派长老看。所以对他们而言,一时的亏和赚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输和赢。可输赢又怎么界定?当然是得先打起来,而且要打的越热闹越好。” 符离牙猛的恍然,眼露惊骇,脱口惊呼道:“所以胡诌率先挑了头,姜曌立马跟上回应,两人一唱一和,看似是年轻气盛,必须要分出个高下,实则真正目的是想把两镇的镇公都给拉下水?!” 若真是如此,那这两位年轻人的野心简直大的吓人。 以五仙镇为例,镇中常驻的人口便超过了三十万,而且还能辖制周围诸多城镇,能坐上镇公位置的人,完全够的上‘封疆大吏’这四个字,实力地位非同小可。 柳蜃便是如今地道内五家之一‘柳家’的中流砥柱,即便是在家中老仙儿面前,也有坐下说话的资格。 香火镇在正东道五环的地位亦是相当。 “胡家是地道命途的老牌强族,太平教则是神道命途近几年风头正盛的新贵,你觉得如果只是寻常的小打小闹,能满足得了胡诌和姜曌的胃口吗?” “可是,三哥...”符离牙语气迟疑:“他俩的这点心思,连你都能看出来,难道那些老东西们看不出来?” 话音刚落,符离牙就感觉眼前一花,一道拳影已经袭到了面前。 啪。 符离牙脑袋被一拳轰碎,却不影响他的话音继续响起。 “三哥你别生气啊,我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符离薛冷哼一声,将那具无首的灵体一脚踢开,这才继续说道:“所以姜曌此举,其实是在帮胡诌试探柳蜃。” “试探什么?” 落在桌边的老九爬起身来,肩膀一晃,一颗狼首重新凝聚而出。 “当然是试探柳蜃的心理价位。” 老三一字一顿:“对于柳蜃而言,他的目的恰好与胡诌等人相反,他根本就不在乎输还是赢,只在乎亏还是赚。” 第39章 八主易位 谈及到好处利益,符离牙顿时来了精神,脑子也跟着变得灵光起来。 “柳蜃这头老蛇能代表柳家执掌五仙镇这么多年,吃拿卡要,中饱私囊,早就赚的盆满钵满,手里根本就不缺钱。胡诌的身份虽然非比寻常,但要想开出能让柳蜃心动的价码,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符离牙并不赞同自己三哥的说法,摇头道:“况且在柳家里多的是眼红他位置的人,一个个摩拳擦掌,就等着柳蜃有朝一日犯下大错,好跳出来将其取而代之。这里面的风险和回报根本就不对等,所以我觉得柳蜃最多浑水摸鱼,不可能亲自下场。” “放在以前,柳蜃倒真有可能选择旁观看戏,给胡诌几分薄面,让他自己闹腾。但是你想想,距离八主庭换位易主还剩几年的时间?” 符离薛轻描淡写一句话,再次让老九符离牙愣在原地。 “八主庭...我咋把这一茬给忘了?”符离牙喃喃自语。 八主庭,顾名思义,正是由当下八道命途中最为强大的势力当家人所组成的权利组织。 而其由来,还要追溯到两百年以前。 彼时八道还远没有如今这么繁荣强盛,整个黎国八道都匍匐在罗氏皇族的脚下。 而后随着一场席卷整个浊陆的大战爆发,面对倾覆的山河,彼时的黎主为了拯救万千子民于水火之中,决然御驾亲征,最终虽然成功击溃了来犯之敌,但自身也伤重不治而死。 山河绥靖之后,失去了主心骨的黎国皇族虽然赢得了万民的敬仰,却也毫无意外的失去了对国家的掌控。 八主庭趁势而起,取而代之,成为了黎国真正的主人,直至今日。 而曾经辉煌的罗氏皇族,如今则被人戏称为‘老黎人’,成了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不愁衣食,却也不得自由。 这个故事听着老套,却完全符合了历史的规律。 经过两百年的发展,八主庭的规矩却从来不变,依旧遵循二十年一换。每到轮换之时,黎国上下必然动荡,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如果胡家那位盛京将军真能趁势上位,胡家的地位的确能更上一个台阶。可是这又跟胡诌有什么关系?”符离牙还是有些不明白:“他在胡家只是一个支房小辈儿,即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轮到他恐怕也不剩多少好处了。” “现在不是,不代表以后不会是。胡诌如今处于微末之时,正是投资的最好时机。一旦他得到胡家长辈的欣赏和认可,往后堂口中入驻的仙家实力定然水涨船高,前途自然不可估量,届时柳蜃能得到回报可就不能简单用‘丰厚’二字来形容了。” 老三符离薛话锋一转:“就算胡家最终跨不过这道坎,整个地道命途也会迎来一次大的洗牌,这一点绝不可能有变。”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现如今的地道命途中,‘胡黄白柳灰’所组成的‘内五家’执掌大权,沆瀣一气,联手打压其他仙家,维护自身地位的稳固。 但这样的利益联盟并不是铁板一块,内部同样虎视眈眈,彼此掣肘。 而且随着这些年胡家气运旺盛,老一辈稳如泰山,年轻一代俊才辈出,早已经跟其他四家拉开了不小的差距。 一旦内五家的势力平衡被打破,接下来东北道必然面临一场大清洗。 一朝天子一朝臣,胡家得势,自然要扶持麾下的小仙家上位。 而站在柳蜃的角度来看,他当然不可能当一辈子的五仙镇公,迟早会被新人所取代。 等到卸任的时候,柳蜃会面临怎样一番景象? 如果只是人走茶凉,那已经可以暗道一声万幸了。更大可能的是被仇家清算,辛辛苦苦积攒了一辈子的家当,最终替别人做了嫁衣。 “所以柳蜃必然会支持胡诌,但如何支持,支持的力度有多大。是不顾一切押注,跟着胡诌一起更进一步,进内环当个城主。还是只打算锦上添花,跟胡诌结下一笔善缘,等日后自己卸任的时候,还能在柳家中占据一席之地,免遭秋后算账。这才是柳蜃需要好好斟酌考量的,同时也是胡诌想知道的。” 听到此处,老九符离牙一脸狐疑的打量着对方:“三哥,这些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二哥告诉你的?” 符离薛横了他一眼,懒得跟他计较,继续分析当下的形势。 “所以接下来,恐怕就该轮到胡诌还礼,帮姜曌试探香火镇镇公了。”符离薛笃定道:“要不了多久,香火镇内肯定会有大动作发生。” “一个个的,心是真的脏啊。换成是我,恐怕被玩死了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符离牙跳上一叠文件,席地而坐,感慨道:“还是赚钱简单啊...” “老九你就别在这里装纯情了,你难道就真一点看不明白?”老三冷哼一声。 符离牙嘿嘿一笑,“我看不懂,也懒得去懂。我的任务就是给堂口的兄弟们赚钱,只要不妨碍我赚钱,随便他们怎么折腾,都跟我没关系。” 老三眼中破天荒露出一丝无奈,叹了口气道:“我就是担心跟咱们脱不了干系啊...” “咱们啥也没干啊,能跟咱们有啥关系?” “满哥可是五仙镇城防所的所长,现在太平教的人如此肆无忌惮的潜入五仙镇,还弄死了一个小兔崽子,你觉得咱们能脱的了干系?” 老三抱着手臂冷笑道:“等着看吧,胡诌肯定会拿这件事借题发挥,来找咱们的晦气了。” 符离牙闻言,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沉默片刻后,苦笑道:“咱们只想过点安生的日子罢了,怎么就这么难?” “沈戎没事吧?”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红满西终于开口。 可他并没有参与两头狼家仙讨论的话题,而是关心起沈戎的安危。 “没事。”符离牙说道:“叶炳欢敢接胡诌发出的花红,当然不会是什么普通小角色,他虽然装的可怜兮兮,但九爷我还是闻出来他身上藏着不少气数,一个屠昌还奈何不了他。” “那就好。”红满西颔首点头。 符离牙昂着脑袋,望向坐在椅中的红满西,纳闷问道:“满哥,你这么在意沈戎那小子干什么?难不成是打算利用他做点文章?” 红满西闻言不禁笑骂道:“老九,咱们兄弟这些年虽然过得不太如意,但什么时候落魄到要去打一个年轻人的主意了?” “满哥,你是觉得他跟你年轻时候很像吧?”一旁的老三忽然说道。 “老三你就更扯淡了。老子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堂口四梁八柱初见雏形,入驻大小仙家近十位,可没过过他这种苦日子。我只是觉得...” 红满西话音一顿,眼中笑意消散,缓缓道:“觉得这小子身上有股劲儿,像一头离了群的孤狼。比我们,都要像...” 两头狼仙对视了一眼,齐齐叹了一口气,意兴阑珊,没有了谈话的兴致,身影自行于房中消散。 如今的狼家确实不如当年那般勇武彪悍,敢与八道任何一方势力浴血搏杀,也学会了低头献媚,摇尾乞怜。 可就算心里纵然有万般不满,符离牙等人也知道他们没有资格去出言指摘。 头狼的首要任务就是带领整个族群更好的生存下去,而不是一味的好勇斗狠。 可这样的狼家,还能算狼家吗? 偌大的办公室中,徒留红满西一人沉默。 “满哥,您在想什么?” 有浑厚的话音在他身后响起。 红满西将身子靠在椅中,阖着一双眸子,问道:“老大,你说内环到底是番什么模样?” “一样是吃肉,只不过我们是饮毛茹血。他们把人做成了菜,再给你递上一双筷子。” 红满西摇了摇头,笑道:“狼爪子学人拿筷子,那可真是太没意思了。” “确实没意思。” 话音的主人轻声说道:“老二传来消息,他们已经到了正北道,现在正在跟对方谈判,只要对方开出的价码不要太离谱,事情应该能够谈成...” “嗯。” 红满西似乎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打断了对方的话语。 屋内灯光明亮,却照不清他眉间盘踞的阴翳。 第40章 酸菜巷子 清晨时分,旭日方才初升,沈戎的家门便被人敲响。 来人是春曲馆的一名管事,他告诉沈戎,长春会已经安排了人手,乘最早的一班跨环火车前往位于四环的扑朔城。 经叶炳欢的提醒,沈戎也知晓了那里正是兔家的大本营所在。 “至于敏姐,则在凌晨之际,只身赶往了正东道的香火镇。” 管事一脸正色道:“敏姐让我转告您,无论如何,她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待。” 沈戎闻言不禁感慨道:“长春会上下果然都是信人啊。” “无信不足以立业,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管事恭敬回了一声,随后便将随身带来的一个锦盒打开,里面装着的正是那件名为‘望气镜’的人道命器。 “这也是敏姐专门吩咐我送来的。她说,这是春曲馆欠您的那一两气数。” 沈戎没有再假惺惺的推辞,直接将东西收下。 见事情已经办妥,管事当即对着沈戎深深一躬:“昨夜发生的事情,责任在我们春曲馆,如果您还有什么其他的需要,尽管吩咐,我们一定竭尽全力,绝不推辞。” “我倒还真有一件事,要请你们帮帮忙。” “您说。” 沈戎张开就来:“我有一个朋友,因为身患绝症,导致浑身气血衰败,找了道上的‘医师’看病问药,说只有换一具新的躯壳才能勉强续命。你们长春会路子广,所以我想请你们帮忙打听一下。” 所谓的‘躯壳’,指的并不是傻、痴、呆、愚,而是那些命数尚存,却已经无法再产生气数的活死人。 “没问题,鳞道命途做的就是这门生意。” 对方不疑有他,问道:“只是您是想要倮虫,还是道上人?” “不挑,都帮我问问价,到时候看我手上有多少钱,就买什么档次的。” “好的,回头我就去联系东南道那边的长春会,他们和鳞道命途的人来往密切,应该问题不大。如果暂时没有八字合适的躯壳,鳞道命途也能提供订制服务,只是价格会贵上许多。” 躯壳居然还能订制? 沈戎倍感震惊,他从叶炳欢的口中了解了些许关于鳞道命途的消息,但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了这条命途。 “鳞道淫,玩的就是和寿数有关的各种行当。你小子见的世面太少,这里面可都是能赚大钱的生意,不知道多少人仰仗着他们续命呢。”叶炳欢在沈戎耳边说道。 “如果叶长官您没有其他的事情,那小的就告退了。” 在对方准备离开之时,沈戎突然开口喊住了对方。 “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儿?” 那名管事转过身来,轻声道:“敏姐说了,如果您不问,就让我不用拿出来了。” “你们长春会这么讲道义,我自然也不能说话不算话,拿来吧。” 管事闻言,随即从怀中拿出一份名册递给沈戎。 上面记载的,正是这些年在春曲馆欠钱不还的人员名单。 等人走后,沈戎坐在床上,随手翻了翻名册,里面名字众多,加起来气数大的令人咋舌。 “韩卢升,叫这么个名字...那应该是犬家的人了?” 沈戎眯着眼看着名册上的一个名字,自语道:“居然就在我的辖区里混,那就拿你第一个开刀吧。” .... 日落西山,冷风呼啸。 没有了阳光来当鞘,风雪如同刮骨刀,不管身上裹着再厚实的衣裳,也会被冻的手脚发凉。 “东边日头西边霞,烟囱咕嘟冒金花。酸菜缸里捞月亮,铁锅炖出个胖娃娃。秧歌扭成麻花劲,唢呐吹散大雪壳子。哎嗨哟...” 满仓里,酸菜巷子。 一名两鬓花白的老鞋工躲在屋檐下面,两只手缩在衣袖里,一边原地跺脚驱寒,一边咿咿呀呀的唱着不着调的曲子。 歌词粗俗简单的像是从雪地里刨出来,带着一股泥巴的土腥味儿,可落在耳朵里,却让人浑身生暖。 落雪恼人,老鞋工用袖子小心拂去落在工具箱上的雪花,这可是自己吃饭的家伙,千万不能被沁坏了。 东北道一年四季都是下雪天,单调的让人看不出日子有什么区别,可老鞋工还是觉得今年要比往年要冷的多。 “今年冬天的雪势恐怕大得吓人,可得趁着这段时间多赚点钱,存够过冬的粮食。等真进了冬季,就好好在家里猫着,说啥也不出来挨冻了。” 他正掰着手指头盘算以当下的粮价,自己得存多少钱才能偷一个冬天的闲,巷子另一头忽然传来吱吱呀呀的踩雪声。 老鞋工抬头看去,发现正是自己翘首以盼的熟悉身影,顿时喜上眉梢。 “韩爷!” 老鞋工将擦鞋的工具箱背在背上,两只手抓着不知道装着什么的背囊,快步冲出屋檐,朝着对方殷勤招呼。 他口中的韩爷生的肥头大耳,上身穿着一件对襟丝绸马褂长衫,下身则是一条笔挺的黑色长裤,脚上踩着一双皮鞋,俨然一副富家翁的打扮。 若是有外人看见韩卢升,定然会倍感诧异,在满仓里这种穷人扎堆的地方,居然还住着这么一位有钱的阔主。 其实就算是已经跟韩卢升混成熟脸的老鞋工,也弄不清楚对方是怎么想的。 照理来说,以韩卢升的身家,根本用不着呆在满仓里跟穷人打挤,可对方好像偏偏就对这个破地方情有独钟。 每每想到这些,老鞋工只能用一句话来回答自己的疑惑,那就是富人总有些独特的癖好。 毕竟韩爷每次只要往满仓立的街上一戳,立马就有各种恭维和马屁追在身后。 无人不羡慕,无人不敬仰。 “老规矩,擦的好的话,赏钱少不了你的。” 韩卢升话还没说完,老鞋工已经从背囊中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各种家伙事,撑开了一把折叠椅子,又在椅背后面插上一把伞,给老爷挡着雪,接着竟又掏出一个泥碳炉子,手脚麻利点上火,煨上一壶酒。 “韩爷您坐。” 转眼间,一个四面透风的‘酒铺子’竟就在这条陋巷里搭了起来。 滑稽荒诞,可两名当事人却怡然自得,没觉得哪里有半点不妥。 第41章 卢升犬家 老鞋工如此费尽心思伺候对方,自然是因为其中有利可图。 他打自从遇见韩爷这位金主之后,收入可谓是水涨船高,最多的时候,甚至被打赏过一块黎票,抵得上他在其他地方给人擦上四五天的鞋。 所以甭管什么天气,无论是刮大风还是下雹子,他每天黄昏时候都会来这里蹲守。 至于韩卢升,他似乎完全就是单纯的好这一口。 穷地儿摆阔,杀人诛心。 “韩爷,这是今早刚出的报纸,我专门给您备好的,都是您喜欢的那几张。” 老鞋工将一叠报纸捧给韩卢升,然后才打开擦鞋的箱子,埋下身坐在一根小板凳上,弓着腰还没有对方的膝盖高,开始卖力干活。 韩卢升翻看着报纸,听着耳边雪落,品着杯中热酒,好不享受。 “韩爷,您今天保准会遇见好事儿!” 老鞋工忽然挑起了话头,语气笃定,像个久违开张的江湖神棍。 “怎么说。”韩卢升眼皮都不抬,随口回道。 “别人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我觉得这句话得倒过来说才有道理。只有心情畅快了,那好事才会上门。所以您今天心情这么好,待会肯定会遇见好事儿!” 韩卢方闻言大笑道:“不错,有长进啊,现在说话是越来越好听了。” “这年头世道变得快,咱们也不能总原地踏步不是?” 老鞋工跟着笑道:“我听说在内环里面,擦鞋的不止要会识文断字,还得能说会唱,手上得有别人不会的花活儿,那才有资格给那些老爷们擦鞋,所以我这才哪儿到哪,做的还不够呢。” 韩卢升将手里的报纸略略翻了一遍,然后随手丢到一旁,问道:“你去过内环?” “那怎么可能。”老鞋工头甩的像拨浪鼓:“我听说跨环火车上一个最便宜的坐位都得上百黎票,小的这种穷人怎么可能买得起。” 韩卢升打趣道:“你这么会来事儿,赚的钱应该也不少吧?说不定临死之前还真能攒够一张车票钱,到内环长长眼。” “可攒不下钱呐,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老爷您给的赏钱前脚刚进兜,后脚就得换成吃的喂进一张张嘴里。而且今年这天气可反常了。六月都还没过完,就变得这么冷,等到了冬天可不知道会是什么景象,得早早准备...” “放心吧,镇公所是不可能让你们饿死的。” 韩卢升打断了对方的絮叨,转而问道:“昨天城里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 “倒还真有一件。” 韩卢升端着酒杯品了一口,一脸惬意的眯着眼睛,问道:“什么事儿?” “就在昨天深夜,春曲馆...就是杨柳胡同的那家,发生了爆炸。我听人说,是因为下人操作不当,把烧水的锅炉给弄炸了,当场就伤了好几个客人。虽然没死人,但是一晚上的生意算是被扰了个干干净净,损失不小。” “北关大街上另外几家娼馆平日间被春曲馆压得气都喘不过来,见对头碰上了这种倒霉头顶的事情,一个个乐的牙花子都快露出来了。您是没看到他们那模样,就跟过年似的,恨不得点上几挂一万响,好好庆祝庆祝。” “不过照我看啊,哪怕春曲馆再多炸上个几次,他们的生意也好不起来,这里面里里外外的差距可大去了。抛开姑娘的质量不说,光是别人春曲馆的服务,就不是他们那些势利眼能比的。” 老鞋工埋着头,一边仔细擦着韩卢升皮鞋上的灰尘,一边嘿嘿笑道:“说起来也不怕韩爷您笑话,小的我上个月也去一次春曲馆下面的小馆子。就我这副寒酸的模样,都还没进门,隔着老远人家就迎了上来,一口一个老板喊得那叫一个殷勤...” 当然殷勤了,别人看上的是你身上气数,又不是你兜里那三瓜两枣。 韩卢升眼皮一翻,懒得再去听老鞋工的东拉西扯,将心思放在了春曲馆发生的事情上。 锅炉爆炸?这由头编的也太潦草随意了。 寻常百姓不知道春曲馆的背景,可他韩卢升身为犬家子弟,当然是一清二楚。 “这里面,怕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啊。” 韩卢升心头笃定,不过旋即又生出浓浓的困惑。 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去春曲馆的地头闹事? 他难道不知道那是镇公柳大人照拂的地方吗? 倏然间,韩卢升想起了最近镇上闹的沸沸扬扬的那件事,心头顿时一惊。 “难不成是太平教的人溜进镇了?不过若真是这样,也未免有些太荒谬了...” 太平教在正东道的名声的确不小,但这里可是东北道,是五仙镇。先不谈镇公柳蜃,光是狼家的那几位爷就不是吃素的,怎么可能让太平教如此放肆? 就算太平教的能耐真有那么大,能悄无声息的潜进五仙镇。可他们不去镇公所干票大的,一战成名,莫名其妙去找一家娼馆的麻烦干什么? 难不成是自己平时伺候神佛伺候多了,想找娘们来伺候自己当神佛? 韩卢升思来想去,总感觉不得要领,下意识间却又觉得有些不安,暗自决定放弃今晚出门找活赚钱的打算。 “多事之秋,韩爷我就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既然不打算出门,那自然也就没了捯饬行头的必要。 韩卢升低头看向忙活的老鞋工,正准备出声喊停之时,鼻翼突然翕动,像是从冷冰冰的空气中闻到了什么味道,猛然转头看向巷子口。 迷眼的乱雪中,一道挺拔的身影正钉在那里。 一头干练的短发中落满了雪,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目光透过镜片落在韩卢升的身上,宛如针扎。 来者不善啊... 韩卢升把右脚从老鞋工的手中抽了回来,说道:“行了,今儿个爷没兴致,就擦到这里,你先回去吧。” “啊?可这才刚擦了一只啊...” 老鞋工满脸错愕,彷徨失措,误以为是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话,一不小心得罪了这位金主。 直到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回头看见了缓步走来的年轻男人,老鞋工才终于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可他并没有拔腿就跑,而是抄起一把棕刷,将自己套着臃肿棉服的身体杵到韩卢升的前方。 “韩爷,您别担心,老儿我年轻的时候也是练过点把式的人...” 老鞋工心里打着鼓,嘴巴却硬的像把刀,可豪言壮语还没说完,就感觉后颈被人提了起来,视线顿时天旋地转。 韩卢升单手将老头拎了起来,甩到身后,从袖中抽出一把小额黎票丢给对方,不耐烦道:“赶紧滚蛋,别在这儿碍事,明天这个时候再来给爷擦鞋。” 老鞋工被韩卢升的力气吓了一跳,不敢再废话,连雪带钱捧在怀中,连滚带爬往巷子另一头跑去。 “韩爷您等着,我这就去报警...” 第42章 摇尾乞怜 走到近前的沈戎饶有兴趣看着这一幕,这还是他头一回看见如此对待倮虫的地道仙家。 难不成换了一方世界,犬家依旧还真是倮虫的好朋友? “在下韩卢升,请问阁下是?” 韩卢升站起身来,冲着沈戎拱手抱拳,沉声问道。 “城防所,沈戎。” “原来是沈长官啊,幸会。” 见沈戎报出城防所的名号,韩卢升立马松了一口气,紧绷的面皮松弛下来,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不知道沈长官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沈戎笑着反问:“我之前听人说,在地道命途的仙家里面,犬家最擅长闻讯追风,消息灵通,你会不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 “沈长官谬赞了,犬家小门小户,在虚空法界的祖宗庙里连块牌位都没有,也就是鼻子尖了点,可也不是能掐会算,所以我还还真不知道阁下找我干什么。” 沈戎闻言,直接开门见山:“今年一月份,你在春曲馆买了一件名为‘黑毛玄褂’的毛道命器,价值气数三钱七分。这钱你一直拖着没给,我没说错吧?” 韩卢升终于明白了眼前之人的来意,当下也不慌张,摸索着下巴,装出一副回忆的模样。 “原来是那件事啊?没错,我之前确实是在春曲馆买了东西,也的确还差他们一笔钱。可这是我跟春曲馆之间的事情,还用不着劳烦城防所出面吧?” 沈戎说道:“民不举当然官不究,但现在苦主报了案,城防所就得管。” “这倒是在理,不过我记得满仓里这片应该是归黄震黄长官负责的吧?沈长官你到其他暗警同僚的地盘办事,不知道有没有跟黄长官打过招呼?要是没有的话,这在城防所里可是犯忌讳的事情啊。” 韩卢升似乎对城防所内部一些潜规则了解的十分清楚,言语绵里带针。 而他口中提到的黄震,正是之前负责满仓里的暗警。 沈戎也是在符离牙的口中听过对方的名字。 “所里工作调动,现在满仓里归我来管。”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在这里恭喜沈长官了,满仓里可是一块油水丰厚的好地方啊。” 韩卢升恍然大悟,话锋陡然一转:“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是连镇公老爷都不管这种事情,沈长官你来管,是不是把手伸的有些太过于长了?” 柳蜃是长春会在五仙镇的保护伞,这一点不假,但不代表他事事都会为长春会出头。 像这种欠债赖账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情,柳蜃当然不会管,甚至在其中还有几分默许的味道。 毕竟他坐在上面吃了肉,也应当给跪在下面的人喝点汤。 反正不管欠了多少,最后长春会该给他的孝敬一分都少不了。 韩卢升双手背在身后,冲着沈戎昂头一挑,“兄弟,你混哪条道的?” 命途中人见面,头等要务便是盘道。 听着这句无比耳熟的话,沈戎的答案一如既往:“我混的是城防所,官家道。” “那就不是地道命途咯?狼家的满爷还是这般的宅心仁厚啊,什么牛鬼蛇神都愿意收留在麾下。” 韩卢升冷笑一声,神色不屑的看着沈戎:“要钱可以,让长春会的那敏自己来找我,我跟你说不上。” 说罢,韩卢升抬手拿起老鞋工煨在炉上的酒壶,也不管有多烫,仰头一饮而尽,涓滴不剩。 “小兄弟,我看你模样也还年轻,应该是才上道不久吧?气盛不是坏事,但是容易坏事。我有句话送给你,一个外道的人,在这里讨生活不容易,本道的人都不愿意管的事情,你最好也别插手,否则丢了饭碗事小,把自己的命丢了那可就划不来了。” “是吗?” 沈戎伸手拉下鼻梁上的墨镜,露出一双带着冰冷笑意的眼睛,看着对方。 “你一头全身气数满打满算加起来还不到三钱的老狗,在老子面前装什么老江湖?” 韩卢升心头猛的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对方怎么知道自己的气数有多少,突然就感觉身后有刺骨寒意逼近,骇然回头。 只见一把手臂长短的剔骨尖刀,不知何时悄抵在了自己的身后。 那清晰无比的刺痛感,在告诉韩卢升,这把尖刀已经刺穿了他穿在身上的毛道命器。 这到底是什么命器,怎么会如此锋利? 傍晚的酸菜巷子,寒风呼啸穿梭,正是滴水成冰的时候,可韩卢升的额头却挂满了豆大的汗珠,贴着鬓角滚落。 “什么狗屁的精神爽人逢喜事,自己他娘的分明是撞见大祸事了啊...” 韩卢升脸上表情来回变幻,忽惊忽恼,颇为精彩。 随着一丝殷红在刀身周围晕染开来,韩卢升脸上的表情最终定格为一张灿烂笑脸。 “兄弟,你这是干什么啊,没必要,属实没必要。” “坐。” 沈戎抬手指向刚才老鞋工擦鞋时候坐的那根小板凳,自己则坐进了属于韩卢升的金主位置。 韩卢升无奈的抱着自己臃肿的身体,在板凳上不住的扭动着肥硕的屁股,试图寻找一个稍微能够让自己舒服一点的位置。 前倨后恭,摇尾乞怜。 “现在能还钱了吗?”沈戎低头问道。 “能,肯定能还。” 韩卢升不住的点头:“可我现在身上真没那么多钱啊。沈长官,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先还一部分,剩下的你给我点时间,半个月...不一个月之内,我保证主动到春曲馆清账,怎么样?” “....” 沈戎眉头一挑,他是真没想到,韩卢升这时候居然还跟自己讨价还价。 难道自己看走了眼,这条老狗实际上是个要钱不要命的硬骨头? “我听懂了,你还是觉得我在跟你闹着玩,对吧?” 沈戎扬手轻勾手指,尖刀立刻抵进,破肉断筋。 随之而起的强烈痛处顿时韩卢升一阵呲牙咧嘴。 “当然不是了。” 韩卢升不敢妄动,只能用力甩着一颗肥大的脑袋,连忙道:“之前道上就有传闻,说满爷的手下多了个厉害的年轻人,看来说的应该就是沈长官你了吧?连太平教的人也敢杀,我韩卢升一头小犬哪里敢在你面前放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看来这座五仙镇里还真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既然你知道是我,那刚才就应该已经猜到了我来找你的目的,为什么一直装傻充愣?” 韩卢升不敢否认,只能赔笑道:“总得试一试能不能避的开嘛,万一您也不是真心实意要帮春曲馆的忙,只是碍于情面出来应付应付,那我装的强势一点,您也能有个合适的台阶下嘛。” 第43章 既穷且横 沈戎似笑非笑看着对方:“这么说来,你还是在为我考虑了?” “分内之事,理所应当。我们犬家子弟为人处世那是出了名的贴心,不少大仙族里的管家可都是犬家的人在担任。” 韩卢升摇尾献媚一番,看沈戎貌似没有直接动手宰了自己的想法,在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跟着摆出扼腕叹息的沉痛模样。 “其实啊,沈长官您真不该帮他们的忙。据我所知,春曲馆已经不是第一次找人帮他们收账了,而且每次开出的条件都是十分优厚,可从头到尾就没有几个人出面愿意帮忙,这说明什么?说明这里面的水深着呐!” 沈戎刻意抛出一句话:“我走的可不是地道命途。” “我知道啊,是满爷专特意给您安排的嘛。如今道上都传遍了,大家都说这是因为满爷对狼家的现状心有不满,所以有好苗子也不愿意收进狼家门。不得不说,满爷对您是真的好...” 沈戎闻言了然,原来是红满西在背后放出的风声,替自己上道人道命途找了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这头老狼,人还不错。” 听着叶炳欢的声音,沈戎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将这件事记在心里。 韩卢升没有注意到沈戎神色中的细微变化,依旧自顾自说道:“正是因为您不是地道的人,才更不应该掺和这种事情。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本道的人尚且不好处理其中的人情世故,你一个外人,就更理不清楚了。稍有不慎啊,就会被人视为挑衅,觉得沈长官你是在故意落他们的脸面啊。” 沈戎冷笑道:“欠钱不觉得丢脸,追债的成了挑衅。这是什么道理?” 韩卢升不假思索道:“地道命途的道理。” 沈戎‘呵’了一声,语气讥讽:“你们这些仙家还真是又穷又横啊。” 韩卢升表情尴尬,却又不敢反驳,只能腆着脸赔笑。 “我看你身上的仙家也不是那种偷渡下山的野仙,能够拿到上位仙家的许可,那在山上应该混得也算还行,怎么会穷成这样?” 沈戎上下打量着眼前之人,忍不住问道。 韩卢升一身行头打扮看上去是浑然就是一位富家翁,可实际上却是兜比脸还干净。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沈戎甚至怀疑,韩卢升恐怕也就比那头被自己剐了的白家仙要稍微富裕一点。 “这阁下就有所不知了。” 韩卢升强忍着背心处的剧痛,苦涩开口:“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哪怕是如今最强盛的胡家,家里面也要分青、白、黑、赤等诸多旁系,掌权的吃肉,剩下的就只能喝汤了,更何况是犬家这种小仙族。而且下山归下山,不代表就一定能赚到钱呐。” 沈戎反问:“不赚钱,那还下山干什么?” “嘶...” 韩卢升忽然倒抽一口凉气,似再也忍受不住那利刃破肉的痛处,哀求道:“沈长官,我实在是疼的厉害,您要不先拔刀拔出来?您放心,我保证老实...” 噗呲! 剔骨尖刀从韩卢升的后背拔了出来,拽着一缕鲜红甩在雪地上。 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面前又响起‘咔哒’一声脆响。 韩卢升骇然看去,只见沈戎从腋下抽出了那把盒子炮,打开保险,放在大腿上轻轻拍打。 这一幕看得韩卢升那叫一个心惊肉跳,浑身汗毛直立。 他当然认识对方手里的家伙是什么来头,自己和身上的仙家可扛不住两枪。 “真他娘的有钱啊...” 人比人,气死人。 韩卢升不敢再有任何其他的念头,老老实实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在那根小板凳上。 “如今整个东北道内,好多赚钱的生意都被人道命途给做完了,根本就没有多少留给咱们地道仙家。就拿五仙镇来说,以前长春会还没来的时候,犬家还能从消息买卖里分一杯羹,可现在也差不多快被他们给垄断了。” 韩卢升悲声述说着自己的不容易。 “要不是因为地道命途内部的消息他们不敢买卖,我身上的堂口恐怕早就房倒屋塌,活生生把仙家给饿死了。” 与此同时,韩卢升身上传来一声委屈的呜咽。 一颗模样乖巧的黄毛狗头从他的衣领里钻了出来,吐出舌头去舔他的脸,似在安慰。 好一副凄凉的场景,简直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沈戎若有所思,看来符离牙这位‘圈堂’堂主之如此会对人道命途抱有那么大的偏见,恐怕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既然你们都被人道命途挤的快活不下去,为什么不反抗?” 在沈戎看来,整个东北道中对人道不满的仙家恐怕不在少数,这些人要是能够联合起来反抗,未必不能从人道手中抢出一块肉来。 何至于沦落到这步凄惨境地? “谁敢?” 韩卢升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又一次提醒沈戎,这里可不是他熟悉的前世。 沈戎如今的思维还没有彻底跳出前世影响,下意识会将遭遇的事情套入往日的情景。 可是两个世界之间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 前世若有人能舍得一身剐,还真有把皇帝拉下马的可能,甚至一命换一命,出一口胸口恶气。 但是在这里,孱弱的下位仙家们就算同仇敌忾,也根本掀不起任何风浪。 而那些有能力挑头闹事的大仙家们,无一例外,早就被人道命途给喂饱了,又怎么可能在乎他们的死活? 要是真赶走了人道命途,那他们还得自己动手赚钱,哪能有现在这般坐享分红来的安逸省心? “气数的来源是倮虫,东北道内所有的大型城镇绝大部分都被‘内五家’掌握在手中,这就相当于一个个能源源不断生财的聚宝盆,他们根本不愁没有气数收入。” “而像虎、狼、黑这些能打的外家仙,一面有中小型城镇兜底,一面还能派遣麾下精锐到‘内五家’的地盘担任官职,捧上铁饭碗,当上官老爷,不必风吹日晒,也能分到不少的气数。” “像我们这些小仙族就不一样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扛,只能靠着给倮虫当保家仙,收收保护费来勉强度日。有时候连帮倮虫消灾解难耗费的气数都赚不回本,更别说是提升命数了。” 第44章 抛钩钓鱼 仙家和弟马荣辱与共,东北道的大势力供奉虚空法界内的大仙族,成为仙家在黎国之中的代言人,被赐予仙家的姓氏,享受仙家庇佑,两方相辅相成。 “所以我其实不是故意想要赖春曲馆的钱,实在也是被逼无奈。” 韩卢升眼神黯然,一脸惨淡说道:“我这个弟马没有本事,赚不到钱养堂升仙,反而要靠我的仙家在虚空法界里四处打探消息来养堂糊口。可探听买卖消息这种事情毕竟是一门高风险的买卖,随时都有被人灭口的可能,如果不找一件命器护身,很容易就丢了命。” “当然,我这种情况只是个例,跟其他那些欠债的人有本质上的区别,我是被生活所迫,而他们纯属是黑心烂肚场。他们就盼着东北道出事,只要一乱,长春会这种外人肯定要被驱逐出去,到时候他们欠的钱就成了烂账,最终不了了之。” 韩卢升絮絮叨叨吐了半天苦水,身上的落雪都化成了冰水,渗进了衣服当中。 “说完了吗?” 沈戎并没有如韩卢升期望的那样,被他凄惨的处境所感动,而是神情漠然的抬起枪口,顶在了他的眉心上。 “你今天要么还钱,要么就挨枪子,你自己选吧。” 自己这一肚子的肺腑之言,算是说给狗听了。 这人难不成跟詹家仙一样,都是铁脑袋? “我当然不会让沈长官您空手而归,这一钱气数,就当是见面礼了。至于欠春曲馆的那部分,我一定想方设法还上。” 韩卢升体内浮现出一两气数,凝聚成一颗指头大小的圆球,缓缓飘到沈戎面前。 “您要是觉得这样还不够,那我就只能拿命数来还了。” “命数也可以...” “可以是可以,但我知道您不是那样冷血的人。” 没等沈戎把话说完,差点卖惨把自己命卖出去的韩卢升赶紧将他打断。 “要不这样您看行不行,我告诉您一条五仙镇内部的重磅消息,您今天就高抬贵手放过我如何?”韩卢升满脸肉疼说道:“这条消息绝对价值连城,要不是因为我胆子小,早就找个好买家狠赚一笔了。” “先说来我听听。” 犬家做消息买卖的惯例向来是‘先钱后货’,但眼下韩卢升可不敢跟沈戎讲什么规矩,压着声音说道:“柳镇公麾下圈堂的堂主花爷,最近在跟长春会的另外一支接触。不出意外的话,杨柳胡同的春曲馆恐怕要不了多久就得易主了。” 柳蜃要卸磨杀驴?! 沈戎心头一惊,如果消息属实,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那敏这群人在五仙镇经营多年,跟不少仙家来往密切。 一旦他们被换,很多人的利益会跟着受损。 怪不得韩卢升会说自己胆子小,不敢卖这条消息,因为这消息里涉及的大人物根本就不是他惹得起的。 要是被柳蜃知道消息是从他口中散播出去,那他肯定必死无疑。 可柳蜃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戎疑惑问道:“现在的春曲馆又不是不能生财,镇公大人为什么要动他们?” “不知道。”韩卢升两手一摊,摇头道:“我能得到这条消息也纯属偶然,其中到底有什么内幕就不得而知了。” 沈戎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左手,在韩卢升错愕的目光中,将那一钱气数收入了囊中。 “这条消息你不敢卖,我一样不敢。而且我现在帮长春会收债,收一笔算一笔,就算他们被赶出去了,我也没什么损失。所以你这条消息对我而言,毫无价值。” 你听都听完了,现在说没价值? 无耻,真他娘的无耻! 韩卢升心头恨极,可表面上还是只能跟着点头:“是我考虑不周,这些大人物想干什么,确实跟咱们没太大关系。不过我知道件事儿,跟长官你切身相关。” 沈戎扬了扬枪口,韩卢升立马会意,说道:“沈长官你最近最好小心提防着黄震。您从他手里抢走了满仓里,以他的脾气,绝不可能善罢甘休。现在没动静,只是碍于满爷的命令,暂时不好发作罢了,迟早都会来找您的晦气。” 韩卢升跟着补充了一句:“黄家的人,一贯是睚眦必报。” 两件事加上一钱气数,这一趟收获也算不错。 “今天就先这样吧,我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筹钱。如果到期你还没有去春曲馆清账,那我会再来找你。” 沈戎收枪入怀,朝着韩卢升丢下一句话后,便起身离开。 “明白,明白。” 韩卢升连忙跟着起身,对着沈戎的背影千恩万谢。 等沈戎的身影消失在酸菜巷子东侧,这头混迹五仙镇多年的老狗方才缓缓敛起脸上的笑容。 横遭一场祸事的韩卢升并没有用手边的东西来宣泄心头的怒火,而是慢条斯理的坐回到那根小板凳中,亲自动手,将脚上的皮鞋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拿着那把油纸伞,朝着巷子另一头走去。 日头沉尽,月色未满。 满仓里并没有路灯一说,四下黑漆漆一片。 韩卢升脚步沉稳,在错综复杂的巷道中仿佛没有目的地般漫步。 每到一处分岔路口,他总要驻足许久。那头犬家仙则趴在他的肩头,鼻头抽动,分辨着空气中可能存在的异常味道。 如此反复多次之后,韩卢升终于确定自己身后没有尾巴跟着,步履加快,走向一处位于断头巷中的老旧四合院。 厚雪压着屋檐,红漆斑驳的大门两侧贴着一副同样褪色严重的对联,但其上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见。 “千年修炼不脱皮毛本相,一点精诚全凭肝胆真心。” 韩卢升人头和狗头一同抬起,看向横批。 四个字,拜狐升仙。 毫无疑问,这是一家拜了胡家仙为保家仙的人户。 按理来说,以韩卢升的身份,应当对这里敬而远之,可他今天却主动上前,敲响了房门。 吱呀... 大门洞开,一个声音幽幽传出。 “有人上钩了?” “那是当然,否则我怎么敢上门讨赏?” 此刻韩卢升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被沈戎追债之时的凄惨模样,喜笑颜开,大步进门。 第45章 仇难隔夜 暗黄的灯泡挂在天花板上,散下的光晕包裹着一幅供在台上的仙家画像。 图中是一头仪态神情与人一般无二的红毛狐狸,身上身着绛紫华服,于蒲团之上盘膝而坐,仙风道骨,飘然欲仙。 三根长香炉中供,烟气氤氲满堂游。 一名周身裹在黑袍之下,分不清男女的人束手站在神台旁,如同侍奉仙家的随行童子。 “是谁咬了钩?” 黑袍人冲着进房的韩卢升开口问道。 “城防所一名刚任职的暗警,名字叫沈戎。” 韩卢升故意提醒了一句:“就是之前被卷进赵灰三儿的事情中,后被红满西出手救下的那只倮虫。” “原来是他。”黑袍人微微点头,继续问道:“他怎么会来找你?” “今天这件事,完全就是一场意外之喜!” 韩卢升朗声笑道:“他原本只是来帮长春会收债的,我见他身份特殊,当机立断将消息透露给了他。而且为了不让沈戎起疑心,我特意还费了一番心思,跟一只倮虫演了出宅心仁厚的戏码,好让他对我放松警惕。” 其实之前在酸菜巷子,韩卢升第一眼看见沈戎之时,就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自然也就顺理成章猜到了他来找自己的目的。 而那名每日蹲候在巷口,等着伺候自己的老鞋工,则是韩卢升一直埋在身边的手段之一。 别看维护这种手段只需要微不足道的几张黎票,但对于那种自认为心有善念,把倮虫当人对待的命途中人来说,往往有意想不到的奇效。 一丝好感,在某些时候,可能就是一线生机。 韩卢升隐隐有所感觉,若不是因为自己这一手奇招,沈戎恐怕也不会如此轻易放过自己。 毕竟自己可是‘本性醇善’,对倮虫‘有情有义’的好人啊。 念及至此,韩卢升心头不禁生出阵阵自得之意。 傍上狼家红满西的大腿又如何?还不是要被爷爷我耍的团团转。 “这个叫沈戎的人,您别看他才刚刚上道,但他的身份却能做不少文章。”韩卢升笑道:“起码通过他的嘴,一定能把消息送到那敏等人的耳朵里,而且很有可能让他们对此深信不疑。” “毕竟...”韩卢升嘿嘿一笑:“他们在不久前才刚刚共同经历了一场‘患难’嘛。” “这件事你做的不错。” 虽然得到了黑袍人的认可,但韩卢升依旧没有停嘴的打算。 要知道现在可是自己邀功变现的好时候,可不能着急,得把自己付出的努力一桩桩一件件说清楚了才行。 “您可不知道,沈戎那个小王八犊子,仗着有红满西在背后撑腰,飞扬跋扈,态度极其嚣张,对我可谓是百般凌辱,居然强行从我身上勒索了足足五钱气数,实在是可恨至极。” 韩卢升恨声道:“我若不是考虑到,不能因为自己一时的荣辱而耽误胡少爷的大事,这才强行咽下了这口气,否则我早就把他给撕了。让沈戎知道知道,犬家子弟,那也是有血性的真爷们!” 黑袍人丝毫没有被韩卢升的慷慨激昂所感染,依旧语气平淡说道:“你损失的气数,我们自然会给你补足,不会让你吃亏。” “这我肯定相信,胡少爷为人大方豪爽,我早就有所耳闻了。” 韩卢升搓着手嘿嘿直笑,连同趴在他肩头上的黄狗也跟着摇动屁股后的尾巴。 “这是之前允诺给你好处。” 黑袍人从袖中拿出一个钱袋,拉开袋口,又将一枚铁命钱给丢了进去。 “这是对你的补偿。” 说罢,黑袍人便将钱袋随手抛出。 铁命钱在袋中来回碰撞,叮当作响。 源自本能的吸引力让韩卢升霎时看直了眼睛,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半空中飞行的钱袋子。 “只要能得到这些命钱,自己就能攒够一两命数,成功晋升为地九正缘弟子,找一座小城镇谋求一官半职,再也不用走街串巷当个风吹雨淋的情报贩子...” 美好的幻想纷至沓来,让韩卢升一时间心潮澎湃。 砰... 钱袋掉落在地,距离韩卢升仅有不到三尺。 韩卢升一身肥肉耐不住兴奋而微微颤抖,可他却依旧不敢轻举妄动。 他很清楚,在对方把话说完之前,这钱自己还不能拿。 “沈戎是从你这里得知的消息,他肯定会把你供出来,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面对这个问题,韩卢升心里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当即点头说道:“这您大可放心,等我呆会走出门口之后,五仙镇里还会有一个叫韩卢升的犬家弟子,但不会再是我。沈戎百口莫辩,只能硬着头皮接着这口黑锅。” 黑袍人闻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可以考虑去四环的社君城,等到了那边,会有灰家的人照应你。” “多谢胡少爷的好意,不过我已经有了安排...” 黑袍人对韩卢升的话置若罔闻,指着地上的钱袋说道:“车票就在袋子里,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这...” 韩卢升闻言一怔,旋即笑道:“其实我也只是不想给胡少爷添麻烦,不过既然盛情难却,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罢,韩卢升便弯下腰伸手捡钱,趴在他肩头的那头犬家仙虽然同样低着头,但屁股后的尾巴却在悄然间绷的笔直。 直到钱袋入手,韩卢升重新站直了身体,黑袍人依旧没有半点异动,如一尊雕像立在原地。 韩卢升朝着对方拱手抱拳,真心实意道:“胡少爷来日必能登高位,成大事,在下佩服。” “这是当然。” 黑袍人话音中不见半点起伏:“你记住,给你的车票是到四环社君城。如果车到人不到,今天你拿了多少命钱,就得加倍归还,明白吗?” “请您放心,也请胡少爷放心。” 韩卢升恭敬说道:“在下现在就动身去车站。” 胡诌为什么要安排自己去社君城? 走到院中的韩卢升心知肚明,对方此举,说白了就是要囚禁自己。 不过最开始在接下这笔生意的时候,韩卢升就已经猜到了可能会是这样的结果。 富贵险中求,仅仅付出这点代价,完全能够接受。 “看样子胡诌和灰家的交情不浅啊,先是用赵灰三儿的命来布局,现在居然又跟社君城扯上了关系...嘿嘿,堂堂胡家的本家子弟,居然会跟灰家搅合在一起,这又是一桩值钱的消息啊。” 钱财落袋,韩卢升心情格外愉悦,浑然没注意身后之人平静的目光中突然泛起了淡淡的讥讽。 “可惜,这位胡家少爷的手腕还是软了点,以后未必能是那位太平教子的对手。他要是输了五仙镇这一局,以后在胡家可就没有翻身的余地了。所以得趁着他颓势显露之前,抓紧时间找到买家...” 韩卢升脑子里盘算着如何能从胡诌身上再赚点钱,半点不担心自己到了社君城后会面临何种处境。 因为他从头到尾就没考虑过要去社君城。 这处四合院的面积不大,仅仅几个念头来回,韩卢升就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车到人不到,就拿命还钱?当真可笑,你胡诌手再长,难道还能伸到跨环列车上?胆子再大,难道敢在车上动我?只要等车出了五环地界,在什么地方下车,还是韩爷我自己说了才算...” 韩卢升一边思量着自己下车的地点,一边抬手按上了院门,用力一推,可院门却纹丝不动。 仿佛是有人挡在了门外。 “嗯?” 韩卢升心头一惊,趴在他肩头的犬家仙也在此刻炸起满身毛发。 铮! 一抹寒光破门而入,跳进他的瞳孔之中。 犬仙厉声尖叫,一道与毛发同色的明黄光芒瞬间笼罩韩卢升全身。 与此同时,他身上那件从春曲馆赊欠而来的对襟马褂,也在飞速变化,根根粗黑的兽类毛发滋生而出,迎风飞舞。 可无论是仙家的庇佑,还是命器的护体,都挡不住那把贯穿而来的剔骨尖刀。 噗呲! 刃口从眉心破入,将韩卢升满脑子的鬼蜮念头尽数洞穿。 当啷啷... 夜色中传来更夫报时的梆子声响。 寻仇之人在子时之前赶到,将这段仇怨斩断在了晨昏分隔之前。 毛发暗黄的犬仙趴在韩卢升死不瞑目的头颅上,眼神凶恶,锋利的犬牙翻出唇外,冲着推门而入的沈戎嘶吼连连。 可惜已经失去了弟马的它再也说不出人言,嘴里的威胁和谩骂用的都是属于地道仙家的上方语,沈戎一个字都听不懂。 “半夜三更,不要狗叫。扰民,也归我管。” 砰! 更加凶猛的枪响撕破了满仓里上空寂寥的长夜,也同时碾碎了四合院中声声聒噪的犬吠。 四下安静,破碎的灵体中飘散出堪堪两钱气数,一半还给了天父地母,一半落入了凶徒手中。 连同之前从韩卢升手中得来的那份利息,沈戎和叶炳欢各自入账一钱气数。 数量稀少,聊胜于无,但沈戎并不在意,他关心的是自己这次提升命数。 【命数:两钱】 烙印在视线中的文字清晰显示出了沈戎此刻的命数。 从剖杀屠昌之时的‘一钱八分’提升到了‘两钱’,涨幅仅有‘两分’,同时消耗了沈戎身上‘四分’气数。 经过前后三次‘实战训练’,沈戎大致弄清楚了自己在跟随叶炳欢学习人道屠夫技艺之后,气数与命数之间的转换比例。 这个比例大致是在‘二比一’的范围中,也就是一钱气数能转化五分命数。 但这个比例并不是绝对固定的,左右相差有一分左右。 换句话说,沈戎如果能完整的剖杀一名地道仙家,例如当时对付屠昌之时,屠道技艺得到长足提升,约莫能把1点经验值转换为0.5的等级。 如果只是自己闷头估算衡量,沈戎也无法直观体会这比例到底有多么骇人听闻,所以还得拿叶炳欢来做比较。 毕竟叶炳欢曾经说过,他花了整整八年的时间,前前后后花费了超过十两的气数,才终于攒够一两命数,成就人九门徒之位。 因此他转化的比例大致在‘十比一’。 这倒不是说叶炳欢在人道命途上的资质有多差,相反,叶炳欢可能还真是个天才。毕竟能够在十五岁靠着一把杀猪刀上道命途,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导致这种巨大差别的原因,在沈戎看来,恐怕还是出自‘压胜物’上。 沈戎的压胜物是他自己,并不需要某件物体当做媒介。 也就是说,沈戎省去了中间这一部分的损耗。 而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气数不止是提升命数之时的必需品,同时也是对敌杀人之时的消耗品。 叶炳欢消耗的十两气数,里面有不少用在了技法的施展上。因此对于不少偏向杀伐的人道命途而言,常常会陷入越打就越穷,越穷就越要打的尴尬循环。 至于‘掮客’‘大茶壶’这一类的非战职业,他们面临的最大问题则是‘有钱花不出去’,要靠着做生意一笔笔攒够一两气数,恐怕得猴年马月去了。 而在沈戎的身上,他目前的烦恼只是自己宰杀的地道仙家的手法不够纯熟,数量还不够多,导致身上的气数已尽囤积到了‘五钱五分’。 “揣着一身经验值,却点不了升级,愁人啊...” 对于沈戎脑子里这些堪称‘人神共愤’念头,叶炳欢不得而知。他看到沈戎面露沉思,还以为对方是被自己刚才那一刀所震惊,从中获益良多。 “小沈你也不用妄自菲薄,方才的一刀‘破皮’,凝聚了叶某三十多年的案板功力,堪称凡俗屠宰刀法的巅峰,你一时半会学不会也是正常。” 叶炳欢语气傲然道:“破皮二字看似简单,实则是大道至简。在八道命途之中,无论是毛发、鳞片、甲壳,还是金身、术法、灵体,统统都可以将其看做是一层‘皮’。只要是皮,屠夫的刀就能将其破开。” “浊陆为案板,众生如猪犬,我自横刀挺立,天下无...” 叶师傅一番激昂的豪言尚未说完,就被沈戎的提问所打断:“那要是破不开怎么办?” “那就再来一刀。” “要是再来一刀也不行?” 叶炳欢沉默片刻,闷声开口:“问题不大,谁杀猪的时候没被猪拱过?换个姿势再杀!” “如果还不行?” “那就换个日子,换头猪。” 沈戎无奈:“能把跑路说的这么清新脱俗,叶师傅你也是个人才。” “洒洒水啦...” 就在一人一刀东拉西扯之时,冷眼看完全程的黑袍人已经走出门外,叉手站在檐下。 “你就是沈戎?” 第46章 半两高手 沈戎没有理会女人的询问,自顾自在韩卢升的尸体旁蹲了下来,上下搜寻。 片刻后,沈戎便摸出了那个装有命钱的袋子,放在手里轻轻掂量了一下,随后拉开袋口往里看了一眼。 足足五枚铁命钱正静静躺在袋中。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怪不得能这头老狗心甘情愿为你们办事,够下血本的啊。” “那不是你该拿的东西,我劝你最好别动。” 站在檐下的黑袍人语气平静,言辞中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刻进骨子里的强势意味。 沈戎将钱袋直接揣入外套内袋,接着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看向对方笑道:“味儿挺冲啊,你混哪条道的?” 面对沈戎宛如挑衅般的明知故问,黑袍人并未回答,而是抬手掀开了头上的是兜帽,露出一张美艳的面容。 尖颌削腮,鼻梁细挺如刃,一张娇艳如狐的面容中嵌了双细长的人眼,幽深的眼眸中倒映着沈戎的身影。 “小心点,这婆娘身上的命数恐怕已经过了半两。” 倏然,叶炳欢凝重的声音在沈戎的耳边响起。 命途修炼,以倮虫掌握压胜物算作开端,也叫做上道,从此倮虫便可以自称为命途中人。 但其实在当命途中人的命数累计到半两,也就是五钱之后,命途中人才算是真正彻底和倮虫拉开差距,就此云泥有别。 而在此之前,命途中人虽然能够通过压胜物食气,逐渐强化自身。但无论是体魄还是精神强度,都没有对倮虫形成绝对的碾压。 赵灰三儿、屠昌、韩卢升等人都属于这个行列,他们尽管已经成功从虚空法界中请下了第一位仙家,也就是日后的掌堂教主,进入体内坐镇,成为仙家弟马。 但其实他们体内的堂口依旧属于草台班子的行列,其中仅有一个坐席而已。 用地道命途的话来说,这只能算是初步通灵。这样的弟马也只能获得来自仙家的一些基本增幅。 而在命数达到半两以上之后,才算是正式开启了堂口的筹建工作,俗称‘开窍’。 换句话说,窍穴打开了多少,堂口内能够请仙家入座的席位就有多少。 而在这个为堂口添砖加瓦的过程中,弟马的各方面能力会得到不断强化。等到窍穴全部开启完毕,四梁八柱雏形初具,命数达到一两之后,便算是跨入了地道命途第九命位,成为地九正缘弟子。 简而言之,眼前这个胡家女人,算是沈戎在五仙镇中遇见的头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命途高手。 “沈戎你不用紧张,我们现在严格来说,并不算是敌人。” 女人打量着眉头微皱的沈戎,饶有兴致问道:“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发现韩卢升是在骗你的?” 在女人看来,韩卢升这条老狗虽然出身卑贱,实力低微,但毕竟是犬家子弟,人模狗样的伪装本领还算不错。 而且还在消息买卖这门生意中混迹多年,经验丰富,对付沈戎这种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理应是手拿把掐。 但事实却恰好相反,韩卢升一众伎俩不止被沈戎尽数看破,甚至还被对方咬住了尾巴,一路尾随到自己这里。 难不成是红满西麾下的狼犬早已经盯上了韩卢升? 若是如此,那他现在派沈戎杀了韩卢升,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准备出尔反尔? 狐狸生性多疑,再加上如今五仙镇内形势复杂,不得不令她浮想联翩。 可惜,她心头的这些疑问注定不可能从沈戎的口中得到答案。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韩卢升违反镇公所律令,恶意散布谣言,损害镇公名誉,本巡警在追捕过程中将他就地击杀,合情合理,何来欺骗一说?” 沈面无表情的指着地上的尸体:“而且我现在严重怀疑你跟韩卢升之间的关系,如果你没有合理的解释,那就跟我走一趟吧。” 女人听到这话,神色略略一愣,仿佛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捂嘴娇笑连连。 “我跟他可没有半点关系,是他莫名其妙闯入我的家中,强行抢走了我的命钱。” 女人笑道:“反倒是你作为城防巡警,缴获贼赃后不选择物归原主,反而倒打一耙,诬陷良善,你又想干什么?” “这么说,你是无辜的了?” 沈戎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望气镜,目光透过镜片,清楚看见对方身上萦绕着数量庞大的黑色气数,宛如一片沸腾的黑潮,让人心生忌惮。 “不止无辜,而且还是受害者。”女人伸出一只手:“沈长官,你现在应该把东西还给我了吧?” “既然如此,那就打扰了。” 沈戎直接无视了对方伸手要钱的动作,撂下一句话后,果断选择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女人被沈戎这番操作看呆在原地,摊开的手掌中只抓住一片片飘落的冰雪。 “老叶,这头猪看着很肥啊,能不能宰?”沈戎在心头问道。 “没有能不能宰,只有想不想宰。” “那你觉得它拱人厉不厉害?” 叶炳欢不假思索道:“恐怕不差。” “那换个日子再杀?” “你昧了别人的命钱,现在还拿屁股对着人家,扑你阿母,你觉得它能不拱你?” “他妈的,那就先下手为强,咱们兄弟联手拱它!” 站在檐下的女人看着沈戎的背影,脸上笑意渐渐散去,一根根赤红的毛发从她脸上接二连三的冒出,顷刻间已成一张诡异的狐脸。 “你居然敢耍我?” 狐狸脸上恶气浮现,伸出的手掌五指猛然合拢。 咚... 洞开的院门自行关闭,挡住了沈戎的去路。 那幅原本应该贴在门外的对联竟也在门后浮现而出,接着紧闭的门扉上浮现一张狐仙画卷,其中的仙家盘膝而坐,垂首俯视沈戎。 四目相对,却是妖冶的狐眼对上了冰冷的屠眸。 披紫的仙家和操刀的屠夫竟同时咧嘴一笑,都在嘲讽对方演技拙劣,吃相可笑。 啪。 一座充满魅惑的旖旎幻境还没来得及在沈戎的眼前展开,就被剔骨尖刀上汹涌而出的冲天杀气给直接撑爆。 沈戎停步转身,左手荡开衣衫,露出一颗颗悬挂在衣怀下的古怪物件。 一次性神道命器,虔音手雷! 第47章 雷炸仙堂 砰!砰!砰!砰! “黎天已死,黄天当立!” “黎天已死,黄天当立!” 四颗一次性神道命器虔音手雷被同时引爆,摄人心魄的狂热呼喊在这方小小的院落中来回激荡。 狐狸脸全完没有料到沈戎手里居然还有这种东西,猝不及防之下,被太平教信徒的呐喊声瞬间淹没了心神,眸光涣散,嘴巴无意识的张开,晶莹的涎水顺着嘴角不断淌出。 机不可失! 沈戎大步冲身而上,足足一钱气数沿着技法路线在手臂中奔涌,手中尖刀朝着对方面门劈落。 屠道第一刀,破皮! 铮! 斩下的寒光在那张赤红狐脸前一寸位置戛然而停。 沈戎感觉自己像是劈中了一层厚实无比的熟牛皮,触感异常艰涩,难以破开。 “仙家庇护也是一层皮,是皮就一定能破开,不要被他们的把戏给骗了,睁大眼睛看清楚!” 叶炳欢大声呼喊,属于他的屠宰经验也在此刻毫无保留灌入沈戎的脑海当中。 倏然,沈戎漆黑的瞳孔深处有一点白光轰然炸开,又是一钱人道气数化作洪流,决口而出,转瞬间便透染一双眼眸。 刹那间,沈戎看见挡在自己刀前的不再是一片空白,而是一双如焰毛发所包裹的利爪,其后是一具狐脸人身仙家灵体,身躯足有六尺之高,将黑袍女人笼罩在身下。 这才是仙家庇护的真正面目! “看清楚?那就砍他妈的!” 随着叶炳欢怒吼出声,沈戎持刀的手腕猛地一拧。 只听叮当一片乱响,剔骨尖刀从十根利爪的钳制中搅脱而出,白色的人道气数缠刃而上,为刀身再添两寸锋芒,悍然劈向对方的双爪。 铛! 狐仙被这一刀劈的踉跄后退,将庇护在身下的黑袍女人暴露而出。 一击得手的沈戎,动作没有片刻停顿,左手快速拔出插在腋下枪袋中的盒子炮,枪口指向女人的眉心。 “你在找死!” 砰! 厉啸和枪声前后脚响起。 即将殒命枪口的瞬间,女人及时从虔音手雷的震爆中清醒了过来,在沈戎扣下扳机的瞬间,将头颅往旁边猛地一侧。 沈戎手中这把掠气盒子炮装载的是那敏免费赠送的子弹,其中只加载了区区一分气数,威力并不算太大。 子弹擦着女人的侧脸掠过,仅仅撕开了一条指宽的血口。 如果是实打实填满上限五分气数,那这一枪就算没有正面击中女人,余威也足以将她的半张脸给打烂。 可惜动手厮杀从来没有后悔的余地,既然沈戎没能一鼓作气杀死对方,接下来便是攻守逆势。 只见女人左手猛地抓住盒子炮的枪管,按向一旁。同时右手指尖吐出寒光,如同一柄爪刀,直奔沈戎的面门而来。 好勇斗狠是寻常之时是被人诟病的恶行,但到了搏杀换命的时候,这才是最为弥足珍贵的品质。 沈戎浑然不管面前刺耳的破空声响,正握尖刀,径直捅向女人的心口。 铛! 如同金铁交击般的一声脆响,方才那头被劈退的狐仙及时归位,双爪挡住了直插心脏的剔骨尖刀。 噗呲。 女人的右手从沈戎的胸膛撕下一片血肉,猩红喷溅,落雪点梅。 剧痛袭身,沈戎有心抽身后退,双臂却被对方死死禁锢,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双琥珀色的竖眸抵到近前,将他的视线全部占据。 狐眼深邃如渊,泛起阵阵噬心的幽光。 沈戎眼前幻象丛生,恍惚间已经身处在一座气象恢弘的庞大仙堂之中。 青砖铺地,龙柱撑殿。 堂中光线昏暗,千百张太师椅在香火雾气中若隐若现,椅中人面貌模糊,轮廓却尽数非人。 鳞片泛蓝的蛇躯缠绕椅腿,粗如黑鞭的鼠尾耷拉在地,黄鼠狼的窃笑时而响起,白家仙的利刺上寒光闪动。 偶有几把无人入座的空椅旁边,挤满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阴影,你推我攘。 仙堂的最深处,是一座直抵天顶的高耸神台。 沈戎极目眺望,只见其上立着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牌位。 黑檀木底子上用金漆写着一个个扭曲如小蛇般的文字,那是如今黎国之中早已经无人使用的老黎文。 可沈戎明明看不懂老黎文,却一眼便认出了神台最高处,那块独占整整一层的牌位上所写的文字含义。 “敕封太爷胡连山之位”。 在沈戎下意识在心头默念牌位尊名的瞬间,这座仙堂之中的仙家似乎终于发现了他这个‘外人’。 刹那间,人声鼎沸,各式各样古怪声响此起彼伏。 片刻嘈杂之后,这些动静逐渐统一成一个调子,汇聚成一声宛如雷鸣般的怒吼。 “跪下!” 供奉地道众仙的神台之下,独占此地的大椅中,一双狐眼在漆黑如墨的雾气中徐徐睁开,其中异象宏伟,左眼是千万里白山黑水,右眼中是亿万户黎民苍生。 刹那间,整座仙堂万籁俱静,凝固的空气宛如山峦压在沈戎身上,膝盖骨嘎巴响着就要砸向地面青砖。 沈戎额头青筋暴起,单膝点地,双手撑着地面,不让自己就此跪倒,同时口中放声怒吼。 “叶炳欢,动手!” 话音活下,紧跟着堂外便隐隐绰绰传来一声声闷响。 犹如是在天端炸响的滚雷,由远至近,朝着这边奔涌而来。 “黎天已死,黄天当立...” 闷雷声冲入堂中,化作一声高过一声的狂热呼喊。 梁柱屋宇在山呼海啸般的人声中簌簌摇晃,愈演愈烈。 就在整个仙堂行将崩塌的瞬间,强撑不跪的沈戎昂首怒视,视线撞上那双即将隐匿在黑雾中的沧桑狐眼。 “哈哈...” 意味难明的苍老笑声在沈戎心头泛起,下一刻,整个幻境彻底坍塌,分崩离析。 清醒过来的沈戎瞬间感觉有无数钢刀插进自己的脑中搅动,口鼻不断有血水窜出,脸色苍白如纸。 而他的脚下的雪地上,赫然躺着一颗颗已经耗尽了气数,是剩下空壳的虔音手雷。 其实沈戎从屠昌的手里缴获的虔音手雷远不止四颗,而是整整十颗。 在他被拉入幻境之时,叶炳欢便将剩下的部分尽数引爆。 这是他们两人商议好的‘杀猪’方法。 在近身搏杀的状态下,面对尽在咫尺爆发的信仰冲击,狐脸女人和沈戎根本无处可躲,只能埋头硬抗。 但是因为命途的原因,女人遭受到的伤害要远远超过沈戎。 她展开的幻境瞬间便被冲击撕破,身上的仙家灵体更是被炸的近乎泯灭,只剩下一道虚幻的光影。 趁人病,当然是要人命, 铮! 沈戎死死咬着后槽牙,强忍剧痛,探手抓住那头胡仙家的头颅,发力贯在雪地之上,右臂挥刀,势如落铡, 屠道第四刀,斩首! 狐首落地,化作滚滚黑色气数。 失去了仙家的女人如遭雷击,体内传出一声声房倒屋塌般的隆隆声响, 仙家与弟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今她堂口的掌堂教主身首异处,她自己当然也就注定只剩下一条死路。 “姓沈的...” 女人血红的瞳孔中恨意翻涌,面目狰狞。 砰! 盒子炮枪口青烟袅袅,脱膛而出的子弹洞穿了女人的额头。 余势不止,冲进了香堂之中,深深嵌进了画中仙家的心口。 三柱插在香炉中的长香火头在此刻同时燃尽。 在东北道,这象征着天大的噩兆,意为来自仙家的庇护已经抛弃了这家人户。 沈戎脱力跌倒在雪地之中,仰面望着头顶沉沉的黑夜,出神片刻后,忽然开口骂了一声。 “那老东西在他娘的笑个什么?” 第48章 门徒凶猛 “老东西?什么老东西,哪里还有老东西?!” 另一边正大口吞噬着气数的叶炳欢被吓了一跳,刀口向上挑起,朝着四面不断兜转,试图寻觅出沈戎口中提到的老东西。 可来来回回找了几圈,叶炳欢也没有看见哪里还有人,转刀对准仰面躺在雪地里的沈戎。 “你小子是不是脑子被打坏了,还不赶紧过来摸尸,躺那儿说什么胡话呢?”叶炳欢没好气道。 沈戎双手枕在头下,问道:“叶师傅,你有没有见过胡家老一辈的人物?” “俗话说得好,人老精,鬼老灵,妖怪老了要人命。”叶炳欢反问道:“咱们现在宰一只小的都这么费劲,你还想找老的干啥?怎么的,想学柳行岔开腿做生意啊?” 异乡求活,连番血战,一人一刀之间的关系越发熟稔。 叶炳欢的嘴也变得越来越稀碎,吊儿郎当没个正行。 “别打岔,我刚才在那娘们的幻境里看到一块牌位,上面写着敕封胡连...” “收声。” 叶炳欢突然喝声打断了沈戎的话语:“我不认识,我也建议你不要再去想。地道和神道这两条命途有些东西是说不清楚的,纠缠的太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莫名其妙的中招。” 沈戎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不再追问,转而将那群魔乱舞般的殿中景象甩出脑外,注意力转移到叶炳欢送过来的地道气数上。 足有巴掌大的凝实气球没入体内,如同一场润物无声的春雨下在了沈戎干涸的筋肉血脉之中,一身伤势开始加速修复。 在方才一战中,沈戎前后耗费的气数将近四钱,剩下的一钱五分也尽数转化为了八分命数。 不久前还在烦恼用不完的家底,转眼间就被彻底掏空。 这还没有算上扔出的虔音手雷,要知道这玩意儿在春曲馆里的价格,一颗都能卖到两钱以上,而且还是有价无市,十足的紧俏货。 好在损失虽然巨大,但收获同样也不少。 狐脸女人死后溢散而出的地道气数足足有一两之多,沈戎和叶炳欢一人一半,各收五钱入袋。 【气数:五钱】 【命数:两钱八分】 沈戎看了眼烙印在视线上的文字,心里不禁暗自可惜。 如果不是动手的时候耗费了太多的气数来使用屠道技法,沈戎觉得自己这次提升的命数恐怕远不止‘八分’这么点。 不过沈戎也清楚,今天能成功宰了这头‘肥猪’,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如果不是自己手中恰好有‘虔音手雷’,这种对地道命途威胁巨大的杀器,外加有叶炳欢的帮忙,那现在躺在地上被人掠气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饭要一口口吃,路还是要一步步走啊。” 沈戎将这些贪婪的念头尽数驱逐出脑海,随后将目光落在位于丹田中的那座气数海洋上。 随着命数的提升,沈戎发现气海的形状也在逐渐变化,俯瞰而下,竟和如今黎国的地貌颇为相似,白色的人道气数盘踞在正南位置,其他区域则笼罩着迷蒙的雾气,晦暗一片。 至于中心位置,则是‘两钱八分’的混沌命数在此坐镇,数量虽少,但气势却犹如定海神针,渊渟岳峙。 “连位置都预留好了,看来自己迟早要走上其他命途啊。” 沈戎在心头暗道之时,耳边传来‘啪’的一声轻响。 转头看去,原来是剔骨尖刀一头摔在了雪地之中,仿佛是刀中人也在方才的厮杀中累得不轻。 “要不是你欢哥我的家底被掏的干干净净,人又成了这副鬼样子,否则哪里需要像这样子跟人玩儿命?” 叶炳欢愤愤不平骂道:“放在以前,像这种半两气数的小畜生,老子一刀就搞定了。” “叶师傅,听起来你以前很猛啊?”沈戎打趣道。 “废话,那是当然!” 沈戎好奇问道:“有多猛?” “你知道‘门徒’这两个字是什么含义吗?” 叶炳欢并未吹嘘自己往日的辉煌战绩,而是语气肃穆说道:“人道命途三百六十行,其中蕴藏的技艺无穷无尽,上道者穷极一生也不敢妄谈尽数掌握,所以需要时刻保持一颗敬畏之心和学徒之心,因此人道命途的开端,才会被冠以‘门徒’之名,此乃先驱前辈对我们后来人的谆谆教诲。” 沈戎还是头一回见叶炳欢如此郑重其事,当即直起身来,于雪地之中盘膝而坐,静听刀中人声。 “想要站上这个‘门徒’的位置,也不是轻易就能办到的。” 叶炳欢缓缓说道:“以咱们兄弟俩这样的‘屠夫’来说,要上道就得先十余年如一日操刀于案板之前,了解不同牲口的皮肉筋骨和下刀方式。可你在打磨技艺的同时,还要面对柴米油盐的刁难和荣华富贵的诱惑,不知道多少人就倒在了这些难关之前。即便是能有大毅力摒弃种种影响,最终成功压胜,距离成为‘门徒’依旧还差得远。” “一两命数,说起来似乎轻巧,嘴唇一动就能办到。但当真正做起来的时候,才会发现其中难度不亚于徒步登天。” “屠夫以杀生为业,手起刀落,分筋断肉,是拿别人的命来填自己的命。但你想拿别人的一身血肉来练刀,别人当然也会反抗。” 叶炳欢语气幽幽,感慨道:“如果只是分生死的话,倒还简单,可是一刀毙命始终只是屠道的皮毛,肢解凌迟才是核心真意。但偏偏在狭路相逢之时,能赢下来已经是命中万幸,谁还能有余力慢慢炮制仇敌?而这正是我们屠夫一行最大的困难。” “当然了,那些靠着命钱硬生生把自己命数堆上去的废物,自然得另当别论。” 叶炳欢不屑道:“像这种空有体型的虚胖牲口,宰起来最是轻松,只是可惜卖不上价格。” 沈戎闻言,抬手摸了摸口袋里的钱袋子,知道叶炳欢这是在提醒自己。 命途既遥且远,但胜在路面宽阔,只要步履坚定,罕有跌倒的风险。 但要是想抄捷径的话,身旁可就是万丈深渊,一不小心失足跌落,结局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现在,你应该能够知道欢哥我到底有多猛了吧?” 叶炳欢郑重问道。 第49章 人八业师 “算是知道了个大概。”沈戎一脸纳闷,问道:“不过叶师傅你既然这么猛,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你小子到底会不会聊天,不会咱们就走。” 叶炳欢没好气道:“像胡诌那样的出身,他堂口里的仙家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寻常货色,再加上这里又是五仙镇,在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的情况下,我能捡回一条命已经够厉害了,换做是旁人,现在坟头恐怕都被雪埋的找不到地儿了。” 沈戎并没有见过叶炳欢的‘做人’时候的样子,但那只仅有‘半两’的狐狸脸都如此难对付,两相对比,勉强也能对叶炳欢强盛之时的实力有个粗略的估算。 从叶炳欢的话中也能听出,在他当初遭遇‘卸磨杀驴’之时,胡诌并没有露面,而是单凭堂口仙家便将他逼入了绝境,靠着躲进压胜物才勉强逃生。 可想而知,胡诌的实力有多强悍。 “恐怕已经超过第九命位了啊...” 沈戎沉吟片刻,忽然问道:“那门徒之后,又是什么?” “人道第八命位,业师。” 叶炳欢说道:“要达到这个境界,需要一身技艺达到超凡入圣的水准,同时自身命数还要超过十两以上,才有资格被称为一业之师。这种人物不管是走到了哪条道,那都是能被奉为座上宾的存在。” 沈戎好奇问道:“那你现在距离‘业师’还有多远?” “远到...我连奢望都不敢。” 叶炳欢长叹一声:“抛开锤炼技艺的难度不算,你想想要攒够十两命数,得耗费多少两的气数?那份量,随随便便就能把一个人给压垮。” 气数是经验,命数是等级,压胜物是转换两者的媒介。 要将命数提升到十两以上,即便是沈戎,也要至少二十两的气数才能做到。 而一只倮虫终其一生产生的气数才有多少? 区区一钱而已。 像那敏那样的‘掮客’,促成一笔价值一两气数的命器交易,能到手的命数也才仅有一分。 她要赚够十两命数,得做一千笔这样的生意。 这是一个何其恐怖的数字! 况且做生意可不仅仅只是买进卖出那么简单,其中的人情来往更是复杂。 说不定才刚刚到手几分命数,自己就得拿更多的好处陪着笑送出去,这样后续才会再有买主上门。 就算是她背后的那位‘大茶壶’老板,将春曲馆的柳行生意做到了那般规模,想攒下如此大的一笔家底,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毕竟春曲馆里每一位能够赚钱的姑娘,都需要他去费尽心思的调教。 而且很多时候即便是耗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收益也不一定就尽如人意。 毕竟连命器都能被损坏,更何况是人? 要是遇见像屠昌那样变态暴虐的货色,血本无归也是常事。 “钱难挣,屎难吃。这道理才真他娘的是硬通货,不管放在哪里都适用。” 沈戎笑骂一声,站起身来,两手掸了掸身上的雪花。 “对了...”叶炳欢忽然问道:“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韩卢升有问题的?” “很简单,一个贪生怕死的情报贩子,一个与倮为善的地道命途,单独拿一个出来,已经算是少见了,更何况是两者归于一人。” 沈戎弯腰捡起剔骨尖刀,笑着问道:“你觉得在五仙镇里会有这种人吗?” “更何况他还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狗。”叶炳欢同样笑着接话:“看不出来啊,你小子居然能有这么一份心思。” 沈戎还了一句吹捧:“叶师傅你也不错,韩卢升堂口里的仙家警惕了一路,都没能发现我们就跟在他屁股后面。” “这都是小事儿,我过手的牲口那么多,要是还能让一头老狗给闻出味儿来,那才真是丢人。” 叶炳欢话音一顿,转而问道:“这娘们,你又打算怎么处理?” “用不着担心。” 沈戎指着一地的虔音手雷,笑道:“自然有人来背这口黑锅。” 说吧,沈戎便转身朝着院外走去。 街巷寂静,方才的喧闹并没有打扰满仓里的安睡。 一间间黄土砖石垒砌的屋子鳞次栉比,紧紧依偎着站在雪地里面,默默挨着百年来一成不变的苦寒。 ..... “麻烦三爷转告满所长,胡少爷手下一名从家族内带来的侍女在今夜突然失踪,少爷希望城防所方面能够出面帮忙寻人。” 夜色已深,早已经散值的城防所内空空荡荡。 符离薛立在一楼的楼梯口,看着眼前深夜造访的不速之客,冷漠的点了点头。 “人在什么地方丢的?” “满仓里。” 头戴圆顶礼帽的男人并没有因为符离薛的拦路而生气,一张白皙无须的俊美面容上带着和煦的微笑。 “她去那里干什么?” 男人不答反问:“这跟寻人应该没有关系吧?” 符离薛冰冷的目光盯着对方,后者也无半点躲闪,与符离薛平静对视。 “行,你回去告诉胡少爷,城防所一定尽力而为。” “多谢,那我们就静等满所长的好消息了。” 男人摘帽行礼,转身离开。 等到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符离薛这才转身朝着三楼走去。 在推开办公室大门之时,符离薛如常人大小的身躯飞速缩小,重新恢复自由巴掌大小的灵体状态,纵身跳起,落上办公桌。 “三哥,出了什么事?” 符离牙盘坐在红满西的肩头,一脸好奇问道。 “胡诌的手下在满仓里丢了。”老三撇了撇嘴:“说是让咱们帮忙找人,不过我看,倒更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春曲馆死的那头小兔崽子都还没摆平,现在满仓里又死了胡家的人,真他娘的是个多事之秋啊...” 符离牙摇头感慨,忽然狼眸一立,像是想起了什么,脱口惊呼:“满仓里...那不是沈戎的辖区吗?不会又是他下的手吧?” 就在此刻,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 红满西拿起话筒凑到耳边,听着其中传出的声音。 “嗯,我知道了。明天来所里一趟,当面跟我汇报你最近的工作。” 这通电话出人意料的简短,红满西刚刚撂下话筒,符离牙便忍不住问道:“满哥,是谁啊?” 一旁的老三符离薛虽然没有吭声,但目光中同样也有好奇浮现。 “沈戎。” 红满西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说他刚才宰了一条狗和一只狐狸。” “还真是他?还他娘的一次杀了俩?!” 符离牙瞪大眼睛,喃喃道:“这小子是真虎啊! 第50章 洗去红名 一日之计在于晨,天还没大亮,满仓里的丰收大街上已经是人来人往。 各式家庭作坊已经打开门营业,挑担推车的小贩也如蜂群蚁聚,三两成群的朝着富裕的镇中赶去。 头晚霸占街面的厚雪被赶到了路牙子旁,屋檐上升起的炊烟中混着锅碗瓢盆的轻响。 沈戎拉起衣领挡在耳侧,慢悠悠的穿过这片热闹的人间烟火。 当!当! 镇中心报时的钟声终于传到了这里。 暮打鼓,晨敲钟,黎历六月三十的日头也在此时缓缓跳出了远方的山头,升向天空。 丰收大街中段的一个岔路口,坐落着一间砖石房子,顶上的烟囱正不断往外冒着白色的雾气。 这是一间澡堂子,门口的招牌上写着‘周记堂’三个字。 东北道因为常年落雪,天寒地冻,所以烧水洗澡是件麻烦事。 所以即便是在穷人扎堆的满仓里,人们也喜欢在劳作一天后来澡堂享受一份短暂的清闲。 沈戎掀开门帘进了堂子,在柜台上交了一角黎票,换了衣服,用一张浴巾裹着盒子炮和望气镜等命器,便朝着里面走去。 刚进泡池区,一股热腾腾的雾气裹着硫磺味便扑上来。 此刻时间还早,两浅一深三口池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两个穿着汗衫的伙计正蹲在青砖地上刮着水垢。 在靠北边的位置,设有一方瓜果香烛齐全的神龛,龛顶上雕着一棵虬曲老松,枝干被水汽沤得有些发黑,其中供奉的神像名为智公禅师,两手分持禅杖和钵盂。 智公禅师,也有人称呼为志公,传闻在他的禅杖上挂有修脚刀具,曾为佛祖释迦摩尼、达摩老祖及周文王等人修过脚,治过足疾,因此被澡堂行业奉为了祖师爷。 沈戎抽出望气镜往眼前晃了晃,确认神像就是一尊普普通通的雕塑,并没有什么气数凝聚,这才将身体扔进池子中。 “唔...舒坦呐。” 沈戎整个身子没在池水里,线条分明的双臂搭在池沿上,拿一块方巾盖着脸,脑海里的思绪也开始活跃起来。 自从接过代表狼家子弟的身份牌子,成为城防所暗警之后,沈戎已经不用再按时去城防所点卯。 住的地方也从正阳大道上的巡警宿舍搬到了满仓里的一间四合院中,目的是为了方便就近处理辖区里的突发事件。 但除了最初九爷符离牙带着他学赚钱时,处理的那头白家仙以外,沈戎就再没有碰见过有其他的野仙在满仓里搞事。 “满仓里在符离牙的嘴里可是一块油水丰厚的好地方,连这里碰上野仙的频率都这么低,可想而知镇上其他辖区有多困难,怕是半年能开一次张都算是运气好了。” 沈戎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 现在自己所处的形势已经很明显,明面上,是五仙镇和香火镇剑拔弩张,随时可能爆发火并。 暗地里,是胡诌想要拉拢红满西为他效力,联手对付太平教。而自己毫无疑问,属于是红满西阵营的一份子,只要红满西下场,自己就只能随之而动。 所以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趁着几方还没有决心动手之前,尽快的提升自己的实力。 如果守着满仓里,那就相当于是守株待兔,等着那些偷渡下山的野仙自己送上门,这样虽然没有得罪其他仙家的风险,但收益显然满足不了自己的需求。 所以要想赚快钱,唯一的选择,还是只有去帮春曲馆收债。 但这个债显然也不是那么好收的。 一方面是这些敢拖欠春曲馆货款的仙家,实力比起野仙要强上太多,而且基本上都是正儿八经的仙族子弟,下手太重的话,难免会出现‘打了小的,来老的’的麻烦事。 另一方面,就是撞上韩卢升这种‘别有用心’的货色。 “不过,胡诌为什么要派人四处散布柳镇公想取缔春曲馆的消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就在沈戎沉思之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 “长官,要松松筋骨不?我的功夫在五仙镇也算上得了台面。” 沈戎抬手拉下脸上的浴巾,循声转头看去。 就见一个圆脸男人踩着木屐咯吱晃来,凸起的肚腩把白绸衫顶出三道褶,晃眼看上去倒跟神龛里面的智公禅师有几分相似。 “小民周泥,是这家澡堂的老板。”男人乐呵呵的看着沈戎,自我介绍道。 沈戎眼眸中有白光一闪而逝,看出了对方人道命途的身份。 “原来是周老板,幸会。” 听见对方喊出‘长官’二字,让沈戎不由问道:“你认识我?” 周泥笑着解释道:“当然了,老话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在五仙镇混饭吃,谁都可以不认识,但就是不能不认识城防所的各位长官。” 这种借口也就只能拿来听听,沈戎当然不会轻易相信,反问道:“周老板也是长春会的人了?” “有些来往,但算不上是他们的人。” 周察觉到沈戎神色中的警惕,当下也不敢再打马虎眼,坦诚道:“其实在黄震黄大人调离的当天,所有在满仓里做买卖的人都已经知道谁会来接他的班。” 周泥一双眼睛笑的眯了起来:“不过看起来我应该是运气最好的一个了,率先一睹您的尊颜。” 又是个能言善道的人物... 沈戎暂时还没跟人道命途正儿八经见过血,手下真章暂时不了解,但嘴皮子的功夫倒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都是寄人篱下的外乡人,能动嘴说话都是万幸。 沈戎当然不会伸手去打笑脸人,笑着说道:“周老板你太客气了,找我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 “沈长官误会了,我这澡堂子就是个小本买卖,安分守己,怎么可能给你添麻烦。”周泥摇头道:“您今天来我这儿洗澡,于情于理我也得来过来跟您打声招呼。” “这样啊...这么说起来倒是我失礼在先了,到贵宝地居然没有先拜码头,实在是抱歉。” 周泥连连摆手:“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这一亩三分地哪儿算得上什么码头,沈长官您...” “我看周老板的年纪,应该要比我大一些吧?”沈戎打断对方:“你不如就叫我沈戎吧,大家都是混人道命途的,用不着这么生份。” “道上都传闻您是性情中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周泥拱手笑道:“那我老周今天就厚着脸皮,喊一声沈老弟了。” “都是大家抬举,我沈戎要是扒了城防所的皮,也就不算什么了。” 沈戎谦虚的应了一声,随即说道:“刚才听周老哥你说你搓澡的功夫在五仙镇也算一绝,那不如劳烦你帮小弟来上一次?” “荣幸之至。” 周抬手做出邀请的动作。 沈戎用浴巾兜住下身,从池水中站了起来。 人刚在搓澡台上趴定,沈戎就想起了自己前世的见闻,笑问道:“周大哥你不问问我搓什么?” “加料那是倮虫的喜好。” 周泥的声音在沈戎头顶响起:“大家都是命途中人,当然是搓气数了。” 哗啦... 一瓢滚水冲上脊背,周泥将沾水澡巾甩出噼啪脆响,缠在右手,食指与无名指蜷起成“二鬼敲门”之势,沿着沈戎后背肌肉走向碾过,力道皮肤,直抵筋骨。 如此反复两圈,沈戎方才惊觉自己体内竟有一些细微至极的暗伤在周泥的推拿下暴露了出来!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别看现在这些暗伤的数量不多,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但关键是极其隐蔽,沈戎自己根本就没有半点察觉。 如此日积月累之下,这些暗伤累积到一定程度,迟早发生质变,危及性命。 而且这从另一方面也证明,单靠气数来修复伤势并不可行。 沈戎这边暗自震惊,背上周泥的手法还在继续,从肩膀旋着圈往下走,沿途的各处穴位均没逃过敲打。 “沈老弟,你身上的血腥味很重啊。” 周泥冷不丁说了一句。 “这有什么说法?”沈戎没有解释,瓮声瓮气问道。 “古书云: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脉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与人生死相向时,怒气自然而然会牵动五脏六腑,这就相当于打开了人体的关隘防御,有些不好东西就会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 周泥解释道:“老弟你身上的血腥味就属于不好的东西,像是污垢一样粘附在你的身上,玷污体魄,同时还会成为一些别有用心之人追踪你的向标。” 听到这番话,沈戎没来由想起原来自己曾经玩过的一款游戏。 自己这是杀人杀成红名了?! “有没有解决办法?” 周泥笑而不语,只是拿起一旁的木瓢再次倾下一瓢热水,甩开膀子连续拍打。 顷刻间,沈戎只感觉自己浑身筋骨争鸣,血脉沸腾,耳边一时间竟热闹无比。 渐渐的,沈戎竟从嘈杂声响中听到了刺耳的鼠叫,不甘的犬吠和愤怒的狐嚎.... “看样子,老弟你以后得常来我这堂子里洗一洗。” 周泥额头见汗,显然刚才那番操作对他的消耗也不小。 “果然是好手艺。” 沈戎坐起身来,吐出一口悠长浊气,整个人感觉神清气爽,状态好的无以复加。 “老哥你这一手,恐怕得值不少钱吧?” 沈戎拿出从韩卢升身上缴来的钱袋子,笑道:“以后我可能还真得常来你这儿,这次就算了,以后周大哥你可得给我一个折扣才行。” “只要老弟你不嫌弃,随时来就行。” 周泥并没有提及收费的事情,不止如此,他反而身上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枚铁命钱,递给了沈戎。 “老弟,这是周记下半年的规费,你收好。” “这是什么意思?” 沈戎看着对方掌心中的那枚铁命钱,脸上表情似笑非笑:“这是满爷的规矩?” “不是,满爷他老人家宅心仁厚,只要我们这些人老老实实的做生意,他从来不会要求我们做些其他的什么。”周泥笑道:“可还是那句话,县官不如现管,东北道的百姓要拜保家仙乞求平安,我们这些外人来自然也不能例外。” “看来这应该是自己前任订下的规矩了...” 沈戎心头暗道,他并没有接过周泥手中的命钱,而是问道:“周老哥,恕我冒昧,你这个职业是怎么赚钱的?” “这有什么冒昧的,又不是什么不能告人的秘密。” 周泥虽然不知道沈戎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件事,但还是如实相告:“刚才听老弟你说起了长春会,想必应该已经去过春曲馆了吧?我这里其实跟他们差不多,都属于服务他人。” “那些倮虫客人上门之后,泡了我调配的汤水,再让我手下那几个不成器的徒弟搓上一圈,等他们感觉舒坦了,我自然就会有气数入账。只是分量少得可怜,跟春曲馆完全比不了。” 周泥笑道:“不过收入的大头,还是要给命途中人服务。洗去一身脏,换得清白身。” 沈戎闻言点了点头,朝着周围环顾了一圈,问道:“这么说,老哥你要赚到手一钱命数,恐怕也不容易吧?” 周泥叹了口气:“那是自然,不过我也知足了。我这人性子本分,做不了打打杀杀的事情,能像这样跟老弟你唠会儿磕,帮你搓个澡,大家和和气气,老弟你感觉舒服了,我也能提升命数,何乐而不为?” “当然该为,不过亲兄弟也要明算账,该老哥你赚的钱,一分不能少。” 沈戎拿出一枚铁命钱放在澡台上。 周泥表情为难道:“我知道老弟你是个好人,但一直以来大家都是照着黄长官订下的规矩办,你这样做...” “满仓里现在是我的辖区,以前的规矩,该翻篇了。” 沈戎不给周泥继续推辞的机会,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周泥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那枚命钱,突然回头朝着沈戎的背影喊道:“老弟,昨天有一名内调科的大人来搓澡,我从他身上听到了神道信徒的哭嚎。” 沈戎撩开门帘的动作一顿,没有回头。 “多谢告知,我知道了。” 等沈戎离开之后,周泥并没有去动那枚命钱,而是走到墙角,拿起一把长刷,亲自擦起了满地的青砖。 哗啦啦... 清水冲地,卷去泥垢。 等打扫完了整个堂子,周泥方才直起身体,转头看了眼站在神龛中的祖师爷。 “禽兽窝进了个拿刀的屠夫,祖师爷,您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51章 财如流水 离开周记澡堂之后,沈戎随便找了个路边摊子解决了早餐。 随后将满仓里大大小小的街道巷子都转了一圈,熟悉这里的人情风貌。 虽然沈戎当下主要的来钱路子是替春曲馆收债,但蚊子再小也是肉,辖区里的生意也千万不能丢了。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等来一头肥兔,埋头撞在自己的刀上。 况且用地道命途的话来说,现在满仓里算是他的堂口。 谁要是在这里搞事,沈戎也没办法向城防所交代。 沈戎边走边看,脚步放的很慢,但满仓里着实也不大,全部转完之后也不过才日上三竿。 看着距离和红满西约定的时间还早,沈戎在思考片刻后,决定去一趟位于北关大街的杨柳胡同。 回家跨上自己那辆破烂的自行车,沈戎穿城而过,一路走马观花。 满仓里和北关大街在五仙镇的南北两端,距离不算近,沈戎也不着急赶路,骑着车慢悠悠的晃荡。 其实整个五仙镇的规模,跟他前世的小县城颇为相近。 如果抛开命途不谈,这里百姓的衣食住行其实就跟民国初期相差不多。 电力和蒸汽的运用虽然还没有深入到家家户户,但已经不算罕见。 只是这里并没有洋人蛮子,自己这身中山装又是从哪儿来的? 沈戎低头看了眼自己随风鼓动的衣袂,将脑海里这些无关紧要的疑惑和车轮卷起的风雪一起抛在身后。 半个时辰后,沈戎到了地方。 拿着扫帚在门口扫雪的大茶壶一看到沈戎,立马便热情的将他迎了进去。 此时春曲馆里只有稀稀拉拉几个‘趁早’的客人,沈戎直接上了二楼,刚刚坐下,之前帮那敏带过话的秦姓管事就闻讯赶了过来。 “叶长官,您今天这么早过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要吩咐我们去办?” 秦管事话音刚落,沈戎的心头就响起叶炳欢无奈的话音:“我也是服了,你是不是叶炳欢,他是真不知道吗?怎么一个个都喜欢睁着眼睛说瞎话?” 沈戎安抚道:“叶师傅你别着急啊,现在这层皮确实是四处漏风,像个笑话,但万一要是什么时候咱们就能给这些窟窿全都补上了呢?” “什么意思?喂,衰仔,我警告你别搞我呀...” 沈戎没有再理会大呼小叫的叶炳欢,将那件从韩卢升身上追回的毛道命器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这是你们的东西,我帮你们要回来了。” 秦管事看着面上到处都是干涸的血渍,甚至还有不少窟窿眼子的黑毛玄褂,嘴角不禁微微抽动:“这...” 沈戎轻咳两声,状若无事道:“欠债的人不太配合,想狗急跳墙,我只能稍微上了点手段。力道没控制好,一不小心把东西给你们弄坏了,不好意思啊。” “哪里哪里,您能帮我们把东西要回来,我们已经很感激了。” 回过神来的秦管事赶忙拱手道:“而且一点小小的损坏也没关系,只要里面的气数没有流散干净,就还有修复的可能。” “那就好。” “按照您当时和那主事的约定,以收回的货物价款的两成算作您的报酬。” 秦管事显然知道沈戎关心的重点是什么,说道:“这件毛道命器当初的卖价是三钱七分,两成就是不到八分。但这毕竟是开门红,小的斗胆就做一次主,给您凑个整,算一钱气数如何?” “那就多谢了。” 沈戎眼下正是缺钱的时候,当然不会再推辞。 “那这一钱气数,不知道叶长官您想要怎么结算?是用气数,还是命数?”秦管事问道。 沈戎疑惑问道:“这有什么分别?” “如果您想要直接以气数结算的话,春曲馆内目前只能提供人道和地道两条命途的气数。您要是需要其他道的话,那就要稍等几天,我们好从其他地方抽人过来。唯一无法提供的就是鬼道命途的气数,那些阴人不太好打交道,您见谅。” 秦管事说道:“至于以命数结算,就是将气数兑换成命钱。按照八主庭麾下十三行今天颁布的汇率,一钱命数可以兑换五钱两分的气数。只是这样的话,就需要您暂时将报酬存在我们这里,等凑足了一钱命数再一次性结算。” 春曲馆的服务的确周到,两种方式几乎能够满足客人所有的兑换需求。 不过对于现下的沈戎而言,根本就不需要考虑命钱的结算。 人生在世,最大的惨剧是什么? 当然是就是人死了,钱没花了。 沈戎秉持这个基本原则,不假思索道:“就用人道气数来结算吧。” “没问题,您稍等片刻。” 只见秦管事抬起右手,竟直接从自己身上取出了一钱气数,当场交给了沈戎。 随着白色的气息被吞入体内,沈戎身上的气数提升到‘六钱’。 “您以后要是有兑换方面的需求,也可以来找我们,手续费一律全免。” 话说至此,沈戎的脑海中突然跳出一个疑问。 照叶炳欢之前的说法,命途中人要是使用命钱来提升自己命数,就等于是走上了一条邪路,一生命运沦为镜中花水中月。 可命钱要真是存在如此大的隐患,使用范围如此局限,为什么还能成为八道命途共同承认的硬通货? 还是说,其实叶炳欢对命钱的了解也不全面,命钱还存在其他不可取代的通途? 就在沈戎沉思之间,就听秦管事说道:“对了,您之前吩咐我办的事,已经有进展了。” 怀中尖刀轻轻震颤,沈戎回神问道:“如何?” “东南道的长春会同仁来消息说,他们已经咨询了几家相熟的鳞道家族,但都没有符合您需求的现货。如果您真是急需的话,可以委托他们进行提供订制,大概只要三个月的时间,就能培育完成。” 秦管事话音顿了顿:“只是订制的价格就比较昂贵了。” “多少钱?”沈戎眉头微皱。 “命钱一两。” 听到这个价格,沈戎不禁震惊道:“怎么会这么贵?!” “涉及到换躯续命这方面,一直以来都是鳞道独家垄断经营,没有人跟他们竞争,价格高低都是他们自己说了算,几乎没有什么议价的空间。” 秦管事语气无奈道:“而且这还仅仅只是倮虫躯壳的价格,如果您想要制定某条命途的躯壳,价钱还要比这更高。” 第52章 下马见威 活不成,死不起,还真是个操蛋的世道。 沈戎在心头大骂了一句,抬手揉了揉发疼的眉心,问道:“那要是继续寻找现货呢?” “如果加上运费的话,价格大概在六钱五分左右。但是换躯续生需要灵体和躯壳的生辰八字一一符合,要求太过于苛刻,能找到现货的机会实在不大。” 秦管事面露难色道:“就算东南道的同仁愿意花大力帮忙四处寻找,时间上也不好确定了。” 果然垄断才是暴利的基础。 自己要是有这么一份赚钱的本领,怎么可能还会跟别人打生打死? 沈戎仇富的情绪霎时高涨,不过不满归不满,该买的东西还是得买。 叶炳欢虽然从头到尾没有吭过一声,但沈戎很清楚,对方十分渴望能够恢复人身。 “叶师傅...” 沈戎刚刚在心头开口,就听叶炳欢故作轻松说道:“没所谓的啦,我现在呆在压胜物里面也不错,省心又清闲。” “我不是问你在里面呆的爽不爽。我是想问你倮虫的躯壳到底能不能用?” “能倒是能,只要能恢复人身,我很快就能重拾往日技艺,恢复实力。只是这价格实在是...” “能用就行。” 没等叶炳欢的话没说完,沈戎直接将从韩卢升身上得到的命钱全部拿了出来。 “这就当做是订金了,麻烦贵会尽快帮我向鳞道下单。” “您放心,我立刻就去办这件事。”秦管事收起订金,点头道:“我在东南道也有些熟悉的朋友,到时候我让他们帮您催着点。” “多谢。” 财如流水,来去匆匆。 沈戎探手伸进衣兜,从满袋子的羞涩中拿出了那份欠债名单。 指着上面欠债金额最高的名字,询问对方如今人在何处。 “据我所知,这个人不久前已经离开了五仙镇。” 看着表情失望的沈戎,秦管事话头一转:“不过您要是着急用钱的话,不妨去找另外一个人。只要您把他解决了,其他人的债追起来应该会轻松不少。” “谁?” 秦管事接过名单,翻出一个名字指给沈戎看。 “他叫詹战,是獾家的子弟。獾家在地道命途中属于外家中一个很小的家族,族群整体凝聚力不强,但是其中成员又个个极其好战,詹战更是其中的典型。” 秦管事眼中浮现出淡淡的忌色,似乎曾经在对方的手上吃过不少亏。 “他的命数虽然不高,还没有达‘半两’的层次,但是性情凶狠彪悍,跟人动手向来是不死不休,因此在五仙镇中颇具凶名。我们春曲馆有不少人都是折在他的手上。您要是能从詹战的手上把欠款追回来,除了您应得的报酬之外,我们再单独给您三钱命数,当做谢礼!” “獾家...这么说是个平头哥了?怪不得能让春曲馆这么头疼。” 沈戎心头了然,问道:“他人在什么地方?” “近期他经常在镇东的彩胜街出没,您可以到那里去找他。” ... 等沈戎从春曲馆离开的时候,天上的日头已经开始往西边沉落。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沈戎提着从春曲馆顺来的两瓶好酒,就朝城防所的方向赶去。 旧车锈链,一路叮当乱响。 等沈戎赶到城防所时,已经过了散值下班的时间,所里灯光黯淡,只有门口的班房还有人影晃动。 “红满西怎么会在这里请自己吃饭?难不成他一直都住在所里?” 沈戎站在城防所门口,正犹豫着是自己上楼,还是再给红满西打个电话之时,身后突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小子杵在这里干什么,进去啊。” 沈戎回头看去,发现一个相貌年轻的陌生男人晃荡着肩膀,朝自己大步走来。 对方身上披着件藏青色的城防所制服,肩膀上却没有任何徽章标志,手里提溜着一瓶酱油,吊儿郎当,活脱脱就像个市井泼皮。 “怎么的,换了张人脸,就不认识我了?你们人道命途还真是薄情寡义啊。” 听到这句熟悉的嘲讽,沈戎猛的反应了过来,惊讶道:“您是九爷?” “除了我还能有谁,在这里等你小半天了,赶紧走吧。” 符离牙一马当先,带着沈戎进了城防所。 路过门口的班房之时,里面当值的巡警正襟危坐,目光笔直盯着前方,对面前走过的两人视若无睹。 “这人难道也是狼家的子弟?”沈戎暗自猜测。 “他只是一只倮虫,不过现在堂口里的一个小兄弟暂时上了他的身。” 符离牙没有回头,却像是猜到了沈戎心头的疑惑。 “九爷,满所他老人家难道就一直就住在所里?” “那当然了,这儿可是他的堂口。他不在这里坐镇,还能去哪里?” “原来如此。” 符离牙和沈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前后脚上了楼。 等到了地方,沈戎这才知道,原来城防所的三楼上还有一层从外面无法察觉的暗楼。 而红满西的居所,就在这里。 “人我接到了哈。” 符离牙提着酱油当先推门而入,接着映入沈戎眼中是一间装饰俭朴的房间,晃眼看上去就跟他曾经的宿舍差不多。 此间的主人穿着一件白色衬衣,背对着沈戎,正在灶台前忙活。 “满所好。” 红满西闻声回头,看了眼神色有些拘谨的沈戎,目光顺势落在他手里提着的两瓶酒上,打趣笑道:“你小子在外面到处喊我满叔的时候,可不见有这么害羞啊。行了,都到家里就别装了。” 沈戎尴尬一笑,正准备开口解释两句,就见红满西大手一挥。 “吃饭还有一会,你先跟你九叔和三叔唠唠嗑。” 房间中间放着一张八仙桌,上面摆了一个装着木炭的铁炉,看样子应该是呆会儿用来架锅用的。 桌边除了符离牙以外,东面还坐着一个身形精瘦的中年男人,一头杂草般的干枯乱发,右边脸上有三条狰狞可怖的伤痕盖着一只瞎了的眼睛,神情冷漠,不怒自威。 不出意外,对方应该就是红满西堂口四梁八柱中另一名坐镇堂主。 “三爷好。” 沈戎冲着对方拱手行礼,后者却并没出声,只是态度冷淡的瞥了他一眼。 “没听满哥刚才说啥吗?以后你就改叫叔吧,不然大家就整差辈儿了。” 老九指着南边的位置让沈戎坐下,指着中年男人向他介绍道:“你三叔叫符离薛,是坐堂的堂主,主要干的就是看家护院的活儿。” 说完,符离牙转头看老三,不满道:“三哥,家里来且了,你还板着一张臭脸干什么?人家沈戎得罪你了?” “得没得罪,一会再说。” 符离薛终于开口,声音冷的像是窗外挂着的冰溜子。 “听说昨天你在满仓里杀人了?” 第53章 一场恶戏 在昨晚杀人之后,沈戎主动向红满西打电话汇报了这件事。 原因很简单,自己既然已经决定上红满西的船,那就不能在背后玩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 否则掌舵之人要是因为自己的隐瞒从而触了礁,翻了船,那船上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站在什么位置就该干什么事情,不单单是规矩,同样也是本分。 反之,就是害人又害己。 因此符离薛此时突然问起这件事,沈戎并没有感觉到意外。 反倒是对方展露出的冷漠强势的态度,让沈戎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对方的意图。 今天这顿饭,到底是一场拉近关系的家宴。 还是专门敲打自己的鸿门宴? 心生疑惑,沈戎侧头用余光扫了眼红满西的背影。 后者此刻正拿着老九符离牙带上来的酱油往锅里倒,似乎根本就没听见这边在说些什么。 “三叔你说的没错,我昨天的确是处理了一点小麻烦。” 沈戎对着符离薛乐呵呵道:“一个叫韩卢升,是犬家的人。还有一个不知道叫什么的胡家女仙儿,两个人都被我宰了。三叔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 “韩卢升,本名黄耳诚,是犬家田、守、食三家中,食犬一脉的子弟。黎历一八二九年七月初四,他在北边的地厌镇犯了点事,随后便隐姓埋名逃到了五仙镇。这几年在镇上靠着兜售一些半真半假的消息,哄骗一些‘空子’勉强度日。他在山上没有什么靠山,你杀了也就杀了。但是...” 符离薛的脸色突然阴沉下去,冷声道:“那头骚狐狸可是胡诌从内环本家带来的心腹之一,连她你也敢动?” 狰狞覆脸,寒光充眸,一股凌厉的杀机刹那间直扑沈戎而来。 沈戎面色不改,微笑道:“听三叔你话里的意思,以后我要是碰见在我辖区里搞事的人,还得先看甄别一下对方是不是软柿子,然后再动手捏?” “那是当然了,人情世故,我教过你的嘛。” 符离牙瞅见气氛不对,赶忙在一旁打着圆场,“三哥你这是干哈,宰就宰了呗,难道胡诌的人犯事就不能杀啊?那以后谁还听咱们堂口的话?” “老九你给我把嘴闭上。” 老三沉声低呵,将符离牙给吓了一跳。 “你吃枪药了吧你...” 符离薛没有理会他,一双犀利的狼眸直勾勾盯在沈戎的脸上:“你别在这里跟我耍这些嘴皮子,你知不知道杀了她,会给我们堂口带来多少麻烦?” 沈戎脸上笑意徐徐敛去,平静反问:“所以我就该站着不动,等她来杀我?” “你是城防所的人,她不会动你。” “她也许不敢喝我的血,但是我要吃她的肉。” 老三怒极而笑:“你凭什么?我看你是仗着满哥欣赏你,所以恃宠而骄,打着我们堂口的旗号到处惹是生非。如果不是我们替你收拾后面的烂摊子,你小子现在已经被胡诌给杀了,知道吗?” “他已经杀过我一次了,我也一直在等着他来杀我第二次。” 沈戎从外套内袋中拿出那块代表狼家子弟的身份牌子,按在桌上。 “三叔你要是觉得我是在狐假虎威,我现在就可以脱了这层皮。不过我把话撂在这儿,那娘们要是能再活过来,我就算换了这条命,也要再杀她一次。” 老三冷哼一声,面露不屑道:“场面话谁不会说?做事顾头不顾腚,明知道别人此刻锋芒正盛,却不知道避开,只顾着一时的痛快便埋着头往上闯,你这就是愚蠢!” 沈戎气势不让半分,沉声道:“胯下带把,手有刀枪,我为什么要避他锋芒?” 符离薛怒道:“敌强我弱,你难道就不怕死?” “我只怕活的憋屈。” 沈戎一语落地,满室寂静。 唯有烈油在热锅中噼啪作响,犹如醒目拍桌,预示高潮将至。 接下来的戏码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刀斧显露,杀气纵横。 方桌两端,凶狼面南,屠夫朝北。 剔骨尖刀震颤的声响若隐若现,黑白迥异的气数在不同的眼眸中沸腾翻涌。 “狼喜欢趴肩,一会干起来你千万不要背对他。他要是真起了杀心,你也别怕,认怂求饶这件事儿你欢哥我熟,让我来...” “老三你可千万别乱来啊,窝里斗要是传出去,要被外人笑掉大牙的。” 嘈杂惊慌的人声中,符离薛凝视着面无波澜的沈戎,满身杀气忽然一收,转头望向厨房中那道正在忙碌的宽厚背影,说道:“满哥,您没说错,这小子的确是个吃生肉的狼崽子。” 后知后觉的老九符离牙,这时候才终于回过味儿来,眼神幽怨的看向符离薛,嘴里埋怨道:“三哥,你以后要是想唱戏,能不能先给弟弟我打声招呼?你没把这个小辈子吓着,倒是把我吓的不轻。” “老九你可拉倒吧,别在这里装大辈儿了。”老三打趣道:“这小子要是上了地道命途的话,以你的年纪和辈分,得管他叫一声哥。” 符离牙闻言霎时涨红了脸,争辩道:“道上的规矩是达者为先,跟年龄有个鸡毛的关系,你也是老江湖了,连这都不懂?” “行了,都别瞎闹腾了。把桌上的东西收一收,准备开饭了。” 此时,红满西终于忙完了手上的事情,端着一口堆的冒尖儿的海锅走了过来。 “收好了。” 老三拿起那块狼家牌子扔给沈戎,丑陋凶恶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这东西只要拿了,就没有再还出来的说法。你只要活着,就永远都是狼家的子弟。” 海锅放上铁架,炉中的火炭吐出红舌,不停地舔舐着锅底。 锅里内容极其丰富,最下层埋着一排棒骨,中间码着一层切碎的酸菜丝,巴掌宽的肉肥片子铺满锅面,汤头中翻涌的全是诱人的油花。 “来,快尝尝我的手艺。有几年没做了,也不知道手生了没有。” 红满西摘下胸前的围裙,招呼着众人动筷。 老三和老九运箸如飞,唯有沈戎一个人端坐不动。 第54章 山野往事 “满叔,昨天那件事我并不是为了泄愤而贸然动手,而是他们做的事情牵扯到了柳镇公,就算死了人,胡诌那边也绝对不敢声张。所以我才会...” 红满西抬手打断了沈戎的解释,说道:“其他的就别说了,我只问你一句,杀的痛快吗?” “痛快。”沈戎回答的没有半分迟疑。 “那不就行了。” 红满西笑道:“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生死利弊对我们狼家来说只是次要,只有那一口心头血勇才最重要。狼家人的命途,本来就是踏尸染血,一路狂奔,直到力竭而死。” 沈戎沉默片刻:“但是三叔说的也没错,我这么做还是会给您惹来一些麻烦。” “胡诌如果要动我,你有没有杀他的人,改变不了最后的结果。如果他不敢动我,那这件事,他就算是心知肚明,也得假装不知道。” 红满西忽然转头看向正在大快朵颐的符离牙,笑问道:“对吗,老九?” “那肯定啊,胡家出了名只看利弊的嘛。” 符离牙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句。 “这滋味真是地道。”符离牙咽下满嘴食物,称赞道:“满哥你的手艺还是不减当年啊。” “这算什么,老九你入堂的晚,没赶上好日子。”老三笑道:“以前我们跟着满哥在环外跟正北道那群畜生交手的时候,宰的都是些稀罕的珍奇异兽,三五两头混在一起,做上一锅乱炖,那滋味才叫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你们以前还在外环跟毛道干过?”符离牙一脸惊讶问道:“我以前怎么没听你们说过?” “你小子心思全掉进钱眼儿里了,除了赚钱,其他什么事情你关心过?” 符离牙梗着脖子怒道:“符老三,我劝你不要血口喷人,我老九是那种人吗?” 老三眼皮一掀,懒得跟他斗嘴,自顾自夹了一块肥肉塞进嘴里。 符离牙是堂口里最后一个入驻的老幺,跟这些哥哥们早就打闹习惯了,当然不可能真的生气。 他转头嬉皮笑脸的看着红满西:“满哥,你就给我讲讲呗。这吃饭不唠嗑,滋味可是少一半呐。” 红满西笑道:“别人沈戎第一次来堂口里做客,你也不问问别人想不想听,光咱们聊得热闹算怎么回事?” 符离牙闻言当即转头看向沈戎,挤着眉眼问道:“小子,你想听吗?” 沈戎没有吭声,只是手脚利落将带来的酒打开,为众人依次斟满。 “越来越上道了。人道命途要是个个都能像你这样懂事儿,那可就太好了。” 符离牙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酒菜齐备,满哥,现在可就只差你的故事了。” “聊聊也什么,反正咱们现在也就只有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可以说说了。” 红满西端起酒杯一口闷干,沉吟片刻,像是在考虑应该从何处说起。 “夜长,酒多,您从头慢慢说。” 沈戎举杯敬酒,轻声接了一句。 “在这世上,不是谁生来就能吃上一碗安稳饭的。” 红满西的开场白并不像那口入喉的烈酒,辛辣中滋生出豪迈快意,而是出乎意料的沉重。 “除了毛、鳞、羽、介四虫里极少数的大家族,能直接生出上道的崽子以外,其他人生来都是赤条条的倮虫,我也一样。” “我的老家是六环外的一个小屯子,跟现在犬家掌管的地厌镇靠的很近。那地方四面环山,道路崎岖难行,连块像样的田地都没有,穷的那叫一个叮当响。” “那年头也不像现在这么太平,八道在环内打的正是热闹,根本就没心思管环外的事情,整个屯子里的人就只能靠着在山里刨食来养活自己。” “可靠山吃山的不止有我们,还有隔壁正北道的那群蛮子。” 红满西眸子中倒映着跳动的碳火,笑着说道:“山里的野物其实能够足够喂饱大家的嘴,大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守着自己的山头过日子。可那群蛮子偏偏就不要脸,非要说山里的畜生都是他们的亲朋好友,八辈祖宗,这辈子投胎是来给他们这些后人造福的,你们说扯淡不扯淡?” “像是正北道那边的人说出来的话。”老九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 “他们不说人话,我们也不要脸,你说是你的祖宗来造福,那我就说是我的儿子来报恩,谁都不服那就干,谁赢了谁吃饱饭。” 红满西哈哈一笑,“环外人就是这样,为了口吃的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 锅中汤沸,肉香飘荡。 沈戎却没有半点食欲,脑海中浮现出苍茫的山野和呼啸的大雪。 “那时候我们整个屯子的青壮年个个都被肚子里的饥火烧绿的眼珠子,根本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靠着柴刀和弓箭,还有几杆老一辈留下的土枪,硬生生将正北道的人赶出了那片山头。” “结果好日子没过几天,他们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让山里的野物全都跑到了他们的地界去。更倒霉的那年冬天雪势格外的大,我们根本没有存够过冬的粮食,就被大雪堵在了屯子里。” “他妈的。”红满西忽然骂了一声:“后来我上道了以后才知道,隔壁村子的人竟然有个毛道命途的远方亲戚,他们求了对方二两血,悄悄洒在了我们的山头上,把野物全给他妈的吓跑了,真是卑鄙。” 一直闷头吃饭的老三符离薛忽然闷声开口:“满哥在开了堂口以后,专门去了趟正北道。那头老虎被我跟老大带人给围了,我现在都还记得他死之前求饶的样子。” “山上的东西跑了干净,大雪又堵了门....”老九好奇问道:“那满哥你们当年是怎么捱过来的?” “那时候我们几个领头的年轻人就聚在村长家的炕头上,盘算着上哪儿去搞吃的。” 红满西缓缓道:“那时候隔壁道的人早有防备,我们要是过去抢,肯定要中他们的埋伏,思来想去,我们就只想出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抢跨环火车!” 第55章 恶虫乞命 抢劫跨环火车?! 沈戎万万没想到,当年还只是一只倮虫的红满西,居然能如此胆大包天。 因为前身的理想是游历整个黎国,所以留给沈戎的记忆中,有不少是关于跨环列车的内容。 跨环火车作为唯一能够安全进出内外环的交通工具,其重要性自然不用多说。 在名义上,跨环火车是八主庭麾下的机构在统一负责运营和管理。但实际上铁路的掌控权,早就被八道命途牢牢握在各自手中。 整个黎国的铁路网络被分割蚕食成一个个碎片,一条仅有上百里的路段,很可能就分属于多家不同的势力,各卖各的票,各收各的钱。 所以在各道中曾经流传着‘上车容易下车难’的说法,上车时的万贯家财,到了下车的时候可能就只剩下一叠无用的票根。 可即便管理糟糕到了如此地步,跨环火车的重要性依旧无可取代。 一方面是因为内外环之间存着无以计数的毒瘴和猛兽,地势崎岖,匪徒横行,凶险异常,让徒步跨环成为一件极其危险的的事情。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跨环火车同时还承接着整个国家物资进出往来的重任。 在沈戎看来,这一点才是真正的核心关键。 毕竟即便是上了道的命途中人,绝大部分也同样有吃喝拉撒的需求。 因此跨环火车历来被各方势力视作禁脔,防守严密。就算是人道命途中以打家劫舍为生的横门成员,也轻易不敢打跨环火车的主意。 红满西他们一群倮虫,又怎么可能办得到? “别这么惊讶,我们当时虽然饿的眼睛都绿了,但还没有到丧心病狂的地步,不会白白把自己的命送出去。” 红满西夹了一筷子酸菜肥肉送进嘴里,几乎没有任何咀嚼的动作,便一口吞进了肚子里。 “作为环外人,我们从小就被长辈们警告要离跨环火车远一点,自然明白要抢它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而且我们还是拖家带口,惹了事就算自己能跑,可屯子里的妇孺妻儿怎么办?所以准确的说,我们其实不是抢车上的货,而是抢车上的人。” 红满西目光闪动,似有往昔画面在一帧帧的闪过。 “那年雪势大的吓人,导致山货的价格一路飙升,所以我们就想办法伪装成了手里有存货的山客,在站台附近等着专门乘车来环外买货的商贩。然后用看货的名义把人给骗进屯子里,抢了钱立马就换成粮食吃进肚子。” 锅中汤水翻滚不停,煮出阵阵诱人的肉香。 可桌边人却不约而同放下了筷子,凝重的目光望着满脸轻松笑容的老狼。 “但那时候敢来环外做生意的,几乎都是要钱不要命的硬茬子,甚至偶尔还会碰上人道命途的‘货郎’。所以即便我们下药、围攻、打闷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也依然难免遇上失手的情况。” 沈戎开口问道:“那失手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跪下求饶呗。” 红满西哈哈一笑:“如果运气好,遇上心软的,兴许拿一两只手脚也就放过我们了。要是对方也是手黑心硬的角色,那就只能拿命赔了,一条不够就再加一条,一直到赔到对方满意为止。” 红满西话音一顿,补充了一句:“反正要钱是一分都没有。” “就是靠着这种欺软怕硬的办法,那年冬天我们一边磕头,一边砍头,虽然有不少人户门前都挂上了白灯笼,但整个屯子没有一人是被饿死的,也还算不错。” 红满西脸上神色格外轻松,像是在讲诉一件过去了很多年的趣事。 可字字句句落在沈戎的耳中,却沉重像是一座大山,压的他心头一阵发闷。 磕头是为了活着,砍头也是为了活着。 本就赤条条而来,赤条条离开的倮虫,却为了中间这一段短短的旅程,不得不奋尽全力。 “以前我以为所有人遇上这种天灾人祸,都是跟我一样咬着牙艰难度过。可等我进了环以后才发现,别人过得日子跟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样子。他们甚至还有闲情逸致,鼓捣出一句话来形容我们这种人。” 红满西昂着头,瞳孔中平静的目光像是穿过了岁月,再次看见了那些不屑的嘴脸。 “刁民。”红满西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穷山恶水出刁民。” “其实我打心眼里厌恶这句话,因为我从不认为自己是刁民,也不认为养活我们的山林是穷山恶水。不过我怎么认为,根本就不重要,因为那时候我还只是一只倮虫。” 红满西低下头看向沈戎,笑道:“是不是觉得我说的这些很无聊,而且很丢人?” 沈戎摇了摇头:“养活不了自己,才丢人。” “哈哈哈哈...” 红满西放声大笑,抬手按住沈戎的肩头,朗声道:“我他妈的也觉得不丢人,所以我挺直了腰杆,从环外闯了进来,靠着一双拳头打进了地道命途,拜了狼家仙,开了堂口,成为了狼家的弟马。以狼家先锋的身份,加入东北道和正北道的战争。” “八主易位?”老九符离牙眉头一跳,脱口问道。 “没错。”红满西点了点头,忽然跳转话题,冲着沈戎问道:“你应该还没有见过四虫命途的人吧?” 地生八道,人分十类。 原本黎国中的命途该有十道,分为五仙天地人神鬼和五虫鳞毛倮羽介。 可天道在一场大战之后彻底凋敝,孱弱的倮道更是早早的就被排挤出了命途的行列。因此如今谈及命途,便只称八道。 “没有。” 沈戎如今只见识过人、地,神这三条命途,甚至严格来说,他都不能算是真正碰过神道命途,仅仅只是隔着一具傀儡跟对方交过手。 见沈戎摇头,红满西接着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为什么地道命途中各大仙家都是非人的生灵,却又属于四仙行列,而不是归于四虫?” “想过。” 沈戎坦然承认,在他看来,地道命途中的各大仙家何止只是非人的生灵,而是彻头彻尾的飞禽走兽。 仅仅只拿‘内五家’来说,在胡黄白柳灰中,胡、黄、灰这三家按理来说就应当属于毛道的范畴,披锐戴甲的白家也能跟介道扯上一点关系,柳家显然也和鳞道有关。 甚至沈戎曾听说过,在毛道之中有狼族一脉,但并弄不懂其和地道的狼家之间究竟有什么差别。 第56章 八道暗杀 “区别就在于灵与肉。这同样也是划分四虫和四仙的准则。” 红满西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接了当给出了答案。 “地道的仙家以灵体形式存在,而四虫则是以血脉为纽带,看似同出一源,实则泾渭分明。但也正是因为彼此之间有诸多相似之处,所以四虫都认为地道的存在是对他们的侮辱。” “不止如此,正东道的神道命途也对地道命途横竖看不顺眼,认为地道出马是亵渎神灵信仰的淫邪手段。” 沈戎闻言不禁愕然:“那这么说,地道岂不是腹背受敌?” “没错。”红满西笑道:“所以每当到八主庭到了该换位易主的时候,被夹在正北毛道和正东神道中间的我们,就成了两方联手打压的对象,势必要打上一场才能罢休。” 听到此处,沈戎心头却还有疑惑。 因为按照常识而言,灵和肉本该是一体,才能算作完整。 没有肉的温养,灵如何诞生? 同样,没有灵的指引,血脉又如何传承? 可现实却是灵和肉被拆分成了两个单独的存在,进而演化出了足足五条不同的命途。 而且看起来,拥有灵的地道实力似乎更强一分,在毛道和神道的围攻之中依旧能够生存下来,甚至还牢牢占据着整个东北道。 “那年的换主战争,因为上一任的庭主是出自鳞道的巴蛇一族。所以四仙私下联盟,决心要先将四虫先赶出竞争行列,再内部来决定最终由谁家上位。” “没有了神道在后掣肘,地道终于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放心跟毛道清算往日旧账。一改往年被动挨打的局面,主动派人跨道挑战。” 红满西语气平淡道:“命途之间的交锋通常都在暗中进行,尽量不去惊扰倮虫,毕竟那是大家共同的饭碗,打烂了对谁都没好处。所以与其说是战争,倒不如说是一次全面的暗杀。杀对方家族中坐镇全局的长辈,承上启下的中流砥柱,寄予厚望的年轻子弟,杀到对方彻底胆寒,选择退出八主之争。” “八主之争,哈哈...”符离牙忽然冷笑两声,抓起一瓶酒便往肚中灌去。 “他们到底是为了争那把霸主的椅子,还是想把我们这些低位命途当成炮灰消耗干净,好让我们身上的气数重新散还给天地,保证气数循环的完整?” “老九,你喝多了。” 一旁的符离薛抬手抢过他手中的酒瓶,冷声喝道。 “怕什么,这是在咱们的堂口里,还不能让我说句心里话了?”老九脸色涨红,扯着嗓子喊道。 符离薛目中瞳仁陡然竖起,炸开森冷的寒光:“成天揣着明白装糊涂,老九,你以为就你是个聪明人?命途本就是弱肉强食,强者为尊。上面就算真的让你去送死,你难道有的选?” “我...” 符离牙一时语塞,片刻后身子颓然的塌了下去,瘫在椅子中。 对啊,自己发这些牢骚有什么用处? 连狼家的头狼都能学着犬家向人摇起了尾巴,自己一个小小的子弟,算得了什么? 符离牙满心酸涩,闭口不言。 红满西静静等两人吵完,这才继续说道:“我在正北道呆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终日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生怕自己的身份被毛道的人识破。我自己丢了命倒没什么,只是不想连累堂口里面的弟兄,被人做成生不如死的伥鬼。” “后来有一天,我刚刚摸清一头虎崽子的行踪,就在准备动手的时候,忽然接到了狼家从虚空法界传来的消息,让我马上撤回东北道。” 红满西从汤水快要干涸的锅中又捞起一大块肥肉,同样是一口不嚼,直接囫囵吞下。 “打的莫名其妙,结束的也是莫名其妙,等我揣着一肚子困惑逃回东北道,这才听说,由于鬼道突然反水,坐看东南鳞道和西南介道联手围攻正南道,本就不喜欢掺和八主之争的人道命途见势不对,立马就选择退出,导致四仙之间所谓的联盟彻底沦为了笑话。” “地道是最后才得知的消息,想要抽身已经为时已晚。大批潜入正北道的弟马在撤退的途中,就被赶来援助的羽道命途给揪了出来,惨被围攻而死。” “我因为想找虎族报当年环外驱兽的仇,所以并没有太过于深入正北道,侥幸死里逃生,而且还因祸得福。”红满西自嘲一笑:“各家弟马损失惨重,导致东北道各城的人手出现大量空缺,我因此得到了家里的重用,被安排到了五仙镇。” 红满西转头看向符离薛,问道:“老三你还记得当年跟咱们争城防所所长位置的那头黄皮子吗?” “忘不了。” 老三抬手摸着脸上的伤痕,冷声道:“那头畜生的爪子还挺锋利。” 红满西大笑道:“哈哈哈,他的弟马也算是黄家里少见的硬汉子,我把他全身的骨头一根根踩断,他都没求过半句饶。不过黄家也是够丢人的,死了一个这么有前途的弟马,居然没一个老东西跳出来替他说话。” 老三哼了一声,满脸不屑道:“下一次八主之争,我敢说头一个从‘内五家’除名的,肯定就是他们。” “那说不定我们狼家这次还能有机会上位啊!” 在一旁蔫头巴脑,闷了半天的符离牙忽然坐了起来,眼中还有未散的酒意,兴冲冲喊道。 红满西和符离薛都没有吭声,默默吃饭。 沈戎见桌上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主动再开了一瓶新酒,斟满一杯,双手捧着站起身来,先敬红满西。 红满西笑着举杯:“年纪大了就是喜欢吹嘘以前的往事,你就当听着玩儿,千万别往心里走。” “醍醐灌顶,受益良多。” 沈戎郑重回答,再满一杯,敬老三符离薛。 “三叔,这杯我敬你。” “你小子,实在是可惜了啊...” 符离薛叹了口气,举杯一饮而尽。 沈戎明白他的意思,笑道:“不管是上人道,还是上地道,我既然拿了那块牌子,那就是这座堂口的兄弟,这一点不会变。” 符离薛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九叔。” 酒杯对向符离牙,后者却视若无睹,一双泛红的眸子定定看着红满西。 “满哥,我今天就替堂口里大大小小的弟兄们问你一句,你真认为狼家没有希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