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亲后今天也在努力赚钱》 1、族谱单开 “娘,三嫂怎么还不醒?” “伯母,我阿姐睡着了吗?” “三弟生死不明,三弟妹又这样,婆婆,说句话啊,都等你拿主意呢。” …… 男男女女的声音吵得林知了头疼,心说怎么死了还不叫人睡个安稳觉。 林知了准备起身让他们住嘴,脑海里跳出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 记忆中年方二八的姑娘跟她同名,家在地处江南水乡的丹阳县双桥村。父亲几年前去世,撇下她和寡母幼弟跟着祖父母过活。 林家有个豆腐坊,原身林知了的祖父母带着大伯小叔两家和她家共同打理,在村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大家子住一处,日子还算和睦。 去年八月初六,迎亲的花轿到门外,林知了的堂姐林蜻蜓跟中邪了似的死活不嫁,林家又不敢悔婚——林蜻蜓的未婚夫少年中举,前程万里开罪不起,林家老爷子就想出个馊主意,换亲! 林知了的未婚夫本是知县的妻弟——知县认为林蜻蜓的未婚夫必成大器,为了早日攀上这门亲,令未婚的妻弟求娶林知了。又为了沾沾未来进士的喜气,知县做主把两姊妹的婚事放在同一日。以至于当日林蜻蜓不上轿,在她后面的林知了也无法出门子。 林知了和她娘亲的性子一样柔弱,弟弟是遗腹子,年仅五岁,一家三口凑不出一根硬脊梁骨,林蜻蜓又扬言除了薛理嫁谁都行,林老爷子一锤定音,林知了被架上薛家迎亲的轿子。 上轿前林知了被千叮咛万嘱咐,无论谁问都说接亲的人多,忙中出错。 江南百姓黄昏成亲,薛理掀开盖头认出林知了时天色已晚城门已关,知县的妻弟在城中,无法换回,只能等明日。 翌日到林家,林蜻蜓和县令的妻弟等候多时,但生米煮成熟饭。林家让薛理抉择。人言猛于虎,被退婚的林知了会被冠上弃妇之名,而林知了惶恐不安的样子也让他动了恻隐之心,薛理决定将错就错。 成亲后薛理前往京师参加今年春闱。 毫无意外,薛理高中。 怎料天有不测风云。 薛理省亲前参加了中秋宫宴,谁也不知宴会上发生了何事,一夕间太子被废,身为太子党羽的薛理被下狱,生死不明。 薛理的大哥是镖师,走南闯北交友广泛,最先收到这个消息。今早他从城里回来把此事告诉原身,胆小怯弱的原身吓昏过去。 理清脑海中的记忆,林知了奇怪原身去哪儿。她有原身的记忆,兴许她俩灵魂融合了。倘若原身走的彻底,她不可能有原身的记忆。 既如此,从今往后你是我,我也是你! 林知了前世失去了父母亲朋,孤单一个人在末世当了多年牛马。每逢撑不下去,林知了就看看以前的纪录片,美食风景等等,安慰自己,坚持下去,胜利就在前方。 可惜天不遂人愿。 今早收到消息,地下城外发现一片变异植物,由于磁场紊乱无法用机器人,林知了奉命与战友出城收割。过程很顺利,只是在城门关上的那一刻天降陨石,林知了本能护住身边的植物,忘了背对陨石。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被追认为烈士。 然而此刻不适合忆往昔。 一大家子都等着她醒来呢。 林知了睁开眼,身着石青褙子的薛母转过身来焦急关切地问:“理儿媳妇,哪里不舒服?” 若是原身应当如何应对?林知了思索片刻,嗫嚅道:“婆婆,您别担心,我只是急火攻心。” 薛母轻轻抚摸着她煞白的小脸:“难为你——” 砰!砰!砰! 拍门声打断薛母,薛母的呼吸一顿,双手交握直起身来,面色凝重说道:“定是族长也收到消息。” “我去看看!”薛理的大哥说道。 薛母拉住他:“不可莽撞。” “赵氏,给我滚出来!你儿子薛理闯下大祸,你以为躲就躲得过去?识相点赶紧搬走!” 薛理的大哥勃然大怒:“岂有此理!娘,我——” “不可!”薛母赵氏攥紧儿子的手臂,“太子被废,非同小可。你弟弟被夺了功名,定是罪责不轻。她们也是担心陛下怒夷三族。是我们连累了他们,不能怪她们着急害怕。” 林知了心头巨震,这是原身记忆中性格刚烈的婆婆吗?怎么开口就认怂?林知了朝其他人看去,大嫂二嫂面色灰白,大哥二哥面露愧疚。林知了感到不好,任由他们出去还不得以死谢罪。 好不容易死而复生,还是到了山上有笋河里有鱼的江南水乡,她不想去死:“婆婆,一起出去吧。” 薛母担忧地看着她:“你的身体——” “婆婆,我不怕!”林知了慷慨赴义般说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再者,陛下尚未给夫君定罪,不信她敢吃了我!” 薛母见向来怯弱的儿媳都有勇气面对,她黄土埋半截的老妇人有何惧哉,“那就一起出去。” 薛理年仅九岁的妹妹起身。林知了下床拉住她:“在这里陪弟弟。弟弟,和姐姐在屋里玩,待会阿姐就来找你。” “阿姐,外面的人是不是坏人啊?我可以帮你!”原身弟弟近日在薛家做客,此刻五岁小孩抿着小嘴,握紧小拳头,全身都在用力。 薛母欣慰地抱抱他:“好孩子,和姐姐在屋里。” 到门边,薛母深吸一口气,双手打开门。 “终于舍得出来?” 林知了看过去,说话的妇人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们,身着深褐色褙子,头戴绒花,脸上仿佛抹了三层腻子,白得瘆人。 原身很少出屋也认识她,此人是公爹的堂弟媳妇王氏。以往日日来薛家恭维薛母。翻脸无情,林知了算见识到了。而此刻不止她,姓薛的男男女女都来了,一个个不是幸灾乐祸就是怒气腾腾恨不得活撕了薛家众人。 薛母满面羞愧:“是我儿连累——” “别废话!”王氏一甩手打断她,“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不想连累我们就赶在官差来之前搬走!” 薛母转向族长,满眼祈求:“不是我们不搬,此事太突然,一时间搬去哪里?再说,总要容我们收拾收拾啊。” “一个时辰,不能再多!” 林知了担心露馅不敢开口,听闻此话忍不住问道:“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不够?”族长问。 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一群无知蠢货! 是可忍孰不可忍! 林知了前世还没受过这等委屈,就是末世成了孤家寡人她也是不服就干。能不能干赢,那是另外的事。 林知了问道:“族长,您老眼昏花可能忘了——” “放肆!”族长大怒。 林知了真想掏掏耳朵,可惜跟原身性格不符,“那就言归正传吧。我们家的房和地都有官家出具的文书。在衙门里是有底的。纵然夫君犯了滔天大罪,也是官府前来抄家。还轮不到族长您老人家在此施威。”嗤笑一声,“亦或者族权大过皇权?” “你你住口!”族长吓得脸色大变。 薛母扯一下林知了的衣袖,跟族长不可如此无礼。 别人怕这些老古董,林知了不怕,“欺负到家门口了,我再住口岂不是死路一条?族长可能不通文墨,无妨,我读过几本闲书,容我提醒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山东村的一草一木都是当今陛下的!素日敬你是族长,听你吩咐,你若想趁机夺我家房屋田地,白日做梦!” “谁要夺你家房屋田地?”族长急了,“薛理闯下滔天大祸,任由你等留在村中,早晚连累我们。” “族长,她不搬我们帮她搬!”王氏说着话就上前。 薛母慌忙拉着林知了后退。林知了凛然不屈:“是要抢?我看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侧开身冷笑道,“搬!现在就搬!” 王氏反而裹足不前,迟疑不定的看着族长。 族长戳着手中的拐杖:“林氏,不要耍无赖!” 林知了心说,我就耍无赖,能把我怎么着。 “族长,诸位叔伯,是不是忘了你们还有七十多亩地在我夫君薛理名下?”林知了悠悠提醒。 先前因为薛理闯祸连累族人而羞愧不已的薛母等人如梦初醒,好像有这回事?四年前薛理中举官府免了所有赋税,族长听说了此事就把同族近亲的地全记在薛理名下。 这样的事不稀奇,朝野上下文武百官都干过。以至于此事太寻常,薛理的事又骇人听闻,薛母和族长忘得一干二净。 林知了又说:“夫君远在京师大狱,你们要过户只能找我,没有我签字,他日我们被抄家,那七十多亩地可是会一并充公。即便今日我们把房子和地让出去,你们又能守住几日呢?官家抄家可不管地谁种房谁住,而是根据官府文书一一核对!” 吵吵嚷嚷的众人安静下来。 义愤填膺的众人面露担忧。 林知了似笑非笑地问:“这家还搬吗?” 族长沉吟许久,看向村长。 村长心说,现在想起我这个芝麻官。村长轻咳一声:“赵氏——” “跟我说也一样。”林知了说道。 薛母很是奇怪,三儿媳平日里不是这样啊。难不成只是同她们不熟。也许因为上错花轿觉着对不起薛家,所以素日不敢言语。 既然她说的有理有据,薛母便说道:“祸是理儿闯下的,他和了丫头夫妻一体,村长有什么话应当说给她听。” 凭林知了方才那番话村长可以断定比他读书多。村长不想被堵得哑口无言。可薛理他娘躲到儿媳身后,他也不能上前把人拽出来:“那林——理儿媳妇,说说你怎么想的。” 在末世多年的林知了见多了卸磨杀驴,不得不防:“今日我们把地还回去,明日我家四亩地的地界就会变一亩。” “你别含血喷人!” 林知了看过去,不确定地问:“薛伯仁?你身旁那位是你弟弟薛仲义?以前听夫君说过两位兄弟,童试考了五次都没过,被万松书院拒之门外,今年夫君高中,万松书院才破格录取二位。现在用不着夫君,也不必这么着急翻脸不认人吧?” 说话的薛伯仁脸色通红。 林知了冷然道:“我若是你现在就滚回家温书!下次考试没了薛探花的面子,你看万松书院还留不留你!” 薛伯仁败下阵来。 薛仲义愤愤道:“林氏,别门缝里看人!有志者,事竟成——” “苦心人,天不负!”林知了打断,“想说这个?” 薛仲义脸色涨红,“——谁要跟你对对子!” 林知了:“那就住口。村长,那七十多亩地叫我们还回去也行,等薛理回来。” 族长急切烦躁地问:“他回不来呢?” 老不死的!会不会说人话?林知了心头火大:“他若被砍头,你也会被流放!还要地做什么?” 族长正因担心被流放,在县城一听说此事就马不停蹄往家赶,连拿去卖的鸡蛋都忘得一干二净。 族长身后的女子不禁说道:“那就把你们移出族谱!” 林知了挑眉:“族长?” 移出族谱多大点事?要紧的是七十多亩良田。族长回头瞪一眼女子,不长脑子就闭嘴,“你想让我们怎么做?” 林知了:“等夫君回来再议。想必诸位也不想看到我们,那就帮我们打一口水井,以后我们一家关起门过日子。” “我们出钱?”族长问。 林知了笑着说道:“亦或者去问问知县七十多亩地四年税银多少?” 族长脸色铁青:“林氏,别趁火打劫!” “许你们做初一,不许我做十五?”林知了问:“那我问诸位,改日我们去打水,诸位能忍住不往里扔脏东西?七十多亩地还给诸位,诸位不会掐掉我们的水源?族长,我走的路不如你过的桥多,可您别忘了,我林家也有田地。我也知道何时插秧何时收割!奉劝诸位把龌龊心思收一收。我们过不好,诸位也别想好过!” 族长气得胸闷嗓子疼,指着林知了:“做人留一线!” “怎么不见你留一线?” 族长张张口,只有最后一招:“你执意如此,别怪我把你们移出族谱!” 薛母紧张,不由得攥住林知了的手臂。 林知了故意说道:“只怕早就移出去了。拿这事威胁我?林家女子不是吓大的!” “胡言乱语!” 林知了挑眉:“那就把族谱拿来我看看啊。” “去拿!”族长朝长子吼道。 一盏茶左右,族长的长子拿来族谱。族长接过去翻开递给林知了,林知了看到薛理祖父一支正好一页,抬手撕掉递给婆母,“不劳族长费心,我们族谱单开!”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众散亲离(修) 众人一个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薛理的两位兄长愣住,两位嫂子如木鸡。幸而薛母见过一些风浪,先反应过来:“理儿媳妇,这怎么可以啊。”族谱单开,闻所未闻! 林知了可算想起她是她,也不是她,变回原身拉住婆母的手低声安慰:“听闻夫君高中那日便可族谱单开。只是迟了半年罢了。” 族长终于回过神,气得手指发抖:“林氏,你——我从未见过你这等嚣张的女子!简直无法无天!” “我的法是国法,我的天是天子!”林知了傲然质问,“敢问族长我犯了大周哪条律法,何时大逆不道?” 族长脸色铁青张口结舌:“好,好——不认祖宗,别怪我往后不讲情面!” 薛母不由得攥紧林知了的手——纵然她一生要强,可也不敢顶撞族长。 林知了凉凉说道:“七十多亩良田呢。” 族长指着林知了的手猛然僵住,极其狼狈地放下。非薛家的村民忍不住笑出声,惹得薛家众人怒视。 林知了看向村长:“诸位大张旗鼓地过来,没有别的吩咐?” 惹不起她的村民讪笑着离开。 林知了转向族长:“敢问族长——忘了,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我们家族长。薛老头,有何指教?” 薛族长愤懑:“薛理的祖父是我堂兄!”言外之意,我不是族长也是你叔祖父。 “侄孙生死不明,不设法营救也就罢了,也不安慰侄媳一家,反倒带着一群族人把侄媳赶出去的叔祖父我们高攀不起。” 薛母和两个儿子儿媳如醍醐灌顶,言之有理啊。 一语惊醒看热闹的村民,谁敢保证一辈子不犯法。 村长不姓薛,村长也是他们家族长,他的族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担心他是薛族长第二。 村长着急辩解,不假思索:“我又不是他!” 薛母情不自禁露出笑意。 薛理的兄长嫂嫂顿时感到通身舒畅,悬着的心也敢落到实处。 林知了问道:“要我跪送诸位?” 村民们顿时作鸟兽散。 林知了嗤笑一声又忍不住扶额,怎么跟婆婆妯娌解释一闭眼一睁眼像换了个人啊。 有了!林知了往后踉跄几步,薛母慌忙扶着她:“理儿媳妇,这是怎么了?” 薛理的二嫂:“吓的吧。我就说她怎敢顶撞族长。原来是装的。” 你才装的!林知了心底腹诽,嘴上胡扯:“以前见过我家大姐这样打发眼红我家豆腐坊的族人。” 薛母搂着儿媳:“不怕,不怕,咱们先回屋。”转身看到打远处来了一辆驴车,薛母停下。 林知了心说,又是谁啊。驴车走近,脑海里浮现出原身的记忆:“婆婆,是我大哥来了。” 林知了的大堂哥来到门口,下车作揖:“薛家婶子。”看到林知了,放下手:“了丫头也在?小鸽子呢?”问的是林知了的弟弟,“祖父叫我接你二人回去。” 薛母不禁抓住林知了的手臂:“林家侄儿可知亲家老爷找理儿媳妇什么事?” 林知了听出她的担忧,替她问道:“夫君的事祖父是不是知道了?大哥不是叫我同夫君和离吧?” 和离也晚了啊。还会落得一身骂名。 林蜻蜓从知县夫人口中听说了薛理的事就快马加鞭回娘家,商议许久只想到一个法子。林知了的大堂兄道:“自然不是。” “婆婆,我去去就回。”林知了冲屋里喊一声,随后抱着弟弟上车。 薛理的妹妹抓住母亲的手:“娘,三嫂还回来吗?” 薛母不敢断言。她希望林知了回来——患难见真情,又临危不惧,这样的儿媳打着灯笼也难找。可也不希望她回来,担心儿子的事连累林知了被流放,亦或者砍头,连累林家全族丧命。 林家所在的双桥村同薛家所在的山东村相隔三里,一盏茶左右,车就停在林家门外。 经营了多年豆腐坊,积攒些许银钱,林家修了坐北朝南五间大瓦房,东西各五间厢房,院门两侧还有豆腐棚牲口圈等等。在双桥村担得起一句高门大户。 往日林家人多从早到晚吵吵嚷嚷,今日从林知了抱着弟弟踏进院门那一刻直到厅堂都落针可闻。 林知了放下弟弟,听到一声嘲讽:“探花娘子回来了?” 刺耳声让林知了蹙眉,看过去,祖母身后有个中年女人,圆盘脸厚嘴唇,双眼叠皮,面色红润,任谁看见都会说一声好福气! 再看她上红下绿,简单两件短衣在她身上像一只大扑凌蛾子,耳朵上傻白的银耳环晃得林知了眼晕,依然可以看清女人此刻满脸鄙夷。 此人正是原身的大伯母。林知了疑惑,尖酸刻薄之人怎长出一副菩萨相。 “住口!什么时候了还耍嘴?” 苍老的声音满含怒火。 说话的老汉年近六旬,坐在主位拄着竹杖,眼睛细长,冷酷如刀般朝长媳看过去。而老汉正是林知了的祖父。此时屋里还有很多人,她大伯小叔婶娘,几个堂兄弟姊妹等等,把宽阔的厅堂挤得满满的。 独独少了林知了的父亲。 林老汉身旁站着林蜻蜓,十八岁的女子削肩细腰,绫罗加身,艳如桃李,只是此刻忧心忡忡。 林蜻蜓缓缓几步来到她身前,拉起她的手温润细语地问:“薛理的事,你知道了?” 林知了微微点头,等着她发难。 林蜻蜓微微叹了口气:“今日这事本该是我,是我对不住你。事已至此,二妹妹,你,别难过。谁都不想碰到这样的事。薛理他……“她欲言又止,“虽说无人知晓太子因何被废,可十有八/九是谋逆。轻则流放北地,重则诛九族。祖父此番叫你回来,也是为林家着想。“ 若是原身听了这番话定会自责不已。 可惜了! 前世在难熬的末世林知了得闲就看末世前下载的小说,唯有这样方能忘记她是孤儿,可以欺骗自己还在末世前。 前程万里容仪如玉的谦谦公子薛理她不嫁,改嫁不知其相貌品性之人,要说林蜻蜓不是重生的,林知了可以改姓薛! 林知了和薛理早已是拜过堂的夫妻,点出林蜻蜓重活一世也枉然。况且她没有证据,怕是除了林蜻蜓,所有人都会认为她得了失心疯。 杀敌一百自损一千的买卖,林知了疯了也不会干。再者,林蜻蜓在明她在暗的感觉也不错,便顺了林蜻蜓的意假装听进去,正要说话,腿被抱住。 林知了低头看到一张惶惶不安的小脸,抿着小嘴迫使自己镇定。松开林蜻蜓,林知了抱起弟弟:“没事的,小鸽子不怕。” 这孩子一直被祖母视为不详,怨他克死父亲,平日里对他不管不问。殊不知原身的祖父祖母担心累着大儿子,心疼小儿子,脏活累活都使唤二儿子,导致五年前她父亲积劳成疾一病不起。 林知了的母亲听祖父母说多了,也认为小儿害她守寡,因此厌恶他。 小孩算是原身一手带大的。 …… 林知了可以因为林蜻蜓的反常猜出她是重生的。倘若她变得不像她,林蜻蜓也会有所怀疑吧。于是,林知了用原身怯弱的语气说:“大姐说的我都懂。我听祖父的。” 林蜻蜓松了口气。林老汉欣慰地笑了:“了丫头,形势紧迫,我长话短说,是否同意与我们断绝关系,从今往后与我们生死无关!” “不要!”稚嫩的童音先响彻整个堂屋。 众人愣住,林知了没想到他能听懂,以至于一时间也愣住。 林知了的母亲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小孩手臂:“过来!住口!” 林知了看到她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小孩痛呼,她不禁一把攥住她娘的手臂推开,双手抱住小孩。 原身一直很疼小孩,众人见状倒也不曾有所怀疑。林蜻蜓出言相劝:“二婶,小鸽子什么都不懂,别同他计较。二妹妹,你不同意?” 断绝关系的文书必须有她签字,她不松口骨肉至亲的关系断不了。 刚一进屋林知了就料到要同她断绝关系,所以想好应对之策:“去年相公赴京赶考参加今年春闱,婆母把家中银钱尽数给他。倘若我们被流放,听闻北地苦寒,祖父,大姐,我们总要置办几身棉衣。” 林蜻蜓下意识想说不会流放,只是明面上断了关系以防不测。 忽然想起前世和今生不同,前世太子自始至终不曾被废。太子病逝二皇子被立为太子后打压先太子一脉,身为先太子心腹的薛理首当其冲。 林知了猜的不错,林蜻蜓是重生的,前世她嫁的人是薛理。 如今不知京师出了何等变故,太子被废尚且不论,薛理竟被褫夺功名。 前世她听人提过,古代有个皇帝偏信奸佞,同太子兵戎相见。太子自杀后,皇帝意识到没有备选,泱泱大国后继无人,一怒之下,协助太子和追杀太子以及袖手旁观的朝臣皆被处决。 真真做到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太子素有贤名,当今陛下也没有备选,会不会效仿古人啊。思及此,林蜻蜓把发簪一一拿下来放在林知了手中,望她记住今日之恩,日后别把她推出去。 菩萨面急了:“蜓儿——” “娘!”林蜻蜓知道她要说什么,“祖父,依你之见呢?” 林老头听出她言外之意,速速决定,迟则生变!林老头回卧室拿几块银角子,吩咐长孙去请族长。 林知了道:“且慢。祖父,我有个请求——” “还敢提要求?” 尖细的声音把林知了吓一跳,大扑凌蛾子身前矮小消瘦的老妇人神色狠厉地瞪林知了,其他人面露不满,仿佛说钱已经给你,怎可不依不饶。 若是原身会就此罢了。现在的林知了怕谁?林知了无视她的凶恶,考虑到母亲性子懦弱,弟弟年幼易夭折,对祖父道:“让娘和阿弟跟我走吧。” 众人颇为意外,以为林知了嫌钱少。原身的母亲神色慌乱:“知儿——” “娘,我会保护好你和弟弟。”占了人家的身体,凭这一点她也应当竭尽全力保护原身最在意的两位亲人。 小鸽子抱紧林知了。原身的母亲宋氏愣了一瞬,随即苦笑:“知儿,你能想到为娘,娘欣慰。可我……我不能跟你走。“ “为何?“林知了不解,薛母总比大伯母和祖母好相与,“婆母可以理解。” 原先宋氏认为女婿高中后了丫头日子宽裕,可以把儿子交给她,左右姊弟二人一向亲厚,了丫头会悉心照顾小鸽子。 熟料发生这等变故。 此刻再说出来她感到羞愧,可事已至此不得不提,“你外祖母叫我改嫁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断绝关系 原来母女和夫妻并无不同,一样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是她高估了亲情。 该打! 前世末世之初秩序混乱,子弑父母杀女的经历是不够多吗?她真是心里有点阳光就认为所有人和她一样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于寻常百姓而言,太子被废,薛理入狱,可不是灭顶之灾末世来临吗。 既然选择离开,那就望君多珍重,从此山水不相逢! “娘,你想嫁吗?”罢了,罢了,看在她有把原身好好养大的份上,她再问最后一句。 林知了的祖母直眉瞪眼,“了丫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蜻蜓吓蒙了。重生回来不足两年,先是太子被废,接着是前世什么都干过唯独不曾蹲过监的薛理被褫夺功名下大狱,如今又有前世至死不曾改嫁的二婶要嫁人,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听闻祖母的问话,林蜻蜓回过神,看着一向木讷胆小的堂妹:“你同意二婶改嫁?” 原身可是个没主见的。林知了嗫嚅着说:“祖母以前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言外之意,随她去吧。 原身的母亲宋氏顿时如释重负。 此前一直不敢告诉她,便是担心她反对,再撺掇儿子小鸽子同她哭闹。公婆借此阻挠。 她在林家这些年,洗衣做饭喂牲口磨豆腐什么活都干。可她一个铜板没见过,公婆防她就像防贼。 简直欺人太甚! 眼瞅着使唤顺手的大丫头要飞,林知了的祖母急了:“我不同意!你一走了之,小鸽子谁养活?” 小孩很是清楚这个家里谁对他好,闻言他慌忙看向阿姐。林知了摸摸他的小脑袋:“我照顾吧。” “你——你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怎么照顾他?” 林知了沉默不语。 方才注意到她说“流放”时林蜻蜓欲言又止。林知了瞬间意识到薛理此番会化险为夷。林蜻蜓明知薛理死不了,去年大婚当日还死活不嫁,怕不是跟薛理没了功名,日后只是一介白身有关。 林蜻蜓怕种地辛苦,林知了其实也怕苦。可她不止会耕种,还会很多很多。若没有安身立命的本领,她一个亚健康大学生怎么也轮不到被陨石砸死,早被禽兽不如的人敲骨吸髓。 林家老太太见状暗暗得意,无言以对就好。没有婆婆阻止儿媳妇嫁人的道理,可孩子闹着不同意,无论宋氏告到哪里,官老爷都是偏向五岁的小鸽子。 原身的母亲宋氏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神色焦急,“知儿,你——” “娘,祖母言之有理啊。”林知了不顾宋氏的祈求,继续说道:“祖母,咱家这份家业有我爹娘一份吧?不如趁着今日把我爹娘那份给小鸽子。倘若——” 林家老太太登时像被人挖掉心头肉,跳起来尖叫:“你说什么!?” 林家众人有所准备,可也没料到她这么大反应,吓得哆嗦一下,包括林蜻蜓和林知了。窝在林知了怀里的小孩恨不得用阿姐的衣裳把他埋起来。 林知了犹豫片刻,看起来像鼓足勇气,抬起头说:“以前我爹还在,挑捡豆子的是我娘,磨豆腐的是我爹,大伯和小叔卖豆腐——” 林大伯不禁说:“你以为卖豆腐不苦?” “卖豆腐辛苦为何从不见你同我爹换一换?”林知了好奇地问。 林大伯张口结舌,半晌没憋出一个字。 林蜻蜓不禁看向她,堂妹的脑子是不是太灵光了?以前不是跟二叔一样,戳一针才会动一下吗。 林蜻蜓想到薛理的母亲,她前世的婆婆,那个老太太能言善道性子刚烈。堂妹在她身边一年多,哪怕仅学一成,也能和祖母旗鼓相当。 林蜻蜓不但不帮祖母,还要趁机踩一脚,谁让前世看薛理遭到打压就不许她回娘家。 “祖父,您怎么看?”林蜻蜓很是清楚这个家谁做主。可她老娘跟她没有半点默契,吼道:“有你什么事?” 林知了又说:“祖父,我想我们不幸被薛理连累被流放,多带点钱打点,兴许我能活到小鸽子长大。倘若薛理此番虚惊一场,那些钱就供小鸽子读书。有相公悉心教导,小鸽子定会有一番作为。纵然我们不再往来,可别人不知内情。说句祖父不爱听的,打狗还要看主人。谁敢欺辱官老爷的亲祖父呢。” 林蜻蜓不由自主地点头。她娘见状过来一把抓住她,林蜻蜓拨开她娘,不是林知了这番话她险些忘了,以薛理的心机城府,给他一线生机他就能爬起来。 前世就因眼皮子浅错过很多事。今生可不能再犯这种错误,两头押注才稳妥啊。林蜻蜓扯掉腰间荷包塞林知了手中。林知了很意外,良心未泯?不不不,她应当担心薛理死里逃生后发现岳父一家作践妻子从而报复。 弱冠之年高中探花的人,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是栋梁之材,可为肱股之臣。以他的智慧算计林家十拿九准! 林知了佯装感动:“大姐,我……” “大姐懂。”林蜻蜓担心被她说得羞愧失态,拍拍她的手阻止她说下去,“大姐的一点心意,别嫌少。” 林知了的娘不禁说:“我看你是有钱——” “娘!能不能不说话?”林蜻蜓秀眉微蹙。若不是前世她娘目光短浅,日日胡言乱语,她被撺掇心动,也不会在薛理最需要她的时刻同他和离。薛理后来也不会把她当畜生一样踩在脚下肆意碾压。 林蜻蜓想起前世那些事就发怵,不敢回想下去,“小鸽子无论怎么说都姓林,是二叔的儿子!这一点就是跟知了断了关系也抹不掉!”顿了顿,“祖父,您倒是说句话啊。” 先前林蜻蜓和薛理的婚事正是林老头求来的。他担心村里人眼红林家家业,合伙算计林家。有官老爷护着,林家方能无忧。 此刻他同样担心村民知道了薛理出事趁机发难,如饿狼般扑上来,所以才要跟嫁出去的林知了断绝关系。可他也担心薛理逃出生天后报复。 林老头沉思许久,决定同林蜻蜓一样两边下注,左右那些钱也不是便宜外人。 林家老太太一看老头子点头又急了:“你老糊涂了——” “住口!”林老头呵斥。 一直不曾言语的林家小婶不禁说:“爹,依我看不如趁机分开。” “你什么意思?”林老头活了大半辈子,隔三差五进城,担得起一句见多识广。儿媳妇打个喷嚏,他就知道她想做什么,“趁机分家?我还没死!就是分也轮不到你!” 林家小婶臊红了脸。 林蜻蜓心底冷笑——蠢货! 林知了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亏得她以为这个家一个比一个精明。然而想两头吃也要问她日后答不答应! 林老头看向林知了:“此事就这么定了?” “我听祖父的。”林知了带着年幼的弟弟,母亲又一心要跟她划清界限,真闹起来势单力薄的她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 林老头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到头来还是这个孙女省心。 今日若换成——林老头看一眼林蜻蜓,非闹得全家鸡犬不宁。 林老头再次令长孙请族长,他去算算老二那份值多少,随后用手绢包起来递给林知了。 林家众人陡然睁大眼睛,有人还倒吸一口气。 初来乍到的林知了不清楚此地房屋田地价几何,心里寻思这一把碎银子是多是少啊。见状她心里踏实了。为了表明钱是弟弟的,林知了塞弟弟怀里,“小鸽子,收好。” 宋氏不由得嘴说:“他一个孩子,你——” 林知了打断:“娘,我不阻止你嫁人,你也别管我今后如何,给彼此留些体面吧。” 林蜻蜓不禁看向堂妹,前世林知了就跟她说过相似的话。她一直认为这个堂妹嫁进高门变得虚伪,原来她不曾变过。 宋氏讷讷道:“你这丫头,我好心提醒你,怎么又扯到我嫁人。我也不想,还不是你外祖母。她是我娘,我有什么办法。” 林老太太不满地哼一声。 林知了的大伯母面露讥讽,仿佛说你不想嫁谁敢逼你,装什么无辜。 林知了的小婶撇嘴笑笑。 宋氏背对着几人看不到这些,但凭那一声哼,她也可以猜到妯娌婆婆的嘴脸。以至于担心难堪不敢回头。 林知了把弟弟放床上:“祖父,我去给弟弟收拾衣物,待会族长过来我再来。” 林蜻蜓说道:“你来回奔波也累了,我去收拾。二婶,你来告诉我哪些是小鸽子的东西。” 她娘见状眉头紧皱:“蜻蜓,你——” “娘,还想不想我以后常回家看看?”林蜻蜓问。 她娘不敢言语。她兄弟想问问这个大姐今日是怎么了,碍于宋氏在她身边多有不便又把脚收回来。 有人帮忙林知了乐得清闲。 半个时辰后,林知了手边多了两个大包裹和一份断绝关系的字据。一式三份,林知了和祖父各一份,另一份由林蜻蜓带回去交给知县,日后朝廷怪罪下来才不会连累林家。 宋氏看到公婆妯娌安心的样子不禁心动:“爹,我想过两日回去——” 林老太太见强留无用,便说道:“还过两日干什么。趁着族长在,跟族长说一声,你把衣物归置归置今天就走吧。” 断绝关系的墨迹还没干,以至于族长瞬间意识到什么,“你也要跟林家断绝关系?这些年林家待你不薄,你——” “族长,不是这事。我娘前几年就让我改嫁。可那个时候小鸽子太小离不开我。” 林知了顿时想翻白眼。她的堂兄弟姊妹嗤之以鼻。 宋氏担心错过今日以后婆婆横加阻拦,也不管他人如何腹诽,“如今小鸽子跟知了回薛家,我也放心了。” 娘要嫁人儿都拦不住,族长更拦不住。族长扫一眼林家众人:“林家什么日子我不说你也清楚。今日你出了这门,再想回来就难了。” “女婿那样——这几日不回去,以后都知道了我也回不去啊。”林家担心被牵连,宋家又何尝不担心。宋氏叹了口气,“知啊,你外祖母素来严苛,你看是不是……” 林知了哪怕不是原身也感到心寒:“给你写一份从此各不相干的字据啊?” “这——”宋氏羞愧,讷讷道,“只当可怜可怜娘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蟹酿橙 此话说的好像今日这母女关系不断就是她不孝。 既然如此,林知了也不强求,照着方才的字据再写一份。 对于原身识字这事林知了起初很是意外。 找出原身多年前的记忆才发现她祖父认为做生意终归下乘,以至于积攒点银钱就送孙子读书。 林老头给长孙交束脩时听到夫子称赞山东村的薛理非池中之物。回到家中看到两个如花似玉的孙女,林老头思索再三令长孙教几个妹妹读书。 乡间读书的姑娘不多,几年前媒人到薛家提亲时提到难得林家姐儿粗通文墨,算得上知书达理。薛母请嫁到双桥村的远亲试探一二,确实如此才应下这门婚事。 成亲当日上错花轿,薛母见林知了长得比林蜻蜓端庄,也不是睁眼瞎,在薛理将错就错后她也认下林知了。 林知了写好令母安心改嫁的字据,看到宋氏脸上露出没有白养她这么大的样子顿时心冷,一刻也待不下去。 好人做到底,林蜻蜓叫长兄送林知了和小鸽子,林知了谢绝她的好意,美其名曰别叫外人误以为“断绝关系”不过是糊弄朝廷的把戏。 今日发生的几件事让林蜻蜓很是不安,纵使她心里笃定没了功名的人此生难以起复,可那是薛理啊,太子亲自取字的薛通明。 也是睚眦必报的薛通明。 不顾林知了的反对而叫人送她,日后林知了仅仅无心一提,薛理便有可能牢牢记下。 林蜻蜓把包裹递到林知了手中心痛不舍地说道:“此番多保重。”轻轻抚摸小鸽子头顶上两个小揪揪,“弟弟,日后要听阿姐的话,到了薛家且不可胡闹。” 小鸽子不是不懂祖父说的“再无瓜葛”是何意,而是担心和阿姐分开,也担心阿姐难过。如今无需和阿姐分离,阿姐好像不难过,小鸽子也不难受,“我最听阿姐的话。” 林蜻蜓看看日头,叹气道:“时辰不早了,我也不再留你。” 原身是个乖巧淳朴的,林知了用原身的语气道:“阿姐多保重。”依依不舍地转向祖父等人,“孙女不孝,连累了祖父。母亲,知儿祝您称心如意。”说完叹了口气,“弟弟,我们走吧。” 林知了一手一个包裹,无法抱起小鸽子,小孩儿轻轻拽着包裹,跟上阿姐的步伐头也不回,比林知了决绝多了。 门内林家氛围凝重,门外又是一番天地。 临近未时,炊烟袅袅升起,路边的石榴柿子压弯枝头,远处高山宁静,眼前的邻居在门外菜地里薅菜,时不时跟过往村民聊一句。 不经意间看到林知了,邻居起身笑问:“了丫头走啊?不吃了饭再回去?” 林知了见状确定乡亲们不知道薛理出事了。依照林知了前世的性子那必须坦白,别想她为林家遮掩。可此刻带着幼童不宜节外生枝,“婆婆还在家等我,不吃了。” 三三两两骑着竹马打闹的总角孩童停下:“小鸽子又去你阿姐家?这次带这么多衣物,是要住到过年啊?” 小鸽子可以日日同阿姐在一处,欢喜地点头:“是呀,是呀,我阿姐——” 林家老太太慌忙出来打断:“知了,别让你婆婆等急了。” 林知了好笑,她以为小鸽子会说,“阿姐和祖父祖母断了关系吗?”林知了一脸受教说道:“是,祖母。小鸽子,同大家告别。” 小鸽子很听阿姐的话,向老幼妇孺作揖,像个谦谦小公子。 这个拱手礼是薛理教的。 原身出嫁当日小孩哭得撕心裂肺。翌日原身回来,小孩午饭后在她怀里睡着了还死死抓住她的衣裳。 薛理面对本该是妻妹的人尴尬到无所适从,寻思着有个孩子在中间做缓和也好,所以任由小孩跟着原身回薛家。 初到薛家小鸽子很是拘谨。薛理可怜他是遗腹子便时常带他,教他三百千。小鸽子发现薛家郎君人好,也不再仇视他抢走阿姐。薛理后来前往京师,小鸽子一直谨记他的教导。 邻居打趣道:“小鸽子越来越像薛郎君啊。日后一定可以高中状元!” 林老太太讪讪笑着:“鸽子还小,说什么呢。知了,天色不早了。” 林知了点点头:“婶子,我们先回去。小鸽子,走了。” 村中孩童对小鸽子并不友善。 小孩哪有那么多坏心眼,还不是因为林老太嫌他克死父亲,村民在家中聊起这事也认为他生的不巧,小孩因为爷娘的态度认为同小鸽子玩耍会被他害死。以至于小鸽子对同龄玩伴毫不留恋。 蹦蹦跳跳到村外,小鸽子欢快地问:“阿姐,以后都不回来了吗?” 林知了想起祖坟埋着原身的父亲,他活着的时候像头老黄牛,正是因为只有一女,在兄弟间抬不起头,希望多干点活让兄弟高看他一眼。 原身的父亲没有因为她是姐儿作践她,反而潜意识认为命中无子只有一女对她疼爱有加。后来宋氏有了小鸽子,族中长辈直言宋氏此胎必是哥儿,原身的父亲很是期待,可惜无缘得见。 “也——”祭拜父亲好像不需要回到双桥村。原身知道父亲葬在何处。林知了笑着说:“不回来,再也不回来。” 小孩愈发欢喜,“小鸽子也不要回来。” “小鸽子,想不想娘亲?” 小孩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秋风乍起,掀乱一地黄叶,小鸽子抖了一下。林知了把包裹甩到背上,腾出一只手拉起小孩,“不想就不想,阿姐也不想。” 小孩脸上瞬间有了笑意。 林知了问道:“要不要阿姐抱抱?” “不要!”小孩甩开她的手一溜烟往前跑去,瑟瑟秋风也无法阻止他的步伐。 林知了笑着大步追上去。 走到一半小鸽子脑门发亮,小脸通红,林知了看到路边有很多草,坐下歇息也不会沾上一身尘土:“小鸽子,歇一会儿,阿姐好累啊。” 小鸽子跑过来就伸出小手接下包裹:“阿姐,我帮你。” 林知了在小孩的帮助下把包裹放草地上,闻到一股肉香,怀疑她想肉想疯了。 疯了也正常,她在末世多年日日喝像鼻涕似的营养液,甭说鲜肉和蔬果,她连没有保质期末世前不屑一顾的罐头都馋。 方才出了林家看到白里透红的大桃子,林知了克制又克制才没有扔下包裹和弟弟抱着树啃。她甚至连青涩的柿子以及还未成熟的石榴都想尝尝。 到了村口看到桂花,若不是担心吓着小孩,林知了也想拽一把塞嘴里。 “阿姐,好香啊。”小鸽子吸吸鼻子。 林知了震惊,怎么着?不是她疯了。 “哪儿香?” 小鸽子指着不远处竹林。 林知了想笑话小孩,忽然看到竹林里好像有人。原身的记忆浮现在眼前,此地原先是一片荒地,三年前被人买下后种了很多翠竹花果,修了几处粉墙黛瓦,成了如今丹阳县最负盛名的花园酒家。 林知了拎起包裹对小孩说:“过去看看。” 沿着石子路走了十几步,翠竹上飘着大大的“酒”字,沿着“酒”字踏上青石板路,路的尽头便是“竹林深处”。 打尖喝酒的地儿起个令人浮想联翩的名——竹林深处,也不知东家是什么脑子。 小鸽子见她踏上青石板路,惊得抓住包裹:“阿姐,我不饿!” “阿姐是不是说过这里的饭菜很贵?”林知了想起以前从这边经过也闻到了饭菜香,小鸽子好奇,原身对他去不起。小鸽子不懂去不起何意,原身就解释等薛家郎君回来再去。 没想到大半年过去了他还记得。 林知了看着腰间的荷包:“我们有钱啊。” 小鸽子怀里还揣着一包碎银子,闻言他眼中一亮:“可以吗?” “走了。”再不吃点人饭她真要疯了。 虽说薛理很有可能逃出生天,可世事无绝对。倘若明天真来一道流放的圣旨,她好不容易活过来却啥也没吃到岂不是太亏了。 小鸽子抱住胸口的碎银子跟上去,看着粉墙黛瓦马头墙和飞檐翘角花格窗惊呼:“好好看啊。” 门边腰系围裙肩搭抹布的小二跑过来:“小娘子,小郎君,住店还是吃饭啊?” 林知了也没想到竹林深处是一副水墨画,呆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吃饭。” “随我来。”小二哥接过两个包裹在前面引路。 到了里面不曾高声吆喝,而是低语:“这里。” 室外有几分炎热,室内清凉反倒显得阴冷。小鸽子紧张地抓住阿姐的手。林知了弯腰抱起她,到角落里坐下。 包裹放在对面椅子上,小二哥拿出菜单指给林知了看:“我们这里有鱼有蟹——” “我看到了。”林知了啥都想吃,但她眼大肚小,准备选最想尝尝的。 小二哥很意外,没想到她识字,笑得愈发热情:“那您慢慢看。” 林知了指着前世不舍得吃的蟹酿橙,“一份吧。”又看看羊羹,“这个。”此地的鸡定然是走地鸡,“栗子炖鸡。”顿了顿,“再加个鱼。不要米面。” “好嘞。您稍等!”小二哥利落地收起菜单就去后厨。 转眼间他就送来一份蟹酿橙。 这道菜定是提前做好的,林知了不意外。小二哥贴心地准备了两个调羹。林知了让弟弟先尝,小鸽子挖一勺送到她嘴边。 林知了笑着吃下去,不禁睁大眼睛。 小二哥笑着问:“娘子,味道如何?” 林知了艰难地咽下去,看着他一脸期待的样子,不由得点点头:“好,很好!”蟹是蟹,橙是橙,一口蟹再咬一口橙子,味道分明,能不好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西湖醋鱼 “什么东西?刘掌柜!刘德全!” 寂静清幽的店内响起喧闹声,旁人起身,林知了忍不住侧目。小二哥说声“开罪”,忙不迭过去:“公子有何吩咐?” “刘德全呢?去把掌柜的叫来!” 小二哥尴尬地笑着问:“出什么事了?” “这是什么东西?”男子端起桌上的菜,“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 小鸽子眼中充满了好奇,林知了抱起他看过去,姊弟二人很是奇怪,不就是一条鱼吗。这么大的店定不屑用死鱼糊弄。可是新鲜的鱼怎么烹调都不至于难以下咽吧。哪怕只是清水煮。 掌柜刘德全匆匆出来,脸上堆满了笑,人未走近先作揖:“这是小店新菜,正要请公子赐名。袁公子,这鱼味道如何?” 男子应当很是气愤,满面嘲讽:“如何?我含着醋跳进西湖里抓起鱼啃一口也不过如此!” 林知了被口水呛了一下。 此刻恰好落针可闻,以至于她的轻咳显得尤为突兀。 男子猛然转过头,神色冷峻:“你不信?” “不是!”餐桌与餐桌间有的隔着可移动屏风,有的隔着不可动竹窗。林知了隔着镂空竹窗看到男子十七八岁的模样,玉冠束发锦衣华服,不是官家子弟也是富贵出身,如今的她可开罪不起,“听了刘掌柜请公子赐名,再听袁公子这样形容,小妇人突然想到一个菜名,感觉很适合这道菜。” 刘掌柜遥遥拱手求她别添油加醋:“小娘子——” “你让她说!”袁公子打断刘掌柜。 林知了忍了又忍才没笑出声:“西湖醋鱼!” 刘掌柜震惊。 袁公子不可置信:“你当真有意叫这个名?”随即一脸叹服,“贴切!” “这,小人只是想想。”刘掌柜不敢承认,倘若没有更妥帖的名,叫西湖醋鱼又何妨。 袁公子烦躁地抬抬手:“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这个菜也别让我再看见。” 刘掌柜亲自试过,没有那么不堪啊。 袁公子没有等到他的回答,称不上俊美的面孔顿时变得尤为生动:“你还不舍?哪个缺心眼的蠢货吃你这鱼!” 林知了不禁说:“总有人不信。” 袁公子本能要反驳,转念一想加上白乐天笔下的“西湖”,兴许真有人不信它有多难吃,“你不想挨打被掀桌,日后叫客人自行决定。” 刘掌柜没想到他的新菜保住了:“可以继续卖?就叫西湖醋鱼?” 袁公子抬手指着林知了:“她说的!”再有客人气得跳脚莫要提他,他丢不起这个脸。 刘掌柜冲他行礼后来到林知了身边,林知了抱着弟弟坐下问道:“掌柜的有何见教?” 刘掌柜见她面前只有一份蟹酿橙,“娘子这道菜如何?” 林知了:“叫我说真话啊?” 刘掌柜耳边瞬间响起“我手拿螃蟹爬上树咬一口橙子也不过这样”,顿时不敢听她直言不讳,“娘子点菜了?”。 “栗子炖鸡、清蒸鲈鱼和羊羹。”林知了据实以告。 那名手持折扇的袁公子徐步而来,“怎么不叫她说下去?” 刘掌柜应当不敢惹恼他,微微不忿仍然对林知了说:“娘子请讲。” “蟹是蟹,橙是橙,滋味极好,泾渭分明!” 刘掌柜面露喜色,转而一想,笑容凝固。 林知了的语气极好,小鸽子没听出来,乖巧地点头附和阿姐:“酸酸甜甜的好吃。” “那你多吃点。”林知了把弟弟放到里侧椅子上,整个小盅都推到他面前。 袁公子反应过来,用扇子敲打刘掌柜:“前日我便说过,新鲜的食材只需简单烹调。时下蟹正肥,清蒸便可。现在信了?” 小二哥端着清蒸鲈鱼过来,但不敢靠近。 袁公子侧身,小二哥放下鱼就匆忙躲去后厨,担心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林知了准备吃鱼,见二人没有离开的迹象,“刘掌柜等着奴家点评呢?” 袁公子自来熟说道:“你先尝尝。” 林知了馋了一辈子,也没心思在意谁盯着她。何况这是一条秋季的鲈鱼,肥美弹牙啊。她夹起白嫩的鱼肉,果然同她前世最后一次吃到的鲈鱼一样鲜美。 刘掌柜看到林知了的样子悬着的心落到实处。而袁公子注意到她好像有点遗憾,又发现其梳着夫人髻:“大嫂子但说无妨。” 林知了见刘掌柜不敢反驳,确定袁公子身份不凡,便大胆直言:“合该蒸熟后淋上热油。” 刘掌柜没听懂。 袁公子抚掌:“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一直觉得这道菜差点什么。”看着刘掌柜的样子,“没听懂?我——”想起让他如鲠在喉的“西湖醋鱼”,颇为记仇地说,“我不告诉你!” 林知了想笑,可这家“竹林深处”非家财万贯之人开不起,她开罪不起,便低头掩饰,顺便夹起鱼腹肉塞到弟弟口中。 刘掌柜看看袁公子又看了看低头不语的林知了,袁公子打定主意不讲,他又不想向寻常小妇人弯腰,踌躇了半晌,小二哥送来羊羹,看到掌柜的还在很是意外,这事没完了啊。 “小娘子,请问怎么称呼?”刘掌柜捏着鼻子问道。 林知了抬头:“娘家姓林。” “林娘子见谅。”刘掌柜拱手,“是否可以详细说说?” 起初林知了感觉这顿不便宜,当她看到挑剔的锦衣袁公子愈发确定他出入的酒店很贵。林家给的那些钱另有他用,现下能省则省。再者,华服公子如此年少,那道鱼却被他说的那么贴切,想来是个老饕。倘若可以省下一笔钱,还可以给老饕留个好印象,终归有利无害。 林知了问:“这几个菜多少钱?” 刘掌柜微微睁大眼。 未曾仔细打量她的袁公子不禁看过来。竖起耳朵看热闹的食客不由得起身,何方神圣竟敢太岁头上动土。 林知了又夹一块鱼塞弟弟口中,不紧不慢地说道:“无论多少钱都免了,你再给我一贯钱,我送你一道酸甜口的鱼?” 先前看菜单林知了想起前世听说过小孩爱吃酸酸甜甜的,她就想再点一道酸甜口的菜,她和弟弟刚好一人两个菜。然而莫说糖醋里脊,就是糖醋鱼也没有。 原来不是趁火打劫啊。袁公子转向刘掌柜:“问你呢。” 刘掌柜权衡再三,袁小公子同东家熟稔,今日开罪了他,日后定会在东家面前告他一状。不如出这个钱买袁公子息怒。倘若林娘子做的菜当真酸甜可口,再向东家禀报这笔开销也不迟。 “娘子请?” 林知了微微摇头:“容我先吃饱。你可以先吩咐后厨准备一条鱼——就草鱼吧。” 袁公子不禁笑出声。 刘掌柜怀疑她有意为之,盖因方才那道“西湖醋鱼”用的正是草鱼。 林知了继续说道:“准备些白沙糖和团粉,像醋、姜和葱这些,想必厨房不缺。” 刘掌柜愣住,不是戏言啊。 袁公子又用折扇敲一下刘掌柜:“快去!” 刘掌柜告退,他回去继续用饭,小二哥送来栗子炖鸡。 栗子软烂,鸡肉味香,但是有些许腥味。不算难吃,但盘大肉少像半只,三十文钱林知了会赞一声不错,倘若五十文,林知了会觉着不值。 林知了叫住忙碌的小二哥,指着栗子炖鸡低声问:“多少钱?” 小二哥竖起一根手指便离去。林知了倒吸一口气,百文?抢钱呢! 怪不得那位锦衣华气得暴跳如雷,花钱买罪受,傻子也不乐意! 林知了顿时觉着只管刘掌柜要一贯钱少了,亏了!林知了想换菜谱,可是,羊毛定会出在羊身上。她看了看满室宾客,只当跟众人结个善缘吧。 林知了给弟弟夹一块鸡腿肉,夹几个栗子:“香吗?” 小鸽子吃得顾不上言语,只有频频点头。 “多吃点。”林知了又给他夹一块鱼。 小鸽子小声问:“阿姐做的菜可以卖钱啊?” 林知了微微点头,低声说:“阿姐也没想到这里的菜还不如阿姐做的美味。” 小鸽子经常吃到他阿姐做的菜,忍不住担心她,“阿姐,莫要夸口,姐夫说不可以骗人!” 林知了捏捏他故作老成的小肉脸,“阿姐以前做的不美味不是阿姐不会,是祖母不许我放油。”此言属实,“婆婆也不许我用太多油。这里无妨。你且看吧。” 小鸽子问:“不骗人?” “骗人是小狗。”林知了按下他的小脑袋,“吃你的吧。” 小鸽子“嗷”一声,“阿姐也吃。” 林知了感觉身边暗下来,先抬眼看去,十来岁的小姑娘,手里拎着大大的竹篮,另一只手里有个小餐盘,盘中很像糟鸭掌。 林知了不禁说:“我没点啊。” “林娘子尝尝?” 林知了脑海里浮现出一段记忆,大酒店都允许外人进店卖小菜小点心,多是五文和十文,对大酒店的宾客而然不贵,通常不会拒绝,所以卖家看到面色和善的客人直接放桌上! 林知了自己的荷包里有铜钱,她接过去便问多少钱。果不其然,跟记忆中一样十文钱。十文钱听起来多,但据原身所知寻常百姓日赚百文,偶尔一次也负担得起。 见弟弟好奇,林知了放到他面前叫他啃着玩。 若在前世,四个菜林知了最多吃三成。这不是饿了半辈子吗。除了蟹酿橙被小鸽子吃了,鸭掌被他啃得乱七八糟,剩下三个菜她光盘。 原身食量小,林知了吃完禁不住打个饱嗝。林知了缓一会便问弟弟:“饱了吗?” 小鸽子点点头。 林知了用手帕给他擦擦手,应当一直盯着她的刘掌柜迅速过来,帮林知了拿包裹,“娘子要远行?” 林知了抱起弟弟:“接阿弟去我婆家。这些是阿弟的衣物。” 正要离去的客人见林知了当真去了后厨,不禁驻足转向袁小公子问道:“那位林娘子真会做菜?” “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袁公子说着便跟过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第一笔钱 后厨通面阔五间,大大小小十余个灶,锅碗瓢盆林林总总,就是林知了前世去过的厨具店也没有这里齐全。 刘掌柜颇为骄傲地说道:“林娘子,咱家的东西齐吧?” 林知了看着他的样子,仿佛说“你大开眼界了吧。”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也值得你得意?”林知了停下不是惊呆了,是因为突然想起她割麦杀人是把好手,唯独不擅杀鱼剁肉切菜。 毫不夸张地说不仔细分辨或尝尝看,前世的她分不清糖盐。 可这也不能怪她。末世前大学生独生女在家靠父母,在校有食堂,不用她洗手作羹汤。末世后想做可惜没食材。好在林知了会吃又常看美食纪录片,很多菜谱倒背如流。 刘掌柜不知内情,笑容凝固,也不再客气:“林娘子,请吧!” 林知了抱着弟弟进去,从容不迫地问:“看我做还是我说厨子做?” 刘掌柜个外行下意识问:“有何不同?” “看我做一遍不一定能学会。我说他做,一遍就会。”林知了让刘掌柜决定。 刘掌柜指着大厨子:“你说他做!” “刀工如何?” 被点名的大厨子面露不快,仿佛林知了羞辱他。林知了问:“是基本功啊?”满意地微微颔首,指着盆中杀洗干净的草鱼,“放案板上用干净的布拭干水。” 大厨子擦鱼,林知了令他身边等着打下手的小厨子准备团粉、白糖、醋、葱、姜、酱油等调料。 大厨子手脚利落,林知了刚说完他就看过来等着下一步。林知了令他斩下鱼头,去掉梁骨,在鱼尾处切断,两片鱼肉靠鱼尾相连,改花刀呈麦穗状,裹上团粉上油锅炸。 大厨子炸鱼,林知了教小厨子勾芡。炸至金黄的鱼肉和鱼头出锅摆盘,小厨子淋上芡汁。 林知了感觉差点意思,发现葱花,捏一把撒鱼边上。 盘很大,鱼显得小,加了葱花,完美! 刘掌柜没想到这样简单,切、炸、浇汁,前后一炷香,顿时觉着亏了:“成了?” “成不成你尝尝看。”难得可以吃白食,林知了先尝一块,随后给弟弟塞一口,“好吃吗?” 小鸽子想说他吃饱了,酸甜可口的鱼肉到嘴里,他踮起脚朝案板上看。林知了见状又给他夹一块。 袁公子不想沾一身油烟味,一直在厨房外。可他闻到鱼肉香就不禁好奇。一听可以吃,进来就说:“本公子尝尝。”到口中很意外,“这道菜我好像吃过。” 随同袁公子前来看热闹的食客在门外没听见他骂“什么东西”,便猜到味道不错。 他们忍不住进来。袁公子跟在自家似的,招呼众人品尝。刘掌柜气得发笑,谁还记得他。 林知了记得,等着他给钱,“刘掌柜不尝尝?” 刘掌柜走近夹一块,外酥里嫩,酸甜适中,不得不承认比他的“西湖醋鱼”可口。 袁公子的友人说道:“我也吃过类似的菜。是不是在京师?鲁地的厨子做的?你是不是问过店小二怎么做的,他差点把我们当挑事的。” 自古以来食谱都是秘传。方才袁公子等人在门外也是考虑到这道菜是刘掌柜花钱买的,他们不能旁观。那日袁公子当众讨要食谱,若非见他垂髫之年,店小二真会把他打出去。 经友人提醒,袁公子想起来想起来了,他跟现在的小鸽子年龄相仿,当时只道是寻常,然而再也没吃过。 袁公子问:“林娘子去过鲁地?” “读过几本闲书。”林知了无法解释便装谦虚。 早年刨根究底险些被打。袁公子现在不担心挨揍,但他长大了懂得理解他人,就此打住,转向刘掌柜:“这道菜值不值一贯钱?” 刘掌柜同袁公子认识一年有余,于他而言像砒/霜的菜,兴许到了他人口中是蜜糖。若是他觉着可口的菜,那一定挑不出刺。 又有小郎君的友人作证,鲁地有相似的做法且秘而不宣。如此看来值,值! 可他看林娘子的样子,像是不止会一道菜。此番被她看出这道菜值三五贯,甚至于能让东家出十贯钱,日后她岂不要坐地起价。 刘掌柜叫厨子们尝尝,好好尝尝。 林知了心说,是该好好尝尝,尝尝你们做的都是什么东西。 然而林知了没想到厨子们品尝过后举手表决她险胜。 林知了的呼吸停顿。袁公子的眼睛地震,扇指众厨:“你们有意的吧?” 厨监是有意为之,还是刘掌柜授意。可他的神色古井无波,“小郎君息怒。林娘子的这道酸甜鱼味甚美。依我愚见应当把鱼肉切下来做点心。再者,这条鱼吃几口块尚佳,多了油腻。” 袁公子好笑:“谁一顿饭只吃一条鱼?” 厨监噎住。 林知了说道:“你说鱼肉切下来做点心,不可以把鸡胸脯肉切下来做成这样?鸡胸脯肉无论炖煮炒都柴,唯有这样鲜嫩。” 厨监不禁问:“这个勾芡法还可以做鸡肉?” “问我啊?”林知了险些嘴快说出“还可以做猪肉”。原身记忆中猪肉这东西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她要说出来,猪肉被刘掌柜端上大雅之堂,只是一道糖醋排骨也能让这家酒店赚得盆满钵满,于她有什么好处。 林知了转向刘掌柜,品尝草鱼不提土腥味,说什么油腻,真当她傻,看不出这是鸡蛋里挑骨头,“一贯钱一道菜。”以防刘掌柜怀恨在心日后借机刁难她,她把袁公子拖进来,“小郎君,在商言商,您说是不是?” 巧了,袁家是商贾之家。袁公子颔首:“林娘子言之有理。刘德全,你我皆不傻,林娘子可以用这个法子做草鱼,自然可以做别的鱼。看似一道鱼,你一年四季皆可卖。”突然醒悟,酸甜可口的鱼同想让他跳西湖的那条鱼一样是草鱼。二者味道仿佛云泥之别。纵然刘德全失去味觉,也该吃出这条鱼外酥里嫩。然而他绝口不提钱,“你不是想赖掉吧?” “岂敢,岂敢!”刘德全一看其他宾客看过来,为了“竹林深处”的名声,他真觉着不值,食客们认为值,他也要出这个钱。 可是当着食客的面,他也不能直言,不想知道鸡胸脯肉的做法。要是改日袁公子嘴碎在东家面前提一句,东家定会认为他小家子气难成大事。 刘德全又不想花钱买相似的食谱,看到食材架上的羊排和鲈鱼,最多两百文,他眼中一亮,找两根草绳系上鲈鱼和羊排递给林知了。注意到小孩好奇看过来,刘德全又洗个今早买的大桃子,擦得干干净净才给他。 袁公子满意地微微颔首:“林娘子,看他这可怜样儿,你就教教他吧。” 林知了从善如流地说道:“今日便给小郎君个面子。” 往日听得最多的便是给他父亲给他兄长个面子,第一次有人真在意他本人的看法,而不是看在他父亲和兄长的面上,袁公子情不自禁的笑了。 林知了担心露拙,依然只动嘴不动手。 厨房不缺鸡,也不缺各种调料。林知了发现了炙烤羊肉的调料,还有细细的竹签,应当是串羊肉的,她令厨子剔出鸡胸肉和鸡里脊,鸡胸肉切细条,鸡里脊切薄片,腌好后先炸鸡胸肉,里脊穿起来,出锅后鸡胸肉倒入芡汁中翻炒几下,里脊肉撒上烤料。 林知了率先拿两串,给弟弟夹两块鸡胸肉。刘掌柜瞠目结舌,她还吃得下去?看她手戴玉镯头戴银簪,不应当跟饿了八百年似的啊。 袁公子好笑,这个林娘子真不拘小节。 别的食客也露出善意的笑容。 有才之人在他们眼中无论男女都值得尊重。 袁公子拿三串里脊,他一串,两位友人各一串。鸡里脊很少,拢共八串,刘掌柜见状慌忙上前拿走最后几串同厨子分了。 其他食客和厨子品尝裹满了芡汁的鸡胸肉。袁公子也来一块,饶是有所准备也很意外,竟然一点也不柴。 袁公子还没咽下去就忍不住说:“刘德全,你的一贯钱花值了。” 刘掌柜要是再挑三拣四,一定会被食客鄙夷:“林娘子,多谢!” 袁公子的另一位友人不禁讶异一声。众人看过去,问他怎么了。他指着鸡胸肉:“这个我在宴请知府的宴席上吃过,但不是酸甜口,是加了烤料的。当日我好奇怎么做的,知府的小公子还说是厨子潜心研究的。我以为多难,原来就是腌一下过油炸。看我改日请他吃这个他会怎么说。” 袁公子一看就是个爱热闹的,“改日作甚。择日不如撞日,明日!刘德全,明日别叫本公子看见你那道西湖醋鱼!” “不敢,不敢。”刘掌柜一听要请知府公子,那必须扫榻相迎。 “刘掌柜,我们该回家了。”卖食谱这事可一可二不可三,再来一次保不齐被人看出她不会做饭。古人是古不是傻。林知了见好就收。 刘掌柜想说“请”,看到她的包裹,“我叫人驾车送娘子。”看到另一个案板上没卖完的桂花糕,纸包起来递给林知了。 袁公子问:“林娘子家在何处?我们回城,娘子可与我等同行。” 山东村离丹阳县一里左右,在前往丹阳县的路边。林知了也不想走回去,向他道一声谢便同他出去。 袁公子一行有两辆车,他们三人乘坐一辆,另一辆车给林知了和小鸽子。 到路边袁公子跳下车去后面接小鸽子。看到眼前的村落,袁公子随口问:“林娘子夫家在这里啊?”离城很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她啊。 林知了点点头:“今日多谢小郎君。” 袁公子见她带着行李和幼童多有不便:“我们再送你一程?” 萍水相逢怎敢劳烦,“小郎君,您回吧。” 袁公子回到前面车上。 林知了带着弟弟门外发现大门敞开,院里隐隐传来哭声,她心说难道那些族人去而复返。 林知了把点心递给弟弟,让弟弟躲到她身后,她单手挎着两个包裹,一手拎着鱼和肉准备战斗。 到院里林知了顿时明白怎么会听到哭声——应当在县里陪读的二婶和堂弟回来了,本该在夫家的堂妹也在,婆婆妯娌等人此刻都在院中劝说眼眶通红的堂妹。 众人听到脚步声抬眼看过来,薛母鼻头发酸,她竟然回来了?薛母上前接过包裹,林知了把鱼肉和点心给她。 薛母惭愧:“哪能要亲家的肉啊。” 林知了没有解释,微笑着拉着弟弟回屋,包裹、银钱和首饰都塞入柜中,柜门关好,她出来把桃掰两半,完好的那半给小姑。 薛母不禁说:“给小鸽子吃吧。” 小鸽子吃得饱饱的,他啃桃子就是砸吧味儿磨磨牙:“姐姐吃。” 林知了对小姑子说:“你吃吧。他眼大肚小吃不了那么多。”看向二婶和堂弟堂妹,“出什么事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答非所问 薛理的堂妹薛琬长相娟秀,身着浅蓝色襦裙像柔弱无骨的西子倚在厢房门边,偏西的太阳洒在她身上我见犹怜。可惜她沉浸在绝望中。 林知了的话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反倒惹得她泪水涟涟。 不做他想,被休了。 薛母的话也证实了林知了的猜测:“她一个出了门子的姑娘,即便陛下震怒抄家,也不会牵连到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那家人这么胆小怕事狼心狗肺。” 薛理的二婶拭去眼角的泪,哽咽道:“要说这事也怪理儿。天潢贵胄的事,哪是我们平民百姓能参与的。这下好了,不但他有事,我们全都跟着吃挂落。可怜我瑞儿,明年还要参加童试。” 眼下姑娘被休她不担心,反倒担心起明年的事?林知了不禁皱眉,回想原身的记忆,以前着实不曾发现二婶如此偏袒儿子。 说来大体跟薛琬嫁得好有关。 薛父和薛家二叔在世时薛家的日子还算宽裕,供得起薛理读书。几年前兄弟二人先后病逝,薛家卯吃寅粮。好在不到半载,薛理中举,朝廷供养,还免了许多税银。无人问津的薛家大哥和二哥先后订亲,娶的皆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薛家大嫂体贴温柔,薛家二嫂直言快语性子讨喜。 去年林知了嫁进薛家月余,便有媒人替城中绸缎庄的少东家求娶薛琬。 三个月前薛琬嫁进城。 当日薛家二嫂就同原身说过:“我敢打赌,要是理兄弟落第,今日就不是迎娶的轿子,而是退亲的人马。城中那些商户精明着呢。” 薛二嫂刘氏柳眉上挑:“瞧二婶这话说的,是谁说过若非理兄弟高中,伯仁、仲义和瑞兄弟都别想进万松书院。” “我那时——也没想到理儿敢把天捅个窟窿啊。” 刘氏不动声色地看一下婆婆,见她眉头微皱,可见对二婶不满:“那不说瑞兄弟,就说琬妹妹,不是三弟高中,那家人能痛痛快快迎娶?春节他来给你拜年,你叫大哥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成亲,他可是推三阻四。现下琬妹妹回来,也不过是回到从前。” “哪能一样?”二婶拧眉瞪眼,“那时你妹妹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 薛琬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滚滚落下来。林知了见她怪可怜的:“二婶这话有失偏颇。成过亲又如何?太后入宫前就成过婚。” “天下有几个太后?开国七十载——” 林知了:“出过两个二婚太后!短短七十年,出了两任二婚太后还少?” 二婶语塞,“你你,别给我扯七扯八。你这么牙尖嘴利,你说现在怎么办?” 摊上这样的娘,谁敢替薛琬做主。林知了索性问道:“方才见二婶担心瑞兄弟,瑞兄弟的功课如何?” 薛瑞面色窘迫。 二婶见了心疼,不禁把他拉到身边:“瑞儿的功课不用你操心。你这么能言善道,只管告诉我琬儿以后怎么办。” 薛母想说什么,听到小儿媳又问:“二婶晚上住哪儿?” “我——” “再过半个时辰城门就关了。”不待她回答,“瑞兄弟功课不好,日后被万松书院除名,二婶是要留在城里,还是回家?二婶家的房子好像有一年没住人了。是不是该打扫修缮?” “你,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林知了扫一眼薛家小院:“二婶可以自己看啊。” 薛家的房子跟林家一样坐北朝南,只是薛家正房三间,东西偏房各三间。正房婆婆住着,灶房旁边的两间是林知了和薛理的卧房以及外间书房。对面三间分别是薛家大哥、二哥和小妹薛瑜的卧室。 薛大哥是镖师,二哥是大夫,平日多在城里做事,就在城中租一处小院。兄弟两家住厢房,三间正房中间是堂屋,东西两边卧室让给在城里读书的薛瑞和陪读做绣活的二婶。 倘若薛瑞被书院除名,兄弟二人自然没有必要再接济母子二人。 林知了这番看似天马行空的话让她二嫂想起薛理入狱一事一旦被众人知晓,薛家二哥和大哥可能会被东家辞退。 林知了的大嫂显然也想到这一点,同妯娌不约而同地看向婆婆。 薛母:“理儿媳妇这番话看似无理,却是句句在理,我们要早早打算。” 二婶神色慌乱,片刻后又镇定下来:“理儿媳妇卧房外间不是有张榻,让瑜丫头住外间,瑞儿住她房中,正房还空一间,收拾出来我和碗儿住。既然日子跟以前不一样,那就能省则省。我家的房子等理儿的事定了再收拾也不迟。” 薛家小妹难以置信。 饶是林知了前世见多识广,也被气得呼吸骤停,怎么会有人比那个菩萨面大伯母还要无耻! 林知了想骂人,她忍了又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二婶真周到啊。妹妹今年九岁,这么大的姑娘你让她住外间?薛瑞,住姑娘家闺房你羞不羞?” “我决定的事你说瑞儿干什么?不要以为你娘家大姐嫁的是知县的妻弟我就怕你!” 林知了:“我就仗着大姐嫁的是知县的妻弟,你能奈我何?二婶,我喊你一声二婶是敬重你,别太厚颜无耻!” 满院子老弱妇孺瞠目结舌。 二嫂刘氏捂住心口,可以这么骂长辈吗?什么时候变得比我娘还泼辣啊。 二婶回过神,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哭她孤儿寡母可怜,哭她死鬼相公辛辛苦苦赚钱供薛理读书,薛理娶的媳妇就这样对待他的妻儿。 薛母被妯娌哭得羞愧。 “婆婆,莫怪,我爱把丑话说在前头。”今日让步,就二婶的性子,明日定会得寸进尺。这样的人林知了在末世也没少见,“婆婆如果认为我说得不妥,就把我们外间的榻搬到你卧室给琬妹妹用,你和二婶同床,正房空的那间收拾出来给瑞兄弟住。” 薛家兄妹和妯娌都不禁看向林知了,心说如果他们帮二婶,她会不会把二婶或薛琬安排到他们房中?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林知了又问:“婆婆意下如何?” 薛母有些哭笑不得。 二婶止住哭声:“一间房怎能住三人?” 林知了:“那就把隔壁二婶家的屋子收拾出来。” “修屋子不用钱?修好了我们被流放,钱不是白花了?” 林知了朝婆婆看去,果然婆婆听到“流放”二字脸色不好。二婶顺着林知了的眼神看过去,意识到失言:“大嫂,我,我是说,也许过几日理儿就没事了。我们先将就几日。” 林知了朝她二嫂刘氏看去:“那就先在城里将就着?” 城中房子贵,那一处小院每月五千文,兄弟二人各出两千五。倘若不被东家辞退,薛二哥每月一贯有余负担得起。 倘若没了进项,刘氏是一天也不敢多待:“这样也可以。以后那处小院,我和大嫂一人两千文,二婶每月一千文。” 二婶猛然看向刘氏:“我哪有钱?你瑞兄弟上学笔墨纸砚哪样不用钱?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转向薛母,“大嫂,你是不是想让我们母子去死?” 林知了想说,那就去死吧。 薛母一看到小儿媳妇嘴唇微张慌忙说道:“老二媳妇是叫你决定,回来还是留在城里。如果还跟现在一样,房租还让他们兄弟二人分摊。” 二婶看向她儿子:“瑞儿,以后大家都知道你三哥出事,你还能在书院读书吗?” 万松书院是官家办的,招的是过了童试的秀才,不要束脩,文章写得好月月有赏赐。所以薛理出自农家才能到城里读书。 万松书院破格录取薛家几兄弟是希望丹阳县再出一个探花郎。如果薛理没了功名,万松书院还有什么理由照顾他族亲。 倘若家趁万贯,每月给万松书院捐几十两银钱,万松书院也会破格录取。 薛瑞既无才又无钱,万松书院再担心被薛理连累,定会开除薛瑞。 二婶看他儿子沉默不语,气得朝他身上锤。薛母不禁说:“你锤他有什么用?” 刘氏问:“二婶,天色不早了。” 薛母听出二儿媳妇言外之意:“今晚还回去?” 卧室里有被褥,铺开就可以睡。刘氏可回也可以不回。二嫂刘氏朝二婶母子看去。薛母对可怜的侄女道:“琬儿跟我住吧。”不提妯娌和侄子怎么安排。 二婶朝林知了看去,都怪这个刻薄的丫头。亏得以前见她寡言少语,没少在众人面前夸她,没想到是个内里藏奸的。 林知了神色坦然,任凭二婶打量。 小鸽子被她不善的样子吓到,挤到阿姐身边。林知了伸手抱起弟弟,“饿不饿?吃不吃鱼和羊肉啊?” 小鸽子先前吃多了还不饿,他摇了摇头:“阿姐,我想喝水。” 林知了房中有水壶,她抱着弟弟转身回屋。 院里安静下来。 小鸽子半杯水喝完又要尿尿,林知了抱着他到院门外的茅房。 姐弟二人再次回到院中,二婶决定回去,还叫上两个侄子和侄媳。 薛琬张张口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面色不安地望着伯母。薛母到她身边:“安心住下。”看着妯娌走远,薛母转向林知了,“理儿媳妇,你不应当那样说你二婶。无论她说什么,她都是你的长辈。 林知了问道:“婆婆,饿不饿?” “了丫头,我跟你说你二婶。” 林知了笑着说:“婆婆您说,我听着呢。”随即又问,“琬妹妹饿不饿?小妹想不想吃炖羊肉?想不想喝鱼汤?”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两手准备 先前林知了和弟弟被接回林家,薛母担心她一去不回,而薛家大哥和二哥担心生死未卜的弟弟,林知了的两个嫂嫂恐怕不日被流放,以至于都没有心思准备午饭。 九岁的薛瑜饥肠辘辘,可凝重的氛围让她不敢喊饿。 林知了话音未落,薛瑜就情不自禁地咽口水。薛母朝她看过去,小丫头吓得仓皇低头,恐怕母亲责怪她——远在京师的兄长尚不知生死她却惦记美食。 以前薛母有了长子薛珀就想要个姑娘。可是过了十多年才等到薛瑜。薛母自然如珠如宝地疼她。从来没有见过薛瑜这么紧张,薛母一时心疼不已。 薛母问林知了:“理儿媳妇,先做饭?” 林知了隐晦地瞥了眼薛琬。 薛琬先前无力地倚着门,此时哭是不哭了,但手足无措的样子着实让薛母有口难言。 薛琬长得出挑,薛理的二婶恐怕她被房无一间地无一垅的流氓骗走,也怕她同只会写几首酸诗的书生私奔,对她管束严苛。日久天长性子被养得比原来的林知了还要软弱。 薛母身为伯母倒是可以为她出个主意,可日后薛理的二婶三言两语敲打几句,薛琬必然会说,“伯母安排的。” 薛琬出嫁前就发生过这种事。薛母给她准备嫁妆问她要绫要罗。薛琬说都可以。薛母同她说笑,“我也不能都买啊。”薛琬的眼睛紧紧盯着绫。薛母就选一匹。回到家中,薛理的二婶抱怨,天热应当买一匹罗做衣裳,穿在身上轻薄通风。 薛琬当日就看着她伯母欲言又止。薛母笑着说道,“嫁给绸缎庄的少东家还能缺布料?” 小小一匹布都担不起的人,谁敢横加干涉。 薛母道:“琬儿,把你的行李放我房中。瑜儿,帮你大姐姐归置归置。我和你嫂嫂准备晚饭。” 林知了朝弟弟招招手。小孩两三步跳到她身边,拉住阿姐的手,摇摇晃晃去灶房。 薛母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去,小鸽子的脑袋倚着林知了的手臂喊道:“伯母。”可人的样子让满脸愁云的薛母不自觉露出笑意。 薛母拿起刀蹲下去鱼鳞:“理儿媳妇,我一直没顾上问,小鸽子那么多衣物啊?” 林知了好笑。亏得她一直担心她变得不像她,婆婆会不会请阴阳先生跳大绳驱邪抓鬼。原来变的不止她啊。 原身记忆中薛理的母亲语气温和,说出的话通常也一是一二是二,像此刻这样旁敲侧击,恐怕是她平生第一次。 林知了拉着矮凳坐下,手搂着弟弟,小孩习惯性移到阿姐腿上。林知了担心他摔倒,双手护着:“我娘几年前就想再嫁,然而弟弟太小,她抛下幼儿怕被族人戳脊梁骨,现下可算等到机会。” 薛母险些被刀划破了手,“是要改嫁吗?” “此时应当在我外祖母家。是不是改嫁我说不准,也许担心被我们连累,临时想出来的借口。” 薛母朝小鸽子看去,小孩无忧无虑的样子很像没听懂,“以后小鸽子跟着我们?” “现在跟着我。祖父说我家豆腐坊有他一份。祖父还说会读书就供他读书,不如夫君聪慧就给他建房置地。”在末世多年造就了林知了对谁都留一手的性子。 闻言薛母便知道林知了误会她不想养小鸽子,“你祖父不担心小鸽子被我们连累?” “夫君能活着回来,就不会连累我们。夫君倘若回不来,林家是他妻族,不可能毫发无损。”林知了摸摸弟弟的脑袋,“在林家生不如死,不如跟着我一同赴死。小鸽子,怕不怕和阿姐一起死?” 小孩转过身搂住林知了的脖子。 薛母瞬间明了,和阿姐在一起就不怕。“好孩子!”薛母不禁感叹,“那就住下吧。日后有我们一口吃的,就有他一口喝的。” 林知了:“婆婆,我们应当两手准备。” 薛母目不识丁,洗衣做饭种田割草,她是一把好手。遇到跟朝廷跟皇家有关的事,她两眼一抹黑。薛母有自知之明,“你懂得多,你先说怎么准备。” 林知了:“夫君入狱的消息都传来了,知县还没来拘审我们,想来陛下没有想过要我们的命。可我担心又生变故,砍头改流放。今日大姐和祖父给我几两银子,叫我置办棉衣。明日我想进城买几斤蚕丝,给我和小鸽子做两身衣服。” 薛母把鱼鳞扔污秽桶中,就给鱼开膛破肚:“是要准备。还要给理儿准备一身。” 林知了呼吸一顿,怎么能当着人家亲娘的面把人忘得一干二净啊。 “夫君不用了吧?” 薛母想问,你准备好了。突然想起薛理担心年后出发赶不上春闱,便决定提前两个月。听闻京师长安比江南冷,她给他准备了两身棉衣。薛理出发时身上穿了一件棉袍。 “这一天事太多,是我忘了。”薛母点点头,“那就准备你和小鸽子的。明日把我和瑜儿前两年的棉衣拆了缝成一件。” 小鸽子似懂非懂:“伯母和姐姐穿一件衣服呀?” 薛母笑了:“一人一件啊。”看到案板上的羊排,“能放到明日吧?” 林知了微微摇头:“早上杀的羊,放到明日就臭了。咱家若有一口井,倒是可以放井里。” 薛母想起林知了先前的那番话:“你真要他们给咱们打水井?” “不可能帮我们打水井。如果我说以后我们去打水,你们不许往里扔脏东西,他们反而会故意给我们添堵。现在一个个都担心我们借机叫他们打井,日后看到我们打水才会躲得远远的。” 薛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怎么没想到呢?不愧是识文断字的,媒人没骗她。 林知了:“婆婆还要叫二婶跟咱们住吗?” 薛母沉默许久,叹气:“孤儿寡母的,走一步看一步吧。羊肉你想怎么吃?” “切段酱烧吧。我来烧火。”林知了看到面缸,“您和面擀皮盖羊排上就不用蒸米饭了。用陶锅煮鱼汤吧。”脑海里闪出一段记忆,农家的油珍贵,薛家很少炒菜,像鱼用猪油煎过再煮更不曾有过,“是不是先用油煎一下鱼,再放热水中煮汤?” 薛母听林知了的语气不确定,再一想此前她一直寡言少语,便认为她心里还有顾虑,不敢直接说出她的想法。她说“是不是”,应当就想这样做。 薛母叫林知了先点火烧水。 自从薛理中举,薛家也买得起铁锅,薛母往锅里加几瓢水就去和面。林知了把水烧热,薛母盛出一瓢把羊肉洗了,就准备自家种的葱姜。 林知了把陶锅找出来,铁锅里的热水倒进去,薛母往铁锅中放些许猪油就看林知了。 林知了看出她婆婆不会煎鱼,但假装没看出来,故意用疑惑的语气问:“是不是再煎一会儿?”过了片刻,林知了又问:“是不是可以翻面了?”最后又问:“好了吧?” 薛母忍着笑把鱼放陶锅里。林知了烧火,薛母开始炖羊肉。 林知了记忆中薛家烧的羊肉不难吃,就让她自由发挥。林知了蹲在灶前教小鸽子烧火。倘若真被薛理连累,流放的路上跟小鸽子走散,小孩学会生火也能多撑几日。 林知了闻到羊肉香味起身,薛母打开锅盖把圆圆的面饼放上去。又过了一盏茶左右,林知了把火灭了。 薛母去喊薛琬过来端菜吃饭。 这一天发生太多事,薛母身心疲惫,喝到暖胃的鱼汤她心里终于舒坦一些。 鱼汤没有腥味,奶白□□人,薛瑜喝了一大碗才舍得吃饼。咬一块薄到透亮的饼,薛瑜轻呼:“好香啊。” 林知了给弟弟掰一小块,给婆婆一大块。薛母看到饼的一面油光锃亮一面吸满了汤汁就觉着比她沿着锅边贴的香。果不其然,比她做的软。 林知了没管薛琬吃不吃,此刻她很好奇:“婆婆,咱家有小麦啊?” 薛母:“有一小块旱地在河边,我自己收拾的,原先想种豆,理儿叫我种小麦,他说常吃麦面不难受,常吃豆面腹泻不消化。你二哥也这样说。” 林知了给小姑子夹一块羊排,又给婆婆夹一块。薛母放小鸽子面前:“小鸽子吃了长身体。我吃了没用。” 林知了笑道:“怎么——”见薛琬盯上鱼头,手中的筷子跃跃欲试,林知了眉头微皱,没规矩!她快狠准,眨眼睛鱼头就到婆婆碗中。 薛琬愣住,显然没想到有人跟她这么默契。 林知了又把鱼腹肉夹给小姑子,见薛琬的眼睛随着她的筷子转动,给她夹一块鱼背肉,又给小姑子和弟弟夹两块羊排。 薛母想笑,以往怎么没有发现三儿媳妇这么有趣啊。 饭毕,薛母叫林知了早点休息,今日她受累了。 林知了出来进去给弟弟洗脸洗脚,留意到薛琬看着薛瑜犹犹豫豫的想说什么。怀疑她想跟薛瑜住,担心她说出来,林知了把薛瑜喊到厨房打热水洗脚。 薛瑜下意识说:“昨晚洗了。” “今日你一动没动是吧?”林知了面无表情,薛瑜不由得想起她上午骂族长的样子。虽然隔着门没能看见,可听声音就知道很厉害,族长快被她气死了。薛瑜怀疑她再多嘴,三嫂能给她两巴掌,立刻跑去厨房打水。 林知了洗漱后抱着弟弟回房,从里面把门闩上。 没有霍乱,不必担心一觉醒来地下城没了,林知了这一晚睡得很好,醒来日上三竿。 林知了起来,小鸽子也醒了。林知了抱着他穿好鞋,拉着他去门外茅房。薛母在牛棚下喂昨日少吃两顿的老牛。 林知了和小鸽子回来,看到院里只有小姑子薛瑜一个人踢毽子,“琬妹妹呢?” “昨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的。让她再睡会儿吧。”薛母说道。 林知了无法理解,这又不是裹小脚的时代,被休的女子没有活路。如今上至天家,下至黎民百姓,全不在意女子二嫁,被休回家再嫁便是。 “我先去洗漱。”原身会做饭,林知了有她的记忆也能做,可她没做过不想动手,跟弟弟洗漱后姐弟俩就和薛瑜踢毽子。 俩小的玩起来忘了屋里还睡一个,大呼小叫哈哈笑。过了一炷香,薛琬蓬头垢面有气无力地从屋里出来。 林知了对她愈发看不上,“琬妹妹,昨晚睡得好吗?” “还,好吧。” 林知了故意说:“我还说如果挤得睡不着,饭后去隔壁把房子打扫干净,看天色这几日没雨,你先搬过去住着。下雨前找人修——” “不不,不用,很好,不挤!”薛琬打断。 林知了:“看你气色不是很好,我还以为睡得不好。” “好,好!”薛琬一改方才的颓废,慌忙用手梳着头发回屋收拾。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找点事做 薛母看着薛琬匆匆忙忙的背影,心说,还是理儿媳妇有法子,哪里还有一点昨日的影子。 “理儿媳妇,叫瑜儿和小鸽子玩,我们去割些草喂牛。”薛母拿两把镰刀和两个竹编背篓。 林知了想说什么,脑海里浮现出原身的记忆,此地百姓早上起来洗漱后先做活,辰正准备朝食,巳时两刻左右用饭,饭后再次下地,做到申时再准备午饭,饭后砍柴喂牲口,到金乌西坠就洗漱,天黑下来上床休息,不用点油灯,还可以省一顿饭。 薛理中举前薛家一日两餐。薛理中举后,日子宽裕,薛母也担心他看书写文章饿得难受,就把两餐改三餐。 林知了在末世那些年不曾吃过一顿饱饭。如今只是少一餐而已,没问题!林知了拿过镰刀和背篓,小鸽子扔下毽子跑过来,“阿姐,我帮你。” 林知了:“阿姐去割草,你也去啊?” 小孩点头如小鸡啄米。 薛母问道:“瑜儿——” “我可以帮娘割草。”薛瑜不等她娘拒绝又找出一把镰刀。 薛母见她着实不想在家:“琬儿,我把大门关上,你待会出来看着鸡和鸭别跑出去。” 然而回答薛母的是满院寂静。 “婆婆,先去吧,琬妹妹那么大了,还能不会看家啊。”林知了说完不禁腹诽,我现在脾气真好啊。 薛母想了想,路边门外都有同村村民,应当没有人敢众目睽睽之下偷牛。大门虚掩上,薛母下意识朝左右看去。林知了见状怀疑她被昨日的事吓到。 日头高升,全村老弱妇孺都起了,有人在打理院门外的菜地,有的在扫落叶,有人在打扫牲口圈,孩童嬉闹玩耍,看到小鸽子还会喊一声:“小鸽子,来玩儿啊。” 托了薛理的福,小鸽子在山东村很受欢迎。 照常理,薛理生死不明,村民们应当提醒儿女离薛家远点。大抵被林知了昨日那番话惊醒,今日他们落井下石,日后他们就有可能被落井下石,所以不曾叮嘱儿女。村民担心被连累不敢同薛母热聊,也会停下手中的活问一句:“去割草?” 薛母显然没有料到还有人愿意同她说话,愣了一瞬间,笑着回答:“是的。割几篓存着留下雨天喂牛。这是把芥菜割掉准备做梅干菜?” 同她说话的妇人点点头:“可以割了。我看瑞小子院里的菜也可以割了。现在晒好,过些天收水稻就不用再想着这事。” 她口中“瑞小子”正是薛瑞。 薛家虽然是三合院,但院门两侧也没有空地,分别搭了沐浴棚和牛棚以及鸡鸭圈。而小小的院子被挤得满满的,自然无法种菜。薛二婶这一年没有回来过,薛母就在她家院里种菜。 她家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也是三合院,院子跟薛理家一样长,自然有许多空地。院里不止种有芥菜,还有蚕豆等农家常见菜。 听闻此话,薛母就说:“我下午去看看。你要种什么?” “油冬菜。这块地种满,到明年三月都不用担心没菜吃。你也多种点。”说出来意识到薛理的事可能撑不到明年春,她顿时有点尴尬讪笑。 无心之言,薛母不好计较,笑着说:“好。我们先去割草。” 晨露打湿了林知了的鞋,襦裙上也沾了许多枯草,林知了眉头微蹙,后悔没有换短衣。听到婆婆说“在这里吧。”林知了看到她身上的短衣好像也不方便,衣袖宽裤脚也宽,跟她一样狼狈,决定饭后多带些钱进城。 末世前林知了稷黍不识麦莠不分,现在的她用镰刀像她用刀杀人一样熟练。 林知了担心薛母起疑,便比照她的速度,薛母停下歇息,她就慢下来问道:“草都黄了牛吃吗?” “吃啊。”薛母记得嫁到双桥村的远亲提过,林家有拉磨的驴,也有犁地的老黄牛,“林家不用草喂牛?” 林知了:“是不是因为我祖父的地多,年年冬天都用铡碎的稻杆喂牛。隔三五天用一次豆渣。有的时候用泡豆子或者用压豆腐拌稻杆。” “兴许吧。我们家地少,不用草和稻杆就要用稻糠。可惜稻糠也不多。”薛母想起她拾掇的几分地,“今年好,有小麦皮,等天冷了牛饿瘦了就加点麦皮。明年——”叹了口气,“理儿若能平安归来,我就去山脚下看看能不能再拾掇几分地,还种小麦。” 薛瑜蹲在薛母身旁帮她把草往背篓里放,闻言她停下来,闷声说道:“娘,我想三哥了,三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薛母脸上瞬间布满愁云。 林知了见状说道:“会回来的。夫君吉人自有天相!” 薛瑜年幼好哄,也许她不愿接受薛理回不来,就扬起笑脸说道,“我也觉着三哥能回来。听人家说三哥是社稷之臣。陛下一定不舍得砍三哥的脑袋。三嫂,你知道吗,三哥以前喊我鱼儿。三哥说是‘海阔凭鱼跃’的‘鱼’。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林知了:“你就像天上的鸟儿,想去哪儿去哪儿。” “我可以想去哪儿去哪儿吗?” 林知了道:“现在不可以。等夫君回来,有他指点你,你就可以像鸟儿一样飞飞看。” 小鸽子伸出两只小胳膊:“阿姐,像我这样吗?”手臂做翅膀扑腾几下,“我也可以飞高高吗?” 林知了:“你姐夫说的是比喻,意思是在他的指点下,你可以策马奔腾畅游天下。” 薛瑜忍不住问:“我也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我是女子啊。” 林知了:“律法没有要求姑娘不可以骑马啊。古有花木兰,今有小鱼儿,有何不可?” 薛母忍不住说:“先割草吧。她连牛都不敢骑,跟她说再多也无用。” “我,明日我就学骑牛!”薛瑜不服气地说。 薛母:“饶了咱家老黄牛吧。” 薛瑜不想理她娘,到林知了身边帮她往背篓里装草。 江南的冬日不会被大雪覆盖,也有满地枯草,所以不用存太多,婆媳二人割满背篓就回家,并没有把草压实以求多装一些。 到家薛母打扫牛圈,林知了看看日头可以准备早饭,就叫薛琬煮粥她烧火。 薛琬兴许没料到她堂嫂如此不见外,愣了一瞬才意识到她别想坐着等吃。 林知了见她不过来又喊一声,薛琬从堂屋出来问她煮多少米。薛母担心她煮太多吃不完就提醒她煮二两,多加水,用陶锅。 薛琬把米淘洗干净,林知了让她夹咸菜和臭苋菜。 林知了吃不惯臭苋菜,她心里想的是能不能用腌菜的臭水腌臭豆腐,臭豆腐她可以吃。 薛母拿着带有母鸡体温的鸡蛋过来:“给小鸽子煮个鸡蛋。” 林知了把鸡蛋接过去清洗干净,看到薛琬把菜坛子盖好无事可做,就让薛琬烧火煮粥,她烧铁锅煮一个鸡蛋和俩咸鸭蛋。 蛋煮好,林知了把咸鸭蛋一分为二,连同鸡蛋端去堂屋,又把咸菜臭苋菜以及碗筷端过去。薛瑜陪小鸽子在院里玩,见状她拉着小鸽子去堂屋。林知了提醒:“洗手。” 小姑娘抿了抿唇不是很愿意,又不敢反驳,只能乖乖去灶房打水。 薛母挑着水进来看到姑娘的小手白白的,欣慰地说道:“知道给弟弟洗手了。” 薛瑜可不敢说三嫂逼的。 薛母就着她打的水洗洗手,就喊薛琬去堂屋用饭。到屋里坐下,薛母告诉林知了,“跟你昨日说的一样,伯仁他娘看到我拎着扁担和水桶过去,赶忙躲得远远地的,恐怕你找借口叫他们帮我们打水井。” 林知了:“我大姐常说,人善被人欺。你该计较就计较,他们就不敢像昨日一样。昨天的神色,外人见了还以为夫君杀了她爹娘。” 薛母想说什么又想苦笑,哪是她不计较,而是斤斤计较的人也不敢撕族谱。 林知了拿起勺子在锅里晃悠几下盛一碗粥,汤米均匀。 从前都是薛母盛粥,先盛米后加汤,像这一手真没想过。薛母看了看林知了,心说,她还会什么啊。 林知了饿了,没有注意到婆婆打量她,她给弟弟剥好鸡蛋就低头喝粥就咸菜。 饭后,林知了把碗筷给薛琬,“刷了。我待会带小鸽子进城有点事。” 薛瑜不禁看向她。林知了想想她选蚕丝的时候总要有人帮她盯着小鸽子,就叫小姑子一起去。 薛琬的婆家有打扫婆子和丫鬟,多日不曾刷锅洗碗,她又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薛琬看着她伯母欲言又止。薛母起身说道:“我去看看隔壁院里的芥菜。可以割趁着今天割掉晒晒。”说完就拿镰刀。 林知了原本想换一身衣服,想起路上尘土多,就穿早上下地的衣服,带上荷包和俩孩子出去。 到路口看到大哥大嫂和二哥二嫂跟着装满货物的驴车回来,林知了毫不意外。 昨日四人就有预感,所以被东家辞退也没有跟天塌了似的哭哭啼啼。薛理的二嫂姓刘,名丽娘。刘丽娘看到林知了便问道:“去城里找我们还是买东西?” 林知了:“小鸽子去年的冬衣小了,我打算再买点蚕丝和布,做两身新的。听说北地苦寒,在这里一件就行,到那边要三件。” 薛二哥脸色微变,迟疑问道:“不是还没有定罪?” “做两手准备啊。”林知了提醒,“到那时也不用慌得跟逃难似的。” 刘丽娘点点头:“知了说得在理。我们也回去想想怎么收拾。如果三弟平安回来,只当整理衣物打扫屋子。” 林知了:“那我们先去。” 薛二哥叮嘱妹妹一句别乱跑,就到前面为车夫指路。之所以不是薛大哥,只因大嫂身怀六甲,她走累了,靠着薛大哥歇息。 丹阳城不大,林知了到城门口一看还没有很多景区的城墙高,一点也不稀罕。但人头攒动,担心踩到小鸽子,林知了弯腰抱起他,差点被人撞到,忍不住问:“走这么快干什么?” 越过她的男子停下,拱手道:“这位小娘子见谅,我着急请大夫。” 林知了闻言不好再计较,忽然想起薛理的二哥就是大夫。被东家辞退没了收入,二哥一定忍不住犯愁。林知了道:“你等等,我家中有个大夫,在城中济世堂许多年,你也许认识他,叫薛——” “薛大夫?薛探花的兄长?” 林知了点头:“对。他现在就在家。”指着北边,“从前面路口进去,门外有驴车的就是我家。他人好心善,你去济世堂若要百文,给他五十文便可。”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都别闲着 随着隋炀帝三下江都,大批官绅纷至沓来,运河两岸人口剧增,原先不足七万人的小城钱塘经过几次变迁如今成了有着十万户的临安府。 临安府依山傍水,无法往外扩张,城中人多地少房价高,各地客商,甚至高丽、波斯人都选择在城外安家置业。 距临安府不足三十里的丹阳县也由以前的一两千户增长到如今的两三万户。城中有着各种街市,比如卖马的马市,卖皮毛的皮市,还有卖各种蔬菜瓜果的菜市,卖金银珠宝的金银街,还有热闹非凡的“瓦市”,市场内有相扑、说书、杂技等等,林知了脑海中才浮现出原身的记忆就不禁叹为观止,这要逛下来,岂不是得一整天。 林知了满怀期待地站在城门外,望着还没有前世影视城高的城墙有些失望。跟前世钢筋水泥浇灌的地下城更没得比。 裹着胡椒的肉香飘出来,林知了口齿生津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注意到城内人头攒动,林知了抱起小弟,对小姑子道:“走!” 过了城门林知了就看到茶馆酒肆饭店的招子迎风飘扬,甜腻的板栗香最先让林知了注意到,准备买一包糖炒栗子,又看到蟹壳烧饼,停下吞口口水,不经意间瞥到远远看着就软糯的芋子。 林知了愁啊,只因都想吃。 也不知道还能吃几天。林知了决定今日先尝几样,明日再尝几样,抄家流放或砍头的圣旨抵达前她肯定可以尝遍各种美食。再者,现在是深秋时节,板栗芋头不可能只卖一日,所以林知了选择去糖炒栗子对面的早餐铺喝糖粥。 以防一碗粥填饱肚子,林知了三人喝一碗,你一口我一口,眨眼睛就见底了。 喝了糖粥,林知了也歇过乏,再次抄起弟弟,拽着小姑子钻进羊血铺,要一碗在城外就闻到的羊血汤。 新鲜的羊血加了胡荽和胡椒想要做的很难吃,除非羊血铺的东家是刘德全。喝了羊血汤,林知了忍不住打嗝,可你以为这样就完了?那就太小瞧在末世馋的时候想吃人的林知了。 林知了抱着弟弟带着小姑子走了半条街,累得胳膊微酸,停下要一份酥油泡螺,她尝一口就给小鸽子和小鱼儿,然后拽着俩孩子的衣服转道去买蚕丝。 原身的记忆中蚕丝不便宜,林知了出发前就把原身存的钱和林蜻蜓给的钱带来,打算她和弟弟一人置办两身,可惜还是小瞧城中物价,她和小鸽子两身做冬衣的蚕丝就要四贯。倘若买成衣,一身蚕丝袄和裤就要四五贯钱。 林知了决定买布和蚕丝回去找婆婆做。 担心流放的路上被扒光,林知了没敢看绫罗绸缎,而是选择细棉布做袄里子,又扯两块粗麻布做袄面。店小二裁好布,林知了把钱给出去,她带来的钱顿时只剩几个铜板。亏得她还想弄两套劲装方便干活赚钱。 虽说家里还有林家给的碎银子,可那是压箱底的救命钱,也是小鸽子的学费,不到山穷水尽绝对不能动。 不用这笔钱,她就只剩刘掌柜给的一贯钱。一贯钱看似很多,一千个铜板呢,可惜只是寻常百姓十天工钱。城中三口之家一天就要用七八十文。虽说薛家有地,可惜只有四亩稻田和几分麦田,粮食一粒不卖也不够全家吃的。现在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都回来,一千文只够薛家用三五日。 手里没钱就会断粮,林知了不由得心慌,没心思瞎逛,用布裹上蚕丝,抄起小鸽子就喊小姑子回家。 俩孩子只顾得小口品尝酥油泡螺,没有注意到林知了神色不对。 到城外林知了看到挑着炭进城的老翁,她又不慌了,薛家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凭什么她一个人出钱。薛大哥正值壮年,大嫂虽说身怀六甲,可前世哪个职业女性不是做到预产期才休产假。满头华发的老翁可以为生计奔波,他们怎么就不行。 他们只是被东家辞退,又不是被东家追杀。 思及此,林知了回头看一下饱经风霜的城门,等着吧,总有一日吃遍全城! 林知了抱着小鸽子走半里路就让他下来。 薛瑜听到嫂嫂的话,扭头看去,见林知了额头冒汗,她伸出手:“三嫂,我帮你背吧。” 林知了看看她的小身板,拍拍背后的蚕丝:“不用。看着这么一大包,其实不到五斤。快走吧。出来这么久婆婆该等急了。” 薛瑜一看日头偏西,现在至少未时,她不禁惊呼:“怎么这么快?” “我们吃了两次东西呢。”林知了追上蹦蹦跳跳的弟弟说道。 闻言薛瑜很是心虚,拽着她停下小声问道:“三嫂,我们这样是不是吃独食啊?” “为何这样说?”当然是吃独食,对家人而言还是偷吃。林知了佯装诧异,“我用的是林家给的钱,不是你三哥给的,也不是婆婆给的,再说,又没吃大鱼大肉,顶多算零食。” 薛瑜:“糖粥和羊血汤也是零食啊?” “如果不是,那你说谁家三个人喝一碗汤一碗粥。这事要叫婆婆知道,还会嫌我们小家子气,也不怕被店小二嘲笑。”林知了拉起她的小手,给她个安心的眼神,“你看小鸽子,都快到家了。” 小鸽子听到他的名字停下,回头发现阿姐在十步外,又欢欢喜喜跑过来,拉住林知了的手:“阿姐是不是累了?我拉你。” 林知了笑着说:“谢谢小鸽子。” “阿姐不用谢。”小鸽子拽着林知了跑到村口停下就问,“阿姐,我厉不厉害啊?” 林知了抹掉他额头上的汗水:“厉害啊。因为小鸽子是我弟弟。” 小鸽子笑着点点头,意识到什么一脸疑惑地看着阿姐,阿姐的话是夸我还是夸她自己呢。 林知了摸摸他的小脑袋:“走了。” 薛家在村西,但不是最西,西边除了薛二婶家还有三家。林知了一行三人从南边往北走十余丈就到山东村的主路,从路口往东第五家就是薛家。 薛家大门敞开,林知了看到不应该在此的薛二婶和她儿子薛瑞毫不意外。薛二婶倘若带着儿女回隔壁,那她不止要修缮房屋,柴米油盐都要花钱买。 跟着薛理一家挤归挤,可至少不需要她砍柴,柴米油盐也有薛母置办。如果薛二婶打的是这个主意,那她想多了。 薛母看到林知了招呼一声“回来了”,就让林知了开门。 往常原身的房门不上锁。如今变成戒备心极重的林知了,她一离开家就锁门。早上去割牛草她也把铜锁拿出来挂锁扣上提醒薛琬,未经允许不可擅入。 林知了边开锁边问:“搬那张榻啊?谁睡啊?” 薛母推开门说道:“给瑜儿睡,她年龄小身子短,睡上面正合适。” 林知了意识到什么,转过身拦住婆婆:“您是说二婶跟你住,放粮食的那间正房收拾出来给薛瑞住,薛琬和小鱼儿一个房间,她睡床瑜妹妹睡榻?婆婆,敢问谁是您亲生的?” 薛母猜到她会这样问:“可是——” “您别可是。”林知了要是原身,只会对小姑子报以同情,不敢干涉婆婆的决定。可谁让她不是。林知了抬手把人拽到门外,反手关上门,“这事我不同意!” 林知了的声音不小,在外面收拾行李的众人听得一清二楚。薛二婶大步过来:“你凭什么不同意?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又没有住你屋里睡你的床!” 林知了:“凭我是薛理的妻子,薛家大房三儿媳妇,薛瑜的亲嫂子。你又凭什么质问我?” “凭我是你二婶,是你的长辈!” 林知了冷笑一声,直觉告诉薛母要阻止,可惜她还是慢了,耳边传来林知了的嘲讽,“原来是二婶啊?看你这样我还以为你是公公的二房,我小婆婆!” 薛母眼前发黑,她就知道是这样,所以之前一直劝妯娌让薛琬和薛瑜一张床将就几日也不能让薛瑜睡榻薛琬睡床。可这个妯娌却认为她心疼薛瑜,说可以让薛琬睡榻。那张榻是薛理平时躺着看书的,就像躺椅,薛瑜身量小睡上去可以,换成薛琬整条小腿都会悬在空中。 薛二婶顿时气得脸色涨红说不出话,脑子一热,伸手就朝林知了身上招呼,典型的泼妇打架。 林知了可是练过的。 末世之初部队先去学校保护国家的未来,林知了个半废之躯为了活下去跟着部队军官都把自己练吐了。虽然换了一个身体,可那些招数早已牢牢刻在灵魂深处。林知了不会跟人扯头花,所以迎上薛二婶的双手抓住她的指头往下掰,薛二婶瞬间痛的全身卷缩,忍不住给她跪下。 林知了松手,薛二婶瘫在地上。薛瑞和薛琬慌忙过来扶着薛二婶,姐弟二人本能想指责林知了打人,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到林知了只是推开她。 林知了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家三口:“原先我想找大哥二哥聊聊,现在都在就一块听听。婆婆,家里这么多人,叫谁出钱谁都养不起。不如每日给你五十文,大哥大嫂算一份,二哥二嫂算一份,我和小鸽子算一份。”瞥一眼地上的一家三口,“你说孤儿寡母怪可怜的,那他们一家三口也算一份。从明日开始如何?” 薛大嫂忍不住说道:“你大哥——” “我没钱!”薛二婶厉声打断。 林知了:“容我再说一遍,你是二婶,不是我公公二房。两家早在十年前就分家了。不许再提供薛理上学,你家四亩地也在我夫君名下。这些年省了多少税银,薛瑞以前用的笔墨纸砚谁买的?我们家早还请了!再敢耍无赖,我把你们一家三口全扔出去!” 薛二婶又觉着手指头钻心的痛,不禁瑟缩一下。 薛母看着她怪可怜的:“理儿媳妇,你二婶也是一时糊涂。” 林知了:“二婶,想好了?” 薛二婶一家三口单过,柴米油盐酱醋纸,每日至少六十文。想吃点荤腥,至少八十文。林知了要她五十文已经很客气。 薛二婶心里不服:“又不是你家,我凭什么听你的?” 林知了:“婆婆?” 薛母叹气:“家里确实没什么钱。先前你也同我说过,穷家富路,给理儿多带点钱。厨房里现在只有两瓢面,米不足一斗。过两日就要进城买米。” 虽然薛家还有几缸稻谷,新粮也快收割,但薛母不敢用,要留到年后三四月份,因为年年那个时候粮食都贵,那个时候买不如现在便宜。 听闻此话薛二婶顿时知道这个钱不出不行,她起来就说:“可是我哪有那么多钱?” 林知了:“我帮你想好了。” “问你了吗?” 林知了揉揉手指,薛二婶吓得拽着一双儿女后退。林知了道:“忘了提醒你,你若听不懂人话,我还略懂一些拳脚。我爹以前担心我没个兄弟,嫁到婆家会被欺负,特意请人教我的。” 小鸽子不禁跑过来:“阿姐?” “那个时候你还没有出生。”林知了拍拍他的小脑袋,“跟鱼儿姐姐玩去。”看向薛二婶,“可以好好听我说话了?夫君说你会绣花,琬妹妹也会,以后你俩做绣品。” 薛琬问道:“去哪儿卖啊?” 林知了看她欲言又止:“不想去你前夫店里吗?我来想办法。日后给我一成跑路费。” “什么?”薛二婶尖叫。 林知了冷冷地撇她一眼,她顿时不敢反对。林知了问薛瑞:“被书院除名了啊?” 直言快语的二嫂刘丽娘说:“理兄弟的事在万松书院传开,同窗排挤他,书院先生暗示他先回去,一切等理兄弟回来再决定。” 林知了:“那你就去城门外摆个摊给人写信!” 薛二婶顿时急了:“瑞儿年后要参加——” “童试考了三次还没过,我看也不差这一次!”林知了打断,“此事就这么决定。二嫂,你呢?” 刘丽娘来的路上也愁,甚至想过跟相公和离回娘家。可是没想到刚到家,婆婆给盛的米汤还没来得及喝,就有人找她相公看诊。 薛二哥在济世堂近十年,头三年只认识药材,中间三年给大夫打下手,薛理中举后,大夫倾囊相授,虽说以前没有出诊过,可凭他在济世堂十年,一次也要一百文。 刘丽娘:“五十文不多。” 林知了转向大嫂。大嫂愁眉紧锁:“你大哥不像你二哥会给人看病,我又怀着身孕,日日拿出五十文,我们真是没有……” 薛母心疼她:“了丫头,依我看——” “大嫂是怀孕又不是得了不治之症。大哥只是被东家辞退,又不是没了手脚。”林知了故意问,“大哥,二婶和琬妹妹两个妇道人家都能赚钱补贴家用,您八尺的汉子被镖局辞退就成了废人吗?” 薛大哥脸色通红:“弟妹言之有理。” 薛大嫂不禁说:“可是你大哥只会些拳脚功夫,除了当镖师就是给人当护卫。现在谁敢用他啊?” 林知了:“不能上山砍柴?” “你让他当卖柴翁?!”薛大嫂不可置信。 林知了条么:“有何不可?我记得大嫂的父亲是泥瓦匠,难不成卖柴翁比泥瓦匠卑贱?” “你什么意思?说清楚!”薛大嫂指着林知了,脸色一变,“我,我的肚子,夫君,我的肚子——” “娘子!” “大嫂?” 众人慌忙过去。林知了愣住,这么脆弱吗?她心生不安朝大嫂走过去,对上大嫂的眼神,林知了眉头一挑,拉开婆婆,“我看过二哥诊脉。我给大嫂看看。”攥住薛大嫂的手腕就掰她的手指,薛大嫂脸色煞白,林知了松一点劲,“大嫂,好了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无所顾忌 大嫂陈文君不敢不点头,她可算体会到了什么叫十指连心。 薛母不清楚三儿媳妇会不会拳脚功夫,只因那是她嫁过来之前的事。但她清楚三儿媳妇没有见过二儿子给她诊脉。薛母想问,什么时候的事。发现大儿媳的脸色前后差异,还有什么不明白啊。薛母不禁叹气,心里对大儿媳颇有微词,哪能拿未出生的孩子作筏子。 二嫂刘丽娘也看出大嫂方才装的,无奈地微微摇头继续收拾从城里带来的物品。 林知了对小姑子和弟弟说道:“日后瑜妹妹和小鸽子喂鸡喂鸭扫落叶。大嫂烧火,二嫂做饭,婆婆喂牛我挑水。终归一句话,薛家不养闲人!” 薛二婶质问:“你不赚钱拿什么给你婆婆?靠我们给的跑腿费?我们需要赚五百文你才有五十文!” “不劳您费心,我有我的路,不会少婆婆一个铜板!”林知了提醒道,“还是想想您和婆婆、琬妹妹今晚怎么休息吧。” 一语惊醒众人,薛瑜急忙忙回到她卧室门外守着。 小鸽子以为有什么好玩的,下意识跟过去守门。 薛母的床可以睡双人,挤不下三个人。林知了的床可以睡两大一小,可她连薛瑜的卧室都管,谁敢打她的主意。 林知了昨日陪她一同面对族人,薛母很是欣慰。先前她心疼薛瑜,薛母也极为满意。唯一不快的是她气着大儿媳妇。结果大儿媳妇装的。所以薛母对林知了没有一丝不满,自然不会恩将仇报给儿媳妇添堵叫薛琬跟她住。 薛母静静地看着妯娌等她决定。 薛理的二婶不舍得姑娘一直睡榻。薛理的那张榻薛二婶也睡不惯,她犹豫半晌,吞吞吐吐地说:“改日找人看看漏不漏水。” 二嫂刘丽娘神色大变,惊呼道:“相公?!” 林知了转身看去,背着药箱的薛二哥进来,身上很多血,心如死灰的样子让人不由得心脏蜷缩。薛母步履踉跄慌慌张张过去,担忧又急切地问:“璋儿,别吓娘!” “相公?”刘丽娘想伸手扶他一把又不敢靠近,“——出什么事了?相公,你别吓我。” 薛二哥长叹一口气,满心无奈:“三弟妹,你——我,我上辈子欠了你什么?” 林知了不禁眨眼,怀疑她听错了。 薛母和二嫂刘丽娘神情一滞,这是哪儿的话啊。 薛二哥满腹委屈:“娘,您不知道——” “我不知道,所以你快说,怎么回事!”薛母心慌,小儿生死不明,二儿再闹出人命,这个家就散了。 薛二哥深吸一口气:“你知道那人找我干什么吗?给牛接生,牛!犁地的老黄牛!我是医人的,不是医牲口的!”说出来气不打一处来,“三弟妹,我长这么大只服三弟,他写的文章别说叫我写,看都看不懂。你是第二个!” 林知了放松下来,吓死她了,以为孕妇难产:“牛死了?” “怎么会?”薛二哥下意识反驳。 林知了:“给了多少钱?” “一百文。”薛二哥说出来就反驳,“不是钱的事!” 林知了问道:“你都被济世堂辞退了,你不赚钱养家,叫婆婆给人洗衣养你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大夫——” 林知了:“人的命是命,牛的命不是命啊?你杀人偿命,杀牛也要砍头。人和牛一样珍贵,治病救人和给牛接生有何不同?” 薛二哥无法反驳。 刘丽娘看着相公脸色难看,忍不住替他说道:“传出去不好听吧。” “二嫂,我们要活下去,懂吗?”林知了提醒,“古人云,成大事者,不恤小耻。古有韩信胯下之辱,今有二哥为牛接生。也许百年后也能成为美谈。” 薛二哥摇摇头:“你的这些道理还是留着哄三弟吧。他少年得志突然遭逢此难,我看他比我需要!”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林知了直接问道:“明日有人给你一百文给驴接生,你去还是不去?” 去! 岂敢不去! 若是没钱买粮,莫说牛和驴,猫猫狗狗的活他也接! 林知了见状转向婆婆,没事啦! 薛母被二儿子吓得不轻,气得抓住他打。薛二哥本能躲闪。刘丽娘心疼相公,拉着婆婆说道:“相公只是不曾料到,不是有意吓我们。婆婆,先容相公换一身干净的衣裳。衣服这么脏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穿。” 林知了:“可以的。在水里泡片刻用皂荚洗刷。” 薛母看到儿子身上的血下意识收手。 薛二哥望着林知了摇头叹气:“三弟妹,我应当重新认识你。” “现在认识也不晚。” 薛二哥噎了一下,确定辩不过她,转身回屋换衣服。 薛母看了看堆在院中的行李,提醒儿媳妇和妯娌先归置,归置好再准备午饭。 九岁的薛瑜闻言又靠着门守着,还让小鸽子一起,谨防二婶趁她不备把堂姐的行李放她屋内。 薛二哥拎着带血的长袍出来,发现二婶和堂妹以及堂弟都去堂屋,他想说什么,被刘丽娘打断:“相公,缸里没水,你去——” “我去吧。”薛大哥被林知了嘲讽一通,又发现他妻子并无大碍,便拎起水桶去找扁担。 大嫂陈文君不禁说道:“相公,三弟妹说她挑水。” 林知了似笑非笑:“大嫂要这么斤斤计较,日后遇到连阴雨,大哥无法上山砍柴,可别叫婆婆宽限几日。” 陈文君的嘴巴动了动,不敢继续说下去。 不明所以的薛二哥看向妻子,又出什么事了啊。 刘丽娘也觉着大嫂过于斤斤计较,以前怎么不曾注意到。 昨晚她还为二婶不想掏钱犯愁,今日三弟妹借机挑明此事,她不附和几句也就罢了,竟然给三弟妹使绊子。方才还试图诬陷三弟妹把她气得肚子疼。这是跟谁学的伎俩啊。 刘丽娘怀疑跟从未看清过她。论今日这等心机,刘丽娘自认比不了,假装没有看到相公的疑惑,朝堂屋问道:“婆婆,有没有脏衣服?” 林知了故意说道:“二嫂,我的裙子脏了,你顺手帮我洗了?” 直言快语的刘丽娘就想问,你不会洗?脑海里浮现出林知了先前那句“我有我的路”,瞬间想起林家经营豆腐坊多年,林知了不会一窍不通。何况她堂姐嫁给了知县的妻弟,知县夫人随手点拨一二也够薛家一家人吃用。 刘丽娘考虑清楚,既然没有山穷水尽,那就好好过日子。刘丽娘笑着点头:“好啊。瑜妹妹,昨日你穿的衣裳呢?” “也帮我洗啊?” 刘丽娘:“多你一身也不多。我去河边洗,叫你二哥帮我。” 薛瑜不由得看向三嫂。 林知了见二嫂迟疑就料到一二,可是没想到二嫂是个真正的聪明人:“二嫂都这样说了,给二嫂个面子。” 刘丽娘笑骂:“我也欠你的啊?” “那你说应不应当帮我洗?”林知了朝二伯哥看去。 刘丽娘愣了一瞬,失笑道:“应当!” 不愧是读过几年书,家里又是做生意的。今日若是她碰到个着急找大夫的人,定然想不到把自家人推出去。 林知了换下露水打湿的襦裙,穿上棉布短衣。刘丽娘接过她和薛瑜的衣裳就给薛二哥使眼色。 薛二哥走到河边才问:“我看大嫂的神色不好,大哥看着心虚又尴尬,出什么事了?” 刘丽娘把林知了关于一日五十文那番话和盘托出。薛二哥愣了许久,感叹:“她真有主意啊。” 刘丽娘先把带血的长袍扔水里:“三弟妹的书不是白读的。再说那林家也不寻常。你看看林家为两位姑娘选的相公。在这种人家长大的姑娘,真跟以前一样唯唯诺诺的我才奇怪。”停顿一下,“说来也怪。以前她不敢高声说话。如今出了事,反而天不怕地不怕。” 薛二哥:“跟上错花轿有关。以前要是神挡杀神的性子,怕惹怒三弟被秋后算账吧。现在三弟这样,我们自身难保,她自然无所顾忌。” “我猜也是这样。”刘丽娘很是好奇,“你说三弟妹是不是想做豆腐啊?” 薛二哥微微摇头:“会抢了林家的生意。三弟如今这样,林家非但没有像薛家族人那样刁难我们,还给三弟妹一块羊排和一条鱼,凭这一点我们就不能卖豆腐。” 刘丽娘愈发好奇,“先洗衣服。”她见血渍碰到皂荚瞬间消失,“真跟三弟妹说的一样!” “从昨日到今日,三弟妹说了不少,但没有说错一句。”薛二哥接过他的长袍,“你洗弟妹的和鱼儿的吧。洗好了正好回去吃饭。” 林知了见婆婆嫂子都在忙,就把薛琬叫到厨房做饭。 薛琬看看面不够一顿吃的,又看看米,不知道是蒸是煮:“三嫂喝粥还是吃饭啊?” 林知了什么都不想吃,只因她不饿。原身记忆中农忙时蒸米饭,平日里是粥或汤,“煮粥。我去洗青菜,待会炒菜。” 林知了跟婆婆割草的路上问过隔壁二婶院里有什么菜。林知了挖一碗米给薛琬:“人多,陶锅中加满水。”说完去堂屋找婆婆拿钥匙。 到室内注意到条几上少了一样东西,林知了下意识想到“薛二婶”,“婆婆,昨日我带来的桂花糕呢?” 薛二婶回头撞上林知了的视线,“你什么意思?怀疑我吃的?我差你那一口桂花糕?” 林知了心说,难道真不是她?面上不动声色:“会不会好好说话?要知道谁吃的,还用问婆婆啊?” 薛二婶这两日算是领教了林知了的性子,不爱拐弯抹角,闻言信以为真:“反正不是我!” 薛母想想小鸽子踮起脚也够不到:“是不是鱼儿拿的?” “不是我!”薛瑜疾步到堂屋门边说道。 林知了奇了怪了:“用早饭的时候还在条几上放着。我们回来就没了?” 薛二婶闻言又怀疑林知了怀疑她一家三口,气得出来朝厨房喊:“薛琬,是不是你?” “我才知道条几上放的是桂花糕。”薛琬移到厨房门外解释。 林知了感觉以薛琬的性子不敢骗她。林知了朝进进出出的薛瑞看去。薛瑞怕了林知了这张嘴,慌忙说:“不是我,我不爱吃桂花糕!” 林知了猜到是谁:“那就是被老鼠拖走了?这老鼠很大啊,不找到不行。今日敢拖桂花糕,明日就敢拖面缸。” “三弟妹说的这个吗?” 陈文君的声音从林知了身后传过来。林知了回头,佯装惊讶:“大嫂在哪儿找到的?” “你那边窗台上。是不是谁随手放在那里忘了放回去?” 林知了心底好笑:“应当是这样。”转向小姑子,“小鱼儿,你说,是不是你?” “我——”薛瑜想反驳,薛母从屋里出来,“鱼儿,帮你琬姐姐烧火去。”说完瞪一眼她。 薛瑜气得哼一声,抓着小鸽子:“我们走!” 林知了把桂花糕打开:“婆婆尝尝。” “我不爱吃,你吃吧。” 林知了捏一块送到她嘴边:“不爱吃吃一块。爱吃多吃点。二婶也尝尝?” 薛二婶顿时一副见鬼了的样子,这死丫头又想害我?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准备赚钱 薛母看着妯娌满脸惊恐的样子很想笑,“丹萍,了丫头的一片心意,尝尝吧。” 林知了心说,原来二婶叫张丹萍啊。 真是人不如其名! 二婶张丹萍双目盯着林知了,试探着捏一块。林知了转过身去,她暗暗松了一口气。薛母心下奇怪,这么怕她怎么还敢大吼大叫。 那自然是薛二婶的嘴比脑子快。 薛瑞从卧室出来正好跟林知了四目相对,他本能后退,请林知了先出去。 林知了微微抬起下巴,素来称不上机灵的人仓皇上前拿一块桂花糕。林知了转向门外,在院中的陈文君抬手指着窗台:“在那里找到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啊。林知了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心底愈发好笑,心说方才二嫂答应帮她洗衣,她回屋换下裙子来回两次经过窗台,上面有没有桂花糕她不知道吗?看在孩子的份上,林知了当一次睁眼瞎:“定是谁想打开尝尝,突然有什么事随手放在那边忘记了。”朝小鱼儿和小鸽子招招手。 俩孩子跑过来。 林知了伸手接一下:“慢慢走。” 薛瑜朝大嫂看去:“三嫂——” 林知了捏一块桂花糕塞她口中,又给她一块,随后给弟弟两块,“吃完就去看看鸡有没有下蛋。” 话音落下,大伯哥挑着水进来。林知了朝大嫂走两步:“大嫂,您也尝尝。” “我不饿。”陈文君说出来眼神有些慌乱。 林知了点点头:“那我放橱柜里,饿了自己拿啊。”到厨房给大伯哥和薛琬一块。薛琬愣住,她也有啊。林知了挑眉,不给面子?薛琬急急忙忙接过去。薛大哥见状安抚堂妹:“你三嫂刀子嘴豆腐心。” “大哥,吃您的吧。”林知了把所剩不多的桂花糕放橱柜中,掰半块尝尝味儿,又去堂屋找婆婆拿钥匙。 林知了前世多年不曾见过太阳底下的新鲜蔬菜,到隔壁院中看到满院青紫怅然若失,原来她真从末世炼狱来到了人世间啊。 原先打算薅青菜,发现有茄子和豇豆,结的很多,林知了就摘八个茄子和一筐豇豆,又薅几头蒜。 回到家中原身的身体习惯让她洗茄子和豇豆。洗好后林知了才想起她本人没有做过菜。虽然有原身的记忆,可看起来会跟实际操作有很大不同。薛琬只是不抗事不是傻。先前唯唯诺诺可以说她是装的,切菜的动作生疏又作何解释。 林知了往锅里倒几瓢水,对薛琬说道:“我烧火,你把豇豆掰三指宽,茄子掰开。” 薛琬心底奇怪,案板上有刀,为何用掰的啊。可她不敢问。薛琬恐怕林知了嫌她做事慢,一次掰三根,豇豆掰好就掰茄子。 林知了指着滚开的水,“豇豆放进去煮熟。” 好在林知了还有些常识,记得半生不熟的豇豆有毒。 林知了尝一口感觉熟了就吐出来,又煮片刻,叫薛琬用笊篱把豇豆捞出,锅上放笼屉蒸茄子。薛琬暂时闲了下来,林知了让她把蒜拍扁。薛琬看着带皮的蒜瓣,心说不用剥皮吗?薛琬不敢问,拍扁等指示。 林知了叫她去皮。薛琬心里犯嘀咕,前后有何不同啊。拍扁的蒜拿到手里,薛琬意识到不同,蒜皮很容易去掉,还不费指甲。 茄子蒸熟后,林知了叫薛琬炒蒜蓉,然后加上盐和酱油等调料分别拌豇豆和茄子。 林知了捏一块尝尝,比记忆中的味道香,心说难道是因为前世太久没吃过人吃的东西。不论如何没有翻车就行。 林知了到院里,看到二哥二嫂晾衣服:“用饭了。” 家里人多便把两张小饭桌并到一起——其中一张是薛家两位兄长从城里拉回来的。 一人一碗粥,俩小的各半碗,陶锅中只剩大半碗的样子。林知了把锅放到婆婆身边。薛母欣慰地笑了:“我吃不了那么多。给你大嫂,她一个人吃两个人补。” 薛瑜不禁朝她看去,林知了见状夹一块茄子:“小鱼儿,尝尝我做的茄子。” 薛琬下意识朝林知了看去。 林知了:“以前你做过吗?” 薛琬低下头,没有做过,她也不会做。 薛母看到这一幕,明白了什么:“理儿媳妇教琬儿做的吧?我尝尝好不好吃。” “我做的错不了。”林知了给弟弟夹一块茄子,“小鸽子,好不好吃?” 小鸽子还没咽下去就说:“阿姐做的最最——最好吃!” 薛二婶撇撇嘴,不愧是死丫头的弟弟,长了一张巧嘴。 刘丽娘夹起豇豆,又尝尝茄子:“很好吃。三弟妹,怎么做的啊?看着不像炒的。” 林知了朝薛琬看去。薛琬心说,怎么又是我啊。哥嫂都看向她,薛琬吞吞吐吐把做法详细说一遍,包括林知了叫她先拍蒜后扒皮。 以前多是原身掌勺,薛母烧火,薛瑜打下手,干剥蒜洗菜这种活。薛母不曾见过原身剥蒜,听了侄女的那番话非但没有一丝怀疑,还在心里感慨,原来林家姑娘这么贤惠啊。 难怪理儿劝她林知了也很好。 准备的菜多,虽然粥少,一家老小也吃得饱饱的。 放下碗筷,林知了看向大嫂和薛琬:“谁刷锅洗碗?” 薛母心疼未出生的孩子:“我——” “婆婆,您是长辈。”林知了不是要给众人立规矩,这么多人住到一起,不事先言明,往后定会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她要赚钱吃遍全城,哪有空今儿劝这个,明儿整治那个,跟居委会大妈似的。 薛大哥道:“弟妹,你大嫂身子——” “大哥走镖时谁做饭啊?”林知了问。 薛大哥顿时无言以对。 刘丽娘说道:“不如这样,以后轮流做饭刷锅洗碗,两人一顿。我和二婶,大嫂和琬——” 薛二婶打断:“你和琬儿,我和你大嫂,叫她和你婆婆。她挑水累了就叫瑜丫头帮忙烧火。”说完朝薛母看去。 薛母问:“理儿媳妇,你怎么看?” “可以。衣服自己洗。家里多人,叫谁洗都会把人累的腰酸手疼。种菜打扫牲口圈的活谁有空谁做。”林知了看向薛理的两位兄长。 好好的人医变兽医,薛二哥心底不满,想趁机嘲讽一句,你真会安排。手臂被人捏一下,薛二哥点点头:“娘,我清理牲口圈。” 薛大哥道:“我挑水吧。清晨起来挑水不耽误饭后上山。” 三东村这边山多,西北边双桥村附近有座山,东北边还有一座山,只是那座山离得远,有五六里路。 薛大哥以后一天到晚无事可做,五六里路对他而言不算远。可是陈文君不满,“三弟妹以后只是做饭?” 林知了叹气:“还要赚钱啊。我不如大嫂命好,大哥就在您身边。夫君远在京师大狱,我不出去赚钱,我那份您帮我出啊?” 陈文君脸色微变,发现婆婆神色不好:“我不是这个意思。” “您是几个意思啊?”林知了好奇地问,“大嫂——” 薛母打断:“好了。了丫头下午是不是还有事?” 林知了其实也担心真把陈文君气的肚子疼,她见好就收:“婆婆帮我和小鸽子做两身冬衣,小鱼儿帮我看着小鸽子,我待会进城有点事。” 薛二婶不禁问:“你又进城?” “是呀。琬妹妹不想去她前夫店里卖绣品,我不得给您找销路?”林知了问道。 薛二婶噎得有口难言。 刘丽娘见状想笑,又不是没见过她那张嘴气得族长想自杀,还一而再再而三招惹她,看来一个个都吃饱了。 林知了起身,小鸽子跟着起来。林知了摸摸弟弟的小脑袋:“婆婆要量你多高,给你做衣服,你不可以跟阿姐进城。” 薛母朝小鸽子招招手:“到伯母这里来。” 林知了抱起弟弟放婆婆怀里:“婆婆给你做好衣服阿姐就回来。” 薛瑜到母亲身后拉住小鸽子的手:“姐姐和你玩。” 林知了怀疑小孩被这两天的事吓得很不安,摸摸小孩的小脑袋:“姐姐给你买糖葫芦。” 薛瑜不禁抬头。 “也给你买!” 俩孩子笑了。 林知了回房找出薛理的笔墨,在纸上写下冰糖、藕、桂花、盐以及陶罐。 深秋时节莲藕上市,这个时候的藕便宜,林知了决定做桂花藕。写好后林知了忽然意识到桂花和冰糖做的桂花蜜要等上一些时日。原本想拿五百文,林知了又多拿三百文。 到城中林知了先买半斤桂花蜜,然后才买剩下的东西。桂花和陶罐很便宜,冰糖和盐贵。买了五斤藕和五斤糯米,林知了一看还有钱,就去买一个大大的食盒和二十个小碟子。食盒和碟子买的都是最便宜的。 林知了背着背篓拎着食盒,身上只剩几十文钱也不慌,只因明日便会赚回来一笔。 到家林知了就把东西放她房中。 薛母也在林知了房中,只因她房间宽敞,方便做衣服。小鸽子看到阿姐从地上爬起来。林知了脸色骤变:“坏了,忘了买糖葫芦。” 薛母对旁边帮她穿线的薛瑜说:“下回再买。” 林知了抱起弟弟:“下次再买?” 小鸽子恐怕阿姐不要他,见她回来比吃到糖葫芦还开心,窝在她怀中扭着身子撒娇。 林知了担心脱手,双手抱住他,“明日也和婆婆在家,阿姐再出去一趟?” 小孩猛然站直,“阿姐又要进城买东西啊?” 林知了把二婶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明日不得不进城:“阿姐要赚钱养小鸽子啊。” “我可以少吃点!”小孩脱口而出。 林知了愣了一瞬,感到心酸:“不可以。小鸽子要长高高的,帮阿姐打坏人。”听到脚步声,朝外看去,刘丽娘进来,“弟妹买的什么啊?怎么还有个大食盒?” 林知了瞬间想到个好主意:“二嫂,我教你怎么做,你来做我去卖,赚的钱我六你四,东西用完就结算。你看如何?” 刘丽娘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要去人家酒店里卖小吃?”朝婆婆看去,“虽然三弟被夺了功名,可他终归是朝廷钦点的探花,探花娘子沿街叫卖——这,可以吗?” 林知了:“卓文君可以当垆卖酒,林知了为何不能抛头露面?”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第二笔钱 薛母心底不愿意儿媳走街串巷,可是正如她所言,总要活下去。村里的良田都被人占去,她有钱也买不到田。那么多人只有四亩地,不赚钱就要坐吃山空啊。 何况她手里也没有很多钱,只够用到年底。 薛母:“先试试吧。理儿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也许要花钱赎罪。” 林知了朝二嫂看去:“你不干我找琬——” “我做!”刘丽娘的父亲是屠夫,宰羊的屠夫,不比小商小贩高贵。刘丽娘没有任何顾虑,她只怕婆婆心有不满,三弟知道后怪她同林知了狼狈为奸。 林知了看向二嫂想起一件事:“二嫂,方才我路过羊血铺,看到了羊肉羊杂,唯独没有看到羊头羊蹄,城里人不吃吗?” “吃啊。只是很多羊汤铺不爱做。羊头有肉,许多商户还愿意,羊蹄除了皮就没有别的,做的不多。” 林知了:“你父亲是出去替人杀羊,还是在家中等人把羊送过去?” “羊肉贩子买到活羊拉到我娘家,我父亲杀好他们再进城。”刘丽娘疑惑不解,“弟妹怎么忽然问起我爹?” 林知了在城里喝的那碗羊血汤不错,她指点薛琬做也不可能比人家做的好。人家这么会煮羊汤,也许也会做羊蹄,她做羊蹄不一定有人买。再说,她拎着食盒到城里羊蹄就凉了,怎么跟开店的竞争啊。 林知了:“我再想想。婆婆,我用家里的柴煮饭要付钱吗?” 薛母不想理她:“不用!” “那就辛苦大哥了。” 原来在这里等着。薛母摇头叹气,一个比一个闹心。 刘丽娘听出她指的是大嫂:“如果你二哥没事,我叫他陪大哥上山砍柴。” “明日未时前做好?”林知了道。 刘丽娘:“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林知了转向婆婆:“晚上还吃吗?” 陈文君怀的是薛家第三代第一个孩子,薛母很重视,担心饿着大儿媳和孩子,可是一天三顿,那点米能吃几天啊。 林知了见她犯难:“做面汤呢?用一碗面加点水搅成小疙瘩放锅里煮,加两个鸡蛋和青菜?” 一碗面不多?薛母叫薛瑜帮她烧火。 刘丽娘想到日后要指着林知了带她赚钱:“婆婆,我来吧。” 林知了看天色尚早,先把桂花洗了放外面沥水就去烧火。刘丽娘见状找二婶拿钥匙去隔壁薅菜。林知了想到豇豆结的多:“二嫂,再摘一把豇豆。我看可以多摘点,开水煮熟后晾晒留冬天吃。” 冬日山上有笋,有油冬菜,有白菜萝卜,不缺菜,所以很少有人煮豇豆晾晒。刘丽娘的爹娘要晒也是晒笋干,用雪里红做酸菜。她从小到大没有吃过晒干的豇豆。 听闻此话,刘丽娘心说,难怪林家能成为十里八村的富户,弟妹家真会过日子。 刘丽娘便说:“我先看看。”随即叫薛二哥和她一起。 江南的冬天来得晚,深秋九月的中午像夏日,所以豇豆长得很好。刘丽娘见墙上爬满了豇豆,把老的留种,嫩的全摘掉。 夫妻俩摘了满满一背篓,薛二哥背回家,刘丽娘拿两把青菜。 刘丽娘到厨房问道:“现在煮出来?” “现在煮吧。明日我没空。”林知了又往锅里加几瓢水。刘丽娘把薛琬和二婶都叫出来挑拣豇豆。 先前林知了的那番话薛二婶听见了。虽然薛二婶认为没有必要,万一来年收成不好呢。以前也没有想过薛理会出事,如今不也生死不明。 是以薛二婶没有一丝抱怨。 刘丽娘把带有虫眼不得不掰成小段的豇豆留下留着煮面汤,长长的豇豆都扔锅里焯水。院中晾着衣服,焯水后的豇豆就放筛子里在屋顶晾晒。 最后一锅豇豆出来,刘丽娘交给二婶和薛琬,她去厨房问林知了怎么搅面疙瘩。 刘丽娘是土生土长的水乡女子,要问她菱角鸡头米怎么做,她可以说得头头是道。对于面食她只在城里吃过。她娘也只会做索饼。 林知了其实以前也不会。末世后地下城中南腔北调不分家,林知了经常听见大家怀念从前才知道疙瘩汤怎么做。 林知了叫她先把切成小段的豇豆放进去,豇豆要煮久一点。随后才教她搅面疙瘩。 大半锅水只放面,一碗面太少。先加豇豆再加面就不显得清汤寡水。搅匀的鸡蛋像撒花一样倒进去,又放两把切成段的青菜,看起来浓稠有食欲。 刘丽娘放一点猪油、盐以及胡椒就出去喊婆婆用饭。薛母把衣服收起来放薛理书桌上准备明天继续,拉着两个小的去洗手。 薛家众人没有吃过这种面汤,薛二婶满脸怀疑:“豇豆煮面汤,我还是第一次见。” 林知了:“你寡闻少见!” 薛二婶顿时噎得脸色发绿,堪比她碗里的豇豆。 薛母叹气,招惹她干什么啊?“小鸽子,尝尝你阿姐做的面汤。”薛母转没话找话,“鱼儿,好不好喝?” 薛瑜点头:“娘,黄色的点点是什么啊?” 刘丽娘说道:“蛋花。” “这么小啊?怎么做的啊?”薛瑜一脸好奇。 刘丽娘心说,就像天女散花:“好不好吃?好吃明晚还做这个。” 薛瑜点头。 刘丽娘对身边人道:“夫君,锅里还有。”言外之意,快吃,吃完了再去盛。 陈文君听出来,推一下她身边的薛大哥。薛大哥白日里需要做事,习惯了早上吃好中午吃饱,跟世人认为的,早上吃少,晚上多吃,吃过就睡正好相反。经年累月他的肠胃习惯了晚上少食。薛大哥不想惹妻子不快就微微点头。 林知了倒是想多吃多占,可原身胃口小,像在酒店吃的打嗝一次就够,多来几次胃受不了。 饭后,薛琬和二婶去刷锅洗碗。 林知了先给弟弟洗漱。碰到他的头发,林知了低头闻闻,决定明日给他洗头,防止生虱子搞她一头。 翌日东方既白,林知了爬起来,她先把糯米泡上,洗漱后就烧水给小鸽子洗头。 薛母听到动静起来,看到小孩困得眼睛睁不开,帮她抱住小孩:“怎么不等睡醒再洗。这么早把他折腾起来,幸好小鸽子听话。” 林知了:“给他洗好我要洗。不能顶着一头怪味去卖吃的。” 给小鸽子洗好就用干布擦几遍,又找一块干布裹着小孩的头防止他着凉,林知了就去洗头。 林知了洗好,薛琬等人才从屋里出来。发现薛瑞闲着无事,林知了问:“你不用读书吗?” 薛瑞下意识回屋。 林知了:“院里这么多人,看得进去啊?去隔壁院里。等等,你写几个字,我看看你的字如何。不会写文章可能是天赋所致,字不好就是你懒。” 薛二婶心生不快想说什么,薛琬慌忙扯一下她的衣袖,提醒她少说两句。 要是以前薛琬不敢,可她真不想看到她娘被林知了一下子掀翻在地。 须臾后,薛瑞拿着一张纸出来。林知了不懂书法也能看出他的字软趴趴的,跟他这个人一样,没有一点风骨。 林知了房中有薛理的文章。昨日她找笔墨翻到过。林知了找一份用蝇头小楷写的文章递给薛瑞:“看看有什么不同。” 薛瑞不敢不回答:“三哥的字行笔迅捷,力透纸背,如铁画银钩。” 二婶张丹萍忍不住问:“你的呢?” 薛二哥从室内出来,扭头看一眼:“瑞弟的字工整,如朝阳初升,潜力无限,未来可期啊。” 薛二婶心花怒放:“好瑞儿,听见了吧。好好学!” 林知了差点笑出声:“现在去隔壁背书。不想背书就抄书!抄一百遍想不记住都难。” 薛瑞满脸惊恐,一百遍?! 薛二婶拉着儿子回屋:“别理她。我们家一年没住人,院里连个鬼影都见不着,去那儿做什么。” 林知了不禁摇头。 薛二哥担心她又口出狂言气晕二婶,故意问道:“不是要做吃的拿去卖?” 刘丽娘把林知了拉去厨房,又把薛琬喊进去。林知了不明白:“你俩做饭叫我做什么?” 自然是担心你嘴巴不饶人把二婶气死过去。这话能说吗?二嫂刘丽娘不敢说:“你二哥什么意思?我怎么觉着他神色不对啊?” 林知了朝薛琬看去。薛琬尴尬地说:“朝阳应当是指小孩。” 刘丽娘转向林知了:“那二婶?” “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她听得出来才怪。”林知了当着薛琬的面也没有给二婶留脸,“琬妹妹,你弟屡屡不中都怪二婶。这话你认吗?” 薛琬张张口:“可,她是我娘,我也不好说什么。” 林知了顿时感到头疼,怎么跟原身的亲娘一个德行啊。难不成家家都有一个这么没担当的。 “你俩做饭吧。”林知了去找弟弟。 摸摸小鸽子的头发半干,林知了把布拿掉,用手指头给他梳几下,就把孩子带去屋里小心梳头。 小鸽子舒服地靠她腿上睡了过去。 林知了把他抱到怀里,头发干了就把他放床上。 早饭时他还在睡,薛母要给他留一碗粥,林知了没让留。 小鸽子可能这两天走路累得,饭后还没醒。林知了叫二嫂和婆婆小姑子帮她挑拣桂花。 桂花挑拣干净,林知了想用盐腌,后来一想要放锅里煮,没必要用盐杀出水就把她买的盐收起来。林知了把干净的桂花放水里泡一会,用桂花水熬冰糖。冰糖变粘稠先后加入醋和桂花。但林知了没动手,她说二嫂做。 刘丽娘以前好奇过桂花蜜的做法,由于蜜蜂很贵,也试过用糖做,就是跟人家的不一样。听到要放醋,刘丽娘恍然大悟,原来醋是秘方啊。 桂花蜜放入坛子里,林知了找一节竹子削竹签。听到小姑子说到“小鸽子醒了”,林知了把竹签给二嫂,让她往藕里面塞糯米,用竹签封口上锅蒸。 橱柜中还剩半块桂花糕,林知了塞弟弟嘴里让他先垫垫。 过了大半个时辰,林知了把藕盛出来,两头切下来放碟子里交给小姑子叫她喂小鸽子。 林知了买的藕大小均匀,五斤有八节藕,一节藕分三份浇上桂花蜜,整个食盒摆得满满的。刘丽娘担心这么多卖不出去,要和林知了分开卖。 林知了微微摇头:“我有门路。” 刘丽娘:“我送你过去?” 林知了的力气大,原身力气小。林知了想想到“竹林深处”一里多路就同意二嫂陪她去。 刘丽娘看她不往南而是往北,北边只有一家大酒店:“你,你去那边?听说那边的东家大有来头,人家叫我们卖吗?” “不会故意为难我们。那样做显得他们小家子气。”走了一半,林知了就叫刘丽娘回去。 刘丽娘想想她什么都不懂,跟过去也于事无补,便回去告诉相公和婆婆叫他们拿主意。 薛母毫不意外:“那家酒店是不是找林家买过豆腐?” 刘丽娘恍然大悟:“这就对了!怪不得不担心人家把她往外撵。” 薛二婶不禁嘀咕:“原来真有路啊。” 可惜她们不知道这条路是林知了无意间走出来的。 到酒店门外,店小二不是之前那个,但也认识她。看到林知了的绸缎襦裙换成棉麻短衣,还拎着大大的食盒,店小二几步到跟前:“林娘子,这是怎么了?” “家里出点变故。我可以进去吧?” 店小二下意识点头:“您家出什么事了?怎么短短几日,要不要我找掌柜的想想办法?” “不用。这不是好好的吗。你在这里迎客吧。”林知了准备进去,想起什么又停下,“袁公子在不在?” 店小二:“听说袁公子被他父亲关在家里写文章。那天同他来的一个友人在。还是之前的位子。” 林知了道一声谢直奔里面。 袁公子的友人看到林知了惊得起身:“林娘子,你这是,出什么事了?” 林知了:“我夫君姓薛。” 袁公子的友人没有听懂,他的友人听懂了:“你是山东村人?” 林知了点头。袁公子的友人反应过来,不知怎么安慰他,神色纠结,“薛——你夫君要我说只是运气不好。他到那位身边不足半年,能知道什么啊?莫说参与进去!” 他的几个友人点头附和。 袁公子的友人又说:“放宽心,用不了多久你夫君就会回来。你夫君真参与了,上面早下明旨把你们一家抓起来。” “那也要多备些银钱有备无患。”林知了打开食盒,“要不要尝尝?” 袁公子的友人:“不是那个鱼吧?” “自然不能跟店里一样。”林知了打开食盒端出一碟。袁公子的友人让她多拿两份。林知了让他先尝尝。随后看向隔壁桌。 来这里用餐的确实不差那十文钱,哪怕做的不好也愿意花上十文尝尝鲜。 林知了看到人家微微颔首,就递过去一份。 藕和糯米混到一起袁公子的友人吃不惯,但他们其中一位喜欢糯米又喜欢甜食,顿时觉着不错,可惜道:“应当多放些桂花蜜。” 林知了:“担心太甜。” 袁公子的友人点头:“现在这样我也觉着甜。你做的鱼的甜味刚刚好。” 听闻此话,他的几个友人忍不住问:“你说那个松鼠鱼的食谱是找一位娘子买的,就是林娘子啊?” 林知了点头。 今日几人就是为那道鱼来的。几人以为她是三十来岁的大娘子,没想到本人比他们小几岁,还是探花娘子,顿时感到稀奇不已,吃得惯吃不惯的都叫林知了给他们三份桂花藕。 林知了:“吃不完可惜了。” 袁公子的友人指着嗜甜食的友人:“吃不完让他带回去。” 林知了又拿出三份,随后就去其他桌。 看着瘦瘦的林知了拎着大大的食盒走远,袁公子的友人低声叹道:“本是探花娘子……但愿薛理平安归来。” 刘掌柜到林知了身边,看到食盒里的菜惊得瞪大双眼:“你你会做这个?” “你吃过?” 刘掌柜在金陵吃过,没敢问店小二怎么做,他本想打包几份叫厨子尝尝,可惜路途遥远带回来就坏了。刘掌柜犹豫片刻就说:“给我五份!” 林知了递给店小二,直言问道:“让你的厨子学着做啊?刘掌柜,明日如果你菜单上多了桂花藕,我就去城里的酒店卖。” “别!过几日,过几日,等我留住客人你再去城里?“ 林知了:“那你说过几日。” 身后的客人不禁说:“小娘子,别等他,你卖十文,他换个盘子敢卖我们五十文。明日你就进城,人人店里有这个菜,他才不敢卖这么贵!”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新的商机 刘掌柜没有理会食客的调侃,对林知了说道:“七日?” “七日学得会啊?”林知了问道。 以刘掌柜的秉性更想给林知了一笔钱,请她教厨子。可每次遇到新菜都拿钱买,他何必花钱请大厨子,找几个刀工好的小厨子也足矣应付满堂食客。 刘掌柜问道:“林娘子,这个菜也是书上看来的?” “这你就别管了。”林知了可不管刘掌柜有没有吃过,丹阳县没有,她可以卖钱就行,“你应当庆幸我会做不是吗?” 食客忍不住说道:“刘掌柜,人家林娘子不介意你的厨子学这个菜,你还要问人家跟谁学的,刨根究底可不厚道。” 另一桌的食客附和:“敲骨吸髓呢。” 刘掌柜拱手赔笑:“随口一问,随口一问。林娘子,不算今日,成不成您都在小店卖半个月,半个月后我们推出这道菜,你去城里卖?” 林知了:“下雨天我就不过来了。” “小店不会趁你不便突然推出。敢问娘子这道菜是不是叫桂花甜藕?” 林知了微微摇头:“藕不是甜的,甜的是桂花蜜,是以我管它叫桂花藕。” 刘掌柜一听仅仅一字之差,估摸着跟他在金陵吃到的一样,“林娘子,如此就这么定了?” “你该信我才是。上次不曾同我签文书,我也不曾把那道鱼卖给旁人。” 一语惊醒刘掌柜:“林娘子——” “签了契可是签了契的价。”林知了提醒,“你我皆知独家多赚钱。” 食客不禁说:“可不是。林娘子,缺钱告诉我等,我们一人给你凑一些。” 刘掌柜赶忙阻止:“林娘子息怒,只当小人什么也没问。某相信娘子的品行。” 听闻此话袁公子的友人想过来说道,“你应当信她,她是薛理的娘子啊。立国以来丹阳县第一位进士,也是临安府第一位探花郎。”转念一想,他信薛理可以平安归来,别人不见得,还是别给林娘子惹祸。 林知了:“那您忙?” “您忙。”刘掌柜回到后厨问厨子们这个桂花藕好不好做。 厨子给他一碟,刘掌柜夹一块,竟然有些余温,说明此物一出锅她就从家中出来。时辰这么精准,说明林知了真擅长这道菜。刘掌柜问厨子:“那位林娘子的厨艺这么好,我应当听说过才是。” 店小二端着空盘进来:“掌柜的,我上菜的时候听到林娘子说她夫家姓薛,袁公子的友人就知道她夫君是谁。看起来他们都认识林娘子的夫君。” “薛?”姓薛的名人,刘掌柜想了又想,“薛探花?” 厨子诧异:“探花娘子出来卖菜?” 刘掌柜自顾自说道:“这就对上了。难怪以前不曾出来。你们有所不知,我也是昨日去见东家才听说太子不知做下何事突然被废,薛探花是陛下派去辅佐他的,被太子连累进了大狱。薛探花前途未卜,他娘子自然要多备些银钱。” 店小二:“我看林娘子只是衣服与以往不同,神色不像突逢大难。” “她夜里哭还能让我等看见?再说,林娘子看着瘦瘦弱弱,但你看她的秉性,不是风一吹就倒的弱柳。”有个探花相公,刘掌柜信了林知了所谓“书上看的”,不再深究她怎么会做菜,改问厨子难不难。 厨子:“看似不难,米塞入藕中上锅蒸,蒸熟后切片淋上桂花蜜,只是蒸多久,还要一次次尝试。” “十日?”刘掌柜见他点头,放心地又尝一块糯米藕,不如他以前吃到的甜,便提醒厨子们多放些桂花蜜。 正如食客所言,刘掌柜打算卖五十文一份,所以不用担心蜜放多了赚不到钱。 店内的食客见刘掌柜有意叫厨子学做桂花藕,寻思着过几日就吃不到这么便宜的,喜欢藕和甜食的都要两份。 林知了很快卖完也不能回去,不是担心客人把钱给店里,店里不认这笔账,而是她家碟子不多,她要把碟子带回去洗刷干净明日再用。 林知了找个角落坐下,店小二过来问她要不要吃点什么,林知了道一声谢才说:“吃过来的。” “掌柜的请。” 林知了又不是只卖一次,日后常来总不能常吃。吃人嘴软,厨子试了半个月没试出来,刘掌柜请她指点,她哪好意思收钱。林知了再次说道:“真不用。” 店小二去打扫餐桌。 申时左右,最后一桌食客起身去花园,林知了去后厨,拿到所有碟子准备去前面结账被喝汤的刘掌柜叫住,“不知林娘子吃不吃鸡脚羊蹄?” 林知了朝菜架看去,竹编的盘中有十多个鸡脚和四个羊蹄,估计哪桌客人嫌啃鸡脚有辱斯文,后厨就把鸡脚剁下来。羊蹄上全是毛,估计厨子懒得收拾。可再小的殷勤也是殷勤。无事献殷勤,林知了不得不小心:“刘掌柜,怎么说?” 刘掌柜失笑:“林娘子真谨慎啊。您放心,在商言商,跟那道桂花藕无关。只希望娘子再有新的菜先想到小店。” “那就先谢谢掌柜的。”林知了把鸡爪和羊蹄放食盒里,“刘掌柜,明日见。” 到柜台拿到钱,林知了就往家赶,担心小鸽子迟迟见不到她惶恐不安。 到村口看到小鸽子坐在门槛上双手抱膝脑袋枕着手臂朝西看,林知了心底又酸又涩,这种感觉让前世没有兄弟姊妹的她很陌生。 “阿姐?”小鸽子跳起来。 林知了疾步过去,小鸽子扑过来抱住她。林知了看看手里的大食盒,没力气再抱他,心说应当找时间把前世学的那些捡回来。 林知了牵着他的手:“有没有吃午饭?” 小鸽子点点头:“吃了。婆婆给阿姐留一碗饭。阿姐吃了吗?” “阿姐回去就吃。”林知了牵着她进院。 薛母听到动静出来说道:“我叫他进来等你,他就坐在门口,瑜儿和他玩他也不理。” 林知了:“以前没离开过我。” 薛母想想以前小鸽子过来小住,林知了走到哪儿带到哪儿,“饭在锅里,应当还是热的。小鸽子,到我这里来,让你阿姐吃饭。” “我陪阿姐吃饭。”小鸽子摇摇头拒绝她的好意。 刘丽娘从卧室出来:“弟妹,卖完了?” 林知了把食盒递过去:“有四个羊蹄和十几个鸡爪,掌柜的希望我天天去贿赂我的。羊蹄上有毛,需要用火烤。二嫂看着收拾,我吃过饭进城。” 小鸽子不禁抓紧她的手。 林知了腾出一只手摸摸他的小脑袋:“忘了吗?给你和小鱼儿买糖葫芦啊。先撒手,阿姐洗手。” 小鸽子改拽她的衣角。 林知了没管他,洗好手就去厨房,看到锅里的东西不禁皱眉,米粥加青菜,这是什么做法?菜不是菜饭不是饭,难道就是菜饭?原身的记忆浮现出来,真是菜饭?林知了好笑,就这二婶也好意思嫌弃她的豇豆面疙瘩汤。 彼此半斤八两啊。 林知了把碗端出来就坐下,一碗饭不值得去堂屋。林知了喝两口暖暖胃就给喂弟弟一口。 小鸽子不饿,摇了摇小脑袋,靠在林知了身边看她用饭。 饭后林知了顺手把碗刷了,低头看向弟弟:“跟瑜姐姐玩,还是叫阿姐抱你进城啊?” 薛母进来说道:“阿姐做事累了,跟伯母在家等阿姐?” 小鸽子可怜巴巴望着林知了。 林知了捏捏他的小脸:“天黑下来阿姐就回来。”看到二嫂进来拿火镰,“二嫂会酱烧羊蹄吧?” 刘丽娘吃过很多羊蹄,但都是在羊肉汤里炖的,“林家是怎么烧?” 在酒店同刘掌柜提到二人没有立字据,林知了想起她可以不卖给别人,如果叫家里其他人听见,他们会不会把做法卖出去。 林知了谁也不敢信,就是小鸽子,也不敢叫他知道太多,童言无忌,容易被人一块糖哄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知了朝外看去。薛母不禁摇头,她这是跟琬儿她娘较上劲了。薛母道:“你们聊。”言外之意,我去外面帮你们看着。 林知了低声说:“毛去净过一遍滚烫的水,在锅中加少许油把葱姜蒜还有家里有的香料放进去炒,炒出香味放入羊蹄,再加点黄酒、酱油,炒几下加入热水小火炖半个时辰,加入洗干净的鸡爪炖两炷香,最后放入我买的冰糖和盐再炖一炷香就好了。多加点水。炖的不够软烂小鸽子和婆婆咬不动。” 刘丽娘心说,幸好我问了,不然我做的羊蹄就是盐、酱油和葱姜,“我记下了。” 林知了拍拍小鸽子:“阿姐该去了,再晚城门就关了。” 小鸽子抱住她。 林知了:“明日上午阿姐教小鸽子背诗,夫君回来你背给他听?” 刘丽娘抱起小鸽子,催林知了快去。 林知了想起食盒里的钱,她拿走五十文:“二嫂,这个钱等我回来再算。” 刘丽娘点点头:“快去吧。” 林知了去找薛琬要一件绣品。薛二婶没想到林知了当真说一是一,恐怕她反悔似的,抬手把薛琬的荷包拽掉递过去。 以前薛琬的绣工只限野草野花。嫁到绸缎庄,绸缎庄有绣娘,经过技艺精湛的绣娘点拨,她又沉得住气,技艺一日千里。 原身也学过刺绣,跟她娘学的,算是野路子出身。好歹她能分出好赖。林知了一看薛琬的荷包就知道比她的好,心里有了底气。 进城后林知了直奔城西最大的布店——李记布店。先前林知了正是在李记买的蚕丝,发现店内有女子成衣,衣裳上有很多花花草草。 李记的掌柜看到荷包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林知了怀疑他故意拿乔:“您但说无妨。” “看她的针法,绣的慢。” 林知了不信:“这也能看得出来?” 李记掌柜拿一个店内的荷包:“有何不同?” “人家的好像没有停针?” 李记掌柜:“我店里的绣娘三日可以完工。这不是你绣的吧?” “我妹妹。” 李记掌柜:“她要用七日。三天完工我给五百文你不嫌少。七天完工你会嫌少。” 林知了点头:“知不知道大户人家——”看到掌柜摇头,“城中有不少富户吧?” “荷包、团扇这类小物品丫鬟姑娘就可以绣。她们自小就有人教,比我这里的绣娘绣的还好。” 林知了心说,隔行如隔山啊。亏得她以为此事十拿九稳。林知了想想天色不早:“叨扰了。” 从布店出来林知了有些泄气,转念一想,多大点事啊?跟前世顶着漫天乱石出去割庄稼比起来算什么。林知了提起精神去别处看看。 碍于薛琬的前夫在东城,林知了没敢过去,形势比人强,不想被奚落。 走到一半林知了转头朝隔壁街。过了约莫一炷香,林知了看到很多花楼心中暗喜,果然柳暗花明又一村。 到了跟前,看到几个百无聊赖的姑娘,林知了后知后觉。随后一想,她可是林知了,哪能那么狭隘。再说,原身没有倾国倾城之貌,又是已婚妇人,不值得合法经营的妓院算计她,是以林知了决定试试看。 走走停停,林知了在最大的花楼前停下。看着“梨花院”三个字,林知了决定就它了。 深秋昼长,此刻日头悬在高空中,梨花院尚未开门,但已有姑娘在花楼上徘徊。发现林知了盯着花楼面露凶光,姑娘们提起精神下楼找人。 管事的以为林知了找她相公,担心她大闹影响生意,慌忙从楼里出来:“小娘子,我们还没开门,楼里都是些姑娘。” 林知了瞬间听明白:“我相公在京师。” 能去京师的定不是寻常百姓。管事的眼里的笑意多了些许真诚:“不知娘子有何吩咐?” “您怎么称呼?我姓林。” 管事的愣了一下,怎么还自报家门?难不成跟她谈生意?可是她不是已婚女子吗。老鸨心底不安:“我姓钱。” “钱夫人,进去说?” 怪有礼!被称为钱夫人的钱老鸨又愣了一下,没听错吧?清白人家的娘子进她这里:“进去——?” “女子不可以进去啊?” 钱夫人怀疑不是她脑子有病就是她脑子有病,既然人家无所谓,她又顾及什么:“娘子请。”到室内就叫姑娘倒茶,“不知娘子找我何事?” 林知了把荷包递过去:“夫人这里姑娘多,想必很需要这些小东西。我们可以遵照夫人的要求做,且比城中做的便宜。”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第三笔钱 钱夫人看看林知了的神色,仿佛这里不是妓院,而是谈事情的酒楼,心底纳闷,她是何方神圣?哪个好人家的夫人跟妓院做生意啊。 钱夫人问道:“小娘子知不知道我们做什么营生?” 林知了:“我一路走来发现你家最大,楼里应当是些卖艺不卖身的艺妓。恕我直言,卖艺不卖身不过抬高身价的说法。入了勾栏,卖不卖还由得她们?” 钱夫人冷不丁想起昨日发生的事,楼里的姑娘要赎身嫁给穷酸书生,她说得口干舌燥非但没什么用,反倒怪她言而无信不想放她出去。 钱夫人气得一夜辗转反侧。 若是往日,钱夫人不会大动肝火。 不久前钱夫人听说一件事,去年赎身嫁人的姑娘带着未出生的孩子跳河自尽。虽然钱夫人一直把姑娘们当摇钱树,可也相处多年,哪能没有一丝感情。 钱夫人说那么多正是担心楼里的姑娘步其后尘。然要赎身的姑娘却说她不会那么不幸。钱夫人感觉林知了比她楼里的姑娘通透,忍不住问道:“不知小娘子怎么看待男人?” “天下男儿多薄幸。不狎妓不纳妾,万里挑一。”林知了不知她何出此言,也觉着不必骗她,“我认为有夫君不如有钱。” 钱夫人故意问道:“你有家缠万贯,没个男人也守不住啊。” “男人就不会算计我的钱财吗?也许会给我下毒,让我人财两空。”林知了道。 钱夫人想起她方才的话:“你夫君在京师是不是——” “不是。”这可不能乱说。林知了打断,“夫君待我忠贞不二,跟我赚钱不冲突。俗话说,不能一棵树上吊死,我也不能什么都指望夫君。” 钱夫人又问:“如果娘子是我这里的人,我说如果,没有冒犯之意,娘子会如何打算?” “良家女子还会被夫家嫌弃,何况勾栏女子。倘若我攒够赎身银子,就买两房奴仆帮我守住家业。亦或者收养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为我养老送终。” “不嫁人?” 林知了困惑:“伺候那么久男人还没伺候够啊?” 钱夫人愣了一瞬,她时常这样劝楼里的姑娘,可惜跟她心有灵犀的竟然是位清白人家的娘子:“林娘子,恕我直言,这荷包的绣法有些稚嫩。” “什么样的东西什么样的价。您开个价吧。” 楼里的姑娘们很少用荷包。秋天到了,姑娘们的扇子该换了,钱夫人这几日正要把此事安排下去。钱夫人让林知了等等,她到楼上拿来一个小包裹,里头有布有花样有线,打开让林知了过目,随后便问两贯钱能不能做。 林知了不清楚,原身没干过这活,但比李记给的多:“试试吧。” 钱夫人叫小丫头给林知了拿五百文定钱。 林知了问:“何时送来?” “最迟二十日。”再迟天冷了,扇面又可以换新的。 林知了担心天黑关城门,钱塞包裹里就起身告辞。楼上的姑娘们鱼贯而出,问道:“钱嬷嬷,谁家娘子找活找到我们这里?” 钱夫人:“左右不是寻常百姓。” “若是夫妻和睦,何必来我们这里讨活?我是不信她夫君在京师没有相好的。” 钱夫人对她的话很是失望:“你认为她会在意夫君心里有没有她吗?男人在她心里没有那么当紧。” 林知了紧赶慢赶到家还是天快黑了。 小鸽子这次没有在门口等她。 林知了打开房门把东西和钱放屋里就去厨房。小鸽子跟薛瑜坐在灶前,一个托着下巴发呆,一个盯着陶锅底下的火。 林知了轻咳一声,他俩陡然惊醒,小鸽子欢欢喜喜的跑过来:“阿姐!” “又想阿姐了啊?”林知了抱起他。 小孩开心地双腿蹦跶:“阿姐,我的糖葫芦呢?是不是又忘了啊?” 林知了不自在地抱着他坐下:“明早阿姐进城买藕一定给你买糖葫芦。” 薛瑜:“清晨只有早餐点心铺开门。三嫂,骗我们也上点心。” 林知了初来乍到,哪知道清晨有没有卖糖葫芦的:“糖炒栗子?” “也行吧。”薛瑜的神色很是勉强,难压的嘴角泄露了她满心欢喜。 林知了跑一圈饿了:“晚上吃什么?” “娘说和面做索饼。明日她和二哥进城买稻谷。” 林知了:“再买一石小麦吧。” 话音落下,薛母和刘丽娘进来。薛母听见了,想想家里这么多人:“那就再买一石小麦。”闻到肉香,估计煮烂了,她去和面。 林知了问薛瑜:“午饭谁做的?” 薛瑜嘴快:“我和娘啊。” 薛母不得不把嘴边的话咽回去,听到儿媳妇说:“去把二婶和大嫂找来。” 薛瑜下意识看娘亲。 林知了为了薛家奔波一日,薛母心疼身怀六甲的大儿媳妇也说不出偏袒的话。薛瑜一看她娘默认,到门外就喊:“大嫂烧火,二婶和面。” 林知了抱着小鸽子起身:“二嫂,去我房间算算今日赚了多少钱。”到门外碰到二婶,“琬妹妹的事我谈妥了,日后你给她打下手。但不能耽误做家务。” 薛二婶嫌她斤斤计较,听闻此话瞬间换了一副嘴脸:“文君,去把菜洗了,早点吃早点睡。” 刘丽娘闻言就把食盒里的钱拿出来。 林知了把弟弟放书桌旁的椅子上,她找出一张纸:“买的桂花蜜比我们做的贵,花了两百四十文。二十四份桂花藕用了二两多一点,算它一百文。现在是吃藕的季节,虽说街上的藕不算多,但也便宜,用了七文。糯米算四文。算上我做竹签的辛苦钱,二嫂,本钱一百二十文行吗?” 刘丽娘看不懂她写的,但听得懂:“我们第一次做就赚了一百二十文?一半!?” “不多。像我们在家不用租铺子,不用买柴,应当赚七成。早知今日,去年做桂花蜜,现在用来做桂花藕,我们可以赚七成。” 薛母:“谁也不知道以后什么样。现在能赚到钱就够了。” 林知了点头:“二嫂,说好给你四成。”数五十文给刘丽娘。刘丽娘不禁说:“多了吧?” 林知了:“又不是外人。” 刘丽娘想给婆婆,林知了拦下:“饭后一起给吧。” 薛母怀疑儿媳妇又想趁机做些什么,转念一想没有钱怎么买米啊,只当没有看出她的打算。 薛二婶做了半辈子饭,手脚麻利,一炷香就把面饼切成条。 林知了说的“索饼”很像她前世常吃的面条。在开水中加点猪油、盐和胡椒粉,面条和青菜煮熟,薛二婶给每人盛一碗,小鸽子和薛瑜一人半碗。 林知了等人进来端碗,薛二婶走在最后端陶锅。她把陶锅放下林知了就拿筷子。薛二婶脱口道:“你饿死鬼——” “你别吃!”林知了打断。 薛母拉一下妯娌:“饼要坨了。” 羊蹄被刘丽娘从中切两半,林知了先给婆婆夹一半,然后是小姑,最后是她和弟弟。随后又给婆婆、小姑、她和弟弟各夹一个鸡爪,对众人说道:“吃吧。” 老幼和她自己照顾到,没有多一个也没有少一个,谁也不能说三道四,只因羊蹄和鸡爪是林知了弄到的。 刘丽娘忙了半天,手累抽筋了,必须吃一半。她顺手给相公夹一半。四个羊蹄瞬间少了三个。薛二婶慌忙给儿子夹一个。陈文君看向相公,薛大哥夹起来犹豫不决,二婶是长辈,可他妻子怀着孩子。陈文君见状把碗端起来。薛大哥顺势把羊蹄给她。 薛二婶翻个白眼去夹鸡爪。 林知了问弟弟:“咬得动吗?” 薛瑜不禁说:“三嫂,你看,软烂软烂的。” 薛母点头:“比年糕还软。” 林知了吃两口剩下的给小鸽子。小孩抓起来放她碗中:“阿姐吃。” “阿姐吃了啊?” 小孩看着她吃下去才啃鸡爪。 林知了见小孩会吃便不再管他。 众人的碗筷放下,林知了说道:“都别走,我说点事。” 到卧室拿一百文——她的那份和二嫂刘丽娘的钱。林知了递给婆婆,“二婶,你的呢?” 林知了嘴巴毒,但不放空炮,薛二婶一想明日就有进项,她回屋从包裹里数五十文。林知了转向陈文君:“大哥——” “今日你大哥没赚到钱。”陈文君打断,“婆婆——” 林知了:“大嫂,我记得大哥以前每月有八/九贯钱吧?即便房租两千五,吃穿用要三千五,每月还剩两三贯。你和大哥成亲三年了吧?最少也存了四五十贯。现在却跟婆婆计较五十文——”摇了摇头,感叹,“您真让我心悦诚服!” 心疼孙子想说算了的薛母闻言说不出口。薛大哥满脸羞愧:“弟妹,我——” “我们要为孩子存点钱。”陈文君截断薛大哥起身拿钱的话。 林知了:“说得好像孩子吃不上,我们这些当叔叔婶婶姑姑祖母的看着他饿死。” 陈文君张口结舌:“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您什么意思啊?”林知了佯装好奇,“我年少无知,请大嫂赐教。” 薛大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见妻子还想诡辩:“弟妹,我去拿钱!” 林知了淡淡地瞥一眼大嫂起身回屋。小鸽子下意识跟上去。林知了把他按回去:“阿姐去拿点东西。” 林知了到卧室把钱夫人给的那包东西拿出来给薛琬:“明日早饭后先找布练练手。二婶,琬妹妹倘若顾不上做饭,你受累。” 饶是薛二婶有心理准备,也没想到她当真找到活:“多少钱?” “五百文定钱。半个月交货。说好给我一成,方才给婆婆的五十文就是这里头的。” 薛二婶忙问:“钱在里面?”话音落下,薛琬打开包裹,除了绣样等物还有一个小包裹,她打开一看,全是铜钱。 薛二婶喜不自胜,就想道谢,可一想到林知了那张嘴又咽回去:“琬儿,钱给我,我——” 林知了打断:“你一半琬妹妹一半。” “我家的钱怎么分你也要管?”薛二婶难以置信。 刘丽娘隔着小姑子扯一下林知了的衣角。 林知了:“钱都到你手里,琬妹妹连个胭脂水粉钱都没有,活着还有什么盼头?” “她少了什么我给她买!” 林知了:“二婶,不是我说话难听——” “你说话就是难听!” “难听也要听。你个老帮菜知道我们姑娘家喜欢什么样的?” 薛二婶气得脸色涨红。 刘丽娘恨不得捂住耳朵,也太难听了吧。弟妹跟谁学的?如果她没猜错,“老帮菜”就是老的不能吃的白菜帮子。 薛大哥把钱递到母亲手中,正好听到林知了的那句话,心说对我们还是客气了啊。 林知了才不管薛二婶是哭是闹,转向薛瑞:“今日为何没有出去代写书信?” “我——我——” 薛母见薛瑞吓得不会说话:“家里没有小桌,要做一副桌椅。” 林知了忘了:“明日下午我进城看看。二哥今日不是陪大哥进山了吗?” 薛二哥看着林知了神色严肃,不敢这个时候胡言乱语:“我们在山里头找到一棵枯树,但需要劈开。” 这不是应当的吗?林知了奇怪,身为百姓这么没常识吗。 薛二哥见状便明白她误会了:“我们截成小臂长不行,要劈开。” 林知了问:“不劈开怎么烧?” “我——”薛二哥确定是他误会了,“明早劈柴。饭后继续上山。” 林知了转向婆婆:“您看是不是把鸡鸭圈移到牛圈旁,把我房间南边空出来放木柴?家里这么多人,烧水做饭就需要很多柴。” 陈文君问:“这个柴也让你大哥——” 林知了此刻不想听她说话:“那让二哥跟大哥分开,大哥上山砍柴卖钱,二哥砍的柴留自家用?” 陈文君顿时不敢答应。 林知了转向薛二哥:“您有没有想过城里和方圆十里有多少牛马驴?” “你什么意思?”薛二哥急了,“又让我转行当兽医?” 林知了:“我不记得律法规定郎中不可以给牲口看病。二哥日后经常上山,也可以挖一些草药。你不敢给人配药,可以给牲口用。” “牲口医死了呢?”说得轻巧! 林知了:“您不会说,死马当活马医?药草是死的,你是活的,不会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说完抱起小鸽子,“跟阿姐洗脸洗手去。” 薛二哥转向母亲,“我们家现在她当家做主一言堂?” 薛母:“你把这几年存的钱拿出来做家用,日后你是一家之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想念薛郎啊 翌日卯时鸡鸣,林知了醒来就睡不着,只因昨夜未到亥时她便去见了周公。 林知了洗漱后在卧房里打三遍八段锦听到门外有动静就停下。 薛母听到开门声,看到林知了:“又这么早起?” “今日还割草吗?” 薛母念她昨日东奔西走着实辛苦:“家里只有一头牛,我割一筐就够了。天色尚早,再睡会吧。” 林知了要说什么忽然听到动静,回头看到小鸽子坐起来,回屋问他起不起。小鸽子昨晚比林知了先睡,也睡饱了,就伸手要起。 林知了摸摸他的小脑袋,拿起扔到椅子上的短衣,想起什么,坐到床边:“再睡会,阿姐给你缝衣服。” 小孩倒在床上,侧着身看林知了找针线:“衣服破了吗?” “阿姐给你缝个放钱的兜。”林知了剪一块布,在外衣里侧缝兜,兜口留两指宽塞铜钱。 林知了缝好一件又把小鸽子的上衣都找出来,明年可以穿的上衣缝兜,已经小了的衣裳单放着,改日交给婆婆两件拼一件。 小鸽子的衣裳不多,林知了半个时辰就缝好。往兜里放五个铜板她就叫弟弟试试。 以前原身没给过他钱,原身的母亲宋氏更不会给害她没了相公的儿子钱,以至于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钱的小孩很兴奋,穿戴齐整就跑出去。 薛瑜从屋里出来看到小孩蹦蹦跳跳的:“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姐姐,你摸摸,摸摸我。”小孩拉下她的手拍拍胸口,“摸到什么了吗?” 薛瑜惊讶:“钱?” 林知了从卧室出来,薛瑜见着她便问:“三嫂给的吗?” “改日我和小鸽子走散,他一时找不到我也不会饿肚子。”林知了走到弟弟身边,“不许告诉别人你身上有钱。” 薛瑜想到什么:“对,会被偷的。” 小童顿时不敢显摆。 林知了看着二嫂跟薛琬去厨房,不用她做饭,就拉着小鸽子去茅房。到门口发现里面有人又退回来。注意到大伯哥和二伯哥都在路边劈柴,她沉思片刻,牵着小鸽子过去,“二哥,下午有时间把二婶门外的茅房修一下。” 薛二哥擦掉额头上的汗水:“二婶说的?” “不觉着家里人太多吗?”林知了话音落下,薛瑞从茅房出来。薛二哥想起方才眼角余光好像看到林知了要去茅房,顿时意识到真碰到了很是尴尬。 薛二哥应下:“我和娘买好粮食回来就修。” 林知了让小鸽子去茅房,她在茅房外提醒他看着点。 今年是小孩出生第五个年头,算周岁他年方四岁,小胳膊太短够不着屁股,光着屁股出来找阿姐。 林知了把如同金刚砂似的手纸搓软,提醒他日后不可以在外光屁股。 早饭还要半个时辰,此刻城门还没开,林知了闲着无事就抱着弟弟回屋。薛理走之前给小孩买了几本书。林知了抱着他坐到椅子上随手抽一本:“阿姐教你读书?” 小孩喜欢听故事,闻言连连点头。 林知了打开粗粗看一下,很好,书上的字都认识:“阿姐念一遍,你跟着阿姐念一遍?” 小孩帮她拿书,指着林知了手边第一行,林知了看过去:“我们先学四个字,这四个字叫,王戎简要。” “王戎简要。”小鸽子不理解,“什么意思啊?阿姐,讲的什么呀?” 林知了张张口,发现底下四个字是“裴楷清通”,再底下是“孔明卧龙,吕望非熊”。诸葛亮和姜子牙她知道,王戎和裴楷又是何人?她知道王羲之,听说过裴寂。林知了又往下看——杨震关西,丁宽易东。谢安高洁,王导公忠。王导和谢安她知道,旧时王谢堂前燕吗。可杨振和丁宽又是何人啊。 林知了头疼,薛理究竟是死是活啊。死了她找个有钱有才的嫁了,这一家子爱怎么过怎么过。没死就早点滚回来。 林知了不想骗小孩子,可说出来真丢人,亏她前世还是大学生:“字都认识,可是不知道他们谁谁谁。” “啊?”小孩显然没有想到谁都不怕的阿姐会被他的书难倒,“阿姐在哪里拿的书?” 林知了指着身后一角。小鸽子震惊:“姐夫说这是我的书呀。” “相公懂得多,他读了十几年书,阿姐只读过几年书,不如他懂得多。” 听闻此话小孩发愁:“姐夫什么时候回来呀?” “阿姐也不晓得。”林知了想起什么,抱起弟弟拿着书去堂屋,“瑞弟——” 薛二婶从另一侧卧室出来:“瑞儿还没起,找他什么事?” “没——”林知了朝外看去,日头高升,此刻至少辰时,“他还在睡?夫子没说过一天之计在于晨?薛瑞,出来!”拿书抱孩子腾不出手来,她朝门上踹一脚。 薛二婶吓一跳:“你干什么?林知了,我提醒你,别太过!” 薛母放下背篓走过来,“又出什么事了?” 薛二婶顿时找到主心骨,一手拉着薛母一手指着林知了:“大嫂,可得管管她,她连瑞儿睡觉都管。凭什么?我们一家又不欠她的!” 薛母朝外看看,阳光普照,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这个时辰了还没起吗?薛母忍不住说道:“瑞儿昨晚是不是熬夜看书了?” 林知了:“白天不看晚上看,看鬼故事?” “他想看什么看什么!”薛二婶见薛母没有一味地偏袒林知了愈发有了底气。 小鸽子吓得往林知了怀里钻。林知了轻轻拍拍弟弟,细声安慰:“不怕,不怕啊。”看向二婶,“您是不是没睡醒?我和小鸽子每日给婆婆五十文,你们一家三口给五十,谁欠谁的?二婶,自今日起每日给婆婆八十文,我绝无二话!还要占我便宜,就别怪我指手画脚!” 一日多三十,一个月就是九百,一年就是十多贯?薛二婶张口结舌,“给就给”三个字到嘴边慌忙咽回去,怀疑林知了一早搅事就是为了叫她多出钱。 林知了见状问道:“现在可以管了?”又朝门上踹一脚,“薛瑞,现在不出来以后也别出来。”发现小姑子过来,“鱼儿,去把我房门上的锁拿——”房门打开,林知了皮笑肉不笑:“薛公子起了?” 薛瑞嗫嚅道:“我,我在穿衣。” 穿衣不知道回一句?林知了信他才有鬼。本想叫他给小鸽子讲讲那本《蒙求》,看他这没出息的软样,担心他把小鸽子教的跟他一个德行。 小鸽子才五岁,再等一年也等得起。 薛理身为新科探花,不明不白地蹲大狱,莫说坊间百姓起疑,百官也会因此不安。百官倘若不敢提废太子,定会推出薛理揣测圣意。到那时是斩是流放都会有个定论。林知了估计不会太久。 林知了对薛瑞说一句“起了就去隔壁看书!”转过身看向薛二婶,“能不能去?” 薛二婶不敢反驳。 林知了抱着小鸽子出来,看到往院里码木柴的二哥,想起他也上过几年学,“去问问二哥。” 薛二哥对小孩很和气,小鸽子不怕他,从林知了身上下来抱着书晃晃悠悠跑过去,奶里奶气地喊:“二哥,二哥,等等我啊,王戎简要,你会吗?” 薛二哥点点头放慢脚步,边走边解释。小鸽子听他说完就把书递过去,来来回回,不知不觉一大一小学了一大段。 林知了在屋里叠衣服收拾包裹为流放做准备,听到童言童语和二哥浅薄的讲解,心说还是得薛理啊。依着二哥往深了讲,他能把“直捣龙城”的功绩安到李广身上。 早饭后,林知了背着背篓带五十文钱和弟弟进城。院里有菜,林知了不需要买自家吃的菜,她买了五斤藕就带小鸽子买糖炒栗子。 小贩称好糖炒栗子,小鸽子就往怀里掏。林知了按住他的手给钱。小鸽子仰头想说什么,想起阿姐的话又咽回去。 姐弟二人出城后小鸽子招招手,林知了蹲下:“要阿姐抱啊?” “阿姐,我有钱啊。”小鸽子拍拍胸口小声说。 林知了听出他言外之意,为何不叫他付钱。林知了捏捏他的小脸,心说真嫩啊。“如果有一日你和阿姐走散,就去卖饼的铺子,给人一文钱,叫人给你一个饼,在饼店等阿姐来接你。” “不是现在用的啊?” 林知了微微摇头,给他剥一个糖炒栗子。小孩咬一半,另一半塞林知了嘴里。林知了本能张嘴,咬住才意识到沾了小孩的口水。看着小孩笑眯眯满足的样子,林知了顿时不好意思嫌弃。 姐弟二人到家,糖炒栗子只剩一半。林知了叫薛瑜和弟弟分着吃,她去河边把衣服洗了。 衣服晾好,天色尚早,林知了回屋锻炼身体,从平板支撑开始。小鸽子靠着门边觉着好玩,蹦蹦跳跳跑过来跟她学,扑通趴在地上。 林知了吓一跳:“没事吧?” “不疼!”小鸽子翻身坐起来就甩胳膊,“阿姐,我不疼!” 林知了心疼:“阿姐看看你的手臂有没有脱臼。”撸起衣袖,只是手肘红了,“没大事。” “阿姐教我好不好啊?” 林知了点点头:“阿姐练好就教你。” 做了四组,林知了盘腿坐地上扶着小鸽子俯身,手臂在小鸽子腰部撑一把。起初两次小鸽子趴下去,但他没摔疼,林知了的手垫在下方。第三次摸到如何使劲停了几个呼吸,第四次又多了几次呼吸。 林知了见他小脸红了就把他抱到一旁歇息。她先打两组拳,小鸽子忍不住跟着比划,林知了见状便手把手教弟弟。 姐弟二人热出一身汗,林知了牵着他去烧水。她洗好就把弟弟扔盆里。小鸽子被她搓的白里透红,林知了才把他捞出来。 刘丽娘看她从房里出来便问:“弟妹,可以做桂花藕了吧?” 林知了看看日头:“未时两刻到店里最好。” “那再过一炷香吧。” 林知了见院里只有二嫂:“二哥出去了?” “跟大哥上山了,他说砍柴顺便挖草药。” 昨晚睡前刘丽娘和薛二哥算了一笔账,在城里挣得多用得多,宴请朋友,房租以及买菜做饭,每月至少六千五。租的房子还不如自家住着踏实。如今她帮林知了做桂花藕可以裹住日常花销,薛二哥无论赚多少钱都是净剩的,刘丽娘又觉着一辈子在乡下也很好,便趁机劝薛二哥,“三弟妹说得有理。” 城里不缺大夫,病重的人定然是进城找人。如果他转兽医,满城只有他一人。给人看病治好治不好病人都会对比。给牲口看病,吃不准病因说“死马当活马医”,牲口的主人也没法找旁人求证。 可是薛二哥打心底不想当兽医。 刘丽娘提醒他回来两日只赚了一百文,还是托弟妹的福。如果不是她做桂花藕,他俩早晚有一日坐吃山空。 听闻此话,薛二哥不得不低头。 林知了还不知道此事,闻言问道:“二哥答应给牲口看病了?” 刘丽娘见婆婆出来,赶忙把“敢不答应”咽回去,“鱼儿在屋里跟琬妹妹学刺绣?” “我让鱼儿先看看。”薛母对她道,“了丫头说得在理,你劝劝璋儿,给谁看病不是看。” 刘丽娘点头:“晚上再劝劝他。我去把藕洗了。” 林知了牵着弟弟去厨房。 刘丽娘把泡好的糯米塞好,林知了就和弟弟烧火。 虽说林知了不懂“孙敬闭户”,但她知道贾谊和庄周啊。林知了没有学过骈句,但她看过《史记》。林知了把靠她身上的小孩抱腿上,给他讲史记开篇,公孙轩辕黄帝的故事。 二嫂刘丽娘就要把藕皮倒入食槽中看看牛吃不吃,闻言停下回头问:“皇帝不是姓柴吗?”林知了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失笑:“炎黄子孙的黄帝。” 刘丽娘的脸色一下子变成绯红,讪笑着出了厨房把藕皮扔食槽里就端着脏衣裳躲去河边。 薛家没有漏刻,林知了闻到糯米香就出去站在太阳底下,根据阴影推测再闷片刻就可以了。 林知了把跟薛琬学刺绣的薛瑜喊出来,她给小鸽子洗洗手,藕拿出来,竹签抽掉把盖拿下来,切盘分装,两头剩的一点跟藕盖放一起递给薛瑜,薛瑜坐到案板前跟小鸽子一起吃。 林知了给藕淋上桂花蜜,把勺子递给弟弟。小孩舔一下就往林知了嘴里塞。林知了避开:“阿姐不喜欢甜食。你给鱼儿姐姐尝尝。” 小孩递过去。薛瑜戳一下勺子反面:“很甜。” 林知了:“鱼儿,看好弟弟。” 小鸽子又想跟着她,林知了捏捏他的小脸:“阿姐待会就回来。” 话音落下,刘丽娘过来送林知了过去。薛母在南边收拾林知了先前提的鸡圈鸭圈,闻言高声说:“去吧。我看着小鸽子。” 刘丽娘拎着食盒走了近一里路,隐隐可以看到翠竹深处的酒店就停下。林知了拎着食盒到店门口,听见有人说“来了”。 林知了看过去很意外:“袁公子?”到跟前不禁问,“您出来了?” 袁公子的脸色微变,他的友人笑出声。袁公子的折扇朝有人头上一下:“是不是你说的?”转向林知了,“什么叫我出来了?我只是被父亲——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今日休沐。” 林知了打开食盒:“不知公子是否喜欢,先来一份尝尝。” “四个人一份哪够。来两份。” 林知了又拿出一份,而昨日喜甜食的那位公子也在,嫌林知了小家子气,让她再拿一份,再给他留两份带走。 屏风另一侧走出来一位女眷,看气质和肤质都比林知了大四五岁,身着绫罗,头戴玉簪。林知了问:“夫人也想尝尝?” “给我两份吧。”这位夫人认识袁公子一行,“要那么多吃得完吗?” 袁公子不禁反驳:“瞧不起谁呢?” 林知了一看氛围不对赶忙说道:“二十四份,还有,有很多。”食盒三层,她说着话就打开底下两层。 俩人一看还有那么多,一个端着两碟藕转身就走,一个气得哼一声。林知了谁都开罪不起,收起食盒溜之大吉。 到了酒店另一端,碰到上菜的店小二,林知了指着远处的袁公子问道:“小公子跟隔壁那位夫人有仇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得不偿失 店小二生长于农家,不清楚城里的事,微微摇头就回后厨。 食客低声说:“袁家是丹阳首富,那位夫人夫家总比袁家差一点,两家你来我往刀光剑影十多年了。” 听闻此话林知了毫不意外,先前看到袁公子的衣着就猜到他非富即贵:“怎么还在一个屋里用餐?” 食客闻言很是意外:“林娘子不知道?这家店的东家是太子——陛下侄孙丹阳郡王。莫说他二位,知府的公子听人请他来此用饭也不敢不来。” 林知了险些失态,她猜测过敢在路边开大酒店的人不简单,没想到来头那么大,“整个丹阳县是他的?” 食客笑着摇头:“不算丹阳县城,底下乡民也有千户,千户百姓土地都是他的,说句大不敬的话,他岂不成了小皇帝。据说是几百户赋税归郡王,没有管治权。” “他若犯了事,知府可以拿人?” 食客点头:“可以是可以,但知府会先上报陛下。” 林知了放心下来,在这方地界上有人敢管他,她就不用担心丹阳郡王得知她擅厨艺而逼迫她。即便她满脑子食谱,也不值得丹阳郡王涉险。 林知了这次没有等到申时。店小二见食客吃完就把盘子撤了。后厨堆了二十四个,店小二就来提醒林知了。林知了结了账,同还在用饭的食客辞行后便回家。到家薛琬刚把饭盛出来。林知了看到主食又是菜饭两眼一黑。 除了白米粥和白米饭,这家人只会做菜饭吗?林知了想了又想,米好像只能煮粥做饭。虽然可以做炒饭,可这一大家子一顿要用多少米和油啊。 焖饭也可以,但也不如煮粥节省。米还可以打年糕,可是谁有时间啊。 林知了心说还是面好啊,馒头、包子、馄饨等等。吃上一年不带重样。忽然想起米面,白米浸泡后磨成浆,挤掉多余的水上蒸笼蒸熟后做成粉团再压成细粉,晾干后随吃随煮。可惜还是不如小麦简单。 林知了可以用的钱不多,即便有余钱也别指望她买鸡鸭鱼肉。这个家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凭什么她掏钱。她馋了可以领着弟弟去城里喝羊肉汤。 林知了决定跟薛二哥聊聊,不是说江南是鱼米之乡水土养人吗,一定有不用钱的东西。 然而在此之前要解决家里的废物。大嫂陈文君身怀六甲不能干重活,平时也不爱出来,林知了可以无视。薛瑞跟林知了同岁,她忙得跟上山下海似的,他天天吃饱往屋里一钻,林知了想到这点就来气。 林知了不止是为她做事薛瑞躲清闲而不快,她看不惯又穷又懒的人。倘若这人跟她非亲非故,不占她便宜,林知了也可以无视。 林知了先找二婶要两百文钱买折叠桌椅。薛二婶不舍得儿子抛头露面,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林知了正颜厉色:“二婶,我给过你机会。”转向两位兄长,“明日请人给她修葺房屋。” 薛二婶不慌不忙说道:“你修,尽管修,反正我没钱给工匠。” 林知了毫不意外:“薛瑞,记得今晚睁着眼睡觉。但凡你闭眼,明早醒来定是在隔壁。” “你什么意思?”薛二婶啪的一声,筷子拍桌上,“大嫂,你就由着她作威作福?” 薛母看一眼忙得脚打后脑勺的三儿媳,没看出她何时享过福,“同样的话我跟老二说过,谁把攒的钱拿出来作家用,谁是一家之主。丹萍,往后每日给我八十,免得理儿媳妇日日气你。” 薛二婶怒气顿消。 林知了看向薛瑞:“不要认为你不说话就可以蒙混过去。” 薛二婶不信夜里林知了敢叫人把她儿子扔到隔壁,午饭后她回屋给薛琬搭把手。 林知了冷笑一声,牵着弟弟出去洗手洗脸。 刘丽娘担心她气得寝食不安,明日无法去酒店卖桂花藕,犹豫片刻跟出去,低声说道:“弟妹,事发突然,莫说瑞兄弟,你二哥也不敢相信三弟人在狱中。二婶说不定认为三弟明日就回来,又因为瑞兄弟不曾独当一面就想再等等。你说的越多她越认为你有意为难她。宽限她几日,容她和瑞兄弟缓缓。” 林知了问道:“二嫂认为我该退一步?” 今日卖莲藕的钱还没分,刘丽娘可不敢站在她对立面:“我担心婆婆左右为难。” “二嫂当真为婆婆着想?”林知了看着她忧愁的样子,心说难不成不是要当理中客,“二嫂没有发现吗?婆婆认为我适可而止就会开口打断或者让我做别的。方才婆婆怎么说的?” 薛母用堵亲儿子的话堵妯娌,显然对薛瑞睡到日上三竿很是不满。刘丽娘脸上闪过懊恼便问:“真叫大哥和你二哥夜里起来把瑞兄弟扔出去?” 这种做法未免太粗暴了点。 林知了:“先不说他。二嫂,我出嫁前一直在家里帮忙照顾豆腐坊,不知这个时节山上有没有野菜野果。” “二婶院里不是有菜吗?” 林知了:“想吃点别的又不想花钱买。” “待会大哥、婆婆和你二哥进城买粮,今日怕是没时间,明日上午我和你二哥跟大哥上山看看。” 林知了想起薛家兄弟上午出去过:“昨日砍的柴卖了多少钱?” 刘丽娘使个眼色,林知了架起弟弟的双臂进屋。刘丽娘担心陈文君听见了心有不快,日后找机会给她添堵。刘丽娘低声说:“三十文。” “这么便宜?”原身的记忆中没有煤,说明城里城外取暖全靠木材木炭。刚需的东西这个价,林知了怀疑薛大哥被骗了,“卖给谁的?” 刘丽娘:“我哪知道。再说,买木柴不用留下姓名吧?” 那也应当知道谁买的啊。林知了想到一种可能:“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卖的?” 刘丽娘疑惑,“不应当在街上卖吗?” 林知了不禁叹气,“街上有卖糖炒栗子的,有卖芋子的,也有卖纸鸢的,何时见过卖炭的?是在大户人家的丫鬟小厮必经之路上啊。街上是做买卖的,为了多赚些钱自然要压价。非富即贵的人家哪好意思当街叫价。倘若被亲友听见岂不脸上无光,连一两个铜板都要计较。” “会不会碰到恶奴仗势欺人?” 林知了:“恶奴也要烧柴取暖。无人卖柴卖炭,他们上山砍柴烧炭不成?” 刘丽娘想起什么:“会不会碰到济世堂的东家和大哥镖局的同僚?” “以后别去了,左右您和大嫂存的钱还能用三四年。”林知了抱起弟弟,“我们想睡会儿。” 刘丽娘面色讪讪地出去。 小鸽子中午睡过,到床上就说:“阿姐睡,我保护阿姐。” 林知了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阿姐也不困。我去找本书,给你讲故事。” 薛理的书架上有《史记》,林知了有原身的记忆,看古文倒也不吃力。然而躺着不动容易犯困,一炷香后小鸽子进入梦乡。林知了见状关上房门,也去床上睡一会儿。 林知了被说话声吵醒发现室内暗下里,叫醒小鸽子,姐弟二人到院里吹吹凉风醒醒困。 忽然想起卖桂花藕的钱还没分,林知了给二嫂五十文。 晚饭后跟昨日一样,林知了拿出她的五十文。 薛母今日买一石稻谷和一石小麦花了近六百文,最多吃一个半月。林知了等人昨日加今日的钱才四百文。过日子哪能只有米和面,还有油盐酱醋衣服等物。样样都要钱。思及此,薛母不敢心软,以至于接过林知了和刘丽娘的钱,她就看向妯娌和大儿媳。 薛二婶恐怕迟疑片刻又听到“八十文”,她对上薛母的目光就回屋拿钱。 薛大哥的钱被陈文君锁了起来,薛大哥看向妻子,提醒她把钥匙给他。陈文君眼皮一耷避开他的视线。 刘丽娘看向薛二哥,无声地问:“大嫂想干什么?” 往日在一个院里住了三年,薛二哥日日见到的大嫂都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曾不止一次提醒过咋咋呼呼的妻子多跟大嫂学学。从未想过她有这样一面,顿时感到很割裂,比林知了的转变还让他难以接受。 薛二哥没有看清过大嫂,自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林知了却知道她怎么想的,陈文君仗着身怀六甲她不敢动粗,当着婆母的面也不敢骂人。 倘若她认为打不得骂不得就对她无计可施,她可打错了算盘。林知了转向婆婆:“想必大嫂因为怀了侄儿口味变了。日后让大嫂先做饭,大嫂做好我们再做吧。” 陈文君猛然抬起头,薛大哥转向林知了张口结舌:“三,三弟妹,你大嫂近日总爱犯困,应当是精力不济,以为今日的钱给了。” “无妨。这五十文留着大哥明日买米面油盐酱醋吧。二哥,怕是要辛苦你边找草药边砍柴。”林知了朝薛瑞看去,“忙不过叫瑞弟给你搭把手。婆婆,你怎么看?” 薛母在心里估算,如果大儿媳妇不出钱,二儿媳也会不想掏钱,妯娌再推脱,凭每日的米面就要二十文,她手里的那点钱用不到三儿子回来。即便三儿媳赚的钱都给她,撑到老三回来又能如何,功名没了,蹲过监,谁敢用他。她和三儿媳的钱撑不到明年夏收。 那个时候大儿媳妇又拿孩子逼大儿子搬回城,二儿媳闹分家,妯娌回了隔壁,家中只剩她和小女,她俩喝西北风吗。 看来她存的钱无路如何不能动。若是不幸被流放,那些钱还可以用于打点。 薛母笑着说:“是我忘了有了身孕口味会变,还有很多东西吃不得。幸好理儿媳妇提醒了我。珀儿,日后你和文君先做饭,别饿着我孙儿。” 陈文君顿时很着急。薛二婶也急,恐怕大嫂来一句跟她吃不到一块让她先做饭。薛二婶忍不住开口说道:“何必那么麻烦,以后我和文君做饭,文君想吃什么我们做什么。只是委屈大嫂跟我们吃一样的。” 薛母微微摇头:“都是为了孩子,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 “那就这样定了。”薛二婶把钱给薛母,“您收着,以后缺了什么找你买。” 陈文君把荷包递给薛大哥。薛大哥不禁叹气,原本轮流做饭,现在变成两个人的事,她该满意了吧。 刘丽娘满脸错愕地望着薛二哥,婆婆和三弟妹何时这么心有灵犀啊。 薛母不是和林知了有默契,而是这两日看清了,日后养老怕要指望薛理。薛瑜的婚事需要林知了谋划——她出面只能给薛瑜找个农家汉,凭林知了的堂姐是县令夫人的弟媳这一点就可以给薛瑜找个好的。 林知了说了她想说的,做了她因为顾忌孙儿不敢做的事,薛母得了失心疯也不会跟她打擂台。 林知了是知道不能提分家,薛家没有东西可分,薛母看中长孙也不舍得跟陈文君分开,所以才想到这么一招。 果不其然,林知了猜对了:“婆婆,累了一天早些休息。何况我夜里还有事。” 薛瑞吓得打个哆嗦。薛二婶心疼,指着林知了:“你敢半夜里把瑞儿扔出去,我跟你拼了!” 18、巧遇林蜻蜓 小鸽子怕极了,不自觉拉住林知了的手。林知了把弟弟抱起来:“不怕啊。阿姐前世可是活阎王。”意味不明地扫一眼薛瑞,姐弟俩去厨房烧水洗脚。 林知了把弟弟放床上,让他自个玩,她找个竹筐,又把竹制的夹子找出来——应该是以前夹炭的,随后就在屋里找老鼠。 屋里烛光昏暗,老鼠大胆露头,林知了眼疾手快夹住老鼠放竹筐中。抓了五个,林知了就停下盯着院里。 小鸽子坐在床上看到这一幕幕很是好奇:“阿姐,你抓老鼠——” “嘘!” 小鸽子捂住嘴巴,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等林知了到他跟前,他跟做贼似的问:“阿姐抓老鼠做什么啊?” “阿姐有用。困不困?” 小鸽子摇了摇头。林知了在他身旁躺下,小孩趴床上同她聊天,天马行空聊着聊着把自己聊睡着了。 林知了听到外面没了动静,她拎着竹筐出去。本想把老鼠从窗户缝里塞进去,可一想屋里黑乎乎的薛瑞也看不见。她叫薛二哥把薛瑞叫过去。 林知了看着薛瑞出来,她轻手轻脚进去把老鼠埋在他床尾被子里。 薛瑞感到奇怪,二哥找他为何只是胡扯几句。到屋里掀开被子,薛瑞躺进去感觉床尾有东西,掀开一看,发出惊恐的惨叫。 薛二婶光着脚跑过去急切地问道:“瑞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老,老老鼠!”薛瑞脸色发白手指颤抖着指着床尾。 随后进来的薛母和薛琬看过去,床尾什么也没有啊。 薛二婶心慌:“瑞儿,别吓娘。哪儿有老鼠?” “就在那!”薛瑞因为母亲在身边有勇气睁开眼,朝床尾看去什么也没有。他把被褥全掀开,还是什么也没有,“不可能!娘,我没看错,一定是,是二哥,二哥——” 薛二哥进来问道:“瑞弟怎么了?” 薛瑞急得从床上下来:“二哥,是你,是你对不对?” “什么是我?”薛二哥正跟妻子猜林知了会怎么捉弄薛瑞,就听到薛瑞的尖叫。薛二哥吓愣住,回过神听到“老鼠”,薛二哥满心无语,真是小孩子把戏。 可是不管什么把戏,对薛瑞有用。 薛瑞拽着薛二哥:“你把我叫过去聊几句,我回来被子里就有老鼠,不是你放的?” 林知了好笑:“薛瑞,你脑子是不是睡傻了?他跟你聊天怎么放老鼠?” “那,那就是你!” 林知了敛起笑容:“捉贼拿赃!你看见我放了?再说,你说有老鼠就有老鼠,我还说的钱丢了,就是二婶拿的。” “可,可是就有老鼠!” 林知了白了他一眼,事不关己地说:“那就有吧。”扫一眼众人,“都不困就留在这里陪他捉老鼠,明早我还要进城买最新鲜的藕,我先睡了。” “你别走!”薛瑞慌忙喊道。 林知了回过头:“你真没脑子还是装没脑子?我是你嫂子,大晚上留在小叔子房中做什么?蠢货!" 薛瑞呼吸骤停,薛二婶想帮儿子又有口难言,大晚上的林知了身为嫂子确实不该在薛瑞房中,以至于一家三口只能眼睁睁看着林知了翩然离去。 薛二哥:“我早上劈柴,饭后进城卖柴,卖完柴又上山,下午还陪娘买粮,这一天下来实在撑不住,我也睡了。” 到门外碰到他大哥,薛二哥因为先前大嫂陈文君装聋作哑,大哥却不敢斥责一句,心里有些不待见他。又见堂弟“出事”他最后出现,还不如小妹懂事,心底的不满对他到了极点。 而薛二哥不是直言快语的刘丽娘,他可以忍住不说,所以只对薛大哥说道:“没事。瑞弟胆子小,看到几个老鼠。” 刘丽娘在卧室门口朝薛二哥看过来,她不信只是老鼠。老鼠随处可见,五岁大的小鸽子都不会吓得大吼大叫。 薛二哥关上房门笑着说道:“三弟妹真有招。” “她放的老鼠?她哪来的老鼠?” 薛二哥朝墙角处看一下:“哪里没有老鼠。只是不可能几只老鼠同时跑到被子里。” “这样做有什么用?”刘丽娘想不通,薛二婶等人也想不通,她和薛琬把屋里可能藏老鼠的地方敲打几遍,估计不会再有老鼠就回房睡觉。 薛瑞不敢睡,在床上坐一夜。听到动静,薛瑞惊醒,一看天亮了,屋里也没老鼠,裹着被子补觉。 那动静是林知了开门的声音。 林知了跟昨日一样醒来先洗漱。小鸽子醒来后,林知了给他收拾干净塞给他一本书,小孩抱着书去找薛二哥。 薛家两兄弟昨日上午砍了许多干的鲜的树枝,回到家中兄弟二人就拉着早上劈开的木柴进城,下午又去买粮,以至于那些树枝还在院里空地上堆着。今早起来兄弟俩跟昨日一样该锯的锯断,该劈开的劈开。 薛二哥瞥一眼书上的内容先教小鸽子读两遍,再同他解释那句话何意。 林知了去河边洗衣。回来看到婆婆起了,不用担心吓醒婆婆,她便去踹薛瑞的房门。薛瑞拉起被子蒙上头,薛母感觉薛瑞应该一夜没睡,想劝劝林知了容他睡一会,听到砰的一声,林知了把门踹倒,薛母吓得忘记说什么。 薛瑞惊得坐起来,林知了看似波澜不惊,眼中透着寒意,薛瑞不由得抓紧被子。林知了冷冷地问:“叫我请你?” “你你,你出去!” 林知了转过身,对面站着的婆婆、二婶和薛琬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林知了心说,知道怕就行。 林知了从堂屋出来,小鸽子抱着书跑过来:“阿姐,二哥说今日就学这么多。”指给她看。 林知了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要不要和阿姐进城买藕?” 小孩喜欢进城,城里热闹还有好吃的,他把书放好就跑到院里等着。 薛二婶看着林知了牵着小鸽子出去,到儿子卧室门口说道:“瑞儿,她走了,你再睡会儿。” 房门坏了,林知了随时可以进来,薛瑞担心林知了回来给他一脚,像踹门一样踹他,“我,我不困。” 薛母意识到她怕小儿媳妇心里有些恼怒。可是当她看到五岁的小孩一早起来读书,这让她想起薛理多年来一直如此。 别人都道薛理自幼聪慧,可薛理中举后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前往京师参加春闱的前一日他仍然早早起来看书。 薛母曾不止一次发现薛理看书太晚窝在榻上睡着。长腿长脚蜷缩着,薛母心疼的难受。可薛理辛苦换来的机会——万松书院破例录取薛瑞,薛瑞竟然毫不珍惜。 但凡薛瑞像小鸽子一样懂事他也早早过了童试。 薛母看一眼仍在劝薛瑞再睡一会的妯娌,第一次深刻意识到“慈母多败儿”。 看在薛二叔在世时省吃俭用给薛理买笔墨纸砚的份上,薛母什么也没说,拉着局促不安的薛瑜去洗漱。 薛瑜低声问:“三嫂回来会不会跟瑞哥打起来啊?” “这是你三嫂和他的事。瑜儿,以后早上起来跟小鸽子一起看书。你三嫂懂得多就是跟她堂兄看过很多书。” “三嫂不是说只看过几本闲书?” 薛母:“她谦虚。那日伯仁他们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你三嫂却能堵得他们说不出话,就是书上学的。你看你三嫂做桂花藕,她先把买桂花蜜、藕和米的钱记下来,每次用了多少也记下来,等她卖完回来就能很快算出赚了多少钱。虽然我也会算,可我要算半天。” “那我可以跟三嫂学啊。” 薛母:“小鸽子这两日学的你学过?” 薛瑜没学过。 以前薛理教小鸽子“三百千”,也叫妹妹一块听听。薛瑜觉着学会也没什么用,左耳进右耳出。 薛理忧心来年春闱,就想到等他高中再慢慢教妹妹,以至于薛瑜还没有比她小四岁的小鸽子懂得多。 听了此话薛瑜无法反驳:“我——我去茅房!” 薛母叹气,怎么一个比一个没出息! 有出息的人后悔出门前没看黄历,竟然让她在街上碰到林蜻蜓。林知了担心被林蜻蜓发现她不是她,不想跟林蜻蜓打照面,准备找个早餐铺躲进去,可她刚转身就听到林蜻蜓喊“二妹妹”。 小鸽子回头看去,很是意外,但他也开心,挥着小手喊道:“大姐姐!” 林蜻蜓带着丫鬟走过来,看到林知了布衣荆钗不施粉黛,跟前几日判若两人,她感到心虚。转念一想,将错就错是林知了同意的,她又没有拿刀逼她换亲。再说,前几日她可以选择和离。跟林家断往也是林知了同意的。林知了早已及笄,能为自己选的路负责,不需要她同情。 林蜻蜓如今只关心一件事:“薛相公还没有回来吗?” 林知了点头:“有丫鬟还要大姐姐出来买菜啊?” “我在家闲着无事。”林蜻蜓看着她身后的背篓,“听说薛家大哥二哥大嫂二嫂都回去了。怎么只叫你和小鸽子出来买菜?他们在家做什么?” 林知了用原身的口吻说:“大嫂身怀六甲身体不便,大哥在家照顾她。二嫂做饭,婆婆喂牲口。” 林蜻蜓想起此时的薛家还是农户,连烧的柴也要上山砍。林蜻蜓不禁庆幸当日抵死不愿上轿。否则今日就是她一人出来买菜,回去还要洗衣做饭,还要提心吊胆等着薛理归来。 “那也不该叫你和小鸽子出来。”林蜻蜓朝堂弟看去,“小鸽子是不是还没用早饭?” 小鸽子下意识点头。 林蜻蜓问道:“小鸽子想吃什么?大姐姐给你买馄饨吧。二妹妹,你呢?” 送上门的肥羊不宰她,林知了都对不起陪她演戏的自己。林知了朝卖馓子的小贩看去,林蜻蜓随她看过去,林知了转向油饼、糍糕,又看各种粥和汤,一脸为难不知道选哪样。 林蜻蜓见状叫丫鬟买两斤撒子,四个油饼,两块糍糕,她指着馄饨铺对林知了说:“我们去那里等她。” 路过羊肉店,林知了停一下,林蜻蜓令店家切一斤羊肉包起来,又叫店家盛一碗羊杂汤。 过了片刻,林知了和小鸽子面前的桌上摆得满满的。林知了感到羞愧:“大姐姐,叫您破费了。” “自家姐妹,这样说见外了。”林蜻蜓看着她怯弱的样子,想起什么,低声问道:“我和祖父给你的钱呢?是不是叫你婆婆要走了?”薛母胆敢抢林家的钱,她最好祈求薛理只是虎困深山,否则怎么抢去的怎么还回来。 19、似曾相识 听闻此话林知了顿时好奇林蜻蜓前世经历了什么,否则何出此言。 林知了低声回道:“大姐姐安心,婆婆不知。那日我回到家中就把钱藏入柜中用来给小鸽子读书娶妻。” “你身上还有没有钱?” 林知了只带了五十文,买藕用了六文钱,剩下的够她和小鸽子喝两碗汤,没必要带太多。毕竟古代也有小偷。林知了不想白白便宜外人。 林蜻蜓接过她的荷包眉头微蹙,打开自己的荷包拿出两块碎银,不到二两:“我还要买菜,不能都给你。” “谢谢大姐姐。”林知了很是感动。 林蜻蜓把荷包塞她手里:“哪里的话啊。我该回去了。” 店家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不待人走远就不禁恭维:“你姐姐对你真好。” 小鸽子点着脑袋附和:“大姐姐和阿姐一样好。” 林知了看一眼远去的林蜻蜓,捏捏弟弟的小脸,毫无顾虑地对店家说道:“她现在的婆家本是我的。我二人同日成亲,她知道我们家开罪不起婆家故意借机大闹,祖父别无他法唯有让我二人换亲,对外的说辞是匆忙间上错花轿。我真后悔当日心软,没有学她以死相逼!” 店家瞠目结舌。 小鸽子听糊涂了:“阿姐,姐夫不是现在的姐夫吗?” 林知了点头:“我的好日子被她抢去,她见着我心虚不敢对我不好。小鸽子,只管吃,不用感激她。” 不止店家误会,丫鬟也误会了,到店外就忍不住说道:“少夫人,您对您妹妹真好。” 林蜻蜓抿唇浅笑,心说小恩小惠就可以让林知了个傻丫头感恩戴德,何乐不为!他日薛理回来后知道这些事也会对她感激涕零。她一想到前世高傲的薛相对她弯腰低眉就忍不住兴奋。 林蜻蜓压抑内心的激动说道:“唉,能帮一把是一把,又不是外人。” 林知了和小鸽子回到家中就把两个油饼,小半馓子和剩了大半用油纸包的羊肉给婆婆,大半馓子放她房中。 薛母心疼钱,没用她的钱也心疼,忍不住追着林知了到卧室:“理儿媳妇,你赚钱那么苦——” “我大姐买的。”林知了不想听她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大姐还给我和小鸽子买两碗馄饨。”拍拍弟弟的肚子,“吃得饱饱的。” 小鸽子靠在阿姐腿上笑着点头:“婆婆,我们吃饱啦。我们看到河边有人抓鱼,我和阿姐要去抓鱼。你和鱼儿姐姐吃吧。” 薛母错愕:“你,碰到你姐姐了?” 林知了点头:“您别担心,油饼趁热吃,羊肉留晌午煮索饼吧。” “有没有谢谢她?” 林知了:“大姐姐说自家姊妹说谢就见外了。婆婆,家里有渔网鱼竿吗?” “有是有,可是许久没人用,也不知道坏没坏。”薛母扭头看到二儿子,就叫他把鱼竿渔网找出来。 渔网破损太多,薛二哥对林知了道:“改日我找人问问怎么补。鱼竿可以用,但没有鱼食。” “河边草地里应当有蚯蚓。”林知了把藕拿出来,“二嫂,我和小鸽子午时回来,如果忘了,就去河边找我们。” 刘丽娘:“我知道应当怎么做。做好了喊你。你和小鸽子玩儿去吧。” 小鸽子认真又严肃地说:“我们不玩,我们钓鱼!” 刘丽娘看他故作老成的样子只想笑:“好好,是我说错了,钓鱼!我们晚上喝鱼汤。” 林知了看到前两日用剩的竹子还在墙边放着,她找一把砍刀放桶里,拿着鱼竿和竹子以及两把折叠小凳,带着弟弟去离山东村较远的河边。 村后有一条河,河水清澈见底,但有人在河边洗刷。林知了走了半里路,荒郊野外连个鬼影都没有,很是满意:“在这里。过来帮阿姐找蚯蚓。” 姐弟二人脑袋抵着脑袋挖蚯蚓,薛母把油饼给大儿媳妇。薛瑜见状很是不满,噘着嘴看母亲。薛母也不想给大儿媳妇:“你小侄儿要多补补。” 薛瑜常听人说“一个人吃两个人补”,信以为真,她把饼掰一半给母亲:“还是热的。” 刘丽娘捏几根馓子说道:“林家大姑娘真不错。” 薛瑜吃着油饼说道:“三嫂也好啊。” 刘丽娘神情一滞,很想给自己一大嘴巴子,林蜻蜓再好也不是薛家的。人家是对自家亲妹妹好。这话要是叫林知了听见,以后谁还带她赚钱:“她心善也不妨碍三弟妹人好。林家姑娘都好。” 薛瑜还是觉着三嫂更好,她想说什么,被薛母一把抓住手臂:“进来烧火,我做饭。” 到厨房薛瑜想起二婶的话:“不是二婶和大嫂做吗?” “家里这么多人哪能叫你大嫂顿顿做。她弯腰做事会挤着你侄儿,以后叫她洗碗刷锅吧。” 薛瑜小声嘀咕:“不就是怀孕,怎么看着比皇后娘娘还矜贵。” 薛母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不知道三嫂能不能钓到鱼。”薛瑜大声说道。 林知了担心空军,找到蚯蚓后叫弟弟盯着平静的水面,她拿出砍刀把竹竿削尖,准备借机叉鱼。 江南水乡河网密布,丹阳城外不缺鱼鳖虾蟹。往南二十多里还有一条河连通大海,潮涨潮落都能捡到海货,而海鱼刺少,没有土腥味,在原身记忆中百姓闲暇时间宁可走上几十里赶海,也不想打捞家门口的河鲜。 先前林知了洗衣时河边只有她一人,她又没有故意吓鱼,大鱼小鱼都敢靠近,也证明原身的记忆是真的,河里的鱼多。林知了当时就想抓鱼,可惜没有趁手的工具。从城里回来看到河边有人,仗着小鸽子人矮看不真切,胡扯那人在钓鱼。 林知了边削竹子边看一眼水面。小鸽子惊呼,林知了差点削到手,想问他怎么了,小孩站起来拽鱼竿。 林知了扔下竹子和砍刀,握着弟弟的手往上甩,一条三四斤重的大鱼在空中挣扎,小鸽子紧张地大喊大叫:“阿姐,快快,跑了——” “跑不了。”林知了把鱼甩到岸上,心说这么快钓到鱼,难不成是新手保护期。 管他什么期,有的吃就行。 林知了把鱼扔桶里,给鱼钩挂上蚯蚓又让弟弟盯着。这次过了一炷香还没有鱼上钩,林知了起竿看了三次蚯蚓还在,她安慰弟弟河里的鱼看到同伴被抓吓跑了,要等一会,等路过的鱼。 小鸽子信以为真,可迟迟不上钩他倍感无趣,便坐在地上拔草找蚂蚁。 “阿姐,木耳!” 林知了好笑:“这里哪有木耳。” “你看!”小孩爬过来。 林知了看到他的衣服瞬间脏的没眼看,提醒自己,孩子还小,长大了就不乱爬。 “我看看。” 小鸽子递过去,林知了想说是苔藓,可是哪有软滑的苔藓。 林知了脑海里浮现出一段记忆,前世她跟父母回乡扫墓,老家婶子指着路边说:“以前环境好,像现在清明路边草地里能捡到很多地皮菜。现在不行了,很多年没见过。” 当时林知了觉着婶子节俭。然而三年后环境大变,此后一年不如一年,直到突然爆发,末世到来,林知了很是后悔没上心,否则早做准备她也不会变成孤家寡人。 “这个是地皮菜。” 小孩好奇地问:“好吃吗?” “你吃过啊。”原身记忆中去年春宋氏在山边捡过。一盆菜需要一缸水清洗,原身的祖母因此数落原身的母亲宋氏吃太饱。 小鸽子努力回想:“什么时候呀?我怎么不记得了啊。” “去年你还小,可能忘了。”地皮菜生长在潮湿的地方,河岸边草地里可以晒到太阳可能不多,“改日我们和二嫂去山边看看。山边树林里应当有很多。捡的多了就给弟弟炒鸡蛋。” 小鸽子看着手里的菜:“这个要不要啊?” “扔水里喂鱼吧。” 小孩看到水面动一下:“阿姐,阿姐——” “看到了。”林知了起竿,没有鱼也没有蚯蚓,“鱼跑太快啊。” 午时左右,姐弟二人钓到一条大鱼两条约莫半斤重的鲤鱼,叉到一条一斤多的鱼,林知了就和弟弟回家。 到家给小鸽子倒杯水,林知了去橱柜里拿一把馓子,她和弟弟垫垫肚子。 二嫂刘丽娘和二哥大哥不在家。林知了到堂屋没有看到薛二婶和薛瑞,婆婆靠坐在门边做鞋,薛瑜在一旁看着薛琬绣花,“婆婆,怎么只有你们在家?” “你大哥、二哥和二嫂上山了。”薛母想起什么眉眼带笑,嘴角压不下去,“你二婶和瑞儿说去城里看看,我猜是要买桌椅。” 林知了挑眉,以为要变着法捉弄几次薛瑞,原来怂人这么怕恶人啊。 那就先放他一马。 林知了看看日头把藕洗了就往里加糯米,随后同昨日一样用竹签封口上锅蒸。 过了大半个时辰,刘丽娘匆匆进来,看到林知了她松了一口气:“忙起来忘记了。” 林知了:“婆婆在家,若是看到我们迟迟没有回来她会叫瑜妹妹去找我们。二嫂拎的什么?” 刘丽娘到她身边蹲下去:“你应当没吃过。我们管这个叫地木耳。出现在地里的木耳。以往我以为雨后才有。没想到山里潮湿,这样的好天气林子里也有。我去河边洗洗,晚上吃这个。” “晚上吃鱼吧。” 刘丽娘心急火燎地进来,没有注意到厨房里多了一个木桶,闻言她四下里一看,发现桶里的鱼,“这个晒干了以后吃。”她先把地皮菜放屋顶晾晒,然后去门外杀鱼。 刘丽娘出去,小鸽子进来。林知了伸手,小孩到她怀里。林知了摸摸他的额头没有汗水:“要不要睡觉?一觉醒来阿姐就回来了。” 小孩摇了摇头。然而他在河边又蹦又跳小半天,跟薛瑜吃了糯米藕边角料就忍不住犯困。薛母发现后把他抱到她床上。 申时左右,林知了回来,小孩坐在堂屋门外发呆,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眼中瞬间有了光。林知了随手放下食盒抱住他。 薛母听到动静出来,见林知了回来了就去煮面。 林知了跟去厨房,先看到案板底下一堆东西似曾相识:“婆婆,这是什么?” 第20章【VIP】 第20章 薛郎归家 锅里的汤是热的, 面条是早早切好的,刘丽娘塞两把稻杆烧开了水就可以煮面。 薛二哥闻到面香进来端碗,注意到林知了和小鸽子蹲在地上摆弄着什么:“我在山上挖的豆薯。以前在书上看到说我们这个地方适合豆薯生长,我没有见过旁人吃, 也没发现街上有卖, 一直以为以讹传讹。” 薛母:“我小的时候年景不好日子苦, 都去山上挖野菜, 哪能容它长大。” 林知了心底诧异,婆婆最苦的日子是挖野菜?不愧是鱼米之乡啊。换个地方可是要啃树皮吃观音土。 薛母想起往事又忍不住说道:“近来日子好多了,上山砍挖的人少了你才能见到。”顿了一顿, “是不是像藕一样煮着吃?” 薛二哥:“书上说切片。三弟妹知不知道怎么吃?” 二婶进来:“她都不认识, 她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叫张丹萍!” 二婶噎了一下,小声嘟囔:“没有教养。” 林知了听得不甚真切, 也没有心思叫她大点声, “我见过豆薯的同类。二哥不如叫我试试?” “你都拿去吧。左右山上挖的,没有用钱买,也卖不掉。”薛二哥说完端着碗出去。 晌午饭后, 林知了叫二嫂帮忙剥皮,洗干净后切片,用捣年糕的杵臼捣碎。 丹阳百姓年年春节前做年糕,几乎家家户户备有杵臼,是以林知了不需要出去求人,在院里就可以把她要的东西做出来。 林知了不确定豆薯是不是凉薯, 她先剥四个做试验。薛二哥见状告诉她山里还有,林知了便和二嫂把他挖的一筐全剥了。 晚饭后,林知了在大门里侧放一口缸,缸里正是她滤出的水。刘丽娘盖上木盖, 低声询问:“跟淘米水似的,能做什么啊?” “我也不清楚。只是听人说过需要这样做。”林知了又道,“忙了一天先睡吧。” 刘丽娘捣鼓半天手臂酸疼,闻言便去洗漱睡觉。 翌日清晨,林知了醒来洗漱后就回屋打拳。小鸽子听到动静睁开眼坐起来看到不是坏人,又倒下去睡个回笼觉。 林知了身上热热的很舒服,便拿着脏衣服去河边。 薛母开门出来看到她要出去:“理儿媳妇,又洗衣啊?不能日日洗。” “我也担心把衣裳洗坏了。可是北边那家酒店的食客非富即贵,我担心身上有汗味,被客人嫌弃。”林知了一脸心疼地攥着盆说。 以前的林知了跟她一样几日换一次中衣,自从做了桂花藕才改日日清晨洗衣。想到这些,薛母说道:“是我忘了。” 林知了:“过两日还要洗头发。我担心有虱子。若是我低头给人上菜,被人看见头上的虱子,食客会不会觉着像吞了一只苍蝇啊?” 林知了来了几日发现薛家众人没有洗过头发很是疑惑,此地不缺水啊。脑海里浮现出原身的记忆,城里的官人也不是日日洗,而是五日洗一次。衙门五天放一天假用来沐浴休息,是以又称“休沐”。寻常百姓要砍柴,城里人要买柴,为了节省通常十天半月洗一次。女眷也是如此,只因头发长晾干需半日妨碍做事。这段记忆第一次浮现在林知了脑海里,她还忍不住感叹,难怪《红楼梦》中贾府那样的富贵人家的大丫鬟头上也会长虱子。 薛母听闻此话禁不住点头:“你看是不是用头巾?” “要用干净的新布做吧?先前做冬衣剩的布被您给我和小鸽子做鞋了。”林知了顿了一下,又说道:“我更担心爬到头巾上。在头发里我还可以怪客人眼花。” 薛母顿时不敢劝她用头巾,“今日天暖,我看把被褥拿出来晾晒,沐浴洗头,再把屋里屋外打扫一遍。瑞儿房中的老鼠还没有找到,依我看不找了,把老鼠洞封上。” 薛二婶在室内听了林知了的话想出来嘲讽两句,可一听到“瑞儿”和“老鼠”,她三两步到院里附和:“大嫂说的极是。” 林知了眉头上挑:“隔壁院也要打扫吧?” 薛二婶脸色微变,张张口:“你,你洗不洗衣服?再不洗你弟弟就醒了。” 话音未落,小鸽子趿拉鞋出来。林知了放下盆,拉着小孩进屋穿外衣,随后一手抱着盆一手牵着弟弟去河边。 林知了日日早起,河边只有几人,而那几人见她过来起身躲得远远的。林知了心里好笑,躲远点好啊,不用担心水被她们用脏。 河里的水是活水,晚上没人用水,清晨很是清澈。林知了洗好回到家就在院中晾晒。刘丽娘看到林知了的小衣服,皱着眉跟林知了到卧室,劝她把衣服拿到屋里。 林知了摇头叹气:“二嫂,千年前的古人活过来都会嫌你迂腐。想不想知道为何?那个时候的人穿开裆裤。” “成年人穿开裆裤?你不要骗我!” 林知了点着头找出小鸽子的《蒙求》,想起买书的人:“你姐夫怎么还不回来啊。”倘若早早被放出来,他还拖到年后回来,她就和离改嫁。 刘丽娘出声安慰:“快了。” 小孩抱着书去找在院门外锯木头的薛二哥。 刘丽娘豁然想起一个老少皆知的故事:“那韩信——” “是的!”林知了点头。 刘丽娘打个哆嗦:“可是我们女人——” “太阳可以杀死你看不到的毒。比如河里有毒沾到衣服上,太阳一晒就没了。”林知了双手按住刘丽娘的双肩,语重心长,“二嫂,轻重倒置了。” 刘丽娘还是忍不住劝:“你——” “二嫂,叫二哥多赚些钱,盖了房分出去,二哥还能看到我在院里晒什么吗?” 刘丽娘拨开她的手,面色不快:“原来你是有意的,想把我们都气走!” 林知了好笑:“二嫂说得好像我知道你会来找我说这番话似的。” 刘丽娘找她是临时起意,“——没有那样想过?” 林知了:“我不如你清闲!” 刘丽娘噎得脸色微变:“我不管你!等着婆婆数落你吧。” 林知了悠悠地说道:“二嫂,不晒干就穿到身上,改日病了也是要花钱买药的。” 刘丽娘脚步停顿一下,继续往外走。 林知了拿着钱进城买最新鲜的藕。到门外看到弟弟,林知了捏捏他的小脸,“阿姐给你买油饼,好好看书啊。” 小鸽子乖乖点头,随后就抱着书问下一句。薛二哥庆幸昨日进城卖柴找人请教过,否则真会被五岁小儿问得有口难言。 林知了这次只买一个油饼,她和弟弟一人一半。薛瑜看到了咽口水,林知了给她一块,“瑜妹妹,莫要忘记,你不止有三哥,还有大哥二哥的妹妹,日后需要什么就叫大哥二哥掏钱,三嫂再出一份,我们一起给你置办。” 薛瑜下意识找薛母拿主意。 薛母在院里摘菜,准备做菜饭,见状点点头:“你三嫂说得在理。”日后她的嫁妆就需要三位兄长置办。在婆家受了委屈也要三位兄长出面,一个人可打不过婆家人。不愧是读过书的,是比她想得周到啊。 咣当! 薛母吓一跳,条件反射般朝林知了看去。林知了哭笑不得:“我什么也没做啊。再说,踹门也不是这种声。” 薛母转向正房,薛琬做活,薛二婶帮她分线,薛瑞定是还没起。在厨房淘米煮粥的是刘丽娘,小鸽子和薛家兄弟在院门外。 薛母起身问道:“文君,是不是你啊?碰到哪儿了?” “婆婆,我没事,只是不小心撞到了洗脸盆。” 薛母:“瑜儿,去把你大嫂的盆端出来。” 薛瑜不想去,向三嫂求救。 林知了笑眯眯说道:“婆婆,大嫂哪有那么娇弱。大嫂还有几个月才生,您现在就这样在意,大嫂因此紧张,发动那日不敢用力如何是好。”朝薛大哥卧室瞥一眼,薛家老老少少凑不齐一个脑子,她可不是。哪有那么多巧合,婆婆话音刚落她就踢倒脸盆,“有一点儿媳也要说你,您日日念着孙子,大嫂也会因为担心生个孙女而不安。” “我——我不是。”薛母日日提“孙儿”,是因为想到薛家有后,对得起薛家列祖列宗,早逝的相公九泉之下也可瞑目。 老话说,娘奔死,儿本生。薛母被林知了说的担心一尸两命,菜递给薛瑜就朝大儿子房中走去,谆谆叮嘱:“先开花后结果也好。” 以林知了对玻璃心大嫂的了解,她此刻若不认为婆婆咒她一胎得女,林知了可以跟薛理姓。 林知了麻利的把青菜掰开就叫薛瑜出去找小鸽子玩,她端出竹篮去厨房洗菜。 刘丽娘轻声问道:“这次是有意的吧?” “公公在世时攒的钱被相公和大哥、二哥用了,没有给瑜妹妹留下嫁妆。他日小妹出嫁理应由兄长操持。婆婆又没说错。她会使小性?”林知了朝外看一眼,婆婆还没出来,她放心地说道:“我最会打蛇打七寸。二嫂,想不想试试啊?” 刘丽娘不敢招惹她,“洗菜吧。” 林知了把菜洗好就切开,吃饭前把菜放陶锅中打个滚菜就熟了。 早饭后离准备桂花藕尚早,林知了把碗筷送到厨房就给二嫂一个水瓢,她拎着水桶。 俩人把院门后缸里的水舀出来。刘丽娘发现水是清的明白过来:“昨晚那些东西沉底了?你要的是沉底的东西?” “是的。下午你看着晾晒,晒干后收起来。”林知了先舀两瓢水倒食槽里给牛喝,随后舀到盆里端到门外倒入粪坑里。 刘丽娘想用盆,发现盆很脏,又改用水瓢。 一炷香后,缸里的沉淀物全取出来放垫了纱布的筛子上。刘丽娘踩着椅子把筛子放她那边瓦上,挨着她先前晒的地皮菜。 两日后刘丽娘以为林知了忘记了,问她那日晒干收起来的豆薯粉做什么样的小吃。林知了告诉她先做桂花藕,酒店已经做出来,她只能卖到月底。下个月再把豆薯粉做的吃食拿去酒店卖。 刘丽娘听到酒店做出来毫不意外,在她看来桂花藕简单易学:“他们会不会也学我们做豆薯粉啊?” 林知了:“你叫二哥把大的豆薯都挖回来啊。” “我怎么忘了。”刘丽娘恍然大悟,“还要留下小的等来年长大再挖。我去找你二哥。” 林知了答应弟弟带他上山,因为这几日陪婆婆去村长家舂米磨面以及和二嫂砸豆薯,她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林知了出去叫住二嫂,叫她晌午饭后再去。 从山上下来小鸽子累惨了,趴在林知了怀里一动不动。睡到晚饭,吃了饭林知了给他洗漱干净,他到床上沾到枕头又睡了。 室内静下来,林知了想起忽视的一件事,薛二婶买的桌椅呢。 可惜老天都在帮废物,翌日清晨飘起毛毛细雨。而林知了依然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进城买几斤藕。看到猪肉铺,想起古代猪肉腥臭,她寻思着排骨应当会好一些。到跟前发现肉嫩,一问得知猪是阉割过的,林知了就想买一块五花肉。 打开荷包,前浮现出薛二婶、薛瑞、陈文君的面孔,她递过去十几文钱买排骨,又劳烦店主剁成小段。 早饭后雨势变大,刘丽娘在对面房中问道:“今日还做不做桂花藕?” “这样的天酒店没客,没人买。”林知了回屋把薛理的笔墨纸砚找出来教弟弟写字。 房门没关,刘丽娘在对面门边看得一清二楚,她回头跟薛二哥说道:“小鸽子好乖,弟妹叫他学什么他学什么。难怪弟妹不舍得把他留在林家。换成我我也不舍得。” 薛二哥:“我们的孩子也能像他这样乖就好了。” 刘丽娘问道:“是不是去城里找大夫看看?” “济世堂的大夫说了,我们缘分未到。再说,三弟和三弟妹成亲一年多也没有动静。”薛二哥以前急过,近日早上劈柴,饭后卖柴,从城里回来又上山砍柴,双脚都磨起泡了,可不敢此时给家里添丁,“再攒些钱吧。” 说到钱刘丽娘想起日日赚的钱都给了婆婆,回来多日没存一文钱,“你采的草药有人买吗?” “没有!随处可见,一筐不止十文钱。” “有人找你医牲畜吗?” 薛二哥微微摇头。 刘丽娘嘴快不由人:“弟妹叫你改医牲口那天,你没有想过没人找你吧?七八天没有进项,现在是不是想一天医十头牛?” 前几日薛二哥担心变成兽医,进城卖柴遇到牲口别过脸去。近两日砍掉的树枝放家里烧火,树干劈开推到城里,卖的钱全归了薛大哥,薛二哥也没有羡慕嫉妒,只因最多一次才八十文。他给牛接生由着人家给都给一百文,薛二哥就想,给牲口看病也很好。 越想给牲口看病越没人找他,昨日上山进城,薛二哥就忍不住盯着牲口打量,试图看出点病症。 听了妻子的询问,薛二哥尴尬:“弟妹今日不能出去卖桂花藕,晚饭后不会再向母亲交钱了吧?” “她给我们就给。先不说她能赚钱,只说那日拿回来的吃食最少也值百文。这样的事日后定然不止一次。我们就等着跟着她吃香的吧。”刘丽娘恐怕隔壁听去就关上房门。 林知了见她关门就问弟弟困不困。 小鸽子摇头,林知了关上一扇门便继续看着他学用毛笔。 发现小孩拿不住笔,林知了微微叹气,在以前这是薛理的活啊。林知了移到弟弟身后:“你姐夫啊,也不知死没死。没死给家里捎个口信也行啊。”有了消息她也知道是走是留啊。 “阿姐,姐夫不是姐夫,还是姐夫吗?” 说什么呢?林知了想起那日早上的事,“你是问这个姐夫不是原来的姐夫,还是你姐夫吗?是呀。阿姐和姐夫拜过堂,你姐夫活着我就是薛家的人。” “姐夫活着吗?” 林知了:“还活着吧。否则城里早传开了,丹阳县第一位探花英年早逝殒命京师。” “什么意思啊?” 林知了:“殒命吗?死了啊。你看,你读书少连阿姐随口说的都听不懂吧?” 小鸽子点头:“阿姐,教我读书。” “再写五个字我们就读书。” 林知了讲累了,小鸽子听累了,姐弟二人脱掉外衣去休息。 未时三刻,林知了被说话声吵醒,她起来就把弟弟薅起来。小鸽子揉着眼角跟她到门边,雨停了,院中的石子路很干净,在室内憋了半日的小孩跑出去撒欢。 薛母问林知了买的骨头晚上吃还是晌午吃。林知了去厨房用陶锅炖排骨和莲藕。薛母见状不禁问:“这不是做桂花藕的吗?” “明日再买吧。如今的藕便宜。” 薛母又问她吃面还是喝粥。林知了担心她又做菜饭,让她做面疙瘩菜汤。开饭时林知了把陶锅放她面前,伸出手来给众人盛汤。 排骨和藕都是她花钱买的,碎嘴如薛二婶也不敢跟她抢。一人三块排骨四块藕。排骨不大,藕块比排骨要小,是以七块不到半碗。林知了多加汤。第一碗给婆婆,第二碗给小姑,第三碗是弟弟,第四碗是她。 随后是薛二婶,大哥大嫂以及二哥二嫂。到了薛琬和薛瑞,只有两块排骨两块藕,锅里剩的零星几块,林知了都放自己碗中。 薛二婶拍桌:“理儿媳妇——” 林知了:“藕和排骨是我买的,是其一。其次,我们给婆婆的钱都是五十文吧?算起来,还多给了瑞弟一块排骨。” 薛二婶憋得说不出话,林知了喝两口汤,被藕和肉鲜的眉头跳动,二婶才吐出一句“我就没见过比你小气的人!” 林知了的回答是往弟弟嘴里塞一块肉,“婆婆,二婶和瑞弟何时买桌椅啊?” 薛母心底恼怒,倒不是气林知了有意给她添堵,而是妯娌和侄子害得她在儿媳妇跟前颜面扫地。 薛母放下碗,神色严肃:“丹萍,理儿平安归来也是白身,他没了功名蹲过监,谁敢用他。你也知道理儿媳妇每日赚多少钱。我不是怕你吃我们的粮。瑞儿要不要成家?那么大一笔钱,我没有,理儿媳妇也没有,你找谁给他置办聘礼?” 薛母说得句句在理,薛二婶无法反驳:“可是也不能叫瑞儿在城门外代写书信啊。离村子这么近,还不够族长和王氏议论的。” 薛母没有更好的主意,就朝林知了看去。 林知了:“这几日我进城买藕和桂花蜜的时候找人打听过。城门外不如瓦市。瓦市人多,识字的不多,又比城外百姓有钱。桌椅占的一小块地方每日至多交五文钱。一封书信就赚回来了。”在瓦市写信是林知了去花楼那日想到的。 薛母不禁忧心忡忡,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的瓦肆,薛瑞能应付吗。 倘若休沐日被以前的同窗撞见,同窗奚落几句,薛瑞会不会羞愧到跳河。薛母凝眉思索,“记得以前听理儿说过,万松书院的先生很爱去瓦肆看热闹。” 瓦肆也可以称“瓦市”,市场内有算卦的,有说书的,有杂耍有吃喝,上至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都爱去,可以说是丹阳县城最热闹的长场所,没有之一。 林知了若是原主就信了薛母的话。可她不是,很自然听出她言外之意,担心薛瑞被同窗碰见颜面尽失。 林知了:“不想代写书信也可以。瓦市内有说书的,瑞弟可以写一些故事话本交给说书人。” 薛瑞要会写故事,童试早过了。薛母朝薛瑞看去。薛瑞低下头去喝汤。薛母呼吸一顿,他还喝得下去呢。 薛母无奈地微微摇头:“还有旁的吗?” “可以抄书。听闻日入百文。可是瑞弟字现在怕是只值五十文。” 薛二婶不善的眼神扫过来。林知了淡淡地白了她一眼,“瑞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婆婆以为他可以做什么?” 薛母无话可说。 薛琬轻声说:“瑞弟胆量小。” 林知了看他的胆量一点也不小,跟他说过几次早上起来去隔壁背书,他一直充耳不闻。 “可以让二婶远远看着。有人欺辱他,二婶再过去。” 薛母叹气道:“也只有这样。”想起忘记问正主,“丹萍,你看呢?” 张丹萍想当诰命夫人,早逝的相公指望不上,她就指望儿子。张丹萍心里就寻思,薛理可以高中探花,薛瑞是他亲堂弟,在他的帮衬下最少也是“同进士”。 薛瑞现在文不成武不就是先生没有尽心教他。她问过薛瑞,先生只教富贵人家的公子,好比丹阳首富家的公子,先生时常教他如何破题。 万松书院院长是举人,几位先生只有一位举人,其他人全是秀才。薛理是探花,进士及第啊。没了功名又不是把以前学的还给朝廷。日后他一介白身无法做事,在家一心教薛瑞,薛瑞必然可以明年过院试,后年过乡试,再一年参加春闱被天子召见。 可恨林家丫头日日催她儿出去谋生。 日后被同僚得知他在城门外摆摊,她家瑞儿如何抬头做人。 张丹萍几次想撕了林知了的嘴,怎奈她说得也有些道理,笔墨纸砚样样需要银钱,即便大嫂给她一些钱,也是九牛一毛。 二婶张丹萍想再等等,等薛理回来。薛理?张丹萍眼睛一亮,薛瑞的字不值钱,他的字值钱。改日她拿着薛理的字去书局问问值多少钱,她出面为他拿书送书,也叫薛理给她一成辛苦费。 薛理的文章好,定然也会写话本。 张丹萍越想越欣喜,担心被林知了看出一二,抿了抿嘴把笑意压下去,“大嫂,我想等理儿回来。我们妇道人家找书局抄书,人家定会认为我们不懂而压价。理儿懂得多,由他谈定会谈个高价。” 林知了心跳漏了一下,老帮菜不是想让薛理抄书赚钱养薛瑞吧。 若是这样,她白日做梦! 薛母微微点头:“也可以叫理儿跟瑞儿一起抄书。” 张丹萍的神色一怔,挤出笑意:“我怎么没有想到呢。理儿无法外出做事,他在家抄书,我们不说出去谁知道啊。” 忧愁多日的薛母露出轻松的笑意:“理儿的字定然可以日入两百文。那就等理儿回来。”想起什么,转向林知了,“理儿媳妇,你怎么看?” “婆婆说得在理。”林知了心说,我呸!堂堂探花干抄书的工作,你怎么不叫卫青去杀猪! 原先林知了打算等薛理回来问问他想做什么。此刻决定先打听打听薛理能做什么,抢在婆婆和二婶前面。 原身这些年很少出去,关于城里的工作懂得不多。饭后林知了就和弟弟洗漱,随后回屋休息。实则是小鸽子在床上玩九连环,林知了找出笔墨在纸上写下适合薛理的工作。 写完看一遍,林知了不满意,再一想薛理不知猴年马月能回来,她就拿一本书,给小鸽子读书。 小鸽子喜欢问为什么。林知了直言说道:“姐姐也不知道。你先听一遍,日后叫姐夫讲给你听。” 小鸽子乖乖点头,可他听不懂就像催眠曲,不到半个时辰他就窝在林知了怀里呼呼大睡。 林知了把他放床里侧,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薛理回来三个人睡有点挤啊。可以给他做个小床,不需要很长,比他多两个头便可。两年后小孩七岁,她应当赚够了盖房的钱,到那时给他修个房间,书桌书架一应俱全,小孩定然欢喜。 小小的床也不贵,算上木料,林蜻蜓给的钱用不完。 翌日,林知了进城买藕,顺便买床,可惜家具店还没开门。到了下午再去,家具店没有那么小的床,也没做过六七岁孩子睡的床。 林知了比划一下长宽,付了两百文定钱就回去。 到家看到婆婆把麻布袋拿出来,林知了问:“婆婆用这个装牛草料啊?” “不是。下午我下地看一下,稻子可以收了。先用这个装稻子,晒干后再放缸里。” 林知了问:“什么时候?我跟酒店说一声。” “听你二嫂说卖到月底就不去了?那就月初。不差一两日。” 说起月底,林知了想起她跟梨花院钱夫人的约定,“琬妹妹,那两个团扇还要多久?” 薛二婶从屋里出来:“最迟后天上午。” 林知了决定卖到后天。 农历九月二十八,林知了的桂花藕生意最后一日,到店里看到袁公子就送他一份。 袁公子听说是送的,好奇地问:“今日是什么日子?林娘子这么慷慨。” “今日是最后一日。感谢公子连日来的照顾。明日歇上一日就要帮着婆婆收水稻。” 袁公子的友人诧异:“你不知道?” 林知了下意识问:“什么事啊?我应当知道吗?”看向袁公子,难不成酒店今日做了桂花藕。 袁公子见状笃定她还不知道,说来也是,她在村里自然不如他们先收到消息:“陛下把探——薛郎君放出来了。” 林知了呼吸一顿,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喉咙发干:“——什么时候?” “具体时日我等不清楚。消息从京师长安传到这里,至少也有五日。” 林知了紧张到攥住手指问道:“我们不会流放?” 袁公子发现她指节发白,笑着宽慰:“不会。太子还在东宫呢。若是流放也是他先流放。” “太子不可以在东宫暂住吗?” 袁公子的友人不由得插话:“自古以来你见过几个废太子住东宫?多是即刻搬离。这事啊,天家父子耍花腔呢。” 林知了仍然不敢放心:“袁公子可知中秋那日宫中发生了何事?” 袁家有近亲在京师谋生,袁公子的父亲担心族人被连累,近来日日叫人探听消息。袁公子微微颔首:“虽然皇后不在了,但太子还有国舅看护,贵妃和二皇子搬不倒太子,就给太子用了药,让太子当众失态。不知为何被太子发现,太子夺走御前侍卫的刀对陛下说,贵妃谋害储君,其罪当诛,念她伺候陛下多年,只断贵妃双手。二皇子不念手足之情,太子便断他双足。陛下看着贵妃和二皇子的手足鲜血淋漓,一怒之下废了太子。” 袁公子的友人低声说:“要我说太子还是仁厚。换成我,一刀了结了他。” 林知了怎么觉着太子深知“活人比不过死人”的道理。二皇子死了,关于他的事会渐渐被遗忘,日久天长兴许会有百姓怀疑那日的事是太子一手策划。二皇子此后不良于行,可以震慑其他皇子和蠢蠢欲动的百官,陛下想起二皇子也会认为他教导无方愧对太子。 林知了好奇:“为何说是耍花腔?” 袁公子笑了:“这事我熟。以前我把邻居养的猴放了,邻居告诉我父亲,我父亲当着邻居的面给我两脚,邻居顿时不好再继续说落我的不是。纵然贵妃有错在先,太子也应当把贵妃交给大理寺。可太子当着百官的面动刀,这把陛下置于何地。贵妃的父亲乃礼部尚书,桃李满天下,不能堵住他的嘴,他日定会日日参奏太子。现在太子被废,礼部尚书胆敢在外说一句太子也有错,京师百姓的唾沫就能淹死他。” 坐在袁公子隔壁的客人隐隐听到这些,移开屏风低声说道:“听说东宫外三步一岗,当真怕太子跑了?依我看说不定防着什么人暗害太子。” 袁公子颔首:“我同父亲这样说,父亲说陛下和太子虽为父子,也是君臣,太子上去意味着陛下退位。君权之争没有那么简单。” 林知了闻言问道:“陛下疼不疼二皇子?” 袁公子:“疼吧。二皇子好武,陛下给他请了许多武林高手,听说还有江湖游侠。” “三皇子呢?” 袁公子微微摇头:“三皇子体弱,养在深宫之中,不清楚。” “四皇子呢?” 袁公子:“四皇子和五皇子同母,但因母亲出身乐籍不受宠。可也比我们过得好。” 林知了:“我不懂朝堂,好在看过几本闲书,听说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袁公子豁然开朗:“陛下是疼二皇子,但是像父亲疼儿子,否则不会让他日日碰刀枪?除了二皇子,其他皇子母族自身皆不如太子,陛下真把太子废了,那就要向天再借二十年啊。” 几位公子相视一眼,袁公子的友人问:“礼部尚书学富五车,没有学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吗?” 林知了:“兴许当局者迷。敢问袁公子,像我夫君只是被太子连累,回来后在城中能找到事做吗?” “自然可以。你夫君只是没了功名。”袁公子想起什么,“不如叫薛郎君去我家给我,不可,父亲昨日还写信提醒在京师的族人离废太子一脉远远的。”叹了一口气,“林娘子,还是等薛郎君回来问问他吧。” 林知了觉得征求薛理的意见跟她先谋划不冲突,“公子说得在理。夫君比我懂得多。我先去卖桂花藕。” 不止林知了一人认定皇帝心里还有太子,看在太子的面上也不会处死他的人,林知了便踏实了。 从酒店回来,林知了就进城送绣品。 好的绣娘每日至少两百文。钱夫人按照日入百文出价,就没指望薛琬能做多好。她收到做好的团扇,看到一副比另一幅好,不太好的那一副绣的花乍一看很精美,钱夫人很是满意,又拿两副叫林知了带回去。 林知了已经知道薛琬的水平,看到钱夫人满意也没有趁机抬价。过些日子薛琬练出来,钱夫人还不识趣,她就找别的花楼。 回到家中林知了挑出两百文,给薛琬一千八百文和两副绣品材料。 薛二婶伸手拿钱,林知了转身夺回来给她九百。薛二婶冷笑,心说你现在给薛琬,薛琬待会也是给我。 钱到薛琬手里,薛二婶伸手,薛琬找林知了求救。林知了假装没看见,抱起弟弟:“小鸽子的头发痒不痒?明日跟阿姐洗头发,洗的干干净净,我们收水稻。” 刘丽娘想劝二婶几句,姑娘家手里不能没有一文钱。薛二哥把她拽出去,美其名曰他的衣服破了,给他缝衣服。 薛琬找伯母,薛母问薛瑜:“是不是该做晚饭了?你三嫂城里城外走一圈该饿了。瑜儿,跟我去看看厨房还有什么菜。” 薛琬见状心底恼怒,起身把钱塞柜子里。可是没有锁,她就在室内守着。薛二婶指着她骂:“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我白养你这么大。” 林知了在院里听到这些冷笑一声。小鸽子好奇阿姐笑什么啊。林知了摸摸他的小脑袋:“多听多看。你读书少,阿姐说了你也不懂。” 小孩信以为真又要回屋看书。 金乌西坠,室内昏暗,林知了领着他出去找小孩玩。山东村不止薛家一族,还有两个大姓,也不是所有人都捧高踩低。林知了从西边路上到南边看到几个小孩,其中一个冲小鸽子挥手。 小鸽子跑过去,林知了走一天腿脚酸痛,就在路边坐下。 几个小孩嫌乡间路窄,就到南边往城里去的马路上。 小鸽子躲避同伴的“抓捕”,一时不察撞到一人,抬起头看到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他吓得后退。忽然想起什么,小鸽子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姐夫,你是姐夫?” 男子不确定地问,“林鸽?” 小鸽子连连点头,很是惊喜:“姐夫回来了?姐夫什么时候回来的?姐夫,我好想你。阿姐也想你。姐夫怎么才回来啊?” 男子正是薛理,他看着青衫上几个黑乎乎的手印,皱着眉摸摸小孩的头:“撒手,先回家。” 小鸽子松开手转过身喊:“阿姐,阿姐,快来啊。” 林知了起身看过去,小鸽子被高大的男子抓住,她顿时心慌,小孩可是她前世今生唯一的温暖。 林知了慌忙跑过去,到跟前猛然停下,她没看错吧?薛理?遭逢巨变,他不应当鹑衣鹄面吗。 然而一袭青衫让他站如松,风尘仆仆难掩面如玉。林知了前世上大学的时候追过星,她追的那些流量,不提学识,精修图也不如薛理这个古人。 林知了以为经历了末世,唯有钱财食物会让她心动。该说不说,不愧是朝廷钦点的探花。这样的人林蜻蜓竟然舍得便宜她?那她就不客气了。 林知了忽然想起她这些天干的事,坏了!薛家那些人好糊弄,薛理可不信一闭眼一睁眼就能令人脱胎换骨。她要想办法圆回来。林知了迅速把前世悲伤的事回想一遍,眼眶越来越红,扑过去抱住薛理就哭:“相公——” 20-30 第21章 真实的薛理 薛理下意识后退, 惊觉失态不由得僵住,着实是他不敢想象她非但没有回林家,还敢把弟弟带在身边,又如此担心他。久违的感觉令薛理一时间有些茫然, 犹豫再三虚虚环住她。 背后的触感令林知了瞬间意识到这招好使, 而机不可失即刻告状, 可她忘了哭得太凶不禁哽咽, “相——相相——” “——你,可以慢慢说。”薛理轻轻拍拍她的背。 而这样的林知了让薛理毫无防备,也吓到了毫无防备的小鸽子, 他忍不住仰头问道, “阿姐怎么哭了?”攥着林知了的衣角,稚嫩的小脸上布满了担忧。 薛理怀疑是看到他喜极而泣。也许还有世态炎凉, 她心里委屈极了:“是谁说了什么?” 林知了的身体僵了一下, 不是吧?还没进家门就知道吗?林知了顿时不敢大意,眼泪要落不落时抬起头,满腹委屈:“说的人很多很多。相公入狱的消息传来那日, 族长就带着族人要把我们赶出去。”想起那日的情形她担心笑场,低下头去,“我们好不容易把那些人撵走,大哥和二哥又被东家辞退,瑞弟也被同窗孤立。”顿了一顿,哽咽两声提醒薛理她还在哭, “二婶搬回来跟我们住,我说了一些不好的话。” 小鸽子不禁反驳:“阿姐没有!” 薛理朝小孩看去,小鸽子仰着头重重地点头。薛理轻声宽慰:“你——娘子不妨直说,你我夫妻, 无需顾虑。” 林知了心说,弟弟好样的,明日就带你进城喝肉汤吃肉饼。 “不知相公什么时候回来,也担心流放北地,我就想多攒些钱用于路上打点。”林知了抬头寻求支持,“相公,这样做有错吗?” 薛理微微摇头,心里很是意外她的改变。 林知了擦擦眼角的泪水说道:“我也怕夫君没了功名,田地要交税,我们交不起。婆婆也担心寅吃卯粮,愁的吃不下饭。我就想着,我、大嫂、二嫂和二婶每日给婆婆五十文钱。可是二婶一直不同意,还一直说没钱。以前我在城中看到可以代写书信,就叫瑞弟试试,可是——”委屈的眼泪直流,不想让他看到她失态,低头打湿了薛理的青衫,脸颊的泪水蹭到了薛理的下巴,薛理被烫到又想后退,然而他被林知了紧紧抱住。 薛理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出言宽慰:“你没错!” 小鸽子见阿姐那么难受,又忍不住开口:“瑞哥不写信,天天睡大觉。二哥说他没用。姐夫,你不可以怪我阿姐!” 林知了禁不住朝弟弟看去,什么时候的事啊。 薛理在林知了侧脸上看到诧异的神色,心说,她不知道吗。薛理心底好奇:“后来呢?” “相公,还是我说吧。”林知了恐怕小孩有口无心说了不该说的,“听婆婆说琬妹妹学过刺绣,我便去城里给她找个活,今日才做好,得了两贯钱。我看琬妹妹辛苦,给她一半,二婶因此厌恶我,还骂琬妹妹——” 小鸽子脱口而出:“白养她这么大!” 薛理看着义愤填膺的小孩又觉得有趣:“琬妹和离了?” 林知了轻微点一下头,担心动作太大被他看出她此刻脸上没有一丝伤怀,“我不想听二婶指桑骂槐才带着弟弟出来。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会见到相公。” 薛理拍拍她的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林知了见他不提“先回家”,便继续告状,“城里没有人敢用大哥,我提议可以上山砍柴,大哥愿意,大嫂不知为何一直闷闷不乐。”停顿一下,“我也不敢问。”犹豫了片刻,她才继续说道,“有一回我碰到一个人找郎中,忘记问他医人还是医牲口,就说二哥在家。二哥发现是给母牛接生,虽然他接了这事,可是回来也不高兴。听人说往藕里头加糯米可以做出桂花甜藕,这些日子二嫂一直陪我做,做好我去买,我分六成,二嫂分四成。相公,我做的这些对吗?”仰起头等认同。 薛理一直认为家中真心担忧他的唯有母亲和妹妹,两人识字不多,收到信也要找人念,恐怕念信的人满口胡言,他便只想往家赶。倘若早知同一个林,林知了和林蜻蜓的秉性截然不同,他自然会先写信回来叫她宽心。 薛理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睛为他的自以为是感到羞愧,不自觉闭了闭眼点点头。 “可是去掉给婆婆的钱,每日也只剩二十文啊。婆婆犯愁以后如何是好。二婶,二婶——”林知了不安地问,“真的可以说啊?” 薛理:“说!” “二婶哄婆婆叫相公给人抄书。”林知了想起这事就破大防,控制不住激动,“我相公堂堂探花,就是没了功名,以前也是探花,哪能给人抄书!二婶还说以相公的字每日可以赚两百文。我看她就想叫相公赚钱养薛瑞!” 小鸽子一直想问,可阿姐叫他多听多看,以至于一直不敢问。现在见阿姐顾不上他,他趁机问道:“姐夫,瑞哥会写字啊,二婶为什么不叫瑞哥抄书啊?” 薛理在心底冷笑一声,心疼他! 林知了抱着薛理用他的衣衫擦擦眼泪:“相公,二婶、瑞弟、大嫂和二哥都很讨厌我,他们会不会叫你跟我和离啊?” 薛理心头一动,想起什么,不禁问道:“不想和离?” 臭男人什么意思啊?试探她呢?林知了抬起头来就摇了摇头,“我和夫君是拜过堂的夫妻,夫君一时虎落平阳,我就和离,日后哪个好人敢娶我啊。再说,夫君是一介白身也比他人强百倍强千万倍。我又不傻!” 薛理心跳漏了一下,伸手抚上她的脸颊,顿时僵住,他在做什么?转念一想,林知了才说过他二人是明媒正娶的夫妻。薛理抹掉她眼角的泪水。夕阳的余晖洒在林知了身上,薛理看到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勾起那一缕乌黑别到她耳后,心绪有些复杂:“你不傻。” 林知了呼吸骤停,是不是演过了?不由得别过脸。 薛理看着手边空了,指尖僵硬,有些失落,可注意到林知了耳尖泛红,想起二人的真实情况,心头一松,不免有些想笑。 被林知了的哭声惊呆住的几个小孩堪堪回神,他们打量着薛理问道:“你是薛相公啊?你没有死啊?” 薛理眉头微蹙,村里人就这么说他? 小鸽子跑过去一把推开说话的小孩:“我姐夫才不会死!”指着人家,“再这样说,你是我朋友,我也打你!” 薛理始料未及满眼诧异。 林知了反倒不意外,薛理以前对小孩很好,近来她又常常拿薛理搪塞小孩,小孩盼他跟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千呼万唤始出来,小孩若真无动于衷,她也可以换个弟弟了。 那个小孩被小鸽子吓住,回过神朝薛理看去,薛理比他高太多,他仰起头都看不清薛理的额角,对他而言就像一座大山。小孩心里害怕后退两步,又不想被冤枉,犹犹豫豫地说:“我没有说薛相公死了。” 孩子懂什么啊。薛理颔首:“你爹娘说的。” “不是!”冤枉他可以,冤枉爹娘不行,“我爹说,皇帝陛下又没有老糊涂,才不舍得杀了,杀了薛相公。” 另外俩小孩到同伴身后支持他,异口同声:“伯仁的娘说的!” 薛理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毫不意外,“看来是林鸽误会你了。” 小鸽子回头:“姐夫,为什么不叫我小鸽子啊?林鸽好怪呀。” 林知了也觉着“林鸽”二字怪异。 薛理尴尬地笑了笑,“我以为你长大一岁,不希望我喊小鸽子。” “怎么会啊?我喜欢姐夫喊我小鸽子。”小孩拉住林知了的手,“我也是阿姐的小鸽子。” 薛理从善如流:“小鸽子,你误会朋友应当怎么做?我——我以前有没有教过你?” “教过的。”小鸽子抬起双臂向玩伴鞠躬请求原谅。 小鸽子的动作太郑重,三个小孩反而害羞了,急忙说道:“没事的,没事的。” “我们还可以一起玩吗?”小鸽子放下手就问。 三个小孩一起点头,不经意间看到北边有人,他们好奇心盛扭头看去。薛理和林知了看过去,是住在最西边的邻居,手里还端着一个碗。 薛理意识到天色已晚:“我们先回家。” 小鸽子对问几个玩伴:“我们一起回家吧?” “好啊。”小孩把手递给他。小鸽子摇了摇头,拉住林知了的手,感觉缺点什么,又拉住姐夫的手。 原本相拥的两人不得不分开。 几个小孩见小鸽子这样冲他做个鬼脸,小鸽子假装要追他们,三个小孩撒欢往前跑,看到亲人就喊:“爹,薛相公回来了!” 孩童清亮的声音随着秋风送到薛家,薛母问二儿媳:“是不是我听错了,什么薛相公?我怎么不记得村里有个薛相公?” 刘丽娘下意识摇头,想起什么:“不会是三弟回来了吧?”越想越有可能,刘丽娘把柴往锅底下一塞就跟婆婆跑出去。 到院里撞到二婶,二婶停一下问:“我听到薛相公,是不是理儿回来了?” 薛二哥从卧室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一家人到院门外停顿一下,随即跑过去。薛理看到母亲松开小鸽子伸手接住她,“母亲——” “真是理儿?”薛母抓住薛理的手臂上下打量,见他没缺胳膊没缺腿,顿时喜极而泣,“是理儿!”转向妯娌,连连点头,“是理儿,理儿回来了!” 薛二婶过来挤开林知了,林知了本能躲闪往后退两步,小鸽子慌忙伸手:“阿姐!” 薛理回头正好看到她堪堪站稳,不由得眉头微皱:“二婶——” “二婶担心死你了。你怎么能闯这么大祸!也不给家里捎个信,二婶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二婶做梦都是你啊。” 薛理看着红光满面的二婶,寝食不安?又看看小鸽子几次三番提到的薛瑞,好像比他去年离家时高了,脸颊也有肉了。 原先听林知了说了那么多,薛理一想到她的林也是林蜻蜓的“林”就不敢全信。可林知了泪眼模糊的样子也让薛理说不出质疑。 此刻薛理深信,林知了没有说实话,二婶平日里应当比她说的过分! 薛理见母亲气色很好,就想起他一直担忧的另一个人:“鱼儿呢?” “三哥!”薛瑜被薛瑞和薛琬挡在身后,闻言跳起来,“我在这里!” 薛理看着活泼的妹妹喉咙发紧,鱼儿好好的真好!薛理招招手,薛瑞此刻就像木头桩子杵着,林知了的脾气上来,本能想过去一把拽开他,瞬间想起原身不敢,就把弟弟抱到怀里,防止她手痒比脑子反应快。 薛二哥一把拽开薛瑞,薛瑜挤进来却不敢伸手,恐怕碰坏他似的。薛理拉住妹妹,对母亲说道:“先回家。” “对,先回家!”薛母点点头又问,“饿不饿?家里的饭快好了。”随后叫二儿媳妇去看看锅底下的火。 薛理想起被挤开的林知了又想回头,二婶在他身后推一下 :“先回家,回家!” 林知了气笑了,也庆幸闲着没事陪弟弟玩,提前见到薛理把该说的全说了。 不是孤立她吗?林知了就和弟弟在最后,慢慢悠悠的,跟受气的小媳妇似的,她倒要看看薛理是怪她软弱可欺,还是怪二婶仗着长辈欺负晚辈。 薛理到堂屋,薛瑜就给他拿板凳,他转身坐下,注意到林知了抱着小鸽子才到院门外,低着头很是可怜的样子,顿时心堵,耳边响起母亲的关心:“行李给我吧。”薛理下意识解开,抬眼看到两步外的二婶,“有中衣。给娘子吧。”说着话起身,薛母跟着他起来。薛理一看二婶也要跟上来,“娘,我身上很脏,有水吗?” “有有!看我怎么忘了,应当洗掉晦气再用饭。”薛母三两步到厨房吩咐把锅里的粥放陶锅里继续煮,铁锅刷干净烧水。 刘丽娘想到薛理日后日入两百,家里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越来越不需要动私房钱,也希望薛理去掉晦气,对此倒也毫无埋怨。 薛理到卧室,林知了才走到窗户边。薛母以为儿子要收拾里衣不好意思进来就在门外等着。薛理见室内只有他一人,包袱打开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一半塞在柜中角落里。 手碰到角落里被硌一下,好奇里头是什么,薛理拿出来拆开,几十两碎银和一张纸。折起来的纸打开,薛理听到脚步声本能藏起来,扭头看到林知了进来,他又停下。 林知了现在可是贤内助,哪能叫相公收拾衣物。放下小鸽子,林知了越过打开的柜门,看到他手里的东西,瞬间很慌,“相公——”转念一想,错不在她,顿时安心,但她依然装心虚,“您都看见了?” 先前看到林知了没有弃他而去,薛理心头就有些怪异。在他印象中林知了不如林蜻蜓落落大方能言善道,若是知道他被下狱,应当吓得跑回林家才是。 有了这封断绝关系的信,一切有了解释,即便林知了不想活,为了弟弟她也会坚强起来。在他的记忆中林知了提过,林父去世前反复叮嘱她照顾好弟弟。 薛理问道:“是你的字。不是你本意?” 林知了睁大眼睛佯装惊讶,仿佛说,相公怎么知道的。 薛理想说我了解林家人,“断了也好。日后你只是我——我娘子!” “姐夫——” 薛理:“也是你阿姐!” 小鸽子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姐夫,你拿的什么呀?” 薛理:“你阿姐写给我的信,我要收好。娘子,帮我把桌上的衣服拿过来。” 林知了转身去外间,薛理把银钱和信以及他带来的东西都塞角落里,随后用厚厚的棉衣盖上。 薛理起身关上柜门接过林知了递来的外衣放在另一个衣柜中,随后留一套等他待会换洗。 薛理看到母亲的衣角,就叫林知了和小鸽子先出去。到门外薛母就叫他坐下歇息,随即忍不住问:“理儿,你告诉娘,怎么回事啊?” 薛理不知道她知道多少:“来的路上都传开了,娘不知道吗?” “我在村里上哪儿知道去啊。我们都以为你是被太——废太子连累的,是不是啊?” 薛理点头。 “那现在,以后,以后就没事了吧?” 薛理:“陛下不会同我个小人物斤斤计较。” “陛下不计较就好,好!”薛母踏实了,“我们也不会被流放到北地吧?” 薛理:“没有那么严重。东宫上百人,轮也轮不到我。” 薛母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拉着薛理:“日后就跟娘在家,那官啊,谁爱当谁当。话本里说伴君如伴虎。我一直觉着只有昏庸的皇帝才会动不动杀人。没想到——我儿受苦了。” 薛理拍拍母亲的手:“让母亲担心了。” 薛二婶忍不住说:“你娘——” 咕噜一声打断了薛二婶的话,薛二哥立刻说:“三弟饿了吧?我看看粥还要多久?”到厨房想起柜子里有吃的,打开柜子皱眉,“娘子,馓子呢?” “早吃完了。”刘丽娘不禁说,“多久了啊。粥快好了,你叫三弟洗洗脸。”看到案板上的青菜,刘丽娘决定先给他盛一碗再煮青菜。 薛母担心粥碗烫到儿子,叫薛理去堂屋。 薛家的房子在村里算宽敞,可人多啊。大哥大嫂和二婶一家都进去,里头很拥挤,林知了就没往前凑,而是在厨房门口等着端饭。 刘丽娘先前看到薛理又惊又喜,脑子懵了。现在屋里静下来,她意识到什么:“弟妹,二婶在门外那番话什么意思?” 林知了拉着弟弟进来,防止被薛理听见:“你说呢?” “那你要小心啊。” 林知了不屑地嗤笑一声。 刘丽娘见状不禁叮嘱:“你不能轻敌,她是三弟的亲婶子。你才嫁给三弟多久?满打满算一年一个月,可三弟跟你在一起不到两个月就进京赶考。离开这么久,又遇到那种事,三弟哪还记得跟你的那点夫妻情分啊。” 听到薛理的经历,看看他一身青衫稍显落魄,可脊背笔直,没有被巨变压弯了腰,林知了佩服,若是她顺风顺水一路名校,毕业后就在二把手身边,风光无两,不到半年却锒铛入狱,她恐怕再也站不起来。 薛理不愧是扛过殿试的探花啊。 林知了:“二嫂,我知道该怎么做。二婶这样的,以前我在家见多了。” 刘丽娘想起附近乡民都去林家买豆腐,什么样的人都有,“你有分寸就行。”不希望听到林知了调侃“二嫂担心我啊?”飞快补一句,“我是怕你和三弟夫妻不和耽误了我们的生意。” 林知了觉着应该教她识字,学的第一句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二嫂,青菜熟了。” 刘丽娘把陶锅底下的木柴放到铁锅下。林知了拿着碗,小鸽子抱着筷子,刘丽娘端着锅去堂屋。 薛理看着二婶一家三口理所当然的样子心头烦躁,打断母亲的絮叨:“娘也该饿了吧?” 薛母点点头,拿起勺子又把薛理的碗添满。 薛理低头不语,一味地吃饭,薛二婶忍不住问:“理儿,你以后没事了——” 薛母打断:“理儿累了,让他先用饭。你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饭后,薛母催薛理沐浴,又叫林知了早点休息。林知了知道婆婆的意思,担心她晚睡吵到薛理。 薛理关上房门看到书架旁边的榻没了:“林——娘子,榻呢?” 林知了被问愣住,看着他在外间不过来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原身的记忆,以前薛理误娶到妻妹太尴尬,一直睡榻,所以二人尚未圆房?老天爷!林知了一时无语又想笑,这叫什么事啊。 “婆婆叫二婶去隔壁,说家里住不下,二婶就把榻搬到婆婆房中琬妹妹用。” 薛理诧异:“琬妹不是跟鱼儿住一块?” 小鸽子点头。 童言无忌,薛理想听他说:“小鸽子也知道这事?” “对啊。”小鸽子奶声奶气地说:“阿姐不许琬姐姐抢鱼儿姐姐的床。” 林知了不敢跟薛理对视,担心被他看出点什么就低下头。薛理以为林知了怕他责怪,走过来问道:“你心疼鱼儿?我替妹妹谢谢你。” “不,不用!”林知了没有料到这个走向,下意识说,“鱼儿也是我妹妹!” 薛理喉咙滚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今晚——” “其实睡得下。”原身记忆中薛理相貌极好,可林知了没有见过本人就觉着美化了。没想到比记忆中更有冲击力,这让素了多年的林知了如何放得下到嘴边的红烧肉。她把小鸽子移到最里面,外面空出来,“相公上来吧。” 第22章 深夜难眠 薛理朝床上看去, 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眨了一下,一大一小不约而同地点头。 难道他还不如妻子洒脱吗?薛理宽衣解带,身着中衣到床上。盘腿而坐的小鸽子托着下巴笑了。 薛理疑惑:“笑什么?” 林知了看着傻乐的弟弟,“他还记得相公以前教他读书识字, 弟弟也知道相公待他极好, 一直希望相公平安。”顿了一顿, 用心说道, “也很想你。” 薛理心里熨帖,冲小孩伸出手。小鸽子越过阿姐扑到他怀里,搂住他的脖子问:“姐夫, 你还走吗?” 薛理:“走也会带上你和你阿姐。” “太好了!”小鸽子拍着小手, “姐夫,我可以跟你读书写字吗?我不想跟二哥读书, 二哥不懂。” 林知了可没听弟弟提过:“二哥没教你吗?” 薛理听糊涂了, 朝林知了看去。林知了倍感不自在,谁能想到前世大学生加原身学的没法给五岁小孩开蒙,“我只读过几本书, 不会教弟弟,就叫弟弟找二哥。” 原来如此。薛理安抚小孩:“小鸽子不必担忧说错话姐夫骂你。你还小,很多事不懂,错了阿姐会告诉你,不会打你。” 话音落下,开门声传过来。小鸽子捂住嘴巴, 听到薛母的声音,“理儿,睡吧。” 薛理:“头发有点湿,待会就睡。母亲先睡吧。” 过了片刻, 关门声传过来,薛理拍拍小孩。小鸽子小声说:“我问二哥为什么,二哥总说我长大就懂了。” 林知了顿时觉着弟弟在点她。 “我说可以先告诉我吗。二哥就说他要劈柴。”小鸽子噘着嘴哼一声,“二哥不诚实。阿姐不会就说不会啊。” 林知了好气又好笑,你扯我干嘛?肉汤肉饼取消! 薛理被童言童语逗笑了:“日后姐夫教你。先睡吧。” 小鸽子到阿姐怀里。林知了给他裹上薄被,以防他夜里乱蹬着凉。 孩童心无杂念,小鸽子很快进入梦乡。然而没了小孩叽叽喳喳,薛理又感到尴尬,并非他离家多日跟林知了成了陌生人,而是想起他和林知了以前的关系——姐夫和小姨子。 薛理熄灭烛火转身背对着她。林知了见状也不想上赶着。可是闭上双目心痒。林知了不禁唾弃自己,猥琐!可是古人说过:食色,性也!再说,她在末世素了那么多年,两人又是夫妻,早晚都要走一遭。 初次见面就为爱鼓掌是不太好。可是她有原身记忆,算是神交已久。薛理是古人,盲婚哑嫁,不曾见过面成亲当日都会洞房,何况二人成亲一年有余。 林知了又有点担心婆婆还没睡便在心里默念,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不知过了多久,薛理动了一下,林知了瞬间睁开眼,轻轻碰一下他,薛理身体紧绷。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林知了估计婆婆妯娌都睡了便随心所欲:“相公怎么还没睡啊?” “你弟弟!” 跟聪明人交谈就是省心啊,一点就透。林知了回头看一下弟弟,睡得雷打不动,但也有可能突然醒来,她拉过被子盖住她和薛理,这样就发现不了了。 林知了拉过他的手臂,薛理顺着她的手劲平躺,打算见招拆招。 林知了:“相公,二婶说,在城外代写书信丢脸。” 怎么突然说起二婶?薛理满腹疑惑等着她继续。 “我觉得城外的人不如城里的有钱。帮琬妹找活的时候顺便打听了一下,瓦市很是热闹。”林知了试着拉住他的手,没有被推开,她言归正传,“我在瓦市看到人多还有钱,也听人说,很多人高中后第一件事便是先休了糟糠之妻。相公,若是你——” 薛理打断:“我信了娘子读过书。”也不知近日都经历了什么,不但敢说也会说。 “相公何出此言啊?” 薛理不想接茬,忽然想起一件事,在狱中琢磨了许久不得其解的事,今晚好像是个好机会。思及此,薛理坐起来看向林知了,这可是她自找的! 林知了惊呆了,不是吧?这就要躲出去??? “相公,我,你——” 薛理转过身抱起她。林知了毫无防备惊得不敢动。 到了外间坐在他腿上,林知了意识到机不可失欺身上前。薛理本能身体后仰,想起他的打算不自在的停下,随即不断在心里提醒他,林知了是妻子,明媒正娶的妻子。 — 林知了后悔了,原身记忆中有圆房,她潜意识认为俩人都不是雏才敢随心所欲,可是谁能想到只是盖棉被纯聊天。 没有生理课的古代要她老命! 饶是薛理缓缓而行,林知了还是不舒服地想逃。薛理察觉到偏航,伸手搂住她安慰:“快了。” 快个鬼!林知了要知道红烧肉并非肥而不腻香软可口,而是还没尝出味儿就撑得难受,她必定可以沾到枕头就睡。 可惜箭在弦上,林知了只能安慰自己,快了,快了。 随着林知了渐入佳境食髓知味,薛理忽然停下。林知了疑惑不解,哪有吃到一半的道理。这不上不下吊人胃口的招儿,薛理跟谁学的。思及此,林知了抓住他问道:“相公可不像新厨子啊。”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吗?”薛理应对如流。 林知了噎了一下,故意激他:“现在是刀子钝了吗?” 自然不是!薛理只是觉得时机到了。 先前太子被废,朝野震动,百官人人自危,狱卒担心被殃及不敢多事。薛理活了那么多年第一次那么清净,闲着无事忍不住胡思乱想,是以想到远在家乡的亲人和新婚妻子。 薛理:“娘子,为夫一直有一事不明,婚姻大事当真可以疏忽到上错花轿?” 林知了僵住,你说你惹谁不好惹他?林知了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薛理见她要逃立刻按住:“娘子看过几本书,是否听说过,此地无银三百两?” 林知了听说过破罐子破摔,放松下来坐下去,薛理禁不住闷哼一声。林知了故意问:“相公怎么了?刀坏了吗?” 薛理没想到她见了棺材也能撑住不落泪。错过今日,日后想问出点什么估计很难。薛理的手慢慢下移,“娘子说什么?” 林知了怕了,不愧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脸皮也让她望尘莫及。 “娘子不是能言善辩吗?”薛理压着心底的烦躁阴阳怪气。 林知了感到头皮发麻,“相公啊,来日方长。” 薛理动了起来,林知了慌忙攀上他的肩,心说这样才对嘛。 不稍片刻,薛理感觉到她胃口大开再次停下,林知了气得朝他肩上一口:“跟谁学的?” “无师自通!”薛理面上一派气定神闲,“还是招了吧。” 林知了朝他身上拧一下,薛理痛呼一声,林知了忘了两人此刻亲密无间,噎得倒下去。薛理伸手接住她,“娘子说了,想要什么为夫都满足你。” 林知了真没想到没了衣服的薛理也没了脸皮:“夫君跟先前可是判若两人。” “为夫也没想到娘子这么贪嘴!” 林知了顿时感到脸热,“相公猜到了不是吗?” 薛理是怕猜错了,“为夫不知道娘子所指何事。” 林知了服了,估计她不坦白,今晚定会如鲠在喉,“相公想必记得我父亲去了很多年。在林家母亲事事听祖母祖父吩咐。没有父亲庇佑,母亲又不成事,当日弟弟还被祖父母扣着,我不敢不上轿。” 薛理:“林蜻蜓的主意?” 林知了不禁看向他,这都能猜到?他神了啊。 “我成亲前一日碰到你大伯进城买羊肉,他见到我已然把我当女婿。我想不明白什么情况会让他突然反悔。当日我便疑惑林蜻蜓——林蜻蜓和知县的妻弟恐怕早有来往。” 林知了想说,不是的,她是重生的!“这也不能说是林蜻蜓的主意啊?” 薛理:“倘若知县的妻弟没有见过娘子,误把她当成娘子也解释不通,林蜻蜓见过我。当日林蜻蜓据实以告,知县的妻弟不会碰她。知县一家不想同我交恶。”停顿一下,谨防说秃噜嘴,“我不认为我不如知县的妻弟。除了二人早有首尾,无法解释林蜻蜓选他不选我。” 林知了:“既然相公清楚,我——” 薛理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心气顺了不再忍耐。 …… 林知了来到古代多日,除了第一天,这是第二次睡到日上三竿。 睁开眼看到室内空无一人,林知了慌忙爬起来,弟弟呢?小鸽子的声音传过来:“阿姐!” 林知了循声看去,小孩窝在薛理身旁的椅子上,手里抱着他看了多日的《蒙求》。林知了松了一口气,“相公怎么不叫醒我?” “我们也是才起床。”薛理迷迷糊糊感觉有什么东西拽他,他睁开眼看到小孩跪坐在他和林知了中间,他吓得脸色骤变,低头一看穿着中衣,林知了身上也有衣服,放心下来也没了睡意。 薛理问小孩以往何时起床。小孩说是现在,起来后洗漱,阿姐洗衣,他找二哥识字。饭后阿姐进城买藕。 薛理一听林知了这么忙就把小孩抱起来,叮嘱他“阿姐做事辛苦”,不可以打扰。小孩也觉着阿姐很累,应当休息,就挥着小手说道:“阿姐再睡会吧。” 林知了睡饱了,下来穿戴齐整,到了外间看到书桌不由得脸红,抬眼对上薛理似笑非笑的模样,呼吸一滞,瞪他一眼就往外走。 忽然意识到薛理的样子可不像失意之人。昨晚她就想问,担心往他伤口上撒盐,又是那种情况提这事难免扫兴,林知了才忍住。转念一想,谁没点秘密,人平安在身边就行了。 “理儿媳妇起了啊?快去洗洗,待会用饭。” 二婶的声音让林知了停下,不禁暗骂一句,老帮菜比她还会装!林知了转过头笑着说:“多谢二婶。二婶,瑞弟起了吗?” 院里安静下来,薛理感觉林知了故意的。记忆中的林知了可没有这么促狭。 以前的林知了声如蚊蚋。那时他认为林知了胆小懦弱,现在看来分明是心虚,担心多说一句话就被他看出花轿是故意上错的。 薛理低声问:“小鸽子,你阿姐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的什么呀?”小鸽子在练习握笔姿势。 薛理:“是不是只有今日问瑞弟起床了吗?” “不是呀。”小鸽子摇了摇头,“阿姐昨天也问过。阿姐还叫瑞哥去隔壁读书。阿姐说家里人多太吵。阿姐还说早晨要读书。” 薛理:“是不是一天之计在于晨?” 小鸽子连连点头,转向他很是崇拜地说:“阿姐说姐夫懂得多,阿姐没有骗我。姐夫不在家都知道阿姐说过的话。” 薛理好笑,说得好像很难猜一样。 “姐夫,我们先读书,你想和我聊天,饭后再聊吧。” 薛理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不得不点头。 今日休息,饭后不用买藕,然而给小鸽子的床应当做好了。 林知了原本想找薛理陪她进城,可是看到婆婆恐怕薛理吃不饱的样子,感觉不能这个时候使唤他。 林知了把衣服晾好就问二哥板车是不是在隔壁院里。 薛二哥问道:“你上山?” “不是。我给小鸽子做了一张床快好了。”林知了明显感觉到婆婆和二婶看过来,“我大姐叫我做的。” 薛理眉头微跳:“钱也是她给的?” 林知了点头。 薛理心中冷笑,面上笑着问:“有没有谢谢她?”紧接着就对母亲说,“我和娘子一块去吧。” 薛母误以为林蜻蜓叫林知了做的,应当给知县面子,“要不要你大哥和二哥帮你们搭把手?” “床很小。”林知了见婆婆答应下来就回屋拿钱,忽然想起昨晚因为薛理突然回来,全家都围着他转,“婆婆,这是昨日的五十文和今日的五十文。您收好。” 薛母不由得朝薛理看去。林知了抢在他前面说道:“我跟相公说了。” 薛母见他没意见就放心地收下。 小鸽子拉着林知了的手仰头问:“阿姐,姐夫回来你就不要我了吗?” 什么跟什么啊?林知了瞬间明白过来:“那张床很矮,阿姐不在家,你自己就可以上去睡午觉。现在的床太高,阿姐担心你一个人在屋里掉下来。” 小鸽子信以为真:“阿姐,我们走吧。” 薛瑜眼巴巴看过来。薛理冲妹妹伸出手。随后一人拉着一个出去。薛理推着板车到路口,迎面走来两个男子,其中一人薛瑜还有印象,小声说:“那个就是找二哥给牛接生的。以前来过我们家。” 话音刚落,人走过来,看到林知了就拱手:“林娘子。”看向薛理,“这位就是薛相公吧?” 薛理颔首:“找我二哥?” 那人看着身边人说:“他家的小驴不吃草,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想请薛郎中去看看。” 林知了:“二哥在院里。你提醒他带上草药。” 俩人一听还有给牲口治病的草药,越发觉着找他找对了。 薛理回头看着两人拐弯向西:“二哥还愿意医治牲畜?” 薛瑜:“愿意啊。二嫂说二哥想赚钱想疯了。我看也是,他一有空就盯着老黄牛,我们家的牛都被他看的不敢吃草了。” 薛理想起林知了的话:“二哥以前医人,如今医牲口,他没有因此不快?” “以前不愿意,还跟三嫂吵架。”薛瑜意识到三嫂也在慌忙解释,“三嫂,我——” 林知了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又没有薛母阻止,也不用担心被大嫂和二哥听见,薛瑜想起什么说什么。 说到城门外,薛理确定林知了昨日那番话没有添油加醋。现在有一点让他想不通,林蜻蜓竟然主动给林知了钱。 小床放板车上,林知了给了钱,薛理趁机问道:“你大姐给的钱还有剩吗?” “不多了。”林知了看看荷包,“相公要买什么吗?” 薛理根据给出去的和剩的钱估算不足二两,心说,抢走妹妹的夫婿,只给这么点钱,不愧是他认识的林蜻蜓,还是那么上不了台面! “我不买。我看小鸽子像是渴了。” 林知了抱起弟弟:“我们去喝羊汤还是粥啊?” 家里早餐做的米粥,小鸽子不想喝粥,指着羊肉铺子。林知了看向薛理,让他决定。 薛理看到妹妹无意识地舔了舔嘴角:“羊汤吧。”薛理带着两个小的过去,林知了去买一张油饼。 吃过饭出来的,都不太饿,林知了就请店家把有饼切四份。小鸽子不想吃就往阿姐嘴里塞。 薛理见状心说这孩子被林知了养的很好。 林知了把饼给薛瑜。薛瑜喝了一碗羊汤吃半块饼。薛理心想,若是今日不进城,妹妹是不是要饿到申时。 回去的路上薛理犹豫再三还是决定问出口:“娘子,以前早饭也是粥吗?” 林知了点头:“相公想吃面食?” “母亲不做饼?” 林知了在薛家这么多天早上没吃过饼。薛理见她还需要回想,便知道答案:“日后早上粥加饼,再给小鸽子和鱼儿加两个蛋。” 听闻此话薛瑜很是开心:“还有大嫂。娘说小侄儿要多补补。” 薛理眉头皱一下:“我看家中有几只母鸡,下的蛋够了。” 薛瑜:“不攒下留着卖吗?” 林知了明白薛理的意思,也挺意外他在意两个小孩的身体:“几个鸡蛋卖不了多少钱。从你们嘴里扣食,还不如叫二婶多给三十文。” 薛理恍然记起,先前他不在家,林知了带着林鸽每日给母亲五十文,二婶一家三口也给五十文。这种情况下二婶还责怪林知了。 贪心不足! 薛理:“娘子,明日我进城看看可以做什么。日后每日给母亲八十文。” “明日收稻子。”林知了提醒。 薛理:“那就收好稻子再去。” 收稻子就没有时间赚钱,而收稻子的第一天傍晚,薛家众人用过晚饭,林知了照旧交给婆婆五十文。 薛二哥昨日赚一百文,刘丽娘给钱很爽快。薛二婶前日才从林知了手里接过九百文,给出去五十文毫不心疼。 薛理看到二婶和二嫂同时把钱递给母亲有些意外。薛瑜在他身边小声说:“三嫂给琬姐姐找的绣活,每日有一百五十文。娘说的。二婶还一有机会就给三嫂添堵。没良心!跟大嫂一样小气。” 薛理闻言朝大嫂看去,大嫂撑着腰抚着肚子说“今日孩子闹得凶”。 薛理朝他大哥看去,大哥频频给大嫂使眼色,眼睛不由得朝她腰间——荷包看去。薛理想叫二哥为她把脉,听到他娘子说:“小侄儿馋肉了吧。大嫂,明日叫大哥进城买两斤羊肉,小侄子解了馋就不闹了。” 昨日薛理在羊肉铺子听到鲜羊肉三十五一斤,两斤七十文,比一日的饭钱多二十文啊。大嫂不会答应。薛理朝大嫂看去,陈文君泄愤似的拽掉荷包甩给大哥,大哥从里面拿出钥匙就回房。 薛理朝林知了看去,她怎么想到的。 林知了眼角余光注意到,扭头冲他眨一下眼。 刘丽娘看着薛理像不认识林知了似的顿时想笑,“二婶,晚饭是大嫂和瑜妹妹做的,我们刷锅洗碗吧。” 薛二婶看一眼薛理说道:“你们妯娌二人刷了就行了。还用叫我这把老骨头?” 林知了也看向薛理,薛理跟没听见似的,林知了估计要是他认为她应当刷碗定会附和一句,“二婶这么老啊?”佯装吃惊,“婆婆,你看什么时候去凶肆给二婶打一副棺椁备着?” 薛理差点被口水呛着。 刘丽娘毫不意外。 薛二婶的脸色发青。 薛母习惯了她语出惊人,仍然哭笑不得:“不许胡说!你二婶不到四十,哪里老了。丹萍,哪有咒自己老的。”生怕林知了跟张丹萍打起来,“理儿媳妇,小鸽子的床是不是还没收拾?” 林知了见好就收,拉着弟弟回屋。 薛理跟进去问:“以前你也是这样跟二婶说话?” “以前二婶在城里啊。半个多月前从城里回来,钱不想给,活不想干,饭还没少吃,我看不下去说几句,她还跟我吵,我才天天想方设法挤兑她。”林知了想起她的人设,不安地问道:“相公会不会觉着我没有容人之量啊?” “别装了。”薛理先入为主,前日真以为她很委屈。这两日相处下来,发现她是受了不少委屈,但都被她还回去。那日哭红了眼,恐怕因为担惊受怕,见到他心里踏实了不由得发泄出来。 林知了心慌,故作不解很是困惑的样子:“相公说什么呢?” 第23章 卖头发换钱 此刻林知了的神态语气和他记忆中的人一样。亏他自诩学富五车, 竟然一直没有发现她表里不一。 若非京师那场变故,林知了是不是可以装一世,也骗他一世? 这样的事薛理原先很反感,而装的人换成林知了他又觉得有趣。 若是林蜻蜓—— 林蜻蜓本该是薛理有缘无分的妻子。 中秋前夜他做了个梦, 梦中太子会在中秋宴会上失态, 状若癫狂。只因陛下没有备选, 便令太医竭力诊治。然而太子没有痊愈, 反倒病得越来越重,又查不出是否中毒。 三年后太子病逝,陛下立二皇子为太子, 二皇子大抵以为他的太子之位稳如泰山, 不等陛下驾崩就打压前太子一脉,身为辅臣的薛理首当其冲。 薛理被调往苦寒的北地, 家人留在京师。然而再次回到京师迎接他的是满室缟素, 年仅十二岁的妹妹被二皇子的舅舅凌虐致死,母亲怕他担忧没有告诉他,又因求告无门一怒之下撞死在刑部衙门, 京师百姓愤怒,二皇子一脉瞒不下去才被陛下知晓。 薛理丁忧回家,大嫂要分家,二哥指责他榆木脑袋,明知前太子病入膏肓还固执地陪他一条道走到黑,得罪了二皇子一脉, 薛家才有今日之祸。就在此时妻子同他和离,而梦中的妻子叫林蜻蜓。 薛理把母亲和妹妹送到老家同父亲安葬到一处就返回京师,在城外租了房子,也碰到了可以改嫁的太子庶妃。 在薛理的帮助下她换了姓名成了陛下宠妃。二皇子的人故技重施暗害宠妃时被当场抓住, 也揭开了前太子死之谜。 贵妃一脉悉数入狱。薛理短短几年成为本朝最年轻的丞相,也是百官口中的奸佞。 等不及母亲和妹妹安葬就跟他撇清关系的大嫂和二哥登门求和,和离后还要踩他一脚的林蜻蜓求他放过。放过?奸佞只会睚眦必报! 薛理醒来生理不适,他想当狄仁杰,不是李林甫。然而当务之急不是成为谁,是当日是中秋。梦到重活一世太过诡异,薛理不敢叫人发现,只能对太子说他发现有个宫人形迹可疑,试图谋害太子。 太子半信半疑,宴会上试探二皇子,二皇子神色慌乱证实了薛理的推测,太子担心错过今日就被巧言令色的贵妃蒙混过去,当即废了母子二人手足。 袁公子一行所说的“二皇子不念手足之情”是薛理说的。太子未经查实就用私刑,陛下震怒,礼部尚书愤怒,薛理点出贵妃其罪当诛。 薛理料到不舍得责怪太子和二皇子的陛下会把他拖出去打一顿。然而没想到陛下把他关了起来。 在狱中薛理想了很多,不管林蜻蜓是否跟他一样大梦一场,只要她安安分分的,他可以当那是一场梦。 倘若她跟前世一样自以为是,那就别怪他心狠。 因为薛理想起“林”这个姓就烦躁,决定出狱后第一件事便是回到祖籍跟林知了和离。只是没想到太子被废。 薛理在京师停留几日,可以断定太子不会再英年早逝就往家赶。原先以为等待他的只有母亲和妹妹,结果全家人一个不少。 这几日薛理反倒跟做梦似的不踏实,心底有种感觉,林知了不应当是现在这样。 若问他林知了什么样,薛理也不知道。他和林知了只有一面之缘,梦中他和林蜻蜓成亲后陪她回门,在林家见到的。 梦中薛理想过对林家出手,只是没等他手握大权就听说林知了把林蜻蜓赶出去。薛理和林家唯一联系便是林蜻蜓,那时也不想节外生枝,后来便不了了之。 林知了要是装柔弱,就跟梦中敢把林蜻蜓撵出府的人对上。 薛理面对人一阵鬼一阵的林知了心慌,像攥了一把细沙,稍稍用力人就会消失。薛理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娘子,你我夫妻一体,应当坦诚相待。” 林知了笑着靠近。薛理顿时有个不好的预感,不等他反应过来,腰上多了一双柔荑。薛理愈发慌乱,“你你——” “相公哪儿去?”林知了猛然揪住他的衣袍,“我和夫君还不够坦诚啊?” 光天化日之下!薛理慌忙朝外看,转头之际呼吸一顿,小孩歪着脑袋打量他俩,显然以为他俩闹着玩。薛理脸如火烤,咬牙提醒:“你弟弟!” 林知了:“我做什么了?” 薛理梦中面对二哥的指责也不曾有口难言,惹不起他还躲不起,抱起小孩出去。 林知了愣住,随即很是无语。 看着光秃秃的小床,林知了去拿一条被子。 小鸽子的小床在先前薛理放榻的地方,床跟榻大小差不多,挨着书架不会挡着路,伸手就可以拿到书,小孩因此很是开心。 林知了寻思着如今夜里寒凉,整理好床单又拿一条被子。 柜中只有四条软和的棉被和两条不知用了多少年硬硬的棉被,林知了不想用旧棉被,那就要赚钱买新的。 可惜还要忙上两日。 原先林知了以为薛家两房仅有四亩地,还奇怪这样的家境拿什么供薛理读书。到了地里林知了才知道两房各四亩地。今日全家收的是薛理家的水稻。林知了等人割水稻,薛大哥和薛二哥打稻谷,薛瑞给他俩打下手。 不是林知了小心眼,她实在烦薛瑞,所以割累了直起腰歇息就打量薛瑞,见他一直慢悠悠的,丝毫没有抢收的紧迫感,林知了可以断定他废了。 如今白天称不上炎热但也不冷,从早忙到晚林知了身上黏糊糊的,听到隔壁厨房收拾干净她就去烧水。 小鸽子在地头上坐了一天没有出汗,林知了只给他洗脚洗脸。姐弟二人洗漱后换薛理洗。 明日还要早起抢收,林知了没力气闹他,薛理不了解她,不敢轻易相信她,直到林知了熟睡后他才放松下来。 进入梦乡的那一刻薛理不禁唾弃自己,你可是当过奸佞的人怕她作甚。 薛理梦中害了很多人,无一无辜。而林知了非但是无辜之人,还对他不离不弃,薛理对她实在狠不下心。 薛理心说,那你就受着吧。 翌日黄昏后,二婶的稻谷收上来。 回到家中天色暗了下来,点着油灯吃了饭,林知了也没有忘记给婆婆家用。 林知了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把钱递出去的一瞬间身上有一道不善的目光。林知了不看都知道是谁。 林知了装不知道,等厨房收拾干净她跟昨日一样烧一锅水。今日给小鸽子洗澡了,是跟薛理一块洗的。 沐浴后,薛理把水端出去,发现对面和堂屋门都关着,他回到室内就问:“母亲她们没有沐浴?” “家里只有一个厨房啊。”林知了言外之意,有没有烧水,你看不见吗。 薛理张口结舌:“不痒吗?” “瑜妹妹头上一定有虱子。”林知了见他眉头微皱,“我说多了惹人烦。” 薛理:“改日我同母亲聊聊。” 翌日万里无云,薛母一早起来就叫大儿子和二儿子把打出来的稻谷搬到隔壁院中摊开晾晒,随后又叫薛瑜去盯着鸟儿别偷吃。 林知了把这两日攒的脏衣服洗了。 二嫂刘丽娘见状跟她一块。 小鸽子拉着薛理的手问:“姐夫,可以教我读书了吗?” 薛理心里有太多事,无法静下心教小孩。转念一想有些事他急也是干着急。拿起那本《蒙求》,他牵着小孩去隔壁,希望妹妹跟小鸽子一起识字。 《蒙求》对薛瑜而言生涩难懂,薛瑜学了两句就厌恶,但她不敢说不想学,就找个借口,有家雀吃稻谷。 薛理的脸色沉了下来。 小孩不安地扯扯他的衣袖,轻声喊:“姐夫?” 薛理惊醒,提醒自己他有时间慢慢教,“我们继续!” 早饭是薛母和薛二婶做的——米粥和猪油烙饼以及一盆清炒茭白。茭白做之前没有焯水,不如林知了以前吃过的味道好,她浅尝两口就喝粥吃饼。 吃到一半慢了一下来,听到薛母等人闲聊,林知了明知故问:“婆婆,二婶的稻谷放哪儿?” 室内安静下来,除了毫不关心此事的小鸽子,所有人都朝林知了看过来。林知了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怎么都这样看着我?” 薛理心说,又装! 薛二婶打算把稻谷卖了,可端着薛家大房的碗,饶是她厚颜无耻也不敢直接说出她的打算,“大嫂,你看琬儿赚的钱只够日常开销。瑞儿的笔墨,原先可以用理儿剩下的,如今只能我们自己买。” 话虽有理,可是住在一起这么多天,薛母感觉薛瑞还不如小鸽子学得多。薛二叔在世时四处打工供薛理读书,他英年早逝很难说不是积劳成疾,以至于薛母说不出“别学了”三个字,“理儿媳妇,你看呢?”问出口才意识到儿子回来了。 薛理不在家,林知了不介意帮他操心。人回来了还让她辛苦,那要他何用。林知了朝薛理看去,一副“以夫为天”的样子,“我听相公的。” 薛理顿时感觉寒毛直竖,神色淡定:“琬妹妹白天做事,晚上睡不好,久而久之身体就坏了。以我之见,我们兄弟几人帮二婶把屋子——” “你也要撵我们?”薛二婶厉声问道。 薛理依然淡定地说:“容我说完,二婶只是回去住,吃用还跟现在一样。再给瑞弟收拾出一间书房,从明日起我每日清晨教瑞弟,给他布置了功课我再做自己的事。二婶,这样可以吗?” 薛二婶犹豫不决。 林知了端起碗低声说:“刺绣!” 薛理瞬间明白:“二婶,琬妹若是从榻上摔下来,不止绣品逾期,以后人家也不会再用琬妹。” 薛二婶昨晚担心过薛琬这几日没有做绣活会不会逾期,闻言说道:“瑞儿跟我搬去隔壁,他的房间空出来,就放我们的稻谷吧。我家人少,放在我们家不安全。” 林知了心里气乐了,这是赖上了啊。 薛理:“那就这样决定。饭后我们就帮二婶收拾,早日收拾好,我也能早日进城做事。” 薛二婶想起帮他跑腿:“你自己去?” “我先去看看。” 薛二婶料定没人敢用废太子的人,等着他撞南墙。但她面上善解人意地说道:“趁机散散心也好。” 虽说薛二婶的房子一年多没有住人,因为薛母经常过去,想起来也会打开房门看看有没有漏水,是以损坏不多。 林知了和刘丽娘带着两个小的除草擦洗,薛理在室内,薛家大哥和二哥上房查看。 短短半日,薛二婶就可以搬过去。 正要往板车上搬行李,族长带着几人出现在院门外。林知了想起一件事,跑回室内找出那张纸就找薛理。 薛理难得看到她失态:“出什么事了?” “相公可还记得我说过族长曾要把我们撵出去?”林知了低声问,“以前他们的地在相公名下,我们提醒了他们此事,不敢撵我们就要把我们逐出族谱。”说完把那张族谱递给薛理。 薛理感觉经过不像她说的这么简单,而这些重要吗?重要的是母亲、大哥、二婶和二哥都不曾为此指责林知了。 话音未落,族长一行进来,薛理把那张纸攥到手里,等着族长发难。 七十多亩地在薛理名下,族长哪敢为难他。在薛理三步外就问:“理儿回来了?人平安就好。” 他跟梦中冷漠的样子判若两人啊。薛理有些意外,跟他寒暄两句便同他去城中过户。 薛理没有想过私吞那些地,如今的他力量不足是其一,其二家中还有两个小孩,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把人逼上绝路,明日小鸽子和薛瑜的尸体会出现在村后河中。 办好过户文书,薛家族长一行连走带跑,跟怕被薛理赖上似的。 薛理经过梦里那些事,在他眼里族长等人就像跳梁小丑。他毫不在意地去茶馆,听听坊间对废太子一脉的看法。 结果不是很好,一半百姓认为陛下没有备选,唯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的二皇子还废了,陛下迟早要复立太子。还有一半百姓认为太子没有中毒,却伤了庶母和二皇子,实非明君。 原先陛下下了禁令,无人敢议论此事。经太医诊断,二皇子恢复无望,礼部尚书就把太子干的事放出来。风言风语传到国舅耳中,他令人把薛理的那番话按到太子身上。 正因有两拨人推波助澜才会很快传到江南。 薛理又听一盏茶,可以断定城中多数百姓对废太子一脉处于观望,少数人认定薛理起复无望。薛理因此可以断出敢用他且用得起他的人不多。 薛理决定明日去府城。 回到家中二婶一家已经搬走,林知了和刘丽娘在厨房准备午饭。小鸽子和薛瑜在隔壁看着稻谷。 薛理看到堂屋内只有大嫂和母亲:“大哥和二哥呢?” 大嫂陈文君叹气:“上山了。几天没有砍柴,晚上都不知道给母亲多少家用。” 薛母的脸色很是复杂。 若非林知了戳破她有三四十贯钱,听闻此话定会说上一句,有多少给多少。偏偏被林知了戳破,薛母闻言只觉得心烦。 薛理宽慰道:“大哥会拳脚功夫,几车柴对他而言轻而易举。母亲,二婶在隔壁?” 薛母点头。 “那我过去看看瑞弟的书房收拾好了吗。”薛理离开。 陈文君低下头咬着牙看着高耸的腹部,孩子出生后有你们求我的时候。 午饭后,林知了和薛理去隔壁看着稻谷,换小鸽子和薛瑜回来午睡。林知了想起她做饭前看到族长等人,薛理却比他们晚了近半个时辰,“相公上午找活去了?” 薛理心头一动,她怎么不止会装模作样,还比林蜻蜓聪慧,“是呀,没人敢用我。” 语气听起来可怜,可他脸上没有一丝烦闷,林知了不信他的话。再说,半个时辰怎么可能走遍全城。 林知了:“我有一计!” “请娘子指教。”薛理转过身作揖。 林知了顿时很无语,真不知道谁会装,“夫君可以去万松书院啊。” 薛理微微摇头:“院长敢用我,学生家长也不同意。” “你去教学,家长自然会反对,担心受你连累。”林知了在地上画一下,“你可以绕个弯。去书院扫地,只是束脩,每月二十贯如何?” 薛理终于失态,不愧是他夫人,敢想! “娘子,万松书院的俸禄从五贯到二十贯不等,你猜谁拿二十贯?” 院长?那二十贯确实有些多。林知了道:“那就十五贯。听二哥说院长只是举人。你没了功名也是进士啊。院长见过殿试考题吗?我想即便院长参加过会试也不会破题,否则早考上了。”薛理若能月入十五贯,她才不要日日走一二里路卖小吃,“相公,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高中进士的诱惑足矣令商户大胆抗旨。何况用他也不是抗旨。再说,不用他万松书院的学生也不一定能考上。用了他高中进士也不一定会被褫夺功名,毕竟不是科考舞弊。 薛理看向林知了,见她一副“我这个主意怎么样?你准备怎么感谢我”的样子,“此事关系重大,容我考虑考虑。” 林知了对科举考试一知半解,闻言也不敢乱出主意,反正这事不行,她还有别的事,“相公,你看着稻谷,我去烧水洗头。这几日太热,头发上全是味儿。” “多烧点水。” 林知了应一声就回家。 烧好水,林知了估计弟弟也该醒了,到屋里一看,小孩不敢下床,趴在床上左手玩右手。 林知了把他抱下来,小孩坐在门边看她洗头发。林知了问:“你洗不洗?洗了不痒。” 小孩连连点头。 林知了又舀出一盆热水,往锅里加一桶凉水,叫薛瑜烧火。林知了想起她几日不沐浴不洗头:“瑜妹妹,你洗不洗?” “我的头不痒。” 林知了想说什么,再一想薛理回来了。她给弟弟洗好,姐弟二人都包着布出去看着稻谷,换薛理回来。 薛理看到他妹也随口问她洗不洗,薛瑜还是那句话,她的头不痒。薛理洗好就去堂屋找母亲,叫她为妹妹的将来多多费心。 薛母没听懂。薛理走后,想起儿媳和儿子先后问薛瑜洗不洗头,她把薛瑜叫到跟前,闻闻她身上有味头发上也有,拽着她先洗头后沐浴。 薛母看着水浑浊,搓下来一块又一块,指着薛瑜的额头说:“日后你三嫂洗头沐浴,你就给我洗头沐浴!” “可是头发好长好难干啊。” 林知了拉着弟弟回来到院里听到此话,移到门边,隔着门说:“头发长就剪了吧。听说城中做发包的急缺假发。卖了钱你自己收着。” 薛二婶一家三口收拾好了,薛理见他们出来就跟着林知了回来。听了林知了的话,摸摸他的头发,半个时辰过去仍然半干,便回屋找剪刀。 林知了拿掉头上的布,打算把头发摊开来晾干,见状问:“你也剪头发?” “可以剪了。”薛理把剪刀给她。 林知了照着他说的长度剪好,就叫薛理帮她剪到肩膀下方半寸。小鸽子一看阿姐姐夫都剪头发也要剪。林知了摸摸他细软的头发:“你的太少。过两年再剪。” 薛母打开薛瑜的房门看到儿子和儿媳披头散发的样子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失。”这句话薛母不曾听过,以前她隔几年就剪一次发,一次可以换一两石粮。再说,也不是她一人卖发,城里城外有很多。 林知了朝妹妹招招手:“剪不剪?” 薛瑜跑过来,林知了给她剪好,等晾干就收起来。 翌日清晨,薛理去万松书院,林知了去卖头发。薛瑜的头发卖了九百文,林知了的卖了一千二,薛理的不如二人头发长,卖了五百文。 林知了不敢在城中停留,回到家把薛瑜的钱给她,就带着她那份回屋。掂量掂量变重的陶罐,林知了心里很踏实。 转念一想,薛理要每日上交八十文,这些钱只能用二十天又觉得心慌。林知了出去把对面屋里的二嫂叫出来:“明日用那个豆薯粉做小吃。” 刘丽娘:“藕就不做了?” 桂花藕太简单,林知了明天去城里卖,后天就会被人仿出来。后天换一家,大后天也会被仿出来。林知了想了想:“二嫂,家里还有食盒吗?你跟我一块去。” 刘丽娘:“有是有,但没有小的碗碟。” “明日我买藕的时候买十个。”林知了道。 刘丽娘点点头,忍不住问她的头发卖了多少钱,林知了实话实说。刘丽娘摸摸她的头发:“明日洗洗我也剪了。太长了。”看到陈文君从隔壁出来,“大嫂,你的头发快拖地了,一定可以卖更多钱,你剪不剪?” 陈文君微笑着摇摇头:“又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哪能卖头发。” 第24章 书院扫地 林知了顿时想把她的嘴缝上:“原来大嫂留长发以备荒年啊?是我年幼无知, 不如大嫂想的深远。我想苍天有眼定会让大嫂如愿以偿。只是可怜我这小侄儿啊。”说完摇头叹气。 陈文君的脸色绿了:“弟妹和三弟成亲有一年多了吧?何时给家里添个女孩,正好跟我们凑个好字。” 林知了神色不变,“唉,我的肚子不争气。大嫂的肚子争气多生几个。左右大嫂存了几十贯钱养得起。” 陈文君不敢相信她提孩子林知了还能无动于衷, 林家究竟怎么教的, 跟滚刀肉似的什么都伤不到她。 “这事就不劳弟妹费心了。”陈文君说完想回屋。 林知了:“既然大嫂这样说, 我就放心了。” 陈文君停下, 面露疑惑。 林知了多善解人意:“是我小肚鸡肠,以为大嫂生了养不起,会让我们帮着养。大嫂见谅啊。” “——你真想多了!”陈文君这次头也不回。 林知了转向薛母:“婆婆, 儿媳也是心疼相公, 不希望他日日抄书累得手抽筋,您见谅。” 薛母能说什么, 又不能说她不心疼薛理眼里只有大孙子。“少说两句吧。”薛母无奈地说完就去薛瑜屋里, 看看她的钱藏哪儿去了,别被老鼠拖走。 刘丽娘见状移到林知了身边,低声问:“她咒你生个女孩, 你也不生气?” “生女是诅咒?”林知了摇了摇头,“二嫂,真应当多读书啊。” 刘丽娘不由得警惕起来:“又想编排我什么?”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王后妇好,而身为王的妻子是她最不值得一提的身份,只因她还是位开疆拓土的女将军, 好比我朝掌管天下兵马的大将军。” 刘丽娘:“又胡说!” “商纣王的祖宗!不信可以问二哥。”林知了又说,“不说那么远的,前朝平阳昭公主,统领娘子军, 又有谁说过什么?您要是不知道这位,那花木兰总该听说过吧?” 刘丽娘:“她女扮男装。” “真能瞒住?”林知了问。 刘丽娘不由得摇了摇头。 “再说现在,街上有多少女子开店?哪个不如男?还有我,父亲去世,母亲改嫁,我把弟弟带在身边,跟他长兄有何不同?”林知了拍拍她的肩,“婆婆疼二哥还是疼鱼儿妹妹?” 薛瑜今年九岁了,还要母亲洗头发。她像薛瑜这么大饿死也没有人伤心。就说如今薛理没了功名,丹阳县人人皆知,刘丽娘不信她爹娘不知。可是过去这么久,没人来探望过她。 林知了见她脸色变了又变,“二嫂,你不是我,我不能要求你一视同仁,可是你若是跟大嫂一样只想生个男孩,那无论男女你日后都会失望。” 刘丽娘没听懂:“有了儿子不是得偿所愿?” 林知了:“希望儿子光宗耀祖,而他要跟薛瑞一样呢?” 刘丽娘险些脱口而出,不如生个薛琬!虽说她性子懦弱没有担当,可她还算勤快,屋子收拾好就做绣活。 林知了感觉她想通了:“生男生女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孩子有没有出息也要看天意。二嫂,别那么执着。” 刘丽娘反应过来:“我只说一句,你——” “我看看弟弟跑哪儿去了。”林知了不待她说完就急匆匆往外走。 林知了在西边路边找到小鸽子,小孩一手背到身后一手抱着书,奶声奶气地教几个玩伴背“王戎简要,裴楷清通”。林知了怀疑他现在这样是跟薛理学的。 林知了见几个小孩很给他面子就没靠近,蹲在路边等他。 然而没等小鸽子教累,薛理回来了。 林知了看了看他的神色,脸上没有一丝愁苦,起身问道:“成了?” 薛理本想学她装模作样道谢,也让她寒毛直竖,可惜不远处的几位乡亲看了过来,“过两日休沐,院长叫我这两日在家准备,十月初六去书院。” “每月薪水多少?” 院长认为对薛理而言十五贯不多。他以为薛理被太子连累,心里很同情他。可他也要考虑同僚和学生怕不怕被薛理连累。 院长让薛理稍等片刻,他出去找同僚。他的同僚们希望得到薛理的指点考中进士。院长又去找非富即贵的几位学生。只因这些学生每年都给万松书院几百两银钱。书院七成开销来自他们。他们若是不出这笔钱,万松书院也供不起过了童试的贫民子弟。 这几位其中一位正是林知了在酒店碰到的那位袁公子。袁公子前几日被父亲关在家中喘不过气,一朝被放出来也不敢逃课。他第一个同意聘用薛理,不止是同情他以及同林知了相识,他的目的是明年童试。他父亲说了,过了童试便不再逼他读书。 院长看出师生为何同意聘用薛理,便告诉他:“月薪十五贯可以。希望明年院试有个好消息。”去年和今年院试全军覆没,明年也是如此,他这个院长也当到头了。 薛理把院长的要求告诉林知了,林知了好奇:“若是过了院试,书院有奖赏吗?” “你只想到钱?”薛理堪称震惊,他以为林知了会问他会不会教学。 林知了:“你去书院是因为喜欢扫地,不是为了钱?” 薛理揉揉额角,安慰自己,君子不与女子论长短,“在万松书院读书的农家子弟都是秀才,不需要参加院试。院试一直落榜的学生非富即贵,但凡其中一人考过,他的长辈都会给书院一大笔钱。我最少可以分一到两贯。” 两贯够用一个月:“这样还行。那你用心啊。我和小鸽子日后就靠你了。” “赚钱养家本就是我该做的。” 林知了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相公,城里的店铺贵不贵啊?” 薛理:“想开店卖你先前说的桂花藕?城里的店多是一年一租,沿街的小店一间一年要三十贯,还是前年的价格。不清楚现在涨了没有。” “这么贵?”林知了惊呼。 薛理:“若是店里生意好,早上就可以把工钱和租金赚回来。下午是净赚的。” 林家给林知了的那些银钱只够租一间铺子。可是开店做生意不是有店铺就行,还要买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她的钱全拿出来也不够。 林知了决定再等等,顺便趁着去城里卖桂花藕的时候看看街上缺什么,“那我再想想吧。” 薛理朝小鸽子看去:“回不回家?” 小孩跑过来把书递给他就去跟朋友玩耍。 林知了看到弟弟,想起每次她出去小孩都在家等她等的望眼欲穿,“相公,书院允许带家属吗?” 薛理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小孩:“他太小。” “小鸽子很乖的。”林知了拉起他的手,薛理的身体僵了一下,朝左右看去。林知了好笑,“老古板!” 薛理成亲前没去过花楼,哪怕是听曲的花楼。若非梦里见多识广,那晚如何也不敢碰林知了。 纵然梦里见过很多,可他忙着弄权,哪有心思儿女情长。再说,比起征服女人,还是砍了桃李满天下的礼部尚书有成就感。 “是你——” 林知了:“我们是夫妻啊。” “轻浮!”薛理说出来拨开她的手。 林知了再次拉住他的手,薛理心中一动:“娘子,为夫月入十五贯,给你十贯可好?”林知了立刻撒手。薛理呼吸一顿,他竟然不如一堆铜臭?薛理咬了咬牙:“你,一文别想要!” “是吗?”林知了眉眼弯弯地靠近。 薛理下意识后退:“我,十贯!” 林知了停下:“相公,我想做几件新衣服,还想买几块布做头巾,你看我头发短了,前面的头发很容易掉下来,若是掉到藕上被客人嫌弃——” “买!” 林知了:“婆婆会不会认为我——” “母亲那里我去说!” 林知了:“相公准备对婆婆说您月入多少啊?” “我只剩五贯,还能说多少?”薛理很是无奈地说完就走。 林知了提醒弟弟一句,不许去大马路上,就跟薛理回家。 薛理不想母亲为他的事悬着心,到二婶院里看到母亲晾晒稻谷,就在院里告诉她日后他去万松书院当书吏,五日一休,月薪五贯。 薛二婶怀疑她听岔了:“去哪里当书吏?” “万松书院!” 薛二婶惊叫:“你你,你还能去万松书院?” 薛理:“我只是被太子连累,运气不好被褫夺功名,又不是带罪之身,为何不能?” 薛二婶张口结舌,他去了万松书院,那谁抄书,她的跑腿费岂不是也没了,“大嫂,才五贯钱。” “五贯不少了。若是抄书,日日不停一个月才六贯。”薛母不清楚二婶的小心思,“没有听见理儿说五日一休吗?休沐日还可以教瑞儿,两不耽误。” 薛理颔首。 “那万松书院离这里四五里,理儿是不是要在城里租房?一间房就要一贯钱。若是在城里买饭,每月最少三贯钱。”薛二婶提醒。 薛理:“我只是书吏,夏日辰正,冬日巳时左右到书院便可。” 薛母算算时辰,夏日辰时开城门,薛理辰时前一刻从家里出发,半个时辰三里路足够了,“不用在城里租房。” 薛二婶犹不死心,忽然想起她儿子:“理儿,那瑞儿还可以去万松书院读书吗?” “我没了功名,瑞弟要跟别人一样教束脩。” 薛母心疼儿子:“丹萍,别为难理儿。他还没去就把瑞儿带去,院长定会后悔用他。” 薛理想起小鸽子说薛瑞“睡大觉”,“二婶,我可以早上指点瑞弟,然后去城中用早饭,不耽误去书院点卯。若是巧了,还可以在书院用早饭。” 薛母陡然想起薛理不在家,每日可以节省许多粮食,“丹萍,理儿的这个差事很好,你就别劝了。” 薛理不想再同二婶徒费唇舌:“瑞弟呢?” 二婶张丹萍下意识朝书房看去。 薛理早上起来到隔壁就把薛瑞叫起来,递给他一本书,叫他三日背会。吃早饭时,薛理又叫薛瑞抄书,他明早检查。到书房看到薛瑞只写三页,薛理顿时感到窒息。 中秋那日他被下狱,薛理都不曾这么绝望。此刻他宁愿面对林知了。也终于明白林知了为何忍不住嘲讽二婶。薛理反复劝自己不把烂泥糊墙上,烂泥就会糊他身上,几次之后才把火气压下去,“瑞弟,明日早饭前还没有抄完,早饭你自己准备!” 薛瑞点点头。 薛理不管他有没有听进去,转身出去,担心多待一刻忍不住给他两脚。 二婶见他这么快出来,不由得问:“理儿——” 薛理头也不抬从她身边过去。 二婶朝薛母看去:“理儿这是怎么了?甩脸子给谁看?我可没招惹他。” “我去问问!”薛母看到薛理面色很不好,急匆匆追到家就问,“理儿,你等等我,出什么事了?你二婶喊你你也不理。” 薛理指着小鸽子早上写的四页纸,虽然是被他握着小手写的,但他没怎么用力,只是看着他的手和笔别歪了,“母亲,薛瑞上午半天还不如一个五岁——不,四周岁小孩一早上写的多!” 薛母到嘴边的话悉数咽回去,叹气道:“你打他骂他你二婶心疼,不打不骂他又不怕。这——你多跟他聊聊。” “婆婆!”林知了拿着几件带补丁的衣裳从里间出来,“我往瑞弟床上放老鼠,瑞弟都不怕,好好说有用吗?” 薛理呼吸急促,不是吧?她胆子这么大?不对不对,重点错了,“晚上?” “瑞弟睡觉前。”林知了道。 薛理代入自己掀开被子一窝老鼠,顿时寒毛直竖。 薛母其实也觉得没什么用:“可是你二叔在的时候对你怎么样,乡亲们都知道,我们不管他,乡亲们不得戳你脊梁骨?” 薛理从京师回来的一路上认真思考过,此生有机会就当个贤臣,不再给父辈蒙羞。此刻薛理有些动摇,奸佞小人好像更便于行事。 薛理转向母亲:“日后无论我对瑞弟做什么,母亲都当没有看见。” 林知了:“婆婆知道该怎么做啊。婆婆也不想一直养瑞弟。否则现在只有他一个,日后可能要养他一家。” 薛母原本有些为难,听了林知了的话,她毫不犹豫地应下来。 林知了把旧衣服给婆婆,比划一下小挎包,请婆婆做两个,一个给弟弟,一个给小姑子。给小鸽子很好理解,留他装书,省得小孩天天抱着书不看路摔倒。“给鱼儿做什么?” 薛理听到母亲的问话又想谈谈妹妹的事:“母亲,可以让鱼儿早上跟我读书,早饭后写字,过了午时再跟琬妹学女红?” “你还想教出个女先生?”薛母笑着打趣。 薛理:“懂得多没人骗得了她。” 林知了使劲点头,对对对,看看我啊婆婆! 薛母看到了,想想儿媳妇那日同薛家族人对峙,心里也希望女儿跟她一样到了婆家没人敢欺负,“那丫头跟你大哥一样不爱读书。我,今晚叫她跟我睡,我劝劝她。”随后问林知了书包何时用。林知了说三天后。薛母下意识看向儿子,他三天后去书院吧。 薛理:“我带小鸽子过去。” 林知了说道:“在书院用晌午饭。书院比家里吃的好。” 薛母一听又可以节省粮食便说“好”。 薛理等母亲进了堂屋才回头说:“你真会信口开河!都没去过书院,就知道书院吃的好?” “婆婆也不知道啊。你和小鸽子不说,她永远也不知道。”林知了朝他走去。 薛理下意识退到门外。 林知了愣了片刻意识到什么,无语又想笑:“想什么呢。” “你知道!”薛理把她拽出来:“别打扰我,我要想想第一课讲什么。” 林知了想到明年有钱开店,她不能一直只动嘴不动手。原身记忆中很会蒸饭煮米面,米制品不需要她练习,林知了想到面食。 此地面食也不少,林知了要做到味道及格还要吸引客人,就要做本地人没有见过的。 林知了最先想到花里胡哨的拉面,可拉面累人,也不能早午都卖拉面。看看太阳,这种天气适合吃凉皮。林知了到对面敲敲门,刘丽娘出来。 林知了给她使个眼色,随后妯娌二人去厨房。 刘丽娘低声问:“做豆薯粉?” “那个不急。以前我祖父进城送豆腐,听一个外地客商说他们的家乡有一种面食跟米粉差不多。城中不缺卖米粉米面的。我想用面试试。” 刘丽娘点头:“我做啊?” “我说你做,做成了改日我再试一次。”林知了给出的理由是她要仔细回想。 刘丽娘信以为真,就挖两瓢面,在她的指点下把面筋洗出来。面水放到林知了门前,盖一层纱布等面粉沉下去。 林知了又叫刘丽娘和面,她把木耳等物找出来,听到卖豆腐的,林知了叫小姑子去买一块老豆腐和几张油皮。 薛瑜端着盆去的,回来多了几块碎豆腐,“卖豆腐的是三嫂的小叔,他给的。” 林知了:“有没有道谢?谢过就行了。” 油皮切细丝,泡发的木耳干笋也切细丝,面筋做好备用,用洗面水煮汤,水开后先放木耳和笋,最后放青菜、油皮和切成丁的豆腐以及切成块的面筋。 林知了想起还有鸡蛋,三个鸡蛋搅拌均匀倒进去,她迅速搅散,鸡蛋只剩蛋花。 薛瑜看着锅里五彩斑禁不住吞口水:“三嫂,好像城里卖的羹啊。” “像就多吃点。”林知了又戳一块猪油放进去就叫她洗手。 薛理牵着犯困的小鸽子出来。林知了把陶锅放她面前,一人一碗,小鸽子大半碗。薛瑞最先喝完想来一碗,可是又不敢自己盛,就把琬放到他母亲面前。 薛理看到这一幕眼前一黑,恨不得回到牢里。 薛二婶快速喝完把碗递给林知了,林知了给她盛半碗。薛二婶自然嫌少。林知了提醒:“一人一碗半。”拿起薛理的碗盛一碗,二婶不禁瞪眼,林知了假装才想起来,“婆婆,我差点忘了,从这个月初七每日给您八十文。” 刘丽娘还不知道薛理找到工作,问:“我们呢?” “你们还是五十文。” 薛二哥:“为何是初七?” “相公初七去万松书院当书吏,每月五贯钱,二哥不知道吗?”林知了故意问…… 薛二哥不想同她说话,转向薛理。薛理点头证实此事。大嫂陈文君羡慕:“三弟识文断字的真好,从京师回来就能找到工作。不像你大哥,只能卖苦力。” 室内瞬间静了下来。 林知了心里无语,面上故作不知:“婆婆,公公在世时没叫大哥读书啊?大哥是长子,不应该啊。” 薛二哥烦大嫂,“怎么没让我们读,我们读不下去。” 薛大哥下意识点头。陈文君朝他腿上拧一下,薛大哥的碗差点脱手。 林知了一直盯着她,注意到这一幕心里暗乐:“幸好大哥读不进去,否则说不定被哪家闺秀看中。”言外之意,陈文君,你该庆幸大哥读书不多,否则可看不上你! 陈文君要是个迟钝的,可能会顺着林知了的话附和几句,偏偏她不是,瞬间听懂,脸色微变,肚子动了一下,她朝薛大哥倒去。 薛理慌忙放下碗,他纵然厌恶大嫂也没有想过一尸两命。林知了按住他的手臂:“看来小侄儿也认为我说得对啊。大嫂,小侄儿日后一定跟大哥一样好武不好文。你要早做打算,兴许可以养出个武状元。” 众人经林知了打断,想起这样的事陈文君不是头一次干,又端起碗继续用饭。 陈文君一看连她相公都怀疑她是装的,顿时想一口咬死林知了。 丝毫不受影响的只有小鸽子,他放下碗拍拍肚子:“阿姐,我吃饱啦。” 林知了拿出他兜里的手帕给他擦擦嘴:“不许再出去。看你脏的。” 小鸽子打个哈欠。 林知了三两口喝完把他抱到腿上:“睡吧。” 陈文君看过来,心说,指不定日后谁看不起谁!我就不信你一家可以出两个探花郎! 第25章 不安好心 翌日清晨, 林知了进城买藕,小鸽子跟薛理读书。林知了不用担心没人看顾弟弟乱跑,就在城里多走走。 如今昼长夜短,城门依然辰时打开, 林知了等一开城门就进去。她寻思着薛家巳时左右用早饭, 她至少可以在城里逛半个时辰, 便一点点查看。腿脚酸痛, 林知了也没有看到凉皮和拉面,她心里有了主意。 到家门口看到弟弟在门外,薛大哥和薛二哥也在门外蹲着, 林知了纳闷, “在这里做什么?” 小鸽子伸出小手“嘘”,起身抓住林知了, “阿姐不要进去!” 林知了把背篓放下, 背篓太重,不止有十斤藕,还有十个小碟以及二十个小碗——城里人放调料的餐具, “出什么事了?” 一炷香前薛二婶一家三口过来吃早饭,薛理看到薛瑞就问,“书抄好了吗?” 薛瑞大概仗着母亲在身边,直言要用三日。 薛理固然聪慧,可他是农家子弟,没有名师教导仍然能到殿前, 靠的还是勤学苦读。薛理以前常常睡两个时辰。在书院那几年遇到先生布置的文章通宵也是常有。他打量一番薛瑞,面色红润,眼底不见一丝乌青,可以断定他睡得早起得晚, 一夜好梦自然醒。 在薛理的梦中,比薛瑞勤奋的世家子弟若是天赋有限也入不了他的眼,再一想到现实生活中要雕这块朽木就心生烦躁。 薛理梦中只亏欠妹妹和母亲,不欠薛家任何人。以前欠二婶一家的在薛瑞凭借跟他的关系被万松书院录取的那一刻他也还清了。 薛理顿时想撂挑子。 可是母亲认为人言可畏。薛理在心里宽慰自己,不要跟蠢货斤斤计较,“二婶,昨日我同瑞弟说过,何时抄完那本书何时用饭。你也不许给他钱叫他进城买吃的。否则薛瑞我不管了!” “那本书我看过,一天真写不完。”薛二婶道,“再说,考试也不考抄书啊。” 简直对牛弹琴!薛理头疼:“写文章需要用到书吧?您等一下。”进屋拿出昨日叫薛瑞背的书,他这里也有一本,“我叫瑞弟三日背会。我不为难他,今日先背前三页。” 薛瑞磕磕绊绊背了两页就磕可不出来。 薛理问道:“二婶,这让我怎么教?” “你可以教他写文章。” 薛理:“写文章要用到这些内容,他不会背,拿着书去考试?” “那不如,你把文章写出来,叫瑞儿背,不就省得背书了。” 当时薛大哥还在院里,饶是他识字不多懂得有限也听不下去,忍不住嘲讽:“还不如叫三弟替他考。” “对,我怎么没有想到。人家考试又不看画像,理儿,你也没有比瑞儿大多数,不如——” 薛理勃然大怒:“住口!” 薛二哥看到小鸽子吓了一跳,抱着小孩出去,薛大哥想劝弟弟,见他气得脸红,又不舍得委屈弟弟就假装没听见。随后两大一小蹲在门外,听薛理把薛瑞贬的一文不值。 薛二婶心疼儿子开口劝薛理,薛理改数落她慈母多败儿。薛二婶只被林知了挤兑过,她以为薛理回来有人为她撑腰,没想到他比林知了说的难听,她颜面扫地气得哭着跟薛母抱怨。 林知了听到“高中探花又怎么了?还不是被夺了功名”,顿时蹲不住。薛二哥不禁说:“你别去,娘不会任由二婶说下去。” 打定主意薛理回来就装“以夫为天”,事事让薛理顶在前面的林知了装不下去。她进去二话不说,趁着薛瑞没有防备,朝他身上踹一脚,心说我不能打长辈还不敢打你个兔崽子! 薛瑞往后踉跄,林知了又踹一脚,薛瑞扑通坐到地上,薛二婶不哭了,薛理忘记生气,听闻妯娌的话心里不快的薛母瞠目结舌。 林知了看向二婶:“继续。你说一句,我踹他一脚!” “我跟你拼了!” 林知了伸手掰住她的手指。十指连心,薛二嫂痛的蜷缩在地上。林知了像推开一滩烂泥把她推到薛瑞身边,居高临下看着母子二人:“二婶,两个选择,一是稻谷拉走各过各的,二是把薛瑞交给我相公,他是打是骂,你不许多说一个字!” “大嫂,你就任由你儿媳妇欺负我?”薛二婶哭天抢地,“相公啊,你怎么死的那么早啊——” 林知了朝薛瑞身上踹一脚。薛二婶像被攥住喉咙,顿时一个字也不敢说。 常言道,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薛瑞指着林知了:“你别欺人太甚!” 林知了的动作太快,薛理也没想到她敢动手,以至于才回过神。薛理把林知了拉到身后:“怎么没见你把这点气性用在读书上?” 薛瑞心虚:“我,我想读就读,不想读就不读!” “母亲,二婶,听见了吧?”薛理心说,真是个蠢货。 梦中的他怎么没有这么蠢啊。 自然是因为他梦里的薛瑞三年不中自己放弃。那几年薛理远在京师鞭长莫及,二婶叫薛瑞给他写信,薛瑞恐怕薛理知道他懒,通篇不提读书的事,薛理潜意识认为他和大哥二哥一样不擅读书。 薛二婶一听她的诰命没了,这辈子都会被妯娌压一头,气得抓住薛瑞就打,边打边骂他不争气。 薛家院里声音太大,隔壁邻居忍不住踩着凳子看热闹。从薛二婶的话中听出薛理对薛瑞严格是希望他明年一次通过院试,顿时意识到薛理没了功名,可他的学问还在啊。 薛母发现不止隔壁邻居扒墙头,还有小孩在门外路边朝院里看,她嫌丢人,拽着妯娌去堂屋。 薛瑞怕林知了,一看两个长辈走了,慌忙跟上去。 薛理转身看向林知了的脚,他好像看到林知了踹薛瑞第二下脚落地时另一脚往后踉跄了一下,“没事吧?” “啊?”林知了低头看到自己的双脚,能有什么事?用脚踹人的力又不是相互的。她眼珠一转,朝薛理倒去,“你不说我都没发现,好像崴到了。” 薛理慌忙伸手扶着她,发现林知了往他怀里靠,意识到什么,“站好!”说出来后退一步。 林知了悻悻地站稳就朝屋里去。薛理见状担心打起来,赶忙跟进去。 靠着卧室房门的刘丽娘无语又想笑,对薛瑞无语,想笑林知了这个时候还逗薛理。刘丽娘嘴快藏不住话,想跟薛琬聊几句,扭头看到大嫂的表情,像是幸灾乐祸。刘丽娘疑惑这是冲谁啊。 无论等着看谁丢脸,刘丽娘都因为她这样没了分享欲:“琬妹,不进去看着别打起来?” “我进去有什么用啊。谁都拦不住。”薛琬靠墙上。 薛瑜想看堂兄被打,又不敢靠近,犹豫片刻到二嫂身边。 林知了进去没有动手,而是看着薛二婶说道:“若是你左右为难,我替你决定,薛瑞日后自学,我们家只管你们一家三口吃饭,其他的我们一概不管!” “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薛二婶满脸嘲讽。 林知了想说什么,忽然想起什么,点点头:“这话是你说的,别后悔!” “我这辈子还没有后悔过!”薛二婶看着薛理进来,指着他说,“薛理,你要是还记得你二叔,以后就好好教你弟弟!” 薛理:“我教了。” “背书抄书算什么教?打量你二婶不懂?”薛二婶冷笑,“瑞儿再过几个月就考试了,你应该教他破题!” 薛理再次觉得鸡同鸭讲,试题又不可能同他教的一样,薛瑞不会背书,不清楚题目出自《论语》还是《大学》,他怎么破题。 薛理顿时又想当个奸佞,就从整治薛瑞开始。可是自小的愿望便是成为像狄仁杰那样的肱股之臣,为百姓立言。 薛理一直当梦中的事是预警,很担心他变成梦里那样,妹妹会在三年后惨死。是以他不敢肆无忌惮,便把蠢蠢欲动的想法压下去。 薛理叹气:“我教他破题,薛瑞就会写文章了?” “不教怎么知道他不会?”薛二婶反问。 薛理:“我教薛瑞那我算不算他半个先生?” “算!”薛二婶不假思索。 薛理指着薛瑞:“外面站着去。万松书院的先生也会罚站,也会罚背书抄写文章。何时抄完背会何时用饭,我何时教你!” 薛二婶脸色微变:“你——” “若是二婶仍然不同意,我即刻去祖坟向二叔请罪!” 薛二婶只能拿薛二叔逼薛理低头,一听薛理把话说到这份上,她顿时无计可施。 薛理转向母亲:“吃饭吧。” 林知了朝外面喊一声:“大哥,二哥,弟弟,吃饭。”随后她去厨房盛饭。 饭后林知了把橱柜门锁上,橱柜原先没有锁,现在的铜锁是堂屋门上的。正房是薛母的房间,薛二婶不敢拿石头把锁砸了。 可是米面油盐都在橱柜中,薛二婶没有钥匙没法给她儿子开小灶,就叫薛母找林知了拿钥匙。 薛母直言这个儿媳妇她管不了。薛二婶说她不想管。薛母反问她管得了薛瑞和薛琬吗。 林知了给薛琬的九百文钱依然在她手里,薛二婶连一文也没弄到。此话令薛二婶脸上无光,气哼哼地出去。到家拿了钱她就进城。 薛二哥准备和薛大哥进城卖柴,看到薛二婶进城就回来告诉薛理,“二婶可能去给瑞弟买吃的。” 薛理:“薛瑞什么时候抄完背会我什么时候教薛瑞。” 薛二哥明白了,“要是到年底抄不完背不会呢?” “提前教也是浪费我的时间。”薛理把旧毛笔找出来,便朝院里喊,“小鱼儿!” 薛瑜进来问道:“三哥叫我啊?” “过来跟小鸽子一块写字。” 薛瑜后悔进来。 林知了拿着脏衣服从里间出来,朝小姑子肩上拍一下:“好好写。” 薛瑜打个哆嗦,薛瑞被踹倒在地的一幕瞬间浮现在眼前,她吓得连连点头。 薛理挑眉,原来娘子可以这样用啊。 林知了洗衣服的时候想起一件事,她今日只是动脚,薛理看不出她会两下子。他日不得不动手,林知了该如何解释。 林知了可以糊弄薛母她幼时学过,糊弄不住薛理,薛理跟林知了的大堂兄以前是同窗,林家真有这门路也是让他先学,学会了回去教弟弟妹妹,就像读书那样。 衣服洗好,离午时准备桂花藕还有半个时辰,薛理坐在两个小孩身旁闲着无事,林知了便到他身边问:“相公,以前听我堂兄说君子六艺。你在万松书院七八年,有没有学过骑射武功?” 薛理摇头。 林知了的手朝他腹部摸去。薛理慌忙攥住她的手朝弟弟妹妹看去。见他俩低着头写字,松了一口气,低声问:“你想干什么?” 林知了低头在他耳边说:“相公的嘴会说谎,身体不会。” “光天化日之下——” 林知了打断:“想多了啊。我只是突然想到薛瑞现在年纪尚小,我可以一脚把他踹到地上。过两年就反过来了。不如相公教我几招?” “知道他会成长还敢打他?” 林知了听明白了:“相公答应了?那就从明早开始。” 薛理扭头看向她:“真是想学几招?” 林知了本想趁机吃吃豆腐,见状不得不点头:“学!我若是薛瑞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日后你不必管我死活!” 薛瑜实在按耐不住:“三嫂学什么啊?” “学拳脚功夫。你要学吗?”林知了哄她,“学会了可以仗剑走天涯!” 薛理扭头瞪她,不要胡说八道! 林知了继续:“可以飞身上马,薛瑞这样的你一个可以打仨!” 薛理忽然想起如果妹妹会几下子,日后遇到歹人也可以及时脱困。 薛瑜眼中一亮:“可以不用写字吗?” 林知了摇头:“你不写字就看不懂武功招式啊。” 薛瑜年幼无知信以为真,可是她真不爱写字,“为什么不管做什么都要识字啊?” 林知了:“一份糯米藕十文钱,二十四份多少钱?你看,你不学,连账都算不明白。日后被人卖了还会帮人数钱。” 薛瑜看向她个。薛理点头:“你三嫂只是爱动手动脚,不爱撒谎!” 林知了怎么觉得他话里有话啊。 薛理正是话里有话。 刘丽娘今日需要刷鞋,比林知了回来的晚。她把鞋放屋顶上,看看昨日洗出的面,把清澈的水舀出来倒入牛食槽里就进来找林知了。 林知了和二嫂去洗藕,随后把早上泡的糯米塞进去。 未时左右,妯娌二人拎着两个食盒进城,刘丽娘带十五份,林知了带十九份,直奔城中最好的酒店。 两人担心摆好的藕乱了走得慢,到城里正好赶上客人陆续进店。 近两日去过“竹林深处”的食客一听说桂花藕十文钱一份,刘德全卖五十文,食客叫林知了来两份。 那个食盒尝过之后更喜欢林知了的,不像刘掌柜的甜的齁心,禁不住告诉友人:“这个好!” 其他客人原本不信林知了的藕比大酒店的好,听闻此话,哪怕认为先前买藕的食客是托儿,也忍不住要一份尝尝。 藕里的糯米还有点热,又不至于烫嘴,此刻食用最好不过。其他食客尝过之后不过瘾,又让林知了上几份。 约莫半个时辰,林知了就到城门口。等了一炷香,刘丽娘才出现。林知了问道:“你去的那家不好卖?” 刘丽娘微微摇头:“我去的那家店的东家应该听说过城外大酒店也卖这个,就问我是不是偷学的。我跟他解释,那边跟我们学的。他不信,叫我说说怎么做的。我又不傻,就说爱买不买。他一看我要走就说不问了。随后就跟着我找我闲聊。你说,他们会不会明日就做出来啊?” “不会那么快。城外那家大酒店试了七八次。糯米要提前浸泡,蒸的时间长,他们一日只能试一两次。”林知了边说边出城。 林知了到家就把钱分了。 这种卖完就能拿到钱的感觉很好,刘丽娘热情高涨,对林知了说道:“我看卖一日少一日,不如明日多做点。卖不完拿回来我们自己吃。” 林知了今日买的十斤藕没用完,“那明日买十斤藕全做了。” 刘丽娘想起案板底下还有几节藕:“剩的几节藕怎么吃?” 林知了还没想好:“去厨房看看。” 薛母准备做午饭,在厨房淘米,看到她俩就叫她俩回屋歇息。林知了见状问道:“婆婆,早上你做,晌午还是你做,二婶搬过去连饭都不做了?” “今日她心里难受,不想做就算了。” 在林知了这里算不了。 原先想蒸米饭,林知了心情不好任由婆婆煮粥,她用铁锅做醋溜藕片和清炒茭白。这次切菜的是二嫂,掌勺的是林知了。 林知了打算存够钱开店,她现在就要试着动手。否则就要请人。城里租金那么贵,请人就是给房东打工啊。 林知了刚把两个菜盛出来,二婶一家过来。林知了什么也没说,饭后叫二婶和薛琬刷碗。薛二婶放下碗筷直接走人,仗着林知了不敢动手打她似的。林知了把脚伸出去,薛二婶往前趔趄,慌忙扶着门框。她站稳就骂林知了不安好心。林知了冷冷地问:“你眼瞎也怪我?” 薛二婶不敢跟她动手,就叫薛理管管林知了。薛理已经对他二婶失望至极:“二婶下次走路看着点。” 薛二婶指着薛理想说什么,林知了怀疑她又想道德绑架:“二婶,相公叫瑞弟抄的书抄好了吗?瑞弟要是一本书抄半年,可就赶不上明年的院试了。” 薛二婶知道写文章要先破题,但她也只知道这一点。得罪了薛理,他张冠李戴,薛二婶看不懂。薛二婶估计薛瑞也不懂,自然不敢把人往死了得罪。 薛二婶悻悻地放下手,拽着薛瑞回家。 这一家走了,早上没有做饭也没有刷碗筷的大嫂陈文君还在。林知了盯上她。陈文君抓住薛大哥的手臂唉声叹气道:“儿子又闹腾了,相公,你扶我回屋躺一会儿。” 薛大哥亲眼见过她的肚皮动,且不止一次,信以为真,扶着她回屋。 薛母不禁叹气。 刘丽娘笑着说:“我刷吧。” 薛母和薛瑜刷锅洗碗。母子二人把厨房收拾干净,林知了就把二嫂拽到厨房教她和面。刘丽娘见她鬼鬼祟祟的,便压低声音问:“你没吃饱啊?” “我们试试做不一样的面条。”林知了实话实说,“我也没做过,只是听人说过,所以这次先和一瓢面。” 刘丽娘:“现在是不是有点早?” “不早,需要放一两个时辰。” 刘丽娘听她的把和好面,又在上面刷一层菜籽油才回屋歇息。 小鸽子也睡着了,窝在他的小床上。林知了担心吵醒弟弟,轻手轻脚到里间,发现薛理没有睡午觉,眉头紧锁地靠着墙,显然因为晌午这顿饭烦躁。 林知了拉着他起来。 薛理纳闷:“你不累吗?” “昨晚睡得好啊。” 薛理无奈地看着她。 “起来啊。”林知了拉着他下床,到外间画个鱼竿和鱼,又画个小孩,放小鸽子床头边。随后林知了把水桶和两个折叠凳给薛理,她拎着鱼竿、鱼叉和挖蚯蚓的小锄头。 地处江南水乡,渔网可以捞鱼,还可以赶海,平日里乡间没有几人钓鱼。薛理梦里梦外就不曾钓过鱼。在他印象中钓鱼的应当是“孤舟蓑笠翁”或者是“愿者上钩”。 薛理心绪复杂:“我以为你会被大嫂和二婶气得火冒三丈。你竟然还有心情钓鱼?” “明知她们一个蠢一个奸,你还把她们放在眼里,那你就是傻。”林知了道,“再说,谁说我不生气?秋后算账也不迟。” 薛理看出她有分寸,不需要她叮嘱,便同她钓鱼。 傍晚,两人到家,小鸽子拿着纸坐在门口,看到林知了就叫阿姐教他画画。林知了指着薛理:“你姐夫画的好啊。阿姐去杀鱼做晚饭。” 林知了和薛理两人弄了五条鲤鱼。她在厨房边收拾鱼边指点刘丽娘拉拉面。起初刘丽娘担心断了不敢使劲,林知了告诉她断了做面疙瘩,刘丽娘想起断了也不会糟蹋,大着胆子试了几次真把面拉出来。 林知了把鱼收拾好用猪油煎,随后把鱼刺过滤出来用鱼汤煮面。 薛二婶喝了一碗鲜美的鱼汤想再来一碗,林知了把勺子拿走,婆婆、小姑子、弟弟和相公以及她的碗添满,她就把勺子给二嫂。二嫂把她和薛二哥的碗加满就给陈文君。薛二婶不敢跟孕妇抢,等勺子到她手里,陶锅里只剩半勺。 薛二婶气得放下碗就走。林知了只当没看见,心说,这就受不了?以后可别气死过去! 第26章 敢做不敢认 翌日清晨, 林知了洗漱后就拉着薛理回屋。 薛理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样子,心底很是疑惑,她怎么一天到晚都有一身使不完的劲啊。 同样姓林,梦中的林蜻蜓可不是这样。 一口锅还能养出两种人吗。 薛理:“我要洗漱。” 林知了:“那你快去。回来教我拳脚功夫啊。” 薛理以为昨日只是临时起意, “你认真了?” 林知了很认真很认真地点点头, “相公不会忘了吧?” “不用激我!” 薛理洗漱回来看到林知了腰上多了腰封, 他越看越眼熟, 只因正是他的!她又要做什么? “相公,这衣服宽大,等你拿到束脩给我买几件, 就像江湖女侠穿的劲装?” 薛理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是作弄他一切好说:“这种小事你自己决定。” 林知了就爱听他这样说:“相公,开始吧。” “阿姐!” 俩人吓了一跳, 朝小床上看去, 小孩坐了起来,揉着眼角问:“阿姐,我怎么在这里啊?” 薛理看向林知了, 让她解释。 林知了心虚避开他的视线,到跟前信口开河:“阿姐和姐夫在里面习武,担心伤着你,把你放到外间。你要起来吗?” 小孩点了点头伸出小手。林知了抱着他到里间床上穿衣穿鞋。小孩看着他的虎头鞋开心地晃了晃脚:“阿姐怎么不喊我啊?” “喊你起来习武啊?我想学会了再教你啊。”林知了说起谎来信手拈来。 小孩信以为真:“我可以和阿姐一起学吗?” “可以啊。”林知了看着他到外面撒了尿就给他洗漱。 小孩洗脸不闹,林知了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姐弟二人再次回到室内。 薛理认为他俩以前没有学过武, 先帮姐弟二人开筋骨,以防受伤。 林知了昨晚摸到了薛理的腹肌,想想古人不会刻意练腹肌,便断定他不是花架子。虽然他的招式林知了没有见过, 基于对他的信任学得很认真。 薛理看着一大一小一个比一个全神贯注,心说薛瑞有小孩一半认真他也不至于气得嗓子冒烟。 考虑到姐弟二人一个体弱一个年幼,薛理只教两刻钟。饶是如此,小鸽子热的额头冒汗,林知了脸颊绯红,头发也有些凌乱。薛理本能伸出手去,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又缩回去,不自在地搓搓手指。 林知了脸上冒烟,自然无暇顾及别的,又担心弟弟着凉,抱起他就对薛理说道:“相公,汗巾!” 薛理把他的汗巾递过去,“换一身干的吧。” 林知了摸摸弟弟后背,全是汗水,“怎么这么热?是不是很累啊?”捏捏他的小腿,“酸不酸?” 薛理见她的汗也出来了:“我来吧。你把他的衣服找出来。”先给小孩捏捏腿拉拉腿,又给他捏捏手臂和身体。小孩深知阿姐和姐夫不会害他,禁不住皱眉也没有哼一声。 薛理看着小孩忍耐的样子又感到无力,十六岁的薛瑞竟然不如一个五岁的孩子。 先前林知了叫薛理带小孩去书院,薛理直觉是反对,只因心底有些许抵触。再说,他去教学又不是带孩子玩。转念一想那日林知了泪流满面的样子和小孩不许别人说他死的神情,薛理就说不出拒绝的话。 此刻薛理不舍得把他放在家中,让他跟奸诈的大嫂懒惰的薛瑞懦弱的薛琬以及愚蠢的二婶朝夕相处。 薛理也不敢赌“出淤泥而不染”。 林知了把衣服递给薛理,忽然想起一件事:“相公,我们把瑜妹妹忘了。” “她还没起。”薛理也忘了,“今晚提醒她早睡早起!” 小孩不禁说:“我可以教鱼儿姐姐啊。” 林知了朝他鼻梁上一下:“我看你是好为人师。早饭后阿姐不管你,想教谁教谁。” 小孩伸出小手方便薛理换衣服:“姐夫,我还要写字吗?” “要的。现在多学点,日后不必挑灯夜战。” 小孩听得不甚明白,大致意思他懂,不用点着灯写字:“姐夫也要教我认识新字吗?” 薛理把他抱下床提醒林知了擦汗。林知了眼珠一转:“相公,背后的汗人家——” “母亲起了。”薛理抱着小孩出去,路过书架不忘拿走那本《蒙求》 林知了颇为可惜地微微摇头,不禁逗! 洗衣鞋子洗刷干净,林知了就带着钱和背篓进城买藕。 过了两日,林知了和刘丽娘去过的两家酒店菜单上多了桂花藕。幸而城中人多,不止两家酒店,俩人去别处,依然半个时辰卖完。 刘丽娘到城门口见到林知了就抱怨,酒店学她们做桂花藕。 林知了宽慰道:“我也是跟别人学的。也不曾给人束脩!” 闻言刘丽娘心里那股怨气才散:“明日还去吗?” “去啊。这两天我看过,还有几家酒店的食客舍得花上十文钱尝尝鲜。我们不去,桂花藕成了那两家的独家菜,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刘丽娘点头:“有道理。” 到家看到先前洗出面筋的面粉干了,刘丽娘问林知了怎么用。林知了收起来放她屋里。近来林知了做什么都不瞒刘丽娘,刘丽娘心说,该知道的时候自然知道,是以也没有刨根究底。 薛母日日粥和面食也吃腻了,就问林知了先前那个面糊汤怎么做的。林知了看看天色:“晚上做吧。” 薛母便把和好的面用模子压成条。 林知了心里嫌这种面条不如手擀面劲道,可薛家没有大的擀面杖,只有一个小的,还没有薛理的拇指粗。林知了不想挑战难度,她在外面两个时辰累了,也不想擀面条,便安慰自己日后搬出去想吃什么做什么。 有了目标,林知了顿时觉得身体轻快。可是原身年幼,林知了担心累出病来,饭后还是回房歇息。 睡是睡不着,林知了眯一会就起来把薛理早上教她的那套拳打两遍。第二遍打到一半,听到有人敲门:“薛郎中在家吗?” 薛二哥早上劈柴,饭后进城卖柴,回来就上山,如果午饭后还上山身体吃不消,今日便在家中歇息。他趿拉鞋跑出来:“在家!” 林知了到门边看到他蹲在地上穿着鞋说道:“进来说话。” 门打开,穿着短衣的中年男子满脸焦急:“薛郎中,我家的猪不知怎么了,从早晨就哼哼唧唧的,我以为要生了,现在太阳快落山了还没生,是不是难产啊?” 薛二哥被问住。 刘丽娘很勤快,林知了对二嫂这个合作对象目前为止很满意,看在二嫂的面上说道:“不能帮猪掏出来?” 中年男子面露难色:“我,我不敢。” 林知了又说道:“用催产药呢?” “我也不认识药。”男子一脸求救地看着薛二哥。 近日一直是妻子赚钱,薛二哥又想想他给牛接生过,给驴看过病,也不差一头猪:“你等等我。”到屋里找出他的药箱,就对男子道:“带路!” 金乌西坠,薛二哥回来了,这次没有搞出一身血,而身上全是屎。他进院就喊:“丽娘!” 刘丽娘教婆婆和面洗面筋,闻言就到厨房门边问他什么事。可一看到薛二哥有气无力的样子慌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大嫂陈文君撑着腰出来就惊呼:“二弟身上不会是猪屎吧?二弟,你是给人看病的郎中。我早便想说,哪能给牲口看病。” 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林知了在屋里待不住,悠悠地问:“二哥不给牲口看病,每日五十文的家用你给啊?” 陈文君脸色微变,怎么哪儿哪儿都有她?她就不怕把薛家长孙气出个好歹? 林知了怕一尸两命,否则就不是动动嘴。 二婶和薛瑞都被她整治好几次,她会放过陈文君?陈文君应该感谢她腹中胎儿! 刘丽娘想起先前陈文君用羡慕的口吻说过她相公不能当郎中,还可以当兽医。现在又这样说,哪怕刘丽娘自来粗心也意识到她没安好心:“三弟妹说的也是。大嫂,日后叫相公和大哥一起卖柴吧。” 着重强调“卖”,陈文君听出她弦外之音,她讪笑着说道:“我也是为二弟着想。” 薛二哥把药箱递过去。刘丽娘险些脱手:“这么重?” 陈文君忍不住伸头看去。林知了在卧室门边看到她的样子倍感好笑。刘丽娘打开药箱,拿出五十文钱和一块排骨,看起来三斤重,“怎么还买肉?” “那家是养猪的,下午屠夫去拉猪,给他一大块排骨,说是上午卖剩下的。他给我切一半。”猪不如牛珍贵,薛二哥也担心害得人家的猪难产,去的路上人家试探他给猪看病多少钱,他说五十文。 薛二哥把小猪仔掏出来,人家看他衣服脏了,给五十文觉得少,给一百文又不舍得,便给他一块肉。 刘丽娘把肉给林知了就拎着药箱进屋。随后把薛二哥的脏衣服拿出来去河边清洗,担心放一夜洗不掉。 薛二婶一家在隔壁,林知了和婆婆小姑在厨房,薛二哥在屋里歇息,院里瞬间只剩陈文君一人——薛大哥歇过乏又上山了,他要趁着现在不太冷赚够年前的家用。 无人理会,陈文君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现在的情况跟陈文君料想的不一样。她出嫁前她嫂子身怀六甲,村里的稳婆说她嫂子怀的小子,陈文君的爹娘和兄长就把嫂子供起来。那时陈文君就在想,日后我也要生个男丁。 然而她肚子大的都看不见脚,婆婆竟然还叫她做饭刷碗!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因为薛家有个光耀门楣的薛理而嫁过来! 陈文君越想越气,肚子难受,转身回房睡觉。 薛母在洗面筋,林知了便叫小姑子烧火焯排骨,随后用铁锅炖排骨。 排骨炖烂了,林知了在手上缠着纱布把肉撕成小块,连同汤放陶锅中,再加入面筋水。薛瑜不禁咽口水:“三嫂,你好会做饭啊。” “我不会!”林知了摇头,“你好好学!” 薛瑜点点头。 薛母看向林知了,怎么觉得想叫薛瑜学会了做给她吃啊。薛母又觉得想多了,三儿媳妇不是那么懒的人。 林知了不懒但她也知道享福啊。林知了见婆婆把木耳等物都切好,厨房用不着她就出去看看弟弟怎么还没回来。 今日是薛理第一天上班,林知了心里不踏实。到门外看到小孩挎着书包跑过来,林知了不由得上前几步,小孩顿时想哭:“阿姐!” 林知了抱起他:“姐夫呢?” 小孩指着后面。林知了看过去,薛理才从南边转过来:“从城里走回来的?” “姐夫抱着我走,我下来走。”小孩指着薛理,“姐夫抱我,我也要讨厌他!” 林知了看着到跟前的人:“你打他了?” 薛理:“打他干什么?” “姐夫没有打我,姐夫坏!”小孩气呼呼的指着薛理,“他叫我扫——” 薛理慌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小孩气得瞪大眼睛,你这么大人,敢做不敢认?! “回屋说,回屋说。”薛理对林知了道。 林知了:“先吃饭吧。有肉粥。” 小孩嫌弃地拿掉薛理的手,转头背对着他。林知了看向他,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薛理看着她面色不善的样子,心说,这才是真正的你吧。 林知了转身回去。 薛二婶一家三口从隔壁出来。薛理见状顿时明白今日做饭的不是他妻子就是他母亲,烧火的一定是他妹妹。薛理佩服自己,脾气真好啊! 林知了先前没有猜错,万松书院教授骑马射箭,薛理也跟先生学过剑法和拳脚功夫。薛理这一刻后悔以前节俭没有买一把剑,否则一剑了结这一家三口,趁着夜色扔到山上喂野猪! 薛理并非自我安慰,他有一百种办法撇清自己。薛理也不怕脏了手,大不了多给二叔烧点纸钱,二叔在世时向来疼他,定会理解他。 薛理不想没了胃口,别过脸眼不见为净跟上林知了。 刘丽娘把陶锅放林知了面前就给每人盛一碗。薛二婶看到碗里的肉丝便明白过来,喝到一半她起身添满,林知了用筷子朝她手背上一下:“哪家的规矩还没吃完就盛?” 薛二婶手背通红,气得指着林知了:“你敢打我?” “我第一次打你?”林知了冷冷地问。 薛二婶张口结舌:“你——你为什么可以?” “这锅里的肉是你买的,你也可以!”林知了提醒,“今日我给八十文家用,二婶打算给多少?” 薛二婶这个时候不能找薛母做主,薛母会让她出钱,打又打不过,她只能偃旗息鼓。 林知了跟之前一样先给自家人添满,最后剩多少都归薛二婶一家三口。放下碗筷,林知了转向陈文君:“大哥,先前可曾见过村里身怀六甲的人在地里割稻谷?” 薛大哥下意识点头。 林知了:“今日我才知道原来割稻谷比刷锅洗碗累啊。大嫂,您说是不是啊?大嫂,您的肚子又疼了?小侄儿真懂事,这么小就知道心疼母亲,回回都挑吃过饭闹腾。” 薛大哥就是个傻的也听得出林知了话里有话。 陈文君气得嘭地一声放下碗筷。 林知了笑着说:“大嫂,家里的碗筷不多啊。若是坏了,只能委屈你跟大哥用一个碗。想来大嫂也愿意,你俩是夫妻啊。” 陈文君朝婆婆看去。 然而洗面筋累人,薛母只想早点歇息,就问薛瑜吃好了吗。 林知了转身问:“弟弟,吃好了吗?” 小孩点点头打个饱嗝。 林知了牵着他的手:“陪姐姐烧水,姐姐给你洗脸。” 小孩到厨房就告状:“阿姐,姐夫叫我扫地,他什么也不做!” 薛理不想看到他二婶一家就追过来,怎么也没想到过了一顿饭他还记得:“我在教你做事。” “阿姐可以教我!”小孩很生气,“姐夫,你不要骗小孩,我五岁!” 薛理:“你说我有没有帮你?” “院长先生不叫我扫地,他说我还小,你才扫地。阿姐,我不要和姐夫去书院。不教我写字也不教我读书,就叫我扫地和玩!” 林知了看着薛理要解释。 薛理叹气:“我忙啊。” “你忙着看书吗?”小鸽子问,“姐夫,又不是先生,不是学生,看书干什么啊?你是懒!跟瑞哥一样懒!” 林知了听明白了,薛理第一天上班千头万绪没空照顾小孩。她不禁摸摸弟弟的小脑袋瓜,忍不住想笑。 薛理看见状说道:“我烧火。你跟他解释。” 林知了担心小孩藏不住话,没有说实话,没想到他人不大脾气这么大。抱着他到卧室,林知了低声说:“你姐夫去书院当先生。但是很多坏人不想让你姐夫当先生赚很多钱,他就和别人说当书吏。婆婆和二哥都不知道。家里只有你我和你姐夫知道。明白了吗?” 小孩惊得睁大眼睛,想起不可以叫人知道慌忙捂住嘴巴:“姐夫看书是要教学生啊?” “是的呀。你姐夫在书院的差事是扫地。” “阿姐为什么说是书吏啊?” 林知了:“若是说你姐夫去书院扫地,婆婆会阻止。书吏是骗她的。” “为什么不可以告诉婆婆?” 林知了:“担心婆婆说漏了嘴被蠢二婶知道啊。要是被二婶知道你姐夫每月可以赚很多钱,她会叫你姐夫给薛瑞买笔墨纸砚。” “瑞哥那么懒,买也是白买!” 这话可不像小孩的语气,林知了怀疑又是听薛二哥说的。 “拉钩。不许告诉任何人啊。”林知了伸出手指。 小孩郑重点头。 林知了:“姐夫还讨厌吗?” “我原谅他了。” 薛理进门听着奶声奶气的话不禁摇头。到了里间问出心底疑惑,“二哥下午做什么去了?身上什么味啊?” 林知了顿时想笑,可一想到主意是她出的又不好意思,忍着笑说下午他去给猪接生,今晚吃的排骨肉就是人家给的。 “今晚吃的是排骨肉?”今晚的肉很香,薛理一直很疑惑,晚饭谁做的,羊肉竟然没有一丝腥膻味。 林知了颔首。 “改日——下个月我拿到束脩,再买几块。” 小鸽子放心地“嗷”一声。薛理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我听见啦!”小鸽子捂住嘴巴,“你说束脩。只有先生才能拿到束脩。二哥说过,婆婆也说过,给姐夫交束脩。” 薛理松了一口气,摸摸他的小脑袋:“你给我守口如瓶!否则别想跟我去书院。” 小孩扭头背对着他。 林知了好奇地问:“你俩不会从书院一直到家都在斗气吧?” “他跟我绝交!也不知跟谁学的,还知道绝交!”薛理想起正事,拿起盆去厨房端一盆水给小孩洗脸擦身体。 又过了三日,城中酒店都加了桂花藕,林知了和刘丽娘便结束桂花藕的生意。林知了本想歇一日,谁知早上醒来就感觉脑袋昏昏沉沉。 薛理见她脸色发白,下意识想说看你晚上还闹不闹。猛然想起这两晚她没闹,她习武累得身体酸乏:“我叫二哥给你弄点草药。” “我病了?”末世多年没有生过病的人难以置信,原身太虚了吧。 薛理:“和这几日早上出汗有关。” 原身记忆中薛理没有进过厨房:“会煮药吗?” “不会也可以找别人。”去年薛理到了京师就跟江南同乡租了一个小院,为了省钱衣食住行不假他人之手,莫说煎药,他还会做点吃的,还会洗衣。 薛理看看天色,到院里提醒二哥煎药,他端着盆去河边。薛母眼前发黑:“理儿——” “母亲,如今我一介白身。” 薛母朝卧室看去:“了丫头怎么了?” 薛理:“近来东奔西走又为我的事担忧累病了。母亲有没有脏衣服?” 薛母下意识摇头,想起她有手有脚:“你给我——” “我的中衣哪能让你洗。”薛理想起他小舅子,到屋里把小孩拉起来,以防过了病气。随后往小孩怀里塞一本书,给他戴上虎头帽,就拉着小孩去河边。 薛母看着儿子贤惠的背影又觉得眼睛花了,看着二儿媳妇从屋里出来:“丽娘,那是理儿吗?” 刘丽娘正是听到薛理要洗衣服才放弃睡回笼觉,“是三弟。三弟心疼婆婆啊。” 薛母一直担心儿子遭此劫难性子大变。这几日见薛理跟没事人一样她很是困惑,也想问他是不是在京师狱中把眼泪流尽了。如今这样薛母悬着的心反而落到实处,她就说理儿怎么可能还是以前的理儿。 薛母担心村里人对他冷嘲热讽,拿着脏衣服端着盆跟出去:“别人问起这事就说理儿心疼我,不想我辛苦!” 第27章 一击即中 刘丽娘叫薛二哥快点起床, 随后就到林知了房里看她病得重不重。 林知了的嘴唇很干,不像昨日脸色白里透红嘴唇也是粉嫩的,有些担忧明日还能不能进城。想到“进城”刘丽娘忍不住骂自己,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赚钱。 “弟妹, 安心养病。”刘丽娘看到她睁开眼, 拿起最里面的棉被, “是小鸽子的吧?”搭在林知了身上的被子上, “汗出来就痊愈了。” 林知了鼻塞不想说话就眨了眨眼。 碍于林知了躺在床上,刘丽娘没叫相公进去,而是把她的情况告诉薛二哥。薛二哥听出是常见症状, 正好家中有药, 便即刻配药。 薛理回来发现林知了的药快好了,估计时间来得及就在卧室等药。 小鸽子趴在床边看着林知了跟昨日不一样, 很是好奇, “姐夫,阿姐这样就是病了吗?” 薛理点头:“你过来。” “不要!” 林知了睁开眼。 薛理坐到床边:“吵醒你了?” 小孩捂住嘴巴小声说:“阿姐,我忘了。阿姐, 我小声点,你睡吧。” 林知了睡不踏实便坐起来。小鸽子见状往床上爬。可他腿短上不去就冲薛理伸手。 薛理:“应当怎么说?” “劳烦姐夫抱我上去!” 薛理把他抱怀里:“过了病气你也会生病。” “我生病阿姐是不是就好了啊?” 什么跟什么?薛理没听懂。 林知了:“你是问阿姐身上的病气到你身上,阿姐就好了?不是这样的。” 薛理懂了:“看把你机灵的。病气是指你阿姐呼出的气,不是她身上的病。再说,你阿姐病了都这么难受,你受得了吗?” 小孩点点头:“我是男子汉!” “男子汉, 要不要尝尝你阿姐的药?”刘丽娘端着药进来。 小孩上次喝药还是一年前,早忘得一干二净,毫不惧怕地点了点头。薛理接过琬,刘丽娘舀一点点放小孩嘴里。小鸽子顿时五官变形想打滚。 刘丽娘把碗接过去放林知了枕边:“太热, 待会再喝。” 薛理看向小孩:“还喝吗?” “水,姐夫,水!”小孩挣扎着下来。 薛理抱着他到外间倒一点水,水是凉的不敢给他喝太多。小孩喝下去就不敢再进去,一脸怕怕的看着里间。 刘丽娘奇怪:“你看什么呢?” 薛理:“不敢过去,怕染上病喝苦药。” 刘丽娘好笑,随后宽慰林知了两句就去厨房刷药罐。 薛理抱着小孩进去,小孩看一下林知了又转过头,过了片刻又忍不住打量林知了。林知了被他看得一头雾水,“想说什么?” “阿姐,你要喝完吗?” 林知了点头。 小孩抿着嘴忍了片刻抬手抹泪。 林知了顿时哭笑不得:“良药苦口利于病啊。就像你学武,很累很累,但你的小手越来越有劲。” 薛理:“你阿姐说的很对,就像你写字很累,可是你的字越来越好看。” 小孩止住眼泪:“不可以不喝吗?” 林知了:“不可以!” “那那我不要生病!”小孩带着哭腔说道,“也不要阿姐生病,也不要姐夫生病!” 薛理给他擦擦眼泪:“不生病。你阿姐这次是因为粗心大意。没有下次。我们也该走了。” “可以不去吗?” 全城唯有万松书院的俸禄高且可以带小孩。再说,林知了还等着他拿到束脩置办衣物。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这份差事。 薛理:“你在家你阿姐也要陪你。我们都走了,她可以安安静静睡觉。” 听闻这话,小孩乖乖点头:“阿姐,你,你好好睡觉啊。” 林知了抬抬手。 薛理拿起他的荷包和小孩的书包匆忙出去。 到城里打听一下,城门打开不足一刻钟,薛理算着时间来得及,先带小孩吃早餐。薛理把小孩放地上买两碗羊汤,结果一回头小孩没了,薛理脸色骤变不由得心慌。 卖羊汤东家指着隔壁。薛理看过去,顿时想给他一巴掌:“看什么呢?” “姐夫,可以买油饼吗?” 薛理点点头:“两张!” 小贩拿两张不烫的,薛理把钱递过去,有一只小手也递过去几个铜板。薛理堪称震惊,谁能想象到前一刻还抹泪的小孩懂得花钱买饼,“哪来的钱?” “阿姐给的啊。”小孩拍拍胸口的小荷包,“婆婆给我做的。阿姐给我十个钱。阿姐说读书不可以没有钱。” 薛理:“收起来吧。我这里有钱,也是你阿姐给的。” 小孩毫不客气地塞回去,又把荷包塞衣服里。 薛理看到他的动作顿时有点后悔。 拉着小孩到羊汤铺子,薛理看着他一手饼一手汤匙,如此熟练至少喝过三次,“以前你阿姐带你进城是不是都会给你买一碗羊汤?” 小孩点头。 薛理发现他竟然毫不意外,林知了当真不舍得委屈自己啊。 小孩奇怪:“姐夫怎么不吃啊?” “我也吃。”薛理拿起汤匙。 小孩咬一口饼:“我们回来阿姐就好了吗?” 薛理点了点头,想起什么:“晚上睡你的小床,离你阿姐远点。” 小孩:“我什么时候可以跟阿姐睡啊?” 天气愈发寒冷,薛理不敢叫小孩睡外间,离房门太近,冷风吹进来一晚上就病了,“过几日。” 小孩伸出三根手指。 薛理无奈地点了点头。 小孩喝一口汤:“阿姐也爱喝羊汤。” 薛理看着他懂事的样子,摸摸他的小脑袋:“替你阿姐多喝两口。”随即想起他家那些不懂事的,担心二婶和大嫂趁人之危。 刘丽娘也有此顾虑,是以大嫂陈文君一脸关心地打听林知了病得重不重,刘丽娘只说着凉,喝了药发发汗就好了。 话音未落薛二婶进院,又惊又喜地问:“病了?谁病了?”左右一看,薛珀和薛璋兄弟二人在院门外,薛瑜在洗漱,唯独少一人,“理儿媳妇?她也会生病?真是苍天有眼!” 刘丽娘气得嗓子疼,她一向不敢忤逆长辈,仍然忍不住说:“二婶,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又没说你!” 薛母眉头微蹙:“丹萍,你是长辈——” “二婶,我是病了不是死了。”林知了披着薛理的外袍出来,刘丽娘慌忙过来,“怎么穿这么薄?快进去。现在不是跟她置气的时候。”推着林知了到屋里就掀开被子,“你这脾气,理她干什么?只当她放屁便是!” 薛母没有听到林知了的声音,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可不像平日里的她。抬眼看到妯娌幸灾乐祸的样子,薛母选择忽视。 薛二哥不愧是济世堂做了十年的郎中,用药准且及时,傍晚再喝药时林知了身上轻快多了,不出意外明早再来一副药便可痊愈。 薛理认为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如她心宽,不准她进城买藕。林知了没有解释日后不再卖桂花藕,只答应他在家好好养病。 林知了昨日躺了一天躺的心烦,看着薛理领着小鸽子去隔壁检查薛瑞的功课,她去找刘丽娘。 林知了每次主动找刘丽娘就是带她赚钱。刘丽娘颇为可惜地把头发包起来——昨日把头发剪了,打算趁着今日不能进城赚钱把她的头发卖了。 林知了见状说道:“下午再去。我不想喝粥,做点别的。二嫂,有蒸包子的蒸笼吗?” “跟蒸年糕的一样吗?” 林知了脑海里浮现出原身的记忆,她点了点头:“一样。” “那我去拿。”刘丽娘去薛瑞先前住的那间房中。 林知了把她先前买的小碗找出来拿去厨房。刘丽娘进来见她要刷碗,就叫林知了歇着去。 林知了把豆薯粉和澄粉拿到厨房,用喝粥吃饭的碗挖一碗澄粉,又挖一点豆薯粉。剩下的粉送回卧室书柜旁,林知了又把她买的白糖拿过来。 随后林知了到灶前边烧水边教刘丽娘调浆。刘丽娘看着澄粉太多,担心第一次没做成糟蹋了,“弟妹,先做一半试试?” 林知了注意到她心疼的看着案板上的粉,“那你把去了面筋的麦面留一半,我做别的。” 刘丽娘跟她恐怕她反悔似的,快速挖出一大半。 薛瑜进来:“三嫂,娘叫我过来帮忙。” 林知了:“相公今日休息,去跟他习武写字。” “可是,你不是叫我学做吃的吗?” 林知了:“明日还要做,明日再学。明日你三哥又要去书院做事,没有时间教你。” 薛瑜只因不想读书,这几日都不敢靠近她哥嫂,没想到还是没有躲过去。薛瑜一想到她三嫂拳打二婶脚踹堂兄就不敢跟她顶嘴。 百般不愿还是去隔壁找三哥。 薛理活了二十年没有跟人动过手。五岁以前他被兄长护着,薛父发现幼儿过目不忘就送他去读书。在村学有先生爱护,到了城里万松书院希望他光耀门楣,自院长到厨娘都很宠他。 虽然厨娘怕他吃苦受罪是为了赏钱——万松书院若有人中举,再过了会试,哪怕是最后一名,知县和知府都会拿出一笔钱赏给万松书院。 院长精通人情世故,自然会拿出一份分给厨娘护院等人。先前薛理中举,厨娘就得了两百钱。 总而言之,薛理一直没有机会动手。哪怕他拳脚功夫极好,也因为不习惯而常常忘记。然而自从面对薛瑞,薛理几次想动手。 今日也是如此。 薛瑞背的那本书换成八岁的小鸽子早背会了。可他才背一半。薛理罚他抄的书抄了七成暂且不说,最后几页潦草的竟然不如林知了。 薛理和林知了的大堂兄当了几年同窗,以前薛理问他林蜻蜓读过几本书,要不要他置办一套新的。大堂兄告诉薛理不必,几个妹妹只是认识几个字。 并非大堂兄谦虚,而是认为他在薛理面前都不入流。薛理信以为真,再次感到窒息。听到脚步声,薛理以为林知了又不舒服,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就带着小鸽子出去,“鱼儿,你三嫂让你来的?” 薛瑜满脸惊恐,三哥怎么猜到的?怎么比三嫂还聪慧啊。 薛理感觉她有点反常,心说难不成这么一会林知了又跟二婶打起来,“叫你找我做什么?” 薛瑜不敢阳奉阴违:“习武,识字!” 难怪妹妹害怕!薛理不禁放松下来,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回家!” 薛理带着两个小的到家就把文房四宝找出来,先教他俩两句八个字,然后手把手教他们写出来,再让他俩自己写。 薛瑜想挠头:“三哥,怎么有人说女子不用读书啊?” “他无知!” 薛瑜的呼吸停顿一下。 刘丽娘出来倒脏水,闻言脚步停一下,感觉这话像说她,随后安慰自己,不读书又不是我的错,我爹娘没钱。刘丽娘把刷碗的水倒牛食槽里,到薛理和林知了房门口停下:“瑜妹妹,好好学,我们给你做好吃的。” 这些日子二嫂说的好吃的就没有难吃的,薛瑜顿时不敢偷懒。 刘丽娘到厨房就问剩的半碗粉怎么做。林知了叫她挖面粉,跟没了面筋的粉放一起加水搅成面糊。随后又找个盘子,把面糊糊倒入菜盘中,笼屉上再加一个笼屉蒸熟。 以前没有做过,林知了担心粘盘上揭不掉,在盘上刷一点点油。 刘丽娘心里疑惑就想问,转念一想,做出来不就知道了吗。 一张张泛黄的面皮揭出来,用小碗蒸的东西也熟了。林知了先喊薛理,薛理拎着小鸽子出来,林知了叫薛瑜去找婆婆。然而她话音刚落,大嫂陈文君从对面卧室出来。 林知了假装没有看见,她先前做的竹签还有一些,拿出四根竹签,她和二嫂、薛理以及弟弟一人一根,把只有一点甜味的钵仔糕挑出来。 薛理在京师一年,参加过琼林宴,也参加过几次宫宴,林知了就让他点评。薛理:“味道我说不出好不好,只是颜色差点。现在这一碗只值三文钱。” 林知了:“这一点我想到了。我准备过两日进城选几样东西加进去。” 薛理点头:“可以。” 林知了又递给他和弟弟各一个,刘丽娘不禁说:“给你二哥留一个。” “我尝尝看。”陈文君伸出手来。 林知了要不是看她大着肚子,真想一把把她推开。刘丽娘就在林知了身边,感觉她呼吸急促,恐怕她忍不住动手,慌忙拿走两个拽一把林知了。 薛母就在这个时候进来。林知了故意说:“大嫂,这是豆薯粉做的,以前我们都没有吃过豆薯粉,小侄儿会不会吃不惯?” 听闻此话,薛母很是担忧:“文君,你弟妹说得在理。” 陈文君想说,你敢吃我怕什么。可她一想到自从有了孩子口味变了许多又不敢赌:“是我忘了,还是弟妹想得周到。” 薛理不禁看林知了,好像知道二婶和大嫂为何频频吃瘪,林知了从不说她们应当如何如何,每次都抓两人软肋,一击即中! 这一招可比梦中的他高明多了。 若是碰到林蜻蜓,她恐怕也跟大嫂一样,哑巴吃黄连。 难怪林家同她断了关系她也没有倒下。 倘若离了自己,起初会很艰难,而以她的智慧最多仨月便可如鱼得水。 薛理感觉心头一慌。 “理儿,怎么不吃?” 薛理回过神,心底奇怪他是不是被林知了传染病了,不然怎么突然心悸,“我在想那边又是什么。” 薛母顺着儿子的眼神看过去,灶台上盘子上有一碟面粉色的东西,很像米粉做的,但不如米粉白:“理儿媳妇,这些也是可以吃的?” “现在不可以。”林知了道,“再过半个时辰,大哥二哥回来,做两个菜,午饭就吃这个。” 薛母担心有老鼠:“先放柜子里吧。” 林知了把面皮放柜中,又把薛大哥和薛二哥的两个钵仔糕放进去就上锁。薛母想说自家人不用这样,可是,停顿一下,算了! 林知了见还剩最后一个就递给薛瑜。薛瑜下意识想吃,看到小鸽子:“弟弟吃吧。” “吃多了闹肚子。”林知了不敢叫小孩吃太多,“小鸽子,不许再吃了啊。” 小孩怕生病,摇了摇头:“姐姐吃吧,我吃饱了。” 薛理把他抱出去:“鱼儿,过来!” 薛瑜唉一声,苦大仇深地出去。 陈文君见没人理她,气得再次回房。 林知了不想管她死活,可是陈文君和孩子出事,薛母定会以泪洗面,薛理自然没有心思去万松书院。犹豫再三,林知了跟婆婆到正房,好奇地问:“婆婆,我母亲有弟弟的时候,我见她天天做事。我怕她辛苦,祖母却说一动不动生的艰难,是不是真的啊?” 薛理出生前一天,薛母还在地里干活,那时薛家日子不宽裕,她不敢歇息,哪知道一动不动会怎样。 幸好家里有个前济世堂郎中。 薛二哥回来,薛母就问他孕妇产前是不是要多走动。薛二哥听济世堂的先生提过富贵人家的夫人,“是的。也不能吃太多。孩子太大生不出有可能——” 刘丽娘咳一声,薛二哥把“憋死过去”四个字咽回去。而他不说薛母也知道他什么意思,便去对面劝儿媳多出来走动。 林知了坐在薛理身边歇息,顺便看着弟弟睡觉。隐隐听到婆婆的话,林知了靠近薛理,薛理下意识后仰。 林知了无语:“——我能吃了你啊?再说,我是女的!” “白天!”薛理朝外看去,“小点声。” 林知了越发无语:“晚上就可以吗?难怪你白天和晚上像两个人。” 薛理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朵根,林知了顿时看不下去,“我去叫二嫂做饭!” 上午蒸的面皮切一指宽凉拌后,林知了烧火,二嫂刘丽娘炒一盘冬瓜和一盘胡萝卜。这两个菜熟得快,林知了去厨房不到半个时辰就喊薛理用饭。 薛理抱起小孩给他洗洗手擦擦脸他就醒了。 林知了不敢给弟弟吃太多凉的,只给他小半碗面皮。 薛母对面皮很好奇,尝过之后愈发好奇,不像饼又比米浆蒸出来的米饼硬一点,可它还是软的,“理儿媳妇,怎么做的?” “面水做的啊。” 薛母无语了,竟然连她都瞒着?不问便是。 二婶嗤一声:“我还以为什么稀罕物。” “你别吃!” 薛二婶张张口:“我,我给钱了!” “给多少吃多少!” 二婶不敢接茬,只因她敢接话,薛琬和薛瑞晚饭只能吃个半饱。 林知了的身体还是有些乏,饭后就去睡觉。小鸽子睡饱了,又叫薛理教他读书。薛理口干舌燥的,带着他去河边钓鱼。 夕阳西下,薛理拎着两条鲤鱼回来,一条只有一斤左右,刘丽娘以前不知道两条鱼一大家子怎么吃。那次见林知了做过,她叫薛瑜烧火,煎至两面金黄熬汤煮面条。 面条是薛母和面压的。 刘丽娘见大嫂不吃饭不露头,心说你就懒吧,有你受的。 晚饭后,刘丽娘出来倒洗脚水,不经意间看到隔壁没有关严实的门,陈文君竟然来回走动,显然是在活动,她顿时感觉胸口憋得慌。回到屋里实在睡不着就去敲林知了的窗。 薛理吓得慌忙裹住林知了。林知了朝他手上一下,低声说:“穿着衣服呢。干什么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 薛理捂住她的嘴,披上外衣去开门。趴在床上数脚丫子的小鸽子坐起来,刘丽娘吓一跳。看清楚是个小孩,刘丽娘抚着胸口到里间告诉林知了她的发现。 夜深人静,声音极小也逃不过薛理的耳朵,薛理在心里冷笑一声。 刘丽娘走后林知了问:“相公听见了?” “先睡吧。明日还要去书院。” 林知了想起一件事,翌日早饭后去隔壁,果不其然,薛琬的绣品也好了。 送到梨花院,钱夫人见着她就问:“你夫君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 钱夫人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笑着拿起团扇:“这次比上次绣的好。我这里的扇子没有了,还有别的——” 林知了摇了摇头:“要歇几天。手要抽筋了,眼睛也快花了。前几日还干了几天农活。” 钱夫人一听“农活”就觉得很苦:“我说的那个不急,什么时候休息好什么时候来找我。” “多谢夫人!” 钱夫人微微摇头:“你情我愿的买卖,当不得谢。” “那我先回去。改日再来叨扰。”林知了抱着钱担心被抢不敢四处闲逛。 到家去掉她的那份就去隔壁给薛琬。薛琬看到只有钱没有绣品,“三嫂,怎么没有料子?” “人家不需要扇子,说天凉了。” 薛二婶等着分钱所以也在屋里:“没有扇子荷包也行啊。” “是呀。”林知了点点头,“既然二婶也懂,以后二婶帮琬妹妹拿活吧。还省得给我一成跑腿费。” 第28章 第四笔钱 二婶张丹萍怀疑林知了想看她作难, 不得不低头任由其拿捏。 林知了个小娘子都能找到绣品,她在城里住了近一年会找不到?林知了狗眼看人低呢。去就去,不信没了张屠夫还吃带毛猪。 林知了走后二婶就进城,直奔城西最大的李记布庄。 薛二婶也没有忘记带薛琬的绣品, 她认为林知了来过李记, 她就没有选荷包, 而是拿了一块薛琬给她绣的绣帕。 这次掌柜和东家都不在, 是几个伙计和一个管事。管事看到薛二婶手指很粗,不像秀娘的手,估摸着她赚钱补贴家用, 不是以此为生, 就选了料子和绣样给她,让她留下姓名住址。 薛二婶会做衣服, 拿到布就看出是一块外袍上的花样, 对薛琬而言不难,她高高兴兴地回去。看到隔壁敞开的房门冷笑一声,骑驴看账本——走着瞧! 林知了把带有病气的被子拿出来晾晒就去河边洗衣服。 下午打算歇半日, 而刘丽娘歇够了,问林知了去不去西南方的山上。 林知了:“捡地皮菜啊?” “地皮菜没了。这几日早晚寒凉,地皮菜吓得不敢露头。去年我娘给我送过栗子,说是山上捡的。”刘丽娘提起娘家人不禁苦笑,“今年怕是没了。兴许山上也没了。若是没有就当我们秋游。” 林知了带上背篓和镰刀,刘丽娘带上背篓和砍刀, 担心蛇还没有冬眠。 两人到山上走了很远也没有找到板栗,但也不敢再往深了去,怕遇到野猪。 半道上遇到砍柴的薛大哥,薛大哥听说她俩找栗子, 指着另一边:“要不要我跟你们一块?” 林知了:“不用。大哥早点回去,别叫大嫂担心。” 陈文君跟薛大哥说过几次,担心他遇到野猪,薛大哥闻言倒也没有多想,扛着朽木下山。 树下没有,树底层没有,最上面有,可是摘不到。林知了顿时想爬树,可一想想二嫂又要唠唠叨叨,说不定还会跟薛理告状,她就朝竹林走去,砍一根细竹砸板栗。 两人捡了半筐便下山。 那根竹子也被带上。 林知了嫌重,刘丽娘就说她俩抬回去,在家闲着没事的时候削竹签。 回去的路上刘丽娘问:“那边酒店的贵客吃不吃栗子糕?” “店里有吧。他们连桂花糕都做。” 刘丽娘:“以前你带回来的桂花糕就是那家酒店的?” 林知了点头。 刘丽娘不禁说:“还是林家人舍得。” 林知了没说林家人跟她断了关系,不可能给她买绿豆糕。在末世久了林知了谁都不信,也不敢对人交底。薛理说过几次“别装了”,林知了就装,装到底,叫他看不清,他心里才会有所顾忌。 林知了可不信有了肌肤之亲薛理就会对她从一而终。前世男人有法律约束还忍不住偷腥,何况在一妻多妾的古代。 林知了倒也没有别的想法,现在薛理是个好的就好好过。 明日愁来明日愁! 回到家中刘丽娘叫薛二哥把竹子锯成巴掌长,便于砍开削成竹签。 翌日清晨林知了进城买两个苹果两个晚熟的石榴和两斤橘子。橘子买的多只因此地盛产橘子,清甜可口一斤只需三文钱。 午时左右,林知了拿一个石榴一斤橘子和一个苹果去厨房。刘丽娘听到动静也去厨房,看到案板上的水果便知道在糕中加入这些。 林知了买的小碗太小,石榴苹果只用一半,橘子用了俩。薛瑜看到自家烟囱冒烟从隔壁回来,刘丽娘给她一块石榴和一块苹果又给她一个橘子,“太凉了,剩的饭后吃。”说完把橘子和石榴放柜中,她和林知了吃剩下的苹果。 林知了进城时薛瑜看到了,她知道这是三嫂买的:“给弟弟吃吧。” 刘丽娘:“你三嫂屋里还有。” 林知了随口问道:“看见了?” “谁家按个卖?”刘丽娘一脸“我还用看”的样子白了她一眼。 石榴用的是石榴汁,石榴籽完好的,林知了给小姑子:“放门外试试明年能不能长出来。” 薛瑜怕被林知了数落她脏,洗干净手才敢出去。林知了想起什么叫住她给她一个橘子。薛瑜不明所以。 刘丽娘不禁说:“我忘了。给婆婆尝尝。” 薛瑜揣怀里,石榴籽种下去她跑回正房把母亲拽进卧室,剥开橘子塞她口中,只怕她不吃给大嫂。 薛母何尝不知道姑娘防着谁:“她是你大嫂,日后你在婆家受了委屈,也要你大嫂给你撑腰。” “她?”薛瑜哼一声,“不如指望我自己。你们都不知道,那次三嫂拿回来的——” 薛母打断:“你三嫂知道。” “不可能!”薛瑜不信! 薛母:“看在你小侄儿的面上,你三嫂没有跟她计较。你三嫂不计较,你不许再提。” “娘什么都知道,那你,还把油饼给她?” 薛母叹气:“她怀着孩子。我们多担待点。再说,谁都有不好的一面。都是一家人,处处计较,日子还怎么过啊。你爹不在了,以后还要你大哥送你出嫁。” 薛瑜噘着嘴一脸不高兴,不想听她念经:“我去看看三嫂的糕好了没有。” 钵仔糕熟得快,薛瑜再次进来林知了就把锅底下的柴拿了出来。 过了片刻,林知了拿出食盒,刘丽娘在手上包着布把小碗端出来晾一炷香改放到碟中。发现还剩十二个碟子,刘丽娘问道:“弟妹,明日可以多做点吧?” 林知了:“酒店的男食客不一定喜欢。女食客少,今日先听听食客的想法。” “这次还卖十文啊?会不会有些贵?” 林知了:“不会!澄面和豆薯粉来得不易。” 刘丽娘想起取豆薯粉那几日,她的手臂都不像是她的。洗面筋也险些洗到手抽筋:“听你这样说,十文少了。” 林知了拿一把竹签,随后把碟子放入食盒中。 刘丽娘送她到半道上,林知了拎着食盒去酒店。 这次林知了在酒店门外看到的店小二是她第一次见的那位。店小二笑着迎上来:“林娘子,有些日子没来了。有新菜吧?” 林知了笑着点头。 “您请进。” 店小二陪她到里面,看着林知了拐弯朝客人走去,他就朝后厨跑去。林知了走到女食客身边打开食盒,食客听到动静扭头看过来,葡萄红、橘子黄,晶莹剔透煞是可爱,几位女食客要三份。 林知了拿苹果、石榴和橘子各一份,又给她们六根竹签,“竹签用热水烫过,夫人大可放心。” 几个女食客见她不施粉黛,身着棉衣,但衣服和手都很干净,笑着点了点头。 林知了盖上食盒刘掌柜走过来就拱手道:“林娘子,近来可好?” “托您的福,还好。” 刘掌柜迫不及待朝食盒看去。林知了假装没有看见,她到有女食客的饭桌前停下。先前那几位食客要三份,这边的女食客听见了心里好奇,林知了打开食盒她就看过去,指着石榴红和橘子黄。 林知了给她两份,刘掌柜不禁说:“也给我一份。” 先前吃过几次桂花藕的熟客自然认识林知了,便故意说道:“林娘子,别卖给他。那个桂花藕只比你的多四块,他就多收我们四十文!” 偶尔来一次的食客不禁问友人:“此话何意?” 友人低声解释:“刘掌柜以前在金陵吃过桂花甜藕,当日厨子不在,他不知道怎么做。这林娘子的相公乃薛探花,饱读诗书,林娘子跟着他看过几本书,兴许书上提过,林娘子做了出来。刘掌柜买了几份给厨子,没过几日酒店就推出了桂花藕。看起来林娘子又做了别的。我去拿两份尝尝。省得日后只能吃贵的。”说完就朝林知了走去,要了四份,其中两份石榴红。 有的食客真喜欢,有的食客故意跟刘掌柜较劲,有的食客尝尝鲜,以至于一炷香就卖完。 这次吃得快,两炷香后林知了就拿到餐盘。林知了从后厨出来去结账,刘掌柜叫住她。林知了直接说道:“别问,问也不能告诉你!我家冬天没有进项,就指着这点东西。” 刘掌柜是想打听一下,但也知道不能把人逼急了。这是其一。其二薛理回来没几日就进了万松书院,说是扫地,月入五千文,刘掌柜一万个不信。果不其然,休沐日袁公子来用饭就说有探花提点,兴许他也能中举。这样认为的富家子弟不知凡几,纵然他东家是皇亲国戚也不敢这个时候为难薛理一家。否则惹怒全城商户,东家此生都不用再出郡王府。 刘掌柜笑容不减:“娘子误会了。林娘子看到那片竹林了吗?月底娘子便可带着锄头和背篓挖几颗给薛探花尝尝鲜。” “你们不用冬笋做菜吗?” 刘掌柜苦笑:“后面还有一片竹林。” “可以挖了晒干炖汤啊。”林知了怀疑他目的不纯。 刘掌柜丝毫不恼,都怪他以前自作聪明以为人家看不出来,时至今日才被怀疑无论做什么都有目的,“我们没有亲眼见过竹子生长,没有想到一年长了那么多。今年春挖了很多仍然有漏掉的。明年清明也要挖掉一些,否则会长到屋子里。”停顿一下,“不瞒娘子,来我这里用饭的食客不会挖笋。伙计家中也不缺笋。” 林知了不禁在心里感叹,不愧是鱼米之乡,鲜笋多到吃不完,“为何现在便告诉我?” 刘掌柜:“自然是怕忙起来忘记了。林娘子不必起疑,我们的竹林大,笋也大,我们入菜一日最多四颗。挖到年底根本挖不完。冬笋太多会影响竹子生长。” 看来刘掌柜是一片好心,而竹子着实长得快,叫她挖笋真像利人利己:“那我就多谢了。” “明日见。”刘掌柜送她到门外。 林知了到家跟往日一样放下食盒就算账。可惜白糖没有比桂花糖便宜多少,水果也不比糯米和藕便宜,又因这次的钵仔糕比桂花藕少,是以二嫂只分到六十文。 刘丽娘对这笔钱很满意,她不会做绣活,往日在城中只能做点零碎的活补贴家用,还要对人伏低做小。 刘丽娘再次问林知了要不要多做几份,林知了想想今日食客的反应:“女食客喜欢,没有听到男食客聊这个,可惜女食客少,还是二十份吧。”停顿一下,“再加四份凉面皮试试食客喜不喜欢。” 刘丽娘开心地应一声就拿着钱回屋。 午饭后,林知了给婆婆五十文买小麦。薛母不想收这笔钱,林知了塞给她:“婆婆,日子长着呢,不能次次用家里的粮食。” 在屋里歇两炷香,林知了和刘丽娘牵着老牛去村长家磨面。小麦磨前要淘洗,薛母在家无事可做趁着天气好去河边洗了很多。是以林知了可以直接磨。面粉过筛后,麦麸留婆婆冬天喂牛,林知了把面粉放到自己屋里。 今日做钵仔糕的面粉没有花钱买,林知了占了便宜就和二嫂做饭。早上喝板栗粥晌午是菜饭,刘丽娘不想吃米,就问林知了要不要吃蒸饼。 林知了也不想一天到晚清汤寡水,点了点头就去隔壁二婶家薅一篮子油冬菜。回来看到刘丽娘拉长脸,林知了意识到这么一会又出事了。 自从刘丽娘跟着林知了赚了钱,刘丽娘一见着她便面带笑意。林知了不是不知道二嫂有些小算计,但人家有分寸,也不干放下碗骂娘的事,薛二哥这人不如刘丽娘坦荡,好在不会故意给林知了添堵,是以林知了希望跟二嫂合作下去。 合作伙伴出事,于公于私都应该关心一下。 林知了:“大嫂说什么了?” 刘丽娘震惊:“你你你——” “别你了。我才从二婶家回来。薛琬忙着做绣活,薛瑞在书房,二婶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婆婆恐怕我们起了争执,不会看你干活还给你添堵。” 刘丽娘:“还有鱼儿妹妹和大哥呢?” “大哥真敢在你面前说什么,也不会被大嫂吃得死死的。鱼儿妹妹敢惹你?”林知了不信,那丫头明显最喜欢薛理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更不用说几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嫂子。 刘丽娘端起面盆去灶台上和面,转身之际瞥一下橱柜。林知了打开橱柜,油盐酱醋都在啊。 刘丽娘:“再看少了什么。” 林知了没有看出来。 刘丽娘叹气:“晌午卖的什么?” 钵仔糕啊。蒸了二十份卖了二十份,一份没留。林知了正要这样说,突然发现小姑子的一小块石榴没了,橘子也没了,“是不是叫瑜妹妹下午吃了?” 刘丽娘:“她就是吃也是吃那块石榴和一两个橘子。我记得不是剩五个就是四个,怕她一次吃完,明日小脸蜡黄,才提醒她别吃太多。” 林知了:“听二嫂的意思知道谁拿的?” “自从二婶一家搬走,三弟领着你弟弟去书院,家里还有谁?婆婆一向要面子,凭不能给三弟丢脸这一点她也不会偷吃。”刘丽娘越说越来气,“山上就有橘子,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嫌山上的酸,进城买几斤又能要多少钱?买甜的但不好看的,两斤最多五文钱。” 林知了:“我先洗菜。” 过了半个时辰,薛理和小鸽子回来,林知了烧火,二嫂刘丽娘炒菜。 青菜在锅里打个滚就熟了,是以林知了点着柴就提醒薛理洗手准备用饭。 林知了先坐下吃几口,听到三三两两闲聊,她突然开口:“鱼儿,橱柜里的橘子是不是你吃的?你二嫂有没有提醒你,不能吃太多凉的?” “我没有!”小丫头被冤枉别提多委屈。 薛二婶了解薛瑜,没有偷吃的毛病:“别是有人自己吃了吧。” 林知了:“这么说来二婶知道?” “你——好啊,你个林氏,在这里等着我。上次就想怪我吃你的桂花糕没怪成,还来一次,真当我不敢动你?” 林知了:“橘子可以消失,橘子皮可不会消失。二婶,叫我搜到别怪我宣扬出去。若是叫十里八村的人知道你偷吃,你说还有人敢给你当儿媳妇吗?” 二婶张丹萍顿时怕了:“林氏,我要吃你一口橘子,我不得好死!” “我也没说是你。只是问问,看你急的。” 二婶噎了一下:“——你试探我?” “废话!没有证据就认为是你,你当我蠢!”林知了看似转向其他人,然而只跟陈文君的视线对上。 陈文君心慌,想起什么,“弟妹说的橘子不是橱柜里的吧?” 林知了:“是呀。大嫂知道谁吃的?” “那是你买的啊?我以为婆婆在山上摘的。”陈文君一脸懊恼,“在橱柜里放了半日也没人吃,这些日子我又喜欢吃酸的,就拿回屋了。”不待林知了开口,“婆婆,您知道,自从有了孩子,我就喜欢酸的。” 酸儿辣女!薛母也是凭这一点认定陈文君怀了薛家长孙,“理儿媳妇,你大嫂是这样,看见酸的就忍不住。” 这种话也就想着息事宁人的婆婆信。林知了的目的不是叫陈文君赔她橘子,她的目的是薛理。闻言便到此为止:“大嫂早说啊。你看这事,差点误会二婶。上次就误会她一次。常言道,可一可二不可三,可不能再有下次。” 薛二婶没好气地说:“你知道就好!我不会次次都让你误会!” 林知了笑着说:“吃菜,吃菜。”给弟弟夹点青菜。 薛理心里很意外,她就这么算了。 陈文君心里很是不安,以为林知了有后招,直到林知了关门睡觉,她才敢相信林知了就这么算了。 翌日上午,林知了和刘丽娘先做钵仔糕,随后蒸两张面皮,用家中现有的调料凉拌。刘丽娘担心面皮和钵仔糕都是凉的不好卖,林知了宽慰她试试。 到了酒店几个男食客要面皮,女食客要钵仔糕,其中两人要了五份,叫店小二打包带走给家人尝尝。 面皮分量不少,但碟子小,食客没吃过瘾,就让林知了多做几份。 林知了决定叫上二嫂。 第二天刘丽娘拎着十份面皮,林知了带着二十份钵仔糕。刘掌柜一看到林知了就要走两份面皮和两份钵仔糕。 卖完后刘丽娘和林知了去竹林里,看看哪边竹子过,改日就去哪儿挖笋。刘丽娘趁机问:“那个跟我同姓的刘掌柜对你很和气,是不是因为常常买林家的豆腐?” 林知了:“托了相公的福。” “三弟?三弟不是没了功名了吗?” 林知了:“学识没有丢啊。你说要是谁家子弟遇到难题应该找谁解惑?” 知县只是举人,城内本朝唯一一位进士便是薛理。刘丽娘不禁说道:“我好糊涂啊。”想起什么,“他拿走的四份给钱吧?” 林知了点头:“给的。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后厨看看。” 到后厨小二就把盘子给林知了。林知了和刘丽娘到前面结了账就回去。路上林知了就把钱分了。 刘丽娘不禁在心里提醒自己,以后要有眼力劲儿。以林知了的聪慧和薛理的见识,跟他俩处好,日后遇到灾荒也不会饿死。 如此过了五日,刘掌柜依然没有做出面皮和钵仔糕。倒是做出了米粉和米糕,可是味道截然不同。 刘掌柜就等月底林知了挖笋的时候找她套套话。 离月底还有三天,下了一场雨,薛理便把小鸽子留在家中。天气凉了,林知了把弟弟按在他的小床上,小鸽子裹着被子听林知了讲《史记》。 林知了讲项羽,小鸽子听得聚精会神,薛母戴着斗笠进来。林知了赶忙扔下书给她搬椅子拿擦脸的布,“婆婆怎么不等雨小点再出来?” “下起来没完了。”薛母坐下休息片刻跟林知了聊几句,夸夸小鸽子聪慧又好学,仍然不说找林知了何事。 林知了直接说道:“婆婆有事不妨直说。” 薛母不想说,可她近日被烦的夜里做梦都是那事。薛母一想起来就头疼,叹了口气,问道:“听说近日琬儿的绣活是你二婶拿的?” 林知了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是呀。我记得琬妹妹最近一直在忙这事。说明二婶拿到了啊。” “拿是拿到了。听说七八天才赚了五百文。”以前林知了给的团扇虽然要薛二婶搭把手,可是半个月可以赚两贯钱。现在薛二婶帮不上忙,薛琬不比之前轻松,还少赚一半,这事换成谁心里都不舒服。薛母可以理解妯娌日日叫她找林知了问问以前在哪儿拿的活。只是哪怕她没问薛二婶,也知道她想撇开林知了省下那些跑路费。这事叫她怎么问的出口,“你二婶,我看她好像有点后悔。” 林知了:“婆婆,我日日做糕和面皮,也没空给琬妹找绣活啊。” 第29章 生了 薛母日日在家, 很清楚林知了午后就闲了下来。听闻此话便明白林知了不想管这事。为了小女,薛母不敢给林知了添堵,也不想给儿媳添堵,稍坐片刻就戴着斗笠回屋。 陈文君的预产期到了, 没人敢让她进厨房, 近日不是薛母做饭薛瑜烧火, 便是刘丽娘做饭林知了烧火。 刘丽娘听到公鸡打鸣便从屋里出来, 看到不可能出现在厨房的人她惊呆了。回过神来刘丽娘便去对面,压低声音问:“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朝门外看一眼,“今日也没有太阳啊。” 林知了长话短说:“我没有再帮薛琬拿绣活, 这事你知道吧?” “知道。二婶拿的。上次她从‘李记’出来还碰到了大哥和你二哥。” 林知了:“以前半个月一千八, 如今一千文,活没少做, 钱少了一半, 二婶心疼钱就叫婆婆找我。” “希望你帮薛琬拿绣活,所以她才来做饭?临时抱佛脚不是吗?”其实绣活这事刘丽娘一直想问,“那个绣活你在哪儿找的啊?” 为了薛琬的名声林知了不打算坦白:“给布店做活, 布店要赚一笔。我是直接找上本人啊。” “你大姐帮你找的吧?”舍得花钱请人做团扇的人必然非富即贵,这样的人家唯有林蜻蜓认识,“那二婶这事,你要怎么做?” 林知了:“水来土掩,见招拆招!” 刘丽娘不担心她,只担心二婶, 可二婶有今日也是自找的,“我去厨房看看。” 申时左右,一家人用过午饭,林知了拉着弟弟洗脸洗手, 随后去睡午觉,浑然不给婆婆和薛二婶说话的机会。 暮色四合,薛理从城里回来。 林知了看着他裹着寒气进屋,问道:“下个月什么时候发月钱啊?” 薛理愣住,心里很凉,宛如路上迎面吹来的冷风,但他的神色还跟往日一样从容:“初一。” “那初六我们进城买几斤棉花,再买几块布,我们一人做一身棉斗篷。若是还有剩余,再做几副护手。还没到冬至,这个冬天长着呢。” 薛理的呼吸停顿,感到难堪,他是不是被梦里发生的事影响到了,怎么会认为林知了爱钱爱到没了人性啊。薛理喉咙干涩,有些艰难地问道,“休沐日酒店客多。” “又不差那一日,不用觉得愧疚。”林知了把她今日晾晒的棉衣递过去,“我感觉棉花太硬,等我们买了新棉,就拆了做成小被子留着你晚上盖腿吧。” 今日这场雨过后,明日定会比今日冷,兴许夜里就会降温。这几日薛理每晚都会批改学生的文章,有的时候赶上几个学生同时把文章给他,林知了睡了他还在忙。 薛理听出林知了弦外之音愈发羞愧,就他这样还妄图当贤臣。注定要成为奸佞!得亏他想起梦中那些事还觉得割裂。薛理不敢叫林知了知道他内心那么龌龊,便说道:“你和小鸽子再做两件棉衣。” “我俩有衣服。”虽说原身不如林蜻蜓首饰衣服多,而林家在吃穿上也不曾苛待她。原身同知县的妻弟定亲后,林家就给原身添了许多四季衣裳。小鸽子沾了光也添了几身。只是丹阳县甚少下雪,没有厚棉衣,先前林知了才去城里买蚕丝做冬衣。 薛理:“先看看一件棉斗篷多少钱。” “对啊。若比去年便宜就做两件。兴许明年棉花收成不好又贵了呢。”林知了想到这些就问道:“就这么决定了?” 薛理点点头。 林知了叫他抱着棉衣暖暖手,“我去给你倒热水。”厨房里有才烧好的,说完话就去厨房。 薛理终于敢长舒一口气,注意到小床上的小孩:“你这样在屋里待了一天?” 无精打采的小孩站起来:“阿姐说外面冷,出去要生病。阿姐也不敢出去。姐夫,明日我可以跟你去书院吗?” “不下雨可以。下雨天我无法一手撑伞一手拿着书再抱着你。” 小鸽子指着挂在书架上的书包:“可以放我书包里啊。” “这么不想在家?” 书院学生上课时没人跟他玩,但书院够大,他可以去射箭场,也可以去厨房,还可以跟门房谈心。小鸽子怕姐夫发现他贪玩:“我要考状元!” “又是听谁说的?”小孩语出惊人通常是听别人说了什么。 小鸽子捂着小脸不要被他看出来:“没谁!” “跟你姐一样装吧。”薛理感到冰凉的手暖起来就把棉衣放到椅子上留他晚上盖腿。 林知了拎着水壶进来添一杯水,顺便问弟弟要不要。小孩摇摇小手,林知了回厨房。 薛理仍然有点不敢面对她。听见林知了喊他用晚饭,愧疚感险些把薛理淹没。薛理抱起小舅子,记起林知了最在意这个弟弟,便决定日后对他再好些。 晚饭后林知了照旧给婆婆八十文,这是薛理先前答应的。 林知了才把钱递出去,薛二婶就递出五十文,不明真相地人在此定会认为她同林知了抢着给钱。即便薛理迟钝也意识到二婶反常,何况他很敏感。 薛理微微侧向林知了,眼神询问,下雨天也不耽误你整治她吗。 林知了笑而不答,低头问弟弟:“吃饱了吗?” “还有栗子吗?”山上树梢上还有许多板栗,薛母和薛瑜前几日捡了许多埋在厨房一角土里,随吃随取。今日下午就剥了许多板栗煮粥。小鸽子喜欢软糯香甜的板栗不禁起身看去。 林知了:“还有一点米汤?” “我饱了。” 林知了好笑:“我们去洗手洗脸?” “我可以玩一会儿吗?” 林知了撒手:“可以啊。”回屋拿到帽子就去外面找弟弟,她才不管谁刷锅洗碗。 薛二婶见林知了都不嘲讽她“今日怎么想起来做饭。”便意识到她不想帮薛琬拿绣活。见薛理也要起身走人,薛二婶叫住他,“理儿,先坐下,二婶问你点事。你在城里认识的人多,知不知道哪个大户人家缺绣娘?” 刘丽娘目瞪口呆,疯了吧?三弟是男人,打听闺阁之事,他还有何颜面去万松书院。 薛母也惊呆了,过了片刻才回过神:“丹萍,你胡说些什么?” “又不是让他问夫人娘子缺不缺绣娘。大户人家的公子郎君用的荷包不是绣娘做的?万松书院那么多富贵公子,问到一个就行了啊。”薛二婶说得轻松,薛母坚决反对,“这事不行!” 薛二婶:“你说不行那你给琬个找个活?” 薛母张口结舌,我欠她的?! 薛理听糊涂了:“琬妹妹每月四贯钱是不如城里绣娘赚得多,可是不用看东家脸色。二婶——” “哪有四贯!”提起钱,薛二婶就忍不住抱怨,“现在每月只有两贯!” 刘丽娘见状可以断定薛理还被蒙在鼓里,顿时想添一把火。 虽然她也是给五十文家用,可近日找薛二哥给牲口看病的多了,他诊费便宜,每次都会收到一点心意,有的时候是几个鸡蛋,有的时候是一把蒜苗,这些东西也进了薛二婶一家肚子里。刘丽娘一想到给薛瑞个懒鬼吃就觉着不如喂狗。越是这样想刘丽娘愈发忍不住:“三弟怕是忘了,半个月赚两贯是弟妹给琬妹妹找的活。现在琬妹妹做的活是二婶找的。这不是省一成跑腿费吗。” 薛理神色微变,什么时候的事?难道真是他忘了,“二婶,我娘子不会平白无故不帮琬妹妹拿活。” “我什么也没做。她说天凉了那家人不用团扇,我想着你妹闲着也是闲着才揽下这事。” 刘丽娘再添一把火:“前些日子弟妹生病,二婶好像说苍天有眼,我没记错吧?” 薛理猛然转向他二婶,薛二婶不禁哆嗦一下,急赤白脸地解释:“你——你听错了!我说的是怎么病了!” 刘丽娘:“那您就当我听错了吧。”左右三弟是听清楚了。 薛理的脸色沉下来:“二婶,明日我会再给瑞弟布置功课,不会故意刁难他,直到做完所有功课,我再教他破题写文章。你不用拿二叔威胁我。我一介白身会怕乡亲戳脊梁骨?你再胡说八道,那就把家谱分开。” 薛母感觉说重了:“理儿——” “母亲倘若认为不妥,您去给琬妹妹找活,再教瑞弟写文章。” 薛母顿时有口难言。 薛二哥见他娘神色窘迫忍不住心疼,想数落弟弟腰上先挨了一下。 薛理转向大哥:“我在城里给你找个护院的工作。五日一休,管吃管住,每月四管钱。大哥愿意做,初一跟我进城——” “愿意!”陈文君替薛大哥应下来。 薛理:“日后我把家用加到百文。二哥和大哥不用加,但大哥休沐日要同二哥上山砍柴,给家里挑水!” 薛大哥连连点头。 薛二哥说道:“我其实——” 刘丽娘打断:“你二哥也同意!”别以为她不知道,定是心疼大哥要揽下砍柴和挑水的活。 薛理对他母亲说道:“如果没有别的事先这样。” 二婶不禁喊:“理儿——” “该说的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二婶应当知道怎么做。”薛理说完就往外走。 薛母和妯娌面面相觑。 刘丽娘顿时觉着心里畅快,拿起碗筷去厨房刷锅洗碗。 薛二哥跟进去就问:“你怎么——” “大嫂!” 薛二哥瞬间想起大嫂陈文君这一两个月干的事,若是他说出帮大哥砍柴挑水,赶上休沐日他给牲口看病叫大哥挑水砍柴,大嫂定会拿今日的话堵他。不如砍柴的时候叫大哥歇息,挑水时叫他挑半桶。 薛二哥叹气:“以前也没有这么多事。” “以前三弟功名在身谁敢计较?”刘丽娘问道。 薛二哥能去济世堂当学徒,薛大哥有机会跟人学拳脚功夫,皆是因为人家听说了薛理的大名,他日必能高中。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济世堂和镖局也着实因为去年薛理被点为探花一时间名声大噪。 饶是兄弟二人都有差事也不好娶亲,只因女方“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薛家没钱没房。薛理中举后朝廷免了税收才有媒人登门。 那个时候丹阳县上上下下都认为一人得道全县升天,莫说家里没有龌龊,就是城里的人都变和气了。 往事不提也罢。 薛二哥拎着水桶去村里打水。 近日城里便宜的水果只剩橘子,今日闲着无事林知了便和二嫂商议明日试试别的。刘丽娘担心耽误明日的事,烧好一锅热水就出去喊林知了洗漱。 林知了和弟弟坐在一起烫了脚就叫薛理也烫烫脚,晚上睡觉舒服。 薛理去厨房舀一瓢热水倒盆里。 林知了诧异:“不倒掉?” “你俩在屋里待了一天脚又不脏。”薛理挽起裤脚,“今日天冷,别叫小鸽子睡小床。” 小鸽子伸手:“阿姐抱抱。晚上我和你睡!” “阿姐睡觉翻身会压到你啊。你睡阿姐身边。”林知了摸摸被子很凉,“相公,有没有汤婆子啊?” 薛理:“有两个。我洗好脚找母亲问问。” 得知一个薛瑜在用,一个在大哥屋里,薛理便回来告诉林知了明日中午他出去买两个。 林知了担心弟弟捂不热被子,就让弟弟跟她睡。薛理把小孩抱过来:“跟我睡。” 林知了帮他俩掖被角,“被子窄了。” 薛理:“明年攒了钱做两条宽的。” 小孩好奇地问:“有了宽宽的被子我们一起睡吗?” “是的。你早点睡,明日要起床背书。” 小孩贴着他温暖的胸口过了一炷香就睡着了。薛理告诉林知了自下个月初一,每日给母亲百文,只因他没有时间上山砍柴。 林知了感觉他心疼婆婆手里没钱。薛理赚得多有权决定给亲娘多少钱。再说,家用变成百文,去掉薛理和小孩的早饭钱,每月还能剩一贯钱。这一贯钱足够薛理买笔墨,用不到他给林知了的十贯钱,林知了便说道:“这种小事相公可以自行决定,不必事事告诉我。” 薛理想聊聊薛琬的事,二嫂的话浮现在耳边,他顿时问不出口,转身把灯熄了。 翌日清晨林知了找婆婆拿钱买猪油。 薛母考虑到大儿媳妇要生了,坐月子要吃点好的,给林知了百文。 林知了到了猪肉铺又添二十文,要带皮的肥肉。屠夫切好,林知了请人家把猪皮切下来。屠夫手艺好,猪皮上只沾了一点油。林知了接过猪皮,屠夫愣了一下:“这个还要?” 林知了:“我拿回去有用。只是刀不如你的锋利才劳烦你把肉和皮分开。” 屠夫看着地上筐里的猪皮:“娘子,你给我三文钱,我这里的全给你?” “干净吗?” “自然是干净的。” 林知了掏出三文钱,屠夫拿出几张猪皮,林知了感觉是半头猪的。简直是意外收获,林知了一路上心情极好。 林知了跟刘丽娘提过做别的替代钵仔糕,这个别的正是猪皮冻。做好后切成小块浇上料汁,可以像卖钵仔糕一样拿去刘掌柜那里卖。 只是听说很多富贵人家不屑吃猪肉,也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好在如今天冷,做好可以放一两日,今日卖不到,明日进城试试。 猪皮上毛多的地方林知了切下来,左右不值钱。零星几根猪毛,林知了拔掉。妯娌二人忙到午时才清洗干净。 林知了决定午饭后再做,就把猪皮放柜中做面皮。天冷了,林知了只做十多份,她一个人带过去。 刘丽娘担心又有人进厨房,林知了走后,她就把针线筐拿出来,坐在卧室门外斜对着厨房给薛二哥做鞋。 下午妯娌二人在厨房熬皮冻,村长带着几人过来提醒薛家交税。林知了就对二嫂说:“我们各交各的。” 刘丽娘也知道婆婆手里钱不多,出去说道:“村长,我们各交各的。” 村长看向薛母,薛母知道儿媳体贴她,很是欣慰,不禁笑着说:“听璋儿媳妇的。村长,你家今年地税用粮还是用钱?” “我用粮食。” 薛母去屋里拎一袋稻谷——她寻思着村长用粮食,说明今年粮食合算。随后又把她一个人的“丁税”给出去。薛瑜年幼无需交税。 林知了这边给了她和薛理的。 薛母把薛二婶的抵税也交了,用的是粮食,“村长,瑞儿他娘在家,你去找她拿人丁税。” “还差你家老大的。” 刘丽娘大声喊:“大嫂,别睡了,村长来了。”说完就拍门。陈文君耳朵里头塞了毛,在她一通叫喊声下来也没法装聋作哑。 孕妇月份大了身体不适很常见,村长见陈文君脸色不好也没有一丝怀疑。收了钱他就带人去找薛二婶。 翌日,林知了带十份皮冻和十份面皮去“竹林深处”。以前林知了直接递出去,这次先问清楚人家吃不吃猪肉。 有几个老熟客今日在店里请客,听到林知了的声音就起身说:“林娘子,是不是有新菜?” 林知了对眼前的食客说一声“失陪”就走过去:“猪皮做的,您吃过吗?” “没有吃过。我们吃过糟鸭掌,还怕猪皮啊?来一份尝尝。吃不惯不怪你。众口难调啊。” 林知了笑着说:“多谢。我没敢放太多盐和蒜,担心吃完了口渴口臭。” 老食客先尝一口,他以为一夹即碎,没有想到跟炖软的牛筋似的,又比牛筋有食欲,透明处如水,白如莲花,韧性好口感佳。 客人见他吃上瘾也忍不住夹一块,很是意外,适合下酒啊。客人边吃边问林知了还有没有。 林知了见一桌六人:“再来两份?” 老食客伸出手指。林知了又加一份:“虽然猪皮便宜,但清洗的这么干净很难,因此和面皮价钱一样。” 被请的客人问道:“什么面皮?” 林知了拿一份:“面做的。” 客人浅尝一口不禁说:“小娘子,这是米做的吧?” “面啊。怎么做的不能说。” 老熟客深以为然:“这个猪皮做的要被刘德全的厨子学去,他取名‘凝脂玉露’敢卖我们一百文。” 说曹操曹操到。 刘德全笑着走过来:“林娘子,又有新菜啊?” 林知了:“水果太贵,先前做的糕一份十文没得赚。今日我就换了食材。要几份啊?” “两份!”刘德全毫不客气地拿走两份。 林知了:“猪皮做的。你学会了也不好定价,要我说尝尝算了。” 刘掌柜看着碟中很好看的菜很意外:“猪皮不是黑色的吗?” “黑毛去干净是浅白色。刘掌柜不妨买一块猪肉试试。” 刘掌柜决定明日进城买猪肉。 林知了到家把钱分了就对二嫂说道:“切出的边边角角晚上吃了,整整齐齐的皮冻都留着卖。” 刘丽娘:“明日再买些猪皮?再过一天休沐,酒店人多,你去刘掌柜店里,我去城里试试?” “我再买些碟子。” 翌日林知了花了五文钱买了许多猪皮,又花几文钱凑够四十个碟子,又买些盐和调料。 傍晚煮好皮冻,无需她提醒,二嫂刘丽娘就把调料送林知了屋里,皮冻放橱柜中,柜门锁上,用的锁是刘丽娘房门上的大铜锁。 农历十月最后一日,林知了才把食盒装好,听到薛大哥从屋里跑出来喊薛二哥,说他娘子要生了。 刘丽娘问道:“我们还去不去?” “我们又不会生孩子,留在家里也是添乱。”话虽如此,林知了还是拎着食盒出来找薛理,“相公,我还去不去啊?” 薛理:“做好了?去吧。你和二嫂都不懂,在家也帮不上忙。” 听闻此话,匆匆忙忙出来的薛母停下:“家里有我,有你大哥,还有你二婶,用不了那么多人。” 林知了和刘丽娘到门外看到弟弟;“小鸽子,大嫂要生小娃娃了,你不许进去。” “为什么呀?” 林知了低声说:“小娃娃很弱,轻轻一碰就坏了。去找你姐夫,他去哪儿你去哪儿。” 刘丽娘看着小孩进屋走远了才问道:“你太仔细了吧。” 林知了:“没生就日日拿孩子说事,生了指不定要做什么。二嫂,你听我的就跟二哥离远点。二哥不懂的只管说不懂,叫大哥去济世堂找老大夫。” 妯娌二人的皮冻卖完回到家,陈文君还没生。林知了把钱分了,便对二嫂解释:“这一次只有这么多。买了几样香料,香料贵。” 没有做面皮还可以分到八十文,刘丽娘不嫌少:“明日卖完歇一日,在家里看看要不要帮忙?生孩子终归是大事,以前有什么不高兴的都先放一放。” 人命关天的大事,林知了自然不会计较,“歇两日吧。若是用不着我们,就去帮刘掌柜挖竹子。” 薛理和小鸽子在里间午睡,听到二人的声音他醒来恰好听到妯娌二人的对话。薛理想起梦中的刘丽娘也责怪他不该随太子一条道走到黑。梦中的他为此愤恨,现在想来不过是人之常情。 若是二嫂一直是非分明,他可以暂且忘记梦里那些事。 薛理听到林知了说“做饭吧。”脚步声越来越远,薛理穿戴齐整出去。 林知了想问婆婆要不要给大嫂单独做,出来看到薛理:“你在家?” “午时前在二婶那边。”薛理帮不上忙,也不想帮忙,林知了走后他就带着薛瑜和小鸽子躲去隔壁。 过了大半个时辰,小鸽子饿的要林知了抱抱,薛大哥卧室里传出小孩的哭声。刘丽娘长舒一口气,想起什么跑到门边问:“男孩女孩?” 第30章 和二婶分家 稳婆出来道喜:“是位小公子。恭喜啊!” 薛理毫不意外, 心底也毫无波澜:“身体如何?” “母子平安!顺顺利利!” 薛理喊一声傻乐的“大哥”,薛大哥赶忙把准备好的荷包递过去。稳婆进去叮嘱几句便出来告辞。 薛理微微颔首:“慢走!”转向林知了,“娘子,用饭吧。” 稳婆到门外回头看一眼, 薛理的神色很像薛大嫂生个姑娘, 她禁不住疑惑, 难道是我看错了吗。 林知了喊一声“二嫂”, 趴在窗台上往里看的刘丽娘和薛瑜只是回头,双脚一动不动。林知了怀疑她没有听见薛理的话:“饭要凉了。” “大嫂饿不饿?”刘丽娘进了厨房便问。 林知了:“婆婆和二婶都在里头,她饿了婆婆自会叫二婶出来。” 刘丽娘又不禁说道:“竟然真是男孩!三弟, 现在我们族谱单开, 这是薛家长孙吧?大嫂个大功臣可要扬眉吐气了。” 林知了听出她有意这样一说:“相公,您怎么看?” “二嫂, 什么功臣?”薛理问道。 刘丽娘:“薛家的大功臣。” “大嫂生个男孩是功臣, 你生个女孩是什么呢?” 罪臣?刘丽娘迟疑道:“那,还是不一样吧?” 薛理:“都姓薛,还有三六九等?” “不, 不是都——都看重长子长孙吗?”刘丽娘自小听到的就是这样。 薛理:“皇家立长只因可以避免争斗。倘若立贤会出现聪慧的皇子遭到所有皇子暗杀。富贵人家也是如此。长子长孙重要也不是那么重要,最终还是选贤明之人。我们家有什么?三间房四亩地?我们这些人都不够分,轮得到他继承?” 林知了顿时想问,我俩谁是穿越的?忽然想起千年前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近有“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江南一带没了门阀士族,即便有也不如以前猖狂, 薛理才有机会高中探花。 不怪他会说出这番话。 林知了:“二嫂,小侄儿是大哥和大嫂的孩子。要说给谁生的,自然是给大哥。” 薛理颔首,发现小舅子还被抱着:“小鸽子, 别叫你阿姐抱了。” 林知了牵着弟弟和薛瑜出去洗手,薛理把箅子上的菜端出来。刘丽娘仍然无法接受他的那番说辞:“三弟是不是心里不高兴,所以才那样说?” 薛理:“我应当怎么做?” 话音落下,薛大哥进来,薛理说道:“大哥,恭喜大嫂和小侄儿母子平安。” “同喜,同喜。”薛大哥下意识说。 薛理扯了扯嘴角露出浅笑:“大哥帮大嫂端饭?” “娘说先喝点汤。” 薛理盛一碗米汤递过去,薛大哥拿着勺子去对面,隔着门把碗送进去。 刘丽娘回头看看大哥又看看照常盛粥的薛理:“三弟就说这么多?” “要怎么做?”大嫂生孩子自有大哥担忧。现在母子平安,母亲和二婶都在屋里,需要他做什么?薛理想不通。 薛二哥喜气洋洋地进来:“三弟,小侄儿的腿脚可有劲了。大嫂的气色也很好,大哥又有了差事,真是双喜临门啊。” 薛理点点头,端着两个碗出去,喊在院里徘徊的薛大哥吃饭。 薛二哥看了看神色淡淡的弟弟,又看看欲言又止的娘子,一头雾水:“难不成羡慕大哥?”追了出去,“三弟,不用羡慕,你和弟妹才成亲,日后定会儿女双全!” 刘丽娘心说,应该像他这样啊。 薛理的样子很反常,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嫂开罪过他。刘丽娘神色一怔,难不成大嫂对三弟妹说的那些话,不想给家用做的那些事,三弟一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刘丽娘呼吸一顿,他竟然不是冷眼旁观?她有没有给弟妹添堵?应该没有!必然没有! 亏得她以为这个家最不能得罪的是三弟妹! “怎么了?”薛二哥说尽兴回来看到妻子一脸傻相,“你也羡慕大嫂?不用羡慕,兴许明年我们——” 刘丽娘打断:“你快住口吧。”递给他两碗粥,“端饭!” 饭后,林知了刷锅洗碗烧水,随后隔着房门问一句:“婆婆,要不要我帮忙?” 薛二婶的声音传出来:“你懂什么,别添乱!” 林知了洗漱后就和薛理带着小鸽子回房休息。 刘丽娘见状也问一句:“婆婆,要不要我给大嫂做点吃的?” “你大嫂现在什么也不想吃。” “大嫂什么时候饿啊?” 薛二婶撩开门帘:“饿了我们会做!”说完放下门帘,担心进了冷气。 刘丽娘问吃过饭又守在门外的大哥:“怎么不进去?” “可以进去?” 刘丽娘:“早就可以了。” 薛大哥掀开门帘进去。刘丽娘拽一把薛二哥,又把薛瑜喊去厨房,洗漱后也去歇息。 薛二哥躺下又起来:“我还是下床等着吧。半夜里大嫂不舒服,我可以及时过去。” “你给孕妇看过病?” “没有。可是我终归比娘和大哥懂得多啊。” 刘丽娘:“三弟和弟妹都不担心,你操什么心。” “他们——”薛二哥终于意识到弟弟和弟妹的神色跟以往一样,可是这样才奇怪,今日薛家添丁,“他俩的样子怎么像邻居家生孩子,关心一句就没什么事了?” 刘丽娘:“你要三弟怎么做?当成自己的孩子?大嫂也不同意。日后大嫂不找你,你不要过去。” “怎么感觉你们对大嫂和孩子避之不及啊?” 刘丽娘一直有种想说又说不出来的感觉,听了“避之不及”,顿时不禁说:“就是这样!” “你们啊。”小人之心!薛二哥摇了摇头躺下,“大嫂这样的人我了解,有子万事足,没有心思跟你们勾心斗角。我看三弟和三弟妹就是书读多了,把大嫂当成书里的人。” 刘丽娘想问,难不成书上记的都是假的?如果是真的,说明书上有大嫂那种人,三弟和弟妹离得远远的有备无患没有错。 刘丽娘见他对薛理和林知了有了成见,自己越是帮他俩他的成见怕是越深,便等着他撞南墙。 翌日上午用饭时,薛母想起刘丽娘和林知了还没有见过孩子,只有她、薛二婶和薛大哥以及给孩子看诊的薛二哥见过,“理儿媳妇,要不要看看你小侄子?” “天冷大嫂容易着凉,我身上的衣服也脏了,过几日吧。” 刘丽娘连连点头。 薛母欣慰地笑了,都是懂事的好孩子。 饭后,小鸽子被薛理带走,林知了和刘丽娘去洗衣服。回来后俩人把剩下的皮冻全切了,未时前一刻刘丽娘拎多的去城里卖,林知了拎少的去酒店。 未时三刻,林知了和刘丽娘在村头碰见。林知了问道:“二嫂,有没有人问你谁做的?” 刘丽娘点头:“我说是林娘子家的。弟妹,为什么要说‘林娘子’?” “自然是叫城里人都知道有个‘林娘子’厨艺很好。” 刘丽娘恍然大悟:“我懂了。你再做别的我跟人说林娘子的新菜,但凡听说过‘林娘子’的人都会想尝尝鲜。” 林知了点头:“我跟刘掌柜说了,下午过去挖笋。” “大嫂那里不用我们帮忙?” 林知了:“婆婆在家呢。” 大嫂陈文君的午饭是薛母亲自准备的,用小砂锅煮了八个红糖鸡蛋。 林知了只当没看见。晌午饭后,林知了趁着婆婆和二婶都在陈文君房中她叫走小姑子。 到了酒店,店小二疾步迎上来:“林娘子,别去里面,在这边挖。” “这里?”林知了指着脚下,正对着酒店门啊。 店小二指着凸起的鹅卵石,“有些冬笋不挖会坏掉,有的不会,我们担心明年清明长出来。再过一年会顶裂院墙。” 林知了先叫小姑子用小锄头清理鹅卵石,“刘掌柜有没有说过让我们一次挖几个?” “掌柜的没说,可能叫你看着挖。” 林知了:“鲜笋美味。一次挖四个吧。这里我来挖,你带我二嫂去别的地方。” 店小二是土生土长的丹阳人,来酒店做事前年年陪长辈上山挖笋,是以打眼一看就知道哪里有笋。 为了房屋酒店着想,店小二沿着院墙找,结果找到七八颗。店小二叫刘丽娘先挖着,他回屋叫同僚拿锄头。 半个时辰后,林知了一行背着五个大冬笋回去。 回到家中,林知了和刘丽娘带着薛瑜剥板栗,晚上是栗子粥和栗子烧冬笋。冬笋栗子和肉一起炖美味,然林知了不会自己掏钱买肉,好在先前熬猪油还剩一碗油渣,林知了放了半碗。 陈大嫂的晚饭是粥和红糖鸡蛋。 小鸽子看着鸡蛋眼馋,林知了捂住他的眼睛把他抱去堂屋,低声说道:“明早叫姐夫给你买肉饼。我们不吃她的。” 陈文君几乎没有对小鸽子露过笑脸。虽然小孩看不懂她的神色,但小孩很敏感,能感觉出谁对他好。他只有在林知了和薛理面前才会叽叽喳喳跟只小家雀似的。 薛大哥不在家,薛母就盛半碗栗子冬笋端着粥去儿媳妇房里陪她。 刘丽娘、薛二婶等人和林知了在堂屋用饭。薛二婶吃着鲜嫩的笋问道:“在哪儿挖的?” 林知了:“山上!” 刘丽娘到嘴边的“酒店”二字咽回去。不知道弟妹为何这样说,但她这样说必然有她的道理。 晚饭后林知了不再问婆婆要不要帮忙,洗漱后就去休息。 刘丽娘想到她嫂子坐月子期间她和她娘轮流帮嫂子带孩子,就想叫婆婆歇息。林知了先前对小鸽子说的那番话在她耳边响起,她又担心帮陈文君不落好,便和昨晚一样冲小姑子招招手,给她灌好汤婆子叫她先睡。 薛瑜以为二嫂会陪大嫂,安心地睡下。 林知了上午卖皮冻,下午挖笋,身体疲惫,一觉到天亮。 洗漱后,林知了去把薛瑜叫起来,她俩和小鸽子跟薛理在室内习武。林知了身上热了便拿着脏衣服出去。到门边停下问:“鱼儿,有没有脏衣服?” 薛瑜摇了摇头。 “几日没换了?明日必须换!” 薛瑜连连点头。 林知了:“跟你三哥读书识字!” 薛瑜瞬间变脸。 也不知昨夜薛母熬到什么时辰,林知了和刘丽娘准备做早饭了她才起。 薛大哥在城里当护院,薛母便睡在薛大哥屋里帮陈文君看孩子。林知了见她的气色不如前几日:“婆婆,您再回屋睡一会,做好饭喊你。” 薛母点点头回正房补觉。 早饭后林知了见薛二哥去打水,二嫂刷锅洗碗,她就去打扫牲口圈。 薛母怕她不知道怎么打扫就在圈外指点。忽然想起什么不禁问道:“理儿媳妇,今日怎么没有进城买猪皮?” “过两日再去,我们在家给您搭把手。”林知了拎着粪筐出来。 薛母转过身看到院里的盆:“那你待会把你小侄子的尿布洗了吧。” 刘丽娘迈到厨房外的脚慌忙收回来。 林知了没听清:“洗什么?” “尿布啊。”薛母笑着说,“稳婆说你小侄儿要是肚子里也好好的,这两日就会拉会尿。果然昨晚拉了也尿了。” 林知了放下粪筐:“婆婆,您可能没有听清楚,也怪我说的不够清楚,这两日休息是帮您干家务活。” 薛母困惑:“给你小侄儿洗尿布不是帮我?了丫头,这个时候就别分你我了。” 林知了:“婆婆心疼孙儿,因此您无论做什么,我都可以假装没看见。您不能要求我和您一样。” “可是又不是外人。” 林知了笑着问:“是我儿子吗?” 薛母感觉她的笑容刺眼,心底有些恼怒:“虽然是你侄子,也是薛家长孙!” “所以我不拦着你心疼孙子啊。” 进门便听到这番话的薛二婶三两步走过来:“那你是不是薛家人?” 林知了的神色不变:“我姓林!” 薛二婶心里暗喜,林知了,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你要这样说,我们薛家供不起你这大佛。” 刘丽娘顿时想出去打圆场,听到林知了带着笑意说道:“那你就叫相公休了我。他今晚休了我,我林知了和林鸽绝不在你薛家待到明早太阳出来!” 一墙之隔的陈文君轻轻抚摸儿子的小脸露出浅笑,低声说道:“你三婶真是个棒槌。我还以为她有多精明。她和你三叔才成亲多久,又没有孩子,感情再深有母子深吗。二婶的话可以不听,婆婆的话也不听,真以为她堂姐嫁给知县的妻弟你三叔会怕。不敬长辈,知县来了也无话可说啊。” 然而薛母心慌,薛理没了功名,再没了妻子,岂不会沦为全村笑柄,“丹萍——” “大嫂,别又想和稀泥。我早就想给她立立规矩!”薛二婶指着林知了,“那你等着!” 林知了也不清理粪筐,拍拍身上的臭味就回屋睡觉。 晌午饭她也不做,厨房传来香味她就盛一碗回屋用饭。 薛二婶气得扔勺子!刘丽娘吓了一跳,有些担心林知了无法收场。可是她也知道林知了不会低头,二婶看起来跟她杠上了也不可能服软,唯有等薛理回来定夺。 暮色四合,薛理牵着小鸽子踏月而归。 刘丽娘下午和面,晚饭叫薛瑜烧火,她拉拉面。薛瑜看到她胡乱扯几下比模子压的长多了,顿时目瞪口呆。 刘丽娘把面放锅里:“二嫂像不像瓦市变戏法的?” 薛瑜连连点头。 刘丽娘:“想学吗?改日教你。现在去喊你三嫂三哥洗手吃面。” 薛瑜把柴往里塞一下就出去喊人。 林知了去堂屋用饭。饭后林知了问:“婆婆,大嫂这几日是不是忘了给您家用?” 薛二婶哼一声:“这是我们薛家的事,不劳你费心。” 林知了故意问:“我不是薛家人?” “你说你姓林!” 林知了:“我没说我不是薛家人。” 薛二婶以为她怂了,颐指气使地说:“是薛家人你不给薛家长孙洗尿布?” 林知了:“不是我儿子。我想洗就洗,不想洗就不洗!” 薛二婶转向薛理:“理儿,你听见了?上午你娘叫她给你小侄儿洗尿布,她就是这样说的。要我说这样的媳妇不要也罢。对!不能要!理儿,休了她!” 薛理还以为林知了又打她了,闹了半天就为这事。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薛理不想跟她废话:“二婶,还记得我说过什么?” “什么?”二婶张丹萍下意识问道。 薛母想到了:“理儿——” “娘,您儿媳没说错,那是大嫂的孩子,她洗是情分,不洗无可厚非。您不想洗也无妨,叫大哥请个粗使婆子,只是洗洗尿布,每日最多五十文。请三个月大哥也请得起。”薛理起身,“二哥,吃好了?随我过来。”推开粮食房,“娘,哪边是二婶的稻谷?我和二哥帮她搬过去。” 薛二婶慌忙起身:“你什么意思?理儿,薛理,你给我说清楚!” “我说的很清楚!”薛理可以断定他骨子里就不是谦谦君子,否则那晚不会在那种情况下逼林知了说出错嫁真相。薛理也不想当束手束脚的君子,“现在你就可以找村长主持公道!” 薛二嫂惊叫:“凭什么?是你媳妇不敬长辈!” 薛理:“你叫她洗尿布她不洗,就是不敬长辈。我娘叫薛瑞好好多书,薛瑞从未听过,依你之见,我可以把他逐出薛家?” “不一样!” 薛理:“在我这里一样!我也说过‘日后再胡说八道,那就把家谱分开。’我说到做到!娘,您考虑清楚了吗?” 在相处多年的妯娌和不听话的儿媳妇之间,薛母偏向妯娌。在妯娌和儿子之间,薛母本能偏向儿子。可是她不认为一块尿布要闹到分家的地步。 薛母犹豫不决。 薛理看向薛二哥:“我记得是你和大哥拉进来的,你知道吧?” 薛二哥找母亲,这让他怎么说啊。刘丽娘一把把他推进去,薛理跟进去,兄弟二人一人拎一袋稻谷出来。 二婶一看兄弟二人来真的就叫薛瑞拦住他俩。薛瑞上前,薛理抬脚把他踹开,薛瑞飞到门外摔的嘭地一声。 薛二婶吓得忘记哭闹。薛家众人打个哆嗦,包括毫无防备的林知了,不敢相信他的力气这么大。小鸽子抓住她的衣角。林知了抱起弟弟,轻轻拍拍他。 薛理回过头,神色有些阴狠:“二婶,半个月前我就想踹他!二哥,走!” 薛二哥打个激灵慌忙跟上,恐怕慢一点那一脚落到他身上。 二婶回过神跑到院里:“瑞儿,瑞儿,哪里难受,告诉娘,你说话,别吓唬娘。” 薛理照他心窝子一脚,薛瑞背过气,薛理到院门外他才缓过气:“娘,他想踹死我!娘,薛理想让我死!” 林知了料到薛理会帮她,但凡他看重薛家长孙前两日也不会木着一张脸,无悲亦无喜。只是他做到这份上,林知了很意外,自然也高兴:“是呀。以后离他远点。婆婆,二婶的粮食还剩几袋,我和二嫂帮忙搬到院里。” 二婶松开儿子指着林知了:“都是你个搅家精。你没嫁过来,我们家也没有这么多事。你个扫把星,理儿被废太子连累也是你害的!大嫂,留着这个搅家精——” “二婶!” 薛理清冷的声音传过来,薛二婶呼吸一顿,想起什么又理直气壮起来:“理儿,她就是个扫把星,要不是娶了她,你也不会被废太子——” “二婶,我说最后一遍,再胡说八道,以后不要踏进我家半步!” 薛二婶难以置信:“你为了个女人——” “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只是我二婶。早在二叔去世前我们就分家了。” 二婶张丹萍:“还有脸提你二叔,你二叔临走前,你怎么答应他的?” “我答应他的做到了。薛瑞不是去了万松书院吗。如果薛瑞早两年考过院试,他不交束脩也可以在万松书院读书。二婶,你要说二叔,我也要替二叔问问,谁把薛瑞惯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二婶:“我不如你有学问,你别给我说这些!薛瑞考中秀才了吗?我就问你!” “没有!你可以去官府告我,也可以去祖坟找我二叔,叫他出来掐死我。无论什么结果我都认!”薛理说完继续拎粮食。最后一袋稻谷送到隔壁,薛理提起坐在地上的薛瑞扔出去。 薛二婶和薛琬下意识跟出去。薛理关上门从里面闩上! 待薛二婶听到关门声起来推门,门纹丝不动。薛理到林知了身边接小鸽子。小鸽子被他吓到。薛理依然伸出手:“过来我抱你,叫你阿姐刷锅洗碗烧水!” 30-40 第31章 第五笔钱 先前听到薛二婶叫薛理休了林知了, 陈文君想出去看林知了如何服软求饶,可她又担心受凉就把厚厚的门帘掀开一角。 “稻谷”、“搬过去”等字眼传过来,陈文君心说,谁也不是吓大的。 听见嘭地一声, 陈文君以为二婶跟林知了打起来, 打开一条门缝看到薛瑞在地上, 陈文君心脏紧缩, 婆婆竟然由着薛理这么做。 转念一想,妯娌哪有儿子重要。 随即薛理提着薛瑞从她眼前过去,陈文君吓得关上门移到纱窗边就听到闩门声。陈文君心慌地攥住手, 薛理居然言出必行! 陈文君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婴儿的哼唧声惊醒陈文君, 到床边抱起孩子顿时不慌,她才给薛家添了男丁, 她怕什么啊。她还没出月子, 薛理敢动她婆婆第一个不答应。 二婶也是个傻的,打蛇要打七寸啊。 薛理的软肋可不是林知了,而是婆婆。今日若是婆婆叫薛理休妻, 即便他心有不舍,也会因此跟林知了生出嫌隙。 陈文君再一想这个家统共三间正房一个厨房一头牛怎么分都分不了,心里踏实下来脱掉鞋上床睡觉。 院中,林知了把弟弟塞薛理怀中,回房拿一百文交到婆婆手里。 刘丽娘心里痛快极了,终于不用养薛瑞那个废物, 回屋拿了五十文钱经过大嫂窗前,想起什么慢了下来:“婆婆,这是我的五十文。”抬高声音问道,“我见您给大嫂煮红糖鸡蛋, 红糖够大嫂吃到出月子吗?您还有钱吗?” 薛母听出二儿媳妇故意说给大儿媳妇听,可是此刻她不敢叫二儿媳妇住口。薛理长这么大没有发过狠,薛母被他吓到,颇有些小心翼翼地说道:“还有点钱。” 刘丽娘故意问道:“天冷了也该给鱼儿妹妹做新衣服,去年的应当小了,婆婆也有钱给妹妹做衣服啊?” 薛母眉头微蹙,她没完了是吧。 薛瑜伸出衣袖:“娘,我的衣袖是有点短。二嫂不提我都忘了。” 薛理朝母亲看过去,薛母慌忙说道:“娘改日给你做!” 刘丽娘没尽兴,薛二哥见她还想继续:“丽娘,去帮弟妹刷锅洗碗。”刘丽娘撇撇嘴去厨房。 若是以前薛理一声不吭,大嫂陈文君会认为他不通庶务。如今陈文君明白,薛理不言不语不等于聋了瞎了,他只是认为没到他出手的时候。 刘丽娘的话让陈文君坐起来,如果有一日薛理再次要分家,婆婆是跟今日一样还是偏向长孙呢。再一想她相公不在家吃住,她辛辛苦苦为薛家生了长孙,还叫她每日出五十文,简直岂有此理! 陈文君把钱拿出来,三日一百五十文。过了一炷香,薛母进来陪她,陈文君把钱递过去:“婆婆,这几日我身子不适,险些忘了。” 薛母推回去:“收着吧。日后养孩子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不是要给瑜妹妹做衣服吗?还是婆婆收着吧。” “做衣服的钱我还有。”薛母叹气,“丽娘就是担心我没钱。她的话你别放在心上。理儿那里我去说,他决定的事你弟妹不敢置喙。今晚这事是我忘了理儿一直对瑞儿不满。你二婶又不会说话,才气得他要分家。”拿起床头边的碗筷,“生孩子辛苦,你睡吧。” 薛母把碗筷送到厨房就叫薛理去堂屋,告诉他不是大儿媳妇不给家用,是给了她没要。 “母亲这几日也累了,早点休息。”薛理抱着小鸽子回屋。 小鸽子在他怀里纹丝不动。 薛理掰过小孩的小脑袋,叫小孩面对他,“怕我?” 小鸽子惴惴不安地抿了抿嘴,不敢回答,担心说错话。 “你比薛瑞爱读书,比鱼儿爱干净,晚上睡觉也不闹,我打你做什么?” 小孩眼中一亮,靠近他一些:“我不听你话,你打不打我?” “我给你讲道理。如果你比我有道理,我听你的。”薛理担心他晚上做噩梦,“这些日子我有没有打过你?你要吃肉饼,我有没有买?” 小孩不禁点头:“姐夫,我不怕你打我。” “那你怕什么?” 小孩摇着头很是骄傲地说:“我什么都不怕。” 薛理心里想笑,也不知道方才一动不敢动的小孩是谁:“你胆量这么大啊?” “对啊。我很胆大的!”小孩重重地点头。 薛理把他放地上:“在这里等我,外面冷,我去拿汤婆子。” 前日薛理买了两个,林知了用一个,一个他和小鸽子用。倘若不给小鸽子买,他要跟小孩同时睡觉,否则冰凉的被子会让小孩着凉。可是离院试不足半年,晚上他不批改文章就要看书出题,如若不然不舍得下苦工的富贵子弟很难考中秀才。 接连三年不中,像丹阳首富家的袁小公子定会被长辈送去府城读书。他走了其他子弟也走,万松书院也无力供养侥幸过了院试的农家子弟。 农家子弟过了院试去万松书院读书非但不交束脩,书院还会定期提供笔墨纸砚。买文房四宝的钱正是来自富贵人家捐助。 为了自己,为了几十名农家子弟,明年院试薛理就是生拉硬拽也要拽出来一个。 小孩睡了一个时辰,薛理才收起笔墨。 林知了睡得不是很沉,因为薛理上床的动静睁开双眼:“才睡啊?” “不是很晚,亥时左右。” 林知了往里移:“你在给学生出题啊?” “书院只有两位举人,是二十年前考中的,他们出的题先帝喜欢。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圣上和迎合他喜好的百官不喜。”另外几个先生是秀才,不会出题,唯有薛理能担此重任。 林知了想起什么坐起来。正要躺下的薛理停下:“很晚了。” “想什么呢。” 薛理张口结舌,是他喜欢胡思乱想吗。“那你坐着吧。” 林知了朝他靠过来,薛理把小舅子抱怀里,林知了担心挤到弟弟瞬间停下,对薛理防她像防贼一样的态度有些不满。林知了暗暗腹诽几句,便低声问道:“相公有没有想过把你出的那些题目整理成册?” 薛理很是意外她晚上也有正正经经的时刻:“你是说?” 林知了:“正是你想的那样。” “不好吧?”薛理梦里没有这样干过,他感觉不妥。 林知了:“赚了钱你可以拿出来一些给学子们添文房四宝,给书院添炭,给先生们添衣啊。” 薛理:“为何不是给钱?” “万松书院是朝廷办的,账上多了一笔钱容易出糊涂账。” 薛理也想到这点,毕竟书院不是什么桃花源,“时机未到。” 林知了:“自然是过了院试。可是相公现在不准备着,过了半年你还能找到今天出的题?”在心里补一句,不定被谁当厕纸用了。 薛理深以为然:“娘子真人不露相啊。” 又怀疑她装?林知了躺下:“相公,您的束脩呢?” “在柜中。” 林知了又不禁坐起来:“发了?我怎么没有看到?” “十两银子和五贯钱,放在小鸽子书包里拿回来的。”薛理想起什么,“先前答应你做几身棉衣,我想一人做一件棉斗篷先用着吧。” 林知了:“相公是要买什么?” “年后兴许用得到。” 手里有钱心不慌,林知了也不是非要这个时候置办一堆衣物。跟薛理聊了几句,林知了困意过去:“婆婆找相公什么事啊?” “先前她去大嫂屋里拿碗筷,大嫂趁机给她钱,母亲可能因为低头看到孩子心软没要。”薛理停顿片刻,“此事先看着吧。” 今晚看到薛理对薛二婶言出必行,林知了不担心他日后优柔寡断,过些时日又是另一番说辞。林知了稍稍用脑困意又上来,“我相信相公。” 薛理转向她:“真信我?” “今日二婶跟我说过,薛理回来我叫他休了你。你猜我怎么说的?那就等相公回来!” 薛理顿时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烫的他浑身战栗,情不自禁的靠近些,然而身体一动就被小舅子绊倒。薛理看着横在他和林知了中间雷打不动的小孩,宛如一道天堑,不禁揉了揉额角,无奈地叹气道:“睡吧。” 翌日清晨跟昨日一样,林知了身上暖了才去洗衣服。薛理在屋里教俩小孩读书识字。 清冷的冬日林知了甚至可以闻到雾的气息,没有一丝末日的腐臭。哪怕冷风让她打个寒颤,林知了依然觉得美好。 如今又跟二婶一家分开,林知了愈发心情愉悦,步履轻快地到路口听到“林娘子”。林知了下意识停下循声看去,从南边过来两人也端着盆,她俩都比她大七八岁,林知了隐隐记得她们两家的小孩爱跟小鸽子玩。 林知了还记得其中一个小孩说过陛下不舍得杀了薛探花。听起来他爹娘心明眼亮。也许不姓薛的缘故,陛下灭薛家满门也不会殃及到她们,她们才能说出这番话。 无论因为什么,她们没有落井下石是真的。林知了笑着问:“去河边洗衣啊?” 先前喊林娘子的妇人抱怨道:“孩子贪玩,一两日衣服就脏的没法看。你看看,白的都变成黑的了。”随便拿出一件给她看。 林知了:“我弟弟也是。你说他天天在书院,又不让他做什么,怎么就这么脏。我怀疑相公前面扫地,他在后面打滚拖地。” 村里人问过薛母薛理日日进城做什么,薛母说在万松书院当书吏。未来的肱股之臣变成小书吏,村里不少人为他感到可惜,闻言不好意思伤口上撒盐,便附和道:“我看也像。” 林知了朝村后看去:“我去那边,两位嫂子呢?” “我们也去。”二人异口同声。 林知了怀疑二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寻思着跟她们不熟,林知了便静观其变。 到河边两人按耐不住,其中一人说道:“鸽子姐姐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吧?我娘家姓周。” “周嫂子。这位呢?”林知了看向另一人。那位说道:“我姓吴。”林知了笑着称一声“吴嫂子”。 周嫂子笑着称赞小鸽子懂事又仁义,不止教她儿读书,还教他习武。 林知了:“他玩呢。” 吴嫂子接道:“玩也比别的小子会玩啊。我就看小鸽子懂事。只是昨晚怎么没有出来玩?” 昨晚那么大动静林知了还奇怪怎么没有邻居好奇。原来人家听见了,只因薛理太快关门挡住了邻居们的窥探。 林知了:“昨晚家里出了点事。” “你和理兄弟他二婶吵架了?” 林知了不怪人家怀疑她,当日族长带着族人为难薛家众人,是她把人顶回去:“我相公。” 两人互看一眼,怎么可能啊。 林知了见状半真半假地说道:“相公回来后日日给薛瑞布置功课,二婶反而怪相公不尽心。相公解释几次,读书如修房,没有地基墙壁无法上梁,二婶不信,任由薛瑞偷懒。昨晚用饭时二婶又指责相公,我帮忙说几句二婶就叫他休了我。相公忍无可忍才跟二婶一家分开。” 吴娘子问道:“院试不是明年四月吗?不到半年时间,薛瑞不好好读书能考过吗?” 林知了:“他每日学的新字还没有小鸽子多,过什么啊。” 吴娘子很是好奇:“那,他这样的,若不是理兄弟被点为探花,就是给万松书院一大笔钱,人家院长也不一定收?” 林知了:“在万松书院他应当不敢偷懒。也许是在书院苦,相公先前的事传过来,他到书院见有人排挤他就顺势退学。” 周娘子:“你这样说我想起来,伯仁和他弟上到那个月月底书院先生叫他俩交下个月束脩他俩才退学。那两兄弟也不是读书的料。” 林知了:“他们家田地多。如今水稻一年两熟,安安分分在家种地也可吃饱穿暖。” 周娘子和吴娘子想起他们两家也没有薛家族长那房地多。她们家一人一亩,薛家族长那边一人近两亩。然而这么多良田也没有说过给薛理一家分一两亩。倒是一听说举人老爷不用交税,当年就把所有良田放到薛理名下。 两人只是好奇昨晚那一出因为什么。现在清楚了便认真洗衣服。 林知了的衣服少,她洗好了二人还剩半盆,林知了就先回去。进村看到薛二哥和小鸽子又在院门外蹲着,这次还多了薛瑜,林知了想起上次:“家里来人了?” 薛二哥:“二婶在跟娘哭她夜里梦到二叔,被二叔骂一顿,她知道错了。”不禁嗤笑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林知了:“相公怎么说?” “娘在二婶身边安慰她,三弟坐在她俩对面冷眼看着二婶哭,一言不发。”薛二哥想起弟弟的样子就摇头,瘆得慌! 林知了问弟弟:“你姐夫今日不用去书院吗?” 小孩“嗷”一声跳起来朝屋里跑:“姐夫,我们上学要迟到啦!” 薛理起身。 薛母不禁喊:“理儿——” “这个家有她没我!”薛理想起梦中母亲惨死,不舍得说出那句“母亲心疼二婶可以搬过去陪二婶。”他放下狠话拉着小孩去卧室,给小孩戴上棉帽,又把他昨晚出的题塞小孩书包里,跟着蹦蹦跳跳的小孩出去。 薛母看着薛二婶:“你听见了?” “他心怎么这么狠?为了一个外人,亲婶子亲兄弟都往外撵!”薛二婶看着林知了进院故意高声说道。 林知了晾好衣服慢悠悠到正房门外:“二婶,我是内人。二婶不想被撵出去,也可以成为薛家内人。不如给你和公公办一场冥婚?” 薛母呵斥:“理儿媳妇,不许胡说!” 林知了不想再当曲意逢迎的好儿媳。她算是看出来,无论她多么退让,婆婆看到长孙会选择偏向陈文君,看到眼泪会同情薛二婶,除非薛理像昨晚那样对他母亲。 然而寡妇养大几个孩子不易,不到生死关头薛理不舍得这样做。既然薛理无法出面,那就让她来当坏人:“这不是见婆婆跟二婶亲如姊妹吗。” 薛母气恼:“你什么意思?” 林知了:“婆婆认为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你把话说清楚!”薛母瞪着林知了说道。 林知了:“我不说清楚,婆婆也叫相公回来休了我?” 以前的薛理会听母亲的吩咐休妻。昨晚的薛理让薛母心慌,又不想在儿媳妇面前落了下乘,就使唤她做早饭。 林知了去厨房,刘丽娘跟进去。 薛二哥和妹妹起身进来,因为林知了的声音不大,兄妹二人没有听到林知了的那番话,反而听见二婶数落林知了。薛二哥心烦,拍拍妹妹,薛瑜去厨房,他去正房:“二婶,你家该做早饭了。” 二婶没好气地说道:“什么都没有,做什么?” 薛母:“今早先在——” 薛二哥打断:“娘,三弟昨晚怎么说的?什么都没有就去买。”转身朝厨房说道,“丽娘,别做多了,今天家里少了三个人。” 二婶指着他咬牙说道:“你,你小时候我就不该疼你!” 薛二哥:“你在城里住那么久,谁付的房租?你对我和大哥的那点好,我们早还完了。您不回去就在这里坐着,若能吃到我家一粒米,昨晚那些稻谷怎么搬回去的,我怎么搬回来!” 薛二婶跟没听见似的,雷打不动。 早饭做好,刘丽娘给陈文君送一碗粥,回来就和林知了在厨房用饭。薛母在堂屋左等右等等不到儿子儿媳端着饭出来顿时急了。她到厨房一看,几人围着案板正吃着呢。 薛母气不打一处来,“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 薛二哥因为她留下二婶心里有气:“丽娘给大嫂送饭您没看见?看见了怎么不过来用饭?锅里还有。” 话音刚落,二婶过来,薛二哥转身伸脚,薛二婶停下,薛二哥趁机起身把她挡在门外:“二婶,我念你是长辈,不想和你动手。您是女人,光天化日之下把你拎出去,我会被全村人嘲笑,你也颜面无存。” 刘丽娘担心泼妇动手便起身到相公身边:“二婶,城门开了,去买油盐酱醋吧。” 薛二婶打不过夫妻俩,也不敢赌他俩不敢动手,气哼哼边走边骂:“这么对待长辈,你们等着吧!” 林知了心说等什么?天打五雷轰吗?真那么灵,还要衙门官差做什么。 薛瑜把板凳让出去:“娘,你坐!” “我不坐!”薛母不想看到嘲讽她的林知了,也不想看到不给她面子的薛二哥和刘丽娘。她端着粥去对面,看到陈文君面前只有白粥,屋里也没有第二个碗,“没做鸡蛋?” “弟妹可能忙忘了吧。” 薛母心里窝火:“早上又没有别的事,有什么好忙的,我看她是有意的!”说完到厨房放下碗筷把砂锅找出来,为陈文君煮红糖鸡蛋。 薛瑜想帮忙,林知了抬手按住她:“再不吃就凉了。” 刘丽娘给小姑子添满:“你长身体多吃点。”既然婆婆没胃口,那就把锅里的粥分了。 薛二哥没有靠近煮粥的铁锅,吃完放下碗筷就出去喂牲口,是以没有发现他母亲没吃饱,吃的还是冷粥。 薛母喝着冷粥心里疑惑,别人有孙子都高高兴兴的,她家怎么都挑这几天闹事。她更为不解的是小鸽子是男孩,她孙子也是男孩,林知了天天抱着她弟弟,可见她看中男丁,为什么不愿意给她孙子洗尿布。 难不成只因小鸽子姓林,她孙子姓薛?可是林知了现在是薛家人。 她也想不明白薛理怎么了,林知了不给薛家长孙洗尿布,他不趁机给她立规矩,竟然还把帮他的二婶撵出去。 薛母决定薛理回来跟他聊聊,任由林知了嚣张下去,林知了的枕边风早晚把他吹得不认亲娘。 打定主意,薛母放下碗筷就端着盆去河边洗尿布。 晚饭后,薛母把薛理叫到她房中,嘘寒问暖几句便问:“理儿,可知你走后你媳妇跟我说了什么?” 第32章 准备进城 薛理不知道但可以猜到。 今早母亲的做派令薛理有些失望, 她顾及颜面也要分是谁分什么事。他故作不知:“母亲不说我怎么知道?” 薛母说起上午的事也没有添油加醋,她以为林知了的那番话无论谁听见都会感到愤怒。然而薛理听母亲说完毫不意外,甚至觉得林知了有所收敛。 以薛理对她的了解,林知了“内人”之后想说的兴许是叫婶子嫁侄子也成为“内人”, 然这话过于歹毒, 他母亲会气晕过去。 薛母见儿子神色不变, 感到难以置信:“她的话那么难听, 你竟然不生气?理儿,你才回来几日?林氏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薛理:“母亲不是夸娘子很好,当日若非她据理力争, 我们一家早已被族长撵出去?” “你救过一个人, 日后再杀一人,官府会免了你的罪吗?一件事归一件事。她做点吃的防着这个防着那个, 我不跟她计较。买的油盐酱醋放你们屋里, 这么小家子气我也可以假装没看见。不给你侄儿洗尿布,那么自私我也认了。可是她说的什么话,我和你二婶姊妹情深, 给她和你爹办冥婚。这是一个儿媳妇该说的话吗?”薛母连声质问。 薛理:“母亲,谁先利用一点小事耀武扬威叫我休了她?大哥请得起粗使婆子,你不想洗,改日大哥回来叫他请人。这事犯得着休了她?琬妹被休,你和二婶为何觉得天塌了?她父亲早逝,母亲改嫁, 林家没有她一席之地,这么冷的天休了她,你让她和她弟弟去哪儿?” 薛母被问得心虚,张张口, “我,你二婶只是吓吓她。” 薛理:“是不是吓她,你清楚,我清楚,二婶清楚。母亲,我再说一遍,也是最后一次,这个家有二婶没我!” “你威胁我?你为了一个外人威胁我?”薛母不能接受。 薛理听到“外人”两个字感到刺耳:“先前你也说过,日后要指望我和娘子。若是叫她听见你这样说,你说她还会孝顺你吗?” “那个时候我没有看出她那么自私!我真后悔以前还想过叫她给瑜儿找婆家!” 薛理没有发现林知了自私,她会给妹妹洗衣,嘴上说要一成跑腿费,妹妹的头发卖的钱她一文没要。 二婶碎嘴招惹她,她依然给薛琬找绣活,直到她病了听见二婶幸灾乐祸。莫说她,换做是他也不会再帮二婶。 薛理心说,难道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您的自私只是不给大哥的孩子洗尿布?” “小事见大!” 薛理笃定只有此事,顿时感到跟她话不投机半句多。 薛母霍然起身:“你干什么去?我还没有说完。” 薛理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累了!” 洗漱后,薛理穿上棉鞋裹着旧棉衣边研磨边问:“我走后你又和二婶吵起来了?” 薛母鬼鬼祟祟地把薛理喊去正房被林知了看个正着:“婆婆说什么了?” “我先问的。” 林知了:“二婶说我是外人,你心狠,为了外人把亲婶子亲兄弟往外撵。” 难怪会扯出“内人”,附和逻辑。薛理担心狗急了跳墙:“虽然你跟我学了几招,可是双拳难敌四手,我不在家你收敛点。” 林知了以为薛理会数落她嘴脏,她都想好怎么狡辩,结果——突然感到无所适从,薛理为何总能让她失算,总能让她出乎意料啊。 薛理见她沉默不语,抬眼朝床上看去:“生气了?” “婆婆只跟你说了我啊?” 薛理心中一动:“还有二嫂?” 林知了心说,也有你猜错的时候,“你二哥。先提醒你二婶进城买油盐酱醋。她赖着不走,你二哥就在厨房用饭,看到你二婶进来起身把人挡在门外,还放话说,今日你二婶能吃到一粒米,昨晚那些稻谷他怎么搬过去的怎么搬回来。” 薛理梦中的二哥有这个魄力,但是对他。梦中的二哥对母亲很是孝顺。薛理问道:“当着母亲的面说的?” 林知了:“是啊。明日你不妨问问二哥。” 薛理瞬间理解母亲为何那么愤怒,二哥那样做二嫂不可能无动于衷。在母亲看来儿子儿媳都不给她面子,等于三人欺负她一个,而这事是林知了起的头,母亲潜意识都算到她身上,以前母亲不在意的小事也因此无限放大。 薛理不擅长处理婆媳矛盾,梦中也没有经验可借鉴:“日后你和二嫂在一处,离她和二婶远远的。” “婆婆是不是叫你休了我?” 薛理只当没听见。 小鸽子担忧地拉住阿姐的手。林知了拍拍他的小脑袋:“别担心,你姐夫不舍得。” 薛理看着富家公子狗屁不通的文章一心二用说道:“胸有成竹很好,可过了就是自负。” 林知了也当没听见,继续说道:“我感觉婆婆生气也跟早饭有关。” “母亲气得没用饭?” 林知了:“兴许没吃饱。我们没有给大嫂煮红糖鸡蛋,婆婆心疼,饭放到一边先给大嫂煮鸡蛋。” 薛理:“大嫂还没出月子,你跟她计较什么。” 林知了:“顿顿红糖鸡蛋,什么样的身体经得起这么补?改日婆婆存的钱都买了红糖,大嫂又不出家用,买油盐酱醋的钱你出还是二哥出?” 薛理意识到这一点极为严重。 母亲大抵认为大哥的孩子是薛家长孙,应当阖家托举,好比父亲和二叔当年供他读书,二婶毫无怨言,他和二哥两房也应当跟二婶一样。 然而母亲忘了,供他读书只因兄弟姊妹几人唯有他爱读书,他是全家的希望。二哥和二嫂身体无恙,日后会有孩子,即便不能生,也可以去慈幼局抱养一个。二嫂和二哥要养孩子就不会甘心补贴大哥一家。 红糖鸡蛋是小事,大嫂月子里不给家用也是小事,可是积少成多,终有一日兄弟会离心。 薛理梦中两位兄长舍他而去是担心被连累,如今他以为避开了,兄弟三人不会走到梦中那一步,他也有机会孝顺母亲。 早知避开又没有完全改变,那日宫宴上他还会提醒陛下“贵妃谋害储君其罪当诛”吗?倘若不讲,他不会惹怒陛下被褫夺功名,家中又将是另一番光景。 薛理有些后悔,但问心无愧。 林知了坐起来朝外间看去:“那么难回答吗?您可是薛探花。” “别阴阳怪气。”薛理看过来,“若是不困就给小鸽子讲《史记》,我也不用跟他解释龙城卫青,封狼居胥。” 林知了看向弟弟:“困不困?” 小孩拉起被子蒙上头。 林知了轻轻拍拍他:“睡吧,睡吧。” 今晚薛理又用脑过度,沾到枕头就进入梦乡。林知了原先以为他装的,捏捏他的脸,薛理纹丝不动,顿时不舍得闹他。 早上出了那些事也没有耽误林知了赚钱,上午她和二嫂洗猪皮,下午煮皮冻。薛二哥听刘丽娘提过卖皮冻比桂花藕赚得多,他帮着挑水,下午又上山找枯树枝。是以第二天林知了和刘丽娘可以继续皮冻生意。 未时,妯娌二人出村,跟前几日一样刘丽娘进城,林知了去北边酒店。 村里人见她俩拎着食盒倒也不羡慕,城里像她俩这样的有很多。村里人赶海弄到小海鲜也会腌好了进城试卖。 无人羡慕嫉妒添堵,二人的小生意跟前几日一样顺利。午饭后林知了叫二哥烧火熬上午清洗干净的皮冻,她和二嫂去刘掌柜店里挖笋。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林知了迎着清风说道:“我想吃一半留一半。” 刘丽娘:“笋啊?不吃就老了。” “切开做笋干。二嫂,我有个想法,现在心里没底,我还是想多攒点东西。” 刘丽娘脑海里闪出两个字——开店! 城里租金贵,听说一间店面一年要三十贯,那些能在城里赚钱的饭店家家都有独门手艺。刘丽娘没有秘方也舍不得拿出那么多钱租房,是以她从未想过开店。 倘若林知了有意开店,刘丽娘认为她可以试试,她有林家和林家大姑娘帮衬啊。“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听你的。” 林知了:“冬笋鲜嫩,再腌些酸笋?” “听说腌酸笋要酒糖什么,依我看不如晒干。” 林知了:“那样腌的快。我们不着急吃,改日叫二哥去山脚下弄一桶山泉水,烧开后倒入干净的陶罐里,腌上一个月便可。” “这么容易啊?这事我跟他说,就说我想吃酸笋。” 林知了:“再买些干桂花做桂花蜜。” 刘丽娘赞同:“是要做一些。买人家的太贵。改日酸笋放我屋里,桂花蜜放你屋里。” 林知了见二嫂同意,挖笋的时候便合计何时做酸笋,何时做桂花蜜。 桂花蜜和笋干以及酸笋也能买到,林知了便量力而行,不会拼命去做。再说,好不容易活过来,她可不想死。她想吃遍丹阳县,日后有了钱就去临安府。如果薛理不介意,她还想去京师吃上一年半载,再去“少不入川,老不出蜀”的蜀郡尝尝鲜。 前提要有钱啊。 没有钱寸步难行啊。 初六到城里,林知了本打算可着她、薛理和小鸽子的尺寸买布和棉花,而她又觉着不差那一点就多买几尺。 刘丽娘不想让自己闲下来,担心婆婆叫她洗尿布,她不敢跟婆婆顶嘴,在林知了和薛理领着小鸽子走后,她就把昨日挖的笋剥开,两个留着晌午吃,两个晒干笋,两个做酸笋。 薛二哥昨日给马看病赚了一百文,刘丽娘进账一百二十文,他心情极好也不嫌累,帮刘丽娘烧了水就喊薛大哥上山砍柴顺便挖笋。 薛大哥放下孩子,陈文君体贴温柔地说:“相公,你把尿布洗了吧。这几日都是婆婆洗,让婆婆歇歇。” 薛大哥点点头端着盆出去:“二弟,下午去吧。我洗尿布,叫娘歇歇。” 薛母在屋里听闻此话很是欣慰,虽然老大跟个木头似的,可他还是个孝顺的。 薛二哥想说什么又不知应当说什么,“——我自己去吧。” 刘丽娘感觉这话不对,又不知道怪在哪儿,心想要是三弟妹在家就好了。 笋干放屋顶,刘丽娘搬着林知了昨日买的坛子回屋歇息,迷迷糊糊听到小鸽子的声音她瞬间起来。刘丽娘穿戴齐整出去,看到林知了朝小姑子招招,她也跟去对面屋里。 林知了把肉饼掰开,给小姑子一半,刘丽娘和小鸽子分一半。刘丽娘摇了摇头:“给他吃吧。” 林知了:“我们在城里吃过一个。” 闻言刘丽娘接过去,低声问:“大哥说他洗尿布叫娘歇息,没法跟你二哥上山砍柴,我怎么觉着这话说不上来的怪啊。是不是我太小心眼?” 林知了实在忍不住翻白眼:“心疼婆婆不请个婆子?只是洗尿布,一日二十文村里也有人干。” 刘丽娘恍然大悟:“那这——” 薛瑜打断:“我去告诉——” 薛理拉住妹妹:“吃饼。我们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没有帮手,薛二哥砍了一车柴就没有力气挖笋,他决定先回家,下午再来。 午饭后,薛二哥叫大哥上山挖笋。薛大哥隔着纱窗说:“你侄儿醒了,我帮你嫂子哄哄他,你先去吧。” 林知了有原身的记忆,小鸽子四个月前除了吃奶没有离开过床。即便陈文君不懂,婆婆也会提醒她抱习惯了小孩时时刻刻要抱,当母亲的身体吃不消。 薛二哥没有带过孩子信以为真。林知了感觉薛大哥也信以为真。薛理不了解襁褓之中的孩子,但是他没有听见小孩哭闹,第一次见到不哭也要哄的,薛理心里嗤笑,自作聪明! 薛理:“二哥,我跟你去。小鸽子,鱼儿,你俩也过来,我跟你们讲讲山上的花草树木。” 可以上山玩,小鸽子很兴奋,也忘了上次还没下山就累得呼呼大睡。 林知了叫刘丽娘帮她裁布,她要做衣服。刘丽娘看着很多块布:“我帮你做吧。” “你做手套吧。”林知了用毛笔在纸上画出只有大拇指的棉手套,“我一副,相公一副,弟弟一副,再给瑜妹妹做一副。要是还有布,就做几个护膝。” 刘丽娘点了点头,看到坎肩:“这个是瑜妹妹的吧?你——”想让婆婆做,可是婆婆近日眼里只有长孙,“她的也交给我。你做你们仨的。”, 翌日林知了进城买肉皮,第二日才去卖皮冻,卖到薛理休沐日,她和刘丽娘又歇一日才做皮冻。总而言之六天卖四日。 她俩不是日日出现,有些人不赶巧,连着半个月都没吃上反而把他的馋虫勾起来,禁不住跟友人聊皮冻,一传三,三传十,以至于冬月下旬常去酒店的百姓几乎都听说过“林娘子猪皮冻”。 冬月二十四,天色阴沉沉的清冷清冷,小鸽子醒来,林知了把他的斗篷拿出来。 原身擅女红,林知了有原身记忆,可是前世毕竟没有做过,又担心做得不好薛理被同僚调侃,是以她很是仔细。 薛理穿上斗篷可以裹住小鸽子,林知了就把弟弟放到最后,前两日才做好。 小鸽子对姐夫的斗篷羡慕多日,见他也有了斗篷,双脚沾地就要穿。林知了问他:“不去茅房啊?会脏的。” “我试试,阿姐,给我想试试吧。”小孩晃着林知了的手撒娇。 林知了无奈地给他披上。小孩穿着红色棉斗篷就跑到院里学鸟飞。薛瑜从室内出来满眼羡慕。薛理本想提醒小鸽子慢点,先看到妹妹落寞的样子,他眼前浮现出梦中的一幕幕。 薛理想找母亲聊聊,又担心起冲突。犹豫许久,仍然无法像梦中一样沉得住气甚至蛰伏几年,他选择去正房找母亲。 薛母不想和儿子成为仇人,也怕失去这个儿子,看到薛理进来便笑着说:“理儿来了,坐啊。” 薛理在她对面坐下:“母亲,鱼儿的棉衣是不是还没做好?若是母亲忙不过来,二嫂无事,交给二嫂吧。” 这些日子薛母只进过一次城买红糖和盐酱醋以及几条鱼,当日剩的钱不够买布和棉花,又寻思着薛瑜年年长个,今年做新的明年又小了,便让她凑合两个月,左右江南的冬天很短,过了元宵节天气就暖起来了。 “先前我把鱼儿的棉衣棉裤拆了缝一身,可以穿到年后,不用做新的。” 此事薛理听林知了提过,她和小鸽子买丝绸做冬衣,他母亲要拆了以前的凑出一身。薛理假装不知:“母亲是不是钱不够?” “以前攒的钱是用了一些。”薛母叹气,“你没了功名,在书院的月钱不多,要省着点用。” 大嫂存了几十贯钱不拿出来,你因此抠鱼儿,究竟哪个是你生的?此话到薛理嘴边又被他生生咽回去,“快过年了,给鱼儿添一身新衣服吧。”停顿一下,他佯装困惑,“娘子日日给母亲百文,我和鸽子早上和晌午不在家,大嫂给五十文,大哥不在家,少了二婶一家三口,怎么钱反而紧张起来?” 薛母:“这个月我没要你大嫂的钱。她给薛家添了长孙,又在坐月子,哪能叫她出家用。再说,孩子大了要读书,钱要留到以后用啊。” 薛理顿时无话可说:“母亲,我言尽于此!” “理儿,你这话什么意思?”薛母感觉儿子的神色怪异,“是不是你娘子又说什么?” 何出此言啊?他是陛下钦点的探花,并非是非不分无知幼儿,怎会是他人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薛理费解,母亲也是不惑之年的人,虽说目不识丁,可是生活常识应当有吧?脱口而出“你娘子”,母亲当枕边风是万能药吗。 薛理不希望造成不必要的误会,“林氏什么也没说。我看到小鸽子有棉斗篷,妹妹没有,想让母亲给她做一件。” 薛母朝外看去,小孩蹦蹦跳跳无忧无虑很是欢乐,谁敢信他无父无母:“她这么会做,让她给鱼儿做一件便是。” 薛理感到百口莫辩:“林鸽姓林,鱼儿是我妹妹。” “你又不是没有赚钱。”薛母理所当然地说道。 薛理庆幸没有坦白他月入十五贯,若有学生过了院试他还可以拿到赏钱,“母亲,我赚的钱这些日子一文没动,以备不时之需。家用是林氏的钱,我的斗篷也是她买的。” 薛母:“你赚的钱是不是她收着?你给我,我去买布买棉花,给鱼儿做斗篷。” 自诩饱读诗书的薛理词穷了。 短短几十日母亲怎么变成这样?薛理感觉母亲很陌生,同他归家那日盛赞林知了的母亲判若两人。先前几十年都不曾变过,难不成被恶鬼附身了。 世上哪有鬼鬼神神,是薛理忘了,他梦中的薛母不曾经历过被族长驱赶。即便薛理被调往苦寒之地,薛母也不曾为钱财烦恼过,那时薛二哥和薛大哥在薛理的帮扶下早已在京师站稳脚跟。正因如此兄弟二人担心一夜之间失去拥有的一切才责怪薛理不该跟太子一条道走到黑。 薛母对薛理的沉默很是失望:“你二婶说的没错,你被林氏迷昏了头,连我这个当娘的都不信。” 这是什么跟什么?难不成二婶叫她用此事试探他?薛理顿时感到荒谬,她怎么不用她和林知了掉进水里,他先救谁试探。他还可以说谁都不救,他也跳下去,一块死! 薛理压下心头怒火:“母亲是不是忘了我的话,这个家有二婶没我!” “你二婶又没有搬过来!她让你休妻,你不是也没休?那事过去那么久,你怎么还揪着不放?”薛母困惑,“理儿,你以前不是这样啊?” 薛理以前功名在身,谁不捧着他?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用得着像如今这般一句话要重复几次吗。 薛母不嫌唠叨,薛理都嫌自己絮叨。母亲怎么不想想以前待他什么样。薛理叹气:“您就当我在牢里一个月疯了吧。”说完就回卧室。 林知了看着他愁眉苦脸地进来:“跟婆婆吵架了?” “她变得跟两个月前像两个人。你说人怎么变得这么快?” 林知了:“我听说过,如果一个人功成名就,那他身边全是好人。如果是个乞丐,路边的狗都嫌他碍眼。” “我的错?”薛理气笑了。 林知了:“也许像贫贱夫妻百事哀。如果婆婆手里有百贯钱,她会请两个婆子,一个照顾大嫂一个洗尿布。跟我斤斤计较,她会认为小家子气。” 薛理有个不好的预感,再住在一起,他母亲和二婶早晚会跟林知了打起来,轻则扯乱头花,重则血肉模糊。 薛理到她身边低声问道:“有没有想过搬出去?” 林知了愣了一瞬,怀疑她听错了:“搬出去?” 薛理:“搬到城里,住得近,我和小鸽子可以在家用早饭。你买猪皮做皮冻也不用来回走几里路。” “若是这样说,那还不如租店面。前店后家那种。”林知了认真盘算过,“只是我们没有那么多钱,要用林家给小鸽子的钱。” 薛理也想过开店,可是林知了一个人忙过来。他和小鸽子去了书院,店里只有她一人,薛理也担心街上的流氓欺负她。 就在此时薛二哥的声音传进来,问薛大哥月底小侄儿的满月礼怎么办,陈家来几个人,要准备几桌饭菜,陈家舅舅来不来给小侄儿剃发。 薛理福至心灵,朝窗外抬抬下巴。 林知了满眼震惊,压低声音问:“你叫我找大哥借钱?” 薛理眉宇间的阴郁荡然无存,哭笑不得:“找二哥二嫂。” 第33章 准备分开 林知了试探过刘丽娘, 刘丽娘不想开店。“找二哥借钱,还是找他合开啊?要是借钱,太多,二哥不一定舍得。” 薛理:“现在你和二嫂不就是四六分?我看你俩合作的挺愉快。” “不一样啊。这些日子我进城看过, 前店后家的店铺最少两间, 两间店面一年六十贯, 加后面住房, 一年要九十贯左右。开店要买锅碗瓢盆油盐酱醋,最少准备十贯钱。我们两家平分,一家也要拿出五十贯。这是二哥的所有家当吧?” 薛理只考虑房租, 忘记除了房租也要本钱。 难怪他和小鸽子常常光顾的羊肉铺子生意极好也只有一间店面, 伙计厨娘全是自家人。 薛理:“是我考虑不周。我找书院的门房和厨娘打听打听。” 林知了脑海里冷不丁浮现出一句话——酒香不怕巷子深! 沿街的店面贵,她可以找开在巷子里。林知了越想越觉得可行:“相公, 如果从东到西的店面贵, 你找南北街的。” 薛理抬手摸摸她的额头。 林知了吓一跳,看到薛理放下手,她意识到什么朝他身上一下。 薛理穿着棉衣没有感觉到痛, 但身体本能让他后退半步:“别人开店找人气旺的,你去清清冷冷的小巷,卖给谁?” “不找巷子深处,离主街五六丈便可。” 薛理:“那也是在巷子里。” “酒香不怕巷子深!” 薛理想说,你怎么这么固执啊。“娘子,你卖的是猪皮冻。”见她还要狡辩, “我知道二嫂会拉面,可是也要让食客们看见。你躲在深处,谁看得见?” 她没说吗?好像她没说,“不止拉面和皮冻。只卖这两样都不够我们租金啊。我——”本想说过几日大哥的儿子满月礼, 会准备很多菜,我给你露一手。可她骨子里谨慎惯了,“我要做整条小巷都弥漫着香味的肉啊。” 薛理:“烧羊肉?” “你别问!” 难怪母亲嫌你小心眼,竟然连我也要隐瞒。薛理不禁腹诽,然而他也认可林知了的做法,碎嘴如二婶,不止守不住食谱,也会为她带来杀身之祸。 薛理问道:“若是决定好了,早晚我来找找看。你再劝劝二嫂,一年后血本无归,她的那一份我们还给她。二嫂进城,二哥也会跟进去。二哥无论给人还是牲畜看病,都不可能日日往外跑。他给你俩打下手,你俩也不会那么累。” 薛二哥认识药材,懂得药理。薛二哥在店里,她也不用担心流氓假装吃出病来讹诈。“我去找二嫂。” 薛理:“现在?” “再过一个月就过年了,在城里赚不到钱决定回家的人年底会把房子空出来。” 薛理拉住林知了的手臂:“我才从母亲房中出来,她看到你找二嫂,又该怀疑你俩要针对她。还有一事,我们早饭后进城买布和棉花,给鱼儿做个斗篷。” 林知了看向薛理,倘若她没有记错,前几日二嫂把薛瑜的夹坎肩送过来,薛理说一句“母亲给鱼儿的棉衣该做好了。”晚上她给小鸽子做斗篷,不想听到薛理说“你弟弟是弟弟,我妹妹就不是妹妹了吗。”薛理兴许不会这样讲,林知了就当自己小心眼,问他要不要给薛瑜做一件,他的回答是母亲会做。 薛理神色窘迫,羞愧地说道:“母亲没有给鱼儿做新棉衣。我的意思快过年了,既然没有做棉衣,那就做斗篷。”叹了口气,“她让你做。” 林知了心冷:“所以你说好?” “我说好,还要搬出去?” 林知了想起他进门时的样子,说句难听话,跟死了爹似的,“我误会你啦。”抱住他——身体被挡开,林知了气得朝他脚上踩一下。 薛理低声提醒:“院里那么多人。” “晚上熄灯就可以啊?”林知了白了他一眼。 薛理见她要走下意识伸手,林知了毫无防备被他拽到怀里。薛理的身体僵了一下,意识到心急手劲大了,撒开手又后退。林知了上前,薛理退无可退,盖因房间小,他身后便是书柜。薛理急得伸手:“你你,别过来,有事说事。” 怂的!林知了后退半步,“我把鱼儿叫进来看看她穿上我的斗篷大多少。我给她洗过几次衣服,知道她的中衣多大,坎肩可以比照中衣,斗篷不行。” 薛理尴尬的有点手足无措:“是我误会你了。” “可以出去了吗?” 薛理伸出手:“娘子先请。” 薛瑜就在斜对面她卧室门外看着小鸽子跟二哥二嫂显摆他的斗篷。林知了不用出去,站在门里边朝她招招手,薛瑜跑过来。 林知了说道:“你三哥找你。”到院里把弟弟抓过来,“热了一身汗了,可以了。” 小孩张开手臂:“阿姐,这个衣服暖和。” 林知了:“这是留你上学穿的。现在换上棉衣去茅房,回来洗脸刷牙。” “我不要刷牙!”小孩说着话就往外跑。 林知了一把把他抓回来:“好学生都爱刷牙。” “我——我不是学生。”小孩瞪着眼睛看着薛理,“姐夫,你说!” 盖因叫他刷牙是薛理的主意! 小孩日日窝在薛理怀里,薛理觉得抱个小火炉也挺好。可是前几日突然下雨,林知了不能赚钱,晚上就切三成皮冻,浇上蒜汁留自家人吃。小孩洗脸漱口也没有去掉蒜味,薛理受不了,翌日就给他买个小牙刷子。 小鸽子受不了牙膏味,只因是用生姜、地黄、荷叶等物做的,每日刷牙跟要上断头台似的。 薛理问妹妹:“鱼儿是不是也没有牙刷子?三哥明日给你买一个。” 小鸽子受到了惊吓,慌忙解释:“鱼儿姐姐,不是我,我不知道姐夫叫你刷牙。” 薛瑜对牙刷子很好奇,可是小鸽子这么害怕让她心里发怵:“三哥,我的牙松了。” 薛理:“换牙了,刷掉了也不用担心。” 小鸽子满脸惊恐,抓住阿姐的手,刷牙还会把牙刷掉啊。 林知了好笑:“牙掉了还会长出新牙,别怕啊。”转向薛理,“大多少?” 薛理蹲下去把斗篷折几下:“要我用什么做个记号?” 林知了过去用手掌比划一下:“可以了。” 薛瑜看懂了:“三嫂,你要给我做斗篷啊?我,我不用,我还有衣服。” 近日家里氛围压抑,除非必要林知了不理婆婆,薛瑜又不傻,她能看到。也许薛母在她面前说过什么,她因此有些担忧。 林知了见状便说道:“用你三哥赚的钱买。” 薛瑜朝她哥看去,薛理心里五味杂陈,林知了为了让薛瑜宽心故意这样说。母亲这样讲反倒是以为林知了小家子气。 薛理拍拍妹妹的肩膀:“三哥出钱,叫二嫂做。” 林知了:“我的女红不如二嫂。二嫂做的时候你在旁边看着,日后学会了,你可以自己买来——”想起什么,“鱼儿,卖头发的钱是你自己收着的吧?” 薛瑜:“娘要帮我收着。我想到你和二嫂说过有钱可以,可以买自己喜欢的东西,要自己收着,娘就让我藏好。”说到喜欢的东西,薛瑜害羞的脸红了,怕哥哥嫂嫂笑她小小年纪就爱美。 林知了放心下来:“那你收好。想买什么告诉我,我跟你去,你不会还价。” 薛瑜没有因此怀疑林知了惦记她的钱,她听说跑腿费一成,但不知道一成是多少,晚上偷偷数一遍,一文不少,薛瑜就认为林知了心善。也没敢叫二婶知道此事。 当日林知了都不要她的钱,现在又怎会惦记。 薛瑜心底欢喜,笑着点点头:“我听三嫂的。三嫂,什么时候做早饭,我烧火。” 林知了怀疑她饿了:“我先看看有没有菜。” 厨房里有两个笋,是薛二哥挖的,留着晌午煮面。薛母种的菜都在隔壁,薛母不去薅菜,林知了和刘丽娘不想受嘲讽不过去,那么早上只能吃米粥。 家中有米有面就难不倒林知了。 林知了到鸡窝里摸三个鸡蛋,打开橱柜看到还有两个,她就把五个鸡蛋全用上,跟面放一起加水和盐搅成糊备用。 林知了淘米用陶锅煮粥,薛瑜烧火。林知了问:“可以烧两口锅吗?” 薛瑜点头。 林知了看着她懂事的样子,心里有个想法,过些日子尘埃落定了倒是可以问问她。 等到陶锅冒烟,要转小火慢熬,林知了叫薛瑜烧铁锅,她放一点点猪油做鸡蛋煎饼。家里人多,林知了做了十几张。 煎饼做好,粥也好了,林知了喊二嫂端饭。刘丽娘把碗筷和一碗用雪里蕻腌的咸菜递给随她进来的薛二哥。刘丽娘端着锅,林知了拿着勺子和饼。 到正房林知了先给她和薛理、小鸽子以及薛瑜各夹一张鸡蛋饼。薛大哥盛一碗粥拿一张饼要给大嫂陈文君送去。薛母说道:“她要养孩子,吃得多,再拿一张。” 林知了看向薛理,你妹正长身体,吃的也多啊。 薛理不懂她的哑语,也不希望好好一顿饭不能好好吃,假装没有看见。 沉默的早饭结束,刘丽娘刷锅洗碗,林知了和薛理进城买布、棉花以及猪皮。小鸽子要去,薛瑜羡慕,林知了不同意,这些日子胆量大了的小鸽子就拽着薛瑜偷偷跟上。 林知了假装不知道,到城门外停下,转过身惊呼:“你俩怎么来了?” “阿姐!”小鸽子跑过来,“我想阿姐啊。” 薛理一脸无语摇了摇头,朝不安地妹妹招招手:“来了就跟上,别走丢了。” 薛瑜开心地跑到林知了身边。 林知了买一张羊肉馅饼掰成两半给俩小孩,随后就去买布和棉花。 棉布和棉花不用去李记,李记门槛高,绫罗绸缎多,棉布不多,价钱也不低。小门小户有的赚就卖,再说,斗篷非贴身衣物,棉花不必太好,林知了就找上次去的布店。 布店仅有两间,一间开着门,都进去会很拥挤,薛理和两个小的在门外,林知了一人进去。 东家还记得林知了,笑着招呼:“林娘子来了?” 林知了:“我说还会来,没有骗你吧。”把薛瑜叫到身边,“给我妹妹做个棉斗篷,带帽的,这是我估计的尺寸,劳烦您看看。” 东家接过纸条,又看看薛瑜的身高:“可以减三寸。” 林知了:“那就别减了。送我几条鲜亮的布,我给她做头绳。” 东家跟店里唯一的伙计说了尺寸就给林知了找四根半掌宽小臂长的布条,“林娘子,冒昧问一句,我着实好奇,林不算大姓,我记得双桥村有很多姓林的,你这么早过来,显然夫家离此不远,母家是不是双桥村的?” 林知了:“掌柜为什么这样问?” “双桥村的人聪明啊。有个卖豆腐的林家,还有个会做皮冻的林娘子。”东家摇头感叹,忽然想起什么,“不是林娘子本家吧?” 林知了笑看着他。 布店东家想问什么,反应过来,惊呼:“是你啊?林娘子——”嫌柜台碍事,出来就问,“林娘子今日可卖皮冻?今日去哪家店?我去了三次,三次都没买到。无论如何我都要尝尝。” 林知了:“只是猪皮煮的,没有鱼肉鲜,也不如羊肉香。” “年年吃那些早吃够了。”东家又问,“林娘子今日不是要休息吧?听说你每卖四次就休息两日?” 林知了:“我在家做皮冻,卖皮冻的是我嫂子。我可以叫她先来你这里。” “多谢林娘子!”东家不放心,“今日?” 林知了点点头:“我还要买些棉花。” “我去拿。”东家用林知了带来的布包把布和棉花包好,仍然不忘叮嘱,“林娘子,别忘了。” 薛瑜见他这样很是疑惑,走出去很远,估计布店东家听不见才问疑惑,羊肉不比皮冻好吃吗。 林知了沉吟片刻,想想怎么解释:“我们吃饭为了吃饱,他们是为了吃好。给你三十文钱,你会买一斤羊肉,但他会买三份皮冻。只因他可以常常吃到羊肉,羊肉在他眼里不稀奇。你会认为皮冻不值三十文,但他买的是新鲜。” 薛瑜似懂非懂。 薛理抱起小孩跟上来,嫌他看见热闹就忘记走路,“鱼儿,如果你有三文钱,你想买绒花,母亲认为三文钱可以买几斤油冬菜,买花戴头上不如买菜,你会怎么想?” 薛瑜恍然大悟。 林知了:“现在去买猪皮?” 薛理把棉花和布拿过来,去城门外等她。林知了正好背着箩筐拎着布碍事。两人分开,林知了仍然去最早买猪皮的那家铺子。屠夫早已准备好,见着她就递过去:“林娘子,自从你用猪皮做吃的,我的猪肉都比以往卖得快。” 林知了:“近日是不是有很多人买猪皮?” 屠夫连连点头:“以往那些大酒店的采买到我这里只要肥肉熬油。多切一点瘦肉都觉得我占他便宜。如今和气着呢。跟先前像两个人。” 林知了问道:“做出来了吗?” “做出来了。”屠夫帮林知了打听过,“他们说味道差一点,不知道缺了什么。还想让我找你打听,我才不帮他们问。” 林知了把猪皮放好:“多谢。等我有了自己的店,这里的骨头我也买了。我让你每日多卖三头猪。” 屠夫很有眼力见儿,闻言就要给她几根猪大骨。林知了摇了摇头:“回去就要清洗猪皮,没时间做。改日吧。”实则不想做。她煮的骨头汤一定会被陈文君分走一盆。薛母若是找她要骨头撬里面的骨髓,林知了总不能为了一根骨头跟她吵架。哪怕薛母不嫌丢人,她也嫌小家子气。 又过几日,到了二十九,这日林知了没有卖皮冻,刘丽娘提醒她明日大嫂出月子,也是小侄儿的满月礼,她俩再往外跑会被村里人戳脊梁骨。 林知了不怕挨骂,可她想日后做生意,名声很重要,就听她的意见休息两日。 早饭后薛母问薛二哥在哪里砍的竹笋,眼睛瞥向刘丽娘和林知了:“明日你侄儿满月,亲家和亲家舅舅都会来,你舅舅家也会来人,我们要准备两桌酒菜。” 林知了不接茬,刘丽娘说道:“相公,我们和弟妹上山看看,婆婆,你去城里买些菜。” 林知了可不要花钱,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闻言她就去找背篓和锄头。刘丽娘见状就说:“弟妹,等等我。相公,你去推车,我们再找些木柴。” 薛母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林知了一向爱揽事,以前给薛琬找绣活,盯着薛瑞读书,叫薛二哥改医牲口,带着刘丽娘赚钱。在薛母看来她是个闲不住的,也喜欢卖弄学问。薛母以为亲戚上门正是炫耀的好时机,以林知了的性子会忍不住。 薛母都做好应对的说辞,可她竟然不接这事。难道是因为办满月礼的是她侄儿?如果是她弟弟,她是不是把所有事都揽过去。 薛母无法理解,弟弟是亲人,相公的亲侄子就不是亲人了吗。 薛瑜看着母亲神色很怪,有点发怵,小声试探:“娘,什么时候进城买菜啊?” 薛母低头问道:“你说你三哥要给你做斗篷,不是你三嫂要做?” “我也不清楚。”直觉告诉薛瑜不能说实话,“你问三哥啊。” 薛母:“你没问你三哥?” “三哥说我等着穿便是。小孩子别管那么多。”薛瑜假装不满。薛母半信半疑,而不知真相的感觉很不好,“不去了。” 此话传到室内陈文君慌了。 薛理入狱后刘家人不曾探望过刘丽娘,刘丽娘很是失望。若是怕被连累,晚上来也行啊。 同样的事换成陈文君,起初有些恼怒,后来她认为娘家人聪明。前些日子薛大哥去岳母家提到他在城里当护院,陈文君生个儿子,陈家很是高兴,叫薛大哥捎话,满月这一天他们一定到。 陈文君有意让娘家人看到婆婆多么重视她,如果没有酒菜,岂不是要被嫂子和姊妹奚落,也会惹得母亲担忧。 陈文君想想薛母的话,薛理没有说错,小孩子管那么多做什么。陈文君没有听到林知了要给二婶办冥婚,也没有看见薛理同薛母吵得面红耳赤,自然想不通她为何生气。 陈文君拿出五百钱,随即想到宴请的人是娘家人又加五百,戴着头巾去正房找婆婆,请她买肉买酒。 薛母一看儿媳妇出来慌忙叫她回屋,怕她忧心就说:“我担心放到明日变味。明日一早我再去。”又把钱还回去,“我有钱。孩子小离不开人,快回屋。” 翌日,林知了只打下手,不碰锅铲勺子,也不理薛母。薛母不想先低头,就叫刘丽娘和面做拉面。 刘丽娘听到她要请二婶一家,再加上陈家人和薛母的兄弟赵家,有可能有六七十口,刘丽娘不想干,就用煮粥的大陶锅蒸一锅米饭。 陈家人过来林知了也没凑上去。午饭做好,薛母让她带着俩小的在厨房吃,林知了也不挑理。薛理也跟没看见似的。薛母的脸色好看多了,人逢喜事精神爽。 大年初一,薛理去给村长拜年,顺便把村长请过来。 天气寒冷薛母在正房门边晒太阳,见状起身迎上去:“村长怎么来了?” 村长:“你家老大老二都在家吧?” 薛母好笑:“大过年不在家去哪儿啊。” “都在那就——进屋吧。”村长对薛理道,“去把你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叫过来。” 林知了拉着弟弟随村长进去。 薛母不明所以:“出什么事了?” 村长早就听说薛理在万松书院做事。很多人都打赌他干不长。村长心底也是这样想的。然而薛理在书院三个月什么事也没有。 村长同族兄弟前些天进城卖炭,回来时遇到书院放学,学生很是恭敬地说道:“薛先生明日见。” 村长估计薛理干的不是书吏。因此跟家人感叹,有能耐的人只要活着就能起来。又因村长一直打心眼里尊敬读书人,如今见薛理不会连累全村,村民日后还有可能沾他的光,哪怕对薛理的做法颇有微词,依然决定帮他。 村长等所有人到齐才坐下说道:“阿理打算搬到城里住,以后也留在城里,家里这些事总要有个说法,他请我来做个见证。” 薛理:“不止我,还有二哥和二嫂。” 薛母的脑子嗡的一声,看向二儿子,薛二哥点头,薛母顿时感到一口气上不了,她捂着胸口厉声质问:“你们要分家?我还没有死!” 第34章 分家进城 如今薛理看到母亲凶恶的样子就心生烦躁。薛理也发现跟去年比起来他戾气过重, 可是看到梦中那些事,现实中京师大狱走一遭,他很难恢复到从前,也不想无休止地处理家庭琐事。 薛母见儿子们沉默不语, 转向林知了:“是不是你撺掇的?” 林知了别过脸不带看她的。 这一下子捅了马蜂窝, 薛母霍然起身, 薛理先一步挡在林知了面前:“母亲, 我的主意。” “你为什么要分家?”薛母的眼睛依然看向林知了,显然不信她一点点养大的儿子舍得同她分开。 薛理感到可笑,为什么她看不见吗?“三间正房四亩地, 屋里这么多人, 怎么分?有家产可分叫分家,一人分不了一亩地一间房也叫分家?” 薛母:“怪我和你爹没本事, 没给你们争到几十亩地几十间房?” 薛理心累:“如果您执意这样认为, 那就是吧。” 薛母顿时被堵得有口难言,她又做不来薛二婶那样哭天抢地,便把矛头对准大儿子和二儿子, “你们也这样认为?” 薛大哥下意识说:“我不知道这事。三弟,为什么要搬去城里?城里房租那么贵,以你的俸禄会不会有点吃力?” 薛二哥:“大哥,不止三弟,还有我,像你我以前一样, 我和三弟合租一套房。” 薛大哥:“你又能回济世堂?” 薛二哥摇了摇头:“房租的事你就别担心了。娘,您不想听我们说,那就让村长说两句。” 薛母陡然想起村长还在,不能叫村长看笑话:“村长, 你说来做个见证,见证什么?” 村长先前不明白,薛理死里逃生不踏踏实实过日子,还折腾什么啊。方才看着薛母赵氏指责林知了的样子,村长全明白了。 村长眼中的林知了嚣张跋扈,但是对外人。薛理生死未卜,她没有怨天尤人,反而日日拎着食盒卖小吃。前些日子还带上她二嫂。他不止一次听到妻子跟他称赞林娘子是个好媳妇,羡慕薛母好福气。 凭那日林知了胡搅蛮缠骂退薛家众人,换成他妻子得把林知了供起来。但凡林知了不在她头上拉屎,他妻子都可以装聋装瞎。倘若林知了真这样做过,以薛理二婶的碎嘴,早嚷嚷的全村皆知。村长没有听到一丝风言风语,显然林知了即便有错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一点小事薛母都要责怪林知了,方才也是先怀疑林知了,以林知了的脾气不可能一忍再忍。薛理不早早搬出去,结局只有两个,不是他帮林知了,老娘气死,就是他帮老娘,林知了同他和离。 林知了这样仁义的妻子,莫说薛理是聪慧的探花郎,即便是愚昧无知的寻常百姓也不舍得放弃。 村长原先还想说和,如今决定好人做到底:“赵氏,薛家老大,还有老二,我说完你们再说。现在先坐下!” 薛母坐回去,薛理也在林知了身边坐下。 村长:“家里的房子不变,谁住的属于谁。田地归赵氏你,地里收的粮食也由你处置。你家有粮食,又养着鸡,山上野菜吃不完,一个月四百文够你买油盐酱醋了吧?” 薛母想说够,想起什么改说:“要看家里多少人。” “家里只有你一个,你回答我够不够!”村长能当村长真有两把刷子,面无表情时能把人震慑住。全村妇道人家也只有林知了一人敢无视。 薛母点头:“我自己用足够了。” 村长:“阿理希望妹妹跟着他识字读书,所以会把她带走。” 薛瑜不禁问:“我也去?” 薛母:“我不同意!” 村长问道:“你教她读书识字?” 薛母:“读书不是姑娘家应该做的事。瑜儿已经十岁,应当跟我学女红学做饭。” 薛理低下头去,不想看见他母亲。 村长困惑,一天十二个时辰,四个时辰睡觉足够了,女红和做饭四个时辰足矣,剩下四个时辰做什么?跟村里的小娘子上山下河吗。 旁人这样说也就罢了,她看不见林家姑娘正是因为读过几本书,在薛家族人扯什么“有志者事竟成”,她接了一句“苦心人天不负”把薛仲义气得脸通红吗。 村长:“此事先放一放。既然四百文够用,那阿理和他二哥每月给你两百文。” 薛理看向村长,来的路上不是说一家三百文吗。 村长抬抬手示意薛理听他说完:“插秧收稻阿理和老二会回来帮你。老大,你五日回来一次,妻儿跟你娘住,每月一千文,你娘正好用这个钱人情往来看病吃药。你同意吧?” 薛大哥下意识点头。 陈文君有意见:“二弟他们两百文,我们给一千文,凭什么?” 村长被问住。先前薛理说他们一家三百文,老大给一千五。村长觉得老大有个孩子,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在村里住也用不了那么多钱,一千算了。 可是这女人竟然连一千都嫌多。村长心里冒火:“那就跟你婆婆分开,柴米油盐你自己置办,每月给你婆婆两百文。” 陈文君张口结舌:“我——我带着孩子怎么做饭?” 村长:“你婆婆做饭,粮食也是你婆婆的,现在地里没活,你婆婆做好家务事还可以帮你带孩子,一个月一千文还多?” 陈文君:“可是,我生的是薛家的孩子!” 村长没听明白。 林知了:“大嫂的意思她的孩子不止是她的,还是薛家长孙。婆婆应当帮她带孩子。” 村长不禁皱眉:“陈氏,你这样想的?那你看看村里兄弟多的,赶上前后生孩子,老一辈照看不过来,是不是谁的孩子谁自己带?” 陈文君急了:“村长要这样说,我还生什么?” 薛理:“大嫂不想养可以送到慈幼局,就当没生过!” “我不是白遭罪了?”陈文君没好气地说。 薛理:“那就分家。四亩地除了母亲一亩,一人一亩。牛和鸡归母亲。房子一人一间,厨房共同用。明日我就把我那两间隔出来!” 陈文君又问:“孩子谁带?” 薛理:“大哥把城里的工作辞了,回家帮你带孩子!” 陈文君反对:“不行!” 村长:“你就想不出钱,还要你婆婆带孩子,还吃你婆婆的粮食?陈氏,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聪明?” 陈文君脸上没有一丝羞愧:“村长,你不用故意挤兑我。” 村长:“那就分家。孩子你想养就养,不想养溺死在后面河里。左右薛家不止你一个儿子,老二老三也能生!” 薛家老大慌忙道:“村长——” 村长:“住口!让你说话了?阿理,去把笔墨纸砚拿过来!”看向薛母赵氏,“我做主,分家!” 薛母:“我还没死分什么分?” 村长反问:“哪朝律法规定父母活着不能分家?” 薛母被问住。 村长看向陈文君:“我再问你一次,每月一千文行不行?” 陈文君怕分家,可怜巴巴地看着薛母:“婆婆,我听你的。” 薛母见状心疼:“村长,她养着孩子——” 村长:“赵氏,我记得你才四十多岁,村里像你这个岁数的没有叫儿子养的。要是你对钱多钱少有意见,那阿理和老二的两百文算了。你去城里拿些蚕丝织布赚的钱够你买油盐酱醋。老大媳妇也不用嫌一千文多,想给多少给多少。就这样!阿理,去拿笔墨!” 林知了不待大嫂和婆婆开口,起身去卧室把笔墨拿回来。 村长按照之前说的,房子谁住属于谁,薛理和薛璋不用给钱,母亲病了由他们花钱治病,日后瘫在床上一家伺候三个月。老大一家跟着母亲住,每月给多少钱他们自行决定。 村长写好就看向陈文君:“没意见就签字!” 陈文君:“三弟两间房啊。” 薛理:“鱼儿的那间归你。放粮食的那间归二哥。村长,劳烦你把这点补上。正房两间归母亲。” 薛母听到提她回过神来:“理儿,你不是说不分家?” 村长:“我说的分!四亩水田和几分旱地都归你!地里的粮食也不分。你管老大一家吃用,每月花多少钱你找老大要。你百年之后那几亩地再平分!”递给薛理,薛理写上他的名。 薛二哥见状起身到村长身边签上他的名,随后就叫大哥签名。薛大哥忍不住问:“怎么又变成分家?” 薛二哥:“你问大嫂啊。” 陈文君的神色终于有点尴尬,但只是一瞬间就恢复过来,“我没说分家。” 村长不禁看向她,在他的印象里老大媳妇不是很贤惠吗。薛家三个儿媳妇只有老二的媳妇叽叽喳喳缺少家教,怎么今日反而是她不言不语最安分。 村长:“老大,签字!” 薛大哥看向他娘:“可是——” 村长再次开口:“不出钱又不想分家,老大,你想干什么?是爷们就给个痛快话,别什么事都听你娘子的!” 陈文君拽一把薛大哥:“按照村长先前说的那样吧。”老二老三搬去城里,每月还给两百文,婆婆手里有钱,绝不会再要她的。再说,他们离得远,她给不给谁知道。先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啊。陈文君很是懊恼。 村长看出她怎么想的,“晚了!老大,你二弟三弟都同意,你不同意也没用。钱在他们手里,出不出钱不是你能决定的。同样,你的钱在你手里,你给多少他们也管不住。不如以后都凭良心孝顺你娘!” 陈文君不禁撒手,是的,就算村长再写一份,老二老三不签字,她还能逼他们不成。老三一介白身,可不怕被戳脊梁骨。 薛大哥叹着气签上他的名。 村长对薛母说:“这份我收着!”随后写下他的名,又把他带过来的印泥拿出来,让三兄弟按手印! 薛母有些心慌:“村长——” 村长:“我还没说完,薛瑜的房间归她大哥,家里没有她一席之地,日后就跟她二哥三哥。薛瑜也不小了,薛瑜,现在我给你做主,你来选,你说跟谁就跟谁。” 薛瑜身上还穿着三嫂做的棉坎肩,她不由得看向她三哥三嫂。薛母见状心急:“瑜儿,你糊涂了?” 教养薛瑜这事是薛理提议的,村长还没问刘丽娘的意见,“老二媳妇,日后妹妹的嫁妆你和老三置办?” 刘丽娘没意见,小姑娘家家能花多少钱。 村长:“既然这样,阿理,什么时候搬你跟我说一声。” 薛理怀疑村长一走他母亲就会大闹:“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吧。” 村长震惊:“你你,你的房子租好了?” 不止租好,还收拾好了。 先前薛理准备年后再租。他看的那处房子两间店面,后面一排三间,一边只有一个棚一个水井以及一片空地。这样的房子租给做生意的,在巷子里没人租,租给人住,一年租不了三十贯又太亏。 薛理一年六十贯租三年,房东怕他反悔,当日就跟他签契,租金从年初一算,房租一年一交。 近半个月薛理早晚和晌午无事就带着小鸽子去打扫。薛二哥在家无事也过去打扫。刘丽娘进城卖皮冻,要是生意好卖得快也去打扫。是以现在就可以搬过去。 兄弟俩原先商议过了初六再搬。 薛理点头:“半个月前就租好了。” 薛母难以置信:“理儿,这么大的事你竟然瞒着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 薛理:“村长,我的书比较多,还要把衣柜搬过去,还有妹妹和小鸽子的床,劳烦您请村里人帮帮忙。今日年初一,不应该动土搬家,我不会叫大家白辛苦!” 薛母抬高声音:“薛理,我在和你说话!” 村长收起印泥:“村里没有那么多讲究,也不用破费。今日他们帮你,明日你帮他们,大家都是互相帮来帮去。” 薛理:“大年初一,图个吉利吧。” 薛母再次高喊:“薛理!” 薛理起身送村长出去,林知了一手拉着一个小孩回屋收拾。刘丽娘起身拽走薛二哥。薛母急得跳脚:“有本事别认我这个娘!” 薛瑜不禁担忧:“三嫂,娘她好像很生气。” 林知了:“但凡你应她一句,我们就别想顺顺利利搬出去。” 薛瑜长这么大没有离开过母亲:“三嫂,以后我跟娘是不是就不是一家的了?” 林知了:“她永远是你娘。只是分开过日子罢了。即便把你留在家里,八年后你还是要出嫁,从这个家里搬出去。那个时候就是你一人。依我看你先习惯,日后也不会不知道如何是好。” 薛瑜感觉她说的有道理,可是心里难受。 林知了可以理解,原身的母亲要改嫁,她对林知了而言就是熟悉的陌生人,林知了心里也有些失落,何况薛母以前很疼薛瑜,只是近几个月有了长孙才会忽略她。 林知了拍拍她的肩膀:“去屋里把你的衣服都找出来,待会叫二嫂帮你收拾,她的东西少收拾的快。” 薛瑜出来,薛母进来,指着林知了问:“理儿一直很孝顺,林氏,分家是你的主意吧?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的——” 林知了回头打断:“婆婆,您儿子说了,他的主意。您不敢数落您儿子,欺负我是不是?婆婆是不是忘了我林家是哪个林?我不跟你计较,你当我是软柿子?你薛家惹得起林家吗?” 薛理走到窗前听到这些不由得驻足,林知了真会拉大旗扯虎皮。要不是看到那张断绝关系的字据,他还就信了。 薛理知道这事,可是薛母不知道,她瞬间想起豆腐林家有钱,虽然林知了没有父母,但她有大伯和小叔,林家姑娘被婆家欺负打的是林家的脸。 林知了的大堂姐对她也不是不管不问。 常言道:民不与官斗。知县官不大,可是整个丹阳县都归他管。他妻弟的亲戚被欺负,他也会脸上无光。 薛母不敢继续下去:“林氏,你这么跋扈,日后有你受的!你大堂姐和林家不可能管你一辈子!” 林知了:“兴许我也活不到那个时候。” 薛理心脏紧缩,大过年她胡说八道些什么。薛理赶忙过来:“娘,你怎么在这里?” 薛母上去拉薛理:“你过来!” 薛理拨开她的手:“有什么话日后再说。车来了。” 话音刚落,村长的长子推着木板车过来,后面还跟着村长的小儿子。薛母一向要面子,见状不敢跟儿子扯扯拽拽,还要笑着迎上去:“劳烦你们了。” 村长的两个儿子互相看一下,分家还这么高兴?难道是薛母做主分的。 先前薛理去找村长没有说什么事,而是把他叫出去请他做个见证。 村长一向嘴严,否则山东村得日日鸡飞狗跳。村长回去什么也没说,兄弟二人见状就以为薛母好好的日子不想好好过。 随着一车一车家具搬出去,山东村又热闹起来,恰好今日初一村民都把手上的活放下,便来薛家看热闹。 薛二婶听到外面熙熙攘攘,打开门一看呆若木鸡。 跟林知了说过几次话,一块洗过衣服的周嫂子来得晚被挤到薛二婶门口,看到她的样子很是好奇:“张婶子,您不知道阿理兄弟几个今日分家啊?” 薛二婶朝自己身上掐一把,看到薛二哥扶着家具往南去,依然觉得眼花了:“今日不是大年初一?” 周嫂子:“是的。你说哪有人大年初一分家。这事您真不知道?” 薛二婶推开她跑去去隔壁,到门口就喊:“大嫂,这是怎么回事?老二怎么搬出去——”看到薛理和村长的小儿子抬着箱子出来,“理儿,你要去哪儿?” 薛理:“我和二哥搬去城里。” “那也不能大年初一搬家。”薛二婶来到薛母身边,“谁的主意?是不是林氏?” 村长回到家始终不踏实,担心老大媳妇挑事,大过年见血多晦气。谁知他匆匆赶过来还有意外之喜,联想到前些日子村里人说薛理把他二婶撵出去,瞬间断定薛母对林知了的转变碎嘴的张丹萍功不可没。 村长大步进来:“张氏,什么都不知道胡咧咧什么?” 薛二婶打个哆嗦,“我,我就是问问。” “你有证据吗?”村长看着妯娌二人,“我再说一遍,分家是阿理和他二哥决定的。有什么想问的问他们兄弟二人!” 薛二婶不禁小声嘀咕:“不说就不说,谁稀罕问。” 村长叉腰看着妯娌二人。 薛理东西看起来多,书放箱子里,又不用把床搬过去,衣服连柜子一起搬,算上薛二哥和薛瑜的,十辆车就能装完。 山东村离县城近,村民弄点什么都可以到城里换钱,没有特别拮据的人家,十辆车还是有的。 村长发现堆在一起太重,就叫人又拉几辆车。最后一辆车出去,薛理锁上房门,对他母亲说一声“保重”就跟车出去。 薛母一看薛理头也不回,她不由得心慌,眼泪出来:“你怎么这么狠心啊?理儿,我是你亲娘!” 因为是亲娘薛理一直不舍得说难听的,还想过每月给她三百文,不让她跟村里的妇人一样辛苦织布。 然而这个亲娘在大嫂嫌“一千文”多的时候竟然一声不吭。难道真像林知了所言,如今的他一介白身,在他母亲眼里跟大哥一样。大哥有儿子他没有,是以不如大哥,她的心就偏向了大哥。 薛理不想再分析母亲的心思,也假装没有听见,看到院门外的大哥欲言又止,他也只是说一句:“保重。” 到城里,先过去的村民没有离开,而是帮薛理一家归置,这是村长交代的。 东西放好,林知了拿出两贯钱,一辆车给一百文,请大家喝羊汤。 林知了找人问过,素日打零工一日可得百文。今日年初一,讲究的人家认为年初一做事要辛苦一整年,是以初一上午什么都不干。无论村里人在不在意这一点,都不能按照平日的工价给钱。 村长的长子得了村长吩咐摇头拒绝。 薛二哥塞他手里,三弟说了,钱债好还,人情债难还。 村长的长子把钱收下,看着前面两间店面,好奇地问道:“阿璋,你们要开店做生意?你以后就是商户了啊?” 薛二哥:“能赚到钱活下去,做什么不是做啊。” 众人想想若是荒年都不介意跪下讨饭,只是变成商户好像也没什么。村长的小儿子问:“你还给牲口看病吗?这城里城外就只有你一个郎中给牲口看病啊。” 薛二哥指着后门:“改日我在那边竖个牌子,内有兽医。” 村民们放心了。 虽然十里八村也有人能给牲口看病,可是哪能跟济世堂出来的薛璋相提并论。 薛二哥送走众人,回来看到逼仄的小院心里舒坦,“弟妹,我们什么时候开门营业啊?” 第35章 试菜 以前做皮冻要准备很多调料, 这些调料年前没用完都被林知了带回来,她不用担心大过年无盐可用。 先前卖皮冻和钵仔糕用的小碟小碗也被林知了带回来。薛理打算过了年搬家,林知了怕年后买东西贵,就买了一些米面和碗筷以及两口铁锅放在房东留下的缸中。是以现在街上关门闭户, 林知了一行不用怕饿肚子, 也不用担心用手抓饭。 年初六早饭后, 林知了叫大家等一下, 她回屋拿出十贯钱,其中五贯是二嫂的,对哥嫂说道:“自今日起, 用的每一文钱都记账。” 刘丽娘跟林知了合作两三个月, 林知了每一笔钱都记得清清楚楚,如果该她四十八文, 林知了就给她五十文, 这一桩桩一件件刘丽娘都看在眼里,同她合作刘丽娘很是放心:“听弟妹的。左右我也不懂。” 林知了闻言仍然说道:“亲兄弟,明算账。” 刘丽娘的思绪不由得回到半个月前。 很寻常的一日, 林知了和刘丽娘去刘掌柜店里挖竹笋。半道上林知了告诉她薛理找了一套房子,租金六十贯,她拿不出那些钱,不如一家出三十贯,再各出五贯做本钱,赚了钱五五分。 刘丽娘成婚晚, 薛二哥成亲前赚的钱都给家里,供母亲使用供弟弟读书,他俩自然不如结婚早的薛大哥和陈文君攒的多。 算上这些日子赚的钱,刘丽娘和薛二哥也没有六十贯, 叫他俩一次拿出一大半存钱,无异于割刘丽娘的心头肉。 林知了提到她不止会做拉面,还会炸馓子炸油饼,又说二嫂若是担心血本无归,一年后她的那份租金还给她,可以立契。 话说到这份上,刘丽娘没了顾虑,只说兄弟间没有必要写文书,她信林知了不会骗她。林知了固执地说“丁是丁卯是卯,亲兄弟明算账。日后才不会因为一文两文而生分。” 现在又听她这样讲,刘丽娘说道:“不嫌日日记账辛苦你就写吧。” 林知了转向小姑子:“鱼儿,日后我和二嫂卖早餐和午饭,早上你三哥在家,有他和二哥帮忙,你只要看着弟弟别乱跑便可。晌午我们忙不过来,你帮忙刷碗筷收拾桌子,我们每日给你二十文。” 薛瑜摇头:“我不要钱。” 林知了:“你应得的。我们申时左右关门,你无事可做就学做衣服,学识字算术。学会做衣服以后可以自己做,学会写字算术,店里的账交给你,每日再给你三十文。” 薛瑜惊得微微张口。 刘丽娘不禁问:“我们这个小店,还要瑜妹妹记账啊?” 林知了:“你也要学。要是生意好,一家店忙不过来,我们分开,我把鱼儿带走,谁帮你记账?二哥不可能日日在家。你请两个伙计,用了十文钱,跟你说二十文,你也算不明白。” 刘丽娘好笑:“弟妹,还没开业,你想的是不是有点远?” 林知了:“如今常在酒店用饭的食客谁不知道‘林娘子’啊?改日请相公写个牌子立在巷口‘林娘子的店’。我们做的东西不用跟大酒店一样色香味俱全,让人家觉得值这个价就有人买。” 薛二哥冲薛理抬抬下巴,让他说两句。 薛理:“娘子日日去酒店,二嫂日日进城,比我清楚如何经营。再说,娘子在林家耳濡目染多年,我们应该听她的。好比我读书多,但不认识草药。” 又没有外人,林知了也不谦虚:“二哥,术业有专攻!” 薛理颔首:“鱼儿,听你的三嫂的。你会用算盘,日后嫁了人,夫家倘若欺负你,你就和离。若是不想回到母亲身边,你可以在城里当账房。过两年跟你二嫂三嫂学做菜,日后也可以去大酒店当厨娘。” 林知了:“鱼儿,你三哥的话听得懂吗?如果你有一技之长,谁都不敢欺负你。不说别人,你琬姐,她的钱要自己收着,二婶为何不敢砸了柜子抢走?” 薛瑜:“二婶担心琬姐不再做绣活?” 林知了点头。 薛瑜实在不想读书,犹犹豫豫地问道:“我可以先跟二嫂三嫂学做菜吗?” 薛理虎着脸不容她心存侥幸:“先学算术!” 刘丽娘不懂,给薛二哥使眼色,薛二哥随她去棚下——院子里的棚下有个土灶,林知了几人这几日都在院里做饭。 薛二哥压低声音问:“什么事?” 刘丽娘:“先学算术和先学做饭有什么不同?” 薛二哥:“还没开门做生意,家里安静,瑜妹妹学得进去。日后一日比一日热闹,再叫她在屋里写字就难了。” 刘丽娘记下了,日后也这样教孩子。 初六许多店面开门,林知了拿着钱去猪肉铺,买了两斤猪里脊,两斤五花肉和四块大排,又买几斤猪网油,猪网油比板油香,她想用猪网油炸里脊和大排。 幸而今日很多酒店还没开门,城里百姓还在过年,否则猪网油轮不到林知了。 回到家中林知了先教二嫂和面,随后她看看先前的调料够用,腌里脊和大排也可以先用面粉将就,她就先切里脊,腌好备用,随即用勺子砸大排。 刘丽娘把面和好本想给她打下手,见状吓一跳:“你你,你砸肉干什么?” 林知了:“这个肉柴,砸一下就嫩了。二哥呢?” 薛二哥从房里出来,“我打算上山砍柴。从家里拉的那点柴快用完了。” 林知了:“二哥顺便看看有没有卖小铁锤的。” 这里没有板车,也没有斧头,刘丽娘问他怎么砍柴。薛二哥找出扁担,估计也是房东的,“我上山找朽木。” 林知了:“过两日有卖柴的我们买柴买炭。卖饭辛苦,日日开门营业,还上山砍柴,二哥的身子吃不消。” 刘丽娘很在意薛二哥的身体,盖因俩人还没有孩子,闻言提醒他挑够这两日烧的就回来。 林知了朝薛瑜卧室看去。 薛瑜的卧室只有一个衣柜一张小床,很是宽敞,薛理便把书桌放她卧室。如今住到城里,同书院只隔一条街,薛理可以在书院批改文章,戌时回来用饭。林知了也可以给他送过去。如此一来他回到家也不用伏案到深夜。 刘丽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你找三弟?” 林知了:“突然想到今日就要把牌子放出去——林娘子的店,年初十开业。” 刘丽娘:“可是家里没有木板啊。” 薛二哥正准备出去,闻言停下:“我去街上看看,如果木匠开门,就找人买一块,再买个小榔头。”停顿一下,“我觉得还是要买斧头。” 林知了:“再买一把秤,看看一斤面能做几张饼,我给你拿——” 薛二哥打断:“不用。初一给村里人的那些钱都是你的,这个钱我来吧。斧头也不是你用。小榔头日后我们也要用。再置办什么再走公账。” 刘丽娘拦住要起身拿钱的林知了:“你还是跟我说说这个肉要砸多少下吧。” 林知了也不清楚,她砸两块就换二嫂。 五花肉收拾好备用,林知了正准备熬猪油,薛二哥回来了,给林知了一个崭新的小榔头和两块木板以及一把秤。 薛二哥把榔头放窗台,秤放棚下,木板给薛理。薛理在其中一块木板上写下“林娘子的店,年初十开业”字上方还有个往“→”的标识。一块木板横着写“林娘子的店”,准备用刀刻出来挂在店门外。 薛理写好就把木板放路口。路人看到木板崭新想拿走,翻过来一看另一面也有字,嫌弃地啧一声又放回去。 路口这家店卖文房四宝——离万松书院近,东家打开门透透气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禁冲那人“呸”一声,大过年什么便宜都占,也不怕穷一整年。 随后笔墨店东家顾不上腹诽,只因不知从哪儿飘来浓浓的油香。油香淡了,又有肉香,再后来还有肉香,肉香淡了是油饼的香味……饶是东家才用过早饭仍然口齿生津。 从屋里出来前后左右看看,对面酒店在打扫擦洗,隔壁点心店房门紧闭,远处粥铺开门了,也在门外清洗餐具,这东家纳闷,究竟哪家店这么香啊。 闲着无事的街坊从店里出来:“蒋掌柜,谁做什么这么香?” 笔墨店东家姓蒋,蒋掌柜朝左右看去,心里愈发好奇:“我也纳闷。” 跟蒋掌柜隔着一条胡同的茶叶店东家出来:“前几日我看里头搬来一户人家,方才又见那家男主人放个牌子,是不是这家店?”指着靠在蒋掌柜家墙壁上的木板。 蒋掌柜绕到胡同口,不禁讶异一声。茶叶店的梁掌柜见状问道:“这字有什么不对?” 蒋掌柜:“你我能写出这样的字吗?” 梁掌柜先前不曾注意,听闻此话仔细一看不由得惊叹:“这两行字一气呵成,没有一丝凝滞,显然写字的人写习惯了。笔力仿佛刻上去一般,看起来还是习武之人,手腕有力?”说话间看向比他懂字的蒋掌柜。 蒋掌柜颔首:“这样的人怎么会住在这里?”朝巷口看去,“难不成跟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似的当垆卖酒?” 茶叶店梁掌柜的邻居思忖:“兴许吧。否则没法解释有机会练字十年的人为何会沦为商人。” 文房四宝不便宜,木板上的字至少有十年功底,贫民百姓可供不起。想到这里,蒋掌柜想说什么,又闻到一股香味,他对巷子里的新邻居愈发好奇:“不妨过去看看?” 梁掌柜:“贸然过去?” 蒋掌柜不好意思贸然打扰:“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看看新邻居要不要帮忙,无可厚非吧?” 梁掌柜看向他家邻居,这位店家对写字的人好奇,对巷子里的香味也好奇,他先回屋把窗关上。 蒋掌柜和梁掌柜见状也把窗门关上,又请周围邻居照看一二。随即三位年过不惑之人整理一番衣袍发冠,慎重的样子跟年轻公子三月三踏春似的。 从梁掌柜和蒋掌柜两家店中间的胡同往里走,约莫五丈,香味愈发浓郁,三人意识到就是这里,可是人家只开了一扇门啊。三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好意思挤进去。 “是找二哥吗?” 稚嫩的童音传过来,三人左右一看没看到人,透过那扇门看去,戴着虎头帽,脚穿虎头鞋,一身红衣喜庆的总角童子满脸好奇的望着他们。 梁掌柜推一下蒋掌柜,蒋掌柜往前半步,小儿显然误会了:“二哥上山去了,怎么称呼呀?二哥回来我告诉他。你家在哪儿啊?” 林知了转向弟弟:“跟谁说话呢?” 小孩正是被香味馋的在院子里打转等着吃的小鸽子,小鸽子指着房门,“找二哥给牲畜看病的。” 蒋掌柜下意识说:“不是!”不对啊,林娘子的店应该是女的,怎么有个二哥,听起来像医牲口的郎中,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蒋掌柜一头雾水,他身后二位也糊涂了。 林知了把筷子给小姑子就朝弟弟走去,随即朝东看去,感觉三人眼熟,忽然想起这两天见过几次,其中一位跟她家只有一墙之隔,正是沿街文具店掌柜的。 林知了拍拍弟弟小脑袋:“别一见着陌生人就认为是找二哥给牲口看病的。”朝几人走过来,笑着说:“我见过几位。怎么称呼啊?” 蒋掌柜:“鄙人姓蒋,这位是茶叶店的梁掌柜,这位是书店的王掌柜,您就是林娘子吧?” 林知了点点头,意识到什么:“您几位看见巷口的木牌了啊?” 蒋掌柜颔首:“前几日你家搬过来我们就看到了,只是没想到在这里开店。”想说地段不行,又一想大过年说这话很晦气,再说,就这香味,再往里三丈也会有人慕名而来,“我好像闻到了油饼的香味,日后卖油饼?” 林知了正要切开油饼夹上大排或里脊肉让弟弟妹妹尝尝,闻言她心中一动,以后忙起来这几位的早饭和晌午饭是不是要叫外卖,“是的。只是以前没怎么做过,火候不准,这几日多试试。”又打开一扇门,“蒋掌柜,王掌柜,梁掌柜,若是不忙,能不能帮我们尝尝咸淡?自家人吃惯了尝不出来,以后的食客不一定喜欢。” 三人原先是过来瞅一眼,没想过带礼物,是以一直不敢进去。听了林知了的话,三人借坡下驴跟林知了进去。 蒋掌柜等人对院里不稀奇,以往窗门大开他们看见过,只有一排房子一个棚。棚下的人让三人很意外,竟然还有一个小娘子。见其比林娘子大几岁,结合小孩口中的“二哥”,估计这位是林娘子的二嫂。 棚下不止有二嫂,还有个小姑娘,林娘子和她二嫂的年龄都生不出这么大的姑娘,姑娘身边有个男子,正是梁掌柜先前说的“男主人”,小姑娘跟他有三分相似,几人怀疑是他妹妹。 蒋掌柜等人对“男主人”很是好奇,见他身着棉衣,但器宇轩昂,没有一丝家道中落的阴郁感,三人互相递个眼神,对“男主人”愈发好奇,难不成他们猜错了。 几人跟林知了初相识,不好意思问太多,就转向林知了。 林知了擦擦手把不太烫的油饼从中间切开,三人便看到油饼中间是空的。林知了切碎大排放饼里面,另一半夹里脊肉,随后又切两张,分别夹半个大排和里脊肉。拢共六份,蒋掌柜三人各一份,薛瑜、薛理和小鸽子各一份。 林知了提醒:“肉和饼有点烫。” 油炸的面饼裹着刚出锅的里脊肉,王掌柜以为跟斜对面的肉饼一个味,然而薄薄的面饼劲道弹牙,里面的肉又嫩又香,又不像软绵如沙,第一口有点费牙,可是越嚼越香,王掌柜意犹未尽才意识到不知不觉吃完了。 蒋掌柜的大排外面裹的面衣味道不错,但里头,蒋掌柜犹豫片刻:“林娘子,恕我直言,这肉是不是还没入味?” 林知了点头:“今日第一次做。日后正式开门,我们会晚上睡觉前做好,在肉汤里泡上一夜,翌日清晨拿出来卖。” 蒋掌柜点头:“泡上一夜就差不多了。”他看到土灶旁几块青砖撑起的铁锅里冒烟,仔细闻闻里头煮的也是肉,“林娘子,那锅里还有?” 林知了掀开锅盖,梁掌柜不禁深吸一口气,这个香啊。他顿时忍不住问:“林娘子,你怎么不用这个肉夹饼?” “还没做好。”林知了看看汤汁,感觉差不多了,“几位若是不嫌弃,我夹几块几位尝尝?” 三人连连点头,不花钱的东西有什么好嫌弃的。 林知了叫二嫂再切三张饼,随后夹出六片五花肉,蒋掌柜三人一人一片肉半块饼,薛理几人也是如此。 蒋掌柜见林知了如此大方,对她这个邻居感官不错便细细品尝,随后认真说道:“林娘子所言不差,是还没做好。这是猪肉吧?肥肉有些油腻。” 王掌柜和梁掌柜正寻思什么肉,瘦肉竟然不柴,闻言不禁异口同声:“这些全是猪肉?” 林知了点头:“听闻牛肉最便宜,可是牛不常见。”为了保护耕牛,官府给牛肉定价,比猪肉鸭肉鱼肉都低,即便要杀牛也要去官府报备,手续繁琐,不是牛要死了亦或者走投无路,几乎没人杀牛,是以市场上的牛肉虽然便宜但每次买都要靠抢。 林知了便选择猪肉,“我想过用鸡肉,可鸡肉骨头多。羊肉又太贵,一张夹了一二两肉的饼二三十文,谁舍得买啊。” 蒋掌柜颔首:“不知林娘子有没有想过一张饼多少钱?” 林知了买的五花肉贵,因为有很多肥肉,肥肉可以熬油炒菜。里脊肉和大排便宜。林知了指着大排说道:“我想夹一块七文,油饼三四文。” 蒋掌柜:“一张饼夹一块大肉,十文左右不多。”指着里脊肉,“这个呢?” 林知了:“跟夹大肉饼一样。有肥肉的这种贵,我想一块肉十文。” 蒋掌柜看看肉饼的厚度,一块这样的生肉至少有二两,据他所知五花肉一斤要二十文,算上房租、调料以及人的辛苦费,一斤肉卖四十文左右,赚不了多少钱,一斤最多五文钱。 蒋掌柜:“十文有点少。你这个房子每月租金就要六七千吧?算上你们的辛苦费,每日要卖上四五百张饼才能裹住本钱。” 林知了:“我们做早饭和午饭,早上有汤和粥,晌午有面,饼只是其中之一。我们过几日开店,几位若有时间不妨过来看看?” 蒋掌柜那边也是前店后家,他家人也会做饭,但日日都是那些他吃几天就会出去吃一次,“离得这么近,再忙吃饭的时间也是有的。” 林知了:“那就这么说定了?” 蒋掌柜几人做了多年生意很有眼力见儿,闻言就让她先忙,改日见。 几人出去,二嫂刘丽娘小声问:“怎么没说咸淡?” 林知了:“过油的肉那么香,只要不咸到齁心就没大事。” “那你——”刘丽娘懂了,“你怕他们不好意思进来,故意那么说的啊?” 林知了点头:“我见过他们,都是沿街铺子的掌柜。常言道吃人嘴软,他们再闻到肉香必然会想起今日吃了我们这么多肉和饼,会忍不住跟客人提一句。”想起什么,转向薛理,“相公,好吃吗?” 薛理:“我觉得可以只卖饼。” 林知了摇头:“日后买饼的客人多了,我们可以只卖饼。刚开始还是要多准备几样。对了,二嫂,我们还有糯米吧?晌午蒸一碗米,加半碗糯米——” “阿姐!”小鸽子大声喊。 林知了吓一跳:“怎么了?” 小孩气得噘着嘴:“怎么不问问我好不好吃?” 林知了无语又想笑,弯下腰柔声问道:“弟弟,喜不喜欢里脊肉饼?” 小孩重重地点头:“喜欢。我可以再吃,再吃两个!” 林知了朝他鼓起的肚子拍一下:“还吃呢!”注意到小姑子眼巴巴看着她,“鱼儿,五花肉饼香不香?” 薛瑜点头:“香!三嫂,我觉着肥肉不腻,你不要听那几个人的。” 林知了心说,你觉着香而不腻,是你肚子里没油水啊。舍得在城里吃饭的不会穷到一个月吃不上一顿肉。 以前林知了会买骨肉,轮到她做饭会多放猪油。整个腊月林知了没下过厨,家里的鸡蛋一大半被陈文君吃了,薛母买的鱼用猪油煎过煮汤也全给陈文君盛去,以至于除了陈文君一大家子肚子里都没有什么油水。 薛理和小鸽子好一些,早上买着吃,晌午在书院。薛二哥原本对开店有些犹豫,见他娘那样才下定决心从家里搬出来。 林知了不会跟小姑子说这些,小孩藏不住话,难免在薛母面前说漏嘴:“蒋掌柜那样说是因为三嫂第一次做,他认为我还可以做到更好。” 第36章 开门红 薛瑜好奇地问:“做的更好就不油腻了吗?” 林知了:“做的好不夹饼吃起来也会觉得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多滋多味。” 薛理闻言问道:“你吃过?” 林知了心慌了一下, 而她近日装习惯了,神色淡定地胡扯,她在刘掌柜店里卖皮冻时听食客说过在彭城吃过这种肉,据传刘关张桃园三结义时拜把子吃的肉, 又称把子肉。 薛理经常听到她信口开河, 轻易不敢信她:“刘掌柜店里没有这种肉?” 林知了:“猪肉啊, 登得上大雅之堂吗?相公, 您说刘掌柜应当卖多少钱一份?一份桂花藕,他卖五十文。一份猪肉他卖百文,食客还不把他的店砸了?” 卖便宜了跟“竹林深处”的定位格格不入。薛理听出她言外之意, 可是他不信生意人会放弃赚钱的机会, “刘掌柜店里有这道菜吧?” 林知了洋装生气:“你什么意思啊?说我偷师啊?” 薛理:“有没有偷师我不清楚,但你装腔作势的样子还要再练练。” 林知了抄起手边的勺子:“信不信我打你?” 刘丽娘赶忙拦住, “三弟, 少说两句。你管弟妹跟谁学的,能赚钱不就行了?我想学还学不会呢。” 林知了冲他皱了皱鼻子:“听见了吗?” 薛理担心她:“你知道刘掌柜背后的东家是谁吗?” 林知了:“知道啊。丹阳郡王。” 二嫂刘丽娘不禁撒手:“真是郡王啊?” 薛理眉头微皱:“你不担心他养的那些鹰犬找过来把我们的店砸了?” 林知了自然是不担心:“他店里卖着桂花藕,还在做猪皮冻, 我也没有上门理论啊。” 薛理闻言误以为互相偷师,谁也不比谁高贵,他悬着的心落到实处:“你有分寸便可。” “我自有分寸!”林知了抬手指着他,“你——添柴!” 刘丽娘朝她看去,竟然敢这么使唤三弟?还没开门赚钱她就飘了吗。 薛理心里好笑:“娘子,在村里敢这么颐指气使地使唤我吗?” 林知了:“我搬出来为什么?自然是为了使唤你!” 薛理忍不住摇头失笑:“还是算算一张油饼卖三文还是四文吧。” 林知了想起不止油饼, 还要称一下一把里脊肉多重,日后夹里脊肉可以用手抓,否则一份一份过称,莫说她累, 食客也会等得不耐烦。 还要算算红烧肉用了多少糖,若是一块十文赚不到两文,她要把肉切小,现在一斤切四份,明日再做就切成五份。大排问题不大,林知了还想做四四方方的红烧肉,酱红油亮,可以叫薛瑜拎着小食盒去街上酒店试试。 先前出去买猪肉时林知了仔细观察过,她家十丈外的街上有一家大酒店,从这边端过去还带着锅气,酒店食客一看色香味俱全定会忍不住要一份。 饼和肉定好价,还要算算一斤面可以拉几份拉面,一份只有咸菜或青菜的素面多少钱。拉面定好,午饭妥了,还有早饭。林知了先前跟蒋掌柜等人说早饭有粥和汤并非信口胡诌。 家里人少,林知了准备早饭除了白米粥就是骨头汤。可是这两样太单一,林知了打算用骨头汤炖豆腐和干笋。一份骨头豆腐汤或干笋汤三文钱,白粥熬浓稠一些也定三文,方便算账。 粥和汤不麻烦,明早她去买骨头,早饭就可以试做这两样。麻烦的是饭团,饭团里头包咸菜太单一,林知了打算做肉松,左右猪瘦肉便宜。饭团很热,还要用竹子做个卷粢饭团的工具。 开业前还要去官府报备。林知了担心忘记,便顺嘴提醒薛理过两日去府衙一趟。 刘丽娘不禁问:“你俩也要转商户啊?三弟,你别多心,我就是问问,你先前经历过那些事,又转商户,万松书院的院长知道后会不会不再用你?” 林知了:“二嫂,不瞒你说,我一直觉得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不如这家店写你和二哥的,税也是你我两家平摊。相公跟以前一样去万松书院,二哥照常给牲口看病,这样做可以旱涝保收。” 薛理听到“旱涝保收”不禁挑眉,她哪来这么多想法。 刘丽娘点头:“你二哥也是这样想的。你看三弟现在去万松书院可以把小鸽子带过去,以后兴许万松书院也会破例录取小鸽子。”薛二哥还想过若是薛理一直做下去,日后他有了孩子也可以送去万松书院。 林知了看向薛理,叫他拿主意。 薛理哼唧一声,阴阳怪气说道:“决定好了想起我?” 林知了:“你的意思反对喽?” “我敢吗?”薛理走到棚外拍拍身上的灰尘,“二嫂,就这么定了。你弟妹早上就想过开分店,这个店是你们的,日后也省得转来转去。”看到妹妹,“鱼儿,好好学,日后你也找两个伙计开分店。” 薛瑜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我?” 林知了:“不要妄自菲薄,你可是薛探花的妹妹。” 薛理听到“薛探花”三个字就觉得刺耳,“娘子,您能不能不提醒我如今是平头百姓?” 林知了这次真没有调侃他的意思:“相公,我觉得您应该习惯,否则日后被同窗看见,来一句,咦,这不是薛探花吗?怎么司马相如卖酒,薛探花卖肉?您还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啊。” 薛理把那种情况忘得一干二净。 刘丽娘和薛瑜不禁担忧。 小鸽子一脸好奇:“姐夫不是叫薛理吗?怎么又叫薛探花啊?姐夫,探花不可以卖肉吗?” 薛理冲他招招手,小孩跑过去,薛理抱起他捏捏他的小脸:“世人迂腐。不偷不抢不坑蒙拐骗,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你可不要学那些人把人分个三六九等。” 小孩点头:“大家都一样!” 薛理:“孺子可教也!” 刘丽娘不如他心态好,给林知了使眼色,林知了微微摇头,笑着问薛瑜要不要再来一个饼。 薛瑜想吃,但二嫂和三嫂还没吃,二哥回来会很饿:“我想喝汤。三嫂,什么时候煮点汤啊?” 林知了看看天色,太阳在正南,离申时用午饭尚早,“我去街上看看。”拿了十文钱和背篓直奔猪肉铺。 猪肉铺的一头猪还剩半头,只因很多人年前买的肉还没吃完,亦或者肚子里不馋,不舍得花钱买肉,屠夫看到林知了很是热情:“林娘子,又买肉啊?” 林知了:“这次是骨头。早上买的足够我们吃上一日。你把肉剔掉,我只要骨头煮汤。” 屠夫已经看出林知了搬到城里,日后定会日日找他买肉,屠夫把几个猪腿骨给她,只要三文钱。林知了给出十文钱,屠夫又给她三根排骨。 林知了回去的路上没有看到卖豆腐的,而原身记忆中林家豆腐坊初八放炮竹,初九泡豆子,初十卖豆腐,她估计城里的豆腐坊也是如此,便不再寻觅。 店里有三个土灶,但只有一口铁锅,林知了先前买的。林知了叫薛瑜拿柴,她把铁锅刷干净,用铁锅烧水洗骨头,随后把骨头和排骨焯水,在店里炖汤。 大火烧开后,林知了叫小姑子转小火,把泡发的竹笋放进去。 未时左右,香味飘出去,沿街的蒋掌柜又从店里出来,走到胡同口,看到梁掌柜也露出头来,主动说道:“香味是从林娘子店里传过来的。这次感觉不止是肉香。” 斜对面大酒店的厨子先前就闻到香味,他以为谁家做饭,可谁家能做半天啊。他又看到蒋掌柜面朝巷口跟梁掌柜闲聊就走过来问:“前几日我看这里来了一户人家,是不是做饭店的?” 蒋掌柜每月会去一次大酒店,见过大厨子,心说不愧是同行,闻闻味就知道。蒋掌柜指着路口的木牌:“林娘子的店。” 大厨脱口而出:“卖皮冻的林娘子?” 蒋掌柜和梁掌柜都吃过“皮冻”这种新鲜玩意,然而俩人压根没往一块想,闻言异口同声:“那个林娘子?” 大厨:“我记得店里的小二说过,卖皮冻的小娘子说她们年后要在城里开店。小二兴许怕她跟我们抢食客,就问开在哪里。那娘子说一家小店卖饼和面。若是开在巷子里,着实是家小店。” 蒋掌柜心里好奇:“我去问问是不是卖皮冻的林娘子。” 梁掌柜:“这个时间做的是午饭吧?” 蒋掌柜抬头看看天色:“那改日再问?” 大厨子发现木板上写着初十营业:“再等两日便是。”停顿一下,“只是林娘子改卖饼和面,怕是没时间做皮冻。” 蒋掌柜:“你还没有做出来?” “差一点!”大厨子摇头,“很多时候一道菜只差一点。像林娘子先前的彩糕,我吃出有面粉,里头也有别的东西,感觉简单,就是不知道是什么。还有她的凉皮,只有麦面,应当是蒸的,可是不知道她加了什么。” 梁掌柜:“你都说是麦面,还能加什么?” 大厨子:“面比米复杂多了。听说在中原地区面做的吃食一年不重样。米可做不出这么多花样。” 话音刚落,新年的风送来一阵香气,大厨子瞬间闻出做的什么:“肉汤炖笋。可是不像羊肉,难不成是牛肉或者鸡肉?” 蒋掌柜解开谜底——猪肉! 大厨子闻言顿时放宽心,他店里不卖猪肉汤,林知了用猪肉汤煮面抢不走他的食客。可也不妨碍他好奇:“年初十我可要来尝尝。” 林知了不敢相信骨头汤炖笋也能引起邻居们侧目,是以忍不住担心初十那日只有几个邻居光顾,思来想去,翌日上午又买一些肉和猪皮,猪肉试菜,猪皮做猪皮冻。 薛二哥上午上山,下午用细竹做卷饭团的工具。 初八未时,林知了把皮冻拿出来切块,每碟多加两块。刘丽娘见状知道该怎么做,到了大酒店就对客人说:“这是最后一次,多谢连日来的照顾。”食客自是要问为何是最后一次,刘丽娘便说她家在蒋记后面开了一家小店,初十晌午卖面和油饼夹肉,十一早上卖早餐。担心客人认为这几样常见,又说做彩糕、桂花藕、凉皮和皮冻的林娘子亲自掌勺。 林知了也去了刘掌柜店里,告诉食客们她搬到城里开个小店,日后会很忙,怕是不能日日过来。 食客不多,只是一些被长辈拘在家中过年的富家子弟,然而这些人最是贪新鲜,问林知了是不是还卖皮冻。 林知了便顺势说出“把子肉”,油饼夹里脊,大排拉面,肉松饭团。乍一听不过如此,再一想“把子”是什么,“肉松”又是何物,油饼怎么夹里脊,拉面又是什么面。 富家公子们叫林知了仔细说说。林知了朝刘掌柜睨了一眼。公子们见他竖起耳朵等着偷师,便故意说道:“左右只剩一日,到时候再说吧。” 林知了谢过各位就回城,顺便买十斤猪肉,下午做肉松。 江南气温湿润,林知了不敢做太多,担心返潮后就不香了。 翌日上午,街上的店几乎都开门了,也有百姓进城卖东西,薛二哥去买几车柴,刘丽娘买咸菜和青菜,林知了和薛理买了碗筷,薛理和薛瑜在家清洗,她又出去买香料。 回到家中薛二哥跟刘丽娘鬼鬼祟祟聊着什么,林知了在心里翻白眼,薛二哥不如薛大哥怕媳妇,也不如薛理聪慧,可他小毛病不少。 林知了停下静静地看着夫妻俩,直到夫妻俩抬头看到林知了下意识神色慌乱,林知了才上前:“聊什么呢?薛郎中。” 薛二哥一听她口气不对,这些日子也见识到了她的手段,不敢隐瞒:“我买柴的时候不巧碰到几个村里人,可我都给钱了,不好意思说不要,就对村里人说以后会经常买柴,到时候再找他们买。弟妹,你看我话都说出去了?” 林知了:“可以找村里人买。但要说清楚,什么样的柴什么样的价。我们赚钱有多难,这几日你也看到,只是打肉片就打的胳膊酸疼。村里的碎木头还想要高价,不可能。” 薛二哥也是意识到这一点,回来就找妻子商量:“你跟他们谈?” 林知了:“可以。我就说你给人看病去了?” 薛二哥差点咬到舌头:“——我还给人看病?” 林知了:“走方郎中都可以,你是济世堂出来的怕什么?” 自然是怕被骂上午给猪接生下午给人开药,也不知是把人当成牲口,还是把牲口当人啊。 刘丽娘捅他一下:“你不会跟人说清楚啊?” 薛二哥恍然大悟:“忘了!” 刘丽娘白了他一眼,对林知了说道:“弟妹,我们是早上和面,还是晚上睡前和面啊?” 林知了算过时间,“我们天黑就洗漱睡觉,五更天自然醒来就和面,不耽误天亮开门。二哥,到时候我们小点声,相公要忙到很晚,他不睡好第二天会犯困。” 薛二哥以为会算错账写错字。他打心眼里不希望薛理失去万松书院的差事,“我知道。三弟和小鸽子还有鱼儿去哪儿了?” 林知了看到摆放在棚下的碗筷干干净净的:“兴许在家这几日没人跟他俩玩,相公带他俩出去透透气。可能出城了。” 出城岂不就是回村?薛二哥脸色微变。刘丽娘见状也意识到他想什么:“三弟比你有分寸。” 薛理和两个小的是出城了,走了不到半里路就看到村里的小孩,有一个小姑娘时常找薛瑜,乍一看到她就跑过来,跑到一半注意到薛理又神色不安地停下。薛理对妹妹说道:“去吧。她若问你三嫂在城里做什么,你只管说卖青菜咸菜面,也会卖猪骨头炖干笋汤,你三嫂炖肉担心肉散掉,还要用洗干净的茅草系上,这些东西都要买,钱赚的不多,日日都要二更睡五更起。” 薛瑜疑惑不解:“说这些做什么?” 薛理:“日后你就知道了。” 薛瑜心说,谁要问这些,“你去哪儿?” 薛理:“我在路边等你们。” 薛瑜一听“你们”,拉着小鸽子过去。小鸽子以前不是去书院就是找朋友玩,这几日书院放假,又没人跟他玩,都要憋坏了,才不在意薛瑜去找谁,只要不是自家几个人便可。 未时左右,几个小孩被长辈叫走,薛理带着他们回城。 午饭是大排拉面和红烧肉拉面,晚饭是饭团和骨头汤炖笋干。饭团里自然有肉松,小鸽子和薛瑜很喜欢,大口大口吃着饭团,可一碰到肉松就小口品尝。 林知了见状确定她用大米和糯米做的饭团不会被食客嫌弃。林知了想在饭团里夹油条,可一想刚开始,他们都没有经验,等几日做熟练了再加也不迟。 翌日清晨,林知了睡到自然醒天还没亮,她依然起来去店里把柜子里的笔墨拿出来,记下今日要买的食材——带骨头的大排,里脊肉、五花肉、不值钱的骨头,猪油和煮粥以及盛骨头汤的大砂锅。 林知了今日上午不卖骨头豆腐汤和骨头竹笋汤依然决定买骨头,只因骨头便宜,面煮好捞出加入清汤,不放咸菜或者青菜,五文一碗食客也觉得值。 林知了想过清水汤面,可她开在巷子里,房租省了不少就不能在其他地方节省,否则竞争不过开在街上的早餐铺。 刘丽娘昨晚睡得早,听到动静也悄悄起来,看到纸上很多字,“弟妹,我和你一块去吧。” 林知了:“你先和面,做拉面的面。做饼的面可以等饭后再和。待会叫二哥把我配的香料碾碎,我做油酥。” 刘丽娘以前听她说过油酥,可一直不知道是什么,见林知了终于要揭开谜底,她心里高兴到屋里把薛二哥薅起来。 林知了先前做油饼总觉着少点什么,买香料时意识到油酥。饼里头有油酥,夹肉时不刷酱料也好吃。 林知了又在纸上添上三样常见的小菜,比如雪里蕻做的咸菜,切成片的酸萝卜和白菜做的冬菜。这几样可以放肉饼里头,也可以加到素面里。 这个时节菠菜和油冬菜便宜,林知了又加上这两样,以防昨日买的不够,又加上葱姜。买回来在这些食材后面写下用了几文钱,晚上算账一目了然。 林知了写好天也亮了。烧水洗漱后,听到隔壁邻居家也有动静,估计杀猪匠也起了,她就带着钱去猪肉铺。 林知了到猪肉铺,屠夫才把猪拉过来,猪肉还冒着热气。第一天营业林知了没敢买太多,二十块带骨头的大排,二十斤五花肉,五斤里脊肉和十斤猪板油。只是这些也比屠夫预料的多,他想到城里不止他一个屠夫,五花肉便宜两文,大排和里脊每斤都便宜一文,没等林知了开口他又把剃干净的猪大骨都给她。 林知了见他这么会做生意,决定日后都找她买肉。 原本觉着不多,放背篓里到家肩膀又酸又麻。 薛理在院里盯着小鸽子洗脸,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一眼就收回视线,随即意识到她神色不对,接下背篓险些脱手:“这么重?!怎么买这么多?以后我陪你去。” 林知了拍拍肩膀。薛理把背篓往地上一放就帮她捏捏。林知了倒吸一口气:“轻点,轻点。” 刘丽娘听到动静出来:“三弟,你看着小鸽子,我来吧。”她拎起背篓也险些脱手,“相公!” 薛二哥过来拎到店里,刘丽娘帮林知了捏肩:“应该红了。弟妹,我把面和好就没事了,以后我陪你去。三弟要去书院。” 今日初十,书院开学,饶是薛理担心家里也不得不去。林知了闻言想起薛理和小鸽子要用早饭,就问二嫂早上吃什么。 薛二嫂看着薛理说:“锅里还有昨天剩的肉和饼,凑合吃一顿?” 薛理点头。 饭后,薛理把小鸽子带走,林知了熬骨头汤,薛瑜看着火,她和薛二嫂买剩下的东西,薛二哥在家用小榔头砸大排。 巳时左右俩人回来,刘丽娘和薛瑜刷锅洗菜收拾案板,林知了在店里熬猪油。猪油熬好,林知了炸大排做红烧肉。里脊肉熟得快,客人进门再炸也来得及。 殊不知自打林知了熬猪油,附近店家和路人就闻到香味。直到未时香味都没散。薛二哥拿着炮竹到路口。炮竹声响起,蒋掌柜便知道“林娘子的店”正式开业。 蒋掌柜等人着实喜欢肉夹饼,早上吃的东西也消化的差不多,就过来买一张饼。林知了一看到他们就给二嫂使个眼色,刘丽娘揪一块面拉拉面。 林知了先炸了几张饼备用,很快就给蒋掌柜等人夹了肉,蒋掌柜等人跟她寒暄几句准备离开,看到刘丽娘手里的面有三尺长,眨眼睛越来越细越来越长,跟变戏法似的,蒋掌柜不由得屏住呼吸,看着刘丽娘把面扔到翻滚的清水锅里他才敢长舒一口气:“原来你是卖这种面啊?” 好奇心盛的街坊和路人过来正好看到刘丽娘拉面,其中一人正为晌午吃什么发愁,见状就问:“这样的面多少钱一份?” 林知了:“五文。要不要来一份尝尝?” 五文钱一琬素面有点贵,街上有几片羊肉的羊肉汤才五文。可是他又着实好奇那么长的面什么味,就叫林知了来一碗。 刘丽娘往锅里放一点菜叶,拿起一个粗瓷大碗,加上盐酱油等物,又放一点咸菜,就打开砂锅盛半碗汤。 蒋掌柜已经顾不上吃饼,见状问道:“不是清汤面?” 林知了:“骨头汤。从辰时熬到现在。” 要吃面的食客顿时觉着值了。原本只是想捧场的几位掌柜的叫刘丽娘也给他们来一碗。 街上的大酒店今日也开门营业,厨子没空过来,东家有空,他听厨子提到肉很香,他换下绸缎,身着棉衣,问夹饼的肉能不能加到面里。天气寒凉,他不想吃饼,想喝点热汤。 林知了做了几份四四方方的五花肉,打开砂锅问他要方的还是要大肉片。这位东家看着厚厚的肉片反胃,油亮的方肉也不想吃,可他是来尝鲜的,还是决定一样要一块。 蒋掌柜等人一听面里可以加肉,他们饼里加的是五花肉,还想尝尝大排,就要在面里加一块大排。 经过几次试验,今天的大排很入味,五花肉称得上肥而不腻瘦而不柴,这位东家浅尝一口甚是喜欢,暗暗决定回去就叫厨子试试。 然而等他给钱时,两块肉和一琬面只要二十五文,东家决定算了,一天要卖上千份才能裹住租金和厨子店小二的月薪。 附近街坊路人都认识这几位,知道酒店的东家不可能是托——同行是冤家,见他喜欢,不差钱的街坊也要一份尝尝。 路人一看胡同里很多人,以为有热闹可看,跑进来看到刘丽娘“变戏法”,林知了趁机喊到“骨头汤拉面五文一份”,对拉面好奇又想在外面用午饭的食客都进来。 他们一进来,几张桌子坐的满满的,薛二哥也有了用武之地,端面收碗。不明真相的路人以为这家店生意极好,没法进去吃面就要饼。 林知了趁机推荐她的里脊肉。 店里熙熙攘攘,林知了不得不抬高声音,出来买菜的林蜻蜓脚步一顿,扭头看到一个牌子——林娘子的店,眼前浮现出林知了的样子。前世林知了嫁人后会帮夫家料理庶务,只因她识字会算账。林蜻蜓不意外她开店,林知了手里有钱。她便认为这个林定然是林知了。林知了开店,还能任由薛理无所事事?林蜻蜓想到薛理弯腰擦桌子的样子,毫不迟疑地带着丫鬟朝巷子里走去。 第37章 林蜻蜓进店 青石小巷很窄, 不足一丈宽。林蜻蜓走近才发现不止门外排队,店里也挤满了人,吵吵嚷嚷,推推搡搡, 跟早上的菜市场似的。 林蜻蜓心里有些嫌弃, 林知了怎么不管管这些没有规矩的食客。 不知谁挤了谁一下, 林蜻蜓前面的人往后踉跄, 她吓得本能后退,小丫鬟慌忙扶着她,邹着眉头劝说:“少夫人, 这种小店的食物哪有我们家厨子做的香。” 林蜻蜓心说, 我是为了这口吃的吗?我是为了看薛理弯腰伺候人。然而她这种小心思不敢叫丫鬟发现:“我闻着很香啊。” 小丫鬟:“您闻到的是油香啊。油又不能喝。少夫人,人越来越多, 我担心伤着你, 我们还是回去吧。” 话音未落,又有几人出现在巷口,一脸好奇的样子显然以为这里有打架的, 匆匆过来只为看热闹。 林蜻蜓发现他们衣服脏乱,到跟前就往里挤,恐怕被几人碰到又退两步,身体撞到墙才意识到退无可退。可是她一退,前面多了几人,等轮到她时家里的午饭该做好了。 林蜻蜓为了凸显她的孝心, 听到婆婆要吃鱼,带着丫鬟亲自出来挑选。在看薛理弯腰伺候人和孝顺婆婆之间,林蜻蜓左右为难。思索再三,林蜻蜓扶着丫鬟的肩踮起脚往里看。 林知了把面扯开放入油锅中, 拿起先前炸好的饼从中划一刀便往里塞肉。肉夹饼递出去,锅里的饼也好了,林知了把饼夹出来,继续做饼炸饼切肉做肉夹饼,双眼随着两只手忙得飞起,顾不上打量食客们长什么样。 林知了里侧站着刘丽娘,刘丽娘把条状的面扔到锅里,又往锅里扔一把青菜,煮面和青菜的时候她暂时闲下来就帮林知了做饼。面捞出,薛家老二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把面接过去送到食客桌上。随即薛家老二好像端着碗往后院去。 林知了和刘丽娘身后还有一人,拿着木柴看哪口锅需要柴就往哪口锅底下塞的薛瑜。林蜻蜓看着薛瑜鲜活的样子有些恍惚,这丫头不像她娘那般强势,也不像她大嫂陈文君精于算计,平日里万事不出头。也不像她二嫂刘丽娘,说话不长脑子惹人心烦。也不如薛二婶张丹萍碎嘴,她算是林蜻蜓前世在薛家那些年唯一喜欢的人。 可惜后来在街上被贵妃的弟弟看上强掠至府上,没多久便被凌虐致死。 那些日子林蜻蜓住在林家——林家也在京师办个豆腐坊,等她收到消息薛母也没了。薛理回来后一副要跟贵妃母族不共戴天的样子,林蜻蜓担心被他连累,便同他和离。谁知和离后祖母竟然不许她进门。她不得已去找林知了,林知了果然心软——林蜻蜓看着在店内忙碌的林知了,别怪我同你换亲,你前世享了一辈子福,今生轮也该轮到我。 林蜻蜓的目光从林知了身上移开,透过敞开的窗投向店内,再次看到薛家老二穿梭在客人中间,始终不见薛理的影子,她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薛通明,你真不是个男人,竟然让妻子养你!你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都怪先生,第一天竟然唠唠叨叨个没完!这么多人要等到猴年马月啊。” “不会轮到我们正好卖完吧?” 担忧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林蜻蜓下意识看去,十七八岁的小公子踮起脚朝里看,兄长的话浮现在耳边“前日我看到薛理,没想到他没了功名还能去万松书院做事。” 林家豆腐坊用不了那么多人,林蜻蜓的爹娘和叔叔婶婶忙得过来,她祖母也可以搭把手——挑拣黄豆。林蜻蜓就请夫家给她兄长找份差事。 林知了的这位大堂兄日日住在城里,难免碰到薛理。年初二林蜻蜓回村,她大哥就把此事告诉她,除了唏嘘薛理的遭遇,也想知道书院敢用薛理,他们是不是不用担心陛下秋后算账“夷三族”。 林蜻蜓的相公宽慰大舅子,陛下乃治世明君,不会枉造杀戮。 想到这些,林蜻蜓有些失望,她应该挑休沐日过来。 小丫鬟咽口口水:“少夫人,好像真的挺香的。” 林蜻蜓回过神,顺着小丫鬟的视线看到两个中年男子从里面出来,手里各拿着一张饼,饼里加满了肉。林蜻蜓前世今生都不曾见过这种饼夹肉,在她的印象中林知了没有做过这种饼,刘丽娘也不会,必然是薛理的主意。 上马提剑下马执笔的薛通明如今为了生计只能研究吃什么,林蜻蜓想想就开心,“你去买几个尝尝。” 小丫鬟看着手里的背篓:“这个——” 林蜻蜓陡然想起厨子还等着新鲜的鱼,“我拿回去,你在这里等着。”说完接过鱼篓就朝巷口走去。 小丫鬟下意识跟上去,担心她拎到半道上嫌累,回头数落自己。转身之际看到酱香油亮的红烧肉,小丫鬟停下,假装忘记她会累。 轮到小丫鬟饼和肉所剩无几,小丫鬟慌里慌张说道:“三个!” 排在她后面食客抱怨:“吃得完吗?” 小丫鬟脱口道:“我家十口人!” 食客顿时不敢多嘴,担心她脑子一热要十份。 刚出锅的饼烫,小丫鬟问道:“有没有篮子?回头我给你送来。” 林知了给刘丽娘使个眼色,刘丽娘拿出六张油纸,每张油纸都有两个巴掌大,两张油纸可以把一张饼包的严严实实。 林知了道:“一张油纸一文钱。” 小丫鬟想也没想就点头,左右花的不是她的钱,手可是自己的,可不能烫伤。 原先林知了没有想到买油纸,她买香料时看到小二用纸包香料想起如果一人要四五张饼,两只手拿不完如何是好。 林知了便买了许多油纸裁成两个巴掌大,怕热怕油的食客都可以用油纸。然而像蒋掌柜这样的东家有汗巾,他们选择用手拿,吃好再用汗巾擦干净。贩夫走卒不拘小节,不舍得多花上一文钱,是以林知了准备的油纸一张没卖出去。 小丫鬟出去碰到几人,抬头一看其身着锦衣头戴玉冠,心说怎么这么富贵的公子也来这家小店。她愈发好奇肉饼是有多美味,连走带跑地回去。 富家公子不是旁人,正是才听到消息的袁公子。 春节期间袁家客人多,从年初二到昨日他一直随父兄招待客人,没有时间出去,以至于不知道林知了的店何时开业。 先前准备回家用午饭,袁公子看到几人往外跑,就问跟那几位同窗走得近的同窗,“跑这么快干什么去?” 同窗是个穷秀才,跟袁公子去过“竹林深处”,听说过林知了的大名,只是去得不巧,那天林知了休息。这位同窗闻言很是奇怪:“您不知道?今日林娘子的店开业。” “林娘子搬到城里来了?”袁公子想起方才好像看到小鸽子,他早就知道林知了和薛理是夫妻,不待同窗回答就去找薛理。 薛理证实这一点,袁公子叫书童回去说一声就和三个同窗来找林知了,其中两个同窗家贫,平日里不舍得外出用餐。袁公子佩服同窗写的文章他看不懂,是以从未嫌弃过同窗寒酸。家贫的秀才无法嫉妒袁公子,他们很清楚书院提供的文房四宝是谁捐的钱买的。在这种情况下以袁公子为首的富家子弟跟穷秀才们相处融洽,反倒跟世家官宦子弟时有摩擦。 袁公子进门就问:“林娘子,我是不是来晚了?” 林知了听到熟悉的声音很意外:“你怎么知道我今日开业啊?” 袁公子:“自然是听别人说的。林娘子,每样来一份。”转身对几个同窗说道,“本公子请客!” 林知了看一下四人:“一人一份面和一张肉夹饼?” 袁公子看看饼的大小,又看看面碗,估计他吃得完,就要找个位子坐下。然而转身才意识到只有两间店。 蒋掌柜等人吃好了,对上袁公子的视线就叫梁掌柜等人起来。薛二哥见状过去把碗筷收了。 袁公子长这么大第一次坐在如此狭小的店内,对什么都好奇,见旁边食客把面汤喝的一干二净,想起早饭剩了一半,顿时感到羞愧,也不敢怪父亲骂他糟蹋粮食。 林知了亲自把三张饼送过来,每张饼上都用一张油纸,但她没有算油纸钱,“袁公子,先尝尝饼。面要等一会。” 袁公子朝煮面的锅看去,不禁睁大眼睛。他的三个同窗见状看过去,惊得微微张口。跟袁公子关系最好的富家公子讷讷道:“怎么拉这么长这么细?怎么做到的?竟然没有断掉。” 袁公子忘记呼吸,直到刘丽娘把面放锅里他才回过神,心说难怪林娘子敢在城里卖饼和面。 先前乍一听到林知了不卖皮冻、彩糕、凉皮和桂花藕,改卖面和饼,袁公子就想,这两样在城里很常见,她有可能血本无归。转而想起兄长说过,任何事都不要轻易下定论。袁公子就劝自己等等看,兴许人家能赚到钱。 如今袁公子可以断定凭这个拉面的手艺这家店就亏不了。 薛瑜添柴,煮面的锅沸腾,面在锅里打个滚,刘丽娘把青菜放进去,青菜熟了,刘丽娘把面盛出来交给薛二哥。 薛二哥看到袁公子同林知了说话,而他的同窗也以他为首,薛二哥就把面放到他跟前:“汤微辣,放了姜。” 袁公子迫不及待想尝尝,接过筷子就说:“无妨。” 浅尝一口,袁公子毫不意外,比他家厨娘用模子压出的面劲道爽滑。他又尝一口汤,很是意外,素面用的是骨头汤,浓郁鲜美,显然不止放了一块骨头,他还可以断定是今日一早熬的,盖因火候不到汤味不会那么浓郁。又尝一口,微辣,不细品吃不出,可是有微辣就表明汤里放了很多姜,放少了没味。生姜去腥,姜放的多,没有一丝猪骨头应有的腥味。 简单一份面让袁公子对他很少食用的猪肉充满了期待。 四四方方的五花肉早卖完了,袁公子面上的肉是大片五花肉,看起来肥腻,基于对林知了的信任他又浅尝一口,瘦肉不柴,肥肉不腻,嘴巴微动就可以咽下去,简直入口即化,又不失肉香,让他瞬间对猪肉改观。 袁公子的好友见他只吃不语,很是好奇:“味道如何?你倒是说句话啊。” 袁公子指着碗里的肉:“要这个!” 薛二哥端着红烧大排面过来,“这个肉只剩一份。” 袁公子的友人脱口道:“给我!” 堪堪进门的几个匠人下意识停下,循声看去,注意到袁公子的发冠顿时不敢进。林知了见状招呼道:“吃点什么?” 为首的匠人试探地问道:“有什么啊?” 林知了:“油饼夹肉十文一份。骨头汤素面五文一琬。” 这几个匠人日入一百多文,还要养家糊口,是以一碗面加一份肉饼只要十五文他们也觉得多,可是这家店又太香,犹犹豫豫,一人要一份面。 林知了多放几个菜,盛到碗中满满一碗,又叫薛二哥提醒,汤喝完了可以再续一琬。 店面很小,林知了的话被能被那几位匠人听见,自然也传到袁公子耳朵里,袁公子越发认为林知了善良,心说做生意这么厚道仁义能赚到钱吗。 林知了的目的是薄利多销,名气打出去自然可以赚到钱,只是比别人辛苦一些。而赚的钱干干净净,林知了觉着辛苦也值! 袁公子感觉饼不烫了,拿起来咬一口,面香裹着里脊,里头还有香料做的油酥,一口饼多种味,袁公子吃下去感到口齿生津。 袁公子见友人的饼夹的是大排:“我敢打赌,你那个没有我这个香!” 友人觉得很香,但他又好奇:“你给我一半,我给你一半?” 送来最后一碗面的薛二哥闻言说道:“我可以用刀切开?” 话音落下,两人就把饼递过去。薛二哥切开后放入盘中递过去。那几位匠人眼睛一亮,要两个饼,劳烦薛二哥切开。 薛二哥把他们的饼和面送过去,林知了准备的里脊肉和红烧肉卖的一干二净,拉面只剩三份,饼只剩两份,可是此刻正值饭点啊。 袁公子的半块饼没吃完就听到林知了很是抱歉地说,“没想到街坊四邻这么捧场,准备少了,卖完了。” 袁公子庆幸跑得快,问吃里脊肉夹饼的友人:“有没有骗你?” 这位书生对林知了说道:“林娘子,明日你多准备一些这种饼。像我碗里的这种肉也可以多准备一些。带骨头的那种肉可以少一点。” 林知了过去说道:“听公子的,明日多备几斤。” 袁公子的友人:“几斤不够。” 袁公子不禁说道:“林娘子才开门做生意,很多人都不知道,又是开在巷子里,备多了卖不完。” 林知了想起猪肉铺子该收摊了,若是明早去买肉,那早上来不及做大排,林知了就对袁公子等人说道:“几位慢用,我还有点事。” 刘丽娘等她走近就小声问:“什么事?” 林知了:“我要买点肉,晚上做好浸泡一夜第二天早上正好拿出来卖。” 刘丽娘见食材不多,她一个人忙得过来,叫薛二哥跟她一块去。 这个时候猪肉铺剩的肉不多,林知了跑了三个猪肉摊才买齐明早用的肉。幸好薛二哥跟她一起,否则走两个猪肉摊子她就会累得走不动。 此刻林蜻蜓也把丫鬟带过去的三份饼尝个遍,一份吃一半,吃完看到里脊肉夹饼还想再尝尝,可惜忍不住打个饱嗝。 这个饱嗝让林蜻蜓想起肉饼十有八/九是薛理研究的,她又忍不住腹诽,难不成聪明人干什么成什么吗。 此生可能等不到薛理求她接济,林蜻蜓心里很失望,转念一想,明早可以过去看看薛理伺候人,她又高兴得把剩下的饼赏给丫鬟们。 翌日清晨三更鸡鸣,林知了和刘丽娘起来。两人洗漱后就去店里,昨晚泡了糯米,林知了蒸饭煮粥,刘丽娘和面。 林知了看着米饭蒸好就把泡发的竹笋倒入骨头汤中。林知了在店里才放下盆就听到敲门声,刘丽娘不禁问:“天还没亮就有人吃饭?” 林知了:“声音好像从后门传过来的。” 薛二哥昨日睡得早,此刻也醒了,在院子里洗脸刷牙。听到敲门声,他过去一看,是送豆腐的。 薛二哥请人进来,刘丽娘把豆腐切小块放汤锅里,林知了给钱,顺便问送豆腐的人:“这个时辰叫你过来,是不是有点早啊?” 送豆腐的中年女子笑着说:“不早,不早,我相公五更天就出去了。” 林知了:“那日后早一刻钟吧。” 这位送豆腐的女子是林知了昨日下午碰到的,林知了问她每日只要一板豆腐可不可以送货上门。这位女子听说她是开店的,估计日日都要豆腐,思索片刻应下来,还比林知了去街上买便宜。 薛二哥的意思找林家买,肥水不流外人田。可是等城门打开,林家的豆腐进来根本来不及。 其实也可以叫林家头一天下午送过来,晚上煮汤的时候把豆腐放进去,林知了担心浸泡一夜汤里的酱油味都渗到豆腐里,食客们不喜欢。 林知了如今还需要林家这张大旗,不想让外人发现她跟林家断了关系,也想用林蜻蜓扯虎皮,就对薛二哥说道,过些日子再试试晚上炖豆腐。 卯时三刻,天蒙蒙亮,林知了拿掉木板,刘丽娘卸掉窗板,薛二哥把小菜碗筷等等都拿出来。 薛理和薛瑜从后院出来。薛二哥见状不禁问道:“三弟,吵醒你了?” 薛理:“昨晚睡得早。娘子,我可以做什么?” 林知了:“二嫂拉面,我做饼,我俩有时间可以卷饭团,二哥给客人盛粥和汤,你,收钱吧。” 薛瑜:“三嫂,我和昨日一样刷碗吗?” 林知了点头:“棚下锅里有热水,你来不及就喊二哥,叫相公给客人盛汤。” 薛理看着案板上两块面:“不是说早上不做面?” 林知了计划的很好,早上做饼和饭团,可是昨日跟客人说她还做早饭,要是觉着值这个价,明早再来。食客就接一句,“明早还来吃面。” 听了薛理的话,薛二哥叹气:“客人要吃啊。否则我也不用一大早起来洗青菜。幸好咱们院里有水井,用水方便。” 话音未落,便有人进来,试探地问:“是林娘子的面店吧?” 林知了一听这语气就是被友人介绍过来的,“是的,是的,您请进。” 刘丽娘去拉拉面,林知了等面煮熟了,夹一点竹笋放进去:“您是今日第一位客人,这是送您的。笋干吃得惯吧?” 这位食客没有想到还有意外之喜,连连点头:“吃得惯。” 林知了:“我们早上还有饭团,不加肉松只要四文钱。还有骨头豆腐汤,三文钱一琬。满满一碗汤有两块豆腐一点笋干。油饼三文钱一个。您不够再喊我。” 食客没有去过大酒店,小店繁忙人少,店家可没空跟食客聊天,他第一次遇到这么热情的店家,有些惶恐,再次连连点头。 这位客人吃到一半,炸油饼的香味飘出去,隔壁蒋掌柜从床上坐起来,摸摸咕咕叫的肚子,洗漱后就来买油饼。 蒋掌柜也喜欢里脊肉夹饼,里脊肉在井里放一夜没有变味,腌好后跟昨日一样,他浅尝一口满意地点点头,又要一碗汤。鲜汤入口,蒋掌柜感叹道:“林娘子,我看日后我家不用开火了。” 蒋掌柜话音刚落,昨日同样没有吃够的梁掌柜进来问道:“林娘子,今日有红烧肉吧?” 林知了:“没有买到很好的五花肉,今早只有里脊肉和大排。待会我就去买肉,晌午有红烧肉。” 梁掌柜对饭团不好奇,但他对肉松好奇:“给我一个饭团,再给我一份骨头汤。” 刘丽娘做饭团,薛理盛汤,薛二哥送过去。梁掌柜发现汤里还有一点肉丝,心说林娘子用料实在啊。 尝一口豆腐,梁掌柜高声说:“林娘子,如我直言?” 林知了:“您请说。” “豆腐和竹笋不够入味啊。” 林知了:“日后晚上炖,热锅浸泡一夜,早上喝应当正好。” 建议被采纳,梁掌柜很高兴,想说什么,眼角余光看到窗外有俩人:“又来客人了,你先忙。” 林知了朝外看去,两个女子走到门外,她的呼吸停顿一下,心里多少有些意外,林蜻蜓怎么来了?看她笑话?反正不可能是来尝尝鲜。 第38章 开始赚大钱 今日林蜻蜓没有带昨日那名丫鬟, 恐怕小丫鬟发现什么问东问西。 步入店内,林蜻蜓脸上装出的心疼凝固,只因她看到了薛理,昨日遍寻不到的人就这么猝不及防映入眼帘。 二十一岁的薛理过分年轻的脸上甚至可以看出一丝稚气, 让林蜻蜓恍如梦境, 明明光天化日, 宛如跟他隔着一层纱, 朦朦胧胧看得不甚真切。 林知了见状心里好奇林蜻蜓这个样子是怀念呢,还是后悔换亲了呢。 倘若以前对林蜻蜓是重生的这一点还有些不确定,此刻看到林蜻蜓脸上没有一丝故意换亲后的羞愧, 她的神色显然对薛理不陌生, 林知了可以断定她是重生的。 薛理此刻也可以断定林蜻蜓跟他一样,但他不想被蠢货发现他“大梦一场”, 是以只在心里冷笑一声, 面上装出意外:“你?”随即神色慌乱地看向林知了,只差没有明说,她怎么来了。 林知了和薛理中间隔着拉面的刘丽娘, 刘丽娘以为薛理问她:“三弟认识这位——”见她身着蜜合色金边长袄,发间有着小巧精美的绒花,还有金色步摇,看着娴静端庄,像极了贵人家小娘子,然而她反倒紧紧地盯着薛理。 难不成是薛理以前在城里读书时招惹的姑娘, 如今见他落到这步田地心疼?刘丽娘心慌,转向身边的林知了,她没看见吧?可不能胡思乱想耽误了赚钱。 林知了以为二嫂认出林蜻蜓,毕竟山东村和双桥村离得近, 担心二嫂说话不过脑,顿时不敢迟疑:“大姐,您怎么在这儿?” 惊呼声惊醒了林蜻蜓,薛二哥脚步一顿险些把手里的面扔出去,刘丽娘张口结舌,这这,这位是林家大姑娘?刘丽娘有些不知所措,“林——”叫她“林家大姑娘”好像不妥,称呼她“林娘子”好像生分,她夫家姓什么来着?刘丽娘越急越想不起来,“弟妹,你,你怎么还在这里,快请你姐姐坐下。” 林知了佯装如梦初醒,仿佛才意识到这一点,从二嫂身后绕到薛理身后,朝他腰上戳一下,提醒他别坏了她的好事才出来:“大姐,快坐下。大姐又出来买菜啊?大姐真贤惠!大姐有没有用早饭?大姐吃些什么?”连珠炮似的一句接一句,显然对她的到来惊喜若狂。 来的路上林蜻蜓想象过,林知了看到她定然又惊又喜很是感动。虽然说的话跟她料想的有些出入,但这点不重要。林蜻蜓拉着她的手,眼中的心疼要溢出来:“什么时候搬到城里的?日子过不下去怎么不去找大姐?若不是看到巷口有个木牌写着‘林娘子的店’,我心里好奇进来看看,你是不是要一直瞒下去?” “哪敢啊。没到过不下去的地步。我有手有脚,哪能一直叫大姐接济。大姐也是当人家媳妇的,我不能让大姐在夫家作难。”林知了一脸羞愧,“大姐要不要尝尝二嫂做的面?这位姑娘——”看向林蜻蜓的丫鬟,“你也坐下尝尝?” 丫鬟傻了,随便进了一家店,东家竟然是少夫人的妹妹,她该怎么称呼,要怎么做啊。 林蜻蜓拍一下丫鬟,带她过来就是因为她不如昨日的小丫头机灵,可是也没想到她这么呆。 丫鬟惊醒,连忙摇头:“我,我不饿,林——娘子不用管我,我也不累。” 她站着林蜻蜓坐着,总感觉被俯视,“让你坐就坐!” 丫鬟慌忙在她身侧坐下。 林蜻蜓出现在店里等于很多贵人起了,林知了要赚钱,才不要跟她姐妹情深下去。再说,她俩只有仇没有情。 林知了一脸骄傲,仿佛做出了成就向长辈炫耀,“大姐,你看我这里不止有面有饭团,还有骨头豆腐汤。我还想要是街坊四邻喜欢,日后多做些,找家里买豆腐。大姐要不要尝尝,也给我出出主意?” 林蜻蜓注意到店内的食客很是好奇,一个个欲言又止的样子,她腰板笔直,很是矜持地颔首:“尝尝也无妨。” 林知了开心地说:“我去给大姐端过来。” 刘丽娘很有眼力见儿,闻言就拉拉面,叫薛理盛豆腐汤。薛理看着做作的林蜻蜓心里厌恶,给她盛汤?她也配! 林知了走到灶前语气欢快地说:“相公,给我碗勺,叫大姐尝尝我们的汤。”装腔作势的样子,薛理觉得有趣,很是期待她如何收场。 林知了盛一块豆腐和一点点干笋以及半碗汤:“大姐,浅尝几口,我去给你做饭团。”卷一个小鸽子拳头大的小饭团,用油纸包好递给林蜻蜓,看到面还没煮好,林知了就在她对面坐下,“大姐,好喝吗?” 豆腐没入味,可以尝到豆腐的鲜嫩,也让她吃出这个豆腐跟府中厨娘用的一样,“不如家里的豆腐鲜。” 这一点林知了无法反驳:“家里的豆腐用山泉水做的啊。可惜我卖早饭。倘若叫家里送豆腐,要赶在城门关之前送过来,送早了水渗出来再做豆腐会变硬变老。若是大伯不怕赶时间,过几日食客多了,我就回村找大伯。” 只为卖一板豆腐跑半个城,来回十多里路,林蜻蜓心疼父亲,“改日我问问你大伯有没有时间。” 林知了乖巧地点点头,一副“我全听大姐”的样子让林蜻蜓心里感到莫大满足。林蜻蜓朝灶台看去,薛理消失了。林蜻蜓心说,定是不想被我看到他窘迫的样子躲回后院。 林知了顺着林蜻蜓的目光看到二嫂盛面,“大姐,我去端面。”到跟前把一碗分成两碗,叫二嫂做个里脊肉夹饼,切成两半用油纸包着。 林知了再次坐到林蜻蜓对面,一脸期待地问道:“大姐,你尝尝?” 林蜻蜓心说,既然林知了这么殷勤,那她就尝尝看。 汤鲜面滑,林蜻蜓很意外,前世在盛产面粉的京师也不曾吃过这种面。要说鲜,自然不如海鲜,要说面的劲道,也不如街上老厨子的手艺。可是开业第二日刘丽娘就能做成这样,假以时日她定会成为丹阳县家喻户晓的厨娘。 林蜻蜓想象着刘丽娘被徒弟们前呼后拥的样子顿时胸闷,转念一想,她就是到宫里拉面也是个厨子,跟个厨子攀比,她也太小家子气。 林蜻蜓笑着说:“爽滑劲道,汤也鲜。” 林知了像夏日的蝉叽叽喳喳地说:“大姐,再尝尝饼。”端着盘子放到她面前,林蜻蜓眼睛亮了,她一直想念这个味,也不知道薛理怎么研究的。 管他怎么琢磨出来的,重要的是堂堂探花郎不看经史子集只能看食谱,林蜻蜓想象着他为了生计眉头紧锁的样子就身心通畅,仿佛三伏天吃了冰西瓜。 蒋掌柜看到碗里只剩一口骨头汤,不得不起身离开,他就宽慰自己,你跟林娘子是邻居,关心邻居也是应该的。蒋掌柜放下碗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林娘子,这是你姐姐啊?” 林知了转向蒋掌柜骄傲地说:“是我大姐。我大姐的大姑子是知县夫人!” 蒋掌柜站起来又差点坐回去,真没想到林娘子这么有来历,难怪她夫君写了一手好字,原来她夫家真是家道中落。可是知县还是县官,怎么没有给她夫君谋个差事?蒋掌柜恭维道:“失敬,失敬。” 林知了拱手回礼:“哪里,哪里。蒋掌柜吃好了?” 蒋掌柜仍然对林蜻蜓感到好奇,碍于男女有别不敢继续打量:“好了,好了。”把钱给了薛二哥,就和梁掌柜出去,可以说是被梁掌柜拽出来的。 到巷口,蒋掌柜停下问:“拽我做什么?” 梁掌柜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才想起来知县跟薛探花是亲家。” 蒋掌柜甩开他的手:“休要胡扯!知县的一双儿女大的那个跟林娘子的小姑子年龄相仿,如何跟薛探花做亲家?” 梁掌柜:“他小舅子和薛探花是连襟,四舍五入不正是跟薛探花是亲家?” 蒋掌柜抬眼看到不远处的木牌,上面的字让他福至心灵:“你你的意思,方才给我们盛汤的人是,薛探花?!” 梁掌柜慌忙说:“小声点。你看这字,错不了!”指着木牌。 丹阳县出个探花郎,路边的乞丐都与有荣焉,何况蒋掌柜等人。乍一听到薛理没了功名,他们跟薛家人一样气愤。若非涉及到太子被废,他们敢上京为薛理讨回公道。 蒋掌柜家中还有一本薛理抄的书,据闻薛理高中前家贫,有万松书院提供食宿和文房四宝他也要抄书补贴家用。 蒋掌柜朝小店看去,不禁唏嘘:“先前我们猜这个木牌的主人是不是跟司马相如似的,没想到是真的。唉!” 梁掌柜也忍不住叹气:“谁能想到呢。”看到路人对木牌好奇,梁掌柜想也没想就说:“这上面写着林娘子的店,骨头汤素面,只要五文。一碗骨头豆腐竹笋汤只需三文。” 路人想把木牌拿回去烧火,闻言连忙摇头,也不敢打木牌的主意。倒是才从瓦市出来的几位公子闻言停下。当中一位问道:“巷子里也有饭店?” 蒋掌柜下意识点头,看他一脸菜色酒气熏天:“有清淡的素面,微辣的骨头汤,还有浓稠的白米粥,还有里脊肉夹饼。” 问话的这位公子听着“里脊肉夹饼”觉得怪异:“肉饼?” 梁掌柜:“肉夹饼。跟街上卖的肉饼不一样。公子一看便知。” 这位公子打量两人,不像饭托啊。 蒋、梁二人做了半辈子生意,很有眼力见儿,见状蒋掌柜笑着说道:“公子,这就是小店。” 梁掌柜指着身后:“我是这家茶叶店的东家,公子饭后可以来小店品茶。”说完二人各回各家。 几位公子见他二人当真不是饭托便带着好奇进去。 林知了一看又有客人,霍然起身,意识到太迅速:“大姐,我先做饼,您慢用。”说完就迎上去,“几位公子,小店有肉松饭团、白米粥、干笋豆腐汤,还有爽滑劲道的拉面,几位随便看随便选。”随后绕到灶前炸油饼。 几人吃过饭团没有吃过肉松,吃过面但没有吃过拉面,好奇心盛的两位要饭团和拉面,肚子里不舒服的要白米粥。薛二哥在院里刷碗,听到几个人说话,拿着刷干净的碗筷进来,擦擦手接过粥就送到桌上。 三人坐下看到金步摇不由得多看一眼,这一眼让其中一人愣了一瞬:“林娘子,这是你的店?” 林知了看过去,听到林蜻蜓问,“你是韩公子?”林知了见状低声叫二嫂看着锅,她把饭团送过去,“大姐认识这位公子?” 三位公子瞬间明白,这里是林蜻蜓妹妹的店。 林蜻蜓想起什么,笑靥如花:“这位韩公子是你——跟夫君是同窗。韩公子,这是我妹妹。我妹夫你兴许也见过,他姓薛,单名一个理。” 韩公子脱口道:“薛探花?” 林蜻蜓的笑容凝固了一瞬,什么探花,他如今是平头百姓! 然而丹阳县百姓不认。开国七十载,丹阳县第一位探花,陛下说没了就没了,凭什么?就凭他是说一不二唯吾独尊的皇帝吗! 韩公子朝左右看去:“薛探花不在这里?” 林蜻蜓叹气道:“韩公子——” “大姐!” 稚嫩的童音打断装模作样的林蜻蜓,林蜻蜓看着跑过来的小孩,心下奇怪,他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儿。 先前薛理消失正是看到小鸽子趿拉着鞋揉着眼出来。薛理担心他见不到姐姐哭闹,赶忙过去带他撒尿——南边墙角有个小棚,里面放着尿壶。 薛理和林知了等人没用过,前面就有公厕,他们都是去公厕。 小鸽子撒了尿,薛理带他回屋穿衣服。随后看到店里不忙,薛理便在院中盯着他和薛瑜洗脸刷牙——俩小孩不爱刷牙,薛理和林知了没看见他俩就漱漱口假装刷好了。 薛理不希望林蜻蜓看到小孩,可一听她别有用心就低声交代:“去说很想你大姐。” 小鸽子到跟前就说:“大姐我好想你。” 众目睽睽之下,林蜻蜓可不敢说,我不想你。林蜻蜓挤出笑脸把小孩拉到怀里说道“大姐也想你。”林知了见状回到灶台前炸饼。薛理到韩公子等人面前拱手道:“多日不见,没想到韩公子还记得在下。” 韩公子起身还礼:“哪里。薛——”此刻说出“探花”很像嘲讽,“听闻薛郎君如今在万松书院做事?” 薛理点点头:“韩公子先用早饭。以后我便住在这里,来日方长。” 韩公子几人才是纨绔,袁公子那样的只能说少年心性贪玩。纨绔原本不喜欢只会读书的书呆子。可是书呆子是探花,韩公子等人到了临安府城被问到“你哪里人?”他来上一句“薛探花同乡,来自丹阳。”收到他人羡慕的眼神,韩公子等人自然愿意尊敬他。 纨绔同薛理无话可聊,跟他也不熟,闻言韩公子松了一口气,顺着他的话说改日再聚。 此时小鸽子还在林蜻蜓身边,没有收到姐夫的暗示他很想找阿姐也不敢过去。而有阿姐和姐夫撑腰,小鸽子谁也不怕,想到什么问什么,“大姐,肉饼好吃吗?” 林蜻蜓点头。 小孩又问:“二嫂做的面也好吃吧?” 林蜻蜓再次点头:“是不是饿了?”不待小孩反驳,“二妹妹,小鸽子饿了,给他做碗面。” 小孩饿了,可怜巴巴看着姐夫,可不可以容我先吃点东西啊。 薛理招招手,小孩欢快地跑过去,林蜻蜓误以为他听到可以吃面兴奋成这样。 林知了把油锅里的几张饼捞出来就给韩公子等人送拉面。韩公子一行三人拱手道:“有劳嫂夫人。” 林知了笑着回礼:“公子慢用。”看到林蜻蜓的饼吃完了,她欣喜万分地过去,“大姐,是不是很好吃?大姐,我叫二嫂再给你做几个,你拿回去给知县夫人尝尝?” 知县夫人此刻兴许还没起。再说,知县夫人早上会先用燕窝粥,哪瞧得上街边小吃。林蜻蜓笑着微微摇头:“拿回去就凉了。改日我和大姐来店里吃。” 林知了吃惊:“知县夫人过来?那我和二嫂的小店可就蓬荜生辉啦。” 林蜻蜓闻言心头一动:“这个店是你和那位嫂子的?” 林知了点头:“是我和二嫂合开的。”停顿一下,感觉给林家人丢脸的样子,低声说,“二嫂出钱多我出钱少。”看到小丫鬟也放下碗筷,“有没有吃饱啊?没吃饱——” 丫鬟慌忙说道:“吃饱了,多谢娘子款待。” 林蜻蜓笑着打趣:“你应当谢我。二妹妹,多少钱啊?” 林知了摇头:“大姐这样说岂不是打我的脸。哪能要你的钱。” 林蜻蜓起身边说话边朝灶台移去:“今日不要我的钱,明日大哥过来,你也不收他的,过几日你大伯小叔过来,是不是也不收钱?这家店岂不是成了林家食堂。”瞥一眼嘴巴不饶人的刘丽娘,私下里指不定怎么骂她吝啬,“二妹妹,你要记住,开店做生意,丁是丁卯是卯。总讲人情,你的店开不长。” 韩公子虽说不太懂生意,可韩家在城中和府城都有铺子,听家中父兄说过类似的话,韩公子不禁点头附和:“林娘子的妹妹,你大姐句句在理。” 林知了心说,我不想要钱就不会故意提二嫂。她面上点头受教的样子:“大姐说的是,我记下了。” 林蜻蜓满意地颔首:“多少钱?” 林知了羞愧地小声说道:“三十文。” 林蜻蜓很意外,两碗面、一份豆腐汤、一个饭团和一个肉饼,虽然豆腐汤和面比旁人分量少,兴许是林知了担心她吃不完,可是也很便宜。这样能赚到钱吗?林蜻蜓想说什么,一看到薛理,她心说血本无归才好。 林蜻蜓给丫鬟使个眼色,丫鬟拿出荷包数三十文。林蜻蜓顿时嫌她小家子气,抓过来把那一串钱都给林知了。 林知了打眼一看百文,心里嫌少,面上难为情,“大姐,这——” 林蜻蜓:“给你就拿着!多的就当给小鸽子买糖。” 薛理心底冷笑,拢共一百文打发谁呢?他用脚轻轻踢一下小鸽子,又给他使个眼色——过去!小鸽子冲他皱了皱鼻子,大声说:“谢谢大姐。”从灶前跑出来,“大姐要走了吗?大姐,我不想你走。” 林蜻蜓:“大姐该回家了。” 小鸽子仰头问:“大姐明日还来吗?我想大姐。” 童言无忌!林蜻蜓信以为真:“这么不舍得大姐啊?” 小鸽子点头:“大姐会给我买馄饨,会给我买油饼,还会给我买羊肉。” 馋鬼!林蜻蜓心里无语,面上打趣:“我看你是想大姐的好吃的。” 小鸽子抱住她:“我就想大姐。大姐明日来不来啊?” 林蜻蜓可以过来尝尝面和肉饼,可是她不想坐在弥漫着油烟的店内,她的这身衣物都熏出味儿了,这可是她最华贵的衣服首饰:“大姐明日没时间过来。” 小鸽子又问:“过几日呢?” 林蜻蜓:“过几日大姐也没时间啊。” 韩公子等人看过来,心说她怎么这么忙啊。 林蜻蜓眼角余光注意到这一点,笑着说:“大姐家也有许多事要打理。”冲丫鬟伸出手,这次丫鬟机灵了,把荷包递过去,“你个小馋鬼,大姐不在的这几日,想吃什么自己买。” 小鸽子好奇地问:“买什么啊?” 林蜻蜓给他一块碎银:“想买什么买什么。”对林知了板起脸,“二妹妹,这个钱是给弟弟的,你不许帮他收起来。” 林知了很是听话地说道:“大姐放心,我不要。大姐这就走啊?” 林蜻蜓还想说两句,又进来几人,身着短衣风尘仆仆,眼底的嫌弃一闪而过,“改日我再来。” 林知了送她到门外:“大姐慢走。”看着人走远才进来,分明依依不舍。 然而转身回到店内她毫不心疼地把一百文拆开塞到钱盒中——担心食客看到木盒中钱多一时起了歹意,钱盒只留铜板大小的孔。刘丽娘不禁说:“这是大姐给你的。” 林知了笑着摇了摇头,绕到灶前问在门外观望的路人,“要不要尝尝里脊肉夹饼?还有粘稠的白米粥。还有可以续汤的拉面。” 小鸽子挤进来拽一下她的衣角,林知了低头:“怎么不去喝粥?” 小孩把碎银塞她手里:“给阿姐!” 林知了摸摸他的头:“叫姐夫帮你收起来。” 小孩决定今日讨厌姐夫,总叫他找大姐:“不给姐夫!”摇摇头又摇摇小手。 “丽娘?” 带有疑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刘丽娘看过去,拿着刨子的木匠走了进来,“你怎么在这里?” 第39章 遇到同村人 薛理做好碰到师生友人的准备, 刘丽娘没有想过这么快遇到熟人,她心里一慌本能想躲起来,可她手里有面!眼看面要掉地上,林知了慌忙用手接着:“小心!” 刘丽娘吓一跳, 赶紧把面放到案板上。 木匠终于注意到她在做面食:“你在这里当厨娘?” 话音未落, 薛二哥拿着干净的碗筷从后院进来, 木匠意识到什么:“这是你的店啊?”带有难以置信的疑惑, 薛家不是出事了吗?怎么还能在城里开店。 木匠的神色太过明显,即便林知了眼瞎也听得出:“这家店是我的。” 韩公子等人看过来,心说这位林娘子真是一点就透啊, 她姐姐才提醒她做生意不能讲人情, 她就把这事揽过去。 听闻此话木匠转向她。林知了指着悬挂在门上方的木牌:“上面写着‘林娘子的店’,我姓林。” 木匠看看刘丽娘又看了看本该在济世堂的薛二哥, 迟疑问道:“他俩这是?” 林知了:“日子再难也要过下去不是吗。二哥在这里赚一份钱, 再给人和牲畜看病,日后才敢养儿育女。” 韩公子慌忙别过头,没忍住“咳”一声。 店内食客不多, 几张小方桌没坐满,可是也有十多人。这些人不约而同地看过来,担心被骂的薛二哥下意识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知了故作疑惑:“我说错了啊?” 木匠的神色一言难尽,这个林娘子是不是跟丽娘有仇,哪能说她相公医人又医牲口啊。可是恐怕惹怒她辞退刘丽娘,对此事很是好奇的木匠只敢用试探地语气问道:“医牲畜的应当是兽医吧?” 林知道:“是的。可是二哥在济世堂多年, 人可以医,牲畜自然难不倒他。这些日子二哥给牛接生过,也给猪接生过。若非二哥仗义相助,那牛和猪就憋死了。您说二哥能看着耕地的牛活活憋死吗?” 书店的王掌柜进来附和:“林娘子所言甚是。倒是我们狭隘了。” 先前到门边听到“给人和牲畜看病”王掌柜不禁眉头微皱, 后悔洗漱后就来用早餐。犹豫着要不要回家,还是宽宏大量只当没听见,“济世堂”三个字让他停下,不由得想起农户养牛不易,官府压低牛肉价,牛死了卖不上价,农户血亏。 薛二哥此举倒是不拘小节。 林知了热情招呼:“您来了啊。吃点什么?” “先前你说的饭团,再来一碗骨头汤。先来这两样。多少钱?”王掌柜在小店用饭喜欢先付钱。 林知了:“肉松饭团五文,不加肉松四文。汤三文。”看向那位木匠,“您先找个地方坐下歇一会。” 木匠下意识说他不累。 王掌柜往木盒里放八文。林知了盛汤,刘丽娘做饭团。林知了把汤递给王掌柜便问木匠:“您看您吃什么?我们这里有素面,汤喝完了可以再续上一碗。” 这位木匠来林知了的店用早饭正是因为从一起做事的瓦匠口中得知万松书院后巷开了一家面店,面给的多,汤是骨头肉汤,喝完了再续上一碗,两碗下去浑身舒坦,干活也有劲。以至于他就没叫妻子起早做早饭。 木匠的目光停在面团上,刘丽娘掐一块,感觉可以多给点,林知了按住她的手臂:“阿伯想来还没见过我这个二嫂拉面。二嫂,让这位阿伯看看。” 刘丽娘被她打断后再加面有些刻意,也担心起身离开的食客看见心有不满,是以不敢再添。然而叫她现在拉拉面,她在熟人面前又有些放不开手脚。林知了注意到她双手无措就请木匠坐下歇息。 木匠转过身去,刘丽娘松了一口气。林知了拍拍她的肩。刘丽娘意识到什么,瞪着眼睛:“你——” “忘了!”林知了做油饼忘记擦手,“下午请你去浴场。” 刘丽娘收回视线,韩公子起来。薛二哥过去收拾碗筷,韩公子不禁说:“还没吃好。” 薛二哥顿时很尴尬。林知了笑着问:“韩公子还想尝尝什么?” 韩公子喝了面汤胃口大开,又要一份肉夹饼和一碗骨头汤。 林知了复炸里脊肉做饼,薛二哥盛汤。等薛二哥把里脊肉夹饼放到韩公子跟前,刘丽娘的面也煮好了,林知了多放了几根青菜,满满一碗,她亲自送过去:“阿伯,您的面,有点烫。” 汤清面白绿色的菜,看着就有食欲。走了七八里路的木匠早已饿得饥肠辘辘,闻到肉汤的香味和面香,他不敢张口,担心口水流出来,便点点头算是道谢。 林知了笑着说:“您尝尝,若是咸了淡了,您跟我说,下次注意。” 木匠顿时觉得林知了很和气,为刘丽娘和薛二哥摊上这样的东家感到高兴。 林知了高兴不起来,她准备的食材不多,可是看着日头至少辰正,面饼和肉卖了三成,粥只卖两碗,照此下去今儿是好赔本赚吆喝啊。 林知了想出去揽客可是油饼锅又离不开她,犹豫再三回到灶前。 从薛理身后经过手被拉住,林知了停下看过去,薛理轻轻捏捏她的手:“趁着人不多,你们也吃点吧。” 林知了听出他安慰自己别急:“你还没吃吧?吃面还是吃饭团?” 小鸽子抓住林知了另一只手:“阿姐,我要吃饭团!” 林知了:“我看你是想吃肉松。” “我看也是。”刘丽娘笑着给小孩做个放了很多肉松的小饭团。 薛理要吃面,林知了叫二嫂拉面,她给薛瑜做个大饭团,薛二哥给妹妹盛一碗豆腐汤,他盛一碗白粥,又拿个油饼,就在认识刘丽娘的那位木匠旁边的空桌上坐下。 刘丽娘煮好面,薛理也端着面坐过去。 林知了又卷两个饭团,她和刘丽娘一人一个。 韩公子顿时可以确定一点,这家店无论汤还是面都无比干净。韩公子暗暗决定日后不知道吃什么就来“林娘子的店”里喝上一碗骨头汤。 韩公子见两位友人放下碗筷便起身去付钱。 到了灶台前见林知了吃得很香,韩公子想起母亲父兄嫂嫂,“林娘子,待会再吃,给我做四份肉松饭团,每个饭团都多加三份肉松,四份肉夹油饼。”指着大排和里脊,“分别两份。你有没有食盒——” 林知了拿出油纸:“可以包起来,到家还是热的。” 韩公子瞬间没了顾虑:“劳烦林娘子包起来。” 林知了看向韩公子的两位友人:“两位公子不给家人带两份尝尝吗?” 两人苦笑。其中一位抱怨:“带回去只会挨骂。” 林知了:“爱之深责之切吧。也许令尊当面嫌弃你,但是在亲友面前会称赞你出去喝酒也不忘给他带早餐。” 这位公子不禁感到此话好笑:“我父亲我还不了解?” 林知了复炸着里脊肉:“他是不是用嫌弃的语气数落你?那就是炫耀啊。公子不信可以问那个阿伯。很多父亲不擅言辞,又认为谦虚是美德,他们嫌弃你的同时没有打骂你就是称赞。若是因此认为令尊厌恶您这个儿子,你可就大错特错。” 薛二哥看过来,林知了给他使个眼色。薛二哥转向隔壁住的木匠:“何叔,是这样吗?” 薛二哥也认识这位木匠,以前喊他何叔。木匠何叔脸色微红,尴尬地笑笑。只因木匠何叔就是林知了口中谦虚的父亲。 薛二哥冲韩公子的友人点点头,这位公子登时一脸见鬼了的样子。 林知了把里脊肉捞出来夹饼:“不如打个赌。若是令尊见着你就骂游手好闲,玩物丧志等等,你也别生气,说出你对他的担忧,比方不吃早饭胃疼。我想你夜不归宿这事会轻轻揭过。要是跟我猜的一样,这个月每日来我家吃上一顿。你不吃也可以,买回去赏给小厮管家,无论谁都行。” 这位公子不信:“你输了呢?” 林知了:“您这个月的早餐我包了。” “赌就赌!”这位公子拿出荷包,“饼和饭团一样三份,多加肉松。”指着里脊肉,“我要夹这种肉的,不要骨头。” 林知了笑着点头:“带骨头的叫大排,这种是猪里脊肉。” 韩公子:“我吃着像猪肉,一直想问你怎么做的,竟然没有一丝腥臭味。” 林知了反问:“能说吗?” 韩公子瞬间意识到这是她的秘方:“恕罪!恕罪!” “不知者不罪。”林知了把油饼放锅里,炸好后控油,她趁机又复炸几份里脊肉。 刘丽娘把几个饭团包好,收下两位公子的钱,油饼也不烫了,林知了往里夹肉。跟两人一起来的公子犹豫再三:“林娘子,给我来两份饼和两份饭团。” 韩公子诧异:“孝敬你爹娘?” 这位公子犹犹豫豫地说道:“我想试试。若是不屑就赏给小厮。” 林知了闻言立刻做两张饼,恐怕他反悔:“令尊令堂以前对公子好不好啊?如果很关心公子,如今对公子的厌恶想来也是爱之深责之切。隔阂不是一日造成的,也不可能一日化解。公子想到这一点,回到家中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不会伤心。” 林知了把饼捞出来,又复炸两份里脊。 那位公子点点头表示记下,随后把钱放木盒中接过刘丽娘递来的肉松饭团就等饼出锅。 林知了做好就用纸包上,外面还用麻绳系上:“倘若令尊因此骂你,你就说出这饼和饭团的来历。”朝薛理所在方向看一下。 韩公子眼中一亮,他父兄前几日还劝叔叔把堂弟送去万松书院,只因薛理在万松书院做事。 当日韩公子以为薛理在万松书院扫地。他说出薛理只是扫地还被父兄骂一顿,院长脑子被驴踢了,也不可能叫陛下钦点的探花扫地。 父兄对薛理这般推崇,要说饼是他娘子做的,薛理也在店里,那他这个月的月钱是不是?韩公子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走了!别打扰林娘子做事。”转身就大步往外走。 “小——”林知了的“心”没说出来,听到砰地一声,条件反射般眨了一下眼睛,赶忙问:“没伤着吧?” 韩公子抬头就骂:“走路不长——怎么是你?” 从外面跑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林知了在刘掌柜店里认识的袁公子:“怎么是你?韩三思?你怎么在这里?” “关你屁事!”韩公子跟袁家大公子同岁,打小父亲就指着他脑门说,“你看看人家袁家大公子,再看看你。”经年累月,韩公子三思听到“方”字都不痛快,别说袁姓人。 袁公子皱眉:“早上吃的什么嘴巴这么臭?” 韩公子面色不好:“你骂谁吃屎?” “我说屎了吗?”袁公子一脸好奇,“也有可能是臭苋菜。你怎么就想到屎了呢?难不成你——” 薛理轻咳一声。 袁公子被打断心里冒火:“你早上——” “我什么?”薛理起来转过身来。 袁公子顿时满脸惊慌,“你——薛,薛郎君,你怎么也在?!” “这里是我家。”薛理走过来,“一早就这么大火气,昨晚没睡好?” 袁公子下意识摇头:“没,没——睡得好!” 韩公子看着稀奇,他认识这小崽子十来年,第一次见他这么怂,“你怕薛——薛郎君?” “要你管!?”袁公子下意识反驳。 薛理问道:“不饿?” “饿,饿!”袁公子赶忙进来,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怎么忘了他和林娘子是夫妻啊。早知道他这个时候在店里,早饭也不是非吃不可! 薛理向韩公子拱手道:“韩公子,改日再来。” 韩公子是纨绔不是傻子,听出送客的话,也意识到不该在店里吵闹,顺着他的话道:“改日见。” 林知了看着袁公子如丧考妣的样子想笑:“今日也吃面啊?” 袁公子声如蚊蝇:“饭团和骨头汤吧。” “那你先坐下歇息。” 袁公子立刻找个空位背对着林知了等人坐下,全身写满了“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林知了朝薛理看去,他怎么这么怕你。 薛理也不明白他想什么。 袁公子在书院不怕他,昨日还打趣他是司马相如。出了书院就跟老鼠见到猫似的。薛理不止一次碰到袁公子远远看见他不是转弯就是折回去。 薛理摇摇头,朝小鸽子看去:“吃好了吗?” 小孩起身:“饱了。” 薛理:“去拿书包,我们去书院。” 袁公子慌忙说:“我吃好就去!” 薛理奇怪,问你了吗?薛理颔首表示知道,拉着小孩回后院洗脸洗手。 林知了把袁公子的饭团送过去,注意到木匠何叔的面吃完了:“何叔,再来点汤暖暖胃?” “劳烦林娘子。”木匠何叔担心给刘丽娘丢脸,不好意思加汤,可他没吃饱,就一直在等,等林知了出去忙别的。 林知了接过碗给他盛满满一碗汤。看到薛二哥把袁公子的汤送过来:“不够再加。你慢慢吃,我看时辰还早。” 袁公子下意识朝左右看去,确定薛理走了,他顿时放松下来:“林娘子,又来客人了,你忙去吧。” 林知了朝门口看去,是一个中年男子和三个年轻男子。林知了意识到这一次就是四份,急忙到灶前询问:“几位吃点什么?” 中年男子先看一眼,指着饼要四张,分别夹两块大排和两份里脊,又指着饭团和拉面分别要两份。 屋里还有空桌,正是韩公子等人坐的那张,薛二哥已经收拾干净,便请四人坐下。 林知了做饼,刘丽娘做饭团,两份饭团送过去,刘丽娘拉拉面。中年男子面朝灶台,看到面被扯很长,饶是昨日就听说了他还是忍不住好奇面到她手里怎么这么有韧劲。 倘若蒋、梁两位在此会一眼认出中年男子就是前几日跟他们闲聊的大厨子。酒店的东家昨日来吃过红烧肉,回去就叫大厨子过来尝尝。然而等大厨子过来,莫说里脊和红烧肉,就是大排也卖完了。 这位大厨认识韩公子等人,方才看到他们从巷子里出来才想起蒋掌柜说过今日有早餐,便叫上几个徒弟尝尝鲜。 大排浸泡一夜很入味,大厨子夹一块徒弟饼里的大排很意外,换成他可做不到没有腥臭味,也做不到这么软嫩。 大厨子浅尝一口他的里脊肉夹饼,没想到里脊肉比大排还要香。大厨子又尝一口面,爽滑劲道,他同样做不到。大厨子瞬间可以理解东家为何对这家小店赞不绝口。 林知了不认识这位厨子,刘丽娘也没见过,只因她每次去酒店厨子和徒弟都在后厨忙碌。而林知了看出这几人吃的很认真,她把最后一份里脊肉夹饼送过去便问:“咸淡如何?” 不提骨头汤,就是面也值五文。大厨子满意地点点头:“很好!” “汤不够您说话。锅里还有。”林知了说完回灶台前守着。 木匠何叔起身问道:“林娘子,是五文钱?” 林知了点头:“五文。放木盒里。省得我们收了钱还要洗手。” 何叔把钱放进去,看着刘丽娘欲言又止。刘丽娘已经调整过来:“何叔,好吃下次再来。” 何叔也不知该说什么,轻叹一声就拿着刨子出去。 林知了看着人走远才问:“二嫂,娘家人啊?” “哪是啊。以前他跟——跟大嫂的父亲一起做事,天冷天热下雨天都去我们那边歇息,就是我和大嫂合租的房子。”刘丽娘说到此心里咯噔一下,坏了!何叔现在应当还跟大嫂的父亲一块做事,回头一定忍不住跟大嫂的父亲说她在这里做事。 林知了见她神色焦急,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碍于店里还有很多食客,刘丽娘不想家丑外扬,压低声音:“何叔和大嫂的父亲虽然不是一个村的,但离得不远,他知道了,那陈家人不就知道了?陈家人知道了,那大嫂、婆婆和二婶不就知道了?” 林知了还以为怎么了:“我们开门做生意,您以为能瞒多久?再说,我也没有想过隐瞒。” 刘丽娘:“那,那要是二婶——”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林知了大包大揽地说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袁公子过来:“林娘子,谁要给你添堵——” 林知了吓了一跳,看来这小子是真怕薛理。以往在刘掌柜店里他一顿饭可以吃上一个时辰,这才多久啊就吃饱了。 林知了笑着说:“有相公在,谁能给我添堵。小事。我二嫂太紧张。你说无论做什么哪有一帆风顺的?” 袁公子点点头把钱放盒子里。 林知了:“饱了?” 袁公子想起什么尴尬地应一声,又忍不住,便低声说:“我在家吃了一点。但是在家没什么胃口。” 林知了可以理解,鲍参翅肚天天吃也会腻,“晌午有红烧肉。袁公子可以叫同窗代买,也可以使书童过来,我给你留一份。” 袁公子心里高兴,故意问:“我不来呢?” 林知了:“留相公晚上回来吃。” “我再忙也来!”袁公子脱口而出。 刘丽娘不禁笑出声。 袁公子瞬间意识到他孩子气,脸一下热起来:“林娘子,回见!”说完就连走带跑地出去。 经他一打断,刘丽娘放松下来:“是我太紧张。” 林知了想拍拍她的肩,意识到手上还有油就收回来:“二嫂,看看还有多少面,要是你和鱼儿忙得过来,我和二哥去肉铺看看。” 先前被韩公子一行买走很多,油饼只剩七八份,拉面还有十来分,米饭只剩两碗的样子,骨头汤和粥还有很多,但这两样薛瑜就可以盛出来给客人送去,不需要刘丽娘操心,“忙得过来。你去吧。去晚了该没肉了。” 林知了回屋拿几贯钱就和薛二哥去猪肉铺。 那位屠夫给林知了留了五十斤最好的五花肉和二十斤里脊肉,林知了付了钱,屠夫给她几根猪大骨。林知了想想家里的油够用:“二哥,要不要买几块排骨?” 薛二哥:“我们自己吃?别买了。我看猪大排不一定卖完。我们晌午和晚上都得吃大排面。” 大排明明比里脊肉多了一道工序,可是就是不如里脊肉受欢迎。林知了闹不明白,难道喜欢吃大排的食客们还没出现:“那就买这些。”想起什么问屠夫,“您早上什么时辰杀猪啊?” 屠夫:“林娘子早上什么时辰开门?” 这取决于城里人何时用早饭。 在城里做事不可能跟村民一样做到巳时左右去用饭,多是先用了早饭再去东家做事。林知了道:“像现在天亮得晚,卯时三刻吧。过些日子大概要提前一刻钟。” 屠夫道:“我卯时杀猪,要是我卯时一刻送过去,林娘子来得及吗?” 林知了:“里脊肉来得及。晌午做红烧肉,你可以收摊后送过去。大排用得不多,我下午再来看看,晚上做,在热汤里放一夜,第二天早上很入味。” 屠夫:“往后就跟今天一样?要是不够,只怕得劳烦林娘子——” 林知了:“我出来买。” 屠夫赶忙说道:“就这么定了?”跟怕她反悔似的。 林知了点头:“你知道我家店在哪儿吧?” “知道,知道。林娘子之前说过,万松书院后巷,蒋记旁边巷口往里走。” 林知了背上里脊肉,薛二哥背上五花肉。薛二哥没想到那么重,忍不住问:“弟妹,回头买辆板车吧?” 林知了朝屠夫看去。屠夫笑着提醒:“这位郎君忘了吗?我送货上门!” 薛二哥如梦初醒:“我这个脑子。店里还有事,我们就先走了。” 屠夫很是豪迈地拱手道:“回见!” 薛二哥走出去三步就感觉有人喊他,他又觉得听错了,又走出两步,林知了先停下:“二哥,好像有人喊你?” 薛二哥:“你也听见了?那就没错。”朝左右看去。 “这里!” 薛二哥回头:“周嫂子?” 林知了转身看去,正是先前跟她一起洗过衣服的周嫂子,“周嫂子出来买菜?” 周嫂子忍不住先说:“我还以为看错了。真是你俩啊。买的什么?”透过缝隙,“这么多肉啊?听说你们在城里开个小店,原来是真的?” 林知了:“这是一天用的肉。也不知道能不能卖完。要是卖不完,今天就是赔本赚吆喝。” 周嫂子听村里人说过城里房租贵,只因不舍得在临安府租房歇脚的人就来丹阳县,导致县城房价一直居高不降。 周嫂子想起昨晚跟相公合计的事:“我还听说你们用干笋,用什么草系猪肉,还要用到青菜咸菜?” 林知了和薛二哥互看一眼,村里人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二嫂/丽娘岂不是白担心了? 周嫂子见状问道:“不是啊?” 林知了:“是,是的。” 周嫂子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地问:“你看,我是,不如——” 林知了见状瞬间明白:“嫂子家有干笋,也有茅草,问我们要不要?可是我们还没找外人买过,要说贵了,我们赚不到钱,说少了你可能生气。不如过几日我们找人打听打听,到时候我们家的干笋也用的差不多了再找您买?” 周嫂子一听她不是不想要,立刻说道:“茅草不值钱,一把一文钱?一把,我给你弄一百根。干笋,人家什么价你给什么价。我保证干干净净的。” 林知了点头。 “那青菜呢?” 林知了:“也跟路边卖的一样。如果都是好的,你每日送五斤。卖不掉留我们自己吃,左右我们也要买菜。” 周嫂子顿时兴奋地应一声“好”就迫不及待地问地址。 林知了心下奇怪,不知道她的店开在哪儿,怎么知道她需要青菜等物啊。林知了留下地址离开,周嫂子就去买肥猪肉。 买完肉周嫂子也不在城里逗留,回到家就叫她相公上山看看有没有笋。没有笋就砍柴。她先前忘了问,开饭店要开火,开火就要木柴。改日送过去,跟人家的价钱一样,林知了没有理由拒绝。 薛二哥边往回走边问:“弟妹,以后我们不用出来买菜?” 林知了:“每日清晨出来看一次。她说路边什么价,我们什么价,不一定是实话。周嫂子不一定是恶人,但也不一定诚实守信。” 薛二哥:“反正不会像这两日这么累?” 林知了点头。 薛二哥忽然想起二婶院子里全是菜:“你说要是二婶知道我们找人买菜,会不会骂我们胳膊肘子往外拐。”停顿一下,“我倒是不怕她。就是娘心软,她在娘面前胡说八道,娘会不会逼我们找二婶买菜?” 第40章 晌午欢喜早上忧 这种显而易见的事还用问吗?薛母舍得疾言厉色地拒绝薛二婶, 薛瑞和薛二婶哪敢把林知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提醒当屁一样放了。 林知了决定开店的那一刻就想到这些,但她不怕,只因薛理与她共进退! 薛理不方便做的事她来,她不方便出面换薛理。林知了不信她活了两辈子加上薛探花搞不定两个文盲村妇。 然而薛二哥的样子显然没什么信心。林知了便说:“二哥, 二婶敢胡说八道我就打薛瑞, 跟之前在家那次一样。她敢败坏我和二嫂的名声, 我就叫她和薛琬颜面扫地!” 薛二哥于心不忍:“琬妹妹就算了。她都被夫家休了。你, 你还是打薛瑞吧。” “再说吧。也不知道要不要买糖。”林知了此话让薛二哥想起店里只有刘丽娘和半大孩子薛瑜。担心她俩忙不过,薛二哥不再言语,闷头赶路。 猪肉铺离书院后巷有一里多, 薛二哥到家肩膀酸麻酸麻, 但他顾不上休息,叫林知了留在棚下收拾肉和查看调料, 他把碗筷刷干净就去前面帮忙。 店里只有五六人, 桌子空了一大半。薛二哥见状也有些急,到刘丽娘身边问:“还剩多少?” 刘丽娘:“里脊肉饼还剩一份。拉面还剩四五份。白米粥一碗没卖。明明白米粥煮的好,我就觉着比骨头汤合算, 怎么没人买啊?” 喂儿子吃面的夫人看过来:“你们还卖米粥?” 刘丽娘愣了一下,她不如林知了反应快,薛二哥连声说道:“有的,有的,我弟妹选的好米,黏黏糊糊且颗粒分明。” 街上早餐铺卖的米粥米很烂, 吃不出米香,汤水也寡淡,只能果腹,然而生意极好, 导致早餐店一直这样煮粥。这位夫人早上不喜油腻荤腥,若是又赶上像今日这样她不想做饭,就吃儿子吃剩的垫吧两口。 闻言夫人叫儿子喝汤,她起身过来。刘丽娘终于反应过来拿开厚重的锅盖。这位夫人一看真是黏黏糊糊的就叫刘丽娘盛一碗。 刘丽娘想起她家的粥贵:“三文钱一碗。” 这位夫人毫不意外,往木盒里放三文。 先前带着孩子不敢靠近灶台,此刻离得近,她看到像草一样的东西,“这是什么?” 刘丽娘:“肉松。猪肉做的,一斤猪肉只有几两肉松。” “可以加点吗?” 刘丽娘迟疑道:“我们是包饭团,还没有这样吃过?” “给我包个饭团吧。” 刘丽娘把粥递给她,薛二哥打开锅盖,刘丽娘挖一勺米饭,解释道:“加肉松五文,加咸菜和不加咸菜都是四文。” 这位夫人因为粥对饭团很是期待:“都加吧。” 刘丽娘把饭团放碟中,正是林知了先前卖桂花藕用的小碟子,这位夫人端过去,她儿子对饭团好奇。 这位夫人叫儿子先吃面,她尝尝味,好吃就给他尝尝。 饭团鲜香又不油腻,米粥比她自己煮的好,这位夫人来了胃口,又对儿子的面很好奇。 先前这位夫人听说面汤是骨头肉熬的,潜意识认为油腻。现下她给儿子一块饭团,用儿子的筷子尝尝面,又用勺子喝一口汤,顿时也想来一碗面。 可是她的食量就这么大,吃不完不就糟蹋了。她相公当镖师赚点钱也不容易。这位夫人便问:“林娘子,晌午还卖面吗?” 刘丽娘:“晌午还做。林娘子是我弟妹,她是东家。我只会拉面。粥和饭团还有肉松都是她做的。” 这位夫人恭维:“你弟妹有一双巧手啊。” 这两日看林知了记账,一天下来满满一页,可是刘丽娘只能看懂几个字,便觉得识字值得骄傲:“我弟妹还读过书。” 薛二哥脑子转得快:“说起来还跟知县家有点亲戚关系。我弟妹的大姐嫁给了知县的妻弟。” 店内这些食客是林知了走后才来的,闻言不禁侧目。 薛二哥见状笑着说:“真的。几位早来半个时辰就见到了。隔壁卖文房四宝和茶叶的蒋掌柜、梁掌柜来得早,不但见过她,还碰到了韩公子。先前袁公子也在。” 以前薛二哥只当袁公子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方才在街上走一圈,薛二哥看到几个铺子,恍然意识到袁公子很有可能是以前在济世堂听老先生说起的丹阳首富袁家公子。 店内这些食客都是城里人,听到“袁”字的第一反应也是首富袁家。那位喝粥的夫人不信首富家公子来街边小店吃饭,“那个袁家?” 薛二哥下意识朝后院看去,只因他并不能确定。 林知了从后院进来,她发现糖不够,正要跟二嫂说她去街上买糖和香料:“是那个袁家。以前我去城外‘竹林深处’卖皮冻、凉面、桂花藕和彩糕有幸认识袁公子。袁公子仁义,担心小店没什么生意,连着两日都来捧场。” 准备起身给钱的中年男子停下:“你是卖皮冻的林娘子?” 林知了笑着问道:“您吃过啊?” “有幸在店里吃过一次。可我记得——”看到刘丽娘的长相,“我想起来了,那日是这位娘子卖的?” 刘丽娘点头:“是我。” 林知了:“不止皮冻,如今很多酒店卖的桂花糖藕也是我最先卖的。也是看到大家喜欢我做的东西,我们才敢自己开店。” 中年男人道:“难怪你的汤鲜面香。失敬!失敬!” 林知了回礼:“既然喜欢,明日再来?” 中年男子:“我来尝尝你的红烧肉。晌午有吧?” 林知了:“未时开门,只是加一份肉要十文。” 这位男子听请他吃饭的人说起过,以前林娘子一份藕只要十文,如今街上最便宜的也要二十文。所以他认为林娘子的一份十文自然是值十文 这位把面钱付了就说:“来得及我就过来尝尝。” 林知了笑着送客:“您慢走!”说完跟二嫂交代一句,她就拎着竹篮去买糖和大料。 随后陆陆续续又来几人,等林知了从街上回来,饭团、拉面和饼以及里脊卖完了,骨头汤还剩三成,大排剩一半,米粥剩半锅。原本也只煮大半锅白粥。 薛二哥掀开锅盖看一眼就盖上,心烦:“看昨天的情形还以为今天会被一抢而空。” 林知了问:“二哥饿不饿?饿了就喝粥。” 薛瑜试探着说:“三嫂,我可以喝一碗。” 林知了听出她言外之意:“吃不下别硬吃。到了下午卖不完也不会浪费,我们可以给邻居送去。二哥,收拾吧,该准备晌午饭了。” 桌子擦干净,板凳放桌子底下,又把灶台擦干净,没什么活了,林知了随便找个位子坐下,“二嫂,给我盛一碗粥。” 刘丽娘盛两碗粥,加点咸菜。 薛瑜先前吃的饭团消化了,见两个嫂嫂吃得香,她也盛一碗。薛二哥先前没吃饱,又跟林知了出去一圈,他喝了两碗粥。 随后薛二哥又打开锅盖,叹气道:“也没见少啊。” 这次不用林知了开口,刘丽娘看不下去:“你没完没了了是吧?” 薛二哥讪讪地盖上锅盖。 林知了叫小姑子在店内看着,也许有人起晚了到街上没什么吃的,只能来她家喝粥喝汤。她和刘丽娘去后院。刘丽娘和面,林知了腌里脊肉,随后做红烧肉。 今日肉多,大铁锅快满了,自然香味浓郁。蒋掌柜跟林知了一墙之隔,最先闻到香味,又因早饭吃得早——辰时就吃好,此刻有点饿,偏偏满屋子香味让他无处可躲,不禁跟客人感叹:“要是天天这么香,我这个月得重十斤。” 客人:“可以不做。” 蒋掌柜:“不是我家做的啊。我家后面有个饭店,你兴许听说过,卖皮冻、桂花藕的林娘子的店。我估计一份肉有二两重,她只要十文。跟我们自己做差不多,又比我们做的香,你说我能忍不住不买吗?” 客人奇怪:“这么便宜赚什么钱?” “她卖的是猪肉。我算过她一斤肉赚四五文,卖的多自然赚钱。只是辛苦一些。”蒋掌柜看出林知了走薄利多销路线。 林知了的店在巷子里,要是跟人家价钱差不多,就是做的好吃也留不住食客,只因去小店的食客是为了吃饱,对味道要求不高是其一,其次忙了半天也不想多走几步路。倘若便宜又好吃,怕是能抢走大酒店的食客。 客人被蒋掌柜说的也想尝尝:“从外面巷口进去?” 蒋掌柜点头:“未时开门,现在还在做。公子真想尝尝可要早点去。昨日开门半个时辰就卖完了。” 这位公子也是吃过山珍海味的,以为蒋掌柜没吃过好东西才这么推崇,嘴上道谢,心里不以为意。 实则还没到未时,昨日没有吃到红烧肉的食客就来了。 店里只有薛瑜一人,她在烧火,待会做油饼煮面。小姑娘很慌,紧张地拿着木柴起身:“我们,我们还没——” 食客见她被吓到,笑着安慰:“我先坐下歇息。不用管我。” 话音未落又进来一人,林知了倘若在此一定认得他——袁公子的书童。袁公子不爱带书童,只因书童是兄长安排监视他的。早上来用饭他就甩开了书童。书童一直在万松书院门外等着,也做好上课前他还不回来就回去告状的准备,没想到两刻钟袁公子自己回来了。 书童见他家公子早上那么乖,又担心他晌午出去用饭跟肉包子打狗似的一去不回,便主动提出帮他买红烧肉。 袁公子不想在外碰到薛理,虽然他感觉薛理晌午不回去,昨日他就看到薛理在屋子里写什么,小鸽子无聊的托着下巴坐在门槛上发呆,可是他不敢赌,就同意书童带着他在书院的餐具之一带盖子的汤碗过来。 先前的食客看到他的大碗不禁问:“你是要买多少?” “不多,不多。”书童不敢招惹是非,担心耽误公子用饭,他又有理由跑出去,“四块!” 蒋掌柜拿着盘子进来脚步一顿,不禁问道:“五花肉油腻,你一人四块吃得完吗?”别吃不完反倒怪林娘子的肉块大没入味。 书童:“多谢提醒。林娘子做的肉香,吃得完。” 蒋掌柜爱听这话,身为林娘子的邻居他与有荣焉,好比去年得知薛理被点为探花,他前往徽州进货都比往日腰板直。 刘丽娘听到店内的说话声,越发不好意思叫客人等,低声询问:“弟妹,肉快好了,我过去吧。” 林知了稳如泰山:“不急。今日提前一刻钟,明日就要提前两刻钟。不明真相的路人以为我们那么早开门,回头迟迟等不到,还不得拍桌子骂人?” 刘丽娘第一次开店心里不安,可是她也知道林知了说得在理,红烧肉要炖够时辰,于是给自己找点事做——把昨日穿脏的围裙洗了。 刘丽娘把围裙晾好,林知了掀开锅盖,薛二哥把大砂锅递过去。刘丽娘一看可以营业了,她把两盆面端出去就先做饼。 薛二哥端着锅进来,五人霍然起身,跟要上前抢似的,吓得他赶忙说:“都有都有,排队,先来后到!” 袁公子的书童排在第二,他看到油亮的红烧肉嘴馋买了六块。排在他前面的食客还没找个位子坐下,闻言端着红烧肉面回头问:“不是四块?” “我家公子还在长身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没听说过啊?” 食客哼一声:“牙尖嘴利!” 书童可不怕任何人,白了他一眼,拿出一串钱,留下四十文,剩下的放木盒中。听到脚步声,书童下意识回头看去:“林娘子?” 林知了进店:“来给你家公子买肉啊?” 书童点头:“林娘子的肉好香啊,还冒着热气呢。” 林知了:“快拿回去吧,” 书童盖上盖抱着碗就跑。红烧肉面食客见状忍不住问:“林娘子,你认识?” “袁家公子的书童。” 食客脱口道:“难怪那么嚣张。” 林知了疑惑,没听见他骂人啊。 薛二哥笑着劝说:“年龄小,不懂事,别跟他计较。面再不吃就软了。” “林娘子,你的这家店可是让我好找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林知了翻个白眼,这让店内的四位食客对来人很好奇,竟然能让热情好客的林娘子这样嫌弃,他是犯了天条了吗。 刘掌柜跨进来,身后还跟着俩人,正是“竹林深处”的大厨子和店小二。 林知了没好气道:“您可是一点也不落下。” 刘掌柜笑着作揖:“林娘子见谅,见谅啊。” 林知了转到灶前趁机宰他:“一人一份饼一份面,否则日后我就在门外竖个牌子——竹林深处的人禁止入内!” 刘掌柜正有此意:“那就每样来一份。”说完跟到了自己家似的,很自然地走到里面找个位子坐下。 蒋掌柜正要给钱回家,听到“竹林深处”停下来低声问:“林娘子,他是城外那个?” “可不是他。以前我拎着食盒卖菜,我做什么他做什么。”林知了说话间把里脊肉放锅里复炸,随后高声询问,“刘掌柜,凉皮、彩糕和猪皮冻做出来了吗?” 皮冻做出来了,只是不如林知了做的颜色纯净。大厨子认为凉皮和钵仔糕是用面粉做的,不是米粉,可是始终想不出面粉里加了什么。刘掌柜很是挫败,假装没听见。 蒋掌柜端着红烧肉朝他看去,刘掌柜用手当扇子感叹天热,蒋掌柜顿时想笑,未出正月,早上还有薄冰,说这样的天热鬼都不信。 不愧是大酒店的掌柜的,就是比他脸皮厚。 随着蒋掌柜出去,街坊们意识到林知了的红烧肉做好了。同样家里做了菜的梁掌柜和王掌柜今日不能出来用饭,便叫家人拿着盘子过来买几块。 斜对面酒店里的客人坐下片刻看到几个人从巷子里出来,问店小二:“那里卖什么的?” 店小二听东家说过,他们店里做红烧肉卖不过林娘子,再说,厨子也不会做。店小二眼珠一转:“卖皮冻的林娘子在那边开了一家小店,用猪肉做的红烧肉比皮冻香。一块只需十文。一块肉最少一两重。客官要不要尝尝?小的帮您买四份?” 这家酒店一道鲜笋炒胡萝卜也要四十文。半斤肉四十文不多。客人拿出四十文,店小二回后厨拿个带盖的小碗从侧门出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店小二回来请客人趁热吃——林娘子说了,凉了有腥味。 店小二走后才进来的食客好奇什么东西有腥味,起身看到四块酱红色的肉,感觉很香,就问对方味道如何。 店小二:“配米饭或者饼好吃。只吃肉可能有些油腻。”这番话也是林知了交代的。林知了想到大酒店的食客肚子里有油水,吃上半块都会觉得油腻。 那位食客就说:“给我们来四碗米饭。” 店小二跑到后厨挖一大碗,又拿着四个碗和勺送过去。 离得近就是这点好,店小二端着饭回来红烧肉还是热的。那位食客先吃一点,感觉不油腻,他就对旁边的客人点头:“吃不出猪肉味。你可以试试,一块只需十文。” 这位食客请人来店里吃饭,闻言自然不能吝啬,叫小二来五份。店小二为难:“能否等一下?我要去对面巷子里买。等我的菜单报上去。” 这位食客问他远不远,得知过了马路进了巷子就能看到,他拿起面前的空碗去买五份。 他买回来又有食客进门,也被五花肉的颜色吸引,再听说是卖皮冻的林娘子做的,这位食客看向友人,二人转身去林知了店内。 然而此时店里没有位子,万松书院的学生占了一半。两人买了两张饼,一份夹里脊,一份夹红烧肉,回到酒店要一份汤,又要两份素菜。 掌柜的一看又有食客好奇,立刻从柜台里出来,“诸位,诸位,有谁想尝尝林娘子的红烧肉,告诉我,我叫人拿着食盒去买,再晚就没了。” 买红烧肉夹饼的食客点头:“对!我看这种四四方方的好像不多了,虽然那个林娘子说还有一片一片的,我总感觉不如这种香。” 其他食客闻言就说:“掌柜的,两样各买十份。” 掌柜的立刻吩咐下去。 殊不知其他店里也有这种情况。等这家酒店的小二哥到巷子里,跟昨日林蜻蜓来时一样,屋里挤满了人,排到了门外。 小二哥在太阳底下等了一炷香才轮到他。而这位小二就是先前忙客人跑腿的那位,林知了见他眼熟,“方才你是不是来过?” 店小二点头。 排在后面的食客不禁说:“来过还买?吃得完吗你?” 店小二指着巷口:“我是斜对面酒店的伙计,给店里的食客买的。这位兄弟,改日去我家店里用饭,我也帮你买。” 林知了无语,他还趁机宣传上了:“拿好走吧。客人该等急了。” 客人确实有点着急,往外一看排到了巷口,顿时庆幸方才没有迟疑。 林知了随意往外一看,感觉门外的队伍拐弯了,心里咯噔一下,赶忙叫二哥出去看看。 薛二哥逢人就解释一句,说得口干舌燥才从店里挤出来。到门外薛二哥倒吸一口气。 昨日过来的食客见状笑着问:“没有想到吧?” 薛二哥再看一眼,顿时感到眼晕:“这,早上只有几个人,中午怎么这么多人?”想想那半锅白米粥,但凡匀给早上三成,他也不用一天到晚只喝粥。 薛二哥下意识想躲回店内,可是弟妹说看看,他真以为就看一眼,莫说弟妹,年幼的妹妹也得嫌他是个棒槌。 可是安抚食客这种事薛二哥没干过,嘴巴生疏啊。薛二哥暗暗运一口气,提醒自己,为了赚钱,为了赚钱。随即朝巷口走去,笑着作揖:“小店没想到街坊们这么捧场,准备少了。只剩大排和里脊。要是为了吃红烧肉,只能明天未时再来。诸位,恕罪,明日定多备几斤。” 连着两日都迟了一步的食客心里冒火:“几斤哪够?你要准备几十斤!” 薛二哥见他真生气了,连连点头:“几十斤,听您的,明早我就去卖五花肉,炖上两三锅。” “你的意思这两日都只做一锅?你也——真小家子气!”食客气恼,“明日必须做三锅!” 薛二哥点头:“三锅。其实大排拉面也好吃。我就喜欢吃面。”一肚子水的薛二哥说着话不禁咽口水,早知道早上就不叫三弟吃面,叫他喝粥,自己也能少喝两碗。 食客见薛二哥这么听劝心里舒坦一些,决定吃大排面凑合一顿。 也有特殊的客人,早上吃面晌午喝粥。这位客人挤进来就问有没有白米粥。排在他前面和后面是食客都跟看疯子似的。 刘丽娘笑得特别热情:“有粥也有骨头豆腐汤。豆腐和竹笋都很入味。米粥和汤都是三文一琬。 这位客人选了米粥,又要两张油饼,花了九文。刘丽娘用盛钵仔糕的小碗装咸菜,递过去便说:“自家做的不值钱。” 排在他后面的人正在算怎么吃合算,见状要一份汤和两张饼。刘丽娘没有送咸菜,而是说:“汤喝完了可以续上一琬。还要咸菜吗?” 这位食客犹豫一下就说:“我用汤泡饼。咸菜来一点。” 随后想吃带肉的又想省钱的食客就要骨头汤和饼。骨头汤里有两块豆腐,还有竹笋,可以当菜就饼。 没什么胃口的食客又因为下午做事不得不吃点东西就要一份咸菜粥。 如果没人这样吃,食客们不会这样选。有几人打样,想节省的人又发现白米粥比自家做的浓稠就选粥。 申时左右,最后一个客人离开,薛二哥掀开粥盖惊呼:“卖完了?!” 累得瘫在椅子上的刘丽娘吓得心跳骤停:“——你干什么?” 烧了一个时辰火,熏得小脸通红的薛瑜不禁问:“二哥,你不累吗?” 薛二哥看到白米粥没了神清气爽:“我又没拉面做饼,不累!” 林知了看过去,刘丽娘朝她看过来,妯娌二人难得心有灵犀,决定明日教他和面。 不过明日事明日再说。 林知了:“二哥,去上午去过的猪肉铺看看有没有人,告诉屠夫明日给我们送八十斤五花肉。” 刘丽娘:“一头猪的肉啊?会不会太多?” 林知了:“明日十二,书院和县衙的休沐日,过几日还有元宵节,明日无论卖东西的还是买东西的都该从家里出来了。” 薛二哥心里想的是一日要八十斤五花肉,那么每日只是卖五花肉就够租金和他们几人的辛苦费,又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我这就去。” 林知了:“去去就回,我们做饭。” 满肚子水的薛二哥脚步一顿,随即加快步伐。 翌日果然跟林知了预料的一样,比昨日人多,八十斤五花肉做出的红烧肉也没有撑到申时。 十四和十五以及十六这三日府衙和书院放假,像印书的书局和绣房也放假过元宵节。十三日清晨林知了听薛理说明日起可以连休三日,可以给她打下手,早饭后她就去猪肉铺,叫屠夫明日送一百二十斤五花肉,连送三日。 屠夫也意识到未来三日人多——无论谁家请客做饭都需要肉和油,所以三更天就起来烧水杀猪。五更天就把林知了要的肉送过去,还送了她许多剔干净的猪大骨。 正月十四日,午时将至,林知了就把肉端出来,带着碗碟在店内等着的客人一哄而上,薛二哥赶忙挨个作揖请他们排队。 与此同时,薛二婶拿着书从王掌柜店里出来,准备去蒋掌柜店里买笔墨,路过巷口发现里面很多人,就问同行的薛母:“是不是有打架的?我们过去看看。” 40-50 第41章 阴魂不散 “你怎么了?” “来人!” “有没有郎中?快找郎中!” 薛二哥听到“郎中”二字下意识说:“在这!我是郎中!出什么事了?” 堵在屋里的食客们纷纷回头朝外看去, 薛二哥连声“抱歉”挤出去,刘丽娘担忧的目光追上薛二哥,薛理见状说道:“二嫂,你收钱盛肉, 我去看看。” 此时没到饭点, 食客都是拿着碟碗买红烧肉打算回到家中放锅里温着, 待会跟家人品尝亦或者宴请客人。没人买拉面, 但有人买油炸脊肉,也是单独买一份或者几份当成一道菜请客,是以刘丽娘让薛瑜看着柴火, 她收钱——客人多, 等客人一个个数了放进去太耽误时间。 薛理挤到外面就看到二哥叫大家让开。地上的人不断抽搐,博览群书的薛理见过这种情况, 帮薛二哥请大家后退。 人命关天, 食客们没了看热闹的心思,薛理怎么说他们怎么做。 薛二哥慌里慌张拽掉系在腰间的裙布卷起来垫在抽搐的食客头下方,同时叫薛理搭把手把人侧躺。薛理扶着抽搐的食客, 薛二哥扯开食客的交领袍,不管对方能不能听见都安慰他:“别急,别慌,我是郎中,别担心。” 如此这般过了许久,实则不过是眨眼间, 抽搐的食客渐渐安静下来,地上流出一滩唾液。 胆大的食客靠近询问:“好了?” 薛二哥轻轻点头,不敢放松,只因以前在济世堂看到老先生处理过这种情况, 而他亲自上手还是头一次。 胆大的食客听说过这种情况:“是不是羊角风啊?” 薛二哥再次点头。 食客不禁说:“幸好遇到薛——”想起什么,“薛二哥,你真是大夫啊?” 有食客没等薛二哥开口就说:“这还有假。去年我就在济世堂见过薛二——薛大夫。以前他是济世堂坐堂大夫。” 前几日早上来吃面的食客忍不住说:“我听林娘子说薛大夫给牲口看病,也会给人看病,还以为林娘子恭维自家人。” 附近街坊不由得想起日后来吃碗面可以顺便叫薛二哥把把脉,他应当不会拒绝:“薛大夫,以后我们就找你看病了啊。” 此言一出,不少食客打趣日后都找薛二哥看病。 薛理起身请大家安静:“有谁认识他吗?” 薛二哥把人扶起来。 众食客见病人神色萎靡,顿时不好意思说笑,交头接耳往后传话,问谁认识这位倒霉又幸运的食客。 在后面排队的捕快踮起脚看一下就挤进来:“我好像见过他,家在县衙前面。” 薛理:“我和你去吧。二哥,先让他去屋里休息。劳烦诸位搭把手。” 身着常服的捕快道:“薛先生,你店里忙,我去就行了。只是请你给我留四块肉。” 薛理拱手应下,到店里就叫林知了留六块,两块算他送的。 先有薛二哥救人,后有薛理请吃肉,店里店外的食客都认为薛家兄弟心善仁义。薛理再次请大家排队站好,别堵到一起,多数食客都很听劝。极个别食客移到队伍外试图插队,前后食客都瞪着眼睛看他,他被看得羞愧,不得不回到队伍中站好。 随着队伍排成一排,买到红烧肉或油炸里脊的食客可以顺利出去,薛二婶和薛母也沿着队伍从巷口走到店门外——薛二婶先前想看热闹没看成,此时来看看排队买什么。 薛二婶朝店内打量,愣了一下,随即确定不是她年老眼花,下意识就喊:“理儿?” 薛母想问“什么理儿?哪里有理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惊得愣了一瞬,反应过来疾步上前:“理儿?你怎么在这里?” 林知了看着说话间就走进来的两人想翻白眼,饶是有心理准备也忍不住腹诽阴魂不散。 薛理对母亲和二婶的突然出现毫不意外。 先前薛理认真考虑过日后和母亲的关系。薛理不想在母亲和妻子中间里外不是人,他也厌恶优柔寡断的人,受梦境影响,薛理也习惯了走一步看三步,是以开业前带薛瑜出城。 若是一直偏向林知了,早晚有一日母亲会骂他夫妻二人狼心狗肺,村里人会责怪他,流言蜚语因此多了起来,万松书院考虑到外界影响定会请他离开。 倘若母亲的谩骂指责得不到支持,万松书院上到院长下到学生都会认为他母亲无理取闹。 什么情况下乡邻乡亲不支持母亲反而维护他和林知了呢。自是同他二人利益相关。 这几日下午周嫂子会送来青菜、干笋、木柴和系红烧肉以免炖烂的茅草。昨日周嫂子还带来吴嫂子,说吴嫂子的咸菜比她的好。二人拉来一板车,卖了七八十文,然而很是高兴。 林知了又问她们家有没有养猪——阉割过的猪。要是有大猪,她认识一个杀猪的屠夫,改日叫屠夫去村里看看,价格公道就卖给他。 二人听闻此话越发高兴,走到门外脸上的笑意都没下去。 村里没有秘密,周嫂子连着几日进城都是快去快回,定有村民忍不住问她是不是跟酒店做上生意。周嫂子不想得罪人便会透露一二。村民意识到跟他交好能赚点钱补贴家用,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故意给他添堵。是以如今的薛理无需小心伺候母亲和二婶。 薛理佯装好奇地问:“母亲,你怎么在这里?” 薛母:“明天上元节,我来城里买点东西过节。你怎么在这里?” 薛二婶已经看到灶前的林知了和刘丽娘,便盯着薛理问:“这是你的店吧?” 刘丽娘神色紧张,担心她趁机大闹把客人吓走,想说什么又怕薛二婶胡思乱想,以至于差点把钱扔地上。 林知了:“我的店。” 薛二婶鄙夷地瞥了她一眼:“你的店不就是理儿的店?” 薛理:“母亲,二婶,先坐下休息。” 薛母不坐:“理儿,你二婶问你话呢。” 薛二婶:“不用问,是他的!不是他的他早说了。我看就是不想让我们知道他能在城里开店。” 薛理顿时想把她扔出去。 林知了冷笑一声惹得薛二婶回头,她立刻送薛二婶一记白眼:“这家店姓林!外面有牌匾,清清楚楚地写着‘林娘子的店’,第一日卖早餐我大姐就登门,街坊四邻都知道,不信你问问。” 在城里讨生活的食客们都是人精,看到薛二婶和林知了的态度瞬间猜到两人不睦。 林知了待人和善,无论贩夫走卒亦或者达官贵人,到她这里都只是食客。能做到这一点的店家不多。又因为林知了卖的东西实惠,方才又亲眼看到薛理提到多加两块肉,所以这些食客不管品行如何,私下里如何说长道短,此刻都对林知了和薛理报以好感。 林知了话音落下,便有街坊故意问:“你特意说这家店是薛郎君的想干什么?是他的就有你一份吗?” 不巧薛二婶正在心里算计门外那么多人,这家小店一日能赚多少钱。闻言顿时恼羞成怒,“胡说八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贪财?我们家的事也轮不到你插嘴!” 那位食客面露不快。 林知了不客气地问薛二婶:“我店里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多话?这里有捕快,张丹萍,别叫我请捕快把你扔出去!” “谁找我?”跑着去喊人结果到了巷口就碰到那位病人的弟弟的捕快跑进来。 林知了朝薛二婶看去:“有人闹事!” 捕快转过身去,薛二婶慌忙说道:“我是薛理的二婶,亲婶子。”捕快又转向薛理,眼神询问他什么情况。薛理点点头。捕快糊涂了:“那林娘子找我做什么?” 薛母不敢叫林知了开口,抢先解释:“我儿媳妇跟她二婶说话说恼了,一点小事,不敢劳烦大人。丹萍,你看店里这么多人,我们是不是——” “大嫂,我走累了,咱俩坐下歇会。”薛母要面子,不希望家丑外扬。薛二婶也要面子,林知了压她一头,让她在众人面前没脸,她就在店里膈应她。薛二婶打断她,拽着她到里面坐下,面朝林知了。 刘丽娘见她竟然耍无赖,不禁看向林知了,回头怎么做生意啊。 林知了神色淡定地问食客要红烧肉还是里脊肉。 食客等着林知了或者薛理接招,见状很意外,这夫妻俩是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压根不在意啊。 随后就打量刘丽娘和薛二哥,刘丽娘是弟妹不动她不动。薛二哥送走千恩万谢的病人家属就留在外面跟食客闲聊。 薛瑜把小鸽子拽到灶前陪她烧火,担心人多眼杂小孩被坏人趁乱抱走,也怕二婶伤着他。 日子无聊想看热闹的街坊们顿时很是失望,爽利的林娘子居然这么能忍?换成他们早把人撵出去。 虽然林知了没有读心术,可从食客们欲言又止和蠢蠢欲动的神色中看出他们比她心急。林知了心说,跟她打起来,今日我一百多斤肉卖给谁。 林知了几人一声不吭,薛二婶也一言不发地按住想走的薛母跟林知了较上劲。 午时过半,拿着碗盆买肉的食客没了,在城里做工的匠人放工了。有钱的匠人就要一碗面和一份肉夹饼,亦或者一份大排面。节俭的就要一份豆腐笋干汤或者白粥和两个油饼,走街串巷的把推车或担子放在门外,进来吃上一碗骨头汤青菜面。 约莫一炷香,店里几张桌子就坐满。 林知了复炸里脊做油饼,薛理收钱,薛二哥擦桌子,刘丽娘拉面。薛母打量着像变戏法的刘丽娘,感觉她比在家时做的好,有些疑惑地说:“这面也能卖?” 声音不大导致薛二婶没听清:“大嫂说什么?” 薛母低声说:“以前丽娘在家里做过这种面。我没想到城里人也爱吃。你吃过吧?” 薛二婶:“我记不清了。是一样的吗?” 薛母:“好像这个细。粗细差一点味道差不多吧。” 薛二婶:“待会尝尝就知道了。” 薛母不禁点点头。 过了两刻钟,客人换了一波,刘丽娘也没有给她俩做两碗尝尝。 又过去一炷香,薛二婶被店内的面香肉香馋得饥肠辘辘,看着薛理再次往她旁边桌上送面,跟没看见她似的,“理儿,你店里这么忙啊?” 薛理收走空碗就去后院。 薛二婶气得呼吸一顿,指着他说:“大嫂,你看看他,眼里越来越没有你这个当娘的。” 旁边食客不禁扭头,人家明明不理她,她怎么还扯到别人身上。 刘丽娘闻言再次转向林知了,一脸不安,仿佛问“真不理她吗?” 林知了低声问:“还有多少面?” 这几日买红烧肉的多,留下来吃面的没比第一天多多少。刘丽娘担心忙不过来,今日和的饼面和拉面面都比昨日少一斤,“跟你的饼差不多。” 林知了看一下饼,还剩七八份的样子:“卖完再说。” 上元节假期,街上人多,商户忙着做生意,非富即贵的人家不是呼朋唤友去了酒店就是在家宴客,所以他们都没有过来吃面。 来店里吃面的多是吃完就要做事的匠人,他们通常未时过来,在店里待两炷香回去。林知了看到店里有七八位匠人,只有一半人瞧着眼熟,那个何叔还没来,等他过来就该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店内的匠人起身,何叔和他的同事们到了。陈文君的父亲没来,林知了怀疑要么他跟何叔分开做事,要么听陈文君抱怨过她这个弟媳妇,陈家人不想照顾她的生意。 何叔这些匠人有的要面,有的要米粥和油饼——因为刘丽娘会送咸菜,有的要豆腐汤。随后又来几个不想做饭的街坊,林知了早上和晌午备的菜卖的只剩几块大排和几个饭团。 林知了指着盛大排的肉汤锅对薛理说:“相公,叫二哥刷了。”说完打开盛米饭的小木桶把里面的米饭拿出来,包了六个饭团,其中最小的给小鸽子,一家六口吃午饭。 薛母和薛二婶面面相觑,林知了故意的还是忘了她俩还没吃晌午饭。 都不是!林知了当她俩吃过了。 饭团吃两口,林知了嫌干就盛骨头汤。因为先前来了很多工匠,每人都续上一碗汤,林知了又盛几碗,盛骨头汤的砂锅里也只剩骨头碎渣。 林知了喝了汤吃了饭团就和刘丽娘收拾灶台。薛理把最后一位客人的碗筷送到后院就扫地擦桌子。 薛瑜带着小鸽子收拾凌乱的木柴。 林知了打算忙完这几日就用炭炸饼煮面,提前做红烧肉或者熬猪油炖骨头汤的时候用木柴。 薛理的扫帚到她跟前,薛二婶终于按耐不住:“薛理,你是不是忘了你娘还在这里?” “我看见了。”薛理问,“怎么了?母亲是哪里不舒服?我叫二哥给你看看。” 薛母气得胸口痛,“你你你”三次才说出话:“你看见你还扫地?” 薛理奇怪:“现在不扫什么时候扫?母亲,抬一下脚。娘子和二嫂在收拾灶台,二哥在后面刷锅洗碗,总不能叫鱼儿扫地,小鸽子擦桌子,我在一旁抄着手什么都不做吧?” 薛母是这个意思吗?自然不是!薛母问:“你叫我坐下歇息,就是坐下歇息?” 这话薛理可就听不懂了:“坐下歇息不是坐下歇息,难不成你,你想躺在这里?”朝左右看一下,不是桌子就是板凳,怎么躺啊。 薛母感到他自打从京师回来不止人变了,脑子也不如以前灵光。 薛二婶不如薛母耐性好:“薛理,我和——”意识到薛理不待见她,“你娘还没吃午饭!” 林知了意识到轮到她了:“婆婆要留下吃晌午饭啊?我以为婆婆会回去。毕竟小侄儿还小,大嫂带着他怎么做饭啊。” 薛母不由得起身,薛二婶抓住她:“老大在家,饿不着她。林氏,去给你婆婆煮碗面。” 林知了:“累了半天不想做。婆婆,我给你钱你出去吃吧。”扯掉围裙,从腰间的荷包里拿五文钱。 薛母难以置信,她打发叫花子呢? 薛二婶抬手甩开,五文钱如仙女散花般撒了一地。林知了愣住,没想到她这么记吃不记打。林知了不再客气,二话不说拽着她的头发扔出去。 薛二婶只觉得脑袋疼眼前发黑,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屁股痛,等她看清楚眼前的一切,人在店门外巷子里。 路人不由得停下,文房四宝店唯一的伙计不禁问:“看什么呢?” “打起来了?”路人不确定。 伙计从窗户上翻出来:“是不是林娘子和她二婶?” 路人吓一跳:“你——你怎么这么激动?” 伙计和蒋掌柜的家人一起吃晌午饭,他听说蒋掌柜叫他买红烧肉,而不是一个人吃独食,客人一走他就拿着盆跑过去。排到他的时候正好薛二婶进来。伙计想看热闹又担心肉凉了,犹豫好一会见没闹起来,别人失望他放心回去。 吃过饭他就留意隔壁的动静,以他对乡下婆子的了解,不能大闹一场也会小闹一出。 愿望成真还有热闹可看,伙计自然激动,跟少东家说一声就跑过去。 蒋掌柜一家天天闻着肉香起床,原本只对林知了做的肉感兴趣的一家人也不由得对她家的事感兴趣。蒋掌柜的小儿子把准备午休的父亲叫出来看店,他也跑过去看热闹。 梁掌柜和王掌柜的伙计饭后有点犯困,见状顿时来了精神,跟掌柜的说一声就跑出来。 几人到跟前很是失望,薛二婶坐在地上,每当她想起来,林知了就一脚把她踹倒,跟打地鼠似的,薛二婶毫无招架之力,没意思极了。 薛母心软同情妯娌,从店里出来:“林氏,这是你二婶!” 林知了:“我婶子在双桥村,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薛母噎了一下:“——你,你是理儿的妻子,他婶子不是你婶子?” 林知了:“你要这样说,我立刻找人把我大姐找来,问问她这个婶子是不是她婶子!” “你别胡乱攀扯。你大姐又不是薛家媳妇!” 林知了:“我要是胡乱攀扯,你就是里外不分!婆婆,我是您儿媳妇,你妯娌数落你儿媳,你不帮自家人,帮早在十年前就分家的妯娌,您是我亲婆婆吗?” 薛母脱口道:“长辈数落你几句怎么了?还不容长辈说一句?” 林知了二话不说朝薛二婶腿上踩一脚:“婆婆,您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薛母张口,林知了脚上用力,薛二婶顿时痛的浑身痉挛,艰难地呼喊:“大嫂,别说——别说了!” 林知了把放在她小腿上的脚移开:“婆婆准备怎么教训我这个儿媳妇,我洗耳恭听!” 薛母对着林知了连个屁也不敢放,她转向薛理:“你能不能管管你媳妇?” 薛理:“母亲是不是忘了,早在两个月前我就说过,这个家有我没二婶。二婶再胡闹,别想踏进我家一步!你在村里,我在城里,离得远我管不着。在这里我说了算!我和娘子夫妻一体,她就是我!” 薛母忘得一干二净。 近日薛母很忙,早上起来清理牛圈,随后洗衣服洗尿布,等衣物晾起来,就要洗漱做饭。终于可以用早饭,饭后又要进城买点鱼亦或者肉——陈文君奶孩子不能天天清粥小菜。 从城里回来要照看孙子,陈文君去茅房。陈文君从茅房回来,薛母把织布机拿出来。忙到未时左右,薛母把牛喂了就去准备她和陈文君的午饭。午饭后歇一会继续织布,直到晚饭结束才能躺下。 一觉醒来看到孙子肥嘟嘟的小脸,薛母心里满满的,身上又充满了干劲。 经薛理提醒薛母全都想起来,心里反而有些恼怒,去年的事他怎么还记得?定是跟林知了在一起时间长了,就像薛瑞书上说的“近墨者黑”。 近日薛瑞天天早上起来读书,薛二婶叫薛瑞争气,回头考上秀才叫薛理后悔。薛瑞不知道怎么想的,薛理搬走后他当真日日辰时起来。往日都是辰时过半才舍得睁眼。 薛二婶叫薛母过去薅菜,美其名曰那些菜原本就是薛母种的,她不吃自家一家三口也吃不完。薛母薅菜时听到薛瑞读书,跟薛二婶夸他懂事,薛二婶很是得意地显摆儿子开窍了。 也就薛理不知道,否则他定会嗤之以鼻! 近日薛理每五日出一套考题,不爱读书的袁公子不会答,薛理给出最好的答案叫他和跟他一样的富家公子死记硬背。袁公子很想早日脱离苦海,每日亥时才敢洗漱,卯时就爬起来,否则背不完,根本背不完! 林知了一看薛母瞥她就知道薛母想什么,白了她一眼转身回店里。 刘丽娘见状拽着薛二哥进去。 薛理跟进去把休息的牌子挂出来就准备关门。 薛母震惊:“薛理!” 薛理:“母亲还有何吩咐?” “我还在外面你就关门?”薛母指着他,“你如今怎么变成这样?” 薛母很是困惑:“母亲不是要回去了吗?” 薛母张张口:“我,我什么时候要回去?” 薛理:“大哥不会做饭,大嫂要时不时照看孩子,一个人怎么做饭?母亲不回去大嫂晌午吃什么?” 文具店伙计和少东家互换眼神,薛探花还有个大哥啊?随后想到林知了一直喊薛郎中“二哥”,可见薛家还有个老大。 伙计低声说:“我敢打赌,薛郎中和薛探花对他们的娘这么冷淡,定是这个当娘的偏疼老大。” 少东家:“薛探花如今没了功名也是探花,当娘的不应当偏疼他吗?” 伙计:“疼大的爱小的,中间都是不讨好的。薛家老大是长子,老小是薛瑜。” 少东家:“可是薛家小姑娘的样子好像对她娘颇有微词。林娘子叫她进屋,薛瑜只是看一眼她娘就跟着林娘子和小鸽子进去。” 伙计低声说:“隔辈亲!没有大孙子,当娘的自然疼小闺女。有了大孙子,还是薛家长孙,莫说薛瑜,就是薛家老大也要靠后!” 少东家连连拍拍伙计,“快看!”伙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薛二哥把窗户门板上上去。薛理扶着门边说:“母亲回去吧。”又对街坊们说一句“大家都请回吧。”说完关门。 伙计惊得张张口:“这,薛探花跟林娘子不愧是夫妻,做起事来毫不拖泥带水!” 薛母和薛二婶傻眼了。 很有眼力见儿的几个伙计看到俩人的神色心里暗笑。文具店伙计又忍不住跟年龄相仿的少东家说:“我敢打赌,这俩人做梦都没想到薛探花敢当着咱们的面这么做。” 书店的伙计凑过来:“薛探花如今都能弯下腰端碗扫地,还会碍于颜面对她俩好声好气啊?” 少东家:“毕竟是他娘,我以为薛探花会有所顾忌。” 书店伙计读过几本书,懂得一点历史:“如今又不是凭孝顺做官。林娘子开店做生意,东西好最重要。做的不好吃,薛探花是大孝子也没用。您看那个老太婆骂骂咧咧的,薛探花他娘不帮薛探花数落她几句,还劝她消消气,别跟林娘子计较。又不是林娘子回村把她二婶打一顿。老太婆不找上门谁理她。薛探花他娘连这点都分不清,我是薛探花也不待见这样的娘。” 文具店少东家点点头,看着薛母一手拎着东西,一手扶着妯娌,“她俩也不老吧?” 书店伙计:“老太婆是个称呼,不重要。重要的是薛探花他娘糊涂。我们掌柜的说林娘子的这个店,就算一斤肉红烧肉赚五文,加上店里其他东西,去掉房租和他们的辛苦费,每日也有五百文。” 少东家:“才五百文?我父亲说林娘子晌午一顿就得卖一百斤五花肉。只是红烧肉也不止五百文吧。” 书店伙计:“平均每日五百文。总要算上雨天客少。过些日子清明,咱们这里又该阴雨连绵。” 少东家点着头朝巷口走去:“我最讨厌下雨天。可是跟薛探花的娘糊涂有什么关系?” 书店伙计:“薛家大哥在村里,一年到头省吃俭用也没有林娘子一个月赚得多啊。薛探花他娘要是跟着林娘子,每日坐在灶前烧烧火,林娘子也不会叫她白干。我可是看到这几日下午林娘子带着她小姑子出来,每次那个小丫头手里都拿着吃的。我要是薛探花他娘,我把林娘子供起来还得担心她会不会掉下来摔着。” …… 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远,贴着门偷听的薛二哥直起腰,心说书店伙计所言不差,每日下午关了门,林知了给薛瑜二十文钱,有空带她出去不是买糖就是买糕点。 林知了也不再锁柜子里,就放在店内,谁吃谁拿。 虽说走公账两家都出钱,可是平日里薛理和小鸽子在书院,林知了买回来他和妻子俩人吃,算起来还是他们赚了。 刘丽娘在院子里,见他出来便问:“走了?” 薛二哥点头。 刘丽娘:“二婶竟然没有叫我们开门,婆婆也没有继续数落我们。弟妹,二婶不会回去跟婆婆合计一番明日再来吧?” “明日上元节,婆婆应当没空过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林知了看到弟弟犯困,“相公,给他洗洗手洗洗脸,你俩睡觉吧。我和二嫂去街上看看,明日过节的东西还没买。” 薛二哥:“明天上午不回村看看娘啊?” 刘丽娘:“你回去干什么?今天没骂你,明天回去找骂啊?” 薛二哥尴尬地转过头去棚里瞎忙。 刘丽娘白了他一眼把干净的背篓找出来。 林知了拿五百钱,院门被敲响。 店面门朝东,房子是东西向,但院门朝南,门前就是一条巷口,从巷口出来无论往哪边都能到街上。要是林知了不想被街坊打量就从院门外巷子里往东、往南或往西上街。 刘丽娘看向林知了:“是不是周嫂子来送青菜?” 每日早午都要用到青菜煮面,早上买菜来不及,周嫂子就选择下午把菜送过来。林知了看看天色,“这个时候周嫂子还没摘菜,不是她。” 薛二哥正尴尬呢,一听有事他立刻去开门,看清门外的人很意外:“刘掌柜?” 刘掌柜笑着说:“是我。林娘子在家吧?” 薛二哥请他进来。 林知了挑眉,不是来买红烧肉做法的吧。 刘掌柜倒是想买,可他也知道除非闹出人命,否则林知了不会卖给他。废太子还被圈在东宫,这个节骨眼上谁敢搞事。丹阳郡王养了一群艺伎,往日隔三差五请友人看舞听曲,近日连这些都取消了。 刘掌柜到院里很意外,竟然没有客厅。林知了请他到店里,薛二哥问他渴不渴。林知了提醒:“我家没有茶叶。” 薛二哥呼吸一滞,没有可以买啊。弟妹往日的灵光哪儿去了啊。 刘掌柜习惯了,他又认为有才之人都有些傲气,便不在意地笑笑:“我不渴。我来和林娘子谈笔买卖。” 林知了:“请说。” 刘掌柜:“给我留五十块红烧肉,明日午时我叫伙计来取。” 林知了:“可以。你们自带砂锅。十文一块。” 刘掌柜:“我买五十块啊。” 林知了反问:“您觉得我一块肉能赚您多少钱?” 刘掌柜亲自尝过,红烧肉里有糖,那一块肉是鲜肉的时候至少有二两,五花肉有的二十二文一斤,有的二十文,算上房租、辛苦费、调料以及炭火,一斤也就赚六七文。一斤五花肉切了五份,如果一块便宜一文,那林知了只能赚一两文。 算明白了,刘掌柜有点尴尬,只当自己没说过,冲伙计抬抬手,伙计拿出五串钱,每串都有百文。 林知了:“你不要里脊啊?” 刘掌柜想过:“我们店里的食客不好意思大口吃肉夹饼。” 林知了:“你拿回去复炸一遍撒上烧烤料。我记得你店里有羊肉烤串?你换成小份送给熟客贵客。” 刘掌柜时常叫厨子做一些新菜或者送点了很多菜的食客一份点心,闻言他觉得可行:“给我十份,我分成二十份,明日就对客人说今日过节,多谢大家捧场?” 林知了伸手。 刘掌柜:“需要我复炸是不是可以便宜点?” 林知了:“十份才七十文!” 刘掌柜以为一份十文,闻言抬手叫伙计给钱。随后又寒暄两句就跟伙计离开。 刘丽娘问:“我们是不是先去找屠夫再买些肉?” 林知了:“不用。明日过节,若是有些客人走亲访友,兴许还没有今天卖的多。” 去年上元节晌午,刘丽娘就是在娘家过的。想起娘家人,刘丽娘不禁叹了口气:“弟妹,走吧。” 话音刚落,又听到敲门声。 刘丽娘:“我看今天这是去不成了。” 林知了打开院门,周嫂子和吴嫂子进来。林知了不禁问:“今天怎么这么早?” 二人的脸色有点不自然,说尴尬不是尴尬,说担忧又不是担忧。林知了心说,出什么事了吗?忽然福至心灵,问:“你俩碰到我婆婆和二婶了?” 第42章 算账赚钱 往日周嫂子上午进城卖菜, 下午料理家务。如今不用在路边耗时间,周嫂子上午没什么事就去布店拿丝织布。 上午来城中布店拿丝发现街上人多,周嫂子就想卖点什么。 上元节丹阳百姓会吃年糕,周嫂子年前打的年糕还剩十多块在盐水里泡着, 周嫂子寻思着今日一块年糕可以多卖一两文, 就和邻居吴氏进城。 俩人卖完准备回去用午饭, 没成想收起背篓先看到薛二婶和薛母。周嫂子见薛二婶头发凌乱, 像被人欺负了一顿,以为遇到无赖流氓便上前关心。薛二婶三句话没说完就骂林知了。 林知了如今算是周嫂子的东家,周嫂子又不想跟薛二婶闹僵, 毕竟都住在村西头, 闹僵了见面尴尬,便试探着说一句“都分家了你去干什么啊。” 薛二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逮住周嫂子一通数落, 话里话外就是你们年轻人都是一个德行,眼里没有老人,你们也有老的一天, 如今不孝顺老人,将来儿媳妇也不孝顺你们这些人。 周嫂子有两儿一女,薛二婶这话不是诅咒她老无所依吗。周嫂子有相公有族人,可不怕薛二婶,俩人当街吵了起来。要不是吴嫂子拉着她,薛母拉着薛二婶, 她俩非得扯头花。 薛母把薛二婶拉走,周嫂子冷静下来认为不该跟薛二婶起冲突。周嫂子将心比心,要是她厌恶婆婆,可是外人给她婆婆一顿收拾她会觉得脸上无光, 外人看她家好欺负。周嫂子恐怕林知了也这样认为。 明日上元节,林知了不可能不回村,与其等到薛二婶搬弄是非后解释,不如先坦白。 周嫂子听到林知了一开口就猜到,不禁在心里感叹,真聪明,不愧是读过书又经营了多年豆腐坊的林家人。 林知了关上门请二人坐下。 刘丽娘早已放下箩筐放弃今日出门,闻言就送来两个板凳。 薛理叫妹妹回屋午睡,随即带着小鸽子进屋。 周氏和吴氏心里有点怵薛理,只因薛理是有过功名的读书人,给她们的感觉望尘莫及。 薛理消失,二人放松下来。周嫂子不希望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一五一十说出来,吴嫂子附和几句证明周嫂子没有添油加醋。 林知了等她说完就笑着说:“你俩把她打一顿,我也会夸你俩打得好。” 周氏朝薛二哥看去,意有所指地说:“毕竟是你二婶。” 在棚下坐着的薛二哥见状笑了:“你俩有所不知,一个时辰前她和我娘就来了。二婶一进店就大呼小叫。我们不理她,她就和我娘找个位子坐下,跟我们较劲,以为我们不敢无视她。” 吴嫂子闻言好奇:“你们一直没理她?” 刘丽娘:“我担心她大吵大闹把食客吓走。我弟妹说别理她。店里那么多人,她俩也不说帮忙收拾碗筷。客人走后三弟扫地,扫到她那边她还不高兴,使唤弟妹给我婆婆煮面。” 薛二哥点头:“累了半天我们自己都懒得做,哪有力气伺候我娘。弟妹故意给我娘五文钱气她,我娘还没动手,二婶先把钱打到地上。弟妹就拽着她的头发把她扔出去。” 周嫂子:“可是你二婶怎么说,说林娘子想打死她?” 林知了:“我没打她。只是她坐在地上想起来,我抬脚把她按到地上。后来我婆婆又想和稀泥,我就踩着二婶的小腿肚子碾压,她疼的嗷嗷叫。” 周嫂子想象一下不禁打个哆嗦。 林知了失笑:“其实是她小腿气血不通。好比我们累得肩膀酸痛,让家人捏捏肩,捏的时候难受,之后就舒服了。二婶从村里走到城里,又在城里逛一圈,小腿又累又酸,我用脚按的时候她才觉着像我要杀了她。” 薛二哥难以置信。 刘丽娘不禁说:“我们都以为你下脚重,还担心她明天会不会找你要钱抓药。” 林知了:“二哥也这样认为?” “我——真忘了。”经她一说薛二哥想起济世堂旁边有个跌打店,天天店里鬼哭狼嚎,跟被千刀万剐似的。 林知了:“我有分寸。” 刘丽娘踏实了。 周嫂子:“可是你二婶不懂。到村里她不得逢人就说你心狠想杀了她?” 林知了:“都搬出来了还在意他们怎么想啊?村里人什么德行,我们也不是今天才知道。公门中人不误会就行。” 周、吴二人想起薛理没了功名人在狱中,薛家族人不说帮忙想办法,或者挑几个人跟薛家兄弟去长安探望薛理,反而想把薛理一家撵出去。 当日林知了怀疑薛家族人想趁机霸占她家房子和地,薛家族人死不承认。周嫂子就跟家人说过,兴许薛家族人是这样想的。 那时可没人帮忙劝说。周、吴二人虽然同情薛理一家天降横祸也没敢出头。 现在听到林知了提起以前,俩人很是尴尬,也明白林知了早对村里人失望透顶。周嫂子问:“我待会把菜送过来?” 林知了点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俩与其担心二婶骂我们,不如担心回头二婶发现我们找你买菜,她也要卖给我们,我们不要,她会不会不许你们卖给我们。” 周、吴二人认为不许她俩卖菜很没道理。可是以薛二婶的德行,再有羡慕嫉妒她俩的人撺掇,薛二婶没准真能干得出来。 俩人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顿时坐不住,急匆匆到家把菜送过来,俩人就跟家人商量如何应对此事。 与此同时,猪肉摊送来了明早用的大排,也把剔干净肉的骨头送给林知了留她煮汤烧大排。 屠夫走后,刘丽娘真不想出去,便和林知了烧一锅水全家洗头。然而洗好头才把院子清理干净又有人敲门。 刘丽娘包着头巾叹气:“这一天没完了。”望着晚霞很是纳闷,“这么晚过来不怕城门关了出不去啊。” 薛二哥:“兴许是城里人。” 薛理无奈地瞥一眼干说不动的兄嫂:“开门看看不就知道了?”说完走几步把门打开。 门外的人让薛理很意外,他以为先前在店里道谢后这事就过去了。 薛二哥勾头一看,赶紧起身,只因其中一名男子是中午发羊角风的客人的弟弟,先前是他把病人扶回家。跟他一起的人年近半百,薛二哥怀疑是病人的父亲。两人手里都拎着点心,显然是来道谢的。 薛理请二人进来,薛二哥上前寒暄,比如治病救人乃大夫的本分,不用特意道谢。 那位食客的羊角风不严重,不会经常发病,可是偶尔一次碰到身边没人很有可能因此过去。有人照顾,若是照顾不当,也会因为抽搐呛死。 总而言之,薛二哥算是救了他半条命。他在家中修养,他父亲寻思薛家卖早饭和午饭上午必然很忙,便挑这个时候登门。 薛二哥看一下几份点心,至少值三百文,他受之有愧啊。莫说病人是食客,就是路人,他身为济世堂出来的郎中也应当治病救人。 薛二哥叫他们把礼物拿回去。病人的父亲直言:“你不收以后我们不来你家买红烧肉。” 薛二哥一脸无语,哪能这么威胁他。 薛理:“二哥,你不收那位客人痊愈后会天天来买肉。一次不买都会觉得自己忘恩负义。” 薛二哥不禁嘀咕:“多大点事啊。好了,好了,我收下便是。” 病人的父亲正是觉得不登门感谢以后不好意思找别人买肉。薛理的话说到他们心坎上,俩人心里感叹薛理善解人意,面上奉承薛二哥几句就起身告辞。 薛二哥和薛理把人送到门外,看着二人从南边巷口出去才回屋。薛二哥关上门就压低声音喊妹妹拆开看看。 刘丽娘嫌他小家子气:“没吃过好东西?” “好奇不行?”薛二哥打开看到酥饼很意外,酥饼不贵,只是裹着肉和梅干菜,表面撒上芝麻烤熟的饼。酥饼外酥里嫩层次分明,还有芝麻的焦香,城里城外的男女老幼都爱吃。 买的人多,可是这家店申时左右开门,以至于日日排队。薛二哥昨天下午出去就看到店门外排成长龙。回到家看到妹妹不想练字,几次想撺掇她排队买饼,担心被林知了数落,被刘丽娘一通大骂,始终没敢开口。 一盒饼八块,薛二哥把小鸽子和薛瑜叫到跟前,全家一人一块还剩两块。薛二哥就说:“这两块留你俩明天吃。”说完想起要是在村里一盒酥饼不够分,顿时不禁庆幸搬出来,继续拆余下几盒。刘丽娘不等他动手就夺走。薛二哥下意识说:“我看看。” 刘丽娘:“拆开不招老鼠?” 薛二哥:“要是酥饼,今天不吃,明日就潮了。” 江南气温湿润,数九寒冬两天不用面脂脸上都不会起皮。想到这点,林知了劝二嫂拆开看看,可以多放几日的再重新包起来。 刘丽娘拆开手边的,是一盒蜜饯。她包起来又拆一盒,是用糯米粉、芡实粉等物做的养生五香糕。剩下三盒分别是蜂糖糕、荆芥糖和松子糖。估计那家人知道他们家有小孩,又认为小孩喜欢甜食,特意选的几份。 刘丽娘把荆芥糖、松子糖和蜜饯放棚下橱柜中。橱柜是前几天定做的,除了柜子还有案板和擀面杖。粗粗的擀面杖差点把木匠难倒,只因木匠以前从未做过。 刘丽娘指着五香糕和蜂糖糕:“这两样明天吃。” 小鸽子同她商量:“二嫂,我可以吃一块,不贪吃。” 还没搬到城里刘丽娘就喜欢小鸽子,比薛瑞懂事,平日里不哭不闹,做了好吃的就多吃点,碰到不好吃的就少吃几口,日日清晨读书,她都坚持不了,然而小孩从不叫苦叫累。 到了城里住到一起,店里忙起来顾不上他,人就托着下巴在灶前或者门槛上坐着。刘丽娘再想想小孩无父无母越发心疼她。对着稚嫩的小脸板不起脸装凶狠,只能笑骂一句:“你就装乖吧。”说完就把蜂糖糕打开,给他和薛瑜各一份。 林知了注意到天色暗下里:“二嫂,晚上吃什么?” 早上喝粥,晌午吃饭团,刘丽娘不想吃米食:“做点面食?” 林知了眼珠一转,薛理惊觉不妙,见她转向二哥,薛理很是好奇,二哥又不会做饭,盯着二哥有什么用。 林知了笑着问:“二哥想不想学做饭?日后这个店忙不过来,你——” 薛二哥打断:“我是郎中!就算你和三弟出去开店,这个店还是要排队,我也不会再开一家店。所以不需要学做饭!” 林知了:“二嫂和面拉面累得手酸,你不想帮帮她?” 薛二哥:“你怎么不帮?” 林知了:“我做饼包饭团,闲着了?” 薛瑜弱弱地问:“三嫂,我,我可以和面吧?” 薛二哥点头:“鱼儿,跟你三嫂好好学,回头月底清账分了钱叫你二嫂给你做一身袄裙。” 薛瑜双眼亮亮地看着林知了,满心期待她答应。 林知了无奈地说:“是不是傻?就是不学到月底也要裁布做新衣服。你去年春天的衣服小了。” 薛瑜忘了:“那我我,我是学还是不学啊?” 薛理:“我来吧。” 薛二哥惊了一下,差点从板凳上摔下来,一副见鬼了的样子。 薛理瞥他:“我不能和面?” 薛二哥张口结舌:“不是,那什么君子远庖厨吗?” 薛理:“这句话的意思君子不想听到牲畜惨叫,不忍心看到鱼或者鸡垂死挣扎,是以远离厨房。” 林知了笑着到他身边,回头嘲笑二哥:“不好好读书还爱接茬,满意了吧?” 薛二哥安慰自己,你弟弟是探花,看的书比你认的字还多,不如他懂得多很正常,没必要往心里去。 这么一想,薛二哥心里没了芥蒂,端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三弟教训的是。以后晚饭就有劳三弟了。” 薛瑜犹犹豫豫地问:“三哥和面啊?” 林知了:“你若真不想回屋看书就过来看看。” 薛瑜跑过去。 林知了:“明早补回来!” 薛瑜的小脸垮下来。薛二哥啧一声:“真是我亲妹妹,跟我一样长着一个榆木脑袋。” 这话薛瑜就不爱听了,“我是不爱读书,不是笨!” 林知了:“别理他!” 薛瑜瞪一眼二哥,走到三哥另一边。 刘丽娘也被薛理要和面吓到,她不如薛二哥心宽,不好意思闲着,便把店里剩的咸菜拿过来,又洗一把周嫂子送来的青菜。 薛二哥什么也不干在院里怪无趣,要带小鸽子出去玩。小孩在屋里憋了一天也想出去,跑到他身边拉着手问:“二哥,我们去哪儿?” 明明可以当他儿子,天天喊他“哥”,薛二哥心里觉得别扭又有趣:“去街上看热闹。” 今日街上很不一样。以往薛二哥出来街坊会喊一声“薛二哥”亦或者“薛二郎”,今日无论长幼都喊“薛大夫”或者“薛郎中”。 薛二哥被喊美了,走到书店旁边被人叫住,薛二哥拉着小鸽子进去,店家给小鸽子一块点心,他给那家儿媳妇把脉,确定胎儿好好的,便劝孕妇放宽心,如今多吃点,过几个月多走动干活,当心别太累,必然可以顺顺利利。 这家店的掌柜的有点怀疑他的医术:“快生了还能做活?” 薛二哥:“您有所不知,若是孩子迟迟不露头,在街上走一圈回来就生了。头几个月要休息,后几个月跟咱们一样。但后几个月别吃太多,孩子头大出不来很危险。” 这些话跟掌柜的妻子说的不一样。掌柜的转向妻子,询问她的意见。他妻子只知道孩子不能太大,否则容易难产。薛郎中说中这一点,想来其他方面也对。 掌柜的看到妻子点头,拱手道谢。 薛二哥不怪人家怀疑他,毕竟他一个男人,懂得生孩子是有些奇怪:“都是街坊,客气了。” 从店里出来薛二哥又被叫住,请他看看是不是因为这几天有点热脱了棉衣着凉了。 薛二哥一靠近闻到他的口气就可以断定对方着凉了,用他家中的笔墨写个常用的方子:“抓药的时候叫郎中再看一下。” 这位估计药铺还没关门,立刻前去抓药。 药铺有一位坐堂大夫,看到药方点点头。这位省了看诊的钱很是高兴。 薛二哥没拿到诊费也不在意,店里生意好,他如今不差这点诊费。再说,街坊四邻因此高兴,每日还能多卖几张饼几份面。 薛二哥和小鸽子准备回家,薛理也把面皮赶出来。 刘丽娘看着铺满案板的面皮纳闷:“弟妹,晚上喝面汤啊?” 林知了把面皮折到她巴掌宽,拿起刀切成韭叶细。刘丽娘一看是面条不禁说“还不如我拉面呢。” 林知了:“味道不一样。二嫂吃过就知道。要说面条,还是这样的香。只是做起来太累。你看相公,脸都红了。” 薛理没想到和面擀面比写文章辛苦,闻言他不禁点头:“要不是二嫂会拉拉面,像如今店里这么忙,我们真做不了面食生意。” 林知了叫二嫂拿几个鸡蛋。 刘丽娘:“还剩几块大排,切开咱们一人分一点就行了。” 林知了:“待会饭后还要烧汤做明早用的大排,不吃点好的身体就垮了。” 刘丽娘还想攒钱养孩子,没有好身体哪能生孩子。闻言她拿六个鸡蛋。林知了煎好荷包蛋又叫二嫂拿水壶。烧水壶在店里,因为锅底下还有点柴,便用来温水。林知了用热水煮面。 刘丽娘说她懒省事。 林知了指着清水变白:“二嫂,你看看这水。” 刘丽娘诧异,还没煮面水怎么就变成汤了?林知了揭秘:“用热水煮鸡蛋就是这样。”随后把面放进去,锅开了放青菜。 薛二哥闻到面香关上院门:“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刘丽娘低声骂“属狗的”,随即想起什么往左右一看才想到搬出来了,不用担心婆婆听见了心疼儿子,继而数落她不会说话。 林知了先盛面后加汤,最后放青菜、荷包蛋和切成条的大排,看起来可比面和菜一起盛出来的拉面有食欲。即便放上红烧肉片或大排,店里卖的拉面也不如林知了摆的好看。 刘丽娘对这个面充满了期待便先吃面。饶是刘丽娘有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这个面比她反复拉长的拉面劲道。 上了年纪牙口不好胃不好的兴许不喜欢,可这个家就没上了年纪的人。刘丽娘担心小鸽子吃多了不消化,朝他的碗看去,只有几根面条,放心下来便问:“小鸽子,好吃吗?” 小孩点点头:“阿姐做的面好吃。” 刘丽娘气笑了:“我做的不好吃啊?” 小孩不懂她为何这样问,看看笑眯眯的阿姐,又看看笑里藏刀的二嫂:“都好吃!” 刘丽娘暗骂一句,小机灵鬼。随即故意问:“如果让你必须选一个呢?” 小孩:“为什么必须选一个啊?” “不可能两个面都好吃!”刘丽娘道,“像书院考试就不会有两个第一。” 小孩点头:“有的啊。姐夫,那个怎么说?我忘了。就是我们去演武场,你说的话。” 薛理挺意外过去半个月了他还记得:“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小孩连连点头:“二嫂,做面和写文章一样。” 说到写文章刘丽娘是一点也不懂:“算你说得对。” 小孩拍拍胸口,逃出生天的样子顿时让刘丽娘吃下去的面又从鼻孔里呛出来。薛二哥不禁离她远点。刘丽娘移到灶前:“你别吃第二碗!” 薛二哥慢慢吃,跟他弟一块盛面,还躲到薛理身后。 薛理无奈地摇头,幼稚! 饭后,林知了炖骨头汤,薛二哥砸大排,刘丽娘准备配料,薛理给小舅子洗脸刷牙,又盯着认为“不干不净不会生病”的薛瑜洗漱。 晚饭用得早,大排做好戌时过半,林知了洗漱后躺在床上还没到亥时。 如今小鸽子自己睡,只因房东的这张床睡三个人很挤。没了弟弟挤在中间,林知了也没有别的心思,只因躺下就不想动。 不过嘴巴不累,林知了跟薛理感叹:“我可算明白古人为何说,仓廪实而知礼节。天天为了一日三餐奔波,莫说礼节荣辱,孩子都不想生。” 她怎么正经不过三日又轻佻起来?薛理下意识朝小鸽子看去,小孩坐起来,薛理抢先问道:“怎么还不睡?” 小孩心里的好奇压下了困意:“阿姐要有小娃娃了吗?” 薛理担心林知了又语出惊人:“过几年你长大我们再养小娃娃。”如今的居住条件别说生孩子,都不能造孩子。 林知了怎么想的薛理不想知道,他只知道他不想被一墙之隔的二哥二嫂听见什么。突然感觉腹部有点痒,低头看去,薛理捏住腹部不安分的手,语气一派从容:“小鸽子,早点睡,明早姐夫带你上街买花灯。” 先前小鸽子随薛二哥出去看到有些人家屋里放着花灯,他看着鲜亮也想要,就问薛二哥会不会做。薛二哥不会,小孩就问他贵不贵。精美的花灯自然不便宜。但对如今的薛二哥来说负担得起,便告诉小孩不贵。 再听了薛理的话,小孩信以为真,倒下说:“姐夫,我要个小老虎。” 薛理:“再给你买个小猫小兔子。” 小孩翻身起来,有些激动:“三个啊?” 薛理:“买六个。一人一个。我和你阿姐的你收着。” 小孩高兴地蹦跶一下,他的小床吱呀两声。薛理叫他赶紧睡,再不睡不给他买。小孩歪倒在床上:“我自己买!” 薛理:“日后上学不给你零花钱。” 小孩不得不安静下来。 薛理移开不属于他的两只手,压低声音威胁:“真不困?” “亥时的更声还没敲响啊。”林知了言外之意不困,但也没说她累,只是逗逗他。 薛理:“不困就闭目养神!” 林知了好奇,侧身趴在他身边低声问:“相公,半个月了啊。你不想啊?不是说年轻人血气方刚——” 薛理抬手捂住她的嘴巴,担心被小孩听见,“我不想!” 林知了掰开他的手:“你想憋死我啊?” 薛理:“憋了半个月你不也没事?” “你——”林知了听到弟弟的小床响了一下,朝他胸前拧一下,薛理浑身战栗,满脸的难以置信,若非油灯早已熄灭,室内只有浅淡的月光,他定会满脸通红。饶是黑夜可以掩盖一切薛理也急得张口结舌,可他还不忘压低声音,“你你,简直——荒唐!” 林知了拉住他的手,薛理毫无防备又抖了一下,本能朝相隔不足五尺的小床看去,低声说:“你弟弟还没睡!” 林知了:“他不懂。” 薛理:“他六岁记事了。如今不懂以后懂。” 林知了:“五周岁,过两年就忘了。我五岁前的事都不记得。” “那是你!”薛理还记得三岁发生的事,“快点睡觉。再不睡以后我和鱼儿换换。” 林知了真不困,也不想和小姑子同床:“相公,你猜今天赚了多少钱?” 薛理一听林知了放过他便不再催她睡觉:“一斤肉能赚多少钱吗?我算过,七八文。” 林知了:“我们买的肉多,屠夫不用切开一点点称,减少了折损所以给我们的价格便宜,一斤十八文。做的越多平摊下来越便宜。您想想,一斤肉要用那么多柴,两斤也要那么多柴。二十斤用的柴多一点,三十斤跟二十斤差不多。” 薛理感觉不可能,侧身转向她:“你不是要说十七八文吧?” 第43章 不想挨骂 开业才几日, 林知了担心赚的少泄气没有仔细算过。 今日生意火爆,一百二十斤五花肉做的红烧肉一块没剩,即便明日下雨,林知了都不愁这个月赔本赚吆喝, 她才敢聊这事。 林知了:“木柴分摊进去, 一斤肉的本钱算二十文。香料和糖虽然贵, 可我买的多也比寻常人买便宜, 分摊到肉里一斤六七文吧。” 薛理:“糖不是很贵吗?我听你提过几次。” 林知了:“我用的是本县做的甘蔗糖,没有车马运费,也不是极好的, 两斤肉才用一两多一点。” 薛理:“去掉油盐酱等调料, 一斤净赚十文?” 林知了:“是的。房租可以忽略不计,因为我们每日卖里脊肉赚的钱就能裹住租金。你看里脊肉比红烧肉便宜, 实则比红烧肉赚钱。” 腌里脊肉无需用糖, 虽说盐也不便宜,可丹阳离海近,丹阳县的海盐便宜。香料也贵, 但用得少。薛理听林知了提过,一斤里脊几乎可以做出一斤油炸里脊肉。 薛理:“以前听母亲说过瘦肉便宜。” 林知了:“里脊肉虽说炒着吃不柴,可是不如羊肉鲜嫩。不差钱的富贵人家会选择吃羊肉。偏偏里脊肉比牛肉贵,又没有一丝肥肉,以至于除了好这一口的人或者饭店,几乎没人买。” 薛理:“八文一斤?” 林知了:“秤还是高高的。” “即便只分四份, 不算人工费和房租,一斤能赚十五文?”薛理说完感到不可思议,卖小食竟然这么赚钱。 林知了想点头,意识到他看不见:“也许更多。” “我们的房租算每日两百, 只是早上卖出去的里脊肉就够租金?”薛理的身体不禁起来一点。 林知了:“这么不敢相信?” 薛理没了困意:“感觉像做白日梦。” 林知了朝他腰间一下,薛理又痒又痛打个哆嗦,抓住她的手:“睡觉!” 林知了:“相公,你忘了下雨天吗。清明时节雨纷纷,黄梅时节家家雨。这样的天气红烧肉和里脊肉加一起能卖二十斤就不错了。平摊下来每日最多两千文。” “月底和二嫂分账,一人三十贯也不少。我读那么多年书,每日晌午要批改试卷,下午出题,还参加过琼林宴,每月才十五贯。”薛理想起什么,“娘子,如果人人都知道做生意这么赚钱,谁还辛辛苦苦种地?” 林知了有个不好的预感,“现在商税已经很多,你不是还要向谁建议重农抑商吧?薛探花,如今你一介白身。我跟你说,与其打我们的主意,不如想想怎么减掉百姓赋税。百姓身上没了税,自然不会叫地荒着。” “百姓赋税没多少。先前在京师听太子提过。” 林知了:“那是因为全天下交税的人不足一半。很多土地不是在王公大臣名下,就是在你们这些举人进士名下。”说起这事就想吐槽,“不知道谁的主意,中举后不用交税。在这方面优待读书人,还不如把税收上来用这笔钱多修几个学堂。兴许你看着只会玩泥巴的乡间小孩就是将才。古人不是说过吗,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 薛理从未想过可以动官绅,茅塞顿开不由自主地欺身靠近她。 林知了吓一跳:“你——干什么?我劝你把心思放在学生身上,朝廷大事自有百官操心,与你无关!若叫我知道你真给谁写信瞎提建议,别怪我把你撵出去啊。” 薛理见她误会就想解释,转念一想她兴许还有别的想法,故意说,“如今从商的多,如果我真提醒昔日同僚重农抑商呢?娘子读过书,想必看过种桑误国的故事。种桑和重商呈到陛下案头,陛下会如何裁决?” “那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薛理当然没有想过,如今朝廷税收分了九等,只是他想知道林知了会怎么说:“那要怎么做?” “分级啊!”林知了脱口而出。 薛理心说,她果然知道这点,应当不是只读过几本书。他家娘子真谦虚啊。有个才貌双全的娘子,薛理心里高兴,又故意问:“跟分等一个意思?” 林知了:“差不多。但是要细分。像我这样只有两间店面的小商人赚的少应当少交,像刘掌柜一份桂花藕就敢卖五十文,就应当叫他多交税!” 薛理闻言有些奇怪,她和刘掌柜不是朋友吗。“你是不是有点仇富?” “不如你仇富!看到我每月三十贯想到的不是过几年我们就能在城里买房,居然嫌我赚得多。”林知了朝他腰上一下。 薛理痛得抽气:“——我的腰都被你捏青了。” “哈哈哈哈哈……” 稚嫩的笑声突然响起,薛理顿时感到毛骨悚然,反应过来转身问:“怎么还不睡?” 小孩又坐起来:“我听阿姐和姐夫说话啊。” 薛理:“你——赚够钱就买房,让你自己睡!” 小鸽子:“现在也是自己睡啊。” 薛理:“和你鱼儿姐姐一样!” “不要!” 薛理:“不要就睡觉!再让我听见你笑,我和你姐去店里睡桌子,让你一个人在这里睡。” “睡就睡!”小孩躺下蒙上头。 薛理借着稀疏的月光看到小孩的动作松了一口气,转身在林知了耳边说:“睡觉。” “那你会不会写信——” 薛理打断:“现在没人理我。” 林知了放心了,等她赚够买房钱,随便薛理怎么折腾,“等等,以后——你想死别连累我和小鸽子。届时提前告诉我,咱俩和离后你想干什么干什么。” 怎么突然说到和离?薛理心有不快:“不找死就不和离?” “你好好的和离做什么?”林知了奇怪,离了他上哪儿找个待小鸽子像亲弟弟一样的人。 薛理心中一闪而过的悸动让他不由得妥协:“只是随口一说。我都没了功名还能干什么。”恐怕她揪着不放,“明日卯时屠夫来送肉,你是不是鸡鸣就起?” 要比以往起得早。林知了想到这点,怕耽误明日赚钱,立刻闭上眼劝自己快睡快睡。 近来都是亥时左右进入梦乡,身体习惯了,不到一炷香林知了就放松下来。薛理感觉到她软下来轻轻拿出发麻的手臂,给她掖好被角。 林知了再次睁开眼屋里很暗,她担心起早了,又怕一个回笼觉睡过去,犹豫片刻决定起来,大不了早饭后补觉。 蹑手蹑脚下了床,林知了点着灯,悄悄穿戴齐整,隔壁传来开门声。这个声音叫林知了意识到她是一觉睡到自然醒。 林知了带上门出来,刘丽娘听到动静看过来。林知了走过去:“我还以为起早了。太静了。” 刘丽娘指着月亮:“再过一会鸡就叫了。” 周围有人养鸡,不过没人嫌吵,只因附近住着很多商户,听着鸡鸣可以估算出还能睡多久。 刘丽娘往锅里倒水,林知了烧火。妯娌二人洗漱后,薛二哥从屋里出来,看到锅里还有水他也先洗漱。 薛二哥借着月光从公厕回来,正好碰到屠夫送肉。 妯娌二人帮屠夫把肉搬到案板上,刘丽娘看着屠夫过称,林知了去屋里拿钱。 随后三人分开做事,林知了腌里脊肉,刘丽娘和面,薛二哥用屠夫今早送的猪肉和两根排骨以及一堆大骨头煮汤。 林知了把肉腌好,刘丽娘也把面和好。妯娌二人去店里,刘丽娘烧两口锅,一口锅蒸米饭,另一口锅是林知了做红烧肉——肉太多,早饭后再做来不及,她决定先做一锅。 刘丽娘这边才点着火,卖豆腐的进来。林知了付了钱,把豆腐和笋干交给薛二哥。薛二哥先用大铁锅炖豆腐和笋干,等开门迎客再把汤移到砂锅里端到店里。 卯时过半天蒙蒙亮,薛理起来,他洗漱后薛瑜和小鸽子也醒了。薛理教俩孩子读书写字。 薛瑜眼睛看着书本,耳朵竖起来听外面的动静,感觉二哥拆门板,她立刻说:“三哥,我去帮二嫂三嫂烧火。” 薛理头疼,这个妹妹是不是跟书本有仇,“你二嫂三嫂忙得过来。二哥也在店里。再写两页。” 薛瑜苦着脸抱怨:“我又不考功名!” 薛理:“一张里脊肉饼和一碗红烧肉面以及一份肉松饭团多少钱?” 薛瑜不由得伸出手指。 薛理叹气:“还要数手指吗?” “你是探花,你当然知道多少钱。”薛瑜小声嘀咕。 薛理:“跟我是什么有什么关系?薛瑞都不用掰着手指算。你还不如他?” 薛瑜怀疑她哥故意激她,可是这招有用:“学算数为什么要练字?” 薛理:“一二三几个字写的像狗爬,你怎么帮你三嫂记账?即便你三嫂看得懂,你也好意思要她每日三十文?” 薛瑜一想到从初十到昨日已经赚了百文,每日都可以吃到肉,三嫂还给她买点心,就想跟她三嫂过一辈子。 林知了说过,家里不养闲人。以前在村里林知了有多么讨厌不干活的薛瑞,薛瑜一直看在眼里,她不希望有一日被三嫂赶出去。 薛瑜心里一百个不情愿还是乖乖点头:“写就是了。” 薛理:“我可以去店里搭把手?” 薛瑜点头:“我不偷懒!你可以叫小鸽子看着我。不过店里人多了你要喊我啊。” “今日上元节,在城里做事的匠人休息,吃早饭的人会比昨日少一半,我们忙得过来,你安心写。” 薛理所料不错,客人不如昨日多。 林知了也料到了,今日做的米饭和面都比昨日少三成,白米粥煮一小锅,用了一斤米。昨天下午她还跟屠夫说过,今早别送大排,昨晚做的足够今日卖的。 薛二哥仍然忍不住发愁,店里店外来来回回走动,不是看看还有多少米,就是看看还有多少骨头汤。 刘丽娘被他转悠的闹心:“这个时候最多辰时一刻,城里人还没起,你急什么?” 薛二哥朝店门外看去:“太阳都出来了。”言外之意,怎么可能还没起。 林知了:“二哥是不是忘了薛瑞都是什么时候起?” 辰时过半!薛二哥没少背着他二婶骂薛瑞废了。 林知了:“二哥,你过来帮忙卷饭团,二嫂看着做油饼和拉面。人多了叫相公搭把手。” 薛二哥:“你怎么了?” 林知了:“我做红烧肉。” “那你去吧。”薛二哥洗洗手到灶前。 薛理把桌子擦干净就去院里给林知了打下手。 薛瑜听到动静朝外看到哥嫂,意识到店里不忙用不着她,不得不把昨日学的字找出来写几遍。 又过了一炷香,林知了听到刘丽娘喊她,薛理不待她开口:“我知道接下来放什么。” 开业前试了几次,薛理一直在灶前给她打下手,林知了一时顾不上,薛理还会帮她翻动。再说他比薛二哥稳妥,林知了相信他不会心存侥幸不懂装懂。 林知了到店里就复炸里脊肉,薛二哥盛汤盛粥端面。 店里突然来了七八个男男女女,最大的跟薛理年龄相仿,最小的比薛瑜大两三岁的样子,姑娘要饭团干笋汤或拉面,男人要拉面或油饼。 林知了感觉他们像富贵人家的奴仆。 随着面和饼做好,他们坐下边用饭边闲聊,林知了听出是贵人家的奴仆,都没了亲人,主人家给半天假也不知如何打发,想起家里的公子说过“林娘子的店”,实在好奇便约到一起出来用早饭。 林知了冲薛二哥招招手。 薛二哥靠近。 林知了低声说:“收碗筷的时候说一句汤没了可以再续一琬。” 薛二哥点点头就盯着先前的客人。客人起身,他立刻去收拾碗筷,顺便对那群男女道:“汤没了可以再续一琬。” “不收钱吗?” 薛二哥:“就是骨头煮的水,不值钱。要不是怕遇到一群人买一碗汤续五六琬,你再喝两碗也不收钱。” 话音刚落,街坊进来,薛二哥赶忙把碗送到后面洗刷,顺便盯着柴火。 薛理来到灶前帮忙端面。 街坊已经知道薛理正是去年城中百姓议论纷纷的“薛探花”,即便没了功名,街坊也不敢叫他端碗。 这碗面做好,又来几个街坊,其中一个女子看着双十年华,往日没有用过鲜亮的头巾,今日换上鹅黄头巾,还用了唇脂。林知了一看这打扮就猜到不是走亲访友就是去逛街。 林知了怀疑她不会吃面和饼。果然到跟前就说要一碗白粥和一个饭团。 女子的相公要了一碗面和一个里脊肉夹饼。他们的儿子要了面,姑娘要了骨头汤,夸林知了炖的干笋好吃。 林知了心说,我用了半锅骨头,笋干吸满了汤汁再不好吃就完了。 小丫头跟小鸽子和薛瑜一样爱吃肉松,又要一份肉松饭团。薛二哥送过去她就问:“薛郎中,什么这么香啊?” 薛二哥:“应当是红烧肉炖出味了。” 小丫头惊呼:“这么早啊?” 薛二哥:“今日吃早饭的人少,我们忙得过来就先做一锅。要像昨日一样人多,等早饭卖完,院里的锅和这边两口锅同时做才来得及。” 话音未落又有街坊进来:“午时能做好吗?” 薛二哥:“可以是可以,但到家还有热一下。我感觉要再炖一炷香。不过每个人的口味不一样,我觉得不够味,旁人也许认为正合适。” 这街坊把面钱给了又给林知了一串钱——百文。林知了问:“给您留十块啊?” 街坊笑了:“林娘子就是聪慧啊。” 林知了叫二哥拿笔墨。 薛理从院里进来:“我写吧。锅底下有木柴,不用盯着。”说完就去薛瑜房中,写下刘掌柜定的肉,又写下这位街坊的。写好拿给街坊看一下,街坊失笑:“薛先生还能骗我?只是这个刘德全是谁?怎么买这么多?” 薛理:“城外酒店刘掌柜。” 这位街坊年前出去过:“开在竹林里的那家店?他也卖猪肉?不是说贵人不屑吃猪肉吗?羊肉被他们吃的一年比一年贵。” 薛理:“也有贵人不介意尝尝鲜。” 街坊好奇心盛:“薛先生认识这位刘掌柜?”更想问他是不是认识背后的东家郡王爷。 薛二哥没听出来又嘴快:“以前我弟妹天天去他店里卖桂花藕和皮冻。如今城里酒店和刘掌柜店里的桂花藕都是跟我弟妹学的。我弟妹以前一份才十文。” 这位街坊和之前进来的街坊头回听说,齐声惊呼便宜。闻言薛理好奇:“诸位吃的多少钱一份?” 街坊指着北边:“那个酒店,三十一小份,说是前菜,只有八块!” 酒店和伙计们不禁停下,想听听林娘子怎么说。 薛理在心里感叹,他家娘子说得对,不应该盯着小门小户,应当叫大酒店大商人多交税。然而嘴上说道:“以前我娘子在家做桂花藕,省了租金,也不用请伙计。” 街坊细想想那边还要请厨子:“听薛先生这样讲,好像也不是很贵。” 薛理:“是的。我家这个店若不是租金比街上便宜,一份里脊肉夹饼也不敢只要十文一份。” 停在门外侧的酒店大厨子和伙计们很是意外薛理没有为了讨好客人顺着客人的意思讨伐他们,反而为他们解释。 酒店厨子过了片刻才加重脚步进来:“林娘子,来碗面。” 林知了:“要不要加肉?” 大厨在大酒店吃的好,心里不馋不想吃肥肉,要了一份大排面。 林知了夹一块大排放碗里,刘丽娘拉面。薛理进来看着火。薛二哥请厨子和伙计们坐下。其中一个伙计薛二哥认识,便跟他闲聊:“今日店里不忙?” 那名伙计不禁倒苦水:“忙!天亮就起来备菜。忙到现在衣服还没换,吃了饭就要回去收拾。” 薛二哥:“我们店里不忙。今早多亏了街坊们照顾。” 酒店大厨子笑着说:“晌午忙啊。” 昨日的盛况街坊四邻都看见了,薛二哥不想显得虚伪,“借您吉言!” 随后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人,虽然没有再出现一拥而上的情况,而直到巳时过半才没人。 薛二哥看到饼和面以及饭团都卖光了,粥还剩两三碗的样子:“我以为今天要剩一半。” 林知了:“难得休息很多人不想做饭吧。也许是为了早点出去玩,亦或者去亲戚家。”看到她二嫂,想起二嫂春节就没回娘家,“二嫂,你今日要不要回娘家?” 刘丽娘很纠结,她和家人没有大的矛盾,只是自打薛理入狱娘家人就跟消失了一样。刘丽娘可以理解他们担心被连累,毕竟牵扯到储君。再说,也不止她一个被这样对待。自打薛家出事,大嫂陈文君也被娘家人遗忘。 陈文君可以跟娘家人和好如初,她为何不可?刘丽娘几次怀疑自己心胸狭隘,也不止一次说服自己别计较。 然而每每想到她带着礼物上赶着跟娘家人缓和关系,刘丽娘就想骂自己贱! “弟妹,你要不要回林家?”刘丽娘想起她春节也没回去过。 林知了:“我爹没了,娘也回了外祖父家,如今我还能去哪儿。不过清明要回去,给我爹添坟。” 刘丽娘:“你祖父和祖母不是还在?” 林知了:“自从我娘要回外祖母家,我家的房子就被几个堂兄弟分了。我回去他们难免多想。” 薛二哥不禁问:“小鸽子长大了怎么办?” 林知了:“我祖父给他存了一笔钱,够他成亲或者读书。” 刘丽娘好奇:“那笔钱能到小鸽子手里吗?” 林知了点点头,心说已经到了。 刘丽娘:“这样还行。”随即又忍不住纠结,“三弟,你看我是回还是不回?” 薛理:“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不回。” 说得轻巧啊。刘丽娘愈发纠结。林知了见状提醒她先收拾灶台。刘丽娘想起待会要做红烧肉,否则赶不上午时开门,立刻抛下此事。 今日不止要做几锅红烧肉,还要烧汤以及炸里脊,几人忙个不停,等终于可以坐下歇息,家里来人了——刘掌柜店里的伙计,从南边侧门进来。 林知了先盛五十块五花肉,又舀几勺酱汁,提醒伙计酱汁红烧肉拌饭很香。伙计来店里吃过红烧肉,当日就想拌饭。闻言在心里感叹林娘子心善,面上笑着道谢。随后带着红烧肉和里脊肉出城。 伙计走后没多久,几人听到脚步声,朝店里看去,林知了很意外,正是先前同她打赌的富家公子和他的小厮。 林知了笑着迎上去:“我赢了还是你赢了?” 那位公子买了早餐到家还没开口就被父亲骂一顿。当时很想拂袖而去,然而一想起林知了的话,他也认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待父亲问他是不是无话可说。他才说出早餐是在薛探花店里买的。 那位公子的父亲脸色有些微妙,而这个发现让他觉着挨一顿骂也值了。随后叫他放下早餐,又不痛不痒地说落他几句。再后来他叫小厮来林知了店里买早餐,他父亲也没再骂“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家里拿。” 这位公子担心林知了追问下去:“林娘子,听说贵店的红烧肉可以外带?” 林知了见他神色有些窘迫,显然不想提以前的事,就打开灶台上的砂锅,“片状的做得早,比较入味。块状的还要再焖片刻。公子是自家吃还是待客?” 这位公子走到灶前,看到块状的颜色形状都很好看,明白林知了的意思,四四方方的待客,片状的自家吃。他犹豫片刻就给小厮使个眼色,小厮给林知了两串钱,分别要十片和十块。 林知了小心翼翼盛到他们带来的汤碗中。小厮看着油亮的肉不禁吞口口水。这位公子眼尖瞧见,朝他屁股上踹一脚。 林知了赶忙提醒:“小心!” 小厮红着脸说:“林娘子做的肉太香,一时没忍住。” 林知了:“改日休息来我这里尝尝。” 十文一份吃得起,小厮下意识点头,注意到他家公子,先转向公子。这位公子白了他一眼,小厮乐了:“林娘子,我明日就过来。也是这个时辰吗?” 林知了:“明日是的。往后未时。午时开门太仓促。” 小厮点点头表示记下就跟公子离开。林知了也想回后院,又进来几人,是附近街坊,每人手里都两个碗。林知了先问他们吃什么,随即把里脊肉放油锅里,然后给他们盛红烧肉。 薛二哥见店里来了仨人,就和刘丽娘把面端进去。 虽然晌午饭简单,只有饼和面以及肉,可是买肉的人多。刘丽娘和林知了俩人盛肉,薛二哥和薛理收钱,已经很快了,依然要排队。 队伍把好奇的路人吸引过来,路人没带碗盆就进店吃面或饼。附近很多少年吃够了家里的饭,看到店门外排队意识到林知了开门了就来买一两份饼解解馋。可是他们一来队伍就更长了。 直到未时才没人排队。此时饼和面都卖了一半,块状的红烧肉卖的一干二净。刘丽娘可以歇一会,想起这个时候再回娘家也晚了,干脆就当忘了。 未时过半,店里只有几人,林知了盛几碗豆腐干笋汤,炸几份里脊,又切几块大排,一家人用饭。 客人见状不禁问:“林娘子,你家也吃这些?” 林知了:“这些不好啊?” 客人其实想说别的:“天天吃不腻?” 林知了:“这么香怎么会腻啊。弟弟,吃腻了吗?” 小鸽子嫌筷子麻烦,捏一块里脊肉塞嘴里:“我可以吃很多很多!” 林知了:“你喝点汤吧。” 小鸽子不想喝,林知了瞪眼,他拿起勺子喝汤。 吃到一半又有客人上门,林知了瞧着眼生,看穿着像城里人,估计住得远。 林知了他包四份饼,又多加一张纸,但没多收钱。这位拎着饼就急匆匆出去,林知了怀疑是家里的小辈突然闹着吃。 随后又来几个街坊,听他们闲聊出去玩到现在不想做饭,索性来这边凑合一顿,晚上再好好筹备。 林知了想起她家也要过节,卖完她就关门,一家人齐动手把屋里屋外收拾干净就上街买晚上吃的和明早卖饭用的食材。 薛二哥在街上看到许多老人,移到薛理身边低声问:“我们真不用回村看看?你看现在离太阳下山还早。” 薛理:“我不想挨骂。” 薛二哥也不想回村,但他做不到我行我素,忍不住在意外人的看法,也不想被戳脊梁骨:“娘又不是二婶,很生气也是说你怎么变成这样。”停顿一下,“爹不在了,娘一个人在家,看着挺可怜的。” 薛理:“大哥大嫂和小侄儿不是人?” “你你,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薛理:“要回你回!” 薛二哥:“你——你不回我回去挨骂?”顿了顿,“我们待一会就走,让她没机会数落我们。” 第44章 薛母要帮忙 刘丽娘不曾跟薛母起过争执, 薛母也不曾痛心疾首地质问薛二哥“怎么像变了个人!”以前薛二哥跟薛大哥一样每日五十文家用,也不知道薛母拒绝了大哥的家用,以至于对薛母的偏心只是浮于表面。 关于薛瑜的棉衣,薛理不曾跟二哥二嫂说过, 林知了跟二嫂提过一嘴, 但没有提薛理和薛母因此吵起来。 即便后来知道这些事, 可是都搬出来了, 夫妻俩就跟听别人的故事似的。又因为他和刘丽娘潜意识认为大嫂陈文君是薛家功臣,可以接受大嫂月子里不给家用,是以对薛母在长孙出生后所做的一切不如林知了和薛理愤懑不平。 薛理设身处地地思索一番, 认为应当叫二哥回去, 二哥还差一次深刻的教训! 薛理转向薛二哥另一侧的二嫂:“二嫂想回去看看?” 刘丽娘很清楚回去定会受一肚子气,原先也不想回。到了外面看到人家一家子齐齐整整, 又跟薛二哥一样在意他人的看法, 她就想看一眼就回来。碍于薛理和林知了不想回去,刘丽娘感觉说出来像背叛了他们。 看着她犹豫不决的样子,薛理意识先前在家中的那些“痛”没有伤到她, 若是她病了被二婶说“苍天有眼”,母亲只是不痛不痛地数落二婶一两句,她必然听见二婶的声音就心烦。 薛理:“你和二哥先回去,若是母亲当真想好好过节,二哥来喊我们,我们再带着小鸽子回去探望她。” 被刘丽娘攥在手里的薛瑜问:“三哥, 我呢?” 以前薛瑜在家很受宠,多年的感情不是说断就断,哪怕她对薛母偏疼长孙很是不满,此刻不叫她回去, 薛瑜定会有些伤心。 薛理叫她和哥嫂一块去,再买两斤羊肉和两份点心。 店里生意好,薛二哥财大气粗嫌买的少。 刘丽娘觉得够了:“你很有钱吗?”说出来想起什么,“回头大哥大嫂问你赚了多少钱,就说我们帮弟妹做事,弟妹给我们月钱。” 薛二哥:“要问每月多少呢?” 刘丽娘:“自然是四千。你还想说八千啊?” 薛大哥在城里当护院每月四千,薛理瞬间明白二嫂为何这样讲:“每月三千,不能比大哥多!” 刘丽娘无法理解:“跟大哥一样也不行啊?” 薛理神色严肃,语气果决:“不行!” 刘丽娘心底顿时有些许不快,不是因为薛理让她装穷,而是薛理强势的态度宛如她这个嫂子是年幼的薛瑜什么都不懂。转念一想他懂得多,跟薛理比起来她称得上无知,薛理怀疑她脑子不够用实属正常。 这么安慰自己,刘丽娘心里好受多了。 一行人先买点心后买羊肉,最后买猪大排猪骨以及葱姜等调料。薛二哥和刘丽娘带着薛瑜背回去,到巷口听到蒋掌柜喊他二人——原来是周嫂子来过。 周嫂子见店门和院门关着就问蒋掌柜薛理一家是不是回村了。伙计看到刘丽娘等人拎着背篓上街,告诉周嫂子买东西去了。周嫂子就把一车东西放蒋记门外。 刘丽娘和薛二哥把东西搬到店内,青菜、咸菜过了称,木柴跟昨日一样,夫妻俩知道该给多少钱,薛二哥记在账上,刘丽娘从木盒里拿了钱就和薛二哥带着薛瑜回村。 与此同时,薛理问林知了饿不饿。 小孩抢先说:“我饿了。姐夫,我想吃汤圆,我想吃——” 薛理朝他圆鼓鼓的肚子上拍一下。小孩气得拿头砸他的肩。薛理捏住他的小脸:“你是不是想下来?” 小孩顿时消停了。只因今日上元节,城里挂满了花灯,老弱妇孺走出家门,以至于哪里人都多到摩肩擦踵,薛理担心一眼没看见他被人抱走,到了街上一直抱着他,小鸽子太矮,自己走什么也看不见,难得不嫌被抱着失去自由。 林知了朝左右铺子看一眼,感觉哪里都是人挤人:“可能要排队。买回去我们自己做?饭后天黑了正好出来看花灯。” 小孩又忍不住问:“买肉吗阿姐?” 薛理:“还没吃够?” 小孩点头:“我吃不够!” 林知了:“最近天天吃肉,看看有没有卖海鲜的?” 小孩伸手拍一下从薛理身后过的老者:“阿公,哪里卖鱼啊?” 老翁愣住,满脸皆是“我认识你吗?” 薛理想给他小舅子一记爆栗,“抱歉,请问这个时候市场还能买到海鲜吗?” 老翁回过神,意识到打他的小孩只有五六岁,不好意思同他计较,“这个时候不多了。公子可以去市场看看。” 小孩好奇地问:“在哪儿啊?” 林知了:“我们买肉的市场应当有卖海鲜的。先过去看看吧。”随即向老者道一声谢。 薛理拍一下小舅子,小孩奶声奶气地说:“谢谢阿公。” 老翁露出笑意:“不用谢。小公子快去吧。晚了人家就回家了。” 小孩转身向前挥手:“出发!” 薛理毫无防备,差点脱手,气得朝他屁股上一巴掌。小孩愣了一下,没想到姐夫打人,狠狠瞪一眼他就朝林知了伸手。 林知了接过他:“我抱着你只能走一会啊。” 小孩搂住她的脖子:“我可以下来走。” 看来真生气了,都不嫌自己走什么都看不见。林知了拍拍他的背安抚:“你姐夫是怕你摔着。” 小孩的小脑袋埋在她肩上,一副“不听不听”的样子,让人禁不住发笑。 薛理梦中没有孩子,妹妹薛瑜像小鸽子这么大的时候正好赶上薛理备考,薛母担心薛瑜打扰他背书写文章,不许薛瑜找他。薛理不曾跟这么小的小孩相处过,见状有些担忧地看着林知了,哭了吗。 林知了微微摇头:“先去买鱼。” 背篓被拿回去,没法买虾、蛤蜊等小海鲜,林知了买了一条长长的带鱼和一条黄花鱼。小孩看到带鱼稀奇,薛理要抱着他拿带鱼,小孩犹豫片刻就把手递过去。林知了腾出手来就去挑花灯。 花灯到手,林知了准备回去,盖因还要拿盆出来买生汤圆,忽然隐隐听到“牛肉”不由得停下,确定没听错抬手把花灯塞给弟弟,“提着!我去看看。” 薛理下意识问:“看什么?” “我听到牛肉,定是今日有人杀牛。”林知了说着话朝左右看去,几个男女朝南跑去,她二话不说拿走弟弟脖子上挂的荷包跟上去。 小鸽子愣住,直到林知了拐弯他才回过神:“姐夫,阿姐怎么了?” “你阿姐不能听见吃的和能卖钱的,否则就像换了个。”薛理不禁摇头,说好了东西送回家吃了晚饭去县衙前街看花灯,这才过去多久,不到两炷香,她忘得一干二净。 薛理可不信她买到肉不做。如今虽说天凉,可是鲜肉过夜也会变得不新鲜。届时留她一人在家炖肉,他带着小鸽子出来,薛理做不到于心无愧。 恐怕林知了回来找不到他,薛理和小鸽子移到路边等着。 约莫一炷香,林知了出现在街上,薛理抱起小孩,小鸽子喊一声“阿姐”,林知了艰难地走过来。薛理心底震惊,她买了多少啊。薛理赶紧放下小舅子单手接下背篓。饶是他有所准备手腕也险些脱臼。 林知了把背篓放地上就捶肩。薛理愈发好奇,打开篓盖呼吸停滞,最少五十斤!她上辈子饿了多少年啊。 薛理叹着气把鱼递给林知了,弯腰提起背篓又想叹气,不止五十斤!“买这么多怎么吃?”薛理实在好奇。 林知了:“看着多,其实都是骨头。” 即便全是骨头也要炖两锅。即便全是骨头,这些啃完也要半个时辰。薛理想起小鸽子的荷包里只有几十文钱:“哪来的背篓?多少钱买的?” 林知了:“卖牛的人来店里吃过面,背篓是他给我的,说先放店里,改日他来吃面再拿回去。拢共不到五十文。便宜吧?” 薛理知道牛肉价比猪肉、鸡肉和鸭肉低,甚至不如河鲜,五十文买一背篓不贵,也不比往日便宜。可是林知了的样子很像捡到了金子,薛理不想扫兴佯装钦佩。 小孩仰头问:“阿姐,什么时候做肉啊?” 林知了牵着他的手:“回去就做。” 到家后薛理把背篓倒出来以为眼花了,仔细看了又看:“这是牛胃吧?” 林知了点头:“相公会不会清洗?” 薛理不会,薛理潜意识认为她洗过做过吃过,盖因在他眼中林知了一直很贤惠——贤惠的女子不会被家里的活难倒。“娘子会吧?你教我怎么洗。” 林知了:“那相公先打水,我把骨头炖上。” 原本想买脊骨,然而脊骨有肉又比牛肉便宜,林知了没有抢过阿公阿婆。轮到她只有下水、大骨和几块牛肉。林知了原本不想要,担心是老牛或病牛,得知牛摔断了腿报备官府后宰杀的,便要了许多下水和两根牛骨以及两斤牛腩。 卖牛的人也在林知了店里喝过骨头汤,他看到林知了买骨头想起自家也可以用牛骨炖豆腐和笋干,剩下的牛骨就自己留着。 这个时候薛二哥和刘丽娘以及薛瑜也从周嫂子家出来——给周嫂子送菜钱和木柴钱。 周嫂子家在薛家前面,三人到路边往北十几丈,再往东十几丈就到家门口。饶是三人因为心里不安很磨蹭,也没能磨叽一炷香。 到院门外薛二哥停下,叮嘱妻子和妹妹:“待一炷香就走?” 刘丽娘点头。 “你看,我说不用担心,他们会回来过节,你还不信。” 熟悉的声音传到门外,薛二哥猛然抬头,薛母、薛二婶和大嫂换下平日里做事的短衣,换上鲜亮的窄袖襦裙,大哥也换上了青色长袍。薛母和薛二婶坐在厨房门外摘菜,大哥和大嫂在二人对面,大嫂怀里还抱着个孩子,小孩一身红彤彤的很是喜庆。 不过穿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薛二婶怎么在这里。薛二哥转向刘丽娘低声问:“我没看错吧?” 刘丽娘不禁说:“我也以为眼花了。”心里庆幸薛理和林知了没回来。 “璋儿,丽娘,怎么不进来?”薛母放下手中的青菜起身问。 薛二哥后悔回来,可是都到门外了总不能不进去吧。薛二哥拎着肉和点心先进去。薛母很是高兴:“回来过节还买什么东西啊。我买肉了,还杀了一只公鸡。”说话间朝他身后看去,“理儿在后面?” 薛二哥料到薛母会问起薛理,也准备好说辞:“今日城里人多,我们店里东西多,担心有人翻墙进去,三弟就没回来。” 二婶张丹萍哼一声:“我看是不想回来!” 薛二哥心说,让你说对了! 刘丽娘想说,回来打你一顿吗。 然而俩人都不如林知了敢做敢为,只当没听见。薛二哥把点心递过去:“娘,肉放在哪儿?” 二婶看过来:“店里生意那么好,你们兄弟俩只买这点肉啊?” 薛二哥顿时感到羞愧。 刘丽娘不敢跟薛母这个婆婆吵架不等于怕薛二婶:“二婶买了几斤肉?” 薛二婶噎得张口结舌:“我,我没有铺子。要是我开店做生意,天天请你娘吃肉!” 刘丽娘无法反驳有些心急,不禁回想弟妹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说:“婆婆,这块羊肉少吗?” 多少都是孩子的一片孝心。薛母笑着说:“人回来就行。” 刘丽娘瞥向二婶:“听见了吗?二婶,婆婆不嫌少。再说,也不是买给你吃的。婆婆杀了鸡买了肉,还有我们买的肉,就这些我们一家几口都吃不完。” 薛母闻言觉得应该说出来:“丽娘,今天我们一起过节。” 刘丽娘神色一怔,看向薛二哥,三弟都那样说了,婆婆怎么还跟二婶亲如一家啊。 薛瑜讨厌二婶,但以往不敢想说什么说什么,只因薛母说过她没了父亲,日后要指望几个兄长姐姐,不能惹别人生气。 如今日日练字学算数,日后可以依靠自己,薛瑜立刻说:“娘是不是又忘记三哥说过,这个家有他没二婶。” 薛母叹气:“他不是没回来吗。再说,你三哥说的都是气话。” 薛瑜感到窒息,三哥三嫂恨不得杀了二婶,她竟然认为是气话。她顿时明白三哥为何突然讨厌母亲。 薛瑜后悔回来:“娘——” 薛二哥看出妹妹想说什么。然而有些事不应该让妹妹出面,她还是个孩子。薛二哥打断:“我先把肉送去厨房。” 薛母叫刘丽娘坐下,薛大哥闻言把板凳递给弟妹,又去堂屋搬来两把,随即他一把薛二哥一把。 薛二哥接过去但没坐下:“娘,天色不早了,家里没有床铺,我们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薛母心慌了一下:“回,回哪——回城?怎么才来就走?” 薛大哥:“二弟,城里还有什么事吗?” 大嫂陈文君劝:“太阳还没落山,待会再走也来得及。” 薛母拉住他:“是呀,璋儿,坐下歇会再走。要不我去做饭——” 薛二哥打断:“不用,我们才吃过。” “那你坐下歇会。”薛母拉着他坐下。 薛二哥不曾反抗过薛母,本能坐下。 陈文君:“是不是因为明早还要卖饭?村里人说周嫂子每日下午给你们送菜,是要头天晚上收拾好吗?” 薛二哥心里有些慌乱,村里人这么快就知道了吗。 殊不知早两天村里人就知道了。只因有人进城做事,回来正好碰到周嫂子推着板车从巷子里出来。那个巷子里只有林知了一家店。再加上前几日看到周嫂子推车进城,稍稍一想就猜到周嫂子在城里的主顾是谁。 大嫂陈文君心说,难道我猜错了:“二弟怎么不说话?” 薛二婶:“无话可说,你让他说什么?家里种了这么多菜,还找人家买。大嫂,您的两个儿子真是长能耐了。” 薛母不禁说:“璋儿,丽娘,我正想跟你俩说这事,你看你二婶院子里的菜——” 刘丽娘:“婆婆,店是三弟和三弟妹的。” 薛二婶:“你真想用家里的菜自然有法子。” 刘丽娘:“就算有法子,周嫂子那里我怎么说?” “你就说林氏听你娘的话,要用家里的菜,她还能去找林氏?”薛二婶说完翻个白眼,“店里那么多人,她忙起来忘了,你俩不说谁知道?” 刘丽娘气无语了。 薛瑜实在忍不住:“二婶这么会说怎么不自己找三嫂?” 薛二婶心头冒火,怎么这个家谁都敢挤兑她几句:“大人说话有你什么事?你懂什么?二婶赚了钱还能亏待你?“ 刘丽娘不想跟薛二婶废话:“这事不行!” 薛母见她生气,怕她又要走:“丹萍,这事再说,别叫孩子在中间为难。” 陈文君打圆场:“二婶,二弟和丽娘难得回来,说这些做什么。弟妹,婆婆说弟妹的店有林家一份,是不是真的啊?” 刘丽娘不知道她想问什么,不过把林家大姑娘搬出来应该能让她住嘴:“是的。城里租金那么贵,一次就是一年,弟妹哪有那么多钱。” 陈文君:“我以为是你和弟妹合开的。” 薛二婶朝刘丽娘看过来,刘丽娘心里打了一个突,有些心虚,“我什么都不懂,哪敢开店。只是占一半也要很多钱。” 陈文君:“既然有林家一份,那我就直说了,咱们跟林家毕竟不是一家,有没有讲清楚每月给你多少钱?我们不能因为林家是弟妹娘家就给他们白做。” 刘丽娘暗暗松了一口气,此刻也不敢由着性子来,老老实实地说:“每月三千。” 陈文君吃惊:“不是生意很好吗?”看向二婶,她怎么说排队排到巷口。 薛二婶:“我就说不会给她太多,你和大嫂还不信。” 刘丽娘心烦,怎么哪儿哪儿都有她,“二婶,房子是弟妹租的,吃不用我们出钱,就是胰子都是弟妹买,我一个月三千还少啊?” 薛二婶:“每天一百文还多?我听说做早饭半夜就要起,城门打开就要样样都做好。忙到申时才能歇息。可是歇一会就要洗菜。我都打听过,一天两百也不多。” 刘丽娘立刻说:“以后二婶开个店,每日给我两百,我去帮你。” 薛二婶:“我哪有钱开店?” 刘丽娘:“没钱说这么多?相公,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 陈文君赶忙说:“弟妹,二婶是心疼你,替你感到不值。” 刘丽娘起来一半又坐回去:“她?” 薛二婶:“不识好人心!” 刘丽娘不客气地说:“你是好人这个家就没有坏人。” 陈文君:“都少说两句。丽娘,婆婆说店里很忙,你们几个忙得过来吗?” 刘丽娘下意识说:“最忙的时候忙不过来,但也是一会的事。” 陈文君:“是不是城门打开后啊?你看我也出月子了,你侄子很乖,吃饱了就睡也不闹,婆婆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婆婆,日后忙不过来叫婆婆过去搭把手?” 刘丽娘张张口,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薛二哥怀疑大嫂想去:“这事要问弟妹。” 陈文君:“那你回去问问弟妹啊。婆婆又不是外人。” 薛二哥见一直都是大嫂在说:“娘,你真想去?” 薛母:“你大嫂不是说了吗。” 闻言薛二哥心里反倒升起许多疑惑:“家里有牲口还有地,娘去城里家里的事谁做?” 薛母:“你二婶可以搭把手。” 又是二婶?薛二哥想不通,她怎么那么听二婶的。薛二哥不想知道二婶的目的,也没必要知道:“这事你直接问三弟和三弟妹。” 薛母皱眉:“就是让你和理儿说一声。娘连这点小事都使唤不动你?” 刘丽娘担心薛二哥耳根子软,结果这话:“婆婆,三弟说过,这个家有二婶没他。二婶在这里,三弟都不是这个家的,我们怎么说?” 薛二婶:“你婆婆在跟你相公说话,你插什么嘴?” “那我走!”刘丽娘忍无可忍起身就走。 薛母下意识起身喊:“丽娘——” 刘丽娘停下:“以后这个家有她我不会再回来!鱼儿,走不走?” 薛瑜跑过去:“二哥,你走不走?” 薛二哥赶忙跟上去。 薛母转向妯娌埋怨:“你说那么多干什么?” “我——”薛二婶没想到刘丽娘如今的脾气跟林知了一样,“你不觉得丽娘的性子有点像林氏?” 陈文君没能把婆婆送过去很是失望,转念一想薛理和婆婆是亲母子,无论如何也无法割舍,她心底又充满了希望:“是有点像。二婶,以后二弟再回来你别说话。林家人都精明,二弟和二弟妹没做过生意,三弟日日去书院,娘不盯着,那个店早晚成了林家的。” 薛大哥不禁问:“林家人对弟妹不是很好吗?” 陈文君叹气:“相公,对弟妹好可是对二弟二弟妹不好有什么用啊?我这两日算过,那家店每日能赚一两贯。可是二弟和丽娘加一起才两百文。要我说给四百文都不多。二弟和丽娘定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跟三弟妹要这么多。” 薛母:“我看你二弟和丽娘加一起也没有林氏聪明。理儿又被林氏迷得晕头转向。文君说得对,我应当过去。过些日子插秧,璋儿和理儿都回来,我亲自和理儿说这事。” 陈文君:“不止插秧还有清明,三弟也会回来。” 薛母点点头:“不能叫丽娘和林氏回来,她俩在这事成不了。”对薛大哥说,“改日你去找你二弟三弟,叫林氏和丽娘留在城里卖饭。” 薛二婶:“也别叫瑜丫头回来。我看她是有奶就是娘,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薛大哥朝外看去:“那二弟和丽娘走了,那鸡和肉还做吗?” 薛二婶:“做!我们好好过。否则被林氏知道还指不定怎么笑话我们。” 林知了可没空,煮牛骨的时候才想到家里还有猪骨头,还有大排等着她收拾。薛理还在收拾牛胃,她只能叫弟弟看着柴火,她砸大排,否则赶不上晚上的花灯。 林知了才砸三个大排,听到砰地一声,小鸽子吓一跳,林知了循声看去,薛二哥像斗败公鸡。林知了明知故问:“二哥怎么了?” 随后进来的刘丽娘关上门就说:“别提了。” 林知了:“鱼儿,你说。” 薛瑜从她娘招呼二哥二嫂进门说起,一直说到二嫂放狠话出来。 林知了听到大嫂问月钱毫不意外,听到婆婆要来店里帮忙很奇怪,婆婆不是讨厌自己吗。不过她等薛瑜说完才问:“婆婆自己也想过来?” 刘丽娘点头:“可是以我对婆婆的了解,她应该不舍得把家里的牲□□给二婶。再说,还有小侄儿,她半天不见不想得慌?” 林知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婆婆不能来。” 薛二哥点头:“她一来二婶定会跟来。” 薛理站起来休息:“二哥,二婶过来事小。若是叫她看见我们怎么做肉,日后大街小巷全是推着车卖红烧肉的,我们的肉卖给谁?” 薛二哥恍然大悟,顿时感到后怕:“二婶——她是这样想的?” 薛理看向林知了:“娘子怎么看?” 林知了:“我猜相公跟我想的一样。” 薛理冷笑一声:“二婶没有这个脑子!此事像二婶撺掇的,然而听鱼儿说大嫂几次打圆场,她以前是这样吗?” 陈文君很少主动关心刘丽娘,今日见着他们就问月钱多少。刘丽娘摇着头说:“今儿大嫂很怪。可是孩子那么小,她知道怎么做的也没法卖吧?” 林知了:“不管谁的主意,你和二哥记住,婆婆不能来。鱼儿,你二哥和三哥这里行不通,你猜婆婆会找谁?” 薛瑜摇着头说:“我还小,二嫂和三嫂没有教过我做菜,我不懂!” 林知了很是满意:“到月底我和二嫂一人送你一身衣服。” 薛瑜顿时不好意思:“一身就够啦。” 林知了:“现在去和弟弟烧火。二哥,帮相公洗牛杂。我这边忙好咱们就做晚饭。” 刘丽娘系上围裙要帮忙,林知了叫她用店里的锅把两条鱼做了。 然而两条鱼还没收拾,林知了忘了。刘丽娘只能找个洗菜盆先把鱼洗了。薛理也在水井边,她到跟前想起先前的事很是羞愧:“三弟,幸好听你的说三千。要说四千,大嫂因此算到这家店每日赚多少,她定会日日撺掇婆婆来店里帮忙。” 薛二哥想不通:“她那么看重小侄子,为什么不能好好照顾孩子?” 第45章 月底分账 薛理提醒二哥:“古人云, 财帛动人心。” 薛二哥:“这个道理我也懂。可是小侄子才几个月大,她用得着这么迫不及待吗?还有大哥,你敢信吗,他竟然跟锯了嘴子的葫芦一样!?” 薛理不但敢信, 且毫不意外。 薛理梦中的大嫂陈文君只可同富贵, 不可共患难。梦中母亲和妹妹惨死后, 大嫂见着他就叫他写断绝书。大哥认为应当先让母亲入土为安。然而大嫂一句“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和儿子。”大哥瞬时偃旗息鼓。 要说薛大哥是妻管严这一点, 薛理不是不能理解。 以前薛家穷,房屋不多还是茅草顶,媒人给薛大哥介绍的姑娘不是父母双亡需要薛家接济, 便是家境富裕但长得不堪入目。那个时候薛大哥虽然已经在镖局做事, 可他拿的月薪不高。薛二哥在济世堂只懂皮毛。薛理中举后,镖局给薛大哥加了月钱, 济世堂老先生亲自带薛二哥, 薛家日子才算宽裕。 兄弟二人境遇变了,媒人介绍的姑娘也变了。陈文君娘家有田,陈父是木匠, 陈家远比薛家富裕,陈文君的长相在村里也能数一数二,薛大哥又心急娶妻,能娶到这么好的姑娘自然对她百依百顺。 梦中薛理没有想到在母亲惨死这种事上薛大哥也能妥协。即便如此薛理也只当那是梦,梦醒了对薛大哥还有些期待。 可惜年前在家的那些日子让薛理看清楚不管梦里还是梦外薛大哥都是连一文钱的家都不当。 薛二哥见薛理沉默不语:“你不信?你问你二嫂。” 刘丽娘抬眼看他:“三弟是懒得理你。大哥什么样你才知道?” 薛二哥结巴了一下:“我——以前不是因为大嫂怀着孩子,大哥担心她生气伤着小侄儿吗?” 薛理:“二哥, 日后无论大哥找你打听什么事,你都不能说真话。不想骗大哥就推到我身上。好比今日母亲要来店里,你和二嫂叫她来找我。” 薛二哥:“大哥没有那么多心眼。” 刘丽娘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他对我们没什么心眼,对大嫂也是。大哥休息的时候在家没什么事, 大嫂要说担心咱们忙不过来叫大哥过来搭把手,大哥定是觉得大嫂贤惠。” 薛二哥恍然大悟,随即又有些不解:“大哥过来之后呢?” 刘丽娘叹气:“大哥有眼睛,看不见柜子里灶台上有哪些调料吗?大嫂见着他假装好奇,大哥对她不设防,还不是有什么说什么。” 薛二哥:“看到调料就能做出来?” 刘丽娘:“你才说小侄子太小,小侄子睡了她有时间不能慢慢试?我们要试几天,她可以试几个月。其实试两三年她也不怕,她手里有钱,大哥还有月钱。” 薛二哥又忍不住问:“大嫂也想从商?可是商户远不如农户啊。” 这一点刘丽娘也懂。要不是薛家只有四亩地,薛二哥只能分到一亩,守着一亩地过活,太平盛世好年景也会饿死,刘丽娘非但不会转商户,也不会答应同林知了合伙。五五分也不行。她和薛二哥只会帮林知了做事,每月三贯钱便可。 刘丽娘:“赚了钱把店卖了买几十亩荒山请人开荒,县里定会允许大嫂转回农户。” 山高水密的丹阳县良田不多,县里为了鼓励开荒,荒地可以白送。好比刘掌柜开酒店的那块地,以前郁郁葱葱,后来树木竹子被百姓砍了地就慌了。地里有很多石子,百姓收拾起来困难,宁要河滩也不想碰山皮地。县里得知刘掌柜要开店,还要把四周种上果树竹子,县里不止半卖半送,还给刘掌柜半个荒山。如今半个荒山上也种满了竹子。所以刘掌柜才叫林知了挖笋,只因他和伙计们真挖不完。 薛理看向二嫂:“你是这么打算的?” 刘丽娘点头,但不止。刘丽娘想在城里买一处房子,再把店卖了换成荒地请人开荒,她转回农户。农闲时节自己做点小食拿去酒店卖。城里和村里办红白喜事会请厨子,她也可以当厨娘。听闻在村里办一次可以收两百文。在城里大户人家帮厨一天可得三百文。 然而城里房子贵,请人开荒也贵,商户转回农户不定要到猴年马月。刘丽娘不想提这事,说多了心慌烦躁,是以薛二哥都不知道她的打算。 薛二哥惊得张口结舌:“你你是这样想的?” 刘丽娘白了他一眼,端起盆就走:“鱼儿,叫弟弟看着火,你来店里帮我烧火。” 薛二哥转向薛理:“她,她什么意思?” 薛理:“你不懂她,二嫂很失望。” “可是她从没说过叫我怎么懂?”薛二哥很委屈。 薛理转向竹棚:“娘子,过来看看。” 林知了放下小锤子,到跟前看了又看,又拿起来闻了闻,“干净了。” 薛理不曾吃过牛胃很是好奇:“怎么做?” “待会我盛半盆汤,咱们去店里吃。” 薛二哥也没有吃过牛胃:“清汤煮啊?不腥不臭吗?” “不会。”林知了就怕洗不干净,买的是牛百叶,只因前世在地下城跟一个吃货闲聊,听他说牛百叶比毛肚好清洗。 薛理:“那我把这些端去店里?” 林知了:“感觉不吃米面也吃不完,拿出来一半吊在井里吧。我担心过了一夜变味。” 薛二哥去拿水桶把两口大缸打满,随后薛理拿出一半牛杂放入碗中再放到桶中,薛二哥把水桶吊在冰凉的水井里保鲜。 家里有芝麻油和大蒜、酱油等调味料,林知了先调几个油碟,随后往煮牛大骨的锅底下放几块木头就拉着弟弟洗手。 刘丽娘把鱼盛出来锅刷干净,薛二哥就把汤倒进去。随后一家人围着灶台用晚饭。 新鲜的牛百叶脆嫩爽口味道清淡,在油碟里打个滚满口油香蒜香,尝不出一丝腥臭,要不是薛二哥亲自洗的,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他吃的是牛下水。 薛二哥边吃边吞口水,越吃越饿,感觉眨眼睛少了很多,就叫薛理把井里的下水拿出来。 林知了:“二哥,还有两条鱼呢。” 薛二哥先前就想尝尝香煎带鱼和清蒸黄花鱼,然而吃了牛百叶立刻把带鱼和黄花鱼忘得一干二净。 薛二哥假装没听见。 林知了想起什么:“难怪我总觉得缺点什么。” 刘丽娘:“缺点什么?”左右一看,“汤圆?!” 林知了:“原本打算把东西送回来就去街上买一碗生汤圆,结果忘得一干二净。今儿是上元节,多多少少要吃点吧?”她吃不吃无所谓,只怕迷信的二哥二嫂认为少了汤圆缺了福气。 刘丽娘点头:“我看还是出去吃点。我和你二哥买一碗,你和鱼儿买一碗,三弟和小鸽子吃一碗。” 小鸽子摇了摇头:“我不要吃汤圆子!” 刘丽娘心说,吃不吃由不得你,“那你吃鱼吗?” 小鸽子指着香煎带鱼,“阿姐,我可以拿着吃吗?” 林知了给他夹一块:“你可以这样拿着吃,不许往盘子里抓,否则我打你的手!” 以前小鸽子上手抓被打过,是以不得不先问问。小孩闻言抿了抿小嘴:“我的手又不脏。二嫂,你闻闻我的手是不是香香的。” 刘丽娘很是敷衍地闻一下:“臭!” “你病啦鼻子不通气!”小孩撑着灶台找阿姐另一边的姐夫。 薛理:“还想不想看花灯?” 小孩立刻把伸出的小手缩回去,抓起带鱼就往嘴里塞。 林知了赶忙提醒:“慢点!带鱼是刺少不是没刺! 小孩停下,指着锅:“阿姐,我喝汤。” 林知了去院里盛汤,只因院里的铁锅还在烧着,锅里不止有牛大骨、猪骨还有她买的二斤牛肉,比涮牛百叶的汤浓香。 原先林知了还想买牛筋,然而到牛肉摊才知道还没拉出来卖牛筋就被官府收走。林知了怀疑官府要用牛筋做弓弦。 林知了用筷子戳一下感觉牛肉炖烂了,她把牛肉夹出来,用筷子压着切一半,剩下一半放回锅里,随即端着汤和碟子进来。 薛理听到动静扭头看去,立刻放下碗筷:“还有什么?” 林知了:“切了一斤牛肉。要不要再洗点青菜?” 刘丽娘抢先说:“不用!这么多都吃不完。待会还要出去吃点汤圆。”给薛瑜夹一块鱼肉,“多吃点,吃得好身体好。” 结果便是一家人吃撑了。 林知了把大排炸好后红烧浸泡,又把里脊炸出来,刘丽娘刷锅洗碗,薛二哥把棚下的汤移到店里,林知了就把店门和橱柜都锁上,不用担心小偷翻进来偷走,一行人才去县前街看花灯。 去县衙前街从巷子里往南更近,林知了选了这条路,可是胡同里只有月光没有花灯,小鸽子不乐意,梗着脖子指着北边。 林知了告诉他这边更近,小孩一脸好奇地问:“那边不可以到县衙吗?”林知了迟疑一下被小孩看出来,在她怀里蹦跶。薛理担心林知了没抱住摔着他,赶紧把他接过去,“从这边。别嚷嚷了行吗?” 小孩瞪着眼睛看着他,仿佛说不许骗人! 薛理不禁问:“我记得你以前很乖啊?” “我现在也乖啊。”小孩搂着他的脖子,小脸贴着他的脸威胁,“姐夫,我乖吗?” 薛理好笑,我说你不乖,你还敢咬我不成! “乖!”薛理无奈地点头。 小孩坐直,“阿姐,我的花灯呢?” 林知了朝他背上一下,回家拿两个花灯,给他一个给薛瑜一个。然而小孩到路口就把花灯给林知了。 林知了嫌拿着碍事就挂在自家店门外。 天黑下来家家户户门外挂的花灯点着,整条街宛如白昼,各式各样的花灯流光溢彩让人目不暇接,走到街上宛如徜徉于灯河之间。小鸽子兴奋地从薛理身上站起来,嘴里叽叽喳喳地问“姐夫,我聪明吧?你看,好多花灯啊。” 薛理被他的衣服挡着,敷衍地应一声就让小孩骑在他脖子上。林知了见状找小姑子。刘丽娘抓住薛瑜的手:“我拉着她呢。”随即还是不放心,叮嘱薛瑜抓住她。 林知了家北边那条街接着城门,百姓俗称“城门街”。因为丹阳县依山傍水,城墙并非四四方方规规矩矩,以至于连通城门的街也是斜的。 这条街在城门口朝里看不过几十丈,要是沿着街走到头有十多里。林知了的店在街中间,往东走了一里仍然看不到头,林知了问刘丽娘:“走到头还是现在转去县衙前街?” “阿姐,那里。”小鸽子指着同县衙前街相反的方向,恐怕林知了没听见,再次说,“阿姐,去那里!” 林知了顺着他的小手看过去,那边比这边更亮,人声鼎沸,隔着一排又一排的房屋也能听出热闹非凡。 林知了:“行——” 薛理打断:“不行!” 林知了呛了一下。刘丽娘替她问:“怎么不行?” 薛理:“勾栏瓦肆!” 林知了恍然大悟,不怪她觉得那边的屋檐楼角看着眼熟,原来她去过几次。可惜是白天去的,不知道晚上什么样子。 刘丽娘尴尬地红了脸,“那,还是去县衙前街吧。” 小鸽子奇怪:“不可以去啊?” 薛理:“不可以!” 小孩不信:“不可以去怎么有人啊?姐夫,那里有人,你骗我!” 薛理下意识看过去,远处花楼二楼的窗棂打开,人影浮动娇娇袅袅让人好奇不已。“如果我说不能去呢?”薛理看着怀里的小孩问。 小孩转向林知了:“我和阿姐去。” “你阿姐不去!”薛理道。 小孩冲林知了伸手,林知了抱着他:“去看看也无妨。” 薛理怀疑街上人多声杂他听错了:“去什么?” 林知了:“我们又不进去。再说,今日上元节,勾栏院也要过节。应当不会看到少儿不宜的场景。” 薛理转向她,深深地打量:“不是你想去吧?” 林知了:“我想去不可以吗?也可以让妹妹知道女子在世没有一技之长只能靠什么谋生。” 若说先前还有一丝怀疑,见她把薛瑜搬出来,薛理可以断定是她想看。薛理看了看她怀里的小孩,小孩一脸好奇,又看看同小孩相似的另一张脸,脸上尽是期待。 薛理:“——你俩不愧是姐弟!” 刘丽娘听出来了:“真去啊?” 薛瑜糊涂了:“去哪儿?” 在路边赏花灯的薛二哥回来:“怎么停在这里不走了?” 刘丽娘无奈地看着这兄妹二人:“弟妹和她弟要去那边。” 薛二哥下意识问:“哪边?”随着刘丽娘的目光转动,“那那——那边?!不行!我不同意!” 林知了:“又没叫你同意。二哥,你和二嫂带着瑜妹妹去县前街吧。” 薛二哥:“你真去?”见薛理跟上去,“我也去!我还没去过那边。丽娘,待会再去县前街。” 薛瑜隐隐约约懂了,但她不敢信,小声问:“二嫂,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刘丽娘拉着她追上去:“就是你想的那样。”从路口往北十余丈,来到灯火通明处,还没进去就闻到了香味,不是浓烈刺鼻的脂粉味,像是燃的熏香。 刘丽娘料想的伎女倚栏揽客的场景没有,花楼上人影穿梭看起来十分忙碌。偶尔有女子停下团扇遮面朝街上看一下也是匆匆离去。 若说县前街的花灯淡雅清新,花街的灯就是浓艳张扬,仿佛这一夜要醉生梦死似的。然而落如薛瑜眼中只觉得这里的灯颜色绚丽多彩,没有她想象中的不堪入目:“二嫂,这街上楼上也没有什么不能看的啊。你看前面,也有女的,人家可以来,三哥和二哥为什么一听来这边就跟毒蛇猛兽一样?” 刘丽娘想了许久想出一个词:“成见!”莫说别人,她听到晚上的花楼第一反应也是衣着清凉的女子在街边揽客。要知道不进去跟寻常街道并无不同她之前也不会如临大敌。 “二嫂,快看!”薛瑜不禁抓住刘丽娘的手指着不远处的花楼。 刘丽娘看过去,戴着半遮面狐狸面具做胡姬打扮的女子在二楼绒花环绕中翩翩起舞。刘丽娘发现林知了和薛理走近,也拉着薛瑜挤过去。 胡姬微笑转星眸,刘丽娘不禁红了脸。意识到什么刘丽娘又羞又窘,慌忙朝左右看去,发现所有人都被胡姬吸引,没人注意到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再次瞥向胡姬,如水蛇一般的腰身缓缓转动倒显得风情万种。突然胡姬快起来,随即跳到空中,惊得刘丽娘不禁屏住呼吸! “哇!” 稚嫩的惊呼声传过来,刘丽娘惊醒,循声看去,坐在薛理脖子上的小孩高兴地拍手。刘丽娘诧异:“他看得懂吗?” “肯定觉着好玩。”薛瑜说完呼吸一滞,盖因在她前面的林知了拿掉小鸽子脖子上的荷包,从中拿出铜钱递给小孩,小孩毫不迟疑地抬手扔上去,“三嫂什么都没说,他,他怎么就知道扔上去?” 刘丽娘的脸色没有比薛瑜好多少:“……天生的,无师自通!” 话音刚落,不想被个孩子比下去的众人抛出值钱东西,有的是戒指,有的是发簪,还有人直接扔荷包,一时间如天女散花,比胡姬起舞还要热闹。 胡姬在此娱乐众人不过是想招揽客人进去,没想到有意外收获,一支舞结束,胡姬向小鸽子所在的方向缓缓行礼。 随着胡姬徐步进去,众人失望准备离开,又有几名女子出来,搬着桌子拿着碟。刘丽娘看着好奇,拍拍林知了:“这是吃饭啊?” 林知了被问住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转花蝶啊。二嫂没看过?” “花楼里也有这个?!”刘丽娘震惊。 林知了:“你以为都是靠买身啊?二嫂,这些人是艺伎。无艺可卖才卖身。再说,卖身可供不起这么大的楼。只是皮肉才值多少钱啊。” 刘丽娘不禁说:“难怪一看就像练了很多年。” 林知了看向小姑子:“好看吗?台上一时,台下十年。如果什么都不会,又无家可归,亦或者父母不想养她,只能沦为娼妓。” 薛瑜听出林知了吓唬她,也听出林知了嫌她不爱读书,她无言以对就尴尬地笑笑。 薛理闻言侧目,她怎么这么了解?虽然她说的那些很多人都知道,可是林知了嫁给他之后很少出门,出阁前也深居简出——林知了的堂兄亲口所说。 自然是因为林知了来过。到跟前才发现就是她光顾过几次的梨花院。白天的梨花院看着荒凉,甚至可以说死气沉沉,跟夜晚完全不同。今日上元节,梨花院又精心装修过,要不是看到匾额,林知了进去见到钱夫人也以为是进了别的店。 刘丽娘闻言问道:“那那里面都是——” 林知了:“吹拉弹唱。” 薛瑜不禁说:“二嫂,又开始了。” 林知了:“要不是过节咱们别想一文钱不花看到这些。” 随着艺伎手中的花蝶转起来,林知了四周瞬时静了下来,唯恐惊到表演的女子。待艺伎手中的花蝶抛到空中又一个个接住,林知了意识到这个表演结束:“弟弟,还看吗?” 小鸽子意犹未尽连连点头。 林知了问薛理:“你看一下月亮现在什么时辰。” 薛理把小孩抱到怀里抬头看一下,至少亥时:“该回去了,否则明天起不来。” 小孩不想回去:“我起得来。” 薛理:“你辰时才醒自然起得来。你阿姐四更天就要起来和面蒸米饭。” 小孩仍然想再看会。 薛理又说:“阿姐天天早起辛苦吗?” 小孩很是羞愧,但他还不懂何为羞愧,捂住薛理的嘴巴不许他说。薛理见状明白他愿意回去,给林知了使眼色。林知了前面开路从人堆里挤出来,然而目之所及依然全是人头。 直到走到花街尽头人才变少。尽头有小贩卖汤圆,几人停下要三碗汤圆,加了桂花的。刘丽娘尝一口就跟林知了说“桂花香甜,应当多做点。” 林知了:“改日再买些干桂花再做一些。” 刘丽娘:“到月底再说吧。看看咱们这个月赚多少钱。” 这个月雨水少,下旬阴了三天,下了两日牛毛细雨,生意不好也没到亏钱的地步。正月最后一天薛理休息,申时关门后林知了就把先前闲着没事串好的铜钱拿出来。 林知了交给几人再数一遍,她拿出手缝的笔记本算账。二十天算完,薛理也把钱数完,去掉本钱和这个月生活开支,净赚二十五贯余几百文。 饶是薛二哥和刘丽娘偷偷算过,意识到有这么多,真听到日入两贯钱,夫妻二人还是感到震惊。 梦中的薛理不曾做过生意,从他人口中听到的终归不是真话,又因他一味地弄权算计同僚,也没时间关心路边小店日入多少,是以听到确切数字,薛理不禁在心里再次感叹,难怪商人重利轻别离。 薛二哥回过神就问:“如果做满一个月,那那——” 林知了:“至少三十贯。不过二哥先别激动,这二十五贯不算房租,但包括我们的月钱。三贯和几百文做下本月本钱,我们一家分十一贯,还没有你以前在济世堂的月钱多。” 薛二哥下意识看他弟,以前能拿到那么多钱是托了他的福。 薛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薛二哥:“这个月我出去过三次,赚了五百文,弟妹,这个钱——” 林知了打断:“你的你收着,相公的相公收着。这个店是我和二嫂的。” 薛瑜忍不住说:“三嫂还给了我很多,算上我的更多。” 林知了转向小姑子:“不多。要让二婶知道,她得日日在婆婆耳边说心疼你,婆婆被她说动定会叫你回村。” 薛瑜不要回村:“三嫂,我不想回去。” 林知了:“无论婆婆说什么,你都别接茬,她不会叫你回去。” 薛瑜乖乖点头。 林知了把钱给二嫂就说:“明天这个时候去买些布还是买成衣啊?” 刘丽娘不假思索地说:“买布!买什么成衣?那么贵!我们炖汤的时候只要看着柴火别掉就没别的事,正好做衣服。再说,下午活不多,你们几个就能做,我也可以做衣服。” 林知了:“那就买布。” 翌日下午,林知了和刘丽娘把十贯钱兑成银子送回家就可着一贯钱买细棉布。回到家林知了就把她和薛理的衣服给刘丽娘,请她比划着做,又叫薛瑜跟她学,她和薛二哥准备明早的食材。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雨水多了,书院放假前一天晌午,林知了在店门外竖个牌子,店家歇业三日。 只因这三日中间那日是清明。 申时关门,林知了问薛二哥什么时候回村扫墓,侧门被敲响。刘丽娘撑着雨伞去开门,薛大哥戴着斗笠穿着蓑衣进来。 薛二哥下意识起身,“大哥?” 薛大哥点点头到棚下拿掉斗笠便说:“幸好你们在家。” 林知了:“大哥这个时候过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第46章 薛母病了 过两日清明, 全城休息,即使公门中人也会轮流休息,薛大哥自然也不是例外。 薛大哥从东家家里出来本想回家,走到万松书院想起薛理, 也就想起薛二哥, 想起他们兄弟要给父亲扫墓。 常言道:三月清明莫落后, 二月清明莫上前。今年清明是三月初, 要抓紧时间插秧。要是耽误了半个月,兴许就赶不上晚稻成熟。 原先薛母和薛二婶不叫林知了和刘丽娘回去插秧。然而跟扫墓撞上,不叫弟妹和妹妹回去这种话薛大哥说不出口, 他犹豫许久还是说“这两日给爹扫墓, 顺便把地种了。” 林知了看出薛大哥似有难言之隐,但她假装没有看出来, 左右为难的又不是她:“明日一早过去?” 薛大哥点头。 林知了:“那我就不留大哥。你看, 拢共三间房,实在没地方住。” 搬家那日薛大哥来了,知道两个弟弟住得拥挤, 回去还跟薛母说过,远不如家里宽敞。薛大哥一脸表示理解的样子道:“那我就先回去。晚了城门该关了。” 城中没有宵禁,城门也会准时关闭。薛二哥听到此话也不敢挽留,送他到巷口。 薛二哥回来到棚下就问:“弟妹,你有没有看出来,大哥好像有什么话没说?” 林知了:“管他呢。要是大嫂不做饭, 大不了我们忙到晌午进城随便吃点。” 薛二哥:“这几天没人开门吧?我看蒋掌柜和梁掌柜都在门外竖着牌子——休息三日,回乡祭祖。” 刘丽娘不禁问:“他们也休三日?” 薛二哥点头:“没想到城里人这么舍得休息。” 林知了见他这样很是奇怪:“以前你在济世堂清明不放假?” 薛二哥:“清明放一日。” 林知了看着滴落的雨水猜测:“因为这几日下雨店里没有什么生意吧。” 薛二哥也觉得是这样,以前清明前一晚回家街上很热闹。 实则雨天客少只是其一,其次蒋、梁等人敢休三日是托了林知了的福。 炖红烧肉需要时间, 早了不入味,又因食客买回去趁热食用,几乎都挑饭点登门,以至于日日晌午排队。食客排到巷口,往左可以看到梁掌柜的茶叶店,往右边是蒋记,这些人家中有读书的儿女亦或者需要请客喝茶,便会顺便买文房四宝亦或者茶叶。 正月有个元宵节,元宵节生意好,蒋、梁两位发现账上钱多也没起疑。二月比正月少几日,反而跟正月盈利大差不差,二人才意识到沾了林知了的光。是以三月初一晌午,二人都打发伙计买十份红烧肉,一来给家人和伙计添菜,二来感谢林知了。 二人从未说过此事,林知了自是无从知晓。林知了担心明日到婆家忙了半日还要回来自己做,便问二嫂明早要不要做几个饭团带过去。 刘丽娘:“不用吧。城里这么多饭店,还能都不开门?” 薛二哥:“要是都回家祭祖去了呢?” 刘丽娘:“明天要是下雨,大嫂带着孩子没法下地吧?她自己说过,小侄儿吃过就睡,她可以做饭。她要是不做,那就让他们自己种。” 林知了不禁说:“我忘了鱼儿说过你们那次回去大嫂说不用婆婆帮忙带孩子,以为大嫂一个人带孩子没法做饭。那就这样!” 翌日清晨雨停,林知了担心还有雨,就把家里的斗笠和雨伞全带上。一行人出城后直接去地里。到地头上林知了就看到薛大哥正用推车往地里送稻苗。林知了叫小鸽子在地头上玩,叫薛瑜帮忙往地里送稻苗,他们几个大人下地。 约莫过了一炷香,薛二婶带着儿女来帮薛母插秧。林知了见状可算知道薛母为何屡屡原谅这个妯娌。 林知了假装没看见,可是薛二婶一点也不装,指着小鸽子问他怎么不干活。 小鸽子朝林知了跑去。林知了不许他下地,更不许他碰秧苗。毫不在意薛母离她只有一丈听得一清二楚。 忙到未时过半,大嫂陈文君抱着孩子来喊众人回去用饭。 用饭的时候薛母很是关心薛理和薛二哥,担心他俩一个要给牲口和人看病,一个要去万松书院做事,得空就要忙店里的事,因此累病了。 薛二哥不敢接茬,恐怕这次吱一声,他娘就叫薛二婶去店里帮忙。薛二哥嘴快耳根子软都能忍住,更遑论薛理。 薛母见俩儿子跟聋了一样气得浑身不舒服,不由自主地对俩儿子放狠话,“你俩要是这样明天别来了!” 薛母名下只有四亩地,薛二婶和薛琬,再加上林知了四人和薛母,薛大哥和薛瑞搬好稻苗也会帮忙,以至于饭后又忙半个时辰就忙完了。 最后一个秧苗种下去,林知了去河边洗洗脚洗洗手就穿着草鞋回城。薛母只当没看见。随后看到薛二哥和薛理也要走她才着急,“你二婶的地还没种!” 薛理:“二婶家出三个人,你、大哥和大嫂正好。”说完大步去追林知了。 薛母气得大吼:“薛理,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薛理对此充耳不闻。 在地里插秧的村民见状很是疑惑,薛理不是很孝顺吗。这是出了什么事啊。薛理到村长地头上恰好碰到村长的大儿子推着秧苗迎面过来,“理兄弟,你娘叫你。” 薛理停下:“听见了。” “那你怎么?”人家不敢胡乱猜测,只因薛理和他二哥今时不同往日,轻易得罪不起。 薛理:“我跟她说过几次,这个家有我没二婶,可她一直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我为何要听她的?” 村长的长子:“毕竟是你二婶吧?” 薛理:“不是我二婶,我能容忍她到今日?” 村长的长子瞬间想起早在去年薛理就提着薛瑞往外扔,可见那个时候两家就有了矛盾。今天晌午看到薛二婶带着儿女去了薛理家。他妻子还不禁犯嘀咕,“薛理不是说过,不许薛二婶踏进他家一步吗。”现下看来没和好,是薛母让她母子三人去的。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又是这种复杂的关系,村长的长子不敢再劝。 薛母追上来:“薛理,你是不是真想气死我?” 薛理对跟着母亲过来的大哥说:“她百年之后再通知我。” 薛母顿时气得有口难言。 薛大哥皱眉:“三弟,别说气话。” 薛理心累:“你认为是气话就是气话吧。”说完毫不留恋地离开。 梦中的母亲为了妹妹撞死,如今妹妹被他带在身边,母亲不会横死,薛理劝自己,此事就当还了母亲的生养之恩。 薛母气得跳脚:“薛理,你心里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 薛二哥不禁停下。 薛母心里舒坦了一些:“璋儿——” 薛二哥回头打断:“娘,三弟几次三番说这个家有他没二婶,今天晌午你叫二婶过去吃饭就应该想到三弟会不高兴。” 薛母:“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二婶帮我插秧忙了半天,我叫她自己做饭?” 薛二哥:“咱家拢共几亩地?用得着二婶帮忙?” 薛母:“用得着用不着都是你二婶的一片心意。你怎么也这么不知好歹?” 薛二哥心累:“若是你这样认为,那就是吧。”说完去追妻子和妹妹。 薛母抬手指着他,因为太过生气想说什么说不出来,手指不断颤抖。薛大哥见状劝她消消气,看到二婶离得远,低声说:“昨晚我说不用二婶帮忙吧。您说又不是什么大事。” 薛母猛然转过头,厉声质问:“你也怪我?” “我不是。”薛大哥慌忙解释,“就是觉得,没有必要。你看现在——”想起什么,“三弟和二弟这么生气,明天真不过来,你怎么劝他俩叫你去店里帮忙?” 薛母瞬间冷静下来有些着急,转念一想:“不会。理儿孝顺,就是气我这个当娘的,也会回来给你爹和你二叔扫墓。” 明日正好清明,薛理是打算回去。是以上午准备好纸钱,下午拿着铁锨锄头和二哥二嫂出城。不过他们先去双桥村,薛二哥和刘丽娘在路边等着,他和林知了带着小鸽子给林父上坟除草。 随后一行人直奔薛家祖坟,忙完直接回城。 薛家祖坟在山脚下,村子西南,薛二婶的水田在村子后面东北方,莫说有房屋遮挡,即便只有花草树木,薛二婶在地里也看不清山脚下的情况。 几人走后,在山脚下挖笋的老人和放牛的小孩回到村里说起见过他们,薛二婶和薛母才知道这事。 薛母顿时满心无力。 春日天气多变,薛母忙了几日身体疲惫,加上晚上没睡好,没过几日就病了。薛母叫薛瑞进城告诉薛理和他二哥。薛二婶担心薛理打薛瑞,劳烦给林知了送菜的周嫂子说一声。 周嫂子骨子里认为母子没有隔夜仇,虽然现在闹得僵,兴许过几天人家又和好了,是以不敢不提这事。 薛二哥等周嫂子走后就问林知了:“我回村看看?” 刘丽娘:“前几天婆婆都有力气吼你和三弟,这么快就病了,你信?” 薛二哥:“那天小鸽子从地里回来不就有点难受,晚上睡觉都叫弟妹抱着。” 刘丽娘:“你说他被鬼附身。” 薛二哥噎了一下:“我——我随口一说。当时你不是骂我胡扯,还叫我开药?” 林知了头疼:“你俩别吵。相公回来叫他决定。” 薛二哥一听她提薛理瞬间想起什么:“弟妹,我一直想问,三弟不是书吏吧?虽然我不知道书院的书吏是做什么的,可万松书院的学生对三弟的尊重可不一般。” 薛理每天早上都会在店里帮忙,几乎每天都能碰到万松书院的学生,无论秀才还是富家公子,见着薛理都会敬称一声薛先生。林知了因此料到薛二哥会问,但是没想到他能忍俩月。 林知了点头。 薛二哥不禁惊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刘丽娘吓一跳:“小点声!” 薛二哥小声问:“是先生吧?” 林知了:“不算。相公没了功名,又蹲过监,万松书院院长即便背景深厚也不敢叫他当先生,顶多算先生的助手。” 薛二哥:“那他跟着的先生定是听他的,否则袁公子不会喊他薛先生。弟妹,你不用狡辩,我了解有钱人。他们能用正眼看我们都是有教养。多的是为富不仁眼高于顶。能让有教养的喊先生,其必然了不得。” 林知了:“二哥,去街上买点大排。” 薛二哥:“无言以对了吧?” 刘丽娘瞪他:“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薛二哥立刻拎着背篓上街。 林知了每日早上用的大排需要提前做,因为用量少就没叫常合作的屠夫特意留着。每日下午薛二哥上街,先找常合作的屠夫,他的肉不够就找别人。屠夫因此跟林知了说过几次不用这么麻烦,他可以帮忙留几块,不够再找别人买。林知了笑着拒绝。屠夫的脸色很复杂,林知了也只当没看见。 日日用他一个人的猪肉,日久天长,他敢用病猪。倘若赶上猪多的时候猪肉价掉了,林知了一家不知道这事,屠夫也不会主动提起。 林知了对周嫂子那边也是不用她一个人的。 前些天估摸着周嫂子快来了,林知了叫薛二哥把炭移到院中。周嫂子看到木炭愣了片刻才问:“你还用炭?” 林知了告诉她用炭方便,不用担心火掉了把店烧着。翌日下午周嫂子再来,木柴不止全是大木头劈开的,码的整整齐齐还用藤条系上。 早饭后林知了可以歇一会,要是上街就会买菜。今日上午林知了就买了许多笋。下午关了店门就剥笋。周嫂子到的时候林知了刚把笋切好,准备上锅焯水晒干。 周嫂子盯着干笋看一会没说话,估计没想到林知了那么忙还自己晒干笋。 林知了要不是太忙,她和刘丽娘就去挖笋了。刘掌柜的伙计日日来买红烧肉,近几日看到林知了就问“林娘子,你店里不是用干笋吗?自己晒比买人家的省钱。”林知了就告诉他她忙,有空再说。 幸好他来得早,当时店里还没开门。否则食客听见定会问“有空再说什么?” 自然是去刘掌柜那边挖笋。 冬笋不挖会烂在地里,春笋不挖会冒尖。竹子不是越多越好,太密会影响生长。所以不先挖出来回头也要挑着砍掉。 林知了和刘丽娘不挖笋,村民可以去刘掌柜包的半个山头挖笋,房前屋后的笋只能叫伙计挖。林知了和刘丽娘多多少少挖一些,伙计也能歇上半日。 林知了跟薛理提过伙计叫她挖笋,薛理就说等他休息他带小鸽子和妹妹过去。 戌时左右,薛理和小鸽子回来用了饭,一家人坐在院里歇息,薛二哥趁机说出薛母病了,可能真病了。薛理叫他二哥去挖笋。 薛二哥迟疑片刻:“什么意思啊?”他真不懂。 薛理:“我看你太闲!” 薛二哥噎得说不出话。 刘丽娘乐得笑出声。 薛二哥脸色涨红:“那那要是真病了呢?” 薛理:“伤风着凉不是常有的事?二哥,母亲今年四十三。虽说活到七十岁的人不多,可是这个岁数无论城里还是村里都称不上年迈吧?” 薛二哥下意识点头。 薛理:“二嫂,你母亲和我母亲年龄相仿,她会把着凉当成大病吗?” 刘丽娘:“我娘没看过郎中。不知道听谁说的偏方,多喝热水。去年这个时候不舒服,我叫你二哥给她开药,你二哥帮她拿药用不了多少钱,她都说用不着。喝了一天热水,第二天就好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热水喝下去发汗把病气发出来。” 薛理看向他二哥。 薛二哥尴尬地轻咳一声。 薛理:“二哥,这样吧。后天我休息,下午出城挖笋,我带着小鸽子和鱼儿先过去,你去村里看看?” 薛二哥觉得可行。母亲要是无理取闹,他就说顺便过来看看,主要是出城挖笋。 然而薛二哥计划的很好,可惜进门就被二婶数落,“终于舍得回来?怎么不等你娘死了再回来。” 薛二哥气得掉头就走。 到院里隐隐听到他母亲抱怨“怎么又说这些没用的?”薛二哥放慢脚步,听到二婶说“我替你不值。你辛辛苦苦把他们拉扯大,你看这一个个,没有一点良心。” 薛二哥停下,很想回去提醒二婶,父亲病逝时他和大哥在城里,三弟虽然年少,但他日日在万松书院也不需要母亲操心。 转念一想,母亲不憨不傻,她心里这样认为定会反驳。她任由二婶说下去,想必同意二婶的说法。多说无益!薛二哥朝外走去。 “二弟!” 薛二哥停下,大嫂陈文君出现在他身后,薛二哥怀疑她从茅房才出来,问道:“大嫂有何吩咐?” 陈文君笑着说:“看你说的。一家人什么吩咐不吩咐。怎么才来就走啊?” 薛二哥看一眼背篓:“我还要上山挖笋晒笋干。” 陈文君闻言很是意外:“笋干又不贵,就是买人家的也用不了多少钱吧。” 薛二哥:“弟妹说能省一点是一点。钱是赚的,也是省出来的。” 陈文君面露迟疑地问:“你在店里做事,又帮三弟妹挖笋干,有没有给你涨月钱?” 薛二哥:“没有。不过要是有人找我看病,弟妹也不会拦着。” 陈文君:“赶上晌午最忙的时候她也叫你出去?” 薛二哥下意识说:“会吧。” “那就是你也不能断定?”陈文君叹着气替他感到不值,“二弟,别怪我多嘴,三弟日日去书院,家里的重活都是你的,她给你的月钱跟弟妹一样,你不觉得三弟妹太不见外了吗?” 薛二哥心里反感:“大嫂,小侄子该醒了。” 陈文君本能转身朝院里看去,薛二哥趁机溜了。 到刘掌柜的酒店见着薛理,他就憋不住把大嫂的话和盘托出。不待薛理开口他又问:“大嫂什么意思?” 薛理:“挑拨离间!” 薛二哥不傻,猜到了,但是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对她有什么好处?” 薛理:“我又不是她,怎会知道她怎么想的?你也不用拿此事烦二嫂和娘子,她俩也不是陈文君。” 薛二哥闻言意识到什么:“你讨厌大嫂?” 薛理不想跟妇道人家计较:“挖笋!” 薛二哥确定他讨厌大嫂。 大嫂一开口就绵里藏针,三句话没说完就含沙射影,莫说他们,恐怕母亲也不喜欢。 想到这点,薛二哥记得母亲以前不怎么喜欢大嫂,三弟妹几次为难她母亲都当没看见。是从什么时候变了呢?薛二哥想起来了,小侄子出生后,母亲像换了一个人,待大嫂像祖宗,小侄儿就是她小祖宗。 薛二哥:“二婶一直说弟妹是搅家精。我看大嫂才是。” 薛理:“根在母亲。她要犯糊涂,就是当今陛下主持公道,她也敢说一句,陛下操心国家大事吧,我家的事不劳陛下费心。” 薛二哥:“长孙就那么重要?” 薛理:“你是不是忘了小侄子出生那日你兴奋的恨不得见着路边的狗都要说一声薛家有后?” 薛二哥想问,我有吗。仔细想想,不止有,好像还认定三弟羡慕大哥,还说了一句“儿女双全”什么的。 薛二哥无力反驳,也不敢怪母亲看重长孙。薛二哥起身准备离他远点,抬眼看到刘掌柜端着茶水过来。薛二哥赶忙迎上去:“不必客气。” 刘掌柜:“薛探花亲自来帮我挖笋,应该的。” 薛二哥忘记尴尬:“三弟,过来喝点水。” 薛理过去先道谢才喝水。 刘掌柜看着一表人才的薛理心里替他感到可惜,而该利用时毫不手软。 翌日做了鲜笋炖咸肉,刘掌柜亲自给几个生意人和公门中人送去,被夸一句笋鲜,刘掌柜趁机说:“如今正是吃笋的时候,就是薛探花都忍不住来挖几颗。” 院试在即,知县希望出几个秀才,为他添一笔政绩。商人希望不成器的儿子光宗耀祖。是以近日都叮嘱身边人,不许去万松书院附近闹事,也不许给万松书院添堵。 像袁公子的兄长得知薛理天天叫他弟死记硬背,而以他弟的资质薛理这样做算因材施教,他便交代管事,家中长辈想吃肉就去照顾薛理的生意。 来刘掌柜店里用饭的这些人自然也不例外,对薛理很是推崇,闻言就找刘掌柜买笋。 江南水乡的春笋不值钱,刘掌柜叫伙计给他们每人拿俩,一个就有十多斤重。 薛二哥自从确定他弟在书院不是小吏,每日清晨都催他早点用饭,早点去书院,还不许小鸽子跟过去。 起初薛理没理他,院试前几日,薛理把小孩放家里。小孩在灶前帮薛瑜烧火,薛瑜不用他帮忙,他托着下巴叹气:“阿姐,姐夫不要我了。” 林知了很忙:“你不要乱说。” 小孩伸出手指:“阿姐,三天,我三天没去书院了。” 食客听到此话不禁问:“是不是你不听话,薛郎君不想带你?” 小孩重重地点头。 刘丽娘回头恰好看到这一幕:“不许胡说!” 食客好奇,接过饭团边吃边问:“怎么回事?” 林知了:“过几日院试。万松书院从上到下都很忙,听说连做饭的婆子都不许休息。忙完院试再说。” 食客就是附近街坊,闻言恍然大悟:“难怪这几日隔壁蒋掌柜跟你一样忙。昨天晌午我看隔壁店里很多人,还以为蒋家也有个不省事的二婶,街坊四邻过去看热闹。” 第47章 臭不要脸 听闻此话林知了毫不尴尬, 笑着说道:“天下哪有那么多不省事的。” 街坊闻言不禁附和:“我妻子也是这样说。”停顿一下,“说起院试,是要去临安府吧?薛郎君去不去?” 林知了心里咯噔一下,佯装疑惑:“他去做什么?” 他不是先生吗?前日来用早饭还看到万松书院的学生对薛理很是尊敬。外面传言薛理在万松书院扫地当书吏, 他一万个不信。即便薛理在书院扫地也证明不了什么, 他在家还扫地呢。 转念一想, 书院有院长, 还有其他先生,薛理为了避嫌不陪考好像也合乎情理。街坊笑着说:“随口一问。林娘子不必介怀。” 林知了把里脊肉捞出来,“您是喝汤还吃吃面?” 街坊忘了薛二哥把汤盛好, 他赶忙去里面坐下。 林知了其实也好奇薛理去不去。晚上回屋, 林知了问薛理去不去临安府。小鸽子急急忙忙从床上起来:“我去!” 林知了朝他脑门上一下:“你睡觉!” 小孩下来穿鞋。 林知了:“你干什么?” 小孩趿拉着鞋抱住薛理的腿:“姐夫,今天我好想好想你啊。” 薛理好笑:“这招好像还是我和你阿姐教你的吧?” “姐夫, 你就带我去吧。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去过临安府呢。姐夫, 临安府在哪里?好不好玩啊?大不大呀?”小孩往他身上爬,仿佛他是一棵树。 薛理弯腰抱起他放小床上:“要是不让你去呢?” “我——我哭给你看!我天天哭,晚上也哭, 不叫阿姐睡觉。”小孩觉得这个办法好极了,握住拳头给自己鼓劲。 薛理拍拍他的小脑袋,这话说得好像他哭的出来似的:“不止我一人,我帮你问问别人要不要你去。” 林知了:“这么说来你去啊?” 薛理:“我认为没有必要。袁家大公子的意思我们都过去,就住在袁家客栈。” 林知了:“要是袁家小公子再次落榜,那日后即便不叫书院还回去, 也不会再资助书院。” 薛理:“我尽力了。听天由命吧。” 小孩拉着薛理的手臂晃悠:“姐夫,我可以去吗?” “等两日行吗?”薛理问。 小孩撒手躺下,发出咣当一声。 薛理被他吓一跳,随即转向林知了:“我怎么觉得他又机灵了?” 林知了心说, 不是在店里就是去书院,休沐日下午还背着小手跟二哥上街,日日这么晃悠,自闭症都能痊愈,何况他原本就是个有主意的小孩。 林知了:“给他安排功课,让他忙得没时间玩。” 小孩翻身起来:“阿姐!” 林知了:“小声点。二哥二嫂都睡了。” 小孩瞪着眼睛威胁:“你坏!我,我不帮你烧火。” 薛理:“你姐逗你呢。好赖不分!还想不想去临安府?” 小孩蒙头睡觉。 林知了轻手轻脚上床,薛理也担心小孩不睡觉偷听,到床上不由得放轻呼吸。原先想着等小孩睡着再办事,结果他先睡着。 过了两日,林知了给薛理和小鸽子收拾行李。薛二哥看着他弟拎着俩包裹从屋里出来,还把洗漱用品带上,愈发确定他弟在书院是先生。 薛理担心连累学生,没有去书院,而是乘坐袁家马车同袁家大公子先行半日。 街坊们出来买肉夹饼,正好看到薛理拿着饭团和小鸽子上车。蒋掌柜等马车往城外走去才过来:“林娘子,大清早的薛郎君去哪儿?” 林知了:“袁家大公子请相公去临安府玩几日。” “不年不节的——”蒋掌柜瞬间意识到什么,而这种事也不好大肆讨论,“薛郎君日日在书院那么忙,是该趁机歇上几日。” 他身后的食客忍不住问趁什么机,蒋掌柜半真半假地说出书院放假,随即就问对方吃什么。对方想起吃饭当紧,顺着他的话要一碗汤和一个饭团。 参加院试的学生并不多,全县只有二三十人,万松书院占七成就更少了,是以万松书院的师生去了临安府对林知了的店没有太大影响。 影响最大的是天气愈发炎热,农历四月中旬的晌午站在灶前片刻林知了和刘丽娘就冒汗。吃面的客人肉眼可见地比上个月少三成。 薛理离家第一日,薛二哥和刘丽娘没有心思聊生意,只好奇这次全县能考上几个。跟薛理在一起大半年,突然见不到人,林知了也别扭。晚上睡觉缺了小孩叽叽喳喳,林知了非常不习惯,翻来覆去许久才睡着。 两天后林知了几人都习惯了,薛二哥终于发现红烧肉比上个月少三成。 薛二哥又看看早上剩的大排:“弟妹,这样下去不行啊。” 林知了:“我知道。” 薛二哥:“这一天比一天热,我们晌午应当加半锅绿豆汤。里脊肉和饼可以多做点,喝绿豆汤吃饼不会热得满头大汗。” 刘丽娘点头:“相公说的是。弟妹,我觉得红烧肉可以减到五成,大排别——” 林知了打断:“二嫂,大排要做。拉面也要做。虽然天热吃的人少,但也有人吃。我们不能为了赚钱不顾那些食客。” 刘丽娘设身处地地想想,她隔三差五光顾一家饭店,每次都要上一碗大排拉面,这家饭店嫌赚的少直接砍了,等天冷了又做大排,她会很失望,“以后每晚做十来块吧。来晚了没吃到不能怪我们没做。” 林知了点头:“以后二哥砸大排,我们洗面筋吧。” 刘丽娘:“你要做凉面?我怎么把凉面忘了啊。什么时候做?明天还是?” 林知了想笑:“先别激动。做今晚就可以做。晚上把面筋洗出来,明早上锅蒸熟切成小块,正好用来晌午拌凉皮。” 刘丽娘:“还缺什么?” 林知了:“缺拌凉面的菜,缺洗面筋的盆。我们有盛汤的砂锅,有洗菜盆,有洗肉盆,也有和面盆,可是这些盆都有用。” 刘丽娘转向薛二哥:“你去买盆,我和弟妹去市场看看什么菜便宜?” 薛二哥:“买几个?” 林知了:“先买一个大的。要是过几日吃凉皮的多吃面的少,就用我们做饭的小盆和拉面用的面,用现在的拉面盆洗面筋。” 薛二哥指着拉面盆:“这么大的?” 林知了点头:“再买十个碟子。” 刘丽娘:“不是有吗?” 林知了:“以前盛凉皮的碟子太小。以前去大酒店卖,一份十文是按照大酒店的物价。如今我们自己开店,又在这巷子里,房租低,还少了跑腿费,食客也变了,以前的食客是为了尝尝鲜,现在多数食客是为了填饱肚子,我们至少加三成才不会被嫌贵。” 刘丽娘:“多加菜吧,菜便宜。” 薛二哥好奇:“还是卖十文?” 林知了:“以前卖十文,回头哪怕卖十一文,食客都会感到别扭。” 刘丽娘:“可是比以前多了啊。” 林知了:“我们也不能逢人就解释比以前给的多。再说,很多人就算可以理解,但心里别扭。” 给的多价格低,还能赚到钱吗?刘丽娘不禁露出怀疑的神色。 林知了:“二嫂,我们先做面皮,看看一张面皮能分几份,要是分两份,日后从中间切一刀直接凉拌。要是分三份不好分就要先切好。” 刘丽娘希望可以切两份。 随后到街上刘丽娘提议去打铁锅的店里看看有没有铁盘,买两个大小不一的铁盘回去试试。 以前做凉皮的时候林知了也想过用铁盘,只是做得少,又有时间慢慢做,再加上不用小鸽子的钱她也没钱买,就用瓷盘凑合。 如今不差钱,林知了选三个,希望可以试出一张一份。 回到家妯娌二人就去和面,林知了用小盆,刘丽娘教薛二哥用大盆。薛二哥听刘丽娘提过洗面筋累人,哪怕他不想学和面,担心刘丽娘累病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跟她学。 薛二哥担心被来送菜的周嫂子看见,叫刘丽娘去店里教他,还关上一扇门,在门后和面。 刘丽娘忍不住翻白眼,探花都没他要面子! 翌日午时,薛瑜在棚下看着锅炖肉,刘丽娘和林知了在店内烧水蒸凉皮。两人依次用三个铁盘试过,确定小铁盘一张可以做一份,两人只用小铁盘做面皮。 考虑到食客们不知道林知了今日卖凉皮,估计买的人不多,妯娌二人用小铁盘做出十几张,她俩准备的面糊糊用完便不再做。刘丽娘去洗绿豆芽蒸面筋,林知了剥蒜调酱汁,薛二哥和薛瑜烧火。 林知了和刘丽娘把酱汁配菜准备好,正要把先前用大铁盘做的面皮切了凉拌一家人先吃点再开门,侧门被敲响。 薛二哥去开门,刘掌柜店里的伙计进来。薛二哥忍不住问:“这么热的天还有人吃红烧肉?” 伙计点头:“城里热我们那边凉快。窗门打开我觉得比城里人用冰块还舒服。以前没人在店里留宿,这几日留宿的人越来越多。掌柜的说等到三伏天又得跟去年似的日日住满。”想起什么,“薛郎中,你们不会因为天热没做吧?” 薛二哥:“做了。不信你闻闻。” 伙计吸吸鼻子,闻到红烧肉香。他端着砂锅到棚下,薛二哥小心翼翼地盛三十块。伙计盖上盖就把明日的钱给薛二哥:“明日要是下雨我后天再来。” 薛二哥:“这一点我们知道。” 林知了端着两碗没有浇蒜汁的面皮出来:“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点?” 伙计下意识说:“不用。”抬眼看到她端的东西,“凉皮?!” 林知了有点奇怪:“又不是没见过,这么惊讶干什么?” 伙计:“你店里也开始卖凉皮?” 林知了:“天热了喜欢吃面的人少了。” 伙计不禁说:“还以为你教会了你大嫂,你就不卖了呢。” 在伙计身后的薛二哥一脸疑惑。林知了眉头一挑,不动声色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大嫂会做凉皮是我教的?” 伙计不假思索地说:“你大嫂自己说的。” 薛二哥想说什么,林知了嘴快没给他机会:“最近你见过她?” 伙计:“你不知道?” 林知了朝左右看一下:“相公和我弟弟都不在家,店里人手不够忙不过来,这个月还没回去过。” 伙计听掌柜的说过,袁公子等人这几日在临安府参加院试,但愿袁公子能考上,只因一旦他考上,袁家定会大宴宾客。如今天热,袁家人不想自己准备就要去酒店。环境清幽又配得上袁家身份的酒店唯有“竹林深处”。 期间刘掌柜提过一句,也不知道薛探花去不去。 伙计怀疑薛理把小鸽子带过去是为了掩人耳目——日后被故意找茬的人问起,薛理大可说成领小舅子出去长长见识。 伙计因此毫不怀疑林知了的说辞:“你大嫂是前几天去的,每天带十份凉皮,跟你之前一样。这事她跟你说过吧?” 林知了半真半假地说:“大嫂说过要给孩子攒点钱。我以为会等孩子再大点,天气再热点,下个月再去。我大嫂的凉皮好卖吗?” 伙计点头:“只有十份,一会就卖完。林娘子,不能跟你聊了,客人该等急了。” 林知了:“慢点,路上人多。” 正值饭点伙计可不敢惹事耽误事,点点头就急匆匆出去。 刘丽娘端着琬出来:“这伙计什么意思?”先前端着两个碗正要出来,险些被伙计的话惊得把琬扔出去。她这么一停顿就听到林知了胡扯,便耐着性子看看伙计怎么答。 林知了:“还不明白?我们做的凉皮被大嫂做出来,大嫂打着我的名义去刘掌柜店里卖凉皮。” 刘丽娘:“我知道是这意思。可是,她,怎么会?你真教过她?” 林知了白了她一眼,递给薛瑜一碗凉皮:“你忘了除了我们还有谁知道怎么做的?” 薛瑜:“娘?!” 林知了点头。 刘丽娘气得就想骂人,看到薛二哥和薛瑜神色复杂,意识到她婆婆是他俩的亲娘:“她怎么能不跟我们说一声就教大嫂做凉皮。” 林知了坐下,用薛母的口气说:“什么你你我我,都是一家人啊。” 刘丽娘意识到她的样子不对劲,“你都不生气?” 林知了:“大嫂撺掇婆婆来咱们店里帮忙,我就想过她想偷师。也跟你和二哥说过。她的愿望落空就在二哥面前挑拨离间。二哥没理她,她要是因此放弃就不是我认识的陈文君。我想到她会继续撺掇婆婆,但没想到她用这一招。有点意外,也在意料之中。” 刘丽娘:“那我们怎么办?这女人我算看明白了,坏得很。她带着孩子忙不过来,不能进城跟我们抢生意,说不定会叫二婶做凉皮,兴许就去巷口斜对面的酒店卖,故意给我们添堵。” 薛二哥:“对她有什么好处?” 刘丽娘:“能给我们添堵还不够?二婶要能给我们添堵,不赚钱她也干。” 林知了不禁说:“看来我还是打轻了。” 刘丽娘呼吸一顿,不敢再抱怨,担心挑起她的怒火:“你可不能下死手!为了个老虔婆不值得!大不了,我们少赚点。” 薛二哥和薛瑜闻言也不敢在心里埋怨母亲,赶忙劝林知了消消火,就是没有大嫂,凉皮这么简单,早晚也会被人做出来。 林知了:“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们放心,回头她到门口挑衅我都不碰她。” 几人松了一口气。 刘丽娘劝她先吃凉皮,这两日薛理该回来了,等他回来再想办法。 林知了心里有主意,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今天的东西卖出去。 虽然食客不知道店里有凉皮,可是看到凉皮加菜满满一碟,还送一碗骨头汤——没有豆腐和干笋,来到店里犹犹豫豫不想吃东西,想去街上买一份凉菜的食客留下来要一碗凉皮。 帮食客买红烧肉的伙计看到有凉皮,回去就问客人吃不吃。伙计先后来了两次买走七碗,期间被从门外路过的街坊看见,街坊进来尝尝鲜,林知了准备的凉皮卖的一干二净。 午饭后,林知了和薛二哥上街,俩人先买一个小磨盘,请人送到家里,随后去买芝麻和花生。 回到家中林知了就洗花生粒和芝麻,薛二哥把磨洗刷干净,林知了和刘丽娘分别把花生和芝麻炒熟,随后他们四人轮流磨一盆二八酱。 薛二哥甩着手感叹:“真累!” 林知了:“这一盆酱能用半个月。要不是找人定做太贵,我就找人做了。要想便宜就要同意人家把这个酱卖给别人。” 刘丽娘:“这个酱能做什么?” 林知了:“二嫂,晚上吃面还是吃米?” 刘丽娘搅得胳膊酸痛不想和面:“吃米!” 林知了淘米,薛瑜去烧火,随后林知了洗豆角和黄瓜,这两样是买芝麻的时候买的,由于市面上少比较贵,所以先前凉面里头没放黄瓜,只放了焯熟的绿豆芽。 林知了挖一勺二八酱用温开水解开,加少量盐——先前加过盐和油,倒入焯熟的豆角和切成丝的黄瓜以及剩的豆芽上面,又把晌午剩的酱汁倒进去,搅拌均匀就叫刘丽娘尝尝。 刘丽娘点头:“香是很香,只是这酱我吃不惯。” 林知了:“无妨。明日我们炸一碗花生米,用刀背碾碎,不想用这个酱的就加花生米。想用这个酱的也加一点。我就不信卖不过她!” 薛二哥:“还能赚钱吗?” 林知了:“要是如今一碗赚五文,我以后赚三文。再说了,来吃凉皮的人不可能只吃凉皮。” 薛二哥叹气:“大嫂是不是忘了大哥的差事还是三弟找的?三弟那个时候刚到万松书院,不如现在受人尊敬,不定说了多少好话。” 薛瑜:“二哥,你知不知道大哥在谁家当护院啊?你告诉大哥大嫂臭不要脸!” 林知了呛了一下,没想到小丫头生起气来说话比她难听:“大哥知道了也不舍得指责大嫂。” 薛瑜:“因为大嫂给他生个儿子吗?” 薛二哥:“这是其一。大哥跟大嫂定亲那年,村里跟大哥年龄相仿的都成亲了。不是我夸张,咱们村离城近,无论弄点什么都能卖钱,村里没有太穷的。别人不用供弟弟上学,攒两年钱就够修房子议亲。有几个跟大哥同岁的都有孩子了。大哥着急,好不容易娶了大嫂,大嫂的相貌,不是我夸她,比丽娘好看。” 刘丽娘撇撇嘴没有反驳。 薛二哥又说:“以前看着性情很好。能娶到这样的,大哥哪舍得埋怨一句。如今又生了儿子,她叫大哥跟我们拼命,大哥也不会反抗。我相信大哥不会跟我们动手,他应当会选择躲去外地。” 薛瑜:“那这事大哥会跟娘一样怪我们小家子气吗?” 林知了:“也许会。如果大嫂跟大哥说我们每日赚多少,她辛辛苦苦赚钱都是为了养儿子。” 薛瑜气得摔筷子。 林知了瞥她:“不吃了?” 薛瑜捡起筷子刷干净,坐下又跺脚:“大嫂怎么这样?!娘明明知道以前三嫂拿回来的桂花糕不见了是她偷的,就因为她有个儿子,娘就忘了?” 薛二哥转向她,他怎么不知道这事。 刘丽娘跟他解释,就是薛理下狱的消息传过来那天。 薛二哥想起来了:“不是在弟妹窗台上找到的吗?” 林知了没理他。 刘丽娘白了他一眼,又说以前做彩糕买水果,大嫂还偷吃,忽然一顿:“弟妹,婆婆会不会教大嫂做彩糕?” 林知了:“做彩糕的豆薯粉还有吧?” 刘丽娘点头:“在坛子里放着。在鱼儿房中。我担心屋里潮湿发霉,前几天还拿出来晒了一个晌午。” 林知了:“改日我跟刘掌柜谈谈。” 刘丽娘瞬间知道她想做什么。 薛二哥和薛瑜也想到了,顿时不禁幸灾乐祸。 翌日伙计再来买肉,林知了就叫伙计告诉刘掌柜,她要跟他谈一笔生意。 申时左右,林知了才把门关上,刘掌柜就来了。 林知了心说,真应该叫薛理看看,什么叫钻进钱眼里。 刘掌柜还不是空手来的,拎着两小篮水果,酒店自己种的。水果递出去他就问:“薛郎君还没回来?” “不出意外今晚能回来。”林知了请他到棚下坐。 刘掌柜也没嫌弃身后就是木柴,坐下就问:“林娘子有何吩咐?” 林知了把坛子递给刘掌柜,“不是想知道彩糕怎么做的吗?” 刘掌柜眼中一亮,顿时如获至宝:“秘密在这里?” 林知了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笔墨纸砚:“不止啊。先签字后谈合作?” 第48章 气势汹汹 刘掌柜接过去就写下他的大名, 名字后面特意补一句——竹林深处掌柜。 薛二哥惊呆了,讷讷道:“你不看看吗?” 刘掌柜很是爽朗地笑一声:“林娘子不会叫我吃亏。” 先前做松鼠桂鱼的法子大厨不止试了各种鱼,试过鸡肉,还用猪肉试过, 十分挑剔的客人也是说一句可以更好。 从去年到如今半年过去, 几乎每桌都会点一样酸甜口的菜。刘掌柜意识到一贯钱给少了, 端的怕林知了嫌他小家子气, 不再卖给他食谱。 林知了指着契约:“四贯钱,还不是独家。只是一年,你看清楚。” 刘掌柜笑着说:“不用看。从去年到现在才半年, 林娘子就有新菜, 我相信到年底又有新菜。你说过有了新菜先卖给我,我们总比别人早半年, 何惧之有?” 林知了把钵仔糕的法子递过去。 每个字他都认识, 但合在一起刘掌柜一头雾水:“这个豆薯粉是什么?” 林知了叫薛二哥解释。 薛二哥先说叶子长什么样,接着在地上画出长大的豆薯,又说皮是什么颜色, 去掉皮又是什么颜色。 薛二哥说完林知了才说:“你不是有半个山头吗?可以去山上找一下移到树林里。如今先用荸荠粉代替。我的这些就是都给你也做不了几次。你店里有荸荠粉吧?” 刘掌柜:“有的。我们时常会做荸荠糕。林娘子吃过吗?改日我叫伙计拿几份你尝尝。” 林知了道一声谢就继续:“澄粉就是和一块面,随后用水洗,面筋洗出来,面水放一夜,第二天把上面的清水倒掉,沉底的面粉晒干就是澄粉。这契约上写了, 你不可以做面皮。” 刘掌柜恍然大悟:“难怪我的几个厨子怎么试都差点什么。原来是面粉里头多了面筋!” 林知了:“做彩糕也可以加米粉。口味你自己定。不过加了米粉也要加澄粉。我再送你一个,澄粉做成面团,揪成小剂子擀皮包成饺子,蒸熟后面皮近乎透明。也可以包成圆形, 像生煎馒头,但是用蒸的。若是加了虾仁,白里透红,应当比彩糕受欢迎。” 刘掌柜顿时想立刻回去吩咐下去:“林娘子,这里可没写用澄粉包饺子。” 林知了:“我不告诉别人怎么取澄粉,他们怎么做透明饺子?” 刘掌柜尴尬:“倒是我忘了。”忽然想起什么,“你大嫂不会也做这个吧?” 林知了:“她带着孩子没有时间。即便做能卖过你?” 刘掌柜不敢苟同:“林娘子,别怪我小人之心,也别认为我挑拨离间。” 林知了:“但说无妨。” 刘掌柜不再拐弯抹角:“薛郎君才高八斗,在万松书院做事。这位薛郎中以前在济世堂,如今可以给人和牲口看病。不是我查的,客人说的。你和你二嫂经营这家店,两家又没有儿女,每月少赚一两贯,你们也不会因此心急忧虑。” 林知了:“你是说你店里做彩糕,我大嫂的彩糕卖不出去,别人发现她会做彩糕,高价找她买方子,大嫂为了养孩子会毫不犹豫卖出去?” 刘掌柜很是欣慰:“林娘子果然聪慧,一点就透!” 林知了拿出二八酱,舀一勺递给他:“这个如何?” 刘掌柜用手戳一点尝尝,忍不住皱眉:“什么味啊?” 林知了忘了用水解开:“等一下。”给他挖半碗,教带回去用温开水搅开,用这个裹满羊肉再尝尝,“如果我大嫂真那么做,我把这个方子卖给你。但是你不能为了早点买这个,回头就叫人假扮别的酒楼的人找我大嫂买彩糕方子。” 刘掌柜:“我又不是明年不干了。这么言而无信,东家也不敢用我。” 林知了:“若是大嫂真像你说的那么见钱眼开。但凡有一家找她买,我们就把做法卖出去,五百文一份,谁都可以买。亦或者一百文一份,卖的钱你我五五分!你叫人去临安府卖,我在这边卖!” 刘掌柜大喜,顿时觉得这个办法好极了,“我们赚不到钱,他们也别想靠这个在城里做独家生意。” 林知了:“现在没顾虑了?” 刘掌柜:“早点把这个酱拿出来,我还担心什么。林娘子,告辞。” 林知了几人送他到门外。 薛二哥等车出了巷口才问:“怎么不跟他说实话?” 林知了:“商人在意能不能赚钱,不在意这些家长里短。我要说凉皮和彩糕是大嫂偷学的,他会有别的顾虑。” 刘丽娘:“弟妹说得对。你看我们没说大嫂一句坏话,这个刘掌柜就想到大嫂有可能见钱眼开把方子卖给别人。” 林知了看向薛二哥和薛瑜:“我讨厌二婶,我要说她坏话,你们会认为二婶又给我添堵。别人要说二婶不好,你们会怀疑二婶人品不行。有些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比我们说更有说服力。” 兄妹二人恍然大悟,随即满脸惊喜。 林知了扭头看去,薛理和小鸽子从东边回来。小孩前面跑,薛理拎着大包小包在后面。 刘丽娘:“真不禁念叨啊。” “阿姐!” 小孩跑过来抱住林知了。林知了弯腰抱起他,他搂着林知了的脖子就说:“阿姐,我好想你啊。” 刘丽娘:“你见谁都想。” “我最想最想阿姐。”小孩急得大吼。 林知了头疼:“阿姐听见了。临安府好玩吗?” 小孩点头:“好多好多楼,好多好多人啊。阿姐,以后我们一起去!” “好啊。”林知了看到薛理到跟前,“这几日没闹你吧?” 薛理冷哼一声。 小孩慌忙伸出手臂去捂他的嘴。林知了看他半个身子悬空:“干什么?不怕摔着?你敢闹脾气,还不许你姐夫告诉我?” 薛理把东西给二哥:“头两天睡觉都兴奋。两天后问我什么时候回家。今早还哭了,说昨晚做梦梦到你想他。”瞪一眼小孩,“满嘴谎话!” 小孩转向林知了:“阿姐,你想不想我?” 林知了点头。 小孩很是得意:“姐夫,你看得见吗?” 薛理朝他屁股上一巴掌。 小孩懵了。 刘丽娘好笑:“活该!他可是探花,你说他瞎他能听不懂?” 薛理:“自作聪明!” “我没有!”小孩大声狡辩。 薛理:“先回家!” 林知了抱着他进去。薛二哥好奇他弟买的什么,忍不住频频打量。 薛理早在昨晚就分类放好,见状进院就把大包裹送去卧室,随后到棚下把小包裹拆开,给妹妹和二嫂买了两支绒花发簪,二哥的是幞头,除此之外还有几盒点心以及两本书,这两本书都是医术,给薛二哥买的。 薛二哥很是感动,连声说让他费心了。 薛瑜高兴地又蹦又跳,只因长这么大还没收到过发簪。 以前在村里薛瑜跟小鸽子一样在头上绑两个小揪揪。到了县里林知了说她大了,不能那么孩子气,发型换成马尾,马尾可以不用发簪,又因她哥嫂手里没有余钱,就没想过给她买首饰。 再后来月底分账就买布,林知了和刘丽娘没想过置办首饰,自然也想不起来给她买发簪。 刘丽娘自己也没有绒花发簪,她的发簪不是木雕就是竹雕,最贵的一支铜发簪简简单单的,没有任何镶嵌,仅有一朵雕花,还是成亲前娘家人置办的。 刘丽娘和薛瑜拿起发簪都有些小心翼翼。 薛理此举又不是为了叫她们感恩戴德,不等二人开口就故意问:“有没有水?这几日没洗头发,担心着凉病了连累学生染病。” 刘丽娘把东西收起来就去烧火。林知了回卧室给薛理找换洗衣服,就把弟弟放地上。然而小孩双脚沾地又跟上去拉住她的手。 薛理叹气。 薛二哥:“怎么了?” 薛理无奈地说:“多个小孩事真多。”说完就进去。 薛二哥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嫌小孩碍眼。薛二哥哭笑不得地把书送回卧室。 薛理也不是想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他什么都不敢干。可是小鸽子如今听得懂又会说,薛理当着他的面是什么也不敢说。 到室内薛理把包裹打开,拿出四支发簪,又拿出两个荷包,小孩伸手拿走一个:“阿姐,这是我的,好看吧?” 林知了听出来了,重点是最后几个字:“好看。你自己选的呀?眼光真好!” “是不是比姐夫选的好看?”小孩满脸期待。 林知了怀疑薛理这几日没少数落他,否则不至于一有机会就拉踩,“都好看!” 小孩不依,抓住她的手叫她选一个。 薛理:“你要不要洗头?” 小孩撒手,抱着荷包就跑。 薛理耳边清净了,对林知了说:“钱被我用完了。” 林知了:“用完再挣。再说,家里的钱也有你一份。你有没有想——” 薛理慌忙打断:“二哥二嫂和鱼儿都在院里。” 林知了无语又想笑:“我说什么了?” “你看看发簪好不好看。”薛理转移话题。 林知了:“这么怕我?” 薛理不怕女人。 比方这次到临安府,也有姑娘给薛理送荷包,薛理可以坦然还回去,还胡扯出“孩子六岁。”那姑娘不信,尾随到客栈,薛理把在院长房中的小鸽子拉出来。 薛理早上数落他几句,小孩就不要跟他出去。不过一听姐夫有难,薛理让他怎么说他怎么说,叫爹也行。 薛理梦中也有逢场作戏的场景,还有很多次,只是那些人几乎都是朝臣爪牙,薛理一直谨慎提防,反而可以做到软香温玉在怀而面不改色。 薛理也劝他向梦中的自己学习,不过是个女子,还是他明媒正娶的,怕什么啊。可是梦中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 薛理被她盯得有点坐立不安:“我看二嫂烧多少水。”说着话就疾步往外走。 林知了翻个白眼,随即留一根发簪,余下三根放抽屉里,又换上新荷包。 到了院里看到二嫂和薛瑜没有用发簪,林知了就问她俩怎么不试试。 俩人不约而同地摇头。 人与人的经历不同,想法自然也不一样,林知了是有好吃的就吃,有新衣就穿,有男人——反正不能委屈自己。不过她也能理解刘丽娘和薛瑜,即便以前一直生活在乡下,十天半月吃不上一次肉,衣服都是旧的,也比她前世过得好,从来不会担心出一趟门就有可能有去无回。 林知了打开橱柜检查一下要不要买调料,确定盐糖大料等物还可以用三五天就把柜子关上,问二嫂什么时候和面。 刘丽娘叫小姑子烧火,她和林知了各和一盆面,只因面晒干了可以慢慢用,不用担心和多了用不完浪费。 林知了和刘丽娘才把面筋洗出来放柜子里,面盆用纱布盖上放椅子上晾晒,院门就被敲响。 薛二哥看看天色,太阳偏西,估计周嫂子来送菜。打开门一看,果真是周嫂子。不过今天身边还有个吴氏。 薛二哥把两扇门打开,周嫂子一边把板车推进来一边问他要不要笋干。薛二哥点点头,看到板车上有个麻袋,估计里面全是笋干。 吴氏把麻袋拿下来就叫薛二哥验货。 薛二哥叫刘丽娘拿小篮子,一篮一篮称重,顺便看看压在底下的笋干品质如何。薛二哥一边称一边解释他昨天下午去街上买了几斤,随即就说出价格。 二人前几日也进城假装买笋干问过,跟薛二哥说的价一样。薛二哥见两人点头等称好又去掉篮重就叫刘丽娘拿钱。 随后薛二哥算木柴钱,最后算青菜、茅草和咸菜钱。 周嫂子要是去路边买菜,人家买两斤,她要送一二两,不然会被客人嫌弃。到了薛二哥这里一是一二是二,不少她俩一个铜板,哪怕有时候有些挑剔,二人也愿意卖给他。 收了钱俩人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一脸欲言又止。 刘丽娘故意问:“是不是以后地里忙不能天天来送菜?” 周嫂子连忙摇头:“不不是。这个时候地里没活。再说,就是有活也不差一会。从村里到这里来回用不了一个时辰。” 刘丽娘:“渴了?” 周嫂子又摇头,不由得朝薛理看去。 薛理奇怪,他很可怕吗?见状拽着小孩去薛瑜房中,叫他把这几日的字补回来。 周嫂子前几日过来没见过薛理,又没人跟她讲近日院试,她潜意识认为薛理在书院,今日也不例外。 周嫂子和吴氏在路上准备了很多说辞,进门看到他吓忘了一半。虽然没有忘得一干二净,可是又担心薛理嫌她俩爱搬弄是非,日后不找她俩买菜买柴。 刘丽娘:“都是一个村的,什么话不能直说啊?” 言外之意又不是外人。这话叫周嫂子放松下来,小声说:“昨天我看到你大嫂拎着食盒去了竹林酒家,就是不知道卖什么。” 吴氏:“那个酒店的东西贵,我们没敢进去。我俩猜跟你们以前卖的差不多。” 说着说着周嫂子就忘记压低声音:“以前你们一个院里住着,你和林娘子不管做什么她都能看见——”想起她俩和陈家大嫂没有矛盾,“这事你和林娘子是不是早就知道?” 刘丽娘:“知道。她卖凉皮。我们也是听别人说的。” 周嫂子奇怪:“你大嫂没跟你俩说一声?虽说是一家人,毕竟是你俩的东西——那个,你别嫌我话多。” 刘丽娘笑着说:“怎么会啊。” 吴氏想不通:“你们只跟你二婶吵过架,跟你婆婆起过争执也是因为你二婶,又没有跟她闹过,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带着孩子没时间进城,也可以叫我俩跟你们说一声啊。先前就托我们说过。” 刘丽娘:“她不是生个儿子吗,我婆婆说是薛家长孙,不用大嫂一家给家用。我和三弟妹不同意。因为这事有了矛盾。” 薛二哥解释:“我娘手里的钱不多,我们都能赚钱,不能一直用她的钱。之前就说每月每家给多少多少。” 二人懂了。 周嫂子好奇地问:“是不是他们一家三口给的多,所以她才不想给?” 刘丽娘:“三弟妹一家每月三贯,我和大嫂两家各一千五。因为三弟在书院的月钱比大哥当护院多一点。” 两人想不通,这事算起来老大一家占便宜才是。 清官难断家务事。周嫂子想不通就放下,“这事你们要怎么办?改日会不会学你们开店卖拉面和油饼?” 刘丽娘:“她一个人开不起来。再说,三弟妹有法子,她翻不出什么风浪。” 俩人闻言放心下来。 出了巷口俩人就聊陈文君的所作所为,聊到村口也没有分析出她究竟怎么想的,住到一起她占便宜她还不干。老二老三到了城里,薛家那点东西全扔给她又能有多少啊。又不是有几百亩地,奴仆成群,值得把妯娌挤兑出去。 俩人进了村正要各回各家,被从山边回来的人叫住。周嫂子赶忙把荷包揣怀里,等人走近就先问:“忙呢?” 来人倒也不是外人,周嫂子本家婶子,跟薛母年龄相仿,穿着短衣和草鞋,手里拎着自家编的小竹篮。她笑着应一声就把竹篮递给周嫂子:“林家娘子要这个吗?” 周嫂子看了一眼就摇头:“别说林娘子,就是我都不想要这个。” 她婶子脸上的笑容消失,叹气道:“我猜也是。不过我的干净,是在山上捡的,草不多,只有些泥。” 周嫂子:“我明日帮你问问?” 她婶子又把篮子递过去:“你带上。林娘子不要你再带回来。” 明日不用送柴,也不用帮吴氏拉干笋,只是半篮子青菜累不着她,帮她婶子问一下也是举手之劳:“你放车上吧。” 与此同时,薛理拽着小鸽子从屋里出来:“你们做凉皮的时候大嫂不是没有出来过?我记得鱼儿说过,她天天在屋里睡觉。她跟谁学的?” 林知了抓住想躲起来的小孩:“就是你想的那样。” 薛理看向二嫂:“娘教的?娘看过你们做凉皮?” 刘丽娘:“以前担心二婶突然进来,婆婆在门外帮我们守着。你说以前都这样防备二婶,现在竟然好的跟亲姊妹俩一样。” 林知了松开弟弟的头发:“以前也不想防备二婶。只是在我们和二婶之间选了我们。你忘了当时婆婆一脸无奈,还抱怨过一句。我们要是听她的,我给小侄子洗尿布,也不在意大嫂给不给家用,她会一直帮我们。” 刘丽娘:“我们活该出钱又出力?” 林知了笑着没说话。 薛瑜不禁问:“生个男孩就这么好啊?” 林知了:“遇上在意长孙的人,你生个女孩会挨骂。要是人家不在意你生男生女,那什么都一样。要是你婆婆疼你,不在意孩子,你过继一个,她也会当成亲孙子一样疼。” 薛瑜懂了,日后找相公要看看婆婆什么样。相公人不好,婆婆人好,相公敢欺负她,婆婆能把相公打个半死。 薛理叹气。 薛二哥拿着背篓准备去买肉,看到他这样,绕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叫他先洗头。 薛理洗好了在院里擦头发,无人打扰他,他又忍不住想起他娘:“糊涂!” 小鸽子最终也没躲过去,坐到他身边擦头发:“姐夫糊涂啊?” 薛理朝他脑门上拍一下。 小孩不敢耍贫嘴:“姐夫说谁糊涂啊?” 林知了端着油灯到棚下:“婆婆。以后见着她和大哥大嫂离远远的。” 小孩:“她会打我吗?阿姐,我不怕,我会咬人!” 林知了不由得朝薛理看去。 薛理:“在临安府街上跟别的小孩学的。好的不学学这些。以后不带你去。” 小孩摇了摇头:“我和阿姐一起。” 林知了把薛二哥买回来的大排洗干净又用布擦干净就敲大排。刘丽娘腌里脊,睡前再炸里脊卤大排。如今天热放到第二天清晨也不会变味,只因大排在滚烫的锅里泡着,里脊也放锅中箅子上。 待锅凉了,她们也起了。 薛理可以在家休几日,早饭后看到林知了做红烧肉,二嫂做凉皮,薛理有个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三天后的上午,正要关店,他娘和二婶气势汹汹地过来。 第49章 撕破脸 薛二婶看到薛理和林知了在店里, 到门外倏然停下,恐怕被林知了扔出去。然而薛母把她拉进去。 薛母这个样子刘丽娘不想请她坐下,林知了只当没有看见,拉着弟弟回后院。薛母见林知了无视她这个婆婆, 顿时感到被羞辱, 是以怒不可遏:“站住!林氏, 林家教你见到长辈不问安?” 林知了脚步一顿, 抱起弟弟快步回房。 薛母火气上头,无法自控,依靠本能追上去, 薛理拦住她的去路, 薛母命令他让开。 薛理:“你动了林氏,我们都会受牵连!” 薛二婶不敢看热闹, 慌忙把人往后拽, 小声说:“大嫂,这里跟县衙只隔两条街,你不能动她。听说知县到秋任满, 知县走了再给她立规矩。” 薛母不得不冷静下来:“我忘了还有林家。” 薛二婶:“她是嫁出去的姑娘,林家不会为了她跟我们闹得头破血流。最好林家叫她同理儿和离。理儿如今在书院当差,你还担心他娶不到个好的?林氏离了理儿就是破鞋,谁要她?有人娶她也是为了叫她当厨娘。她的苦日子在后头呢。” 薛母深以为然,怒火压下去,好声好气地询问薛理能不能不在店里卖凉皮。 薛理梦中看到母亲和妹妹的尸体都不曾感到无力, 那时的他满心仇恨,有着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勇气。然而他母亲却做到了。 动手,他会背上大不孝之名,重则斩首。用污言秽语骂她, 莫说被街坊四邻听见了他会不会被戳脊梁骨,被知县打几板子,只是这样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薛理不屑用。可是严词厉色,母亲只当他一时气愤。 薛二哥忍不住反问:“娘,你听听你说的叫什么话。凉皮是我和三弟独有的吗?铺子是我二人的吗?” 薛母:“你不用骗我,凉皮是丽娘和林氏做出来的。你们兄弟不同意,她俩不敢卖!” 薛二婶附和:“不听话就休了她们。” 刘丽娘瞬时气得脸红。 娘家指望不上,再被婆家休了,她如何活下去?思及此,刘丽娘抄起扫帚砸过去:“以前我真是猪油蒙了心,认为弟妹不该跟长辈动手,我打死你个老东西!”照着薛二婶的脸砸去,心里想着大不了我给你偿命! 薛二婶毫无防备,被扫帚糊一脸,吓得往后踉跄。薛母抬手拦住,刘丽娘推开她,薛母撞到灶台吓愣住,回过神来指着刘丽娘说:“你敢跟我动手,我休了你!” 刘丽娘吓得猛然停下。 本朝承前朝唐制,《唐律》之中把“七出”列入其中,有一条便是不顺父母。本朝修改律法时这一条丝毫未改。 薛二婶得意起来,抬手朝刘丽娘脸上一巴掌:“叫你打——”高高抬起的手臂被攥住,薛二哥顺手推开她,把吓傻了的刘丽娘拉到身后,拽着薛二婶扔到门外。 薛二哥的手劲比林知了大多了,宛如硬石,薛二婶吓得面无血色,薛母心急,上去抓住薛二哥的手。薛二哥谨记不能对母亲动手,见状下意识松开。 薛母朝他身上砸:“你疯了?这是你亲婶子!你也被林氏下了迷魂药?!” 薛二哥不想理她,转身之际看到蒋记伙计趴在巷口墙边伸头缩颈,脸上尽是好奇,他顿时改了主意,“先不说我疯没疯,凭什么不许我们卖凉皮?” 伙计愈发好奇,这个二婶子怎么把店里最和气的薛郎中气得脸成赭色,再听到“凉皮”不禁竖起耳朵。 薛母朝店里看去,说每天晌午店里人多到排队,只是卖红烧肉和炸肉就忙不过来,再做凉皮卖凉皮,身体哪吃得消。 以前薛二哥听到此话会很感动,现下这些话对他没用,心底毫无波澜,“我的身体好吃得消!要是娘只说这事,我听见了。请回吧。” 薛母急了:“我还没说完。你做凉皮能卖多少钱?多做几斤红烧肉就赚回来了。” 薛二哥:“我们想做凉皮。” 薛二婶躲到薛母身后:“你做也行,告诉我们那个芝麻酱怎么做。” 薛二哥顿时后悔方才没有给她一巴掌:“那是弟妹的方子。二婶想要?一百贯!” 薛二婶失语。 薛母见状意识到叫他休妻只会火上浇油,她沉吟片刻,语重心长地宽慰:“璋儿,别说气话。你们怎么想的我知道。怪我这半年偏向你大嫂。可是你大嫂给咱们薛家添个男丁。你呢,和刘氏成亲快三年,别说男孩,刘氏就没有怀过。要是她给家里添个姑娘,凑个好字,我不偏不倚!” 刘丽娘神色黯然,羞愧地低下头去。 薛二婶见她这样得意地哼一声。薛母看到薛二哥脸上的愧色:“原先我要来店里给你们搭把手,你们防我像防贼。我不过来,也不叫你们回村伺候,也不要你们的钱,就教你大嫂做凉皮拿去卖,卖的钱我们当家用。可你们立刻在店里卖凉皮。又是加菜又是加花生又是加酱,同你大嫂卖的一样便宜,谁还找她买?你是不是想饿死你娘我啊?” 薛理眼看二哥愈发羞愧,从店里出来:“母亲,去年是个丰收年,四亩地收的粮食都留给你,一天几顿饭就要饿死了?” 薛二哥恍然大悟,差点被他娘绕进去。 薛母语塞:“我——我不用买油盐酱醋?” 薛理:“娘今年四十三岁就老眼昏花不能织布?” 薛二婶立刻接道:“你娘辛辛苦苦把你们几个拉扯大,还不该叫她享享福?” 薛理:“父亲去世时大哥在镖局,二哥在济世堂,我吃住都在万松书院,我娘拉扯谁?母亲以前养小妹一人。如今我不想母亲辛苦,替母亲养小妹,母亲还要我们怎么做?” 薛二婶张口结舌:“那你——也应当孝顺你娘。” 薛理:“母亲想怎么孝顺?” 薛二婶心底暗喜:“每月五贯钱。你和你二哥十贯钱!” 薛理梦中见过很多人,贪财的有之,贪权的也有,日日离不开女色的也有,还有希望家族长长久久的门阀,也有厚颜无耻之徒,然而这些人皆有所仰仗。二婶靠的什么?薛理看向他娘,“明日我就叫娘子把凉皮的做法贴在城门外,好像还有彩糕的方子,一并放出去,谁爱做谁做!” 薛二婶震惊:“你你个败家子!” 薛理恍若未闻:“母亲希望林氏这样做吗?” 薛母感觉薛理敢这样做。来之前大儿媳妇提过,竹林酒家不卖凉皮,食客只是在城里吃过加了酱的凉皮也想要那样的。林知了不做或者把酱的方子给她,她就可以赚钱养孩子。 薛理把方子放出去,又打定主意不给她钱,她难道真去官府告他?她有三个儿子,官府打了薛理,也不会饶恕老大。大孙子那么小,儿子进了监狱,儿媳妇不能再靠凉皮赚钱,她手里那点钱又能支撑多久。 薛母:“你怎么想的?” 自然是薛大哥给多少,他给多少钱。口空无凭,立字为据!薛理又建议请知县裁决。 薛二婶不同意,只因她担心知县帮亲不帮理!林知了曾叫族长颜面扫地,薛二婶撺掇薛母找族长。薛理奇怪:“族谱单开哪来的族长?” 薛二婶忘了!转念一想族长不可能帮他和林知了,便信口开河,“你族谱单开我们又没有单开!明日——” 薛理:“没时间!” 薛二婶:“今天下午!我们在族长家等你!” 薛理:“可以!” 薛二婶拉着薛母回去。刘丽娘强撑着的眼泪扑簌簌往下落,薛二哥心疼抱住她:“丽娘,娘就是吓唬你。” “可是,我们没孩子啊。”刘丽娘说出来泪如雨下。 薛理想劝会有的,忽然想起梦中的二嫂和二哥一直没孩子。再后来他就不知道了,干了想干的事,新皇也长大成人,当了半生奸佞也累了,不待鸟尽弓藏,薛理了却余生。 林知了听到二嫂骂人就到院里,两个小的被她按在屋里。林知了看到二嫂真害怕,叫他们先进屋。 薛理把门关上,林知了才说:“二嫂,二哥,你俩可能命中无子。” 刘丽娘脸色煞白。 薛理眉头微皱:“娘子——” 林知了打断:“我还没说完。二哥二嫂命中无儿无女,不等于别人命中没有兄弟姊妹。” 三人都被她说糊涂。 林知了:“过两年我们赚了钱买了房,二嫂去慈幼局抱养个女儿。如果她命中也没有兄弟姊妹,再抱养一个男孩,他会把他的弟弟妹妹带过来。” 薛理似懂非懂:“你是说,二嫂对他视如己出,他命中的兄弟姊妹会投胎到我们家?迷信!” 林知了气笑了,你一个古人竟然说我迷信:“那抱养一个去官府过了户,也是二嫂和二哥的孩子,婆婆别想用无子休妻。我还记得先贫后富不能休妻。如今不是这样?” 刘丽娘不懂法,此话倒是把她的泪止住:“三弟,是这样吗?” 薛理梦中看过《周律》,不止一次,但这些是在脑海里闪一下,早忘得一干二净。虽然去年太子出事前他也看过《周律》,可是那时的他家庭和睦,就不曾留意跟父母亲人有关的条例。薛理便要改日去买一本《周律》。 薛二哥闻言急了,叫他即刻去,不用薛理出钱,他来买!不待薛理反对就拽着他出去。 林知了劝二嫂洗洗脸,她做红烧肉,二嫂做凉皮。 刘丽娘因为“先贫后富不能休妻”又有了干劲,一边洗脸一边嘀咕着,“我要赚钱!气死她们!” 薛瑜从屋里出来:“二嫂,我烧火。弟弟,去帮三嫂烧火。” 小鸽子朝林知了跑去:“阿姐,婆婆怎么那么坏啊?以前婆婆不坏呀。” 林知了:“以前没有利益冲突啊。等你长大了会发现为了一两银子反目成仇的比比皆是。” 小孩蹲到灶前等着她把柴点着,“大嫂不是不给婆婆钱吗?” 林知了:“你姐夫回来后,婆婆唯一愿望就是大嫂生个男孩,薛家有后。大嫂让她如愿以偿,婆婆自然偏向她。又赶上我不听话,二嫂也不如大嫂体贴,婆婆就觉得大嫂哪儿哪儿都好。以前是小事,后来也是小事,积少成多就成了现在这样。” 小孩听不明白:“伯母小婶没有婆婆坏!” 林知了:“那是因为有祖父压着。” 小孩托着下巴,小声说:“阿姐,我觉得大姐怪好的。” 林知了捏捏他的脸:“天真!大姐不介意对你好,是你对她没有什么威胁。我们不如她有钱。以后你姐夫比大姐夫厉害,要是她还舍得给你银子买好吃的,你是我哥!” 小孩困惑:“为什么会变啊?娘变了,婆婆变了,大姐也会变。不变不好吗?” 林知了:“你看着火!柴掉了烧到你,你也会变,变成黑炭!” 刘丽娘看着锅里的水还要许久就先和面。 做饼和拉面的面和好,锅里的水快开了,刘丽娘挖两碗澄粉准备做凉皮。 午饭后林知了和刘丽娘带着两个小的收拾碗筷,薛理和薛二哥带着《周律》回村。 薛二哥惴惴不安,出了家门就念叨:“族长不会帮我们。三弟,请村长过去。无论什么文书都要村长签字,村长会过去吧?还是先去村长家,给村长通通气?” “二哥,让我清静清静。” 薛二哥闭嘴。到城门外薛二哥又忍不住:“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啊?” 自然是族长不会偏帮二婶和母亲。薛理有这个信心,只因前几日在临安府看到了薛伯仁、薛仲义和族长的长子。 袁家在临安府有一家客栈,院长、先生和袁家公子住上房,其他富家公子不想住次等房,也早早在书院周边订了房间。院试那几日袁家大公子不许外入住,但允许同乡学子免费入住。 族长的长子送两个堂弟——薛伯仁和薛仲义参加院试,三人和其他学子便住到袁家客栈。 万松书院的学子们一口一个“薛先生”把三兄弟叫的远远看到薛理就羞愧,更担心薛理叫袁家公子把他们赶出去。 幸好那一日是去熟悉考场周边环境,否则薛伯仁和薛仲义两兄弟定会担心薛理报复而提笔忘字。 晚上薛理下楼用饭没有看到薛瑞,问薛伯仁他怎么没来。薛伯仁讷讷道:“我们以为伯母会叫你陪考,就没有找他。先前看到你,我们才知道他没来。” 薛理:“是不是忘了时间?” 薛伯仁慌忙说:“回去我们就帮你问问。” 今日薛理到村里,薛伯仁就迎上来——薛母和薛二婶早到了,薛伯仁跟族长住得近,听到薛二婶叽叽喳喳因此猜到薛理会出现,吃过午饭就在门外等着。 薛二哥如临大敌:“你要干什么?” 薛伯仁吓得停下:“我,我就是找三哥——” 薛理拉开二哥:“找我何事?” 薛伯仁想说的很多,先讲最早的:“薛瑞记错日子。” 薛理冷笑:“猜到了!” 薛二哥扯一下他。薛理吐出两个字“院试”。薛二哥目瞪口呆,院试那么要紧的事也能记错?薛二哥无话可说。 薛伯仁又说:“我听到二婶跟族长说你和二哥的店每月赚八十贯,叫你和二哥每人每月给大伯娘二十贯!” 薛理:“你觉得多少?” 薛伯仁:“那么赚钱谁还读书。我觉得二婶故意的。她说得越多,你就越不好往下压。” 薛理挑眉:“你弟呢?” 薛仲义以前跟林知了呛了几句,不敢过来,担心碰到林知了。 其实薛伯仁也不想跟薛理打交道。 先前院试结束回到家中,他忍不住告诉爹娘碰到了薛理,袁家大公子对他很是尊敬。他娘就劝他跟薛理缓和关系。薛理一向明事理,想来可以理解他们当日所作所为只因害怕。再说,年龄小办了糊涂事,身为兄长的薛理也不好意思同他计较。 薛伯仁认为他娘说得在理,自然不会放过缓和的机会,半真半假地说:“仲义在家里抄书。” 薛理:“你忙去吧。” 薛伯仁不敢不听,到家就告诉父母薛理去了族长家。王氏拽着丈夫过去。她丈夫纳闷:“以前你跟堂嫂吵成那样,现在过去不是火上浇油?” 王氏:“先前又不是冲她,是因为薛理。薛理跟他娘闹分家,我们去帮薛理,一报还一报,也算扯平。薛理不计较以后就好办。你忘了伯仁说薛理也会指点书院的学生。袁家小公子喊他先生,定是被他指点过。那个吃货公子要能过院试,有了他的指点,咱家伯仁和仲义明年也能考中秀才。” 为了俩儿子,薛伯仁的父亲决定豁出这张老脸。 薛母和薛二婶听到脚步声朝外看去,只有薛理和薛二哥两人,妯娌二人很是意外,随后就禁不住露出笑意。 薛理进门,王氏拽着相公到了。薛二婶以为两人来看笑话,把他们往外撵。王氏越过她挤进来要当个见证人。 村长慢悠悠过来,对薛二婶道:“见证人越多越好。省得日后薛理的铺子不赚钱,你儿子瑞哥儿高中,又闹着毁约。” 村长的话说到薛二婶心坎上。薛二婶放王氏的相公进来。随后薛二婶不叫薛母说话,她帮薛母争取。 薛理不理她,对村长说:“城里的店林家占大头,二哥和二嫂每月只有六千,他们要存起来养孩子,不能给母亲太多。大嫂给多少我们给多少。” 村长:“先前地没分,既然要彻底分开,地怎么分?三兄弟一人一亩,给你母亲留一亩?” 薛二婶不同意,一亩地收的粮食不够薛母吃用。薛二婶不信村长,她叫族长主持公道。族长对薛理和陈文君以及薛二哥说,“每家每月五百文。陈氏,你有意见吗?” 陈文君:“二弟和二弟妹每月六贯,比我相公多两贯。” 薛二哥心惊,幸好当日听三弟的,忍住没说每月四贯钱。 薛理:“大嫂是不是忘了,六贯钱有一半是二嫂的?日后二嫂有了孩子,你替她生替她养?你不帮忙,届时大哥比二哥赚得多,你叫大哥给多少?” 族长:“每月五百,月初给你娘送来。再说地,老二,老三,既然搬到城里,地就都归你母亲。陈氏,你跟婆婆住,也要给一笔粮食钱。也可以不给,日后你婆婆躺在床上你伺候。老二老三只出医药费!” 陈文君看一眼婆婆,再过二十年也不至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可以!” 薛二婶:“那几亩地是大嫂和大哥置办的,原本就归大嫂!族长,还是你陪大哥去城里办的地契。你话说的好像地是他们兄弟几个买的。” 族长面如寒霜:“张氏,我忍你很久了!这是大房的事,想听就住口,不想做个见证就出去!” 薛二婶满脸错愕,怎么跟她料想的不一样。 族长转向薛母:“虽说花无百日红,富不过三代,可是如今三郎有钱,你跟着他定比在村里舒服。你要是不叫老二老三出钱,跟——” 薛理:“族长,母亲叫我和二哥休妻。那个店是林家帮我娘子办的,休妻后二哥只能回村,我在书院那点钱只够在城里租房,养不起母亲。” 族长目瞪口呆。 村长闻言毫不意外,但凡不是薛母干了这种事,薛家老二绝不舍得彻底分开。村长瞥一眼薛二婶,定是她撺掇的。 薛母也是糊涂,好赖不分!村长一瞬间想到古时候的昏君,以为捧着他的都是好人,忤逆他的都是奸臣。怕是老无所依才能意识到谁奸谁善。 良言难劝该死鬼。村长也不想沾染一身腥,叫族长动笔。 族长写了五份,村里留一份,族中留一份,薛母一份,薛二哥和薛理各一份。字据上不止有王氏和她相公的手印,还有族长、村长以及村长带来的三位两姓旁人的手印。 薛理收起字据起身告辞。 族长想说什么,转而想起以前的事又说不出口。 有道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王氏就没有任何顾虑,她追上薛理叫薛理去她家歇歇脚,又说早上才从山上灌的山泉水,比城里的井水甘甜。 王氏之所以知道城里的水不好,还是看到富贵人家的奴仆日日上山接水给公子小姐泡茶。 伸手不打笑脸人!王氏如此客气,薛理也不好出言嘲讽,只说娘子和二嫂在家里等着。 王氏怕林知了,闻言讪笑着说:“那就下次吧。下次回村给你娘送钱,一定要来家里歇歇脚啊。” 薛理点点头,和二哥回城。 两人甫一进门刘丽娘就起来,满心焦急地看着两人。 薛二哥把字据拿出来。刘丽娘不认识,又忍不住心烦:“明日我就跟鱼儿学识字。”说着话到薛瑜身边,薛瑜念给她听。 薛瑜念完,刘丽娘很是担忧:“若是婆婆躺在床上不能动,大嫂不伺候,还不得我们伺候?” 薛二哥看着薛理问:“娘给她带孩子,存的钱也给她用,她应当不敢吧?” 薛理:“不敢。我会叫族长替母亲写讼状上县衙告她。除非她想把大哥送进去。不孝婆婆,不管丈夫,如此恶毒,知县为了丹阳县的民风也会严惩!” 林知了:“二嫂,我说不用担心,相公不会心慈手软,你还不信。” 薛理挑眉:“娘子倒是了解我。” “你不用阴阳怪气。京师大狱一个月都没折断你的脊梁,你会被婆婆拿捏?”林知了听到敲门声住口。 小鸽子跑去开门:“谁呀?”打开一看是周嫂子,“周嫂子啊?进来吧。” 周嫂子被他乖巧的样子逗笑了,见他的裤子和上衣有些短,仔细看像是刻意做短的,看起来很凉爽的样子,决定回去给几个儿女这样做,可以省下许多布:“小鸽子越发懂事了。” 小孩点着小脑袋关上门。 周嫂子把菜篮递给薛二哥,薛二哥看到新鲜的地皮菜,顺嘴问:“又是你婶子捡的?” 周嫂子很是羞愧,“我说你们上次买的可能还没吃完,她叫我试试,你不要我再拿回去。” 薛二哥不想要,洗了半个时辰吃一顿,做红烧肉也没洗它麻烦:“弟妹,要吗?” 林知了看过周嫂子的婶子捡的地皮菜,比她和二嫂在河边捡的干净块大,定是在人烟稀少的山上捡的,“要吧。晒干收起来慢慢吃。据说明目益气,清热降火。如今天气越发炎热,晚上喝上一碗出出汗也不易中暑。” 薛二哥第一次听说地皮菜有药用价值:“听谁说的?” 林知了:“我一天天这么忙,哪还记得。” 薛理朝她看去,她的记性不会那么差,莫不是知县的妻弟。 林知了去屋里拿钱,出来便对周嫂子说:“若是还是这么大块又干净,我们要。否则你直接说我们不收。” 周嫂子接过钱应下来,但她没有告辞:“听说你们两家跟你婆婆分开了?” 林知了心说,村里真是没有一点秘密。薛理回来不到一炷香啊。即便从他出村算起,也不过半个时辰。 林知了:“凉皮原先是我和二嫂做出来的,如今在店里卖,可是婆婆不许我们卖凉皮,只因我们卖了,大嫂做的就没人买。二嫂跟她吵几句,她就说二嫂没孩子,叫二哥休妻。二哥很生气,叫相公回去同她分开。” 周嫂子听糊涂了:“丹阳城这么大,你在城中,她可以在城门边上卖。住在城门边上的人又不会特意来你这里吃凉皮。相隔好几里路,怎么不能卖?” 林知了自然不会说她的凉皮有二八酱有花生米和绿豆芽,跟大嫂干巴巴的凉皮一个价。城门边上的人不吃也不会当冤大头。 林知了叹气:“谁知道婆婆怎么想的。兴许希望大嫂多卖几份,赚了钱给小侄儿买肉吃吧。” 周嫂子心底疑惑,薛母看着比她婆婆明事理,怎么还不如她婆婆拎得清啊。她这个样也能养出个探花,她是不是能养出个状元啊。 周嫂子越想越觉得可以试试。薛母那个样的祖坟里都能冒青烟,她哪里不如薛母。即便儿子成不了文状元,也能养个武状元。 周嫂子:“分开也好。你二婶也不敢隔三差五来烦你们。” “但愿是这样。”林知了庆幸薛二哥是郎中,薛母日后不能借病要钱,“我送送你吧。” 薛二哥把篮子递给她,看看太阳还未落山:“三弟,你看是不是把娘下个月的钱送过去?” 周嫂子不由得放慢脚步。林知了很是善解人意地说:“婆婆说她把相公兄弟几个拉扯大不容易,叫我们孝顺,每月给五百文。绝口不提我们帮她养瑜妹妹她又该给我们多少钱。” 周嫂子停下,神色多了些许惊愕,“你,你婆婆才多大?” 林知了:“今年四十三岁。” 周嫂子不可思议:“若是活到六十五,你们不是要给二十多年?” 林知了:“家里的四亩地都归她呢。” 周嫂子顿时一脸的一言难尽,“——我那个婶子今年五十了都不叫几个儿子伺候。像方才你给的几文钱,等我把钱给她,几个孙子孙女一人给一文,留他们买糖块。” 林知了叹气:“兴许我命硬吧。父亲早逝,母亲改嫁,遇到个婆婆也是这样的。” 周嫂子:“哪能这样说自己。” 林知了回头用眼神询问薛理去不去。薛理叫周嫂子先回去,明日他再过去。 周嫂子走后,薛理去街上买了一盒印泥,回到家又亲手做个记事本。翌日早饭后薛理回村,小鸽子也想去,拉着他不撒手。 薛理同他约法三章,先自己走,走不动了再背他。 小鸽子为了出城玩很是豪迈地挥挥小手:“我可以走到村里。” 薛理拉着他走了半里路,小孩就拽着他的手臂借力。薛理把手里拎的书包挂他身上,背着小孩到城门外。 小孩歇过乏,书包还给他,蹦蹦跳跳往前跑。 到了村里,薛理进村,他拐去周嫂子家。周嫂子的相公在门外劈柴,薛理拜托他盯着腿快的小孩。 薛理给了母亲一贯钱就叫她按手印。薛母不同意。薛理便问:“我叫族长把这一条加上?” 薛母气得眼前发蒙,捂着胸口按下手印。薛理合上记事本,收起笔墨离开,毫不拖泥带水。 薛二婶也在屋里,薛母织布她做鞋,见状就骂他没良心。薛理在心底冷笑一声继续往外走,薛二婶气得起来大骂他白眼狼。 薛理神色淡定地关上院门,薛二婶反而愈发生气,从屋里追出来。薛理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很是心烦,不想乡邻看笑话,随后突然推开门,薛二婶毫无防备被撞到在地,薛理关上院门。薛二婶担心他再来一次,不敢靠近院门。 薛理到南边周嫂子家,薛二婶才敢露头。她跑到西边路口没有看到薛理,骂骂咧咧回去。 薛理看着小孩怀里的东西想把他留在周嫂子家——前后不到一炷香,也能给他找个事。 小孩没有发现姐夫的脸色黑的可以写字,举起小手显摆:“姐夫,你看,周嫂子送给我的猫儿。” 薛理:“你养?” 小孩摇头:“不要养。小花吃老鼠。” 薛理看着只有小孩拳头大的小猫崽子,够老鼠一口吞的吗?薛理很是怀疑:“可以带回去,你自己看好,要是偷吃家里的菜,你阿姐打你,不要向我求救。” 小鸽子很是自信;“阿姐不打我。只有你打我!” 薛理:“走不走?” 小鸽子向周嫂子一家告辞。 回到家中,林知了看到猫就皱眉,小孩把猫往薛理怀里一塞就朝林知了扑去。林知了抬手挡开他:“洗手了吗?” “我不脏!”小孩气得跺脚。 林知了:“可以养它,白天放笼子里,晚上打开门叫它透透气。若是白天跑出来吃了留着卖的肉,我就把它卖了。” 小孩乖乖点头。 林知了:“你可以抱着它,饭前必须洗手。晚上必须洗澡。做不到就送给王掌柜。老鼠爱吃书,王掌柜很需要。” 小孩嫌麻烦就找他姐夫,希望姐夫帮他劝劝阿姐。 薛理笑着说:“你阿姐又不打你,怕什么啊?” 小孩气得夺走小猫,用屁股撞一下他:“你挡着我的路啦。” 林知了:“你等等,我还没说完,不许把小猫放床上!” 准备回卧室的小孩停下,跺着脚问:“怎么那么多不准?” 林知了:“过来!” 小孩下意识过去,想起什么吓得摇着头后退:“你要打我!” 林知了:“这么小的猫还不会抓老鼠,你知道它不吃老鼠吃什么吗?” 小孩不知道:“我答应你便是!” 林知了转向薛二哥,劳烦他下午去街上买个猫笼。薛二哥见过猫笼,听说很贵,就说下午去刘掌柜店里砍一根竹子,用竹子给小猫做一个。 小鸽子见他阿姐说话算话,又高兴起来,抱着小猫跳着说:“谢谢阿姐。” 林知了看着小猫被他甩得晕头转向,想说什么又咽回去,养不大才好,以后再养什么就不敢说养就养,没有一点责任心。 薛瑜看不下去,过去提醒他小猫要被他摇死了。小孩心疼地摸摸小猫,“对不起,小花,阿爹不是有意的。” 林知了被口水呛着,一时间咳声震天。薛理扶着她,数落小舅子:“不许胡说,你是哥哥!” 小孩一脸困惑:“我不可以当阿爹吗?” 薛理:“还想不想养他?” 小孩很是委屈:“哥哥就哥哥!” “出什么事了?” 院门伴着熟悉的声音被推开。小孩一看是刘掌柜,抱着小猫跑过去,请刘掌柜主持公道。刘掌柜看着他的小胳膊小腿和小脸,心说人不大志气很高,竟然想当爹! 刘掌柜:“你又不会赚钱,你和小猫都要你阿姐和姐夫养,你是哥哥没错的。” 小孩凶巴巴问:“你来干什么?” 刘掌柜乐了,摸摸他的小脑袋:“给你送好吃的。” 话音落下,拎着食盒的伙计进来。 不止有食盒,还有一篮子各色水果。林知了直起腰,薛理见她眼角都红了,有些担忧:“没事吧?” 林知了:“没事。” 刘掌柜怀疑她这样是小孩气的,劝她消消气,随后打开食盒,满满一盘白里透红的水晶饺子。 刘掌柜见薛二哥被吸引住,颇为得意地说:“里面放了虾仁。尝尝看。” 薛二哥去拿筷子给每个人夹一个。轮到小鸽子,小孩习惯用手,薛二哥用下巴示意他看看林知了的脸色,小孩注意到阿姐面无表情,张嘴咬住饺子。 刘掌柜的水晶蒸饺就是为公子小姐准备的,问小鸽子:“好吃吗?” 小孩点头。刘掌柜又问他喜欢吗,小孩再次点头。刘掌柜放心下来,言归正传,他希望买芝麻酱的方子。 芝麻酱配上羊肉,对刘掌柜而言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林知了先拒绝他,随后解释:“天气越发炎热,吃热锅的越来越少,现在买过去也赚不了多少钱。再过几个月,深秋时间吧。” 刘掌柜毫不意外:“改日多做点,给我两坛。” 林知了点头,“先前你提醒我大嫂为了养孩子,兴许会把方子卖给别人。近日你叫伙计留意着,一旦别家店出现凉皮或彩糕,我们就把方子卖了。” 薛理不想给陈文君留下话柄:“刘掌柜,你主人若是不差那点钱,我就写两份贴在城门外。” 刘掌柜:“东家是不缺这点钱。可是你们缺啊。薛先生,当真舍得惠及百姓?” 第50章 釜底抽薪 薛理的回答是只当积德行善。 刘掌柜:“我要请示东家。” 近日酒店的大厨子用澄面做出许多小食, 刘掌柜送去郡王府,郡王和王妃是样样都喜欢——东家喜欢的东西被他自作主张公开出去,他的掌柜之位不保! 刘掌柜:“也不是东家舍不得那点钱。我们和东家签了契,我擅自做主属于违约。” 林知了:“此事不急, 我们说的也是以后。兴许过了一年半载, 别的店就要做出来, 大嫂才想到卖食谱。” 刘掌柜心里不以为然。 前两日他可是听伙计提过, 薛家大嫂的凉皮少了酱食客不要,她瞬间没了笑脸。这样的气性就不是成大事的人。 换成林知了,她只会说五文一份, 亦或者送给食客品尝权当结个善缘。若是刘掌柜, 他也会这样做。而这是其一。其次林知了的酱方不会告诉薛家大嫂在刘掌柜意料之中,可是以刘掌柜对林知了的了解, 她会叫大嫂买芝麻, 她帮忙做酱。实则薛家大嫂不知道林知了做出酱,显然妯娌二人并不和睦。 过几日薛家大嫂发现她的凉皮拎到城里也没人买,定会狗急跳墙。 刘掌柜心说, 林娘子还是经的事少啊。 好在有了应对之策,不用担心林知了吃大亏,刘掌柜便不打算点明。从他口中说出来哪有林娘子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刘掌柜:“明日我便请示东家。” 林知了:“近来不曾下过雨,我感觉撑不了几日就会下雨,届时店里人少,我帮你做酱。” 丹阳雨水充沛, 刘掌柜活了半辈子没有见过旱灾,也估计该下了:“那就这样定了。” 回到店里,刘掌柜叫伙计快马加鞭把凉皮和水晶饺的做法送到京师——丹阳郡王在京师也有一家酒店。 翌日上午,刘掌柜到郡王府, 听到郡王很是不以为意地说出“既然薛探花的嫂嫂也会做彩糕和凉皮,你找她买下来便是。”刘掌柜不禁腹诽,怎么比林知了还要天真。 如今有人出一贯钱找上陈氏,他花一贯钱叫陈氏守口如瓶。改日有人用十贯钱,那人还是郡王的亲兄弟呢。刘掌柜不敢怪东家思虑不周,只是用担忧的口吻把他的猜测说出来。 江南地界上不止一位皇亲,歪歪斜斜躺着的丹阳郡王坐直:“是本王有失周全。此事交给薛探花。此事是他提议的,可见比你我有远见。先前你和林氏说的法子有些小家子气。” 刘掌柜即刻告退。 到店里正好伙计准备进城买红烧肉,刘掌柜叫伙计捎一句话“一切由薛先生定夺。” 伙计把话带过去又找林知了要一勺芝麻酱。林知了无语,一勺看不起谁呢。林知了给他半碗,伙计很是高兴,翌日给林知了捎来一篮歪瓜裂果,但是真甜。 薛瑜洗了一碗被鸟儿啄了一点但没有啄破的樱桃眨眼睛就吃完了。刘丽娘数落她吃太多肚子疼,又担心她偷吃:“给你三哥和小鸽子留点。” 万松书院恰好今日上课,小鸽子和薛理都在书院。薛瑜闻言看一下樱桃,又大又黄的好像都被她吃了,很是羞愧,跑去灶前看着火。 刘丽娘把凉皮做好,到院里刷盆,院门被推开,薛瑜看到薛理进来有些茫然,直到他走近她才想起来问他俩不是在书院吗。 薛理:“先生和学生都有些心浮气躁,需要缓上几日。过两天我再过去。” 刘丽娘好奇:“为什么心浮气躁?” 薛二哥:“因为院试名次吧。” 薛理微微点头,发现案板上有三盆水果——一盆桑葚,一盆樱桃,还有一盆李子,“竹林酒店的伙计来过?” 薛二哥:“你见着了?” 薛理指着长歪了的樱桃:“你不会买这样的。小鸽子——”看到他蹲在门后边小猫的窝前面,“过来洗手吃樱桃。” 小孩跑过来:“小花可以吃樱桃吗?” “小花不可以。林鸽——”薛理提到“鸽”字就别扭,也不知道林家祖父怎么想的,孙子孙女全带翅膀,还想都一飞冲天不成,“娘子,我想到秋送他去学堂,届时给他取个小字。” 小字不就是乳名?林知了疑惑,他的乳名是鸽子啊。难不成嫌“鸽”不好听,要给他改名。林知了故作不知:“这种小事相公决定便是。” 小孩好奇地问:“我要有两个名了吗?姐夫,你有几个名啊?” 薛理:“单名理,字通明。” 薛二哥闻言奇怪:“我怎么不知道?谁给你起的?” 薛理前年入京时十九岁,尚未及冠,家中又无男性长辈,薛母目不识丁,是以无人为他取字。 春闱过后到了东宫,太子得知了此事便送他“通明”二字。太子如今被废,远在京师吉凶未卜,以免节外生枝,薛理只说去年在京师别人给取的。 小鸽子见他俩越聊越远,“二哥,先叫姐夫给我起名啊。” 薛二哥没好气地说:“你个小鸽子还用得着你姐夫?我就可以给你取。” 小孩被看低很不高兴:“你取啊。” 薛理:“小鸟!” 小孩朝他身上一下,“你叫小狗!” 薛理问林知了:“飞奴?” 刘丽娘嫌弃:“奴不好!” 薛二哥附和:“人家都鹏翔什么的,你个飞奴,不还是鸽子吗。” 林知了:“人小名大压不住。” 刘丽娘恍然大悟:“我差点忘了,贱名好养活。” 薛理很想问,怎么就是贱名。他们是不是不知道有个“寄奴”?何况不止他一人,旧时王谢堂前燕的谢家也有个“阿奴”。 可惜不等薛理问出口,院门又被敲响。 薛理说一声“进来”,薛大哥推门进来,刘丽娘脸上的笑意凝固,端着面盆去店里。薛瑜近来讨厌她大哥,七尺汉子被柔弱的女人拿捏的屁都不敢放,她瞪一眼薛大哥就去店里等着烧火煮拉面炸油饼。 薛二哥躲到竹棚下灶前看看红烧肉要不要再加一把火。先前给酒店伙计盛的肉火候未到,伙计到店里小火慢炖,待客人过来正好上桌。 薛家大哥只是不善言辞不是傻,弟弟妹妹的神色他看得一清二楚,顿时不敢上前。薛理迎上去:“去茶馆吧。” 薛大哥随他出去,薛二哥立刻问林知了:“他怎么来了?” 林知了算算日子:“今日休沐?” 这几日发生了很多事,薛二哥忘了今日乃四月二十四,薛大哥五日一休,正好是休息日,“他知道了?” 林知了:“就是陈文君不提,张丹萍那张嘴也忍不住说出来。” 薛大哥是听薛二婶说的。她一见着薛大哥就骂薛理和他二哥白眼狼没良心等等,只是骂犹不解气,还诅咒林知了的店吃死人。 陈文君在一旁泪眼汪汪地说分家这事怪她,若不是她想卖凉皮赚点钱,也不至于闹分家。 卖凉皮这事薛大哥反对过,在他看来男主外女主内,妻子就应当在家洗衣做饭带孩子。林知了开店他心里颇有微词,转念一想林家经营了几十年豆腐坊,林知了想从商倒也情有可原。是以陈文君这次的眼泪没能让薛大哥心软,反而怪陈文君没事找事。 陈文君又提出给孩子攒钱,她也是为了孩子好。薛大哥就问“那么小的孩子能花多少钱。” 薛大哥怪妻子不等于不怪两个弟弟。从家里气冲冲出来,到路口遇到周嫂子的丈夫,人家见他神色不对,想也没想就问是不是薛二婶气的。薛大哥一时头脑发蒙,人家以为猜对了,细数薛二婶干的缺德事,不止有她撺掇薛母去林知了店里大闹,在族长家分家时她竟然异想天开要二十贯钱。 去林知了店里这事他是听周嫂子说的,去族长家这事是王氏说的。这两日村里人都在聊薛理一家。 周嫂子的相公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听进去,又说照此下去没人敢嫁给薛瑞,也没人敢娶薛琬。最后又说前几日院试,薛瑞没去,记错日子。 薛大哥怀疑二婶还不知道这事,回到家又听到二婶说:“你看,我说他待会自己会回来。”薛大哥问她知不知道薛伯仁考完试回来了。 薛二婶被问住,意识到什么往家跑。薛母问薛大哥怎么回事,薛大哥没理她,进城来找两个弟弟。 到茶馆坐下,薛大哥一脸愧色:“三弟,你大嫂头发长见识短,别跟她一般见识。” 薛理:“大哥,你信我吗?” 薛大哥毫不犹豫地点头。 薛理:“你耐心听着。” 先从族长发难那日说起,母亲六神无主,是他娘子挺身而出。薛家危机解除,大嫂就有心藏桂花糕。薛大哥想说在窗台上。薛理没让他开口,直说林氏又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怎么可能转眼间就忘记把桂花糕放在何处。那时只是念大嫂身怀六甲不同她计较。 这是其一。其二做彩糕用的水果大嫂偷吃。随后薛理说到家用,薛大哥依然忍不住为陈文君辩驳:“你嫂子是想多攒点钱。” 薛理:“扪心自问,每日五十文多吗?” 薛大哥无言以对。 薛理:“大嫂但凡像个长嫂,不用母亲提醒,林氏和二嫂也会帮她带孩子洗尿布。将心比心,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若是事情到此为止,自是皆大欢喜。可是大嫂见不得妯娌比她有钱。听二婶说我们的店天天排队,就认为我们日入几贯。她为何不想想二嫂和林氏日日三更起?” 薛大哥不信贤惠温柔的妻子有这样一面:“是不是二婶——” 薛理:“二婶没有那个脑子。要不是大嫂日日拿小侄儿说事,母亲不敢反对我们卖凉皮。不是她怕林氏身后的林家,而是她要面子。若是大哥不信,过些日子大嫂定会进城把凉皮和彩糕的方子卖给别人。这笔钱你不能动。在她之后我们会把这两样公之于众,届时人家定会找她讨回来。” 薛大哥张张口:“那我——” 薛理:“你要告诉大嫂我们的计划?大哥,大嫂若是执迷不悟,将来会养出什么样的孩子?你为了小侄子着想也该早日认清她!” 孩子和妻子对薛大哥而言都很重要,可是叫他二选一,他会毫不犹豫地选孩子。 陈文君会用孩子拿捏薛大哥,薛理也擅长。以前只是不想做。 薛理和二哥每月给的一贯钱至少会被陈文君用掉一半。他有义务赡养母亲,陈文君可不配!倘若就此放过陈文君,岂不是太便宜她?薛理早在把薛瑞扔出门外那一刻就放弃当君子。 君子只会被道德束缚,叫小人得利! 薛理:“再过几个月小侄子就该学说话了。二婶日日过去,小侄子在她身边久了会不会变成第二个薛瑞?” 薛二哥以前时常在他大哥面前骂薛瑞是个“废物”。薛大哥想象一下他儿子睡到日上三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薛理见他大哥变脸放心下来,也不后悔今日才说这些。以前陈文君是小打小闹,薛理找他大哥说这些,薛大哥反而会怪他跟女人计较。 薛理朝伙计招招手,给了钱便问:“大哥再坐一会还是回去?” “我——我先回家。”薛大哥坐不住。 薛理请伙计打包,拎着两份茶点回家。 到巷子里看到店里有人,薛理从侧门进去。随手闩门,薛理把点心放橱柜里就洗一碗李子和一碗樱桃端出去。 蒋记伙计拿着碗过来,看到樱桃眼睛一亮,薛理上前叫他抓一把。伙计不好意思,薛理解释自家种的。伙计一看很多奇形怪状的,不像花钱买的便抓一把。薛理又给他个黑红黑红的李子。 伙计端着六块红烧肉到店里把樱桃给少东家,啃着李子夸薛郎君人好心善。 蒋掌柜的妻子:“一把樱桃就把你收买了?” 伙计:“人家可以不拿出来。他放后院谁知道他家有樱桃。” 蒋掌柜颔首:“薛郎君是见过大世面的。琼浆玉露龙肝凤髓都吃过,哪会在意一把樱桃。”提醒妻子,“像薛郎君这样的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少东家附和:“要是我经历过那些事定会怨天尤人。只看薛郎君这个人,谁敢相信他蹲过大狱。” “蒋记”夫人不禁说:“是我说错了。看看你们,多少话。” 蒋掌柜盛一碗米饭,夹一块红烧肉,红烧肉捣碎跟米饭拌匀,舀上一勺,一口满足。 这样吃的人还有很多,连林蜻蜓一家也不例外。 林蜻蜓先前带回去几份饼被她相公看见,她相公喜欢,出去跟朋友聚餐又在酒店吃过红烧肉,有一次他母亲没胃口,他就叫小厮买几块红烧肉和几份里脊肉。 林蜻蜓提过叫林知了送过来,她夫家要面子,也怕被人误会知县的亲戚仗势欺人,就叫小厮日日排队,还不许林蜻蜓给林知了添麻烦。 林蜻蜓为此心里很是不快,但不敢表现出来,端的怕被猜出当日换亲有猫腻。后来听说薛二婶和薛母上门闹事,林蜻蜓心里舒坦了。 对此林蜻蜓毫不意外,薛母的性子不受激,否则前世也不会等不到薛理回来就撞死在衙门外。薛二婶一直是个蠢货。 再次听说薛母不许林知了卖凉皮,耽误陈文君赚钱,林蜻蜓就猜到她俩频频给林知了添堵是陈文君撺掇的。 陈文君阴阳怪气的样子林蜻蜓前世可是很有体会。可惜这次薛理在家,陈文君能在他手上讨到便宜,林蜻蜓跟她姓。 林蜻蜓的那块红烧肉还没吃完桌上就没了。她相公没吃够,问母亲:“家里的厨子还没做出来?” 林蜻蜓的婆婆:“你姐姐的厨子都没能做出这个肉,咱家厨子早着呢。” 林蜻蜓:“厨子不是说有糖有酒,也猜出放了什么香料,这样还不好做?” 跟林蜻蜓一样奇怪的还有其他酒店掌柜。午饭后伙计买来猪肉叫厨子继续试。厨子做出酱色的肉,然而肥肉太油,跟吃了一坨猪油似的。 掌柜的放下筷子:“定是火候和用料差点。”停顿一下,叹气道,“但凡林娘子卖二十文一份,我们卖十文也有人买。她的价格已经最低,就算跟她的一模一样,我们想赚钱也要比她贵一倍。可是贵这么多谁买?算了!” 最先放弃的正是蒋记斜对面的酒店。竹林酒店的刘掌柜就没叫厨子试做过。林知了日日卖红烧肉,城里的客人不馋这一口。何况他一份卖到百文才符合酒店定价。然而是林知了的十倍,刘掌柜都担心他一出门就会被打。 林知了店里拿着碗盆的客人消失,薛大哥也到村里。他见薛二婶又来了,就叫薛二婶回去做饭。 薛二婶只怕林知了,她都不怕薛理和他二哥,又岂会怕木讷的薛大哥。薛二婶充耳不闻,被薛大哥拽着赶出去,进屋后提醒母亲,不许二婶过来。 薛母从未见过他这样愤怒,问是不是闲言碎语听多了。薛大哥直说没有,随后又叮嘱妻子和母亲不许再招惹两个弟弟。 陈文君聪明,瞬间想到他进城了,问他是不是见到林知了。薛母如今一听到“林”字就浑身不得劲,警告薛大哥不许听她胡言乱语。那就是个不安分的女人! 薛大哥抱着孩子回屋。 陈文君跟进去。无论她说什么,薛大哥都不吱声。陈文君泫然欲泣地讲述她的不易,薛大哥把孩子放床上拿走她腰间荷包,打开柜子指着那堆铜钱和十几两碎银问她多少钱够用! 陈文君意识到眼泪没用,以退为进说她知道错,再也不敢。薛大哥心软想把薛理的计划告诉他,孩子哼唧两声,薛大哥担心儿子是下一个薛瑞,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端午节前一日,书院放假,小鸽子到家就收到一块米饭,叫他拿去喂小猫。 小鸽子震惊:“你没有帮我喂小花?!” 林知了:“你的小花又不是我的小花。” 小孩气得转身就走。 到门后面看到小猫崽子一动不动,小鸽子戳戳它,小猫吃完就睡,他气得小脸鼓鼓的,“阿姐,小花一点不好玩!” 林知了:“养猫是抓老鼠的,又不是陪你玩。” 薛二哥立刻问:“是不是不想养?给王掌柜。” 小孩拒绝:“不要!” 林知了:“王掌柜店里的书被吃了。他有了小花,你不用天天回来照顾它,对你对他对小花都好。” 薛理脱下长袍,身着褐色短衣从卧房出来:“你俩别乱出主意。猫会抓书。王掌柜店里的书是留着卖的。”对小鸽子说,“你也不能抱着它看书。我给你买的每一本书都比你的小花贵!” 小孩:“你们是不是不想叫我养小花?” 林知了:“不想让你养还给你留一块米啊?小花抱回来十来天了吧?你想想早晚喂过几次。” 小孩天天喂小花,只是什么都喂。偷偷喂过李子也喂过樱桃,也喂过骨头汤和肥肉,也喂过面条和饼。若不是被林知了等人看见,早被他喂死。 没等小猫长大到处跑林知了嫌它掉毛,反而因为盯着小孩不乱喂盯烦了。 小孩想起阿姐日日唠叨他:“我可以吃肉,小花为什么不可以吃?” 林知了:“二哥可以拎一桶水,你怎么拎不动?” “我,我还小啊!”小孩说出来意识到什么,“小花几天长大啊?” 林知了:“穿冬衣。” 小孩不敢信,要过完夏天过秋天吗? 林知了见他这样不再劝,而是叫他洗洗手准备用晚饭。 饭毕,薛理把小孩的衣服扒掉,从头到脚洗干净才允许他进屋。林知了和刘丽娘准备明早卖的东西。 亥时左右,小孩抱着双腿坐在小床上,下巴抵着膝盖看着林知了擦凉席:“阿姐,梁掌柜喜不喜欢小猫啊?梁掌柜喜欢吧?小猫软乎乎的那么好。” 薛理:“想做什么直说!我们不打你也不嘲笑你。” 小孩理亏语气很虚:“我以为小花可以和我玩。” 林知了:“为什么不养狗?还可以看家。” 小孩惊喜万分:“我可以养狗?” 林知了被他问得竟不知如何回答,谁跟他说了不能养狗吗。 薛理:“小狗也要自己养。你养它它才听你的。好比你阿姐养你,你跟她亲。” 小孩瞪他:“我不是小狗!” 薛理:“重点是什么?” “好啦,我自己养便是。”小孩好奇地问,“阿姐,小狗可以跟我玩吗?” 林知了:“养一个月。若是买人家的大狗,它跟你不熟会咬你。” 小孩掰着手指算一会,比养小花时间短,顿时决定养狗:“阿姐,梁掌柜喜欢小花吗?” 林知了:“你可以问问梁掌柜。” 翌日清晨,小孩起来解手看到小花,随后就抱着小花出去。 今日过节街上人多,薛理把他拽回来,叫他在院里等着。 巳时左右,东西卖的七七八八,一家人用过早饭,林知了和刘丽娘以及薛二哥收拾碗筷,薛理陪小孩出去,身后还跟着薛瑜。 梁掌柜在柜台里面坐着,看着他进来便逗他,“小飞奴买茶叶啊?” 街坊知道“飞奴”二字还是小孩显摆的,跟人说他有两个名。梁掌柜等人觉得飞奴比“小鸽子”顺口,便叫他飞奴。 小孩:“梁掌柜,你喜欢小猫吗?” 梁掌柜听林知了吼过小孩,不可以给小猫吃骨头。闻言以为林知了不许他养。梁掌柜有只老猫,也该养只小的接班:“我喜欢你送给我?” 小孩点头:“我可以把小花过继给你!” 随后进来的薛瑜险些一脑袋磕到柜台上。 梁掌柜哭笑不得:“好吧。你要怎么过继?” 小孩叫梁掌柜伸手,他十分郑重地把小猫放到梁掌柜手里,摸摸小猫的脑袋:“小花,以后阿爹——” 薛理轻咳一声。 小孩翻个白眼:“以后哥哥不能照顾你,你跟着梁掌柜乖乖听话啊。梁掌柜会对你好的。等你长大,我再来找——陪你玩。不要想我啊。”抬头对梁掌柜说,“好啦。小花说它知道了。” 梁掌柜越发好笑:“我可以先把它送到后院吗?” 小孩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把小花的家忘了。” 薛瑜立刻说:“我去拿。” 薛理不敢放俩小的单独出去,饶是出了茶叶店走几步就到自家店里,“我去吧。你看着小猫别挠他。”朝他小舅子脑袋上敲一下。 薛理把小猫的窝放好,小孩又跟托孤似的告诉梁掌柜,小花太小不可以吃骨头,不可以吃水果,不可以吃生肉等等,直到梁掌柜说他养过猫,家里也有只老猫,小孩才意犹未尽地住口。 薛理带他俩回到店里,林知了做红烧肉,薛二哥烧火打下手,刘丽娘准备馅料包粽子。刘丽娘看到薛瑜回来就叫她在棚下等着待会教她包粽子。 刘丽娘准备两种,鲜肉粽和灰粽。林知了把红烧肉炖上就把她早上泡的红小豆和红枣递给二嫂。刘丽娘眉头微蹙:“哪有人在粽子里包这两样?” 林知了:“包三五个。你们不吃我吃!” 刘丽娘接过去:“我看你怎么吃。” 林知了等她和薛瑜快包好,糯米和粽叶比馅料多,她又从锅里挑几块红烧肉切开叫二嫂包进去。这次连薛理都看不下去:“怎么什么都往粽子里包?” 林知了:“你不吃我吃!” 刘丽娘无奈地问:“吃得完吗?” 林知了洗洗手把小姑子和弟弟叫到跟前,给他俩戴上五彩绳。 刘丽娘不禁问:“不是一早就戴了吗?” 林知了指着薛瑜:“她怕烧火弄脏了。”指着他弟,“眼里只有小猫。” 小孩点头:“我的小花最好。你不叫我养!” 林知了:“昨晚谁问梁掌柜喜不喜欢小猫?林鸽,你现在叫林飞奴也不能胡说八道!” 小孩戴上五彩绳往外跑。 薛理手快也没抓住他:“又干什么去?” “我给小花看看。”小孩又折回来,“阿姐,小花的彩绳呢?给我,我给小花送去。” 50-60 第51章 锅包肉 林知了跟她婆婆一样拎不清也不可能给小猫准备彩绳。 薛理半真半假地哄孩子:“小花太小不懂事, 戴上彩绳容易把自己勒死。”扯一下小孩手上的彩绳,小孩手腕痛了一下顿时怕了。 随后小鸽子又举起彩绳:“我可以给小花看看吗?” 林知了:“小花要睡觉。” 薛理:“好比大嫂的孩子,只有吃东西的时候才会醒。” 小孩没有见过陈文君的儿子,他每次好奇问林知了或者薛瑜有关孩子的事, 她们都说睡着了。小鸽子又很少听到那孩子哭, 是以信以为真。 小鸽子愁得叹气:“我要怎么做啊?” 林知了:“哪都不去, 在院里待着。外面那么多人, 你被谁抱走,我去哪里找你?” 小鸽子不懂:“抱我干什么?我又不会做红烧肉拉面。” 林知了:“打断腿叫你沿街乞讨,给他们赚钱。” 小鸽子怀疑阿姐又吓唬他, 捂着小脸惨兮兮地说:“我好怕啊。”说完拿开手扮个鬼脸。 薛理坐下冲小孩招招手, 到他跟前就把小孩拉到怀里,“你阿姐这次没有吓唬你。” 小孩瞪圆了眼睛。 薛理很是严肃地点点头, 又对不远处的妹妹说:“如果有人抓住你, 说是你父亲,你就说,爹, 求求你不要把我卖去妓院,我去富贵人家为奴为婢赚钱给你嫖/娼赌钱。” 小孩无法想象,觉得怪好玩,“我呢,我呢,姐夫?” 薛理:“你也可以这样说。若是在街上我打你, 你说我不是你姐夫,不认识我们的人会半信半疑。倘若你这样讲,善良的路人会停下指责我,人一多我害怕, 自然而然放开你。” 薛二哥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你在京师见过?天子脚下还有这样的人?” 梦中见过,查权贵把柄时查到其买的娈童是被拐的。起初百姓得知此事叫嚣着这样的人应当灭门。待其真被灭门,坊间又传出稚子无辜。薛理对此嗤之以鼻,他的子女无辜,被他买到府上的难不成只是命苦! 薛理:“二哥不会以为花街的人都是走投无路的吧?” 薛二哥:“我还没有那么天真。可是,为何不去慈幼局或者奴隶市场?” 林知了:“相貌平平啊。若是二哥不信可以去慈幼局看看,不说相貌出挑,就是想养个长相齐整的都要靠运气。奴隶市场兴许有好的,可是有官府的人盯着,他们不敢强买。再说,花上十文钱也是钱,哪有无本的买卖合算。” 薛二哥:“那你之前还叫我们去慈幼局领养一个?” 林知了:“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吗。你俩成亲有三年了吧?身体很好,又合过八字,一直没有孩子,除了天意还有什么?”自然还有他俩的基因互相排斥,和离后换个人,兴许两人都会儿孙满堂。可惜不能说,否则精明如薛理会瞬间发现她不是她。 林知了建议领养也是希望小孩的加入改变两人的磁场和生活习性,他们的身体因此发生变化兴许就有了。 刘丽娘不想养别人的孩子:“只有这个办法?我是不是去找人算算啊?” 林知了:“那还不如去奴隶市场看看,挑两个小的叫他俩认你当干娘?” 刘丽娘找薛理讨主意。 薛理:“我也不是什么都懂。即便我看过几本医术,也不等于可以行医。二嫂,隔行如隔山呢。” 刘丽娘想想自己,开店前想过生意好能赚钱,可她做梦也不敢相信月入三十贯。莫说如今毛利六十,她可以分到三十贯。 刘丽娘:“我先做凉皮蒸粽子。” 薛二哥把用过的锅碗瓢盆刷干净。 先前他喜欢堆到一起,如今用一个刷一个,待东西卖完,只剩几个碗筷和几口锅,两炷香收拾干净,他可以闲上小半天。 砰地一声门被撞开,薛理霍然起身挡在弟弟妹妹前面,看清来人是位身形微胖的妇人,衣服凌乱,发簪歪了,进院就找什么,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是不是找二哥?” 妇人停下,想起人命关天拽着薛二哥就走。薛二哥前些日子遇到过这种情况,小孩子吃樱桃被卡,孩子的父亲脸色发白,他娘吓得只知道哭。薛二哥六神无主,又是找筷子又是找镊子,林知了二话不说抱着小孩三两下把樱桃核弄出来。 薛二哥和孩子的父母一样跟做梦似的,还是薛理较为理智看出林知了不是靠运气,像是有什么手法。 林知了发现薛理有些怀疑,并不后悔这样做,便坦坦荡荡地做给他看——握紧拳头,另一只手包住拳头放在肚脐梢上方按压肚子,利用挤出的肺气把樱桃核冲出来。 薛二哥见来人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只能喊一句:“三弟,药箱!” 刘丽娘回屋把药箱拿出来,薛理紧随其后送过去。 到了妇人家中薛理才知道她儿媳妇摔倒了预产期提前。薛理想叫他们找产婆,产婆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男人怎么能进来?” 拽着薛二哥过去的妇人冷静下来叫薛二哥槅门指点。薛二哥又不是神医,隔着门能看出什么。他也能理解妇人的顾虑,便故意数落产婆:“人命关天你还在乎男女,你是不是跟她有仇?” 孕妇的婆婆瞬间想起一尸两命,就叫薛二哥留下。 薛二哥先为产妇把脉。 薛理在门外问疑似产妇儿子的男子:“济世堂没有女医?” 男子苦着脸说:“有的。可是今天过节,女医不在。我到女医家看到院门锁着,问邻居才知道一早去了临安府。” 薛理:“你别急,二哥,他,应该有经验。”毕竟给牛接生过,也给猪接生过,济世堂的老郎中在这方面也不如他懂得多。 二哥在这里,店里就少了一人,薛理把药箱给男子就回去帮忙。 未时左右,薛二哥带着一身腥味回来。刘丽娘已经知道产妇难产,见他神色疲惫,好像不难过:“没事吧?” 薛二哥随便找个小板凳无力地坐下:“有惊无险!” 刘丽娘:“怎么会摔倒?” 薛二哥:“以为离预产期还有大半个月不会提前发动就去看热闹,她相公被人挤到,一时没站稳撞到她。” 刘丽娘庆幸:“幸好我们要做生意没有时间出去。” 林知了下意识想说,你又没怀孕。怕二嫂伤心,她就问,“二哥,给你多少钱?” 薛二哥:“哪顾得上我。我又累又渴就先回来了。” 刘丽娘给他盛一碗骨头汤,然而薛二哥的手抖得跟筛子一样,薛瑜搬来椅子放到他面前。刘丽娘把汤放椅子上:“男孩女孩?” 薛二哥一说女孩,她不由得失望。 以前刘丽娘不这样,还是那次薛母要休了她,她想起“七出”之一便是无子。饶是她相信薛二哥不会休妻,可是就像头顶悬了一把剑,不知道哪天就落下来。 林知了递给二哥两个粽子——鲜肉和灰粽,“先开花后结果也挺好。” 刘丽娘眉头松开。 林知了又剥四个粽子,她和薛理以及弟弟妹妹一人一个。 薛二哥见状问:“你们还没用饭?” 林知了:“只剩几碗骨头汤和拉面用的清汤,我和二嫂都不想做饭,凑合吃点。待会去市场买点菜,晚上好好吃一顿。” 薛瑜:“三嫂,今天瓦肆一定很热闹。” 林知了想笑,这话真含蓄啊。 刘丽娘也听出来:“下午热闹,晚上不热闹。” 薛瑜很是期待地看着她。 刘丽娘看薛二哥的样子估计没心思出去,她想在家陪薛二哥。 虽说两人以前盲婚哑嫁没有多少感情,可自从刘丽娘意识到娘家人指望不上,她的心完全放在薛二哥身上,越发觉得他很好。 时间一长,刘丽娘对他也超出了寻常夫妻以外的感情。刘丽娘犹豫片刻就叫林知了带她出去。 林知了可以带薛瑜出去看热闹,可她要出去小鸽子必然跟上。她抱着弟弟就没法拽着小姑子,便眼神询问薛理。 薛理微微点头,随即林知了答应下来。 薛瑜为了早点出去立刻去盛粥吃饭。 端午的热闹和上元节不一样,上元佳节城中店铺挂上花灯,只是出去看灯也值得。端午节这日最热闹的是江边赛龙舟,城里就跟往常休沐日差不多。 倘若真纠结起来,也是门外多了艾草。 薛瑜到街上有些失望,林知了和薛理带着她和小鸽子去县衙前街走一圈,经他俩同意去菜市场,买了一条鱼和两斤猪肉。 四人回到家中,刘丽娘就嫌肉少。此刻薛二哥也歇过乏,俩人出去买明早的食材,林知了在家做饭。 那条鱼被林知了做成松鼠鱼,那两斤肉被她做成锅包肉。汤是紫菜蛋花汤,主食是晌午蒸的粽子。 刘丽娘和薛理不曾见过松鼠鱼,也不曾吃过锅包肉,对林知了又炸又炒有些担忧。两道菜先后出锅,刘丽娘拿到筷子便对薛瑜和小鸽子说:“我先尝尝。” 林知了白了她一眼,夹一块外酥里嫩酸甜口的锅包肉。 若是早在去年,林知了不信她可以一次成功。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做个半年红烧肉,手上有了准头,不需要用秤她也知道用多少油盐酱醋,打眼一看就能掌握好火候。 刘丽娘尝过之后很是意外:“弟妹,你跟谁学的?” 薛理也不由得露出疑惑。 林知了估计弟弟该把去年的事忘得七七八八,仗着刘丽娘和薛理不会跟刘掌柜提起这些,“这个鱼是竹林酒家的招牌菜。这个肉的做法,你不觉得跟软炸里脊挺像?” 刘丽娘恍然大悟:“你腌之前用刀拍一下,就像拍大排?所以这个肉是你自己琢磨的?那你会做这个鱼,刘掌柜知道吗?” 林知了笑着说:“自然不能叫他知道。二嫂,别担心,这个鱼又不是他的厨子首创。我记得袁公子还是方公子就在鲁地吃过。好像找人讨要方子险些被打。” 刘丽娘:“他还敢找人要食谱?” 林知了:“年幼无知吧。听说很多年前的事了。” 薛理见她说得有鼻子有眼便信以为真,“我也尝尝味道如何。” 小鸽子等不及了:“姐夫,好吃吗?” 薛理可以凭着菜品猜出松鼠鱼的口感,让他意外的是锅包肉,可以吃出肉香,咬一半也可以看到里面的肉,然而肉很嫩,又有点嚼劲,但又不塞牙,就他个人而言比软炸里脊好吃多了。 薛理点头,小鸽子就伸手,林知了拍一下桌子,他拿起筷子夹一块肉用左手拿着,随后又夹一块鱼。 林知了不禁摇头:“真贪心。” 小孩理直气壮:“吃得多长高高。” 林知了叫她小姑子多吃点,不能全被他吃了。 小孩气得瞪他姐:“我又不是小猪。这么多两天也吃不完。” 林知了剥开一个粽子,意识到手上黏糊糊油乎乎的,趁机又剥五个,全家人一人一个。不巧刘丽娘的粽子是红枣红豆馅的,她跟看到毒似的不禁皱眉。薛二哥夹走,把他的鲜肉粽给她。 小孩摇着头说:“阿姐,我不想吃粽子。” 林知了:“今日端午,必须吃粽子。” 小孩:“我晌午吃过了。” 薛理夹过去:“不想吃就不吃。他又不是不吃饭只想着吃点心。鱼儿,你不想吃也给我。” 薛瑜觉得她比小鸽子大几岁,不能跟他一样孩子气不懂事:“二嫂包的粽子好吃。” 刘丽娘听了此话高兴,给小姑子夹两块锅包肉和几块松鼠鱼。 林知了买的鱼三斤,又加上两斤肉,再吃了粽子喝点汤灌灌缝,一家人跟上次上元佳节一样吃撑了。 好在两个小的长身体,林知了等人日日繁忙不给肥肉堆积的时间,是以来到城里这些天生活变好,人没胖反而瘦了。 林知了原先还担心过劳肥。有一回薛理碰到她的手臂很奇怪怎么那么硬,林知了才意识到她的身体比以前结实。 林知了早上没有时间锻炼,晚上补上。只是卧室空间小,有时候随便在屋里耍几下,有时候去薛瑜屋里练几招。前些日子还被刘丽娘撞见一次,林知了邀她一起,刘丽娘嫌她吃饱了撑的。 刘丽娘得空就做衣服或者学绣花。 人与人的爱好不一样,林知了便没有强求。 翌日早饭后,昨日薛二哥接生的那家人拿着一贯钱又拎着一篮子礼物上门道谢。薛二哥昨日吓得不轻就没有推辞。恐怕产婆胡说八道,流言蜚语害得人家产妇羞愧自杀,薛二哥听到产妇家人夸他医术高明,趁机含含糊糊地夸自己有经验,不是第一次接生。 第52章 喜从何来 前来致谢的人是产妇的相公和婆婆, 二人是有些顾虑,闻言很意外原来他们家不是薛郎中接生的第一家啊。 听薛郎中的意思还不止一位,母子俩不由得想起城中只有一位会接生的女医,不可能家家户户都找她, 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指不定多少孕妇找过男医, 因此便不在意此事。 又因讨一个性情品性都很好且门当户对的媳妇不易, 母子二人从未想过把人休了, 唯一的芥蒂消失,母子俩自是欢欢喜喜离开。 产妇本人很在意被男医接生,此刻愁眉苦眼, 看到婆婆和相公回来, 她嘴巴一动还没出声就泪眼汪汪。母子二人反倒宽慰她,月子里哭哭啼啼晦气, 对孩子也不好。 薛理把门关上, 薛二哥问一贯钱怎么分。薛理一时没听明白,怎么分是什么意思。 薛二哥:“这次不是正好赶上店里最忙的时候吗。” 言外之意他不顾店里生意接私活,赚的钱应该分一半出来。林知了听出来了便故意问:“相公还日日去万松书院呢。以二哥的意思他的月钱也要分你一半啊?” 薛二哥下意识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知怎么忽然想起陈文君的话, 先前他跟陈文君提过林知了不介意他给人亦或者牲口看病。陈文君的意思林知了宽宏大量是因没有碰到店里最忙的时候。 当日薛二哥不在意,然而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迹。 林知了没有想过分这笔钱在薛二哥意料之中,但是也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那我收起来了?” 薛理白一眼他二哥。 薛二哥从未见过他翻白眼,见状反而笑了。他把钱给刘丽娘就把篮子里的东西往外拿:“我看看有什么。” 那对母子不好意思把篮子里的东西倒桌上就把小竹篮留下。薛二哥看到喜蛋给薛瑜和小鸽子。点心放入橱柜中,水果洗了放入盘中, 随后几人一人吃一个水果就准备晌午的菜和面。 不过几日薛二哥给妇人接生这事还是传了出去。薛二哥坦坦荡荡,再加上他和刘丽娘没有孩子,碎嘴的女人聊起这事的重点反而不是产妇,而是调侃若是可以薛郎中恨不得自己生。 在世人眼中得罪什么人也不能得罪郎中。更遑论在济世堂呆过十年, 诊费只是济世堂两成的薛郎中。是以没人敢到他跟前胡言乱语。 倒是有人在产妇婆婆面前提过几句,产妇婆婆只说若不是薛郎中,兴许一尸两命。媳妇和孙女没了,再娶事小,还要往下找。因此产妇婆婆倒是真怕儿媳出事。 她的担忧让同为人母的人心有戚戚焉,宽慰她人没事最重要,现在人说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当他放屁。说出这种话的人都没挨过饿。真有志气怎么不把失节换成叛国。 倘若薛理在此定会提醒大字不识一个的妇人,“失节”也指气节,不单单指女子贞节。 约莫五月中旬,产妇还没出月子就没人聊这事,只因城里又有新鲜事,有人推着小车在街上卖红烧肉——七文钱一份,跟林知了店里的肉大小差不多。 这人卖红烧肉的当天就被林知了看见,只因他缺德,第一次出摊就出到蒋、梁中间的巷口,还是挑食客排队的晌午。 巷口不是谁家的,是公家的。蒋掌柜和伙计十分生气也不能出面撵人,莫说住在巷子里的林知了比他们还没有资格。 食客调侃:“林娘子,人家卖七文啊。你不降价也该买一送一吧。” 林知了:“我又不是只能卖红烧肉。他爱卖多少卖多少。你们日后都找他买,我就卖别的。” 食客中的老饕不禁问:“林娘子还会做什么菜?” 林知了:“明日做一道给诸位尝尝,一人一块,先到先得。” 此言一出排队的食客们笑呵呵说道明日一早过来。 这些食客没有想过买便宜货,而生活拮据的街坊忍不住拿着碗买一块。可惜肥肉入口像吃加了糖的猪油,还有腥味,让原本就吃不惯猪肉的人吐了,吃得惯猪肉的人反而觉得换成自己都比他做的好。 翌日晌午午时将至,许多人就到林知了店里等着。 薛瑜到店里提醒众人还要等两炷香。薛二哥把桃切成小块,拿一把以前林知了削的竹签——卖钵仔糕剩的,请众人吃点桃垫垫。 食客看到桃子很意外:“桃熟了?” “五月桃。”薛二哥指着黄色的,“这个是杏子。诸位先吃,我去院里搭把手。”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食客们闻到酸酸甜甜的味道,本就有些饿,顿时口齿生津。 刘丽娘端着面盆进来,薛瑜开始往锅底下加炭烧水锅和油锅。薛二哥把红烧肉端出来,食客们反而不如以往激动,一个个朝院内打量。可惜后墙没有窗,他们又不好意思进后院,以至于什么也看不见。 又过了一会,有人来买红烧肉,林知了端着菜盘出来,手里也拿着一把竹签,请每人插一块。 本地人喜甜食,能把菜做的酸甜适中,自然赢得所有食客喜欢。吃了一块觉得没吃出什么味的食客问林知了以后卖不卖这个肉。林知了告诉他要趁热吃,等他排队买到又拿回家就不香了。 食客也没法叫林知了炒菜,只因她要炸饼。食客就劝林知了扩大店面。林知了抱歉地说:“没钱啊。再说,现在看着家里人多,改日我或者二嫂先后有了孩子,就这家小店都忙不过来。” 食客继续劝:“这么好吃不拿出来卖可惜了。” 林知了:“以后再说。现在先把今日做的红烧肉卖了。” 排队的食客之中有富家公子的小厮,回去就把此事告诉他家公子,希望他家公子出面劝劝林娘子——他家公子吃大块,他也能尝到小块。 这位公子想到刘掌柜,翌日就去刘掌柜店里用餐。 未时左右,刘掌柜拎着一篮子品相极好的仙桃登门。 这一日薛理在书院,薛二哥禁不住嘀咕:“他属狗的啊?”待人走近笑着迎上去,“什么风把刘掌柜吹来了?” 刘掌柜冲他笑了笑,看向林知了:“林娘子,明人不说暗话,昨日你做的那个肉,我感觉跟松鼠鱼差不多。” 薛二哥的笑意凝固,刘丽娘有些担忧。刘掌柜见他俩这样很是奇怪但他误会了,以为二人担心他强买。 刘掌柜劝二人别担心,他没有别的意思:“林娘子,开个价?” 林知了也担心他一秃噜嘴说出松鼠鱼是她教的,不敢跟他打太极:“你是客,听你的。” 刘掌柜不敢给太高,芝麻酱还没到手,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刘掌柜伸出两根指头。林知了故意说:“二十两啊?” 刘掌柜倒吸一口气,“你你,别说笑!” 林知了:“两贯啊?也行吧。” 刘掌柜很意外:“——不再加点?” 林知了:“你都说了跟松鼠鱼差不多。现在不卖给你,你的厨子早晚也会做出来。不过我家没有鲜猪肉,你看——” “我带了。”刘掌柜拍拍手,伙计拎着一块猪肉和两贯钱进来。 殊不知车里还有一贯钱。 薛二哥和刘丽娘面面相觑,弟妹根据人家的松鼠鱼做出的锅包肉反过来卖给刘掌柜,还卖了两贯?亲眼所见,夫妻二人也不敢信。 薛瑜已经傻了,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三嫂怎么敢的啊。 林知了不止敢卖,她还是先接钱后接肉。钱放橱柜上方,林知了就去洗肉。随后擦干水切片,一边叫二嫂准备调料配菜。 薛瑜回过神就去灶前烧火。 刘掌柜和伙计一起记下做这道菜的要诀。 锅包肉出锅刘掌柜就迫不及待尝一口,不出所料,外酥里嫩,酸甜适中。刘掌柜面上满意地颔首,其实心里觉得不够甜。 即便有点酸,他也不敢改。 先前刘掌柜嫌林知了做松鼠鱼小家子气——不舍得放糖,他改了一下,多加糖,被袁公子和他的友人臭骂一顿,也被其他食客嫌酸味淡。刘掌柜也算是吃力不讨好。 他以为会大卖的西湖醋鱼,除了他和研究这道菜的厨子以及勉强可以接受的伙计们,谁吃谁骂。虽然这道菜依然没有从菜谱中撤下来,也足矣叫刘掌柜意识到他适合管理,不适合研发。 刘掌柜又尝两块:“林娘子,这个做法也可以做鸡肉吧?” 林知了:“你没用做松鼠鱼的法子做过?” 刘掌柜:“炸好撒了烧烤料就端上桌,还没有这样做过。” 林知了:“你可以用猪肉啊。猪肉比鸡肉便宜。” 薛二哥:“是不是因为便宜刘掌柜才不想用猪肉?” 刘掌柜笑着点头。 “做法告诉你了,回头你爱怎么做怎么做。”林知了想起竹林酒家附近有一片果林,估计有橘子橙子,“你想定高价可以用酸甜口的水果代替糖和醋。兴许还能做出水果的清香。” 刘掌柜灵机一动,心说我怎么没想到呢。难道因为以我的年龄能给林娘子当爹,所以脑子生锈了不成。 刘掌柜拱手:“多谢林娘子提醒。改日成了定叫伙计带来请林娘子品尝。” 林知了:“我把篮子——” 刘掌柜:“明日伙计过来再给他也不迟。” 林知了和薛二哥送他出去,看着驴车拐弯两人才回家。 两贯钱还在橱柜上放着,林知了拿下来便问二嫂怎么分。刘丽娘不假思索地说:“你凭本事挣的啊。”她最想说的不是钱,“弟妹,我发现你胆子真大。这个菜不但敢卖,还敢卖给刘掌柜,两贯钱。” 薛二哥也想说这事:“知县都不敢随便得罪他。” 林知了:“有钱人遇到事喜欢用钱解决,不喜欢承人情。” 薛二哥明白了:“丁是丁卯是卯,以后我们遇到事找刘掌柜帮忙,他不想帮也不用感到愧疚?” 林知了点头:“你们不要我就不客气了?” 如今刘丽娘手里有钱,做事也比以前干脆大气,“你收着吧。” 林知了拿出两百文:“今儿加菜。我们是不是还没吃过羊肉?” 刘丽娘点头:“晚上喝羊肉汤。一会咱俩去买。”随后到屋里拿一百文跟林知了的两百文放一起。 薛瑜天天在家憋得慌,眼巴巴看着两位嫂嫂。薛二哥见她怪可怜,叫两人带上她。到街上林知了就给她买一份饴糖。回来的路上碰到卖姜糖的,林知了又用剩的钱买几块姜糖。 甫一进门林知了吓一跳,踩到个软绵绵的东西。林知了还没看清踩到什么,听到她弟扯开嗓子嚎:“我的大花!” 林知了又吓了一跳:“你怎么又抱回来了?” 随后进来的薛瑜提醒:“三嫂,好像是小狗,不是小花。” 林知了低头看去,黑色白点花狗,最多满月。她没有第一时间看见,可能是黑色太多,“又是谁给你的?你人缘怎么那么好?” 薛理过来接下她的背篓:“书院门房给的。他女儿家在城外离山近,说那边野猪多,也时常有盗贼出没,家里养了两只狗,一只大黄,一只这样的。大黄生的被他女儿卖了,这只狗生的好看不舍得卖给人治病,都留下又养不起,就送给亲友。” 林知了听得一知半解:“小狗还能治病?” 薛二哥:“有个偏方,说炖还没睁眼的小狗可以治肾病。”想起什么,尴尬地咳一声。 刘丽娘见他这样很是好奇:“你吃过?” 薛二哥摇头:“我可不敢。以前遇到过用这个法子的客人。我觉得他用偏方不如戒色。不过怕得罪人,没敢说实话。” 林知了悠悠道:“也许戒不掉。” 薛理心慌了一下,她不会当着兄嫂的面语出惊人吧,“娘子,你看这狗养在哪儿?” 林知了指着竹棚一角:“放那边。这么小的狗能洗澡吗?” 小鸽子仰头问:“阿姐,大花说他很干净不用洗澡。” 林知了:“我看是你不想洗。我和二嫂去做饭,鱼儿,去店里烧火,你俩先洗,你俩洗好换大花。都给我干干净净的!” 薛瑜想饭后再洗,“三哥?” 薛理:“饭后再洗。这么小的狗不能洗。小狗不会乱跑乱跳,先放咱们窗台下,改日给它做个木箱放到棚下角落里,刮风下雨也不用移到屋里。” 林知了想起丹阳离海近,若是遇到台风会被院内棚顶掀翻。过了两日薛理休息,林知了叫他去联系匠人,再买一些铁丝把棚顶固定住。 虽然薛理也知道大风能掀翻屋顶,可是因为他日日在书院,梦中多在衙门里,是以在这方面从未想过未雨绸缪。 薛理前往找工匠的路上不禁感叹“三人行必有我师。”走到一盘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薛理只看一眼就继续找工匠。 跟工匠商量妥当,下个休沐日带着工具和材料去他店里,薛理便回家。走到梁掌柜店门外被伙计叫住,薛理问:“你家掌柜的找我?” 伙计拱手:“薛先生,恭喜啊。” 薛理糊涂了:“喜从何来?” 蒋、梁二人从蒋掌柜铺子里出来:“薛郎君,恭喜啊。” 薛理低头审视自己,跟出门前并无不同。 蒋掌柜见状挺意外:“薛郎君还不知道?院试名次公布了。咱们县考上三个,一个是耕读之家,两个是万松书院的。其中一个就是袁家小公子。” 薛理堪称震惊:“此话当真?!” 蒋掌柜看着他惊喜万分的样子,心说这才正常,“当真。我们以为你知道。” 薛理暗暗庆幸,万松书院的赞助保住了:“今日书院休沐。” 梁掌柜不禁说:“难怪今日街上人多,我店里也多了几波客人。薛先生,听闻你日日叫袁公子背书,袁公子如今考上,您功不可没啊。” 薛理微微摇头:“常言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对书院的学生一视同仁,然而一二十人只考上两个,说明跟我关系不大,跟本人的努力分不开。” 蒋、梁二人互相递个眼神,心说薛郎君真谦虚。 这话说得好像袁公子以前不努力似的。以前没有明确方向,努力努力再努力也是白费劲。 蒋掌柜这几个月的生意极好,托了他的福,自然不会故意拆台:“薛郎君快回家吧,兴许袁家人已经到了。” 薛理:“向我道谢啊?即便摆谢师宴,也是先谢院长。” 蒋掌柜恍然大悟,是他糊涂,即便人人都知道是薛理的功劳,凭他在院长手下做事,也不能越过院长先谢他。 梁掌柜拱手道歉:“倒是我们考虑不周。” 薛理辞别二人回到家中,薛瑜烧火,薛二哥砸大排,小鸽子拉着大花的小爪子跟他玩,林知了和刘丽娘忙着做饭,显然还不知道此事。 晚饭后一家人坐在院里歇息,薛理才把这事告诉他们。 林知了猛然看向薛理。薛理按住她的手臂,提醒她以前聊过的事他没忘:“别太激动,只是两个。” 薛二哥跳起来。薛理吓一跳,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刘丽娘被他吓得差点摔倒,嫌他没出息,把他拽到板凳上:“小鸽子都比你稳重!” 小鸽子压根不懂过了院试意味着什么。 薛二哥实在高兴,懒得计较这一点,难掩激动地说:“又没有外人,还不许我高兴高兴?你看明日我怎么谦虚!” 第53章 登门道谢 翌日清晨, 来买饼买面的街坊们进门就道喜,薛二哥很是谦虚地说:“我三弟也是沾了院长的光。” 到了晌午不论旁人怎么恭维,薛二哥都不承认万松书院今年考上两个跟他弟有关。林知了和刘丽娘也是一副沾了别人的光的样子。以至于许多街坊一时摸不准袁家公子能考上跟薛理有多大关系。 这套说辞糊弄糊弄街坊四邻还行,可没法糊弄万松书院的学生长辈, 也没法糊弄知县。知县夫人为此回了一趟娘家, 跟林蜻蜓夸她有个好妹妹。 林蜻蜓听闻薛理助袁公子考中秀才毫不意外, 心说他可是斗死贵妃一脉, 架空朝堂的薛通明。 林蜻蜓不想去讨好薛理,故意问大姑姐:“您和我一起去二妹妹家吗??” “我就不去了。我也不认识你妹妹。”知县夫人见过林知了,她弟跟林知了定亲前, 她也曾叫人试过林知了的秉性。后来得知搞错了, 她弟将错就错,她特意把人叫到跟前数落一通。若非那时的薛理前途无量, 林蜻蜓没有必要换亲, 她定会怀疑上林蜻蜓,“你过几日再去。这几日薛先生家想必门庭若市。你姐夫的意思提醒薛先生安心教学,遇到麻烦事尽管找他。你姐夫说他有可能留任。未来三年再考上几个, 三年后他定然可以留在京师。若是不能调往京师,也能到临安府。” 林蜻蜓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大姑姐一家高升,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听大姐的, 先不去打扰他们。”心说以后我也不去! 然而认为薛理家门庭若市的可不止这几人,其他人也这样认为,是以此后三日都没人登门拜访。 暑假第一天上午,袁家大公子带着厚礼亲自登门道谢。到院里注意到薛理的住处他眉头微皱, 说明来意后就说他家在附近有一处院子空着,如今天气越发炎热,薛郎君可以搬过去避暑。 薛理拒绝了,他不想跟家大业大人脉关系复杂的袁家牵扯过深,可是又不能让袁家大公子看出来,就说也不知太子在京师如何,倘若陛下旧事重提,又宣他进京,届时他吉凶未卜,希望袁家大公子提供一处山野居所供家人避祸。 袁家大公子也是高兴得忘乎所以——丹阳袁家三代才出一个秀才,听了薛理的话顿时意识到是他莽撞。他父亲一直不认为陛下会复立太子,几次三番提醒弟弟不要跟太子旧臣薛家牵扯过深。若被父亲发现他把房子送出去,定会骂他脑子被狗吃了。 袁家大公子庆幸被薛理拒绝,随后又提醒他明日去竹林酒家用饭就带着小厮告辞。 约莫一刻钟,院门被敲响,小鸽子跑去开门,门外是一位妇人,身后还跟着两位婢女,婢女双手拎满了礼物。小孩后退两步:“你找我阿姐吗?” 林知了从竹棚下出来,看清来人总觉着眼熟:“请进。” 三人进来后走在最前面的妇人同林知了见了礼,发现她面露疑惑,“竹林酒家,林娘子不记得了?” 丹阳百姓口中的“竹林酒家”就是刘掌柜经营的酒店,别无分号。林知了以前说“竹林深处”是因为店门上的匾额写着这四个字。“竹林酒家”四个字叫林知了瞬间想起她就是食客口中钱财仅次于袁家的方家夫人,“夫人请坐。” 这位夫人没有随林知了进店,而是看向薛理似有所求。薛理见状来到林知了身边:“院里热,夫人先进屋。” 林知了倒了几杯水,料到人家不喝,可她总要做做样子。几人坐下后寒暄几句,方家这位夫人说明来意,她儿子比小鸽子大几岁,希望薛理辞了书院的差事去她家任教,小鸽子也可同去。 林知了心里不赞同,可是毕竟是薛理的事,就等着他拿主意。 薛理心底对此感到好笑,他要当私教也是去知县家:“夫人有所不知,在您来之前袁家大公子才离开。院中竹棚下的水果点心以及布料就是袁家大公子送的,希望我可以去教小公子。” 方家夫人不曾留意,现在想想,林知了身后是有一堆东西,她本能以为是晌午要用的食材:“薛先生答应了?” 薛理:“夫人可知县太爷的公子同令郎年龄相仿?现在我是谁也不敢答应。即便我答应夫人,能教的也跟其他先生一样。考试好比做绣品,不会用针线,不会画画,心里全是花样也没用。所以令郎要做的是夯实基础。” 方家夫人忽然想起一件事:“知县的妻弟?” 林知了:“他夫人是我堂姐。堂姐前两日来过一次,她想在我们家附近租个房子叫我的几个堂弟住过来。” 方家夫人苦笑:“是我一时疏忽。”很是不甘心,可是“民不与官斗”。再说她面对的不止县太爷,还有家大业大京城也有人的袁家。 林知了:“抱歉,让您白跑一趟。” 方家夫人:“林娘子此言差矣,不是见到薛先生,我也不知道我家那小子的事急不得。” 薛理希望她死心:“对夫人而言,世间不止读书一条路。夫人有钱请先生,可以多请几人。倘若做出神兵利器,令郎不通文墨也可加官进爵。” 林知了不由得瞟向薛理,又忍不住怀疑他俩究竟谁是穿越的。 方家夫人失笑:“他哪有那种天赋啊。” 薛理:“夫人怎知令郎没有天赋?夫人希望令郎出人头地,想必不是为了做个贪官。既然不在意钱财,不妨试试工部。” 方家夫人看薛理的样子不像说笑:“薛先生真是这样想的?” 薛理:“若是夫人担心他试别的耽误读书,可以告诉他,背会一篇文章,给他办齐木匠用的各种工具,休沐日可以玩半天,寒暑假每日都可以玩半天。令郎为此定会认真读书。远比你耳提面命有用。” 林知了越听越吃惊,薛理才在万松书院干多久,就能想到因材施教。 方家夫人担忧:“会不会玩物丧志?” 薛理:“玩物丧志是指斗鸡走狗这种事。倘若他真能做出家具店没有的家具,只是一样也能让夫人赚得盆满钵满。” 方家夫人恍然大悟,她怎么把这点忘了。方家夫人放心下来起身道谢:“先生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多谢先生提点。” 薛理拱手还礼:“我不过随口一言而已,做不做全在夫人。” 方家夫人叫丫鬟把礼物放下就告辞。 林知了客气一下,方家夫人就拉住她的手不许她拿礼物。林知了见状顺势送她出去。 薛二哥等门关上才问:“不会再有人来了吧?” 薛理:“谁知道。” 薛二哥:“你不知道谁知道?” 刘丽娘不禁说:“我觉得这两位只是个开始。” 林知了:“兴许只有这两家。二嫂,不是每个人都请得起他。”朝薛理看一下。薛理笑着把袁家大公子送来的一车礼物分开。 薛二哥过去帮忙:“三弟,你说实话,书院每月给你多少钱。” 薛理:“二哥知道这匹布多少钱吗?” 薛二哥不知道:“很贵?” 刘丽娘随意看一下,正好看到薛理打开,她险些切到手,“这,这是临安府盛产的红罗?最适合夏天穿!听说一日不过三寸?!” 薛理点头。 刘丽娘扔下刀就过去,走到一半用皂角洗手,干干净净了才敢上前。林知了看她这么慎重,很是好奇:“我要忙多久才能买到这一匹布?” 薛理:“半年!” 薛瑜惊得咬到舌头。 饶是林知了已经料到不便宜也没想到这么贵,“那那,另一匹也是罗?” 薛理:“绫罗各一匹。” 薛二哥终于明白过来:“要是把这两匹布换成钱,平均下来你每月岂不是有十多贯?难怪你不在意书院每月的几贯钱?难怪古人常说,书中自有黄金屋!” 薛理:“二哥,可别因此逼孩子读书。我是幸运的。若是早生百年,凭咱家的门第我都没有资格参加童试。这是其一。其二碰到了袁家公子。要不是袁家担心袁小公子小小年纪到了临安容易学坏,绝不会叫他在丹阳读书。我就是想指点他也没机会。” 薛二哥叹气:“孩子的事指不定要到猴年马月。不过袁家大公子倒是大方。” 林知了冷静下来:“这两匹布对袁家而言不贵。袁家小公子都把竹林酒家当食堂了。我猜他这辈子吃过的最便宜的一顿饭就是在咱家。” 薛二哥瞬间想起他见过几次袁家小公子,但从未见过他着布衣。他认为这些布贵比黄金,也许是袁家常备布料,“富贵人家的富裕真是难以想象。丽娘,干什么呢?”看到刘丽娘一脸稀罕地抱着那匹红罗不松手,“还做不做饭?” 林知了:“二嫂,这匹布先放你屋里,改日给我们做两身衣服。” 刘丽娘像被针扎了一下:“你要用?不行!改日我们出去买一匹细棉布。这个留着,留着——反正不能用!”担心林知了嘴上答应,晚上就把布裁了,“我先帮你收着。”说完回卧室。 林知了张口结舌:“留着——二嫂什么意思?”看向二哥,“当传家宝啊?” 薛二哥:“看样子像。” 林知了服了。 薛瑜捂嘴偷笑。 林知了朝她瞪一眼:“还笑?我没得穿你也没得穿。过来烧火,再不做红烧肉就来不及了。” 天气炎热,薛瑜把木柴塞进去就躲到一旁。小鸽子嫌热也不爱抱着小狗,但他喜欢跟小狗玩,只因他摸摸小狗,小狗会舔舔他的手,也不会用爪子挠他。 林知了说过几次不要总逗小狗,兔子急了也咬人。可是小孩只能记住一炷香。林知了瞥到他又坐到狗窝前,权当没看见。 午时左右,薛理把袁、方两家的东西都收拾好——袁家送的文房四宝放薛理房中柜子里,久放可能招蚂蚁的点心放在棚下阴凉处,不能放太久的水果就放橱柜上方,饭后就吃。薛理热了一身汗才坐下歇息,竹林酒店的伙计来了。进门他就道喜。林知了奇怪,昨天过来就道喜,怎么今日又来一次:“又有什么喜事?” 伙计笑着说:“明日袁家在酒店请客,点名要红烧肉啊。不过我们掌柜的认为上一份只有四块的红烧肉有点少。多了摆盘不好看。掌柜的意思块状和片状各上一份,拢共四十块和八十片。” 林知了:“只有十桌?” 伙计点头:“听袁家小厮说明日请的除了书院的几位先生,皆是袁家近亲至交。薛郎君,你也会去吧?” 薛理点头:“明日一早我就带着他过去。”朝小舅子看去,“林飞奴,你再逗狗明日哪都别想去。” 小孩一下跳起来:“大花想和我玩。”跑过来拉住他的手,薛理先一步躲开,“洗手!” 小孩气得难受:“你们都讨厌我的大花?!” 薛理:“别胡搅蛮缠。大花身上有虱子,你也看见了。你不嫌脏不等于我们不嫌!” 小孩没理,气鼓鼓的小脸瘪了下来。 伙计朝棚下角落里看去:“不是叫小花吗?”待他看清楚,“不养猫改养狗?小飞奴,这次打算养几日啊?” 小孩养猫临时起意,养狗深思熟虑,“我要和大花长长久久。” 伙计险些呛着,他知道“长长久久”是什么意思吗。伙计又看看他天真的小脸,懒得跟幼稚的小鬼计较,“林娘子,这是明日的钱,您收好。” 林知了把钱收下,薛二哥给他盛肉。待他走后,林知了数一下钱,一文不少,她就去店里帮二嫂做面皮。 薛二哥把汤端到前面,顺嘴问:“他还敢昧下几文不成?” 林知了:“他不敢不等于其他伙计想陷害他不会找机会弄走几文。再说,那么多钱,少十几文也看不出来。” 薛二哥不禁说:“大户人家真复杂。”停顿一下,“快晌午了。今日看来只有袁家和方家这两家。” 林知了想想她认识的那些富家公子,袁家最富有,其他公子不敢跟他争薛理,自然没有必要特意登门拜访。 果不其然,下午也没人过来。倒是太阳下山后,薛理领着弟弟妹妹去街上透透气,街坊四邻都叫他进屋喝茶。薛理拒绝,街坊四邻便从店里出来,多是恭维他,少数人趁机询问学习方法。 薛理告诉他们院试没到拼天赋的地步,像袁家小公子一样死记硬背,一年考不上,三年总能考上。可惜备考的那几年辛苦,很多人坚持不下来。 街坊们找人打听过,袁家人在读书方面没有天赋,袁家小公子就是靠头悬梁锥刺股。希望靠读书改换门庭的人决定让儿子学袁小公子。即便考不上举人,中了秀才家里也多了一道护身符。 小鸽子不乐意听这些总想偷溜。薛理攥住他的手臂,小孩故意抱怨薛理欺负他,薛理充耳不闻。小孩见激将法、死缠烂打等等都没用,只能乖乖听他姐夫跟人闲聊。 翌日晌午,薛理和他小舅子在竹林酒家吃好的,林知了有些担心推杯换盏之际谁随口说一句,松鼠鱼还是刘掌柜找林娘子买的方子。她魂不守舍差点炸到手。幸好刘丽娘反应快拉她一把:“你想什么呢?面饼不放进去放手?不想要了?” 林知了吓出一身冷汗,半真半假地说她担心小鸽子在宴席上哭闹。 刘丽娘:“小鸽子什么时候哭过?再说,袁家请客肯定全是山珍海味,吃都吃不过来,哪有空闹事。” 薛瑜靠墙看着火:“三嫂,小鸽子就是突然想闹事,三哥也有办法收拾他。” 林知了只能安慰自己不会那么倒霉。 殊不知确实有人看到松鼠鱼想恭维薛理两句,转念一想那个时候薛理在狱中,这位顿时不敢提这事,一来袁家大喜的日子提监狱显得晦气,二来好像他故意嘲讽薛理。 锅包肉上来倒是有人忍不住说出在薛郎君店里吃过,没想到刘德全属狗的,第二天他在酒店请客就吃到这道菜。恰好刘德全到隔壁桌问客人缺什么,闻言转过身来:“我就是不卖林娘子也没空做这个。” 那位客人接道:“不是被你弄走,过些日子三伏天买红烧肉的少了,林娘子腾出手来,说不定就跟红烧肉一样做一锅,一份十文。你呢,仗着林娘子不卖这个,城中也没有别人会做,一份定价百文。你可真比我还像个商人!” 刘掌柜的脸皮厚,拱手道:“多谢郎君称赞。” “谁夸你?”这位后悔当日林知了说锅包肉趁热吃不方便提前做好时,他没有趁机说他们不介意。也是忘了如今天热菜凉的慢,从店里带回家菜还是热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宴会结束后,众人回城,有人到家就跟家人商议,是不是找林知了买几个方子。林知了不可能只会一道锅包肉。他听袁家小公子提过,薛郎君在临安府给林娘子买了一本书,书上有许多菜的做法。林娘子兴许可以根据那些做法做出别的。 他的家人不赞同跟丹阳郡王抢生意。他也不敢招惹皇亲,是以打消了这个念头。 翌日在城中酒店跟人谈生意,那个酒店离林知了家远,店里不止没有酸甜口的菜也没法叫伙计代买红烧肉,这位又忍不住跟生意伙伴聊竹林酒家的几个特色菜皆来自林娘子,刘掌柜靠这几道菜日日客满。 这人的生意伙伴也不敢跟丹阳郡王抢林知了手中的菜谱,但他又不甘心,便想算计薛家其他人。 刘丽娘很少一个人出来,薛瑜每次出来身边都有人,城里的薛家几人看来机会不大,他想到在村里的薛家人。他令人打听一二,得知陈文君会做凉皮,他就想到临安府没有凉皮,他在临安府有家饭店,虽然是跟朋友合伙,可是赚了钱也能分到不少,也不会跟丹阳郡王抢生意——临安府没有丹阳郡王的饭店。 林娘子的大嫂会做凉皮兴许也会做别的。说干就干,第二日让贴身丫鬟骑驴进村,有人问起来就说是陈家的亲戚。 第54章 永绝后患 村里的薛家往西十几丈有个路口, 路口有几棵树,树龄三四十年,枝繁叶茂,树冠大如华盖。 虽说村里晚上凉爽, 可是白天燥热, 村民们便暂时放下成见出来乘凉。其中就有相隔不过一丈的周嫂子和薛二婶。 进村寻找陈文君的丫鬟先碰到坐在南边的周嫂子等人, 故意问她陈家怎么走。 周嫂子问身边的吴氏:“村里有姓陈的吗?” 丫鬟如醉方醒般说道:“抱歉, 是我说错了。夫家姓薛,她本人姓陈。” 周嫂子:“那不就是理兄弟的大嫂?” 多数村民都有一副热心肠,吴氏闻言抬手指着北边:“抱孩子的就是。”说出来才想起以前没有见过她, “你是她娘家那头的亲戚啊?” 丫鬟:“我是她姨表妹。” 周嫂子不由得多看她几眼, 长相跟陈文君没有一丝相似,陈文君的脸像鹅蛋, 眼睛不大, 但是双眼皮,眼珠子很亮,一看就是个聪明的。这个小丫头眼睛不小, 是单眼皮,小脸如瓜子,也像个机灵鬼。 周嫂子听人说过,姑娘像爹,儿子像妈,怀疑这个小丫头和陈文君都像各自的父亲。 小丫鬟担心被周嫂子看出什么, 佯装疑惑:“春节我还见过表姐,只是这些日子没见怎么就变了?” “生了孩子都会变。”周嫂子身边的人简单,自然想不到丫鬟敢在陈氏眼皮子底下胡扯。看在薛理和林知了的面上,周嫂子起身替她喊一声陈氏。 丫鬟看过去很是意外, 跟她想象的怎么不一样啊。小丫鬟牵着驴过去,见陈氏身边的妇人紧挨她,“这位就是薛家伯母吧?” 薛母起身:“你是?” 丫鬟把两份点心递过去,直勾勾看着陈文君问:“表姐,几天不见不认识了?”她眼中的深意让心里充满了疑惑的陈文君瞬间反应过来,佯装十分意外:“你怎么来了?怎么还骑驴?” 薛母不禁嫌弃陈文君不懂礼数:“先让你表妹进屋歇一会儿。你看她热的?” 陈文君才注意到她额头有汗:“那我先进屋?” 薛二婶从薛母另一边过来:“孩子给我。大嫂,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丫鬟一脸为难:“亲家伯母,我找我姐有点事。” 不年不节又赶上天热,没事不会特意来一趟。想到这些,薛母信以为真,笑着说:“你们聊。”随即把点心给陈文君。 陈文君到院里满脸的严肃:“你是什么人?” 丫鬟不在意地笑笑,闲庭信步般朝堂屋走去,不忘扫视干干净净的小院,发现靠墙的木柴码得齐齐整整,心说不愧是薛探花老家,跟她家夫人的院子一样井井有条。 陈文君追上去:“我问你话!” “表姐急什么。”丫鬟心里瞧不上陈文君,只因出面打听陈文君此人的正是她。 小丫鬟没看进村打听,也没敢去林知了铺子附近,可是依然叫她打听到林知了的凉皮有酱,也打听到陈文君先去竹林酒家卖凉皮,林知了随后跟上。她家主人只关心陈文君卖不卖食谱,她就没有跟主人提过陈文君和林知了的关系不好,兴许凉皮是陈氏偷学的。 倘若是偷学偷卖小丫鬟也可以理解,以前她家穷到她恨不得去花街卖身。然而陈文君不缺钱,竟然还堂而皇之地逢人就说她是林知了的大嫂。脸呢?以至于小丫鬟一直认为“丑人多作怪”,方才看清陈文君的长相险些失态。 陈文君:“再不说你是什么人,别怪我喊人!” 丫鬟骑驴颠簸的难受,坐下才有心思说正事:“你除了会做凉皮还会做什么?我是指你弟妹林娘子会的那些。” 陈文君瞬间变脸,“你什么意思?” 丫鬟见状可以确定她猜对了,“我想找你买食谱。一道菜一百文。” 陈文君抬手指着大门方向。 小丫鬟皮笑肉不笑:“表姐,食谱怎么来的,不用我点明吧?” 陈文君毫无惧色:“我婆婆教的。你是替林知了去官府告我,还是要告诉林知了?” 小丫鬟很是意外,难不成林知了也是跟她婆婆学的?不对!林知了以前做凉皮、彩糕、猪皮冻,进城后做肉夹饼、拉面和两种红烧肉。前些日子还做出了锅包肉。可是陈文君只会做凉皮。 这就说明薛母也是跟林知了学的。 难怪薛郎君和薛郎中搬出去,原来薛母偏疼老大。 小丫鬟不在意这些家长里短:“两百文。” 陈文君:“我不差这点钱!” 小丫鬟:“你该知道为什么。” 自然是她的凉皮少了酱。陈文君嫌少:“我可以不卖。” 小丫鬟:“蚊子再小也是肉。你靠拎着食盒卖凉皮,一个月也赚不了两百文。” 陈文君索性不再理她。 小丫鬟没想到她这么沉得住气,不得不退一步:“那就说说你还会什么。” 陈文君:“彩糕、猪皮冻和凉皮。” 小丫鬟眼中一亮,身体不由得倾向她:“你会做猪皮冻?” 陈文君:“三贯钱!” 小丫鬟身体后仰放松下来:“最多一贯!” 陈文君:“两贯。彩糕和凉皮各五百,猪皮冻一贯。” 丫鬟没有想过一次谈成,是以身上没带这么多钱:“明日巳时城西第一家茶馆见?” 陈文君见她不再压价,顿时觉得要少了。丫鬟起身告辞。到路口碰到薛二婶和薛母,她因为讨厌偏心的长辈不想理薛母,可是生意还没谈成,她笑容满面地向薛母告辞。 周嫂子看着小丫鬟骑驴走远不禁跟吴氏嘀咕:“陈家姑娘长得真好。” 下午周嫂子给林知了送菜,见着林知了就感叹:“别的不说,你大嫂那边都有一副好相貌。” 林知了不知她何出此言,“今天你见过陈家人?” 周嫂子把上午遇到的事原原本本说一遍。林知了懒得关心陈家人,随意附和两句。周嫂子走后,刘丽娘轻呼一声。林知了问:“菜里头有坏的?” 薛二哥:“这个时节村里的菜多的吃不完,周嫂子不至于。” 刘丽娘:“大嫂的姨表妹不是跟小妹年龄相仿吗?她哪来的表妹?” 林知了仔细想想,原身记忆中见过陈氏的表妹,那个时候薛理还没有去京师备考,“那这个骑驴的又是谁?” 刘丽娘:“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薛二哥担心他大哥被算计,下午出去买菜就绕道找他大哥。薛大哥东家府上的门房一直知道他和薛理的关系,又听说今年万松书院出两个秀才是托了薛理的福,以至于门房一听他是“二弟”就把人请进去。 翌日休沐,薛大哥一早就往家赶。然而正好跟陈文君错开,陈文君前脚进店,他后脚从茶馆门口过去。 陈文君没有想到他回来那么早,拿着钱进屋随手放柜子上,铜钱撞到木柜发出响声,坐在里面的薛大哥起身问:“拿的什么?” 陈文君才从阳光刺眼的外面进来,眼睛还没适应屋里的昏暗,她吓了一跳才看清说话人是谁:“没什么。” 薛大哥二话不说上前打开包裹,看到整整齐齐两贯钱,下意识问她钱哪来的。随后薛理的那番话浮现在耳边:“你把凉皮的做法卖了?” 陈文君震惊,他的脑子什么时候这么灵? 薛大哥见状叫她给人还回去。陈文君嫌他脑子有病,到手的钱往外推。薛大哥追问她卖给谁的。陈文君不理他。薛大哥着急攥住她的手臂质问,陈文君扭头朝外喊“婆婆”。薛母抱着孩子进来看到大儿子满脸愤怒以为他要打陈文君,就问出什么事了。 薛大哥担心陈文君执迷不悟下去教出个目无法纪的儿子,直接告诉母亲她把凉皮方子卖了。 薛母自然不赞同。陈文君指着包裹说卖了两贯。随即满脸委屈地问她要忙多久才能赚两贯钱。又说人家答应她去临安府开店,不会跟林知了和竹林酒家抢生意。 薛母想的是丹阳县的生意够林知了忙的,且事已至此,便说卖了就卖了。 薛大哥对他娘很失望:“这是三弟妹的方子!你就是要卖是不是要告诉三弟妹?” 薛母赞同,转念一想,林知了每天赚那么多钱,应当不在意这点小钱:“那你去说,让她恨你娘和你媳妇?” 薛大哥顿时无言以对也感到心累。原本他可以在家住到第二天早上,因为此事吃过午饭就进城。路过蒋记,他停了一下,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拐进去。 过了半个多月,申时左右,林知了就要关门,蒋掌柜撑着伞匆匆进来。林知了关心道:“出什么事了?” 蒋掌柜喘着气问:“薛郎君不在家?” 林知了:“被一个秀才请去指点文章。先说你的事,回头我告诉他。” 蒋掌柜摇头:“不是我,是你!方才有人来店里给儿子买练字的纸,我跟他闲聊几句,他提起前几日去临安府送布在一家酒店用饭,吃到了凉皮和猪皮冻。林娘子,我越想越不对。只有一道猪皮冻可以解释不巧做成了。可是跟凉皮一起,你的方子是不是被人偷走了?你快去看看!” 刘丽娘心慌:“又招贼了?” 薛二哥手里的扫帚掉到地上。 蒋掌柜见状心里咯噔一下:“又?” 刘丽娘:“前些日子弟妹做出锅包肉没多久,三更天小狗汪汪叫,三弟以为小狗抓门,打开门正好跟小偷脸对脸。三弟被他吓愣住,反应过来追到外面人就不见了。” 以前林知了警惕性高,打更的声音都能把她惊醒。如今薛理睡外侧她在里面,慢慢放松下来,又因为白天累,那晚狗叫都没把她吵醒。 林知了:“是有这事。我们以为是冲钱来的,当天下午就把铜钱换成银子藏起来。” 蒋掌柜:“冲你的食谱啊。你装钱的木箱塞满才多少?哪值得他入室行窃!可是,好像时间对不上。林娘子,是不是以前就有过小偷?我记得上元节你们全家都出去了。端午节下午是不是也出去过?我好像在街上见过你们。” 林知了:“是出去过。我去看看。” 将掌柜不好意思跟进去,便在店里等她。 刘丽娘跟着林知了去卧室。林知了奇怪:“二嫂有事?” “我帮你找啊。” 林知了:“你什么时候见我写过食谱?” 刘丽娘被得一脸茫然。 林知了指着脑子:“在这里。再说了,你也会,我用得着特意记下啊?” “没人偷?那是怎么回事?”忽然想起早已忘记的事,“大嫂?” 林知了:“别人想不起来猪皮煮熟后刮油,大嫂从厨房门口随便瞥一眼就能看出门道。可是我总不能说家里出贼了吧?周嫂子相信,蒋掌柜相信,传扬出去别人会不会以为大哥跟陈文君蛇鼠一窝,再认为一笔写不出两个薛?” 刘丽娘联想到锅包肉跟松鼠鱼很像,别人定会怀疑林知了找竹林酒家偷师。坏心人兴许会趁机谣传红烧肉也是林知了偷学的。 林知了见她明白过来,“出去吧。” 刘丽娘心里憋屈,竟然不能说真话:“我真希望大哥休妻!就是小侄儿太可怜。” 林知了发现自从那次她被吓哭就变得心疼孩子,不管谁的都心疼,顿时不好反驳,“蒋掌柜还等着呢。”到店里向蒋掌柜道谢,胡扯她的食谱确实有被翻动过的样子。 蒋掌柜慌了:“你你的红烧肉——” 林知了:“红烧肉、大排在我脑子里。以前不会做,来到店里试了多次,试成后忙着卖就忘了写。” 蒋掌柜放心下来:“这就好。反正你也不卖猪皮冻和彩糕。就是凉皮,他没有酱,应该不如你生意好。” 薛二哥不禁看向刘丽娘,见她好像一点也不急,怀疑另有隐情,按下心底疑惑看着林知了叫薛瑜把文房四宝拿出来。 林知了把猪皮冻、彩糕和凉皮的做法写出来,第一份有些潦草以及语言不通,再整理一份,先前的那份送给蒋掌柜。 蒋掌柜拒收:“林娘子,使不得。” 林知了:“拿着吧。明日这份就送给竹林酒家的刘掌柜。你先别告诉外人。过几日竹林酒家的熟客都吃到皮冻,你想给谁给谁。” 蒋掌柜收下:“今晚我就叫夫人试做了啊?” 林知了:“现在你就可以去买荸荠粉做彩糕。” 蒋掌柜满脸笑意地告辞。 刘丽娘看着薄薄的几张纸很是心疼:“真要公布出去啊?” 林知了:“二嫂,经蒋掌柜提醒,我可以肯定那晚的小偷是冲方子来的。我要让他知道今天偷走,明日我就公布出去。这样才能永绝后患!” 薛二哥听到林知了说起“刘掌柜”,瞬间记起她和刘掌柜的计划:“大嫂把皮冻、彩糕和凉皮的方子卖给了临安府的酒店?” 林知了点头。 薛瑜不禁惊呼一声。 薛二哥吓一跳:“一惊一乍干什么?” 薛瑜:“二哥忘了吗?周嫂子说有个女的骑驴找大嫂,自称是大嫂的表妹?” 林知了恍然大悟:“是那次?” 薛二哥摇头:“不应该啊。我跟大哥提过这事。第二天大哥休沐,真有此事不可能瞒着我。” 刘丽娘白了他一眼:“陈文君是他儿子的娘!” 薛二哥神色暗了下来,心里很是难受,那是他亲哥啊。薛二哥感到浑身无力,“弟妹,这事你决定吧。” 翌日天晴但道路泥泞,竹林酒家的伙计没有过来。又过一日,林知了把食谱给伙计。下午刘掌柜亲自过来,拎着一只活鸡,还有一块羊排以及一小篮水果,请林知了再忍七天。 两天后周大嫂帮薛母捎话,叫林知了回去割水稻。林知了和刘丽娘以及两个小的没去。薛二哥和薛理回去忙了一天半。第二天忙完直接回城,都没在村里用午饭。 过了几日,两人又回村种晚稻。薛母会育苗,她提前育苗,薛二哥和薛理都没有回去帮忙。割稻和插秧期间兄弟二人没有提食谱。 薛理回城后歇一日,竹林酒店伙计过来告诉林知了,刘掌柜明日去临安府。翌日清晨,薛理去蒋记买两张纸裁成四份,一份长宽有四尺,用来写猪皮冻、凉皮和钵仔糕的做法。写好后薛理很满意,老眼昏花的人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早饭后薛理和薛二哥去租两头驴,带着一碗糯米糊糊,在东西两个城门外贴两份,县衙门外公示栏贴一份,花街柳巷贴一份。 两人回到家约莫半个时辰,各个猪肉摊的猪皮被抢购一空,卖荸荠粉和面粉的粮食店排成长龙,午饭后全城皆知! 山东村的人远远看到城门外黑压压一片很是好奇,到跟前听说上面是食谱,不是海捕文书,立刻回村喊人。 陈文君看到住在南边的村民往南跑,就问薛母:“出什么事了?” 跟她一块乘凉的村民叫住从北边过来的人:“去哪儿?” 那人停下想起什么就夸薛母有个好儿媳,如今不卖皮冻、彩糕和凉皮就把这三样公布出来——这位村民很少进城,不知道林知了如今卖凉皮,以为她卖饼和面。 陈文君眉头微蹙:“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村民又看一下薛母和薛二婶,两人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他顿时有些尴尬,“就,当我没说啊。” 陈文君已经意识到什么,她把孩子给薛母跟上这位村民。 虽然陈文君识字不多,可是不用她看,到城门外就听到城里城外的人指着食谱谈笑。 陈文君心胆俱裂,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两下,讷讷说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有人舍得把食谱公布出来。” 第55章 赔钱 在她身后的村民听得不甚真切, “陈娘子,你说什么呢?”注意到她脸色发白,“是不是中暑了?要不要叫你家老二看看?” 陈文君回过神,摇了摇头:“我没事。看, 看食谱。” 村民:“你还用看啊?” 陈文君:“我——我不如弟妹大气, 听说她要公布出来我反对过。没想到她真把那几样贴出来。” 村民了然:“别说你, 换成我也不舍得。林娘子不愧是知县的亲戚。你家三郎不愧是探花郎啊。” 陈文君挤出一丝笑, 无意识地点点头,随后同不熟的人一起回村。 — 城门外热闹,城里也热闹, 翌日清晨很多人慕名前来, 小巷被挤得水泄不通,薛二哥和薛理都忙成了陀螺。 不到半个时辰店里的东西被抢购一空。薛二哥见众人也不嫌热就在门外看热闹, 他叫薛理劝劝。 薛理到外面就被人叫住闲聊。薛二哥见状赶紧从南边侧门出去买一筐西瓜切成小块, 他带着薛瑜送出去,叫林知了和刘丽娘回后院。 看热闹的人问:“林娘子怎么走了” 薛二哥请他吃瓜:“准备晌午的红烧肉。这天挺热,别中暑了, 大家回吧。” 薛理拱手道:“承蒙诸位厚爱,诸位有所不知,那几个方子是我娘子跟别人学的,只是会做那几样的人离丹阳甚远,便被误会独属于我们。” 蒋记的伙计经常吃到薛理给的各种水果,他很喜欢薛理一家, 高喊:“薛郎君不说出来谁知道!” 众人连声附和。 薛理想把他的嘴糊上:“诸位,我快中暑了。”指着额头上的汗。 众人想起他是个读书人,赶忙劝薛理进屋。浑然忘了万松书院不止教诗书,也教骑射。若非如此, 也不需要富贵人家捐款。 薛二哥和薛瑜又进去端几盘西瓜,请大家先回家,晌午再来。 众人也不是无事可做,随着薛理进屋,林知了不出来,又因为天气炎热,过了一炷香就三三两两离去。 两炷香后只剩十多人在东边墙根底下乘凉。薛二哥一看是附近街坊,便不再出来送西瓜,也没好意思关门,只是把休息的牌子挂出去。 人虽走了,却没有停止讨论此事,多数人用叹服的语气称赞林知了和薛理大义,换成他们可不舍得公布出去。 山东村村民也是如此,顺嘴聊几句城里的匠人店铺等等会点养家糊口的手艺不是传男不传女,亦或者传内不传外,就是叫徒弟养老,亦或者逼徒弟发下重誓签上契约。 薛母拎着一筐草从地里回来就喂拴在门外的老黄牛,薛家东边邻居在门外树下跟她东边邻居聊薛理和林知了,见到薛母,这位邻居故意夸:“婶子,我真服了理兄弟。你这个儿子怎么养的啊?” 薛母满眼笑意:“就那么养的。” 邻居:“那跟我们说说?” 薛母本能想应下来,随即想起什么,脸色变得极其不自然,“孩子闹了,我进屋搭把手。”说完放下草筐进去。 跟她邻居闲谈的村民不禁问:“我怎么没听见?” 邻居:“听她胡扯。” “还有别的事?” 邻居:“薛家的事多着呢。” 墙头低矮,薛家有什么大动静都能飘到邻居家,对薛家这半年来发生的事,邻居是一清二楚。别看很多时候薛母在屋里说话她没听见,凭她在村里住了多年,天天都可以见到东家长李家短,她也能拼凑完整。 邻居从薛理从京师回来那日说起,说两个老人不懂事,林娘子帮薛家骂退族长等人,又带着她二嫂赚钱,薛理到家不叫他和林娘子先聚聚,还把林知了隔开。 再到后来薛母叫林知了给陈氏的儿子洗尿布,薛二婶叫嚣着休了她等等。一直说到薛理忍无可忍搬出去。 邻居还没说完身边就多了几人,这几人经常进城,听说过薛母和薛二婶去店里闹过,待邻居说完,其中一人愈发不理解:“理兄弟他娘怎么想的?为了老大的儿子,竟然把理兄弟和老二往外推?” 邻居:“说起来也不是故意往外推,只是没想到理兄弟选择林家姑娘不要她这个娘。” 住在村子中间跟薛家不熟的村民好奇地问:“她为什么要任由张丹萍个老虔婆叫薛理休了林家姑娘?” 邻居:“她从来没有把儿媳妇当自家人。陈氏生之前也是外人。张丹萍给薛家生了一对儿女就是薛家人。理兄弟为了他娘子把他二婶一家撵出去,他娘觉得今天你为了林氏敢这样对你二婶,明天也敢这样对我。她又管不住理兄弟,就朝林家姑娘下手。可惜管的越多,林家姑娘越不听。” 这位村民糊涂了:“不能不管?像我婆婆,只要不叫她做饭,无论吃什么人家都不在意。给她钱用,我孝顺她,说句不好听的,我偷人她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薛家邻居:“难怪你婆婆天天乐呵呵的。”顿了顿,“要是家里只有理兄弟他娘,他娘可能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惜有个张丹萍,还有陈氏个不省事的。” 听到最后一句,围在她身边的四五人不赞同,陈氏单说相貌,在村里不是最出挑的,她的两个妯娌不比她丑。要是加上家世和性情,村里这些年轻媳妇她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邻居见状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没有确凿证据,说出来容易招惹是非,“不信你们等着看。” 过了七八天,陈氏的表妹来找她。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走的时候怀里多个大包。邻居在外面乘凉,见状怀疑陈氏把薛家的东西往娘家搬,故意起来碰一下陈文君的表妹,不待表妹反应过来就道歉,然后急匆匆往南跑,像是有什么急事。 到南边拐到西边,又往北拐进了胡同,这位邻居才敢大喘气。过了一炷香,她到家就跟丈夫说:“陈文君这娘们有情况。” 她丈夫:“别胡说八道。她天天带着孩子能有什么情况?” “想哪儿去了?不是偷人。她把薛家钱财往娘家运。可能怕娘家人过来太扎眼,叫她表妹出面。不信你改天问问薛家老大。” 也是晚稻种下去,村民得闲无事,待薛大哥回来,这位邻居的丈夫问他家里有多少钱。薛大哥问他是不是想借钱。对方又问他知不知道家里有多少钱。 薛大哥不清楚,不过陈氏跟他提过,加上卖方子的钱和他上个月月钱,箱子快满了。薛大哥不明所以地回到家,看到儿子就把此事抛之脑后。 天蒙蒙亮,万籁俱寂,薛大哥醒来睡不着,想起邻居的那番话。他犹豫片刻悄悄起来,拿走陈文君的荷包打开箱子,装铜钱的箱子空了一半。薛大哥的脑子懵了,回过神推醒陈文君,指着箱子叫她解释。 陈文君没好气地反问:“解释什么?你应该问问你的好弟弟好弟妹干了什么。” 薛大哥近日听同事说过,薛理把方子公布出去。薛大哥料到了,当时觉得陈氏把钱还回去也就两贯,他半个月月钱而已。 如今看到陈氏的样子,薛大哥想到什么,难以置信:“你——契约怎么签的?” 只是卖两贯钱,陈文君认为不值得她按手印。那个小丫鬟就说又不是叫她保守一辈子,一年后她爱卖给谁卖给谁。一年内被她查到陈文君卖给别人,陈文君就要给她二十贯。 陈文君心说,一年时间而已,她肯定能忍住。又请几人帮她看一下内容,确定没问题,陈文君写上她的大名。依然没按手印。 丫鬟听说过衙门里有一种能人能分辨出人的笔迹,没有手印也不怕,就没逼她。 两人当日都没想到林知了舍得公布方子。半个月前听说酒店生意比上个月好了很多,丫鬟颇为得意,在府里用鼻孔看人。 可惜好景不长。 丹阳县离府城近,很多生意人隔三差五往返两地。有人就跟朋友说:“先前那家饭店卖皮冻和凉皮我就觉着奇怪。明明是我们丹阳的林娘子做出来的,那家酒店的厨子怎么会做。现在看来定是偷的。气得林娘子一不做二不休把方子公布出来。” 经常下馆子的生意人圈子很小,不到半日此事就传到多位商人耳朵里。长住丹阳县的商人晌午故意去那家酒店用饭,还故意点了加酱的凉皮。伙计一脸抱歉地说没有。这位商人就说:“没有就找林娘子啊。难不成你这个凉皮方子不是林娘子教的?” 伙计又没去过丹阳,哪知道什么林娘子张娘子。掌柜的知道内情,可是这种事一旦认下,酒店就可以关门了。掌柜的上前解释,他家厨子做的。 商人就问厨子跟谁学的,难不成林娘子吗?掌柜的就说他家厨子和林娘子心有灵犀想法共通。 商人被掌柜的厚颜无耻的话惊呆了。可惜他没有证据,说偷方子会吃官司,又不甘心被他堵得哑口无言:“那就再心有灵犀一下,明日我来吃红烧肉和拉面。” 能进酒店用饭的人都是人精,瞬间听出方子是偷的,还没点菜的人起身离开。第二日这家店的客人少了一半。下午,这家酒店的东家之一去丹阳县问合作伙伴,皮冻方子究竟怎么得来的。 弄清缘由,两人就想去县衙告陈文君。然而拿出契约一看,没有手印,也没有第三方证明,契约上只规定陈文君不能外传,可没有林知了和薛理的大名。二人又不想认栽就叫丫鬟出面。 丫鬟到陈文君家中要钱,陈文君给她两贯。丫鬟就要拿着两贯钱请人说陈文君偷林娘子的方子,反正她不怕吃官司。 陈文君问她要多少,丫鬟要一百贯。陈文君问她知不知道“讹诈是什么罪。”丫鬟不知道,也不清楚律法条文中有没有这一条,但她被陈文君镇住了是真的。丫鬟接了二十贯,诅咒陈文君一辈子受穷。 陈文君眼皮都没动一下。丫鬟一看没用,看到钱想起什么,诅咒陈文君一辈子不如她两个妯娌。陈文君的神色变得十分难看,丫鬟心满意足地出去。也是心里高兴,没有注意到薛家邻居故意撞她,还被人摸出包袱里全是铜钱。 陈文君追着丫鬟理论,丫鬟骑着驴把她抛到身后。陈文君的这口气一直憋在心里很是烦躁,看到向来不舍得跟她说重话的丈夫连声质问,陈文君火气上来,“你管我怎么签的?” 薛大哥不敢相信,她赔了那么多钱还能理直气壮,顿时觉着她执迷不悟无可救药。薛大哥一不小心说出来,陈文君一听“无可救药”气得脑袋充血,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等她冷静下来,两人扯了起来孩子吓哭,薛母拍门劝架。 第56章 巧遇亲娘 薛大哥和陈文君吵架撕扯的声音可不小, 邻居起来解手听到隔壁的动静就趴墙角,足足憋了一炷香。 下午周嫂子照常去林知了店里送菜顺便把此事告诉她。 林知了还没开口说说她的看法,薛瑜忍不住抢先道:“不可能!我大哥敢打我大嫂,我跟你姓!” 周嫂子了解薛家老大, 她家老大都出生了薛理的父亲还活着, 薛瑜刚出生, 她算是看着薛家兄妹几个长大的, “你大哥以前不敢,不能说她现在不敢。” 林知了请周嫂子坐下歇息,她把桶里的西瓜拿出来——炎热夏季瓜果便宜, 每日早饭后薛理都会带着弟弟妹妹出去选瓜, 顺便遛狗。 周嫂子接过一块带沙的瓜边吃边说出陈文君把薛大哥辛辛苦苦赚的钱往娘家搬。随后又看向薛理和他二哥:“你大嫂应该是怕被你娘看出来,没敢叫她爹娘兄弟过去, 来的是她表妹。” 林知了和薛理互换个眼神。 刘丽娘不禁幸灾乐祸。 薛二哥叹了一口气。 周嫂子看他们这样很是奇怪, “你们这是信我还是笑我胡说?” 薛瑜也糊涂了:“二嫂笑什么?笑大哥活该吗?” 小鸽子把西瓜尖尖吃下去就要换一块,薛理抓住他的小手瞪着眼睛看着他。小孩瘪瘪嘴拿起被他啃的瓜继续吃。薛理松开小孩叹气道:“她表妹才十岁左右。” 周嫂子一时间没听懂。 这种小事不值得故弄玄虚,林知了直接揭开谜底——之所以把凉皮做法公布出去, 是因为大嫂利用这个赚钱,买家就是那个骑驴的姑娘。 周嫂子恍然大悟:“人家二次过来是叫陈氏还钱?” 林知了点头。 周大嫂:“原先陈氏不知道你店里卖凉皮吗?” 林知了:“知道又如何呢。我赚的钱不可能给她。她卖了钱到她自己手里。” 周嫂子皱眉:“可是人人都这样的话,那一家人还是一家人吗?”随后想起什么,“你大哥因为这事打她?” 薛二哥:“我大哥不敢动手。不过我们也没想到他会跟陈氏吵起来。以前陈氏一生气,他屁都不敢放。” 周嫂子心底很是复杂,她身边的人多是有一说一, 心里不痛快就开骂,像陈氏这样有心计的她还是头回见:“真没看出来陈氏是这样的人。”顿了顿,仍然不敢想象,“是不是跟你二婶学的啊?” 林知了又给她一块西瓜:“二婶哪有她有脑子。她想算计二婶手拿把掐。” 张丹萍确实没脑子, 儿子没去府城参加院试都不知道。周嫂子实在好奇后续:“这事你们打算怎么做?” 林知了:“以前大哥忍她让她,现在大哥不想忍,也忍无可忍,以后夫妻俩会一见面就吵。我们等着看热闹就行了。” 为人母的周嫂子不由得嘴问:“孩子怎么办?” 林知了:“我婆婆今年才四十三,叫她当小儿子养。左右家里没有重活,农忙时节相公和二哥都会回村搭把手。” 薛家只有四亩地和一头牛,平时庄稼不用薛母操心,她抱着孙子去放牛也累不着,不想做饭可以进城买着吃,薛家老大肯定会给她家用。周嫂子顿时意识到薛母轮不到她同情,人家比她舒服清闲。 周嫂子家里还有活,稍坐片刻起身告辞。 林知了等她拐弯就把门关上。 此时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林知了叫薛理给弟弟妹妹上课,她和二嫂去买点明早用的肉,回头出去用饭。 刘丽娘问:“庆祝大嫂被打?” 林知了呼吸一滞,无奈又好笑:“二嫂,你觉着大哥敢动手?我猜情形是这样,那个小丫头拿着钱从屋里出来被邻居撞见,邻居好心告诉大哥,大哥肯定知道她表妹多大,联想到二哥先前跟他说的事,只要他愿意就能猜到那笔钱跟食谱有关。” 听到这里刘丽娘就懂了,“大嫂把钱还给对方心里不痛快,大哥一向不管钱,这个时候突然提钱大嫂肯定愈发心烦,两人吵几句,大哥没有像以往那样卖个耳朵给她,她越说越气跟大哥动手,大哥不再任由她打骂,只是攥住她的双臂也能把大嫂气得大吼大叫连抓带挠。” 薛二哥无法想象:“大嫂大吼大叫?” 刘丽娘:“她还跟以前一样轻声细语怎么会把婆婆吵醒?周嫂子不是说了,邻居说听到婆婆急得拍门,小侄儿都吓哭了。” 薛二哥自从认识陈文君就没有听到她吼过:“我还是无法想象。” 刘丽娘:“我也一样。真想看看大嫂又蹦又跳跟二婶似的是什么样。” 林知了拿起两个背篓,往里面放三贯钱:“二嫂,走了。” 刘丽娘伸手接过一个背篓:“对,赚钱当紧。”话音落下,妯娌二人出去。 薛理不禁摇头。 薛二哥扭头看到他弟笑得很无奈:“你笑什么呢?”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门里门外都空无一人。 难不成笑鬼?薛二哥被自己的猜测吓得打个哆嗦。 薛理顿饭翻个白眼:“我看你弟妹和二嫂。” 薛二哥奇怪:“她俩怎么了?” 薛瑜:“什么事都不能耽误二嫂和三嫂赚钱。” 薛二哥愣了一下,想到先前刘丽娘显然还想说几句,林知了一把钱放到背篓里,她立刻止住,顿时哑然失笑。 薛理叫薛瑜把笔墨拿出来,他拿两本书拽着小舅子去店里等她。 小孩嫌热,难得不想写字认字,便跟薛理商量:“我可以天黑再看吗?” 城里白天燥热,晚上舒服。若是在村里三伏天的晚上也是凉爽的。先前薛理拒绝袁家大公子的好意,正是因为三伏天晚上睡得着。晌午炎热忍忍就过去了。再说,无论住哪儿该热都热,除非家中有个冰窖。 薛理也想晚上教他:“你阿姐要出去用饭,要是你先写好,饭后我们可以去瓦市玩一会。” 薛瑜无精打采地进来,闻言瞬间精神起来:“可以去瓦市玩一会?” 薛理:“我们可以去瓦市用饭。” 薛瑜立刻放下文房四宝,在他对面坐好。 薛二哥把竹棚下的锅碗瓢盆各种调料配菜收拾整齐,林知了和刘丽娘还没回来,他就把薛理给他买的书找出来,坐在卧室门外看书。此刻太阳偏西,卧室门外有一片阴凉地,折扇轻摇,无人打扰,也不用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正是他很早以前向往的生活。 如果这个小院是他自己的就更好了。 家在南边的街坊分不清生病还是中暑就来找薛二哥,推开门看到薛二哥全神贯注的样子不由得停下,感觉来得不是时候。 可是脑袋昏昏沉沉的,他犹豫片刻又进来,轻声喊:“薛郎中?” 薛二哥惊了一下,循声看去很是眼熟便起来等他。 来人到跟前,薛二哥看出他脸色不对:“中暑了?” “你——你怎么知道?”这位街坊惊呆了,难道薛郎中还会算命。 薛二哥:“我们讲究望闻问切。我看你脸色不对。” 街坊有点失望,竟然不会算命看相,亏他还想顺便问问他下半年财运,“我也不清楚是不是中暑。所以找你看看。” 薛二哥拿个板凳叫他坐下,先为他诊脉,又问他这两日吃了什么,确定他中暑了,随后借用妹妹的笔墨给他开一副祛暑剂,“趁着药房还没关门,先喝一副试试。别再贪凉。想吃凉的就把井水烧开放凉再喝。” 这位街坊才下工,县里请人修补城墙,担心过些日子海上来的狂风加暴雨把城墙吹塌,是以身上没钱,“多少钱?我待会——” 薛二哥眼神示意他把纸反过来:“鱼儿用废的纸不值钱。快去抓药,晚了药铺就关门了。” 街坊道一声谢就回家拿钱。 到门外正好碰到林知了和刘丽娘回来,他又道一声谢。刘丽娘摸不着头脑,进来便问:“他找你什么事?怎么还向我和弟妹道谢?” 薛二哥:“中暑了,找我确定一下,我没收钱。” 在城里看病很贵,动辄一贯。薛二哥的诊费堪称白菜价,更别说不收钱。刘丽娘很是理解。她和林知了把肉拿出来切好就放盆里,薛二哥把盆吊到井里。刘丽娘和林知了去换下浸满了油烟味的衣服,薛二哥叫薛理把笔墨收起来准备去用饭。 小鸽子高兴地跑出来,看到他的大花,转去棚下把它抱起来。 薛理眉头微皱:“你又抱它干什么?” 小孩理直气壮:“我饿大花不饿啊?” 薛理:“不是有剩骨头?” 小孩:“大花说它想吃生煎馒头!” 薛理:“我看是你想吃。” 小孩气得跺脚:“你又说我是小狗!”瞪他一眼就进去找他姐。薛理看着房门关着,显然林知了还在换衣服,赶忙抓住他。 小孩扭着身子挣扎:“我不要和你好,你撒手!” 薛理妥协:“抱!抱行了吧!” 小孩满意了:“阿姐,把我的荷包拿出来,我要给大花买饴糖。” 刚刚放好笔墨从屋里出来的薛瑜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你你,别乱喂!大花不能吃糖!” 小孩:“大花长大了。” 林知了拿着绳子出来:“你牵着大花。你不怕狗有人怕。否则就把大花放回去。” 小孩看着角落里的木框,大花孤零零一狗趴在那里好可怜,他很不想拴着大花还是把它放地上,摸摸大花的狗头:“阿爹——” 薛理挑眉:“什么?” 小孩的小手停一下:“哥哥怕你被人抓走吃掉,你叫哥哥栓着你啊。”小狗是他一点点养大的,十分信任他,所以一动不动让他拴。 小孩栓好就牵着大花出去。薛理再次拦下他。小孩又跺脚:“怎么那么多事啊?” 薛理指着洗手盆。小孩把狗绳给他,乖乖去洗手。 此刻太阳还没下山,直接吃饭有点早,薛理又答应他妹去瓦市,一行人先去热热闹闹的瓦市看杂耍。 林知了给薛瑜和弟弟各五个铜板,看一场他俩给出一个铜板。五个铜板用完,太阳堪堪落山。 林知了问薛理想吃什么。小鸽子走累了被薛理抱在怀里,抢先问:“阿姐,你怎么不问我?” 林知了总觉着这话很耳熟,仔细想想,小孩经常跟薛理计较这一点:“你想吃什么?” 小孩早就想好了:“香饮子!” 林知了:“周嫂子来的时候你才吃过一块冰西瓜。我问你吃什么饭,不是喝什么。不想吃算了啊。” 没能喝到冰凉的饮品,吃什么对他来说都一样,“姐夫,我听你的。” 薛理气笑了:“我听你阿姐的。” 小孩转向林知了:“我们听阿姐的。” 刘丽娘听不下去:“吃羊肉吧。不说都没想到,上次吃羊肉还是上个月。”忍不住多说一句,“我还没吃过烤羊肉。” 薛二哥:“羊肉锅子呢?” 小孩无法无所谓吃什么:“二哥自己去吧。” 薛二哥捏捏他的小脸:“我随口一说,你这小鬼头,直接说不想吃,我还会骂你吗?” “知儿?” 轻轻的声音带着些许小心翼翼。林知了看向薛理,不是你喊我吧。薛理无语地看着她,分不清男女吗。 林知了左右看去没人:“听错了吧。” 小鸽子指着身后,“娘?” 林知了心里惊了一下,转过身去,宋氏身着短衫长裙,戴着褐色头巾,不可思议地朝她看过来。 林知了很是意外,这个时候她娘怎么会在城里。难不成她嫁到了城里?若是如此不该今日才碰到——丹阳县成很大,但热闹的瓦市只有一片,比邻花街。 宋氏身边有个男子,身材魁梧,三十多岁的样子,应当同宋氏年龄相仿,留着络腮胡,林知了不喜欢男人留着大胡子,对他感光不是很好。再一想她大伯母长得倒是慈眉善目,可惜尖酸刻薄至极。林知了便觉得不能以貌取人:“娘?真是你啊?你也来这里玩啊?” 宋氏点点头看向薛理,试探着问:“这是没事了?” 林知了诧异,薛理的大名这几日可是传遍整个丹阳,就是路边乞丐都忍不住跟外来客商显摆,她怎么会这样问。 薛理闻言也感觉不对劲。 不如二人机敏的薛二哥、刘丽娘和薛瑜原本想着怎么称呼,闻言决定静观其变——林知了上前两步,薛理抱着小鸽子跟上去,刘丽娘等人一动没动。 林知了看到她娘气色很好,发间还有个银簪子,她以前没见过,定然是新买的。林知了替原身为她感到高兴,也算是苦尽甘来。可是林知了同她不熟,不知道聊些什么,也担心说多了被宋氏察觉出一二。 古人只是生得早,不等于她们傻啊。林知了决定先试探:“娘不着急出城吧?” 宋氏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我们在城里有房子。你——这个时候在这里,你也搬到城里?” 第57章 避之不及 薛二婶撺掇薛母给林知了添堵是钱闹的。陈文君和薛大哥闹得四邻皆知也是因为钱。经过这么多事, 林知了不敢不低调。 何况经历过末世的她十分清楚枪打出头鸟。 林知了佯装羞涩:“我们和二嫂二哥住一块,地方不大,只有三间屋子。”朝身后看去,“还有小妹。算是一家一间吧。” 宋氏宽慰她:“以后会好的。现在是要回去?” 林知了心底惊愕, 她不应当介绍一下身边的这位魁梧大汉吗。幸好在城里半年练成了喜怒不形于色。林知了神色不变, 没有叫她娘看出一丝异常, “忙了一天, 难得有时间出来,我们和二哥二嫂准备再玩一会。娘要想去我家坐坐,现在回去也行。” 宋氏很是体贴地说:“你们玩吧。我们还有点事。” 林知了温柔有礼地问:“要我送送娘吗?” 宋氏:“我是你娘, 又不是外人。” 林知了顺着她的话说:“那你先忙, 改日再说。” 宋氏向薛理等人说声“改日再说”就随络腮胡离开。 刘丽娘心里存了太多问题,不待她走远就过来:“你跟你娘怎么——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 “陌生吧?不像亲母女?”林知了转过弟弟的小脑袋:“别看了, 你有阿姐和姐夫还不够啊?” 小孩以前能感觉出娘不喜欢他。那个时候他小, 不敢质问。如今有阿姐和姐夫保护,他也能感觉到刘丽娘和薛二哥疼他,薛瑜疼他, 小孩胆子大了不再憋着:“阿姐,娘为什么不喜欢我?” 自然是嫌你晦气!自从有了你,父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林知了脑子缺氧也不会这样讲,“婆婆和二婶讨厌我吗?” 小孩毫不犹豫地点头。 “每个人都会被人讨厌。你也可以讨厌她。你也可以讨厌她。”林知了看向薛瑜。 薛瑜:“为什么讨厌我?” 林知了:“讨厌一个人不需要为什么。想讨厌就讨厌。我对你好,你也可以讨厌我。” 薛瑜脱口道:“那不就是白眼狼?” 林知了很是欣慰:“说回我娘。弟弟,阿姐没有说笑, 讨厌和喜欢都不需要问为什么。好比你吃饭,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 小孩看向姐夫,只因林知了时常糊弄他。 薛二哥就跟林知了学过, 先前给孕妇接生,他说他不缺经验,绝口不提以前只给牲口接生过。 此事小鸽子一清二楚。薛二哥担心他在街坊四邻面前说话不过脑,后来还给他买一份糖贿赂他。也是那个时候小鸽子才发现他姐糊弄他和二哥糊弄邻居的方法一模一样。 “你阿姐说得对。”薛理对林知了的这番说辞感到新奇,父母厌恶子女如此难以解释的问题竟然被她一句话化解。他相信日后小鸽子即便认为林知了的这番话乃歪理邪说,也不会在意来自母亲的慈爱。 小孩多方求证,转向全家最实在的鱼儿姐姐。 薛瑜不是没有眼力见儿的薛二婶,但她不认同:“我不会没有缘由地讨厌或者喜欢别人。但我也只喜欢喜欢我的人。” 小孩接道:“娘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 林知了伸手:“过来我抱一会,叫你姐夫歇息。” 小孩下来就朝薛二哥伸手。薛二哥把狗绳递给他,林知了拉着他的另一只手,以防一眼没看见被人抱走。 刘丽娘看着小孩忍不住说:“难怪以前你经常回去接他,后来还把他的行李拿过来。可是为什么?” 林知了无声地说:“我爹死他生。” 刘丽娘瞬间明白过来,只因她娘家村里也有了类似情况。 薛理不信:“我岳母是不敢怪别人吧?” 林知了点头:“我爹是积劳成疾。弟弟也是她要生的。起初别提多高兴。跟先前大嫂的臭德行有一比。” 薛二哥顿时感到讽刺,“难怪刚才都不用正眼看小鸽子。”蹲下去摸摸小孩的小脑袋。小孩很享受,看到放在狗头上的小手,抬手拨开他:“我不是小狗!” 薛二哥乐了:“二哥怕你难过啊。我们机灵的小鸽子被人讨厌了。” 小孩抬起头来,一派天真:“二婶和婆婆喜欢二哥吗?” 薛二哥呼吸一滞,立刻起身:“我不该心疼你!弟妹,我还有个问题,刚才跟你娘一起的那人,你不认识吧?” 林知了:“从未见过。不过可以看出跟我娘是一家的。” 刘丽娘:“你不希望她改嫁,所以不敢告诉你?既然你不反对,那婶子总该介绍一下吧?” 薛理:“娘子,你注意到了吗?” 林知了:“我娘戴的发簪看成色是银簪,但发簪上有几朵雕花。她的衣裳看起来像棉麻,但跟我们身上的料子一样轻薄细软。跟她一起的男人灰色短衣想来是为了凉爽,不像穿不起长袍。” 刘丽娘刚想问说这些干什么,听到最后如梦初醒,原来是担心林知了找她接济!这是什么娘啊?刘丽娘忽然觉着刘家人对她不管不问也挺好。只是她们哪里穷?刘丽娘低头一看,为了凉爽脚上是草鞋,身上是短衣,她的衣袖甚至短到露出手腕。 刘丽娘原先还觉得宋氏不懂礼数,都不知道跟她寒暄两句,合着是不屑跟她搭腔,“弟妹,别怪我说话难听,你娘眼窝子真浅!” 林知了:“也许怕我叫她照顾弟弟。” 弟弟抬起头:“叫谁照顾我啊?” 林知了:“婆婆!” 小孩哼一声:“你又吓我!阿姐,你越来越坏。是不是跟姐夫学的啊?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不要跟他——” 薛理弯腰朝他脑门上一下。小孩毫无防备身体后仰坐到林知了脚上。薛理赶忙拉起他:“怎么这么弱啊。” 小孩仰头看着高高的姐夫气得张嘴咬他。薛理本能躲开。小孩想跳起来打他,“你多大我多大啊?不讲理!阿姐——” 林知了抱起他:“先去用饭。” 小孩抬脚踹薛理,薛理伸手抓住他的腿,小孩顿时动弹不得。林知了拉开他的手,顺便把狗绳给他。 薛瑜走到薛理身侧:“三嫂的娘要知道我们店里天天晌午排队,会不会反过来找三嫂接济?” 薛理:“这个夏天她不会出现。” 薛二哥嘲讽道:“兴许不敢再来瓦市!” 薛瑜惊愕:“——三嫂可是她亲生的,用得着这样防备吗?” 林知了停在羊肉店门外:“这家呢?” 刘娘子:“这个店看起来有些年头,不好吃开不了这么久。” 林知了抱着弟弟进去。 小店没有菜单,薛二哥和薛理找店家点菜。 刘丽娘坐下闻到羊汤的鲜香来了食欲,“弟妹,吃不吃饼?” 薛瑜:“我想吃糖角子。” 刘丽娘想说,那是早饭。发现薛瑜很想吃的样子,冷不丁想起年初刚搬到城里,薛瑜都不如小鸽子胆子大,恐怕惹得她不高兴把她送回去。 刘丽娘:“也不知道有没有。我们出去看看。” 过了约莫一炷香,刘丽娘和薛瑜回来,薛瑜端着一盘子各种饼,刘丽娘端来两碗薄荷饮。小鸽子不喜欢这个味,只闻了一下就嫌弃地推开,哪怕冰凉冰凉他也不想尝试。 薛理要了二十串羊肉,薛二哥端来一盆羊肉汤,店家给了几个小碗,一人盛一碗,喝汤吃饼就羊肉串。 林知了嫌羊肉串太单一,想吃烤蘑菇烤茄子烤豆腐,希望下次再来可以吃到,故意问店家有没有这几样。 店家第一反应她没事找事砸场子,热情的笑容凝固成冰。刘丽娘想打圆场,店家娘子出现:“今天没有。小娘子明天再来就有了。”说完拽着她丈夫离开,“几位客官慢用。” 薛理挑眉:“有意的?” 林知了点头:“突然想吃。” 刘丽娘:“那也不能故意刁难人家。” 薛二哥似乎明白了什么,低声问:“丽娘,真是刁难那位店家娘子还会这样说吗?弟妹是好心提醒他们啊。一斤羊肉才赚多少钱?换成青菜,一文钱两份也比烤羊肉赚钱。” 刘丽娘恍然大悟,顿时羞愧:“是我误会你了。” “是我说的太突然。”林知了眼角余光瞥到弟弟,“肥肉瘦肉一起吃,不许挑食。” 小孩找他姐夫。 薛理:“我不会吃你的口水。” 小孩拿起筷子把羊肉串剥到碗中,瘦肉和肥肉分到两边,随即眼巴巴看着薛理。薛理纳闷,他怎么那么有招啊。 饭毕,一行人从店中出来,晚霞洒满半空,想来已到戌时,考虑到明日三更起,穿过瓦市便直接回家。 回到家中薛二哥烧火,林知了把里脊肉切条腌上,刘丽娘砸几块大排,随后做成半成品,夜幕降临。 今日在外面转了许久,小鸽子累了,放下纱帐就呼呼大睡。 薛理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心理上忍得了,生理上忍不了。他喊几声小孩无人应答,确定小孩不是故意逗他装睡,薛理放下遮挡蚊虫的纱帐。 林知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探花郎这是怎么了?” 薛理:“多话!” — 如同薛理猜测和薛二哥调侃的一样,此后半个月一家人隔三差五去瓦市,然而再也没有碰到宋氏。 小鸽子又遛了七八次大花,三伏天悄然过去,夜晚睡觉甚至有点凉,林知了把弟弟的小被子找出来。 小孩跪坐在床上看着他姐夫:“该我保护阿姐了?” 薛理愣了一瞬间才想到先前小孩要睡大床,他说睡不下。小孩爬上床试过三人睡很挤,就叫他姐夫睡小床。薛理叫他好好看看小床多大,他就叫姐夫去店里睡桌子。薛理哄他店里进过小偷,他要保护林知了。 小孩自然不信这番说辞。可是薛二哥确定家里来过小偷,小偷最先光顾的房间也是林知了的,小孩不得不信。 起初小孩怕小偷,不敢提出这种要求。再后来意识到门闩上小偷进不来,再次把薛理往外撵,薛理哄他,过了三伏天再说。 林知了把小被子放床尾,小孩嫌碍事,她哄小孩三伏天过去昼夜差别大容易着凉,小孩只想到姐夫可以滚出去了。 薛理:“林飞奴,再过几日书院就开学了。” 小孩点头表示那又如何呢。“你要说你很忙,不可以睡桌子吗?” 薛理:“你也要去学堂。你阿姐做饭没空接送你,需要我早上把你送过去,晌午接你出来去书院用饭。” 小孩疑惑:“我不在书院读书啊?” 薛理:“书院的学生比你懂得多,比你高大,你们学的不一样,不能一起读书。你跟街坊四邻的小孩一块读书。万松书院前面街上有一间学堂。” 小孩:“我可以不叫你送!” 林知了朝他脑门上一下:“你就这么想跟我分开啊?” 小孩听糊涂了,阿姐何出此言啊。 薛理:“像我这样高的拐子把你抱走,你怎么挣脱?” 小孩无力地倒下:“让给你便是!”随即又坐起来,“你不要再骗我,我什么时候可以和阿姐睡?” 薛理:“等家里再有一张我可以睡的大床再说吧。” 小孩心想这还不简单,明日就叫二哥买床。 翌日清晨,他趁着薛理去公厕就撺掇薛二哥买床。薛二哥指着三个卧室叫他挨个看看哪间可以再放一张大床。 小孩挨个看一遍后知后觉:“是要再加一间屋子吗?怎么才能加一间屋子?” 薛二哥:“换房!” 刘丽娘怕他听不懂:“再租个房子或者买个房子。” 话音落下,薛理回来,小孩气得拿头撞他:“你又骗我!” 薛理拉住他的小胳膊:“我何时骗过你?” 小孩气红了眼睛,“你说——加床就是加房子,为何不告诉我要换房子?” 薛理:“你的小脑瓜想不到加床是加房子还怪我?你把十五加十四算成二十八,是不是也要怪我?” 小孩无言以对,越想越觉得他句句在理,可是也越觉得不应当是这样:“——你就看我小欺负我!我也会长大,你也会变老!” 薛理好笑,还威胁上了:“那就等你长大再说吧。”说完去洗漱。小孩跑去店里,隔着灶台一脸委屈地看着他姐。 林知了:“饿了?” 小孩心累,阿姐怎么还不如坏姐夫了解他,“你没有看到姐夫欺负我啊?” 薛瑜:“你可以欺负回去。” 小孩反问:“你送我去学堂啊?” 薛瑜噎了一下。 林知了灵机一动,问小姑子想不想去学堂。薛瑜被她问愣住。薛二哥从后院进来,数落林知了别想一出是一出,学堂不收女子。 林知了:“鱼儿这个年龄束起头发分不出男女。再说,小鸽子每月一贯钱,她给先生两贯便是。” 薛瑜意识到她什么意思吓得连连点头,她哥平日里布置的功课已经让她吃力,到了学堂岂不是要累死。 林知了有点可惜:“那不去就不去吧。” 小孩望着几人,还有人记得他吗。 薛理记得:“林飞奴,过来!” 小孩习惯性应一声,到院里想起他还在生气,故作凶狠:“叫我干嘛?” 薛理:“洗漱!饭后我出去一趟,你去不去?” 小孩一听可以出去玩,立刻洗脸刷牙。 这几日比前些天生意好,薛理等客人少了才带着小孩用饭。随后他把小孩带走,还带了一本他用线缝的书直奔书局。 到书局门外碰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袁家小公子。这位小公子本能想躲,随即想起他以后不用去书院,薛理不再是他的先生又停下,得知薛理找书局管事,就陪薛理进去。 薛理:“你认识他?” 袁小公子:“这个书局其实——” 薛理了然:“我懂了。进去吧。” 与此同时,林知了的店门外来了一对夫妻,男女都和薛大哥和陈文君年龄相仿。女子指着门匾:“写的什么?” “林娘子的店。”男子回答。 女子问:“姓林啊?那怎么有人说这家店丽娘占大头啊?我们要进去吗?” 第58章 烤鸭酱 二人进去, 薛二哥迎上来招呼:“吃面还是——”看清来人顿时呆若木鸡。 刘丽娘见状想数落他,抬眼一看也惊呆了。 林知了看到他俩这样本想问怎么了,原身的记忆助她想起这对男女是刘丽娘的哥嫂。林知了无奈地在心里感叹,“穷在闹市无人问, 富在深山有远亲!” 林知了戳一下刘丽娘, 她回过神就有些无措。林知了提醒二哥先请人坐下。薛二哥本能叫他们去后院, 毕竟店里不是待客的地方。林知了在他转身之际对刘家哥嫂说:“那边有几张空位, 随便坐。” 这句话令薛二哥想起自从薛理出事刘家人就跟消失了一样。即便此刻带着点心登门,薛二哥也不想礼数周全好好招待。 薛二哥请二人在店里坐下,林知了便问:“吃饭了吗?” 这个时辰村里还没做饭, 但刘丽娘的兄嫂用过了。这对夫妻笑容满面地应一声, 林知了依然叫二哥盛两碗豆腐干笋骨头汤,一副主人家做派。 要说进门前夫妻二人还有些侥幸, 此刻见着林知了指哪儿薛二哥去哪儿, 二人信了另一番说辞——这家店是林家帮林家姑娘开的。 刘丽娘不知如何面对突然出现的哥嫂,林知了叫她先做面。刘丽娘微微叹了一口气,稳住心神给客人做面。 随着刘丽娘把面越拉越长, 她哥嫂的眼睛越来越大,面被扔到锅里,发出轻微的声响传到她哥嫂耳朵里仿佛剧震。 夫妻二人清楚地记得去年这个时候的刘丽娘不会做面食。刘家也很少做面食,刘丽娘的嫂子甚至不会和面。薛家人应该也不会做拉面,否则刘丽娘不可能嫁到薛家一年多才学会。想必是林知了教的。 薛理和林蜻蜓定亲后,刘家找人打听过她和林家的情况, 端的怕她欺负刘丽娘。所以刘家知道林家经常给大酒店送山泉水做的豆腐。林家祖辈见多识广,他们养大的林知了会拉面不足为奇。 刘丽娘的哥嫂没有想过既然林知了是跟林家人学的,林家为何不自己干。自然是“士农工商”商人在末位。林家做豆腐也是农户,只因豆腐坊在村里, 属于家庭作坊。换了商户再想换回来就难了。 何况林家门道多,如今大姑娘嫁的是知县妻弟何愁无钱可用。 过了两炷香,最后一份饼卖完,拉面还剩几份,林知了等人还没用饭,又估计薛理和小鸽子在外面转一圈回来饿了可以吃饭团,林知了叫二哥上窗板吃面。 薛二哥把几块窗板安好就把休息的牌子放出去,因夜里孩子哭而起晚的街坊尴尬:“卖完了啊?” 林知了记得他,薛二哥接生的孕妇的相公:“饼没了。里脊还有,面和饭团还有几份,骨头汤和粥还剩很多。” 这位街坊拿着盆进来:“给我盛三碗粥。” 林知了:“不如豆腐干笋汤补身体。要是你妻子没什么胃口,我就盛粥。” 这位街坊没胃口,潜意识认为妻子跟他一样,还不习惯家里多个孩子,以至于一时间忘了他妻子日日奶孩子需要进补,“那就换成骨头汤。”看到里脊很想吃,“再给我炸两份里脊。” 薛瑜往锅底下放一把稻草瞬间着了起来——稻草是找周嫂子买的,正是为了用在这个时候。 林知了把里脊炸好放盘中,街坊付了钱就说:“回头再把盘子给你。” “晌午也无妨。”林知了把最后一点里脊扔到油锅里复炸一遍盛出来给小姑子,“喝粥吃这个。” 薛瑜对油炸里脊百吃不厌,只要给她这个,喝汤还是喝粥对她而言并无不同。 刘丽娘和薛二哥习惯了,是以眼皮都没动一下。可是他们的样子落到刘家哥嫂眼中便是这家店轮不到刘丽娘指手画脚。 薛二哥把碗筷放到后院回来,林知了又从荷包里拿几文钱叫他去街上看看。刘丽娘把荷包递出去,薛二哥接过去。 林知了收拾灶台,叫二嫂去陪她哥嫂。刘丽娘的嫂子闻言放下汤匙:“你们先忙。” 她要这样说林知了可就不客气了。灶台上用乱的东西归置好,林知了叫二嫂拉拉面,在刘家哥嫂旁边饭桌上用迟来的早饭。 自从这个店经常有人排队,巷口就多了很多小商小贩。蒋、梁等人意识到人气越旺店里生意越好,从未想过驱赶他们,反倒方便了住在里面的街坊。薛二哥到巷口就买到一个大西瓜。 薛二哥从侧门进院把瓜洗了,拿着刀到店里,刘家大哥说他不渴。林知了叫二哥先用饭。 薛理拿着饴糖进门就看到四个人吃饭两个人看着。薛理不由得看向小舅子,什么情况啊。 小孩噔噔噔跑到林知了身边,林知了吓一跳:“你——怎么这么快?” 薛理把饴糖放碗里,到妹妹对面坐下,只因林知了身边的位子被他小舅子抢先占去,“管事是个爽快人,我说明来意后三句话没说完他就答应下来。” 此言不假,但也不是全部真相。袁家小公子感激薛理用心教他,虽然他不管生意,也知道一旦薛理的考题热卖,定有很多人慕名找他家书局进货印刷,所以只要一成辛苦费。 管事得知薛理是薛探花,他家小公子的恩师,认为不应该再收一成盈利。可是他见薛理应下来,他跟钱又没有仇,很快拟定契约签了字。 薛理先前真不知道书局背后东家姓袁。原本想着袁小公子要是贴钱为他印刷就找别家。当他听到袁小公子在商言商,薛理自然不用犹豫,是以前后一炷香这事就妥了。 薛理发现那对男女很是眼熟,他看向林知了,你家亲戚啊。 刘丽娘尴尬地轻咳一声。 薛理恍然大悟:“刘家哥嫂?”说着话起身,“抱歉,我离家太久,险些忘了。” 刘丽娘的兄长赶忙起身还礼。薛理请他坐下,注意到灶台上的瓜,他把瓜切开,又切成小块放入盘中。刘丽娘的哥嫂婉拒,薛理叫他拿两块尝尝。 小鸽子看看嗦了一半的饴糖又看看西瓜很是纠结。 薛理把西瓜放到林知了手边就把小舅子拽到薛瑜对面,“吃完糖再吃瓜。” 林知了:“怎么又给他买糖?” 薛理:“你每日给他五文钱,我不给他买他自己也会买。” 小孩得意地点头。 薛理气笑了:“是夸你吗?”见妹妹朝他看过来,“灶台上还有。” 薛瑜安心喝粥。 林知了估计她弟没心思用饭就问薛理饿不饿。薛理去盛一碗汤。几人吃好,林知了和薛理带着两个小的去后院刷锅洗碗准备做红烧肉。 刘丽娘和薛二哥留在店里招呼刘家哥嫂。 约莫一炷香,林知了才把院里收拾干净,刘丽娘和薛二哥先后进来。林知了下意识朝二人身后看去,令她意外的是空无一人:“走了?” 刘丽娘点头。 薛理从薛瑜房中出来:“只是来探望你和二哥?” 莫说薛理和林知了不信,就是薛瑜也不信。刘丽娘:“我也觉着我哥嫂有事。可是他俩说听说我搬到城里过来看认认门。” 林知了:“你哥才知道我们搬到城里?” 刘丽娘摇头:“弟妹是不是忘了我爹是杀羊的屠户?他就是没空进城,城里人也会去村里找他。城里人不提咱们的店天天晌午排队买饼买肉,不提三弟帮万松书院的学生考上秀才,也会跟他聊你把皮冻的做法公布出去。跟我爹相熟的羊肉贩子都知道我夫家姓薛。”说起这事,刘丽娘也有些难为情,“以前我爹逢人就说,说三弟。” 林知了:“显摆他女婿的弟弟是探花?” 刘丽娘点头。 林知了:“那就是出了什么事不得不来找你。要是这样,我们静观其变吧。” 刘丽娘心烦,在她最需要娘家人的时候无人上门,如今在城里站稳脚跟,娘家人跟从深山里才出来一样,不知道年前那些日子她经历过什么,只关心她的近况。 薛二哥:“弟妹,我们好像不能静观其变。离中秋月圆不到一个月,我们不能不去吧?”举起手里的点心,“街坊四邻应当都看见了。” 刘丽娘神色慌乱,很是着急地问:“弟妹,怎么办?” 林知了:“怕什么。记住你们只是在我店里做事,还没有二哥以前在济世堂赚得多就行了。” 刘丽娘:“我娘能信吗?” 林知了:“他们不敢找官府打听店主是谁。你娘看不到文书不信也得信。二嫂,放心吧。你要是闲着没事就看看酱。” 前些日子刚一看到有人在巷口卖红烧肉,林知了就感觉油炸里脊肉也会被人做出来。那人要是再做出面饼,推着小车在路边卖,她的客人定会因此锐减。 恰好天气越发炎热,适合做馒头曲,林知了就想做甜面酱。不过林知了不太记得具体做法,只是前世很早以前在老家看到过老家人做黄豆酱时,她好奇烤鸭用的甜面酱怎么做,听老家人提过几句。 好在刘丽娘对厨房里的大小事比她懂得多,她又会做米麴,两人试了三次就做出馒头曲,随后就用馒头曲加面粉和盐做出甜面酱。 黄豆酱远比甜面酱简单,原身就会做。林知了顺便做了黄豆酱。林知了叫刘丽娘查看的正是黄豆酱,只因若是黄豆酱加的盐不够多容易生虫。 原本林知了还想做西瓜酱,又担心浪费一缸酱和几个大西瓜。再说,家里只有几间房,每个房间都塞得满满当当,再做几缸酱往哪儿放啊。 刘丽娘不想看酱,又担心生虫,打开裹在酱缸上的纱布,用放在里面的棍子搅到底,确定没有会动的白点点就小心裹好。 又过三四天,薛理领着小鸽子去学堂拜师交束脩,林知了挖一碗豆瓣酱又挖一碗甜面酱,加了白沙糖和香料粉以及清水煮出一盆酱。 林知了之所以挑薛理不在家的时候是怕被他看出一二,比如她怎么知道甜面酱加豆瓣酱加水煮会得到一种新酱。 只要不叫薛理看到制作过程,他就不会起疑。即便后来听说是林知了做出来的,他因为心思不在衣食住行上面也不会刨根究底。 话说回来,林知了把酱盛出来许久,院里依然弥漫着酱香。竹林酒家的伙计进门闻到似酱非酱的香味什么也没问。只是下午申时过半,刘掌柜拎着一只活鸡和一篮子葡萄登门拜访。 林知了几人不禁在心里翻白眼。 刘掌柜大抵也知道自己挺招人嫌,是以这次的水果诚意十足。刘掌柜把晶莹饱满的葡萄递给她:“小飞奴呢?” 林知了无奈地接过去:“上学去了。” “六岁了?真快!”刘掌柜又把鸡递过去,“养在竹林里的鸡太多,给你拿一只。这只鸡喝的是山泉水,吃的是竹虫,可比街上卖的香嫩。” 林知了给小姑子使个眼色。薛瑜接过去放周嫂子送的竹笼中——先前刘掌柜送过活鸡,拴着腿放在院里,周嫂子下午送菜看到鸡绕着窗台拉屎,第二天就送来一个竹篓。 店里的饼卖完了,锅里也没什么菜,林知了给他挖一碗酱:“你店里的厨子应当会做油饼吧?” 油饼乍一看挺难,好在店里有个会做面食的师傅,试了几次就做出可以夹菜的饼。唯一不同是那张饼只有盐味,不如林知了的香。 竹林酒家面点师断言,林知了的饼加的东西是她独家秘方。而她店里主卖饼和面,不可能卖秘方,所以刘掌柜从未提过。 林知了把酱给他:“饼划开后刷一层酱再把你喜欢的各种菜放进去。亦或者用来蘸炙鸭。” 刘掌柜:“若是客人喜欢,你帮我做一坛?” 林知了:“不瞒你说,比芝麻酱麻烦。” 刘掌柜:“如果本钱一贯,我给你三贯。” 林知了:“那我试试。” 刘掌柜一听赚这么多她依然一副心里没底样子,确定她说麻烦不是为了卖高价。转念一想,每年夏天厨子晒酱,如今夏天过去不一定能晒好:“你先试试。要是因为天凉没晒成,我们还有明年。” 林知了:“我待会就出去买黄豆。” “不如现在——”刘掌柜看到刘丽娘等人一脸无语,“我有车可以帮你们拉回来。” 林知了点头:“那你等我一会。”到屋里拿一贯钱就和刘掌柜以及伙计上街。 黄豆买回来伙计帮忙送屋里,刘掌柜就迫不及待地回去。 回到店里刘掌柜就叫厨子做面饼。 竹林酒家的白案师傅想吃凉面,裹满了芝麻酱的那种,是以刚把面和好。他一听掌柜的要吃油饼,就问他烙饼行不行,只因压面条的面太硬,不适合做油饼。 刘掌柜的目的是酱,就叫他干烙,又叫厨子烤几串羊肉。忽然想起进城暗访的伙计吃到过烤蘑菇、烤韭菜等物,而竹林酒家有自己的菜园子,他带着伙计摘了许多蔬菜交给厨子。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白案师傅端着十张饼,两个小徒弟一个端着汤一个端着一盘各种烤串。 刘掌柜把他的酱拿出来,随后用筷子戳一点刷在饼上夹各种菜,浅尝一口食欲大开。他吃了两张才想起来叫厨子、小徒和伙计们尝尝。 白案师傅料到刷了酱的白面饼味道非同一般,可是也没想到会让人越吃越上瘾。白案师傅脑海里闪出个不好的想法,“掌柜的,这个酱是林娘子做的?” 刘掌柜点头。 白案师傅:“里面不会放了别的东西吧?” 刘掌柜白了他一眼:“我们跟林娘子认识这么久,你还没发现吗?她做的东西都是她喜欢吃的!再说这个酱,我是看着她从柜子里拿出来的,显然准备自己先尝尝。”随即故意说,“我看这个也不难,就是黄豆酱,你能做吧?” 白案师傅后悔多嘴:“我,我只擅长面食。” 刘掌柜:“那也没见你做出拉面?” 白案师傅噎了一下:“——林娘子家的拉面肯定放了别的,不可能只是面和好醒发那么简单。要是能给我一块生面,我一定能做出拉面。” “怎么不说去给刘娘子打下手?还给你一块生面。我用什么理由找林娘子要一块生面团?”刘掌柜越说越来气,“若是别人做出来你还没做出来,别怪我扣你月钱!” 第59章 中秋佳节 四天后, 小鸽子还没有适应新学堂——进了教室就盼望姐夫早点来接他,刘掌柜再次来到林知了家,不过这次没有带肉和水果,而是带来一盘面条。 林知了有点惊讶, 但也不是十分意外, 毕竟对面点师傅而言拉面技术含量不高。 刘掌柜:“我店里的厨子今天上午刚做出来。他跟我们签了死契, 不会出去开店同你抢生意。今天我过来是想提醒你, 日后我们会在食谱里加一道拉面。” 林知了:“加吧。你我的客人不一样,来我这里吃面的人不舍得去你那里,去你那里的人不会特意吃面。再说, 你肯定不是放猪肉。” 刘掌柜打算放羊肉或者用鸡汤海鲜做面, 一份最少四十文。正因如此他才敢见林知了。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林知了同他心有灵犀。刘掌柜认识她大半年,第一次对她由衷地倾佩。 林知了走后, 刘丽娘忧心忡忡, “今天竹林酒家的厨子做出拉面,明日也许是别人,后天可能——” 林知了打断:“二嫂, 丹阳县那么大,容得下五六家拉面店。” 刘丽娘停顿片刻:“要是十家八家,其中一家就在咱们南边,万松书院对面呢?” 林知了被问住,“你容我想想。” 晚上做菜,林知了看到大刀顿时想起被她遗忘的一种面。翌日上午, 林知了去打铁铺定做一把刀削面用刀。铁匠不曾见过那种大刀片,但是他认识林知了,先前去店里买过肉夹饼,他认为一旦林知了拿出来用, 定会有人跟风,于是这把刀做的很是用心还不收钱。林知了猜出铁匠的打算,请铁匠为她保密,即不主动说出。 铁匠寻思着有心模仿的人定会满城找铁匠,即便他不说对方也会问,便答应林知了。 这把刀拿回去,林知了叫薛二哥和面。薛二哥问:“你是叫我做晚饭吧?” 林知了:“和面。我和二嫂的手劲不够。” 薛二哥不信能有多硬,打算做好再与她理论。然而等他和好面团忍不住怀疑这面能吃吗。 林知了把洗干净的大刀片交给二嫂,叫她像削苹果皮一样削面,先削在案板上。薛瑜烧火,她准备煮面的菜。 此刻天光大亮,晚霞洒在竹棚下刺眼,是以林知了等人在店里。薛理和他小舅子也在,薛理看着他小舅子写今天学的字。 原本也有薛瑜一份,然而她写了一炷香就如坐针毡。林知了发现这一点叫她烧火。只因她考虑到薛瑜不爱读书,逼她读书只会让她心生厌恶,不如少量多次。 刘丽娘手巧,只是最初几下薄厚不匀,面团削掉一半她就找到感觉,最后几下削的面片大小相差无几。 刘丽娘终于明白林知了的用意,日后有人因吃够了拉面,她可以做这个面。林知了看到二嫂停下便问她感觉如何。 刘丽娘回答还要练几日,只因削的面不好看。林知了拿一把面摊开:“不用大小一样。不过你还是要练,我担心你把面条削人脸上。” 薛理拉着小鸽子去院里洗手,到灶台前停下:“前几日夜里你翻来覆去不睡觉,就是在琢磨这个?” 林知了点头:“如何?” 莫说刘德全服了,薛理也佩服:“娘子,你的脑子读书不行,在吃这方面,你在丹阳排第一,无人敢排第二。” 林知了佯装不快:“只是在丹阳?” “哪日你把这家面食店开到临安府再说吧。”薛理说完拉着不爱干净的小孩去后院。 然而手刚洗干净,小孩就去找大花。薛理拉住他:“又没拴着大花,你不会喊吗?” 小孩停下:“大花,吃饭啦。” 薛理想问听得懂吗,大花从竹棚角落里跑出来。薛理找到大花的饭碗,薛二哥给大花盛半碗面,又盛半碗骨头汤和两块骨头。 大花的碗是粗瓷大碗,满满一碗吃完,它就趴在小鸽子脚边消食。小鸽子趁着林知了不注意,把他的荷包蛋咬掉一口,捂住嘴巴吐出来。 大花的脑袋被砸了一下,扭头看看什么砸它,闻一下就吃下去,完了还高兴地摇了摇尾巴,用它的脑袋蹭蹭小鸽子。 小孩自认为动作隐秘,其实林知了等人都看见了。可是小孩又没有慷他人之慨,林知了假装没看见。薛瑜见状也当没看见。 三日后,刘丽娘举起面团削面依然会掉到地上,林知了叫她歇两日,只因连吃几顿刀削面实在腻了。 傍晚,一行人出去用饭。 在炒菜和烧烤之间,林知了、薛二哥、薛瑜和小鸽子选烧烤。少数服从多数,还去先前过去的那家。 林知了到店里看到许多串上竹签的素菜很高兴,叫弟弟妹妹随便选,她请客。 最终也没叫林知了一人请客。这家店的女主人认出林知了一行非要免单。林知了想着人家也不容易给个成本价。 翌日八月十三,林知了在门外挂个牌子,中秋休息一天。 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日子,食客们可以理解,不过也提醒她明日多做些红烧肉,他们要买点中秋节当天宴客。 林知了提醒他们放了一天也是剩菜。其中一位食客坦白,过夜的红烧肉炖素菜很香,还叫林知了试试。 林知了不曾试过,末世前不爱大鱼大肉,末世后吃不上红烧肉。那位食客说完还有几人附和,林知了因此心动,早饭后就去找屠夫,叫他明日清晨多送些五花肉。 平日里屠夫五更天到屠宰场杀猪。赶上节日或者昼长夜短他会早起,以至于翌日五更天就把猪肉送到。 东方泛起鱼肚白,早饭准备好,竹棚下的锅空出来,林知了先做一锅红烧肉,小鸽子看着火。待店里人多了,薛理才过去搭把手。期间薛二哥或薛理回去后院看一眼,担心小孩跟大花玩得木柴掉了也没发现。 临近午时,林知了买的一百多斤肉全部做好,店门外又排起长龙。薛二哥跟食客聊两句才知道原来他们当中有一半人都准备用红烧肉烩菜。 林知了有点怀疑此地菜谱都掌握在酒店的厨子手里,寻常百姓不擅长炒菜,难得碰到一个跟蔬菜、豆腐都搭的红烧肉才决定这么做。 幸好林知了先留了十斤。 午饭后,刘丽娘看到一盆红烧肉就问林知了打算怎么吃。 林知了:“你和二哥不是要去刘家吗?给你拿点。我们晌午吃点,晚上你们回来咱们再吃点就差不多了。” 刘丽娘眉头微蹙:“还拿肉啊?” 林知了:“我们卖红烧肉,明日你总要拿点肉过去吧?要是拿生肉,你当着他们的面做啊?要是不拿肉,你娘不会因此数落你?大过节的,她不想好好过,我们也要好好过。”其实林知了的目的想借此试探出刘家人的真实想法。 薛二哥在意的点错了,“你们不回村,也,也不去林家啊?” 薛理:“不回村。至于林家,我听她的。” 小鸽子朝他姐看去。 林知了:“我大伯母刻薄,小婶精明,即便我到林家一直讨好她们也会惹一肚子气。除非他们请我回屋。” 薛理笑了,心说不可能! 然而他忘了他如今是万松书院薛先生,手里还有食谱。 酉时左右,林蜻蜓带着一个丫鬟出现在侧门外。林知了请她进去,她朝里看一眼,一边是房子,一边竹棚等各种缸筐,乱七八糟的感觉没有下脚的地方,忍不住想看看薛理是不是灰头土脸的她也没进去,前世今生都没住过这么逼仄的房子。 林蜻蜓此番过来就是叫林知了回林家过中秋。林知了一脸抱歉,“我们要去婆婆家。” “去哪儿?”林蜻蜓反应过来恨铁不成钢,“薛家两个老虔婆那么给你添堵,你还跟她们过中秋?” 林知了很意外,原来她都知道啊。幸好她没有忍让,否则林蜻蜓指不定在阴暗角落里怎么嘲笑她懦弱。林知了故作不解:“大姐何出此言?” 林蜻蜓瞪她:“你还想瞒我?要不是等我知道的时候此事已经过去很多天,我定叫她们吃不了兜着走!” 林知了想说,我看你是想报前世之仇!林知了可不想被她当枪使,“大姐,我们开门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啊。”顿了顿,“下次,若是在村里起了争执,我一定叫二哥去请大姐?” 林蜻蜓:“最好如此。” 林知了:“请大姐代我向祖父告罪。” 林蜻蜓:“我要在村里住上几日,你八月十六也没时间?祖父想你和小鸽子。” 林知了心里嗤之以鼻:“八月十六开店。这家小店看着不大,每月只是租金也要很多钱。薛家仅有四亩地,只够婆婆一人吃用,我不赚钱心慌。” 林蜻蜓不禁腹诽,真是天生劳碌命!“春节要回去啊。”林蜻蜓提醒。 林知了闻言想到祖父祖母若是有事求她必然会给小鸽子准备压岁钱,且只多不少:“春节可以歇息几日,若不下雨下雪,我们初二过去。” 林蜻蜓得到确切答案很是满意,终于舍得带着丫鬟离去。 姊妹二人声音不大,都担心被左邻右舍听见,以至于在院中的几人也没听清楚。刘丽娘待林知了关上院门就问她大姐找她何事。 林知了朝薛理看去:“请我们中秋去林家过节。” 薛理:“你说没时间?” “我说我们回村。日后别说漏了。”林知了说完想起小姑子,“鱼儿,午饭后叫你三哥送你回去呆半天,第二日再去接你?晚上就和婆婆住。” 薛瑜年方十岁,说起来不小了,实则尚不满九周岁。第一次离开母亲这么久,薛瑜要说想念,在经过薛母那些唱念做打之后所剩无几,更多的是心理上不习惯。 薛瑜想回去:“我听三嫂的。” 林知了:“回去不许提我每日给你多少钱。” 薛瑜:“我又不傻。” “我怕你心软。”林知了随后又关心她二嫂有没有买月饼。 刘丽娘打算待会去。 林知了看看天色,决定现在就去,她也买两份,一份给薛瑜,一副留她和薛理以及小鸽子过节。 此时点心店尚未关门,城门快关了,是以没人排队,林知了就买两份鲜肉月饼。刘丽娘也买两份。林知了又买一些水果。翌日上午,刘丽娘收拾两个小篮,一篮是她的,一篮是薛瑜的,而她只比薛瑜多了一碗红烧肉。 刘丽娘为此还特意买个带盖的汤碗。看着精致的小竹篮,刘丽娘对林知了说:“我这样算用心吧?我娘要是数落我,以后我就不去了。” 薛瑜在一旁点头。 巳时过半,刘丽娘和薛二哥才出发。他二人走后,林知了杀鸡,薛理杀鱼,午饭是小鸡炖蘑菇,松鼠鱼,以及锅包肉和红烧肉炖菜。主食是大白米饭。 难得可以慢慢品尝安心用饭,一家四口都吃撑了。最后还剩三成,林知了放到一起,问薛理:“晚上吃还是给大花?” 薛理抬抬下巴示意她低头。林知了看到弟弟脚边湿漉漉一片,显然他边吃边漏,他们吃饱了,大花想必也差不多了。 林知了用肉汤泡半碗白米饭倒入大花碗中,大花没有狼吞虎咽,而是先吃有滋有味的,最后剩一口白米饭。 林知了往里面加点水,放到院中墙角边。 过了一个时辰再看,半碗米汤被大花吃得一干二净。此刻薛理送妹妹回村。不过薛理没进去,而是在村口看着妹妹往东拐就回城。 薛母看到薛瑜就把她拉到怀里,随即朝门外找去。薛瑜不想听到母亲骂哥嫂:“昨天下午林家大姑娘叫三嫂跟她回去过节。二哥二嫂在刘家。” 薛母叹气,拉着她坐下,仍然忍不住抱怨:“娶了媳妇忘了娘。瑜儿,你可不能跟你两个哥哥一样。” 薛瑜:“娘,看看我给你带的什么。” 薛母摇头:“你呀,不想回答就扯别的。” 陈文君打量着小姑子身上如蝴蝶一般鲜亮的襦裙:“妹妹这身衣服真好看。” 薛瑜毕竟是个年龄不大的小姑娘,闻言很开心:“大嫂也觉得好看吗?三嫂买的布,二嫂给我做的。” 陈文君招招手:“你过来一点,叫大嫂好好看看。” 薛瑜跑过去,陈文君先摸料子:“棉布啊?你日日帮你三嫂烧火,又赶上过节,我以为会用绸缎给你做一身好的。” 第60章 准备收徒 薛瑜心烦, 念她是长嫂只说:“棉布轻薄舒服啊。” 陈文君微微摇头,替她感到不值,“你年龄小不知道,绸缎才柔软舒服。” 她没完了是吧?薛瑜好想把她的嘴缝上:“娘, 既然大嫂说绸缎那么舒服, 回头你给我做一件吧。” 陈文君有片刻失神。薛母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我做?” 薛瑜点头:“是的啊。平日里我跟着二哥三哥, 不用娘养我, 还可以给娘省下很多粮食。半年的粮食换成钱够买一身绸缎吗?娘要是带着小侄子没空就叫二嫂给我做。” 薛母顿时有口难言,“——绫罗绸缎都很贵,娘手里的钱可能不够。” 陈文君回过神:“你帮三弟妹做事, 于情于理都应该叫她做。” 薛大哥听不下去:“大过节的说这些做什么?” 陈文君:“我是心疼妹妹啊。” 薛瑜一头雾水:“大嫂的话好怪啊。三嫂给我做娘就不能给我做了吗?我是娘的女儿, 娘养我不是应当的吗?再说大嫂要是真心疼我,也可以为我做一身啊。好衣服肯定越多越好。大哥每月四贯, 吃住都是东家的, 不能拿出半个月月钱给我扯几尺布吗?” 陈文君一时语塞。 薛母也不敢说养你不是我的义务,“瑜儿,我看看篮子里有什么。” 薛瑜对此很失望, 她娘怎么又这样啊。要不是三嫂和二婶吵架的时候她这样糊弄,二婶也不敢频频给三嫂添堵。 薛瑜很是不满地把篮子往她怀里一塞就到大哥另一边坐下。 先前薛瑜讨厌她大哥,凭他敢跟陈文君吵架,薛瑜决定暂时先不讨厌他。 竹篮里没有鸡鱼肉蛋和白糖,只有两串葡萄四个大石榴一份鲜肉月饼——六块,一份蜜饯以及一份糕点。糕点自然不是需要排队的酥饼, 而是五香糕。 陈文君大为意外。 原先她认为以林知了的财力最少会买一份酥饼和造型精美的梅花糕。又恰逢鲜藕上市,再有一份晶莹剔透的藕丝糖,算上月饼,正好成双成对很是吉庆。 过节不能无肉, 上次薛二哥过来都拎了羊肉,想必这次也一样。 然而这次不一样。 薛母对篮子里的东西也倍感意外:“瑜儿,这些是你买的啊?” 薛瑜感觉她娘语气不对,又觉得想多了,“二嫂和三嫂收拾的。我哪会买啊。” 陈文君柔声问道:“她俩回去也是拿这些啊?” 薛瑜可算懂了,嫌少啊。薛瑜朝对面的母亲看去,薛母等她回答。薛瑜对她愈发失望,“是的。我的篮子跟二嫂的一模一样,都是二嫂昨日新买的。大嫂,我们给娘买的鲜肉月饼,大嫂买的什么?” 陈文君神色一怔,终于感到一丝尴尬,“我,你小侄儿离不开人。” 薛瑜:“大哥在城里做事买东西方便,大哥也没买?” 薛大哥买了,一份点心和一份月饼,东家还赏了两份。当日他寻思着若是弟弟回来过节,四份点心足够了。要是开店回不来,月饼和点心都可以放几日,薛母和陈文君慢慢吃也吃得完。 唯独没有料到回到家中就被陈文君埋怨一顿,话里话外皆是既然东家赏了,为何还要花钱买。 薛大哥解释过节总要吃月饼。陈文君就说他两个弟弟还能空着手回来。薛大哥想解释他是大哥,不巧先看到低矮的鞋柜上有两封点心,就说“原来你买了啊。”陈文君一看他上手,误以为他想拆开看看,着急忙慌说出那是给她爹娘买的。 此话叫薛大哥意识到她没给他娘买月饼。薛大哥仍然期待陈文君是他以前认识的温柔体贴的妻子,先前干的那些事是一时糊涂。薛大哥就问她给薛母买的什么。 陈文君什么也没买,认为薛大哥这样问是怪她不孝。不孝可是重罪,陈文君自然不敢认,就说她不知道婆婆喜欢什么。再说,婆婆手里有钱,老二老三每人每月给五百,她想买什么买什么。 此刻几件事加一起令薛大哥心生不满,夫妻俩又吵起来。 薛母听到动静赶紧把孙子抱走,还提醒薛大哥别跟陈文君计较。薛大哥说出她只给她爹娘买点心,薛母的神色不好,当她看到怀里的孙子,瞬间原谅陈文君,就说她女儿会给她买。 薛瑜确实买了,可是跟陈文君买的一模一样。待薛母发现这一点,脸色堪称五彩缤纷。 落到薛瑜眼中就认为她娘贪心不足。她又不敢埋怨她娘,心说你不满意我满意。她拿一串葡萄洗干净,随后又拿两个碗回到堂屋叫她大哥掰石榴,她一边剥石榴一边吃葡萄,还招呼薛母等人一起吃。 薛母见她把水果当饭吃,就劝她少吃点。薛瑜顺着她的话问晌午吃什么。 此话又令薛母尴尬,她想的是主菜烧羊肉——薛二哥带的羊肉。然而人都没出现,还烧什么啊。 薛大哥尴尬地如坐针毡,到牛棚旁边鸡窝里抓一只公鸡。薛母要面子,担心薛瑜回城后跟林知了抱怨,“中秋佳节娘就让我喝粥。”薛母见状就去厨房烧水拔鸡毛。 薛母前脚出去,薛瑜后脚把月饼拆开。陈文君皮笑肉不笑地恭维:“瑜妹妹好胃口啊。” 薛瑜:“我正长身体啊。三嫂说我的胃是无底洞。二嫂说吃得多长得高。我又不是大嫂,吃多了只会横着长。” 陈文君气得险些咬掉一嘴牙:“——近墨者黑!” 薛瑜听得不甚真切,意识到她什么意思,第一次庆幸日日识字练字,认真听她三哥读文章,否则她肯定听不懂。 转念一想,大嫂不是跟二嫂一样不识字吗。她怎么能说出“近墨者黑”啊。 薛瑜心里奇怪,决定回去问问她三嫂。薛瑜假装没听懂,吃了两个鲜肉月饼打个饱嗝,端着石榴和她洗的葡萄去厨房孝顺大哥。 薛大哥看到剥得干干净净的石榴受宠若惊:“给我剥的啊?” 薛瑜点头。薛大哥夸她越来越懂事。陈文君抱着孩子从堂屋出来恰好听到这句,她又气得回去。看到拆开的月饼,陈文君拿起一块,吃完了还想吃又吃一块。 意识到吃了两块,陈文君不敢再吃,担心被薛母嫌弃她贪嘴。看到蜜饯,陈文君决定拆开看看,是不是跟她选的一样。 蜜饯有很多种,可以挑自己喜欢的凑一斤或半斤,请伙计包起来。 江南水乡盛产多种瓜果,蜜饯种类丰富,有糖冬瓜、糖金桔,也有桃、李、山楂、青梅等等。 刘丽娘买蜜饯的时候看得眼花缭乱竟然不知道选什么。林知了叫她选她和薛瑜以及薛二哥喜欢吃的。薛瑜带回来的这包皆是她平日里想吃林知了不给她买的——薛瑜换牙不能吃太多糖。 薛瑜爱吃的都是酸酸甜甜的,陈文君不想吃,但她还是捏两块尝尝。薛瑜怕弄脏了她的新衣服,移到门边吃葡萄,感觉堂屋很安静,好奇地看一眼,陈文君把拆开的蜜饯绑好。 薛瑜翻个白眼才转过身。 薛大哥随着她的动作再次注意到她的裙子,浅粉色的上衣和草绿长裙,上面还有嫩黄色小花点缀,很适合这么大的薛瑜。薛大哥在心里感叹一句,二弟妹和三弟妹有心了。薛大哥就问:“瑜儿,买这一身衣服需要多少钱?” 薛瑜:“你给我买啊?” 薛母瞪一眼她:“好好说话。你大哥每月四贯要给我一贯,还要养你小侄子,哪有钱给你买衣服。” 薛瑜不信大嫂乐意给一千文。 陈文君是不乐意,薛大哥担心她手里有钱底气足,回头又瞎折腾,再赔人家十倍,每月发了钱先给母亲一千。左右母亲不会乱用,改日他手头紧可以找母亲借。 薛大哥习惯了对他娘言听计从,盖因父亲去世前叮嘱他孝顺母亲。被薛母打断,薛大哥不想拂了她的面子,闹得这个中秋节过不下去,就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薛瑜也不想鸡肉没吃成就被撵出去,抿了抿唇转而问是不是板栗炖鸡。 薛母:“板栗熟了?最近我没上山,改天我上山看看,回头叫你——跟你大哥一块回来,我给你做栗子糕。” 薛瑜想拒绝,随即一想不吃白不吃:“你做好叫大哥给我捎过去。” 薛母面露不快:“你就这么不想回来?” 薛瑜:“我——我每天都要练字。缺了一天第二天还要补上!” 练什么字?应该叫她拉面做菜。听说在村里给人做酒席每日就能赚两百。是以薛母闻言越发不满:“你二嫂和三嫂有没有教过你做菜?” 薛瑜摇头:“三哥说我还小,和面使不上劲,炒菜胳膊酸疼,天天学那些以后长不高。” 薛母:“你十岁了。” 薛瑜:“我十三再学也不迟啊。大哥,你说是不是?” 薛大哥:“娘,做菜又不是做绣品,几天不做就生疏了。瑜儿要是把食谱记下来,自己不动手也能把菜做出来。” 薛瑜不禁点头,大哥总算说了一句她爱听的。比方三嫂要是累了不想动手,叫他们每人干一样,照样能把红烧肉做出来,“大哥,你变聪明了啊。” 薛母很不满,没有一个贴心的。 薛瑜见她娘不再盯着她不放,她也不再说话,担心一不小心说秃噜嘴了。 原先薛瑜还想告诉薛母,她有两件襦裙,另一件大红大绿,起初她不喜欢,可是二嫂在红衣上绣了小黄花,绿裙子上有了小红花,就跟这件一样好看。只是三嫂说那件襦裙适合庄重的场合。 薛瑜蹲在门边一会感到无趣想起她在村里的小姊妹:“娘,我出去玩一会啊。” 薛母:“去哪儿?” “茅房!”薛瑜说完就出去。 薛母气得出气多进气少,指着薛瑜消失的地方:“你看看她,越来越不懂事。” 薛大哥点点头没搭腔,他说的话他娘不爱听,他娘爱听的他又不想说。薛母以为薛大哥赞同她的说辞,心里舒坦了。 薛瑜后悔出来,只因才跟小姊妹聊几句,小姊妹的祖母就出来问她在城里这些天有没有跟她二嫂学拉面。随后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学会了教教她小姊妹,以后也能给家里赚点钱。 薛瑜半真半假地说两个嫂嫂疼她,不让她干重活,平日里就是扫地烧火收拾碗筷。刷锅洗碗都是她二哥在做。 谁知她小姊妹的祖母没有眼力见儿,依然劝她早日学做菜学拉面。薛瑜很不高兴,问一句:“你看着又不老,家里没钱你怎么不去山上找点东西拿去城里卖掉补贴家用?” 这老媪脸上瞬间没了笑意。薛瑜对小姊妹说一声“走了”,就像个小蝴蝶飘回家。 到家门外看到薛琬,她本想假装没看见,薛琬叫住她。薛瑜过去:“琬姐姐。” “刚回来吗?”薛琬看清她的襦裙,“这配色鲜亮适合你。是不是三嫂做的啊?” 薛瑜:“二嫂做的,三嫂买的布。上面的小花也是三嫂叫二嫂绣的。没有你绣的好看。” 薛琬仔细看看:“挺好的。没人会盯着你的衣服打量。” 薛瑜很意外她比陈文君会说话,乐意多说几句:“你还是每天做绣活啊?” 薛琬点头:“不做活我还能干什么啊。我也只会这个。” 薛瑜:“还是每天一百多文啊?” “我的绣活不好。”薛琬说出来,想起以前林知了帮她拿的绣品价格高,“瑜妹妹,我问你一件事,你知不知道以前三嫂找谁拿的绣活啊?” 薛瑜摇头:“二婶那么会来事,你叫她帮你找啊。” 话音落下,薛瑜听到脚步声,朝院里看去,薛二婶从屋里出来看看薛琬跟谁聊天。薛瑜朝她瞪一眼,不待薛二婶开口就跑回隔壁。 薛二婶气得出来就骂:“死丫头!” 薛瑜到院里又退出来:“泼妇!”说完关上门还用闩插上。 薛二婶跑过来踹门,薛瑜吓了一跳就喊人:“大哥,二婶打我!” 薛大哥立刻出来。 薛瑜只是试试,没想到大哥动作这么快,立刻让开。薛大哥打开门,骂骂咧咧的薛二婶瞬时停下来,随即指着薛瑜:“这丫头不敬长辈还瞪我,我——” 薛大哥:“再叫我听见你骂人,别怪我也不敬长辈!” 薛瑜很意外她大哥能说出这番话。这种情况可不多见。薛瑜趁机冲她二婶扮个鬼脸,气得薛二婶很想越过薛大哥给她一巴掌。 仿佛一堵厚墙的薛大哥把妹妹挡得严严实实,薛二婶只能朝屋里找人。 薛母出来劝和,薛二婶趁机撺掇她管教薛瑜,再不管日后无法无天。薛瑜冲她翻个白眼,“大哥,我们吃饭。” 薛母闻言问妯娌要不要一起用饭。薛大哥喊一声“娘”,薛母叹了一口气,不敢再邀请妯娌。 原本薛瑜是想在村里住一晚,然而她一看到陈文君就烦,又被薛理吓唬的不敢一个人进城,饭后就去周嫂子家,问她下午去不去城里送菜。 周嫂子要进城,不止店里煮面用的菜,还有林知了一家吃的菜。前些天周嫂子得知林知了自己吃的菜也找别人买,就说她妯娌院子里种了很多菜,有什么她摘什么,一把一文钱。林知了爱吃最新鲜的时令蔬菜,就同意周嫂子每日送两三样,葱姜蒜也行。 薛瑜就要跟周嫂子一块进城。 周嫂子看看日头,就告诉她再过半个时辰。 太阳要落不落的时候周嫂子来找薛瑜。薛母才知道她要回去。薛母想女儿,忍不住问:“不在家里住一天?” 薛瑜:“要是二哥和三哥还没回来,我要回去给周嫂子开门啊。” 周嫂子和薛母都信以为真。 到城里周嫂子看到晾在院里的衣物,意识到林知了和薛理一直在家。在家都不回村,周嫂子心说,薛母定是又做了什么。 周嫂子还要准备晚饭,收了钱歇息片刻就回去。虽然她没有多问,但晚上跟公婆妯娌等人聚到一起赏月时忍不住数落薛母好好的日子不好好过。 与此同时,林知了等人也在院里吃月饼聊天。 薛瑜先说她大嫂说话阴阳怪气。薛二哥劝她别理陈氏。随后他自己忍不住抱怨:“倒是没人对我们阴阳怪气。可我巴不得他们冷嘲热讽。弟妹——”叹了一口气,“今天晌午的饭菜真好,鸡鱼肉蛋一样不缺,我岳父岳母对我跟亲儿子没两样。可惜啊!” 林知了:“盛情难却的代价是什么?” 薛二哥看向刘丽娘。刘丽娘:“我说吧。我嫂子有个妹妹今年及笄,还没许配人家。我堂妹明年及笄,也没定亲。我娘希望我教她俩拉面。”停顿一下,“不瞒你说,原先以为这个店我占大头,想叫她俩来店里帮忙。现在要在城里租两间房,一间卧室一家厨房,叫我下午去教她们。还问我三个月够不够。” 林知了毫不意外:“你答应了?” “我说拉面是跟你学的,要问问你。” 林知了对薛理道:“你见多识广,我听你的。” 明知她装的,听了此话薛理依然很受用:“刘掌柜的厨子能做出拉面,别人也能做出来。与其藏着掖着——” 刘丽娘打断:“你又要公布出去?!” 薛理:“我的想法兴许跟娘子不谋而合。” 林知了:“收徒!” 刘丽娘:“收徒?” 林知了点头:“不如先收五个,每人五百文!” 薛二哥:“太多!拉面重点是熟能生巧。面团的秘密已经被人家研究出来就不值钱了。” 名气积攒不易。林知了认为二哥说得对:“我再想两样面食呢。”灵光一闪,“二嫂,你是不是只会用米做糕啊?” 60-70 第61章 煎包 刘丽娘听出她言外之意:“面粉也可以做发糕?” 当着薛理的面林知了可不敢直接承认:“我试试。不知成不成。” 刘丽娘:“需要什么我去买, 这次不管花多少钱都算我的。” 林知了很是好奇:“一顿饭就把你收买了?” 刘丽娘:“我这边仁至义尽,日后他们再想做什么,我也能理直气壮地拒绝啊。” 刘丽娘没有孩子傍身,身边也没个血脉至亲, 薛二哥又不如薛理抗事, 刘丽娘不敢像林知了一样跟娘家断往。林知了是这样猜测的, 所以可以理解二嫂想再给娘家人一次机会。 薛瑜试探地问:“三嫂, 一个是教,两个是教,三个也是教吧?” 林知了:“也有人找过你?” 薛瑜震惊, 难道刚才我一秃噜嘴说了出来?薛瑜仔细回想, 她确定没有提过她在村里的小姊妹。 林知了:“要是你想学,还用特意问我?既然问了, 自然是替旁人问的。说吧, 谁找过你。” 薛瑜把她小姊妹的祖母供出来。 林知了:“这事你别管,我来安排。” 薛瑜:“我还是个小孩子,怎么管啊。” 林知了笑了。 亥时更声响起, 一家人各回各屋。小鸽子到床上就呼呼大睡,显然今日又累又困。薛理捏捏他的小脸确定小孩睡着了,言语刺激他一句,小孩也没有翻身跳起来同他理论,薛理才算放心。 林知了看着他的一番动作无语又好笑,到床上便问他要做什么。 今日午后薛理和林知了领着小孩出去玩了一个时辰, 还带上大花,期间一直是薛理看着小孩,他累得什么也不想做,“鱼儿说的事, 你要怎么安排?” 林知了:“我正要跟你说这事。月底进村给婆婆送钱,定会有人跟你闲聊,届时你就把此事透露出去,别说一次招五人,说招三人。” 薛理:“另外两个名额留给刘家人?你出面收钱?” 林知了:“要叫二嫂出面收钱,刘家还不得骂她白眼狼,白养她这么大,堂妹跟她学做面食她还要五百文报酬。” 薛理:“即便你出面收钱,不值五百文,刘家也会骂。” 林知了:“所以我再招三个外人啊。人家觉得值就行了。” 薛理闻言很是意外,她这些小精明都是跟谁学的。先前见过宋氏,宋氏没有这个脑子。他岳父走得早,应该还没来得及教她。 林知了的手靠近,薛理顿时不敢瞎想,本能抓住:“睡觉!” “假正经!”嘴上这样讲,林知了其实也没打算做什么,只是怕他静下心来发现端倪。 翌日清晨,林知了同往常一样自然醒来就去洗漱。 考虑到刚过完中秋节,吃肉的人会比往常少,昨晚赏月定然有很多人无法早起,早饭和午饭都比节前少三成。果不其然,跟林知了预料的一样,少了这么多也有剩余。林知了一家的早饭和午饭就吃剩的。 酉时左右,林知了和刘丽娘出去买菜买肉。薛理在家教两个小孩算数以及看着他们练字——薛理和小鸽子的中秋节都有三天假,今日是第三日,所以他俩也在家。 薛二哥整理他的药箱,再把他给牲口和人看病的经历写下来。恐怕写在一起被外人看见骂他人畜不分,薛二哥特意缝制两个笔记本。 薛瑜开小差看到坐在隔壁桌的二哥写写写,“你记不住吗?” 薛二哥:“今日记得住,明天记得住,明年今日呢?” 薛瑜:“那二嫂和三嫂怎么记得住?” 薛理:“她俩也记不住。你三嫂每次做菜都要想一会放哪些调料。二嫂也是,和面先放一点水,感觉不够再加。我敢说她们每次做出的菜和面都不一样。只是我们不是老饕,吃不出有何不同。” 薛瑜:“那她俩不怕忘了啊?” 薛理:“改日我给你三嫂做个记事本,让她记下来。此事我们知道就行了。不可外传!” 薛瑜明白为何,先前家里进过贼。 小鸽子心无旁骛。 薛理见状瞪一眼妹妹,薛瑜拿起毛笔挠挠头叹着气继续练字。 林知了除了买明早用的猪排和里脊,还买了一斤三肥七瘦的猪肉和二十个鸡蛋以及几个柠檬。 柠檬在丹阳这片土地上不是稀罕物,跟品质好的橘子价差不多。林知了只买四个,倒也没花多少钱。 回到家中刘丽娘把明早用的猪肉吊井中保鲜,她在林知了的指点下剁猪肉馅。林知了打鸡蛋,请二哥搅蛋液,她准备其他东西。 丹阳百姓很少吃饺子亦或者馄饨,像山东村六七十户,有擀面杖的屈指可数。刘丽娘不是例外,自然不会调馅料。是以林知了叫她往馅料里淋入热油,她心里纳闷依然照做。 林知了把馅料搅拌好就叫二嫂和面。 薛二哥给二人打下手,累得胳膊酸痛,忍不住问林知了用鸡蛋做什么,怎么还往里面放柠檬。 林知了:“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成不成。” 薛二哥叹气:“行吧。还要我做什么?” 林知了:“移到店里,去店里做。” 薛理看到他们进来就叫两个小的收拾笔墨,随即领着他们出去透透气。薛瑜到外面就高兴地感叹:“外面真好。” 薛理把大花给她。小鸽子抢过去:“我的大花!” 薛瑜白了他一眼,到茶叶店门口看到小花趴在窗台上打盹,她三两步过去:“小花,还记得我吗?我是姑姑啊。” 小鸽子拽着大花过去:“我是阿爹。”抓起大花的两个前蹄跟小花打招呼,“这是你阿兄。” 梁掌柜口中的茶喷了一地,不是因为“阿爹”而是“阿兄”。猫管狗叫哥,也就年幼无知的他说得出口。 薛理嫌他丢人:“放开大花。大花快被你攥没气了。” 大花大了,小鸽子抱着它吃力,经常拽着它的蹄子。大花被拽习惯了,兴许知道小孩没有恶意,很少哼唧挣扎。小鸽子自然没有发现大花不舒服。 小鸽子低头看着大花生无可恋的样子赶忙松手,摸摸它的狗头:“大花,对不起,阿爹不是故意的。回去我把阿姐给我的好吃的分你一半。” 梁掌柜闻言好奇地问:“林娘子又做新菜了啊?” 薛理:“不知成不成。待会我拿几份你和蒋掌柜尝尝。” 梁掌柜打算待会关门,闻言决定今日营业到天黑。 过了半个时辰,薛理回去,进店就闻到肉香。林知了掀开锅盖把水煎包盛出来叫薛理尝尝。 小孩气得哼一声。 林知了递给他一个,小孩张嘴咬住就吐出来。林知了:“怎么不吃?” “好烫啊。”小孩不敢跟姐夫抢。 薛理叫他俩先洗手。 待他们再回到店里,林知了就把鸡蛋糕拿出来。薛理闻到浓浓的蛋香口齿生津,他不动声色地咽下口水叫林知了给他盛五个水煎包。 林知了闻言切出五小块蛋糕放入盘中,连同包子递给薛理。薛二哥看着薛理端着两个盘子出去,惊疑不定:“——你怎么知道三弟要做什么?” 林知了:“如果不是有别人需要,相公不会特意说给他盛几个几个。” 薛二哥仔细一想,他弟从未说过要吃几个几个。 刘丽娘:“自己粗心还怪弟妹仔细?” “我——我尝尝这个包子什么味儿。”薛二哥夹一个水煎包,一口咬到肉,面香和肉香扑鼻,他就想说跟我吃过的生煎馒头一样,尝到肉味,感觉比他吃过的香,“是不是因为加了热油?” 林知了点点头,递给俩小的两块鸡蛋糕。薛瑜和小鸽子一致认为软软的鸡蛋糕好吃。薛瑜吃了两块就跟林知了商议,叫她再想个别的教徒弟,鸡蛋糕他们自己留着。 此话得到薛二哥的支持。 林知了:“你说拉面不值五百文,这个水煎包跟生煎馒头差不多,两样加一起应该也不值。又不能教她们做油饼和刀削面,还要让她们觉得物超所值,除了这个还有什么?米做的粉吗?” 刘丽娘摇头:“街上有很多家米面米粉店,我们不一定有人家做的好。” 薛二哥:“可是这个糕太值了。我觉得这一样就值五百文。” 林知了指着水煎包:“那就把这个去掉?可是只教两样,会不会显得我们小家子气?要是加钱又显得我们贪财。” 薛二哥被她说得也不知如何是好。 刘丽娘:“弟妹,我突然想到个问题,她们花五百文找我们学,回头会不会一百文教给别人?” 林知了:“不敢!她们怕我把做法公布出去。兴许还会要求我不许对外公布。可惜这是另外的价钱!” 刘丽娘放心下来:“那就这三样吧。” 话音落下,薛理从外面回来,林知了问蒋掌柜等人喜不喜欢。薛理点头:“蒋记的伙计说你要是改做鸡蛋糕,他天天找你买。” 以前林知了听薛理提过,那个伙计直接间接帮过他们几次。林知了问薛理:“你看要不要问问蒋掌柜愿不愿意出五百文叫伙计跟我学做这个?” 伙计学会了可以教蒋掌柜的妻子,也可以教给自家人。蒋掌柜是个聪明人,应当不会拒绝。 薛理吃了两个包子和一块蛋糕,洗洗手便去蒋记把蒋掌柜叫出来谈此事。蒋掌柜奇怪为何叫他给伙计出束脩,所以没有直接应下来,而是说他要问问伙计。 回到店中,蒋掌柜看到伙计很是好奇地问薛探花找他何事。蒋掌柜想起他小子天天把“薛探花好人”挂在嘴边,瞬间明白薛理为何要教伙计,而不是要教他儿子。 蒋掌柜朝他肩上一巴掌:“你小子也算是好心有好报。” “您说什么呢?” 蒋掌柜:“以后你就知道了。” 八月底,薛理到村里给薛母送钱。 小鸽子这次也在,林知了要最后一次尝试蛋糕和水煎包,小孩绕着灶台打转。林知了第三次撞到他,第二次踩到他儿子大花,终于忍无可忍叫薛理把他俩带走。 回村的路上薛理交代小鸽子,若是有人找他打听店里的事,就说他阿姐要收徒弟,第一次五个人,收了三个,还差两个。 小鸽子不喜欢陈文君,到门外看到陈文君在院里就不要进屋。薛理请东边邻居看着小孩。 邻居朝小鸽子招招手,小鸽子拽着大花过去。 小鸽子刚到隔壁就有人朝他走来。那个村民看到小孩高了,小脸上也有肉,忍不住问他是不是天天吃肉。 小鸽子点头:“对啊。阿姐天天叫我吃卖剩的肉。” 这人只是随后一问,而紧跟着他过来的人有别的心思,就问小鸽子拉面好不好吃。 邻居一听这话不对就岔开话题,问他的小猫呢。 周嫂子跟村里人说过,给小鸽子一只小猫。小鸽子回答过继给梁掌柜了。小花不能陪他出来玩。 那个有心人不高兴,担心再不问薛理就出来了,直接问小鸽子会不会做拉面。邻居又想打断,小鸽子摇头。邻居松了一口气,听到小鸽子问:“你要学吗?可是你年龄大了,还是个男的。我阿姐要教女的。” 邻居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你说什么?小鸽子,再说一遍!” 小鸽子:“阿姐要收两个女徒弟啊。” 这话不是薛理教的,林知了跟刘丽娘聊到“还差两人,就从村里找两个姑娘吧”的时候被小崽子听见了。 邻居有个女儿,不禁问:“有没有什么要求?” 小鸽子不知道:“要比我大吧?” 邻居噎了一下,不是废话吗,就他的小手怎么和面啊。 恰好这个时候薛理拎着包从屋里出来,邻居叫他过来。薛理见状就猜到小舅子已经完成他交代的任务。 到跟前小孩冲薛理眨眨眼,薛理顿时知道邻居要问什么。果然,邻居找他打听收徒的事。 薛理:“我娘子想着申时一刻教徒弟,教一个时辰,一期是一个月,一个月五百文。不过她只负责教。一个月能不能学会,学会了能不能赚钱,都是你们自己的事。” 那位有心人问:“只教拉面?” “还有一种很像生煎馒头,再有一个面做的糕,我吃着跟米糕几乎一样。”薛理绝口不提鸡蛋糕香软,水煎包底壳金黄酥脆,肉馅鲜香浓郁。 第62章 鸡蛋糕 只教一个月, 不包教会,还收五百文,找小鸽子打听拉面的那位村民就嫌林知了收费高,他认为只教三样三百文足矣。 然而有人不这样认为。 林知了的拉面卖了大半年依然没被村民做出来, 薛家东边这位邻居就猜面里加了别的, 闻言瞬时意识到有机会学秘方:“我女儿可以吗?” 薛理提醒她街上不太平。 邻居:“我送她过去。不就一个月吗?” 薛理颔首:“是一个月。小鸽子, 走了。” 小鸽子向邻居告辞。 邻居叫住薛理:“什么时候?” “人齐了就开始。若是这个月十五开始, 就是下个月十五结束。”薛理说完带着小鸽子回城。 晚上,此事在村里掀起轩然大波。 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想学拉面,然而一听要出五百文, 哪怕去城里打五天零工就能赚回来, 依然有很多村民认为不值。 周嫂子认为值得。 很多匠人收徒都是先叫徒弟给他干一两年活,即便如此也不舍得倾囊相授, 还要求徒弟待他要像父亲一样孝敬, 一旦徒弟没有做到,就会被骂欺师灭祖。 银货两讫极好! 翌日下午,周嫂子去给林知了送菜, 问林知了她可不可以学。 林知了:“你有时间就可以。我看如今天黑的早,准备提到申时前一刻。” 周嫂子还没跟她相公聊过此事,“回头我去地里看看什么时候收稻子。” 林知了把这事忘了:“你尽快决定吧。” 周嫂子明白她的意思,早点决定早点开始。 回到村里周嫂子就问经常跟她一起上山洗衣的吴氏和郑氏要不要学。郑氏提醒周嫂子,林知了只差两个学徒,她们三个过去不是叫人为难吗。 吴氏就说林知了不会跟钱过不去。再说, 十个是教,二十个也是教。随即叫周嫂子明日过去问问。 翌日,林知了给周嫂子回复,多一两个也无妨。 第二天上午, 薛二哥去刘家告诉他岳母,林知了同意了,一个人五百文束脩,初五开始。她们不去也会照常开始,只因除了她们还有别人。 初四上午,刘母和大儿媳妇过来询问林知了一次教几人。林知了不假思索地回答:“十人!” 刘母算明白了就不禁惊呼:“一个月五贯?!” 林知了点头,很是不客气地说:“想学就学,不想学我们也不会强迫。您老自己决定。” 语气强硬,态度不好,刘母面色不快,林知了只当没看见。她把肉拿出来就请二嫂送客。 平时林知了不是这样,她待谁都很和气。刘丽娘认为林知了心疼她,故意借机刁难她娘。刘丽娘心里感动,又怕被她娘看出来,装出为难的样子送她娘出去。 刘丽娘的嫂子到巷口就问她可不可以先学后交钱。 饶是刘丽娘想过她嫂子不想出钱,也没想到她只能想出小鸽子都不信的招数,“大嫂,不是我收钱。谁把钱给我弟妹,她允许谁进店。” 刘母:“她分你多少?” 刘丽娘:“可以一文不给。我只会做拉面。我弟妹会做拉面,也会做另外两样。娘,不是她请我教徒弟,而是我请她给咱家留两个名额。” 此话叫刘丽娘的嫂子想起她原先不会做拉面。连刘丽娘的手艺都是林知了教的,这个学费自然是归林知了。 她大嫂便对她说回去跟爹商量商量。 午时,竹林酒家的伙计过来拿红烧肉,林知了问他要不要学做有十八个褶的生煎馒头,为期一个月,只收五百,每天下午学一个时辰。 这位伙计回去把此事告诉刘掌柜,竹林酒家忙过饭点,刘掌柜就跑来,进门就说林知了疯了。 林知了:“你要不要学?” 刘掌柜:“知不知道教会别人意味着什么?” 林知了怎会不知,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不瞒你说,我店里的生意不比以前。如今很多人会做凉皮,来店里吃凉皮的少了,又有人卖红烧肉,虽然不如我的香,可也有人不在意。” 刘掌柜:“你不是可以卖酱?” 林知了:“做芝麻酱很累。做甜酱要看天。先前你叫我做的至今还没晒好。”指着太阳底下的酱缸,“若是三伏天半个月前就好了。” 刘掌柜可以理解她想赚钱买房:“那也不能收徒啊。” 林知了:“说是教三样,其实是一样。拉面已经被你店里的厨子做出来,别人要不了太久也能做出来。那个十八个褶的包子,其实是生煎馒头。五百文跟别人一起学一种鸡蛋糕,觉得不值的应该是徒弟。” 刘掌柜听出来,她心意已决:“若是这样明日我就叫师傅过来。” “带着面粉啊。”林知了忽然想起一件事,“如果你要卖十八个褶的包子,最好买一口平底锅。” 刘掌柜从林知了家里出来就买一口小号平底锅——竹林酒家不是靠薄利多销,一口小锅做出的生煎包足够他卖给两桌食客。 林知了用的也是小锅,毕竟她不指着卖煎包赚钱。店里只有三大一小,小的打下手,大的要出诊,真正做事的是她和刘丽娘。若是加上鸡蛋糕,没等她们赚够买房钱就先累死了。 倒是想过买两名奴隶。可是要租房。卖鸡蛋糕赚的钱只够交租。若是她只会这几样也不敢教徒弟。关键是她脑子里有一堆,卖出去一二,她赚了钱有了口碑,也多了一群支持她的徒弟,何乐而不为呢。 刘掌柜走后半个时辰,周嫂子来了,身后跟着六名女子,其中两人是吴氏和郑氏,另外四个都是尚未及笄的姑娘。可惜没有薛瑜的小姊妹。薛瑜很是失望,家里人多热闹她也开心不起来。 这些人都带着钱来的,林知了毫不客气收下。 周嫂子一行走后,林知了把钱一分为二。 乍一听五百文不多,可是人多就显得钱多。刘丽娘拿到钱感到心虚:“弟妹,我突然觉得那三样不值这么多。” “她们觉得值就行了。”林知了把她的那份串起来,“二嫂,你这么心软,这辈子只能做这种小生意。” 薛二哥附和:“你和弟妹以前卖的桂花藕,刘掌柜卖五十文一份还觉得自己仁义!” 说起刘掌柜,刘丽娘由衷地敬佩。 刘丽娘:“弟妹,我收下了啊。” “收下吧。我比你有钱。万松书院今年考上两个,知县上任以来拢共才考上四个,书院占了一半,县里赏了一笔钱,袁家给了一百贯,另一位家里也有钱,给个三十贯,相公一人就得十贯。”其实是二十两白银。院长听说有人请薛理,担心他跑了,给他两块银饼,每块十两。 刘丽娘闻言并不嫉妒,凭薛理每日盯着两个小的读书她就知道读好多难。 天赋和勤奋坚持缺一不可。刘丽娘每次看到薛瑜急得挠头就不由得想起薛瑞,就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想考秀才?做梦都不一定能考上! 刘丽娘把她的钱串好就问:“待会换成银块吧?” 林知了:“还要买几把锁,我的房门上锁,橱柜也要上锁。鱼儿,回头人来了你就在卧室门外看着她们别乱瞅乱碰。” 知人知面不知心!陈文君隔三差五诠释这句话,如今薛瑜除了她二哥三哥二嫂三嫂谁也不信。她对小鸽子也不敢推心置腹,只因在她看来小孩年幼藏不住话。 干坐着也熬人,薛瑜不可能看书,晚饭后刘丽娘找出几块布和一碗黄豆,叫薛瑜缝布包练针线。 翌日午时刚至,刘掌柜的伙计带着红烧肉离开,林知了等人就收拾灶台,该放起来的全部收到柜中。 留在外面的除了米缸油缸,只有面粉、盐以及蓬灰。林知了以前用的蓬灰是买的,后来找周嫂子买了许多稻草,薛二哥闲着没事就在盆里烧草木灰。有一次院里乌烟瘴气,刘丽娘数落他。薛二哥解释草木灰可以止血。刘丽娘不再言语。 未时过半,客人少了,蒋记伙计过来,看到桌上有空碗,他帮忙收拾。 林知了提醒不用他收拾,伙计跟没听见似的。 虽说他有眼力劲儿,但也没到这份上。是蒋掌柜提醒他到店里勤快点,林娘子只收他一个男徒弟就是看他眼里有活儿。 又过了一炷香,周嫂子等人过来,林知了把菜过了称,就叫周嫂子随她进屋拿钱。 郑氏调侃:“你还要钱啊?” 林知了:“一是一二是二,不能混到一起。” 周嫂子把钱揣怀里,刘丽娘的堂妹以及她嫂子的妹妹也来了。林知了笑眯眯打量两位姑娘:“你俩来探望二嫂啊?” 两位姑娘脸皮博,顿时脸上布满了红霞。 刘母没想到林知了毫不留情,不甘心地拎着面和钱从门外进来,身后还跟着刘丽娘的大嫂。 刘丽娘神色黯然,转向周嫂子等人,只当没有注意到她们, 林知了把面给两个姑娘,钱收下放屋里,当众锁上房门。 前十天学拉面,竹林酒家的厨子会做,所以他最后两天才会出现看看林知了教的跟他做的有何不同。 刘丽娘给每人发一个盛菜的粗瓷盆,只比粗瓷大碗大一圈。林知了叫薛瑜在院里陪两位亲家,她拿着秤进去,薛二哥也跟到店里。 外面的窗门关上,刘丽娘把众人叫到灶台旁。林知了在旁边解释:“知不知道二哥为何烧水?因为要用温水和面。面和好醒两炷香。二嫂的这个面两炷香到了。” 刘丽娘把面拿出来揉搓片刻,告诉众人还要醒上一炷香,随即用湿布盖上。这个时候水热了,林知了盯着几人称面和水,又加些许盐以及蓬灰和面。 丹阳县是鱼米之乡,极少有人种小麦,小麦多是从北方运来的,比当地种的米贵很多。百姓不爱买,也没人教做面食,以至于寻常人家会做面食的人凤毛麟角。原先蒋记伙计还担心被姐姐妹妹嘲笑,一看左右都跟他一样,手上盆上全是面,他悬着的心落到实处。 刘丽娘说出她的标准:面光、盆光、手光! 从未做过面食的吴氏脸上写满了怎么可能啊。 林知了劝她们慢慢来,今天只是第一次,她们还可以学九天。 周氏会和面,也用模子压过面条,但是从来没有做到“三光”。若非实在吃够了米和杂粮,她绝不碰面食,是以她活了二十多年,和面的次数平均下来一年不到三次。 周氏看着双手全是面:“不可能手光啊。” 林知了:“再试试。一炷香才烧一半。” 周氏耐着性子揉搓,不知不觉手上的面越来越少。 待她手光了,盆没光,林知了注意到有人急得烦躁,就给每人一块湿布盖上醒两炷香。 刘丽娘拿出先前的面放案板上揉搓一会告诉众人:“应当揉三次。如果时间不够两次也行。” 蒋记伙计:“这是第二次,是不是再过一炷香就可以拉拉面?” 刘丽娘点头。 众人很是期待拉拉面,感觉一炷香很慢。 薛瑜看着她二嫂的娘和嫂子也感觉度日如年。 好在一炷香确实不长。 刘丽娘给每人一小块面叫他们试着拉起来。然而都怕面掉地上,就是天天下厨的周嫂子都忍不住手抖。 刘丽娘看不下去,揪一块面:“跟我学,放心扯,扯不断——”啪一声,蒋记伙计的面掉锅盖上。 店内瞬时落针可闻。 林知了哭笑不得:“捡起来继续啊。大不了煮熟喂大花。” 小伙计回过神赶忙拿起来继续。 先前刘丽娘一直感到羞愧,每日下午一个时辰,十来个人一起学,一个月五六贯啊。此刻觉得少了,应当每人收一贯。 林知了提醒伙计:“用你平时放砚台和徽墨的手劲。” 蒋记最贵的墨条正是来自徽州的徽墨,每次上新伙计都很小心,即便知道放桌上不会摔断也不敢粗手粗脚。 小伙计想象一番,拉出一尺面还没断。刘丽娘提醒他不用拉很长,折起来再拉。 伙计经常看到她拉面,把一条折成两条,两条拉长折成四条再拉长,依次下去面条越来越细也越来越多。 众人都拉出条状,林知了叫她们揉自己带来的面,又说做好可以带回家,众人顿时不敢大意。蒋记的伙计还特意去院里洗一次手。 考虑到刘家离得远,面团醒揉两次林知了就叫她们拉拉面。因为不是卖给客人,面条有粗有细,林知了也没有出言批评,只说今日到此为止。 蒋记伙计端着面回去,蒋掌柜很意外:“你做的?” “对啊。掌柜的,尝尝?” 蒋掌柜的妻子接过去,想起什么又问:“可以吃啊?” 伙计:“刘娘子给我们一块面团让我们练手,我们找到手感才用自己带去的面试做。”- 周嫂子等人回到村里,面对亲戚邻居的询问时,周嫂子等人不约而同地说出和面不简单。薛瑜的小姊妹的祖母后悔舍不得五百文,于是她去找薛母,叫她跟林知了商议一下,允许她孙女明日过去。 薛母很怕别人知道儿媳妇不听她的话,只说这是儿媳妇的事。 翌日清晨,这老媪去找林知了询问今天再来还行吗。 林知了告诉她结束时间跟其他人一样,费用也跟其他人一样五百文。 昨天过来的那些村民当中有一位是老媪的侄女孙,听她说忙了一个时辰没学会和面,便觉得少一天也无妨,不用担心跟不上进度。 下午,薛瑜的小姊妹跟着周嫂子等人过来。王氏的弟妹也来了。林知了跟她不熟,钱收下才想起那日为难薛母的诸位族人中有她。 只是她不如王氏能蹦跶,更像个看热闹的外人。转念一想,她都跟婆婆闹掰了,也没必要跟外人计较,就叫她跟周嫂子站一块。 今天刘丽娘的嫂子和母亲没进院,把人送到门口,她俩到巷口把挑过来的鸡头米倒地上边剥边卖。 刘丽娘依然先教她们用称面和水。然而还是没人做到三光。 又过两日,周嫂子先做到“三光”,干干净净的粗瓷盆她是越看越喜欢。 林知了问众人要不要在家休息一日,她感觉有人和面使不上劲。 周嫂子:“我看天气想下雨,我们雨天休息吧。” 第八日上午飘起小雨,众人都没来。 第十日,林知了没叫众人和面,而是用刘丽娘和好的面拉拉面,给每人煮一碗面。待众人吃完,林知了叫众人明日提前一炷香学和面。 众人懵了。 林知了:“拉面的面和做生煎馒头的面不一样。” 听闻此话,翌日下午十三个学徒无人迟到,只有人早到。 和面水比拉面的面热,也不用加食盐。林知了等众人把面和好,提醒她们看清楚,醒发两倍才可以用。 随后林知了把猪肉拿出来,叫她们轮流剁馅料。馅料剁好,林知了把花椒粉、切碎的葱姜和老酒加进去,便把葱姜水递给周嫂子,叫她加进去一点,顺着一个方向搅一会换别人,直到所有葱姜水用完。 林知了对众人说:“肉馅放着备用,我再教你们做素馅。”给众人一把韭菜,让她们摘洗。韭菜放在院中晾去水分,林知了叫众人进店看着她炒鸡蛋。 林知了:“也可以用豆腐。” 周嫂子等人急了,叫林知了今天先教一样,说太多记不住。 林知了估计面该好了,随便打开一盆看到面里有气孔,叫众人把面拿出来揉搓排气。 随后递出去两个小擀面杖叫众人轮流擀皮子,刘掌柜派来的厨子认真起来。 按扁的面剂子在林知了手下转几圈就成了又圆又薄的包子皮,厨子感到不可思议,终于忍不住开口叫林知了慢点。 厨子很是挫败,一块面用完也没能包出十八个褶。 林知了宽慰他:“少几个也无妨。包的好看就行。” 所有人包好,林知了用平底锅煎包子。 厨子想说跟生煎馒头差不多,林知了往锅里倒一碗面水。水煎干散发出香味,林知了打开锅盖,用锅铲反过来,金黄诱人。 林知了加了许多葱姜水,厨子毫无防备,一口吃掉半个,汤汁顺着他的嘴角留下来,慌忙低下头去。 林知了问周嫂子:“可以推着小车在街边卖这个吧?” 车上放着炉子案板,在家准备好面和馅料以及面水,只需一人就可以边做边卖。 周嫂子等人茅塞顿开。 林知了提醒她们明日带菜,众人毫无怨言。翌日清晨她们就去买菜。只可惜没有默契,十三个人七种菜。要是做七种馅料,她们记不住,林知了就挑三样,白菜、豆腐和韭菜,她提供几个鸡蛋。 沉迷用面皮包一切,众人忘了时间。第二十天下午,林知了告诉众人明日带几个鸡蛋,教他们做鸡蛋糕。 重头戏来了,众人很是期待。 然而第二天一个比一个蔫吧,搅蛋液累得。 竹林酒家的厨子自诩是个大师傅,待他把蛋液搅到林知了满意,由衷地想喊一声“师父”,求放过。 林知了安慰众人:“蛋液做好就差不多了。”随后加入面粉和油,“不能放猪油,猪油会凝固。” 众人连连点头,其实累得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 蓬松的鸡蛋糕蒸出来,众人跟做梦似的。薛瑜的小姊妹终于露出笑容。林知了提供小碗,她们每人做出满满一碗,林知了让她们带回去。 蒋记伙计立刻端去隔壁请少东家品尝。 周嫂子的相公只吃一口就说:“单单一个鸡蛋糕也值五百文。” 周嫂子不禁替林知了说,“我看以后谁敢说林娘子眼里只有钱!” 周嫂子的相公:“今天伯仁他娘叫亲戚邻居尝尝她的生煎包。前些天又是买炭又是买炉子,还叫村里的老木匠给她做板车,我看她是想进城卖煎包。” 周嫂子:“是不是跟她弟妹学的?脸皮真厚!” “别管这些。明天叫娘跟你学,以后我们去城里卖鸡蛋糕。” 周嫂子:“别人可能也是这样想的。” 她相公琢磨片刻,“我去叫村长定价。谁敢故意压价抢生意,我们就叫林娘子把方子公布出去。” 翌日上午,周嫂子去找林知了,告诉她已经有人要在城里卖生煎包,但她没提王氏,担心林知了不高兴,影响下午教学。 林知了:“我料到了。不是靠卖我的方子赚钱,谁想做谁做。” 周嫂子:“若是可以赚两文,有人为了多卖一斤只赚一文,价格不就乱了吗?” 林知了听出她言外之意:“这种事你们自己商量。我也要提醒你们,卖太贵没人买。” 周嫂子见她不管这事,只能寄希望于她相公。 村长希望有钱大家一起赚,认为周嫂子相公的主意很好,把会做那几样的村民叫到家中,令她们挨个按手印,又叫她们互相盯着,谨防有人卖方子赚钱。 林知了的这批徒弟真不敢卖方子,只怕惹怒林知了,她又把做法贴在城门外。 十月初五,最后一日,林知了准备了拉面、包子面和蛋液,刘丽娘和十三个徒弟齐动手,吃了一顿散伙饭。 周嫂子跟做梦似的,拿着蛋糕问:“这就完了?” 林知了:“你们想做什么就尽快,我们下个月初五再教一批。” 周嫂子等人慌了,七嘴八舌地问:“还是这么多人?” 林知了:“十人!跟你们一样,每人五百文。我为你们算过,丹阳城这么大,你们都做这三样也能赚到钱。若是你们教弟弟妹妹,他们再教岳母婆婆等人,过些日子十里八村的人都会这几样,人人都进城卖煎包和蛋糕,害得诸位赚不到钱也是你们自找的。” 话音落下,有几人神色微妙。林知了只当没看见:“好了,都回去吧。” 众人走后,林知了长舒一口气:“可算完了。” 刘丽娘感叹:“赚钱不易啊。这些天我嗓子快冒烟了。” 林知了:“歇几天回村收稻子。” 刘丽娘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闻言想起村里人:“村里那么多人天天过来,二婶不可能不知道,她和大嫂居然忍住没露头?” 第63章 亲娘到来 近日林知了一直感觉少点什么, 二嫂的话令她如梦初醒,少了给她添堵的人,日子太顺突然很不习惯,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好在她是知了有翅膀, 四舍五入跟海燕也算亲戚, 不惧怕暴风雨。 刘丽娘很担心:“二婶和大嫂静悄悄, 我就觉得她俩要作妖!” 林知了:“来了就打出去呗。反正又不是婆婆, 打了二婶和大嫂不至于被下狱。再说,知县可是我亲戚。” 堪堪进门的薛理停下,她又狐假虎威。 若被林蜻蜓知道早已跟她断了亲, 林知了依然三天两头把她扯出来, 定会找她要名誉损失费。 刘丽娘信了:“我又忘了,在城里你最不怕闹大招来官差。” 林知了:“放心了?” 刘丽娘点头:“听周嫂子说她家谷壳黄了, 我们什么时候回村?” “您还是不累。不能等大哥的消息?”林知了看向薛理, “要我说你和二哥回去就够了。四亩稻谷要用多少人啊?我们在城里忙两天最少能赚两贯。回去累死累活,还受一肚子窝囊气。” 薛理:“不想回去?” 林知了点头。 薛理:“我和二哥回去。你说得对,即便大嫂留在家中带孩子做饭, 我们和娘四个人四亩地两天足够了。我和二哥先休沐日回去,第二天我跟书院请假,大哥那边叫他跟同事换班。” 刘丽娘恐怕被骂不孝,不敢不回去帮忙:“婆婆会不会借机生事?” 林知了没好气地说:“我们不赚钱如何供养她?她当每月一贯钱是大风刮来的?” 此言一出,刘丽娘有了主心骨。颇为不安地薛二哥踏实了。 薛瑜看着二哥二嫂的样子直摇头:“你俩不愧是夫妻,一对胆小鬼!” 刘丽娘:“你敢不回去过年?” 薛瑜:“我敢啊。现在我都敢挤兑大嫂。你敢吗?” 刘丽娘认为她没有陈文君心眼子多, 不敢跟她牵扯太多,担心被她挖坑埋了。 林知了:“这个月赚了六千五,我和二嫂一人三贯,还剩五百。晚上出去用饭。若是还有剩余就买礼物, 犒劳辛苦的我们。有没有意见?” 小鸽子点头。 林知了很是意外:“你有什么意见?” 小鸽子:“大花说它也想出去吃,它也想要礼物。” 林知了翻个白眼。 刘丽娘好笑:“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你的大花?” 小鸽子:“大花晚上很会看家,不可以出去吃顿好的啊?” 此话令刘丽娘无法反驳。 小鸽子见状就当她同意了,跑到院里就喊:“大花,快来啊,我们出去吃好的。” 薛理提醒小孩系狗绳。小孩白了他一眼,仿佛说“我又不傻,不用你提醒。”薛理把小孩的书包送到卧室,担心染上油烟味还要辛苦林知了浆洗,脱下红白长袍穿上短衣。 林知了准备换下身上的短衣,看到薛理的气质变了,宋氏担心她打秋风的样子浮现在眼前,瞬间决定把襦裙放回去。 薛理:“想换就换,不用在意我穿什么。” 林知了:“兴许又会遇到我娘。还是叫她继续误认为我日子拮据吧。” 前些日子薛母和薛二婶经常给林知了添堵,难得消停一个月,薛理也不希望又横生波折,“虽说早晚会被她发现,以我之见能拖一日是一日。” 林知了:“拖不了几日也无妨。我娘跟你娘不同,她身边有个二婶那样的,她也不敢跟我大吵大闹。” “阿姐,你在屋里做什么啊?大花说它饿了!” 林知了看向薛理,“他怎么越来越会信口胡诌?” 薛理气笑了:“我教的?以后你教他读书识字,送他去学堂。” 林知了哪有时间:“人家只是随口一问。”朝外面喊,“来了。阿姐不用拿钱吗?” 小孩:“钱在店里啊。” 刘丽娘闻言担心有人摸到店里,她把钱盒子搬屋里,又用脏衣服盖上才锁门。 “先前我说的五百文在我这里。”这五百文还是刘掌柜给的。林知了没有拿出来分了,刘丽娘也没提,只因她认为林知了分她三贯,她已经占了大便宜。 一行人往东出了巷口不约而同地停下,路边有十多人,林知了感觉有热闹可看。忽然其中一人转过身来手捧荷叶,荷叶上是底部金黄的煎包,林知了难以置信,“煎包?” 话音刚落,又有两人转身往南,人墙出现了缺口,一张熟悉的脸落入林知了眼中。薛二哥惊得不敢相信:“伯仁他娘?” 林知了:“先前周嫂子跟我提过一句,有人开始卖煎包。应该就是说她。” 刘丽娘笃定:“跟她弟妹学的!真不应该教她!” 林知了:“二嫂,我们开门收徒,唯独不教族人,只因一年前的一件事,无任谁知道缘由都会怪我们小家子气。再说,当日来的也不是王氏本人啊。” 刘丽娘心里憋屈。 林知了见状劝她放宽心,很多病只是因为爱生气。 刘丽娘白她一眼,又胡说八道。 林知了:“真的啊。二哥,你说。” 薛二哥:“郁结于心对身体不好。若是改日你和弟妹生了一样的病,弟妹一副药痊愈,你要喝上十天半月。” 刘丽娘气不过:“可是——” 林知了:“二嫂,若是在那边卖煎包的人是大嫂或者二婶呢?” 刘丽娘张口结舌。 林知了:“还生气吗?” “去吃饭,我饿了!”刘丽娘向北而去。 薛瑜捂着嘴笑。 薛二哥拽着妹妹的手腕跟上。 小鸽子冲姐夫伸出小手。 薛理抱起他,叹气道:“我和你阿姐还没有孩子就养够了孩子。日后如何是好?” 小孩:“我给您养老送终啊。” 薛理险些被自己的脚绊到。 林知了扶着他,“林飞奴,你闭嘴!”- 一行人到了热闹非凡的瓦肆又不由得停下,只因不远处有个推车卖蛋糕的。此人林知了等人很熟,周嫂子的相公。 刘丽娘糊涂了:“我怎么记得今天周嫂子才出师?” 林知了:“待所有人学会,全城都是卖煎包和鸡蛋糕的,还有现在卖得快?” 话虽如此,刘丽娘依然感到震惊:“这才多久啊?” 鸡蛋糕比城里糕点便宜,香软蓬松,老弱妇孺皆可食,林知了有种感觉,不过十日便会风靡全城。 然而仅仅三日便到了全城皆知的地步。只因村里有驴车的人家做了鸡蛋糕去城东城南城北兜售,只靠双腿的村民就在城西和城中卖鸡蛋糕。 蒋掌柜听客人说起鸡蛋糕,也没忍住做了几笼屉放到门外,赚的钱他和伙计八二分账,伙计自然是两成,盖因他的束脩是蒋掌柜出的,也是在蒋掌柜家做的。 蒋记少东家都被伙计薅过去搅蛋液烧火,伙计也没脸要太多。 薛理领着小舅子遛狗,看到蒋记也卖蛋糕就告诉林知了,依照如今堪称无孔不入的情形,不出三日她母亲必然知道此事。 殊不知第二日宋母就知道了。 宋母以前在双桥村住了十多年,跟很多山东村的村民打过照面。她买蛋糕就认出吴氏,夸吴氏手巧。 林知了在城里名气大,吴氏等人逢人就说做蛋糕的手艺是跟林娘子学的。宋氏对“林”字极为敏感,问她是哪个林。吴氏不知道宋氏是林知了的娘,也不知道她早已改嫁,说就是你们双桥村做豆腐的林家,他们家姑娘嫁的是我们村的薛探花。 宋氏浑浑噩噩回到家中问相公有没有听说过城里有个厨艺极好的林娘子。 如今还有谁不认识林娘子啊。没等她相公回答,她继女就说她知道,林娘子很厉害,会做拉面,会做红烧肉等等,如数家珍。 自从把凉皮方子公布出去,“林娘子”名满全城。宋氏不信她跟生性懦弱的女儿是同一人,在家中坐立不安就找个理由出去,直奔“蒋记”。 在蒋记巷口她见到了挂在墙上的牌子“林娘子的店”,顺着指引摸到店里。 薛理和薛二哥在田间忙碌,店里少了帮忙的,林知了晕头转向,被坐在身后烧火的小鸽子戳一下,林知了才发现她娘直愣愣看着她。 林知了可以无视婆婆,无视薛二婶,照样可以无视来的不是时候的亲娘。林知了拍一下弟弟的小手,扭头提醒他看着火。 刘丽娘用手肘戳一下林知了,林知了提醒她快点,客人等着呢。刘丽娘真心服了,谁也不能耽误她赚钱啊。 宋氏心里五味杂陈,哪怕她看到林知了发现她又无视她,也不知应当说些什么。可是她像根柱子似的杵着,食客嫌她碍眼,暗示她不吃出去,要吃面就找个位子坐下。 宋氏打量一下拥挤的小店,只能坐在过道上,她迟疑再三决定出去。 刘丽娘低声说:“你娘走了。” 林知了:“不会的。” 果不其然,过了两炷香店里空出一张桌子,宋氏进来坐下。 薛瑜过去收拾碗筷,宋氏的目光随着她在店里转了一圈,可她就跟长在了凳子上一样,刘丽娘又小声说:“又来个没眼力见儿的。” 约莫又过两炷香,最后一位客人离开,薛瑜要收拾碗筷,林知了叫她放着,先吃点东西。 刘丽娘煮两碗面,林知了做两份肉夹饼,又盛一碗骨头汤,放到宋氏隔壁桌。 林知了坐下夹一筷子面放小碗中,又舀几勺汤,便把这碗面放弟弟面前。肉夹饼一分为二,她给弟弟一半。 刘丽娘的肉夹饼也给薛瑜一半,薛瑜吃豆腐干笋骨头汤。 林知了边吃边问:“娘什么时候来的啊?” 宋氏:“你——先前客人最多的时候。你不是看到我了吗?” 林知了半真半假地说:“以为你早到了。娘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宋氏不知从何说起:“上次你,怎么没说你是‘林娘子’啊?” 林知了脑子里全是“饿饿饿”,没心空思考,“什么林娘子?” 宋氏:“听很多人说,一说‘林娘子’就知道是你,你不知道吗?” “我——我上哪儿知道去。”先前林知了听到薛理提到她娘很快会发现她是林娘子。林知了就在想,若非她教出这么多徒弟,她娘一直不知道她是“林娘子”,会不会同她老死不相往来。以先前宋氏的态度,极有可能。林知了不怪她选择薛理出事时舍弃她和弟弟,前提别来打扰她。然而她来了。林知了心烦,“再说,名气再大我也是个商户,不值一提啊。娘突然过来,是不是怪我好好的农户不做该当商户啊?” 宋氏被问愣住。 来的路上她想过各种问题,也演绎过林知了的回答,唯独没有考虑到在世人眼中农户远比商人体面。 宋氏恍然大悟,“你是怕娘怪你,所以那天不敢告诉娘?你这么争气,娘怎么会怪你啊?” 第64章 得寸进尺 真有趣! 不知真相的人听了此话定会认为她娘是个体贴的慈母。然而自从坐下没有说一句关心的话。即便跟薛家少有来往的山东村村民都会夸小鸽子高了胖了懂事了。 她娘不止瞎, 脑子也不好使。 若想同她缓和关系,应该进门就心疼小鸽子烧火辛苦。要是对小鸽子仍有芥蒂,拉不下脸讨好他,也该帮小小年纪的薛瑜收拾碗筷。 该说不说, 她娘和婆婆不愧有缘做亲家, 在倚老卖老方面堪称如出一辙。 “娘怎么会这样认为啊。”并非事事都要张牙舞爪, 林知了也可以用温柔的语气说出冷酷的话, “早在一年之前,娘就和我立下各不相干的字据。自此之后,娘是娘, 我是我, 怎么会怕娘怪我啊?” 刘丽娘目瞪口呆,宋氏可是亲娘, 怎么跟怕被连累抄家的薛家族人一样心狠。 宋氏脸色煞白, 又羞愧成绯红,支支吾吾地解释:“那个时候女婿出事,我不应当听你外祖母的话。你, 应该怨我。可是,知儿,以前娘过得什么日子,你也看在眼里。我不趁着你在家提出回你外祖母家,以后想走就难了。” 上至天子,下至地方父母官, 皆鼓励寡妇另嫁。只因本朝疆域辽阔,东至辽东,西至吐蕃,南到南海, 北到草原,人口也没有达到前朝盛世八千万。 纵然林家有知县撑腰也不敢百般阻挠宋氏改嫁。 林知了无法理解她说的“难”是难在哪里。 倘若真有那么难,外祖母怎敢在薛理出事前撺掇她改嫁。 简直一派胡言!林知了跟她话不投机半句多:“是我说的不够清楚吗?”用手指在桌上画出两条平行线,“各不相干。娘,你会怪街坊四邻开店不告诉你吗?” 宋母神色怔忪,嗫嚅着说:“我不是街坊四邻啊。” 这样的宋氏不会引起林知了心疼,反而烦透了。林知了对她不假辞色:“娘是个称呼!看在你生了我和弟弟的面上喊你娘。好比我讨厌大伯,见着他也会喊大伯。跟李郎中张先生并无不同。若是这个称呼会叫您误会,给您造成困扰,日后我称你‘宋娘子’便是!” 宋母惊诧不已,顿时噤若寒蝉。 林知了看向弟弟:“够不够?” 小鸽子的勺子伸到她碗里。林知了端起他的小碗,给他盛半碗清汤。注意到小姑子碗里的豆腐和干笋吃完了,又给她盛两块豆腐些许干笋,还把沉到锅底的骨头肉捞出来。 小鸽子捂着小嘴问:“阿姐,我怎么只有汤啊?” 林知了:“你不如姐姐吃得多啊。阿姐怕你吃不完。” “我吃不完还有大花。”小孩说得理所当然。林知了朝他鼻梁上一下,也给他捞半碗。 林知了又给她和二嫂各包一个饭团,坐下边吃边问,“此番过来不是怪我变成商户,那就是有事找我?” 宋氏张口结舌:“我,听人说你是林娘子,我以为是同名同姓,因为好奇过来看一下。” “原来娘不信我这么争气啊?”林知了了然道,“以我的能力是不行。娘莫不是忘了,您女婿只是没了功名,先前学的那些还在。有他帮衬,开一家小店不是轻而易举吗。想必娘也听说过,相公去年进了万松书院,今年书院就考上两个秀才。去年和前年可是一个没有。” 宋氏不曾听说过,是以露出惊诧之色。 见状,林知了愈发奇怪,她娘这大半年莫不是真在深山之中。 宋氏不在山里在海上。去年宋氏嫁给渔民就随他出海。可是宋氏过不惯海上生活,于是提醒相公女儿大了要说亲,问他希望女儿嫁给渔民、商户,还是农户。 海上凶险,早年间同她相公出海的人有一半喂了龙王爷。不希望女儿嫁给渔民年纪轻轻守寡,也不希望儿子同他一样辛苦,可是又买不起临安府的房子,恰逢宋氏说她对丹阳很熟,她相公就带着一家人落户丹阳县。 那日林知了在街上碰到她,宋氏说她有事并非托词,她要去市场找摊位。 如今宋氏随夫在市场卖海鲜。虽然日日早起,最少不用在水上飘摇。她相公认识的渔民多,也懂海鲜,生意不错,宋氏对如今的生活很是满意,不想再见到林家人,那会让她想起自己不堪的过往。 今日宋氏走到店里实则是被“林娘子”的大名惊得慌了神。 林知了语气中难以压抑的烦躁终于被宋氏听出来,宋氏的神色多了几丝愕然,“你不想见到我?” 林知了:“你想见到祖母和婶娘吗?” 宋氏不想,即便沿街乞讨她也不会去林家讨饭,“可是我,我和她们又不一样。” “祖母待你苛刻,而你很疼我?”林知了话音刚落,宋氏便露出正是如此的神色。林知了看一眼弟弟,“你待他如何?若是我厌恶你现在的相公,对他非打即骂,你想见到我吗?” 宋氏嘴唇嚅动,林知了厌恶的样子又让她把话咽了回去。 刘丽娘本不欲掺和林知了和她母亲的事,忍不住问:“你还打过小鸽子?” 林知了想起往事就来气:“有的时候言语比巴掌伤人。明明我爹日日做豆腐积劳成疾,没有看到弟弟出生,她却认为我爹是小鸽子妨死的。你懦弱不敢怪叫我爹干活的祖父祖母大伯和小叔,只能柿子挑软的捏。你也配当着小鸽子的面质问我为何不跟你说实话?” 宋氏脸色涨红。 “现在是不是觉得轻飘飘几句话比刀子伤人?可以相信我不是因为相公蒙难时你抛弃我和弟弟,因此怪你而不想见到你?”林知了指着敞开的店门:“既然认清了,那就请吧。” 宋氏颤抖着身子撑着桌面站起来,看着林知了欲言又止。林知了故意问:“宋娘子——”宋氏仓皇而出。 刘丽娘担心小孩往心里去:“你娘不疼你,二嫂疼你。” 小孩点头:“我也不疼她!阿姐,你疼我吗?” 林知了:“又想要什么?” 小孩震惊。 “我还不了解你?哪次不是趁着我们疼你得寸进尺?” 小孩扁嘴:“我是你弟弟,你是我阿姐,怎么可以说我贪心?” 林知了:“你还知道得寸进尺是贪得无厌的意思啊?我没说你贪心不足,你该高兴才是。” 小孩把碗递过去。 林知了:“汤里没肉。要不要吃大排?” “我要吃里脊。” 林知了:“没了。” “你给我包个小饭团?” 林知了招招手,小孩倚到她怀里,林知了摸摸他的肚子:“还吃呢?不许再吃!”指着汤,“喝完灌灌缝就饱了。” 小孩找二嫂,刘丽娘给他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小孩叹着气苦大仇深地端起碗。林知了哭笑不得:“看把你愁的。别作怪啊,大花还等着你喂它。” 小孩很怕饿着大花,闻言好好喝完就和薛瑜去后院。 刘丽娘轻声问:“你娘不会再来吧?” 林知了:“我娘脸皮薄,以前在林家除了小鸽子不敢拒绝任何人才把自己过得很辛苦。以我对她的了解不敢再来。若是有人给她撑腰,就不好说了。” 刘丽娘:“你担心她丈夫生事?他敢吗?” 林知了没有直接回答:“我娘的衣服挺好吧?又舍得买煎包或者蛋糕,想来手头宽裕。能养家糊口还有余钱的男人可不简单。” 刘丽娘很是不解:“你怎么知道你娘舍得买煎包蛋糕?” 林知了:“二嫂不妨先猜猜我娘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要说这事就要说哪些人认识林知了。书院的人认识她,宋氏不太可能认识书院的师生。宋氏讨厌林家,不会特意找林家打听林知了住哪儿。 除此之外便是食客和酒店的厨子、伙计等等。可是她不会一个人去酒店用饭。刘丽娘想起还有一群人,“咱们村卖蛋糕和煎包的那些人?” 林知了点头。 “她怎么会认识?” 林知了:“双桥村离山东村多远?” 很近很近,夏天在一条河里洗澡,冬天在一座山上挖笋。 宋氏谁都不认识,她才应该感到奇怪,“你娘现任丈夫——”这个称呼真别扭,“你继父看起来不像公门中人。就算他是官差也不敢给你添堵吧?”” 林知了:“官差不敢。官差也不想管家务事。” “难道是无赖?”刘丽娘想象一下街上的泼皮,不禁打个哆嗦。 林知了见她又要自己吓自己:“还是直说吧。她相公不是船老大就是卖海鲜的。这种人三教九流的——” 刘丽娘奇了怪了:“你怎么又知道?记得上次我们碰到他,你只跟你娘说几句话。” 林知了:“我娘身上有海腥味,又像鱼腥味。你没闻见?” 刘丽娘一直担心母女俩大吵大闹,“被你娘撞个正着,你不尴尬,还有心思在意这种细节?” “我又不怕她。再说,抛弃我们的人是她,怕我打秋风的人也是她,她都不尴尬,我尴尬什么。”林知了喝完最后一口面汤就收拾碗筷。 刘丽娘习惯性起来,拿起筷子想起刚才还没说完,“只是船夫或者小渔民,不舍得天天穿细棉布。无论哪一行大人物都不简单。”停顿一下,叹气道:“看来又叫你猜对了。” 林知了:“也不一定。我实在想不出她来做什么。不可能给我们钱,她不用我养,也不可能跟咱们谈生意。” 刘丽娘:“跟你叙旧?” 林知了轻笑一声:“你要闲着无事,你收拾厨房,我去整理菜谱。” 从去年到如今,菜谱、主食以及酱的做法有十几种,这些日子林知了得闲就写一点,准备写好再抄到薛理为她做的记事本上。 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刘丽娘慢慢慢慢收拾也用不了半个时辰,“你去吧。” 林知了到院里就提醒弟弟和小姑子,再玩两炷香。 小孩看到她阿姐进屋就撺掇薛瑜出去。 薛瑜不敢。 小孩一计不成再来一计:“鱼儿姐姐,你也是个胆小鬼。” 刘丽娘端着碗筷出来:“小鸽子,扫地!鱼儿,擦桌子!你俩不是很闲吗?都给我干活去!” 薛瑜瞪一眼小孩。 小孩牵着大花过去,刘丽娘放下碗筷拽住狗绳,“大花的尾巴一动,桌上都是狗毛,不许进去!” 小孩抬手把狗绳扔给她:“二嫂就是个言而无信的大骗子!” “你别给我拽词。我怎么说话不算话?” 小孩理直气壮:“你刚才还说疼我。” “你——弟妹,刚才那个词叫什么?” 林知了:“蹬鼻子上脸!” 小孩一听阿姐说话这么难听,显然有点生气,拽着扫帚往店里跑。 刘丽娘气笑了:“回头三弟回来就叫他给你布置功课。” 小孩跑出来:“姐夫回来我要去学堂,要做先生布置的功课!” 刘丽娘:“今儿怎么不去?” “今日休沐啊。二嫂,你好笨啊。” 刘丽娘忙完了,“你给我过来!” “就不过去!”小孩说完又跑。 薛瑜差点撞到他:“不许再跑!” 小孩自己也吓一跳,店里总算安静下来。 林知了写两炷香手指不舒服,她把写好的纸收起来放柜子里,去院里把俩小孩叫进来练字。 此刻,宋氏才到家。 宋氏不想再见林知了,回到家中就没打算提她。可是她眼睛很红,任谁随意一瞟也能看出她哭过。其夫再三追问,宋氏说出名满全城的林知了是“林娘子”。宋氏没敢提林知了嫌她厚颜无耻,只说林知了认为既然她已经改嫁,日后便桥归桥路归路,不再有牵扯。 宋氏的丈夫不想看到她操心前子女,对林知了的回答很满意,于是提醒宋氏,林知了如今是薛家媳妇,她日日去找林知了,薛家兴许会因此不快,怀疑她别有目的。 宋氏遂其所愿说出以后不去了。 话音未落,宋氏继女出现在卧室门外。 宋氏的房子跟村里薛家一样,是一处三合院。中间是厅堂,宋氏和丈夫住东间,西间放着粮食等杂物。子女住厢房。宋氏继女想问她何时做晚饭,结果先听到两人的谈话。 继女脑海里浮现出前些日子媒婆的话,问她厨艺如何。这姑娘的生母受不了丈夫日日不在家,多年前便同丈夫和离。此后这姑娘和弟弟妹妹跟着祖父母生活。两年前祖父母先后离世,家里没个长辈,林知了的外祖母不知道怎么打听到的,就撺掇宋母嫁过去。 宋母一听没有公婆堪称迫不及待。否则不会挑薛理出事那天提起。 这姑娘之前一直生活在海边,会做的菜只有海鲜。又因为她祖母很少炒菜,以至于鸡鱼肉蛋她一样不会。 宋氏的继女提出想跟林知了学厨艺。然而宋氏不想再见林知了。她丈夫见状劝她为了女儿的婚姻大事再去一趟。 宋氏希望继女嫁得好,犹豫再三,决定去一次:“什么时候过去?” 继女看看天色,今日太晚,希望明天过去。 宋氏告诉她先前卖蛋糕的人显摆过林知了早上和晌午开门卖面异常繁忙。宋氏也已经看到林知了店里多忙,不想再跟个傻子似的在外面站着等她。 林知了店里越忙说明她厨艺越好,宋氏继女闻言很是高兴,就说明日午后。 翌日申时左右,林知了正要关上店门,宋氏和其夫携女前来。 宋氏的丈夫拎着两封点心。林知了不希望街坊四邻误会她礼数不周,便请三人进店:“随便坐。” 一家三口坐一桌,林知了坐在他们隔壁桌,中间隔着过道,不算失礼,也称不上亲近。 林知了不言不语,只是用眼睛看着宋氏等她开口。 宋氏尴尴尬尬地对林知了说:“这是你孙叔,这是他女儿金花。” 林知了颔首表示知道,并没有顺着宋氏的话喊一声“孙叔”,也不曾叫“金花妹妹”。林知了直截了当地问:“此番过来就是要说这些?” 孙家父女微微皱一下眉头,眼中的不满一闪而过。若非林知了盯着几位很难发现。即便看见又如何?林知了毫不在意:“锅碗瓢盆还没洗刷,如果无事,请回吧。” 孙金花给宋氏使眼色。宋氏表明来意后希望林知了能教教她,毕竟有一手好厨艺定会得到婆家厚爱。 林知了有点意外,又觉得在意料之中,“看来娘不知道。想跟我学厨艺无需多礼。下个月初五,为期一个月的厨艺班开课,每人五百文,自带面粉和鸡蛋便可跟我学做拉面、煎包和鸡蛋糕。” 孙金花:“跟别人一起学?” 林知了反问:“不然呢?” “可是我——”孙金花看向宋氏意有所指,“又不是外人。” 林知了问孙父:“我姓林,您姓孙,敢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宋氏脸色通红:“知儿——” “娘是不是真要我拿出相公出事那天你叫我写下的字据?当日你怎么说的,可怜可怜你。你怕被我相公连累直说便是。我会怪你?”林知了冷笑,“如今知道我厨艺好,带着继女上门。过些日子我把她教会,不巧废太子惹怒陛下,陛下又把相公下狱,您是不是又要跟我断绝关系?人不能什么都要!” 被晚辈数落,哪怕没有对着孙父,他也感到颜面扫地:“不想教直说,我们还能赖着你。” 林知了呼吸一顿:“——我何时说过不教?五百文,跟别人一样。你舍不得钱就直说,何必扯这些有的没的。” “我舍不得钱?”孙父难以置信,“我像是差五百文的人?” 林知了:“家财万贯跟一毛不拔不冲突!” 孙父噎住,气得指着她:“你——”面前突然出现个高大的阴影,孙父抬起头,对上一张棱角不甚明显,可也足够俊美的面孔,“你又是谁?” 急急忙忙赶回来的薛理气笑了:“你在我店里指着我妻子,问我是谁?” 孙金花惊呼:“薛探花?” “不敢当!如今我只是一介白身。”薛理问宋氏,“不知泰水大人有何指教?” 宋氏很少被人奚落,即便在林家也没有几次,林知了的祖母、伯母和婶子都是有话直说。以至于宋母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知了起身:“地里忙完了?” “快了。二哥叫我回来帮忙,我进城发现饭店的人很少才意识到回来晚了。”今日多云,太阳时有时无,地里没有漏刻,薛理和薛二哥只能凭感觉估算时辰。 林知了朝孙家父女看去:“要跟我学厨艺。我说下个月开课,每人五百文,不乐意,要我单独教她。” 薛理:“她又是谁?” 孙金花羞红了脸,她父亲感觉再次被羞辱,脸色紫红紫红。 林知了乐了:“你看,你都不认识,也敢叫我单独教她。我不信我娘没跟你们说过,她不用照顾我和弟弟。既然她不用担起当母亲的责任,我又何必帮她的继女?如今她是你娘,不是我娘!” 宋母泫然欲泣,她丈夫心疼:“我们走!” “等等!”林知了抬手把桌上的点心扔过去。 孙父本能接过去,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转身出去。 刘丽娘立刻从院里进来,“三言两语就能把她气哭,她还敢找上门?怎么感觉她比二婶还认不清自己。” 林知了:“二婶要是我娘,她能把我搅的家破人亡。十个我娘也不是她的对手。她要跟大嫂对上,被卖了还会夸她人好心善。” 薛理打量她一番:“没事吧?” 林知了:“我娘不敢跟我动手。” 薛理放心下来:“她怎么知道——”想起先前他说过的话,“听谁说的?” 林知了:“目前不知。估计谁随口提一句你,城里又没有第二个薛探花,她因此猜到的。” 刘丽娘:“以后不会再来了吧?” 林知了:“我娘一个人不敢过来。除非那个男的要打死她。不过看起来很心疼我娘,应该不会跟她动手。” 薛理关上店门:“我不明白,你娘在林家待不下去是嫌苦,如今嫁个卖鱼的就不辛苦?换个地方受罪,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刘丽娘震惊,他怎么也知道他岳母嫁的是渔民。 薛理见她这样看向林知了:“你不知道你娘现任丈夫是做什么的?” 林知了:“你见过他卖鱼?” “身上的鱼腥味我隔二里路都能闻到,还用亲眼所见?”薛理发现二嫂的样子很怪,“我猜错了?” 林知了:“我不清楚。我是这样猜的。二嫂没闻到,反而数落我鼻子异于常人。”看向刘丽娘,“咱俩谁的鼻子有病?” 刘丽娘理亏只当没听见:“你二哥什么时候回来?” 薛理:“再过半个时辰吧。还剩二三分地,他和娘两个人割,再帮大哥打一会,天黑之前能回来。” 林知了:“不想做饭。” “出去吃。”薛理叫妹妹烧水,他去沐浴。 林知了把脏的没孩子样的弟弟拽到屋里,给他换上青色短袍,她也换上青色胡服样式短袍,又把薛理的青色外袍拿出来放床上。 胡服样式的衣服林知了做了四件,小鸽子和薛理也是四件,且四种颜色。薛理平日里不是黑白就是褐色,林知了实在看腻了。 上个月天气转凉,小鸽子去年的衣服短了,必须做新衣,薛理又发了一笔横财,林知了顺便把她和薛理的也做了。 刘丽娘认为太多了因此数落过她几句。林知了提醒她衣服可以当了换钱。刘丽娘跟才想到似的,顿时不再言语。 林知了叫薛理把脏兮兮的外衣脱下和小鸽子的放一起就顺手洗了。 天气不好,赶上几日连绵阴雨,衣服就捂发霉了。 薛理把头发擦至半干,准备晾一炷香束发,薛二哥穿着草鞋进院随便找个椅子坐下就叫刘丽娘倒水。 刘丽娘给他一杯温开水又给他一个橘子。 薛二哥接过水手抖,想剥橘子手更抖,橘子掉在地上薛瑜差点吓哭:“二哥,你的手怎么了?” 刘丽娘捡起橘子:“累得。鱼儿原先住的房间空出来,稻子可以堆在里面,叫婆婆慢慢打出来就是了。” 薛二哥把水喝完才感觉活了过来:“大哥叫我快点,今天收拾好,明日就不用再去向东家请假。” 刘丽娘奇怪,大哥以前不是很喜欢待在家里吗。每次休沐都早早到城门口等着。辰时打开城门,辰时一刻他都到家吃上饭了。 难得请假不扣月钱,以他的秉性应当多请两天啊。 刘丽娘想不通,橘子剥好递给他。 薛二哥吃两瓣橘子又有力气说话:“弟妹,娘的侄女,我表妹和琬妹妹要跟你学做菜。” 林知了:“薛琬想做菜是张丹萍撺掇的吧?” 薛二哥点头。 薛理感到可笑:“难怪你叫我先回来,娘一句话没说。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 林知了看向薛理:“月底休沐你去送钱顺便告诉婆婆,五百文一文不少。” 薛二哥被橘子呛着,瞠目结舌:“你你,真教啊?” 林知了:“她给钱我就教。我跟她有仇跟钱没仇!” 第65章 亲兄弟明算账 刘丽娘怀疑林知了被宋氏一家三口气傻了, 不由得嘴提醒她,每月给婆婆五百文,即便婆婆答应给钱,那五百文也是她自己的。 林知了给她个“你是不是傻”的眼神:“婆婆不给我, 钱能落到你手里?” 刘丽娘不由得接道:“会被大嫂用掉!” 林知了:“终于聪明一次。” 刘丽娘当没听见, 转向薛二哥:“你怎么跟婆婆说的?” 薛二哥:“店姓林, 我叫她问弟妹, 娘没回话。若是我一直不回去,我感觉她会叫大哥问弟妹。” 刘丽娘:“大嫂没说什么?” 薛二哥:“娘在地里说的。大嫂在家照顾小侄子。难不成大嫂也想叫她妹跟弟妹学做菜?” 薛理提醒他二哥换衣服,待会出去用饭。 薛二哥一动不动:“弟妹, 你说大嫂怎么想的?” 陈文君比薛二婶精明, 比薛母有心计,也比薛母会算账。 如今村里已有很多人做蛋糕和煎包, 陈文君会认为这些人全部进城后她再加入进去从早忙到晚也只能赚二三十文。 去掉下雨天, 五百文要赚一个多月。这才是束脩。她下个月初五开始,学到腊月初五,要想赚钱最少要到明年开春。 明年春兴许家家户户都会做煎包和蛋糕。届时她赚谁的钱?以陈文君的秉性, 她不会叫娘家人跟她学厨艺。 林知了:“大嫂志向远大,看不上蝇头小利。” 一语惊醒薛二哥:“我忘记了,大嫂喜欢卖食谱!”停顿一下,幸灾乐祸,“可惜五百文就能得到你亲自指点的机会,没人再找她买。” 陈文君是看不上, 听说婆婆叫娘家侄女跟林知了学厨艺,她嘴上附和,心里嗤之以鼻。 薛二哥一去不回,薛母又拉不下脸找林知了, 就叫周嫂子跟林知了说一声。周嫂子不想帮她就用拖延术,告诉她时间还早,离下月初五还有大半个月呢。 薛母得了此话就决定等,等薛理给她送钱。 十月底,薛理带两贯钱进村,把今年最后两个月家用给她。眼看离初五只剩几天,薛母不得不跟薛理商议此事。 薛理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薛母愣了许久,不敢相信他如此爽快。随即薛理提出,一个人五百文。 薛母愈发难以置信,“你表妹你也收钱?” 薛理:“敢问我们在城里租房要钱吗?” “你,店里生意那么好,还差这五百文?” 薛理想说,你可以养牲口种地,也可以织布换钱,手里有存钱,屋里有余粮,为何还找我们要钱。然而此言一出,薛母定会误认为因为五百文家用薛理心中有气,叫他表妹教束脩只是为了跟她较劲。 “母亲莫不是忘了饭店姓林?容我提醒你,林氏一次只收十位,人太多店里坐不下。”薛理说完把薛母签了字的记事本收回包内便起身离去。 到“蒋记”门外,薛理被人叫住。循声看去,薛理挑眉,林家怎么也惦记此事。 林知了的大堂兄林鹏提着荷叶包裹的两份蛋糕——找蒋记买的。林鹏走近就把蛋糕递过去,“给小鸽子买的。” 薛理接过去:“林兄有话不妨直说。” 二人是同窗,林鹏一直佩服他,不好意思拐弯抹角,也不敢在薛理面前自作聪明,“听说二妹妹近来对外传授厨艺?” 薛理:“是有此事。下次是下月初五。你也要学?” “我学什么啊。”林鹏笑着摇头,“我有两个妹妹,亲妹妹明年及笄,堂妹今年十一,过几年也可以许人家,祖父希望别人懂的她们也懂。” 林家老头很是精明,薛理毫不意外:“想必你也知道,五百文一位?” 林鹏清楚,是以他话音落下就打开荷包,递给他一块碎银。 薛理接过去感觉有二两:“回去我就给娘子。” 林鹏往左右看一眼,不远处蒋记店门外有三四人带着孩子买蛋糕,看样子像是住在附近的街坊。他压低声音问:“那家店当真是你二嫂占大头?” 薛理梦中的林鹏是个聪明人,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林鹏读过几年书,如今又在城里当差,称得上见多识广。 糊弄林蜻蜓和二婶的那些招数对他不好使。薛理模棱两可地说:“你说呢?” 林鹏瞬时明了。 薛理:“娘子给我看过林家给小鸽子的钱,只够他买笔墨纸砚。林兄对此可有异议?” 实则那几十两碎银只够小鸽子用到十三四岁。林鹏时常用到文房四宝,也会为他堂弟捎笔墨纸砚,很清楚读书人每年要用多少钱。 不久前林鹏在路边看到过小鸽子,他牵着一条斑点狗,跟着薛二哥遛狗。林鹏走过去才意识到那孩子可能是他堂弟。只因小鸽子高了,身着利落的短衣和短靴,脸颊上的肉比以前多了,笑眯眯的也比以前活泼,跟去年判若两人。 即便不供小鸽子读书,凭林知了和薛理二人把小孩养的这么好,每年也要用几两银子。 林知了若不赚钱,拿什么养弟弟。 林鹏可以理解,方才掏钱毫不犹豫,“我是随口一问。二妹妹做得对,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否则你俩的这家店开不长。” 薛理闻言有些许意外,转念一想,林家有个豆腐坊,惦记的亲戚只多不少。林家应当比林知了感触更深。难得遇到个明事理的亲戚,薛理心里高兴:“要不要去家里歇息?” 林鹏:“二妹妹不想看到我吧。难得休沐,我也该回家了。改日吧。” 薛理微微颔首,看着他走远才朝巷口走去。 到店里对上几双眼睛,薛理不由得停下:“怎么跟三堂会审似的?都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薛二哥:“看你跟你大舅子聊什么聊这么久。” 薛理把蛋糕递给小鸽子:“刚才出去了?” 小鸽子断然拒绝:“我不要嗟来之食!” “你才上几天学啊。还嗟来之食?拿着!”薛理抬高声音,小孩吓得慌忙接过去。 薛理把那块银子给林知了:“你两个堂妹的束脩。” 薛二哥轻呼一声便问:“他还给钱了?” 薛理:“给了。是不是很意外?人家还说,亲兄弟明算账!我大舅子可比你大舅子懂事多了。” 林知了把钱接过去朝他手上拍一下。 薛理不由得瞎想,正要嫌她孟浪,眼角余光注意到二嫂神色尴尬。薛理想给自己一下,怎么忘了他二哥的大舅子是二嫂的亲哥啊。 薛理朝林知了求救。 林知了瞪他一眼,碎银放入荷包内,拿起灶台上的抹布擦擦手,拆开那两份蛋糕。每份有八小块,林知了先给弟弟妹妹两块,薛理和薛二哥各一块,又拿两块到二嫂身边坐下给她一块。 林知了:“先前二哥看到相公和我大哥聊天就回来说定是聊我收徒的事。又说这些亲戚什么便宜都占。当时我就想说,我大姐提醒我做生意不能顾私,大哥必然也是这样想的。他俩是亲兄妹。” 只是没等林知了说出来,薛二哥就要和林知了打赌。 余下的事她不说刘丽娘也清楚。 刘丽娘:“我也觉着林家不会占这点便宜。不说林家跟知县家是姻亲,林家也不差这点钱。传扬出去林家的几个儿女还怎么说亲。” “你们都想到,就我没想到行了吧。”薛二哥咬一口蛋糕,“跟弟妹做的一样?”又尝一口,“甜了!” 林知了:“小孩子喜欢。弟弟,好吃吗?” 小鸽子点头:“阿姐,我还可以再吃一块。” 蒋记的蛋糕干净,林知了不介意他把蛋糕当饭吃,又给他和薛瑜拿两块。 薛理把剩下的包起来:“明早再吃。”店里也有个橱柜,蛋糕放到橱柜里面锁上,薛理才问林知了还差几人。 近来几家酒店都来为小徒弟报名,他们的目的也不是学做蛋糕,而是煎包。比如蒋记斜对面的那家酒店,买过村里人做的煎包,大厨子认为馅调的极好,定是有什么诀窍,他告诉东家只是这一样也值五百文。 东家当日就来找林知了询问,那个馅料是不是跟她学的。林知了承认,东家就把束脩给了。 林知了:“算上我的两个堂妹,七个了。” 薛理:“够了。” 林知了:“我打算再招两个。” 薛理:“也可以。表妹和琬妹都过来也只是多一人。” 冬月初五,薛琬并未出现,薛理的表妹一个人来的。林知了面容严肃,一视同仁,然而那个表妹依然认为林知了不会这么铁面无情,一有机会就问东问西。 林知了这次也是先教做拉面,跟拉面无关,林知了只当没听见。这表妹气得回去就找薛母抱怨。 薛母娘家离城远,这个表妹暂时住在薛家。陈文君宽慰她,学好厨艺当紧。这表妹心里不以为然,可是人在屋檐下,她就恭维陈文君两句,多谢她提醒。 话音未落,薛二婶拽着薛琬进来,要求表妹把今天学的教给薛琬。 薛二婶自诩聪慧,殊不知她的这个举动早在林知了意料之中! 此刻,林知了就在家中拿此事跟薛二哥打赌。 第66章 印刷试题 薛二哥了解他二婶就像林知了了解她大堂兄。上次打赌林知了必赢, 这次薛二哥必输。薛二哥不乐意:“为什么是你先选?” 林知了:“上次你先选我大堂兄也要占便宜。这次不该轮到我先选二婶也想占便宜?” “我,我又不了解你堂兄。” 林知了乐了:“当日你信誓旦旦的样子可不像!” 薛二哥挥挥衣袖:“不赌了,不赌了。” 小鸽子摇摇头:“二哥学会耍赖了。” 薛二哥:“还要我回头陪你遛狗吗?” 小孩抓住薛理的手:“姐夫陪我!” 薛理拖着小孩去洗手。 薛瑜见状也去洗手。林知了烧火,刘丽娘煎鸡蛋, 薛二哥把菜洗了。晚饭正是刘丽娘教学时做的拉面。 十个徒弟用的拉面也留着呢。林知了把一家人的晚饭盛出来, 锅里还剩一碗汤, 刘丽娘把面放进去, 煮熟后捞出来喂大花。 煮面时林知了放了两碗骨头汤,大花闻到肉香就守着它的饭碗,试一下很烫它就趴下。过了片刻再试一下。直到第四次终于不烫, 大花大快朵颐。 刘丽娘看着大花吃得香, 和林知了夸它不挑食。 小鸽子趁机显摆:“我的大花是最最最好的大花!” 刘丽娘:“别人的大花不好?” 小孩点头,没有一丝心虚。 刘丽娘佩服, 她就做不到这一点。 薛理把小孩的书本拿出来。小孩脸上的得意瞬间消失, 往林知了怀里躲。林知了抱住他:“不是爱读书吗?” 小鸽子哀叹:“天黑了,我要睡觉啊。” 薛理把他拽到自己怀里:“看一下明天要学什么。若是先生讲的和我教的不一样,不许跟先生顶嘴, 我会找他谈谈。” 薛二哥:“小鸽子去的学堂不是很好吗?教他这么小的小孩还能教错?” 薛理:“那几个先生只有一位秀才,其他几位年年考年年落榜,以至于有些怨天尤人。先前我同他们聊了几句,发现在他们眼中像我被陛下点为探花只是运气好。生来富贵的人高中进士是因为自小有名师指点。反正就是不承认他们脑子生锈了。” 薛二哥用下巴点点小孩:“那你还送他过去?” 薛理:“也不能任由他在家里跟大花打滚。” 小孩不服气:“我才没有!”停顿一下,想起什么,“你可以叫我去万松书院啊。” 薛理:“换个地方跟狗玩?” 万松书院也有看门狗, 门房养的,正是大花的兄弟。是一条小黑狗。小鸽子第一次看到全身黢黑的小狗觉得稀奇,起初蹲在地上,后来坐在地上, 再后来趴在地上,他的脑袋抵着小狗的脑袋,莫说薛理,打扫茅房的短工都嫌他脏。 薛理不想回想,他会忍不住给小舅子一巴掌:“看不看?” “看啦。”小孩眼见躲不过去便坦然接受。 林知了一家吹灯睡觉,城外薛家灯火通明,只因她们饭后开始,此刻还在醒面。 薛理发现小舅子的床动一下顿时不敢动,端的怕小孩好奇心盛竖着耳朵偷听。 过了片刻,小床不动了,薛理低声说:“家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屋里越来越拥挤,先前把酱缸搬进来,我们和鱼儿屋里都无处下脚。” 林知了:“可是不值得再租一处啊。要是买下来,二嫂的钱全部借给我们,我们也要找刘掌柜再借点。” 林知了和刘丽娘平日里已经很辛苦,想到这些,薛理道:“天气越来越冷,挤一挤也没什么不好,暖和。” 真会安慰自己!林知了:“拿得出这笔钱,我们也不能买。世上没有不透风。搬到城里不到一年就敢买房,届时别说亲戚,凡是认识我们的人都会把我们当血包!” 财帛动人心! 现如今袁家、方家以及竹林酒家等等跟林知了和睦相处,是看不上她这点小钱。若是认为她日进斗金,她面临的将会是群狼环伺! 薛理梦中不曾遇到过这些事,如今发生的每一桩每一件对他而言都很陌生。梦中的亲戚在母亲去世后怕被他连累,无人敢惦记他的钱财。梦中的同僚也不会跟他聊家长里短。以至于面对这些小算计,薛理没有经验可循便不如林知了周到细心。 薛理:“是我思虑不周。以后家里的事都听你的。” “我也要听阿姐的吗?” 薛理呼吸停滞,宛如光天化日之下见到鬼:“——不听你阿姐的,你想听谁的?” 小孩:“我可以听你的。” 薛理:“睡觉!你说的,听我的!” 小孩气得朝床上跺一下就慌忙拉起被子蒙上头。 薛理接着稀疏的月光看到小孩怂怂的样子无奈又想笑。 翌日薛理要去书院,小鸽子要去学堂,是以二人都没有时间进店帮忙。 辰时城门打开,在此之前城外百姓进不来,城里的闲人还没起床,店里只有零星几人,林知了和哥嫂三人忙得过来,便叫薛理和小鸽子先用饭,又给薛瑜包个饭团,叫她先吃点垫垫。 薛瑜不想吃饭团,以至于听到“饭团”二字面露苦涩。 林知了见状便问:“吃够了?” 小鸽子扒着灶台点头:“我也吃够了。阿姐,我想吃红烧肉饭团。” “一大早我去哪儿给你弄红烧肉?晌午别去书院,跟你姐夫回来用饭。”林知了其实也有点吃够了。 客人可以今天吃饼,明日饭团,后天大排面。若是这些都不想吃,也可以去街上买油条,亦或者吃煎包喝羊肉汤。 林知了一家因为开店出不去,自春节到现在几乎日日吃这几样。 “小鸽子,过来烧火。”林知了去后院。 薛理叫二哥看着小鸽子,他去后院搭把手。 院中竹棚下的铁锅还是热的,林知了往里加一瓢水,薛理点火。林知了把箅子放锅里,往箅子上放六个小碗,随即打六个鸡蛋,拎着热水壶往碗中加水。 薛理就要提醒水壶的水滚烫,早上才烧的,倒进去鸡蛋会变成蛋花——他在京师跟人租房同住的那些日子见过室友冲蛋花茶。据说可以润肺止咳。 然而没有变成蛋花茶。鸡蛋还是完整的。不擅厨艺的薛理怀疑“蛋花茶”是梦里的事,且忘了细节。 林知了把鸡蛋搅匀,小心撇去的浮沫倒入大花碗中。随即在每个碗中盖个小碟,最后盖上锅盖。 薛理:“烧多久?” 先前在村里给小鸽子做鸡蛋羹是做饭时顺便蒸一份,蒸鸡蛋的水也是有凉有热,林知了没有特意留意:“一炷香?” 薛理点一炷香。艾香燃尽,躲在角落里的蚊子飞出去,竹棚下的油烟味也淡了许多。 锅盖打开,小碟去掉,薛理看着金色光滑的蛋液怀疑火候不够。他找个勺子轻轻碰一下,意外发现竟然成型了。 可是怎么跟以前吃过的不一样?鸡蛋羹不应当有气孔吗?薛理想起母亲蒸鸡蛋用冷水,林知了用热水。蒸一份鸡蛋也这么讲究?薛理感叹,厨房里处处有学问。 薛理喊林知了进来是不是可以端出来。 林知了加点酱油和香油。 薛理端三碗放桌上,林知了端三碗放灶台上。刘丽娘长这么大还没有吃过鸡蛋羹。以前见小鸽子吃得香,她有点馋,担心被嘲笑,她都没敢叫薛二哥知道。意识到有她一份,一股暖流涌入心间。 林知了见她不吃:“二嫂不喜欢?” “不,不是。还有我的啊?”刘丽娘没想到她当了几年媳妇,还能跟孩子一个待遇。 林知了:“一人一份啊。你尝尝。我怕你吃不惯,没敢放太多酱油。要是嫌少,你自己加点。二哥,趁着客人不多你也赶紧吃吧。” 拉着孩子进来吃面的街坊看到小鸽子的鸡蛋羹:“林娘子,新菜啊?” 林知了:“不是。我们自家人吃的。再说,一个鸡蛋做的也没法定价。” “娘,我要吃这个!” 小童指着小鸽子的碗吵闹。 小鸽子慌忙用手挡住:“阿姐给我做的!” 林知了想叫小鸽子给弟弟尝一口,朝那个小童看去,感觉他跟小鸽子年龄相仿。薛理把他的递过去。小鸽子不禁问:“姐夫吃什么?” 薛理:“你都喊我姐夫了,你说呢?” 小鸽子挖一勺,很是心疼地问:“就一勺啊?” 薛理:“看你小气的。我就尝尝味。” 小童的母亲很是尴尬地问:“林娘子,你看呢?” 林知了:“回头给我一个鸡蛋吧。” 小童的母亲不必为难心情大好,笑着应一声“好”,戳一下儿子的脑袋:“还不谢谢薛郎君。” 小童抓起勺子道谢。 堪堪进来的客人循声看过去:“鸡蛋糕?” 林知了解释鸡蛋羹。食客的妻子也会做,不再感到稀奇就转向刘丽娘:“一碗面,加大排。”找个位子坐下就感叹,“大排明明好吃,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红烧肉啊。那么多肥肉,怎么吃啊。” 薛理一边喝粥吃饼一边附和:“我也觉得大排香。可能人跟人的口味不一样。” 食客顿时觉得遇到知己。他转过头看到小鸽子勺子上的鸡蛋羹,不由得凑近一点。小鸽子吓得捂住。 食客经常过来吃碗面,跟林知了一家很熟。他嫌弃地说:“看你小气的。我这么大的人还能抢你的吃食。你给我看看,你的鸡蛋羹怎么跟我家的不一样。林娘子做个鸡蛋羹还有秘方啊?” 薛理点头。 食客连声说抱歉,他只是随口一问,林娘子不必理他。 在门边等着买里脊肉夹饼的几位食客被店内食客的话吸引,好奇地问林知了他说什么呢。 林知了就说给弟弟做了一份鸡蛋羹,好像跟那位食客家的不一样。 等着买饼的食客感到好笑,不由得说一句“鸡蛋羹还能有什么不一样。” 店里的食客感觉被鄙夷,此话说得好像他这辈子没见过鸡蛋羹,就叫几人进来看看小鸽子的鸡蛋羹。 那几人也不服气,走近两步看到小鸽子的鸡蛋羹好像更光滑细嫩,就怀疑这不是鸡蛋羹。 林知了一看刚刚进门的食客二话不说围上去看热闹,赶紧交出秘方,她用温水做的。 这些食客跟薛理先前的反应一样认为生鸡蛋里加热水会变成蛋花汤,怀疑林知了逗他们。 林知了叫他们过来排队。众人听出她言外之意,老老实实排队她才解释为何要加热水。 店里店外的食客排好队都翘首以盼。 林知了:“鸡蛋打散冲入热水会变成蛋花汤。鸡蛋打入碗中加了热水再搅拌均匀,撇去上面白沫再去蒸就是现在这样。” 众人半信半疑。 吃了薛理的鸡蛋羹的小孩的母亲回到家中就试做,结果自然是跟林知了的相差无几。傍晚她领着孩子出来玩,就把林知了教的小诀窍告诉街坊四邻。 袁家小公子拿着样书匆匆过来,看到几人堵在巷口以为出什么事了,走近一听商量如何做鸡蛋羹,袁家小公子不禁腹诽,这有什么稀奇。随即听到“林娘子”,袁小公子瞬间决定待会回去就叫厨娘试试。 袁小公子叫两个小厮守在门外,他一个人进去。 薛理请他到店里,点着烛火便请他坐下。 袁小公子把样书递过去:“原先我想帮你检查。可是我大哥说一句话差一个字就是两个意思。我的那点学问还是别卖弄了。您得闲看看,若是没有错字,我就叫伙计印刷。” 薛理接过去:“今晚就看。” 袁小公子压低声音:“还有一事。京师传来消息,御史台上奏礼部尚书任人唯亲,去年春闱他表侄位列三甲正是找人代笔替考。此事已经由大理寺核实。我大哥说虽然还没查礼部尚书,可拔出萝卜带出泥,他也不远了。” 薛理:“此事应当是陛下有心除去礼部尚书一脉,便暗示御史台上奏。陛下拿到奏章交给大理寺核实,大理寺才查出他家人找人替考。” 袁小公子恍然大悟:“陛下不想动礼部尚书,御史台一天十奏也会被陛下压下去。只是我不明白,怎么时隔一年才决定除去贵妃一脉?” 太子突然拔剑吓到陛下,陛下担心太子弑父,自然是先把太子一脉压下去。此是其一。其二贵妃给太子用的不是毒,是叫人有可能亢奋失仪的药,否则瞒得过御厨的眼睛,也躲不过试毒的内监。母子二人拒不承认,依然被太子挑断手筋脚筋,陛下看着二人血肉模糊甚是可怜便不想株连其母族。 薛理:“陛下发现除了太子其他皇子不堪大任。” “如今这是为了太子清除障碍?” 薛理:“为何不是担心太子亲自动手血流成河?” 太子向来仁孝。袁小公子听他父亲说过,太子是守成之君。然而太子敢当众挑断贵妃和二皇子的手筋脚筋。哪个守成之君敢在中秋家宴上这样干。 太子拔剑的那一刻便可以视为谋逆! 若非陛下当夜就要废太子,令重兵严守东宫,只给太子一日,太子就敢率三千东宫卫队灭礼部尚书九族! 袁小公子好奇地问:“太子会不会召你回京?” 薛理:“朝中人才济济。” 袁小公子替他感到可惜:“陛下有没有不许你参加科考?太子若是把你忘了,你就考回去!” 薛理:“中秋宫宴上发生那么大的事,太子这辈子也忘不了。他不想召我回去,就是觉得我冲动莽撞,难堪重任。” “你哪里莽撞?我看你比薛郎中稳重多了。他还比你大几岁呢。” 薛理笑道:“那就借你吉言。” “一定可以。你才教我半年,我就过了院试。太子不用你是他的损失!” 院里飘来阵阵香味,饥肠辘辘的袁小公子不禁咽口水:“薛先生,我该回家了。” 薛理:“留下吃点?” “我看看林娘子做的什么。”袁小公子到院里看到林知了炸花生米,颇为失望,决定回去叫厨娘做鸡蛋羹。 以前林知了炸花生米,小鸽子偷吃。如今看也不看。林知了发现她弟瞥一眼就朝薛理跑去,一时想笑又想生气。 左右时间还早,林知了决定做老醋花生。 担心被薛理察觉到她“无师自通”,林知了不敢说我要做老醋花生,她说的是酸甜口花生。 今晚也是吃拉面,刘丽娘兴致不高,薛二哥也没什么胃口,夫妻二人一听酸甜口,立刻叫林知了试试。 竹棚下有个简易的灶,几块砖头搭建而成,还有个七八寸的小铁锅,平日里不值得用大铁锅做的食物,林知了就用这口锅。此刻大铁锅里的热油盛出来要煮面,林知了就用简易小灶做花生。 林知了知道做法,但不知道糖和醋的比例,她就把家里酸的甜的都拿出来。看起来信心满满,薛理怀疑她装的。 林知了先用小秤称白沙糖和醋,糖和醋都是一比一。近来柠檬上市,林知了买了一些,用蜂蜜冰糖泡一罐,还剩几个柠檬没人碰,她决定用两个。可是又担心太酸,林知了挖一勺蜂蜜,又捏几块冰糖,就叫二嫂把剩下的糖和醋收起来。 薛理看着林知了挑挑拣拣,愈发确定她装的。 林知了拿着糖和醋迟疑先放哪个,薛理很想说一句,既然是试做,同时倒进去便是。 这个想法刚刚浮现在他脑海里,林知了把糖和醋同时倒进去。 林知了又放入柠檬、冰糖和蜂蜜,融化后盛出。待面出锅,花生不烫,酸甜汁也不烫了,她就把两样搅拌均匀。 院里种菜的木箱里有芫荽,林知了掐几根切成小段放进去。 薛二哥平时吃不惯芫荽,可是跟日日要吃的拉面比起来,芫荽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薛二哥用芫荽叶包一粒花生,酸甜中裹着浓香的滋味令他十分意外,也因此胃口大开。 薛二哥又夹一粒就招呼家人赶紧尝尝。 薛瑜频频点头:“好吃!三嫂,我觉得——” 林知了:“不适合在店里卖。你不用觉着了。” 薛瑜:“你怎么知道?” 林知了:“若是希望我天天做,你会说,我们明天还做吗。你觉得就是想给出建议啊。面再不吃就泡软了。” 全家没有牙口不好的,都不喜欢吃太软的东西。薛瑜闻言往嘴里塞一口面,“那明天还做吗?” 林知了:“刚才我做的时候你看见了,想吃就自己做,叫小鸽子烧火。不用放柠檬和冰糖,要是嫌麻烦,也不用放蜂蜜。但是,不许偷偷炸花生。” 薛瑜:“你天天炸饼,我想吃花生让你帮我炸一下就行了,哪还用偷偷炸。” 林知了见她这么明白便不再唠叨,“弟弟,好吃吗?” “好吃!”小孩重重地点头,“阿姐,你和大花一样厉害!” 林知了:“……” 薛理哭笑不得:“谁教你这么夸人?” 小孩摇头:“没人教啊。” 林知了:“你还吃不吃?不吃我收起来。” “是你找人家说话,还怪人家不好好用饭。”小孩噘着嘴嘟囔,“不讲道理。先生说的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林知了忍无可忍,就要动手,听到薛理说:“你姐是女子,你是小人。” 小孩惊呆了。 小人不是指卑鄙无耻之徒吗? 薛理:“你难不难养?” 小孩张张口:“我,我不难养!” 林知了:“明早喝白粥?” 小孩假装没听见,用面堵住嘴巴,摇头晃脑地表示,现在我没法回答你,等我吃完再说。 晚饭后,林知了把鸡蛋羹和老醋花生的做法写下来。写好后检查一遍,连二八酱和甜面酱也在里面,确定一个不少,就把稿纸给薛理。 薛理本能接过去:“叫我帮你抄上去?” 林知了点头:“你的字好看。” 薛理怀疑她懒得再写一遍,可是“字好看”三个字又让他不忍拒绝,只是他明日没时间,“休沐日再写?” 林知了放被子底下:“我又不着急印刷卖出去,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 翌日上午,跟往常一样薛理和小鸽子去书院,中午在书院用饭。小孩饭后睡午觉,薛理校正他的那本考题。 金乌西坠,薛理领着小鸽子走进凌云书局,告诉管事的,这本试题集无需修改。 离明年院试只剩半年,必须抓紧印刷。薛理前脚出门,后脚管事就把此事吩咐下去。 这些日子管事一见到书商就告诉他们近来在筹划一本试题集,薛探花亲自执笔。翌日印刷出一部分装订成册,管事就把试题集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王掌柜下午闲着无事过来看看有没有才子佳人的话本,然而一进店就被“试题”二字吸引过去:“这是薛探花写的那本?怎么不是薛理是通明?” 管事低声说:“通明是薛探花的字。” “字就字呗,怎么还怕人知道?”王掌柜奇怪。 第67章 横空出世 书局管事听到个消息, “通明”一字是太子起的。 这个消息来自少东家袁小公子。 袁小公子听刘掌柜说的。刘掌柜在丹阳郡王府听说的。 管事感觉此事错不了,可是这不是重点:“这你别管。重点在这本书,上面这些题目不止有这几年院试试题,薛探花还根据出题习惯新编一套题目, 兴许明年院试就能押中两题。” 听闻此话, 王掌柜意识到什么:“没有机会接触到院试试题的农家子弟或者商人子弟, 像你我子侄, 如果把上面的题目全都做一遍,明年进了考场也不会束手束脚跟无头苍蝇似的?” 管事点头:“对!” 王掌柜想象着他家也能出个秀才,他是秀才爹, 日后族中长辈都会对他高看一眼, 顿时激动地难以自持。 管事很能理解。 虽然门阀世家不如前朝嚣张跋扈目无下尘,可是农工商人子弟依然很难得到他们青睐。 门阀世家多年积累藏书汗牛充栋, 很多孤本珍藏怕是皇家都要找他们借阅。很多族人学识渊博, 有些人甚至担任过考官,其家中子弟在这种环境中长大,若非天资出众之人, 否则穷极一生也考不过他们。 如今薛理给出标准答案,无人点拨的贫民子弟看过之后知道读哪些书,也知道遇到类似问题如何解题,不但可以省下一笔书钱,也能节省许多时间做别的事,比如抄书补贴家用。 管事打算买十本, 族中子弟一人一本。 王掌柜稍稍平复下来就叫管事为他预留一百本,他立刻回去拿钱。 堪堪进门的书商看到王掌柜面红耳赤又满脸笑意的样子,他很是纳闷:“这是遇到什么好事?难道又有热销话本?”可是也不至于激动地脖子都变了色啊。 管事把试题集递过去。这位书商翻看一眼意兴阑珊地合上。管事提醒他再看看。 书商给他个面子再次翻开,“五年院试题集”几个字映入眼帘, 他终于意识到这本书横空出世意味着什么,非富贵人家子弟接触不到良师益友,只要买得起书加上勤学苦读也有机会考中秀才。 书商家中有一子有点读书天赋。书商不敢奢望他中举,乃至高中进士,考上秀才给家里增光添彩足矣。 近几年每到逢年过节他就要提着礼物拜访当地文人雅士,然而十次有九次被敷衍,那些人自持身份高贵不屑与商人为伍。为了儿子他一直小心赔笑,比在他祖父坟前还像孙子。如今不用讨好那些人,书商眼睛发酸,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 同为被鄙夷的商人,管事深有感触,给他一把椅子,让他坐下缓缓。这位书商微微摇头,满含抱歉地笑着说:“见笑了。” 管事:“我家也有子侄。理解,理解。这次过来要什么书?” 书商此番过来是看看有没有话本和诗集,不过此刻改变主意,告诉管事他决定全部用来买试题集。 管事指着书架上的样书:“现在只有这么多。昨天才开始印刷。刚刚离开的王掌柜要一百本,还要给这本书的主人留五十本,你的怕是要再等二三十天。” 书商只顾得激动,忘记问这本书是谁写的,内容保真吗。 管事笑道:“内容自然不保真。” “是我忘了。保真岂不是跟考卷一样。” 管事点头:“薛通明写的。” “薛通明?”书商不曾听说过。 管事:“本朝立国以来临安府第一位探花!” 书商恍然大悟:“是他?!”想起他没了功名,“这,听说贵妃的父亲是礼部尚书?他是废太子门人——” 管事:“我们在京师的亲友来信说,礼部尚书的侄子被查了。” 老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 礼部尚书乃朝中大员,不如兵部手握实权,可他也是天子近臣。如今非但有人不给面子,他身为正二品竟然没能把此事压下去,可见谁要查办此事。 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至于为难一个小辈吗?书商想通其中关键顿时放心不少,“也给我留一百——”忘了一件事,“一本多少钱?” 管事:“百文。” “多少!?”书商震惊,“日前我在你这里买的文人雅士诗集还要两百一本,这,这本试题集只要一百文?你你没说错吧?” 管事:“我们只是赚个辛苦费。薛先生也是如此。” 书商激动的舌头打结:“薛——薛探花写这本书的目的,不是为了赚钱,是希望贫民子弟也有机会考上秀才?” 管事点头。 书商心里百感交集,他满腹话语又不知从何说起:“听闻薛探花的妻子就是林娘子?林娘子的店在哪里?我待会过去用饭。” 管事好笑:“不必如此。再说,此刻过去也晚了。林娘子只做早饭和午饭。今日还是先带书回去吧。改日上午早点过来。” 书商离此地四五十里,再耽搁下去天就黑了。 其实他离临安府近,临安府的书局也比凌云书局齐全,只是那边租金贵,人工也贵,哪怕用的纸墨一模一样,每本书都比凌云书局贵一到两成。 书商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你先给我一本,过些日子再给我九十九本?” 管事递给他一本,书商把身上玉佩递给他当定金。管事的给他写个收据,签上双方姓名,又加上手印,一式两份! 二十天后,这位书商再次出现,又跟王掌柜撞到一起。上次是一个出一个进,这次是同时进去。 管事担心有人模仿甚至买一本找几个人抄几本拿去卖,他就叫王掌柜再等等,等他做出三五百本,整个丹阳县的读书人谁来都能买到,让盗版卖不出再公开发售。 王掌柜希望薛理凭借这本试题集多赚点早日搬出去,所以他对此毫无意见。 在这期间人歇版不歇,工人轮着印刷,管事又叫师傅们再雕一版,袁家还把识字的奴仆全部派过来,起初几天这些人都有些生涩慌乱,上手后无论工人还是来帮忙的奴仆都跟不知疲倦似的,一天出多本。近日一天可达二十本。管事难以置信,从来没有想过上手之后的他们能这么快。 殊不知跟这本书的内容有关。 只要一想到日后家人考前不必求人,也不会因为不懂而紧张的到了考场上脑子一片空白,他们就浑身充满了干劲。 王掌柜和同来的书商刚把钱付了,又有几位书商进来,他们前些天发现这本试题集就找管事订五十至一百不等。 所有人离去,管事就带着伙计去万松书院。 前几日薛理把钱付了,顺便告诉管事他订的五十本书直接送到书院。 薛理拿到这些书先给几位先生和院长每人一本,随后去教室,所有学子人手一本。 万松书院确实只有四十多人。只因富贵人家子侄多是去了临安府。书院以前想过收贫民子弟,因为不提供住宿,他们租不起城里的房子只能望而却步。 如今书院的学生除了少数商人子弟和官宦子弟,就是穷秀才们。万松书院大半钱财也是用在秀才身上,免费食宿,还会提供笔墨。不过发放试题集还是第一次。 学生拿到试题集惊疑不定。 薛理解释,题目多是他们提供,如今书做出来应该给他们一本。 先前薛理问过学生这几年的院试题,否则早在多年前就过了院试的他哪能写出“五年试题集”。随即又解释最后几页是他根据往年试题出的一套题。 这些试题也有答案,且答案来自他本人。 学生们又惊又喜,出身富贵的学生认为有了这本书明年院试手拿把掐,秀才们想到可以手抄几本送给族人。这本书出自薛理,哪怕是院试题目也值得认真拜读。若是把薛理的思路读透了,兴许明年秋闱有望高中。 薛理见他们重视起来,也到了午饭时间,提醒他们先用饭,随后去接小鸽子。 小鸽子所在的学堂早关门了,他等累了就坐在地上,托着下巴鼓着腮帮子,心里憋着一口气,他倒要看看姐夫几时来接他。 薛理到学堂门外就看到这样一幕,他连忙过去:“我来晚了。” 小孩气得起来:“还知道来啊?” 薛理过去接过书包:“今天有事。” “又有人找你请教啊?” 在书院里面,薛理经常被秀才们拦住请教。外人知道他日日在书院,就在书院门口堵他。一个个还偷偷摸摸的,生怕被人发现似的。 起初小鸽子不明白,就回家问阿姐。林知了告诉他,礼部尚书讨厌你姐夫,若是被礼部尚书的门人学生发现他们找你姐夫请教,即便有幸高中进士,他们也不会得到重用。 小鸽子很生气,既然担心被姐夫连累,为何还要找他。 以前倒是没有外人找他。可是一想到袁家小公子那种朽木都能考上秀才,可见薛理不止饱读诗书,还很会教学生,不找他请教实在可惜。 薛理把剩的两本试题集给小孩:“新书到了。” 先前薛理当着小孩的面找书局管事订五十本,小孩问他买这么多做什么,薛理告诉他,全院师生每人一本。 小孩接过去:“这两本是我们的吗?” 薛理点头:“你一本我一本。要不要我抱?” 小孩伸出手。 薛理抱着他走一会,小孩歇过乏就下来往家跑。 到巷口看到食客排队,两人从侧门进去。薛理把门闩上,小孩洗洗手就钻进店里。 薛二哥收拾碗筷险些碰到他,叫他一边玩儿去。 小孩移到灶前。 刘丽娘盛半碗米饭——早上剩的,又给他夹两块红烧肉,小孩抱着碗把肉捣碎,坐在薛瑜身边大口大口地吃午饭。 小孩早上胃口不好,晌午和晚上狼吞虎咽。薛瑜因此一直有个疑问,她低声问:“小鸽子,你是不是每次放学都很饿啊?” 小孩点头。 薛瑜顿时忍不住说:“读书真苦。幸好我不用去学堂。” 林知了回头问:“这事值得骄傲吗?” 薛瑜意识到她忘记压低声音:“我,术业有专攻!三哥说的!我是,不擅长读书。” “林娘子,这是什么?”食客拿起灶台上的书,“是不是小鸽子的?” 林知了下意识问:“我相公的吧?” “薛探花还看试题集啊?” 林知了看过去,崭新的书甚至能闻见油墨味,“印出来了?” 食客见她好像很震惊:“这本书怎么了?”翻开看一下没看懂。排在他后面的人忍不住说:“试题集有什么好看的。我也有个试题——”眼神太好,随意一瞟就看到“院试”的字眼,他伸手夺走,“这是这几年的院试题?在一本书上?还有答案?!” 第68章 奉为圭臬 食客们听到“院试答案”的第一反应是院试怎么可能有答案。 随后意识到是往年院试考题和答案, 又觉得此事不足为奇。参加过院试的学子们记得题目,出了考场把试题写下来,再把他们的答案默写出来,不就是院试答案。 夺走试题集的食客已过而立之年, 但他参加过去年院试。莫说他这个岁数, 去年跟他同考场的童生之中就有两位白发苍苍。 童试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三个阶段, 县试是知县负责, 府试由知府负责。当地父母官为了政绩很难不偏向当地学子,又因考虑到参加县试的学生年幼,像薛瑞那样的都能考过, 可见试题多么简单。 过了县试和府试便是童生, 可以参加院试。院试由各省学道主持。学道乃皇帝任命,又因异地任职制度, 比如江南一带的学道很有可能来自岭南, 亦或者蜀地、中原,不会偏向当地学生。参加院试的童生年龄上来,读的书多了, 院试自然比县试和府试有难度。以至于参加院试的有十几岁少年,也有可以当少年祖父的老者。 这位食客听人聊过前年考题,他看到前年的考题就有个预感,匆匆往后翻,不出意外地看到去年他在考场上才能见到的试题。 院试有词赋,薛理给出的答案只能说中规中矩。但答案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写出了朝中官吏的偏好。 许多文人雅士自认为文采出众,也确实出众,许多词曲流传于坊间花街。然而院试一次又一次落榜。好比阅卷官吏喜欢实实在在的“封狼居胥”,他们在试卷上长篇大论“桃李不言, 下自成蹊”。 出身世家自小接触到官宦的学子看到这些会觉得薛探花不过如此。然而对于接触不到良师益友的很多贫民子弟而言宛如醍醐灌顶。 薛理不止点明如何写出不会出错的诗赋,在其他试题答案后面也写出为何这样作答。童生们根据他的方法答题,不会比出身富贵的童生差太多。除非那位童生乃天纵奇才。然而这样的人极少,多数人的天赋相差无几,缺的只是见解罢了。 如今缺的这点尽在书中,这位食客此刻就可以笃定明年院试成绩丹阳县会独占鳌头。 其他食客见他欣喜若狂不由得好奇,走近一看目瞪口呆,随即问林知了这本书哪来的。 那本试题是小鸽子故意放在灶台上的。薛理吩咐的。薛理当然不会忘记告诉他哪里能买到。小鸽子鼓着腮帮子朝王掌柜的书店抬抬下巴。 林知了回头看到他满嘴油光:“咽下去再说!” 小孩咽下去:“王掌柜啊。” 食客们一涌而出。 刘丽娘急了:“钱——” “没忘!” “回头再给!” “我们还会回来!” 众人说着话朝王掌柜的书店跑去。到店内才想起问这本书的作者是何方神圣,若是缺钱用的酸秀才写的他们可不买。 王掌柜笑着说:“自然是薛探花。通明正是薛先生的字。” 薛理字通明,好像对得上。最后听到一百一十文一本,买过杜工部集的童生难以置信,认为王掌柜少说一个零,一本杜工部集就要两百文啊。 王掌柜:“林娘子的小店很赚钱,街坊四邻应当有所耳闻。薛先生不缺钱,又在万松书院做事,身为师者哪能借机敛财。据说很多试题还是万松书院的学生提供的。他只知道去年考试内容。” 话虽如此,一百一十文的试题集也堪称白菜价。这些人不再犹豫,人手一两本。 一顿饭早饭的功夫,王掌柜订的百本试题被抢购一空。 王掌柜叫伙计看着店,他租车前去凌云书局。 凌云书局不在繁花的街上,是在偏僻一角,毕竟书局靠印刷走量,没有必要把店面设在街上。再说,街道两旁房屋狭小,也容不下多人印刷。 王掌柜到书局拉走五十本,回到店里就卖掉一半。 去掉租车钱,每本书只赚几文钱,王掌柜依然开心,他恨不得“农、工、商”子弟都能考上秀才,把世家和官宦子弟挤下去。 丹阳县说大很大,一天逛不完,说小也很小,翌日上午教童生如何答题的试题集就传遍半座城。 林鹏和同事一起用午饭,听到同事聊试题集便多嘴问一句,反而被同事问“你不知道?薛探花写的。他不是你妹夫吗?” 林鹏听得云里雾里,但他脑子灵:“听我妹提过,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他真写出来了?有没有给你留一本?” 林鹏:“应该有吧。” “那你快去问问。” 林鹏心说我问什么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就看看面前的饭菜,提醒同事他要吃饭。同事叫他赶紧吃。 林鹏被同事推到门外不禁犯嘀咕,我找谁啊。 到王掌柜店里,林鹏还没说开口就听到伙计问:“买薛先生写的试题集啊?明儿请早。今天卖完了。”说话间把刚刚写着“试题集售空”的牌子挂在门外。 林鹏到巷口犹豫片刻决定回去。 同事自然要问他书呢。林鹏估计店里正值饭点,就说他妹很忙,他没好意思进去。 林鹏的同事听说过林知了的店每天晌午都要排队,他们休沐日去买红烧肉,排了近一炷香,自然信以为真。 翌日一早林鹏起来就跟同事说一声出去用饭,实则去王掌柜店里排队。然而他还是来晚了,还没到他新鲜出炉的试题集就卖完了。 连着两日没排到,同样的理由也没法再用,林鹏利用午休去林知了店里。 过了排队买红烧肉的时间,店里不忙,林知了抬眼就看到他。 对于这位堂兄,林知了跟他本人算是无冤无仇。先前祖父要给小鸽子几十两银子,虽然他有些不满,也没有强烈阻止。 当日换亲,他认为林蜻蜓疯了,还数落她几句。莫说薛理已是举人前途无量,纵然一介白身,婚姻大事也不能这样儿戏。 林家不可能不知道她生意兴隆,可是从未想过分一杯羹。也许有人想过,比如她小叔和小婶,不知被谁拦住。两个堂妹这些日子跟她学厨艺,也没有自以为是地跟她套近乎。兴许年龄小脸皮薄的缘故,看到小鸽子反而有些羞愧。 林知了不知道是不是林蜻蜓跟她们说过什么。无论如何,她们不烦人,林知了也不会上赶着给自己树敌:“大哥?” 小鸽子起身喊一声“大哥”。 林鹏进来,“忙着呢?” 林知了点头:“找相公吗?” 林鹏看到林知了就想起薛理出事的消息传来那日他和家人对她的态度。因此林鹏不太想面对她,“他有时间吗?” 林知了:“在后院,小鸽子,带大哥过去。” 每次亲戚过来不是有求于人就是空着手,林鹏是唯一一个给钱又给他买蛋糕还不跟他胡说八道的亲戚。小鸽子不讨厌他,从林知了身后跑出来:“大哥,跟我来。” 小鸽子要吃红烧肉拌米粉,薛理只能把学生的文章词赋拿回来批改。 薛理听到小孩的声音,放下笔墨从薛瑜房中出去。 林鹏愣在院中。饶是他从外面看出宅子不大,也没有想到里面那么拥挤,六个人住三间房,半个院子还有个竹棚,南边唯一一片空地有水井有酱缸,还挂满了衣物,简直没有下脚的地方。 小鸽子又喊一声“大哥”,林鹏才回过神。 薛理:“找我何事?” 林鹏想起正事,“听说你编写了一本试题集?” 薛理:“你要用?” 林鹏:“我想看看,我同事也想看看。可是王掌柜店里没了。若是方便,借给我几日,我叫他们抄一本。” 薛理给小鸽子使个眼色。 小孩不乐意:“那是我的。” 林鹏瞬间明白过来:“想吃吃蛋糕还是糖?” 小孩眼中一亮:“鸡蛋糕!” 林鹏去蒋记给他买两封鸡蛋糕,小孩把书递过去:“别给我弄破了啊。” “不会!”林鹏接过书就想翻开,意识到没地方坐,院里也不适合看书,向薛理等人告辞。 林鹏走远,薛二哥问:“两封蛋糕就把你的书换走了?” 小孩哼一声:“蛋糕是租书费!我又不傻!” 薛二哥:“我傻?” “你说的。”小孩抱着蛋糕挤到薛瑜身边,“鱼儿姐姐,我们吃鸡蛋糕吧。” 薛二哥:“给我尝尝。” 小孩冲他一个劲笑。 薛二哥看出他皮笑肉不笑,扬起巴掌要揍他。小孩递给他一块,又给刘丽娘和林知了各一块。随后意识到那本书是薛理编写的,拿着一块蛋糕去薛瑜房中,他放到书桌上就跑。 薛理听到脚步声抬头,正好看到小孩转身:“跑什么?” “我去吃蛋糕啊。”小孩到店里听到食客问他姐“小鸽子刚刚送出去的那本书就是试题集啊?”顿时眼中一亮,“两份蛋糕看三天!” 那位食客好气又好笑:“那本书才多少钱?” “那你去买啊。”小孩不假思索。食客噎住。林知了瞪一眼弟弟:“不可无礼!” 小孩坐到薛瑜身边吃蛋糕。 林知了对食客解释:“我家只有两本试题集,小鸽子送出去一本,相公手里还有一本。不过那本他还用得着。” 食客奇怪:“薛先生也要看试题集?” 林知了:“给学生讲解,总不能手里没书吧。” 食客忘了,万松书院不承认薛理是书院先生,无论谁问都说他在书院打杂,什么活都干,其实懂得都懂。不然怎么解释前两年书院一个没考上,他进去大半年考上两个。 食客叹气:“看来还是要排队。” 林知了看着他的衣着气质不像读书人:“你也准备明年参加院试?” 食客:“给我妻弟买的。我岳父家在城外,等城门打开他进来早就卖光了。” 林知了:“听说书局这些日子人歇版不歇,过几天这个热闹过去肯定能买到。” 食客决定问问邻居有没有抢到,大不了手抄一本。 邻居确实抢到了,但不建议他手抄,手抄容易出错,也不比买的便宜。这位食客天天只想着排队,忘记问多少钱一本。从邻居口中得知一百一十文一本,即便十几人去凌云书局批发也只便宜十文,还要等上十多天,瞬间明白为何没有盗版,也没人抄书拿来卖。 食客决定五更天去排队。 同样决定这样做的还有薛理的大哥。不过薛大哥非自愿。休沐日刚一到家,薛伯仁的娘就问他知不知道薛理编了一本试题集。 薛大哥厌恶王氏,直接说他的事你找他。说完就回家。然而刚坐下薛母就叫薛大哥给薛瑞买一本试题集。薛母的原话是那本书既然是薛理写的,他家中不可能没有,拿过来给薛瑞用,反正薛理用不到。 薛大哥跟薛理一提试题集,薛理就能猜到他帮薛瑞借的。薛理多么讨厌薛二婶一家,薛大哥看在眼里。 不想看到薛理为难,他也不想因此被薛理数落一顿,干脆帮薛瑞买一本。 薛大哥认为他起得早,然而到王掌柜店门外前面已经排了十多人。幸好这几日王掌柜限购,每人一本,薛大哥顺利买到。 薛大哥的东家看到他身上的露水,很是震惊:“你也要排队?” “我弟的书被人借走了。”薛大哥胡扯,东家信以为真,随后问他给谁买的,薛大哥听出他言外之意,便说可以借给他看几日。 东家叫侄子抄一本。他侄子打算过几日买的人少了他去买一本。薛大哥的东家提醒侄子,抄一遍等于写了一遍。 此话叫他茅塞顿开。 想到这一点的不止薛大哥的东家一人。不过这次无论手抄几本都没打算拿去卖,一来不赚钱,二来打算送给亲戚子侄。 此次还出现一个异象。往日学子们买到书会相互借阅,这次都跟珍宝一样。实则也怕别人比他多研究一日,来年比他考得好把他挤下去。以至于直到年底不屑同底层百姓商人往来的门阀世家还不知道此事。 丹阳郡王倒是早早听说过,但他不爱读书,亲友也不用参加科举考试,底下人孝敬一本,他一看编撰者是“通明”就束之高阁。 春节期间跟朋友吃吃喝喝,听到友人提到今年院试要变天,他后知后觉“通明”是薛通明。丹阳郡王忍不住暗骂,多加个姓能累死他吗。 无独有偶。 门阀世家趁着过年休沐跟亲友往来闲谈,听到“试题集”就说是沽名钓誉之辈写的。又说教人参加科举考试的书,哪年没有十本八本啊。他们的亲友不敢反驳,可事关薛理,又忍不住问:“薛探花跟那些酸秀才不一样吧?应该没必要胡言乱语。” 此刻这些名门望族才意识这次是他们自以为是。 然而书店休息,买不到! 年初六,书店开门,这些人才买到试题集。官宦人家看到里面的内容很失望,都是一些人尽皆知的常识,用得着特意编一本书吗。 转念一想薛理今年才二十二岁,只在东宫待半年,还是一名小吏,能看到什么。有幸参加宫宴,也是因为他是当年的探花。 许多世家选择把这本书弃之一旁,令家中子弟继续学习他们精心编撰的书籍试题。 难得见到官场一角的贫民子弟依然把此书奉为圭臬! 四月份又一年院试到来,薛理跟去年一样带着小鸽子陪学子们去临安府。 年底礼部尚书被一撸到底,薛理不需要遮遮掩掩,这次便和学子们同车而行。 第69章 怀疑作弊 前朝有机会读书且参加科举考试的多是门阀世家。商人没有资格参加科考。工匠无人推荐也没有资格参加。贫民子弟没钱读书。即便有人有幸参加也会落榜, 盖因考官只会录取自己人。 本朝严格执行糊名制,即把考生姓名糊上。贫民子弟有望考中,又允许商人子弟参加科考,朝中百官也多了许多农工商子弟。 曾经有人建议院试三年两次。然而反对声过大, 是以如今依然一年一次。 常言道, 你有张良计, 我有过墙梯。一年一次不是吗, 那我就控制录取人数。 临安位于江南水乡百姓富足,读书人多,录取率极低, 比如一千名童生只录取十五人。 若非如此, 万松书院也不至于两年无一考中。袁家也不会那么高兴,给薛理送来一车礼物。 五月底名次出来, 临安府城全城哗然。 丹阳县城独占鳌头——万松书院五人, 其他书院、私学以及民间十三人。 若是按照秀才录取率,丹阳县只有六个名额。可是丹阳隶属临安府,与临安周边几个县一同去府城考试, 又因姓名被糊,分辨不出籍贯,录取率自然是根据总数。 抢占了其他地方十几个名额,周边知县有意见,但意见不大,即便丹阳今年颗粒无收, 空出的名额也轮不到他们。 临安府城几大世家认为丹阳童生集体作弊,要求重试。 知县担心他人微言轻拗不过这些世家,便请丹阳郡王出山。 丹阳百姓争气,丹阳郡王与有荣焉, 于是随知县前往府城。面对咄咄逼人的世家豪强,这位皇亲一点也不惯着,抬手把底下人孝敬的那本试题集甩过去:“作弊?只怕学道大人担不起!” 此刻担任本次院试的学道也在,他不明所以。知县手里也有一本试题集,本想同知府解释,见状就呈给学道。 老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丹阳考生试卷在学道左手边,他用右手翻开书,两边对比,答案并不出彩,但是在阅卷官吏定的标准之上。 学道令人把考题集和考卷拿给众人,众人看完之后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半晌憋出一句:“简直投机取巧!” 丹阳郡王老神在在地问:“拦着你投机取巧了吗?这本试题集各大书坊均有售卖,你舍不得花上一百一十文买本书,也懒得多看一本书,反倒怪他人勤奋好学?”冷笑一声,“滑天下之大稽!” 闹事的几人脸色涨红。 丹阳郡王:“以免你们明年又说有人凭字迹作弊,明日我便上奏陛下,糊名不能杜绝作弊,日后考生的试卷先誊抄出来再交给阅卷考官!” 话音落下,有人慌了神,丹阳郡王施施然离开。 丹阳知县看看知府和学道等诸位大人,又看看皇亲的背影左右为难,知府抬抬手,知县随丹阳郡王离去。 知府看着闹事的几人:“诸位满意了?” 有幸考中的秀才们还不知道他们险些被取消名次,一个个都在县衙门外公告栏处手舞足蹈地庆祝。 这些学子庆祝累了终于想起此次大放异彩多亏了薛理的那本“标准答案”。 然而此时金乌西坠,林娘子的店门紧闭。众人转到侧门,正好看到薛理锁门,看样子是带着全家出去。 其中一位学子便问薛理出什么事了。薛理只说一点小事,反而问众人何事。众人作揖鞠躬向薛理道谢。 薛理轻笑一声就解释他出那本书只是为了赚钱换房。 话音刚落就有人说,一本书才一百一十文,批发价一百文,薛先生最多赚二十文。倘若真是为了赚钱,为何不定到两百甚至三百。 薛理看一下身边的林知了,“薄利多销罢了。”随即就叫众人回去他还有事。 众人不服气,又不敢拦着他,恐怕耽误他的正事,便放他们一家离开。 薛理其实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去瓦市看热闹。 为了备考以及陪学生等待结果,薛理两个月不曾踏进瓦市。在这期间林知了和刘丽娘收了两批学徒,从早忙到晚,是以小鸽子和薛瑜都憋急了。 林知了原先以为去年那么多人卖蛋糕和生煎,今年没人再学拉面、煎包和鸡蛋糕这三样。 确实没有村民再掏五百文报名。 过了元宵节,先前来林知了家拜访过的方家的厨娘前来询问今年何时收徒,只因她家小公子爱吃生煎和鸡蛋糕,可她不会做。 林知了据实以告——清明前后没时间,要回家上坟以及插秧。 厨娘希望越早越好,林知了把时间定在正月二十五。翌日她问店里的食客,还有没有人要学那三样。 袁家奴仆来买里脊肉,回去就把此事告诉大公子。袁家大公子考虑到祖母牙口不好,鸡蛋糕很适合祖母,就挑个厨娘送过来。 袁家老太君跟亲友显摆长孙孝顺,这些人想到五百文又不多,何必天天出去买,也把厨娘送过来。 正月二十三,十位学徒就齐了。 去年腊月初五出师那日,林知了给十位徒弟做了十份鸡蛋羹,用滚烫的热水做的。蒋记斜对面的酒店凭借滑嫩的鸡蛋羹留住许多小客人。 刘掌柜听说此事后特意来问林知了是不是跟她学的。林知了也没隐瞒。刘掌柜拿到做法就提醒她别再灵机一动加一道菜。即便不加,林知了把鸡蛋羹的小诀窍告诉袁家、方家等富贵人家的厨娘,她们也认为林知了心善,买三送一! 在她们的宣传下林知了四月和五月排得满满的,也是富贵人家的厨娘。 期间临安府的酒店掌柜来问过收徒一事,林知了把此事放在八月。只因六月七月实在太热,林知了爱钱也不想为了钱三天两头中暑- 林知了一行到瓦市先看表演,天色暗下里才进店用饭。 天天在家吃剩肉,林知了不想吃猪肉,天气炎热也不想喝汤,一家人就去海鲜店。 林知了请客,只因学生考得好,书院有赏,提前庆祝。 刘丽娘想吃鱼鲙,碍于付钱的人是林知了,便问她吃不吃。 林知了吃过生腌小河虾,估计生鱼肉不会很难吃,“我可以,他俩不行。”朝俩小孩看去,“肠胃弱,容易拉肚子。” 薛二哥微微点头证明这一点。刘丽娘不想把小鸽子馋的流口水:“那就吃别的。好像有血蛤?” 林知了立刻摇头。 薛理:“二嫂,改天你和二哥出来吃。今天先点几样熟食。” 刘丽娘先点一份银鱼炒蛋,一份清蒸白鱼和一份红烧大虾,就叫林知了点几样。林知了点几杯饮品,发现少了主食,于是点一份海鲜炒年糕。随后叫薛理和薛二哥再添两样。 小鸽子瞪着眼睛问:“我呢?” 林知了不理他。 薛二哥问他想吃什么,他指着对面。薛二哥也想吃,就领着他买串串。 林知了问薛瑜想吃什么。薛瑜指着贴在墙上的画好奇地问:“那是什么啊?像一朵花。是吃的吗?” 林知了:“那就是二嫂要吃的鱼鲙。” 薛瑜不敢吃生鱼,吓得直摇头。林知了叫伙计再添六个蟹。薛理闻言叫她再加几只。林知了:“还没到吃蟹的季节。” 伙计忍不住说:“公蟹蟹膏挺肥的。” “那就再加四个吧。”林知了发现隔壁桌有海蜇,又要一份凉拌海蜇。 刘丽娘:“全是海鲜啊?” 林知了:“要不再来只鸡?” 薛二哥拿着一把串串进来:“先吃吧。不够再点。” 小鸽子坐下就给林知了一串羊肉和一串香菇,“阿姐,我对你好吧?以后你要对我好点!” 林知了:“让你点菜啊?” 小孩点头。 饶是林知了猜到答案也差点呛着,“快吃吧。” 碍于晚上还要准备大排,戌时过半一家人就打道回府。回到家中分工合作,终于赶在亥时更声响起没多久就沐浴睡觉。 躺在床上林知了感叹:“真不想起来。” 薛理:“那就挂个牌子说东家有事?” 林知了:“下雨天再休息吧。” “真是闲不住。”薛理想起这次县里定会给他一笔赏银,“如今我们手里的钱还算宽裕,你看是不是跟二嫂说说,我们出去住?” 小鸽子翻身坐起来。 薛理依然不习惯:“你又怎么了?” “我是不是要有自己的房间啊?”小孩好奇地问。 薛理:“不是说不想一个人住?” “你——我不要和你住!”小孩想跟大花住,林知了不许大花进屋,这让小孩非常非常不高兴。又打不过他姐和姐夫,反对无效,只能服从安排。 薛理:“问你姐!” 林知了:“也要附近有房才行啊。” 以前附近有房,如今怕是没了。只因这条巷子被林知了带起来,别说蒋掌柜和梁掌柜的生意比以前好多了,对面酒店也比以前生意好。很多人看到这一点就在附近租房。有人去酒店做事,有人找大货商拿些稀罕玩意在巷口兜售。 薛理:“慢慢找,总能遇到。” “姐夫,我可以问问梁掌柜。”小孩抠着脚说。 薛理:“我和你姐不比你认识的人多?用得着你帮忙?” “好心没好报!睡觉!”小孩躺下,看着身边的被子,“阿姐,天这么热,谁要盖被子啊?” 林知了:“不盖就放床尾。你还睡不睡?不睡跟你姐夫看书。” 小孩顿时吓得不敢言语。 翌日四更天,林知了拿到豆腐,随后又收到肉,她便和二嫂准备早饭。 薛二哥也起来帮忙,他烧火煮粥以及蒸米饭。 刘丽娘先和面,林知了腌里脊肉。 忙了两炷香,薛理起来,一边给几人打下手,一边跟他二哥说他想带着小鸽子搬出去。 薛二哥心慌:“为什么?是不是我和你二嫂——” 薛理打断:“别瞎想。娘子要晒酱。这个小院晒不下。再说,晒好了也没地方放,屋里都堆得满满的。” 刘丽娘:“这事我跟你二哥说过。原本我们想出去租一间,叫小鸽子住我们的房间,你把书桌搬回去,也不用天天在鱼儿房中看书。” 林知了:“一间不行。我们去年帮刘掌柜做的甜面酱,还没到元宵节就用完了。他今年要十缸。” 刘掌柜确实抱怨过几次,她俩有钱不赚。刘丽娘:“最近留意一下?房租——” 林知了:“房租我们自己出。这次书院给相公的钱,我们三年也用不完。” 刘丽娘闻言有点不好意思叫她自己出钱,但也知道林知了说的是真的,“那叫你二哥帮你打听打听。” 薛二哥:“包在我身上。” 薛郎中的身份好使,无论是嫉妒林知了的还是眼红她赚得多的街坊都给薛二哥面子。一顿饭的功夫薛二哥就打听到附近有人要卖房。 刘丽娘便问林知了买不买,钱不够用先用她的。 林知了:“不买。附近房租没涨,但据我所知房价涨了一点。现在跟以前的区别就是多了我们这家店。因为我们房价涨了,还要把房子卖给我?想什么好事呢。我又不是人傻钱多的冤大头。大不了再凑合一段时间。一年多都过来了,我还差再过一年半啊。” 薛二哥灵机一动:“弟妹说的是。我们这家店现在有点小,不如等房租到期买个大的,一步到位!” 林知了看向薛理。 原先薛理恨不得天天抱着小舅子睡,防止林知了扑向他。 如今跟小孩同居一室都烦。 薛理:“那就再等等。也是我考虑不周。这个时候无论租房和买房都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谈资。” 薛二哥似懂非懂,看着薛理和林知了回屋,好像小鸽子醒了,他不得不把话咽回去。 刘丽娘听到开门声,看到薛瑜起来,叫她洗漱,待会烧火。 卯时过半打开店门,薛二哥吓一跳,一群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蜂拥而至,跟土匪强盗似的。薛二哥下意识说:“排队!” 这些人到店里坐下,要拉面,要肉夹饼,要饭团和豆腐汤。 薛二哥提醒太多了吃不完。 这些人就说不用他操心,他只管准备便是。 刘丽娘听到动静赶忙端着面盆进来。 薛瑜烧火,林知了做饼炸肉,刘丽娘拉拉面。薛二哥帮忙卷饭团盛汤。薛理看着小孩洗漱后就过来帮忙。 然而他一出现,众人起身自己端面端汤,跟训练有素的士兵似的。 薛二哥意识到他们是冲薛理来的。顿时明白薛理先前说“这个时候”是什么意思。这个时候若是高调买房,无异于烈火烹油,什么脏的丑的都会闻着味贴上来。 薛二哥突然有点发愁,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要持续多久。 第70章 防患于未然 秀才们日日报到的盛况持续了八天——大概吃腻了拉面饭团, 第九天早上少了一半。晌午买红烧肉和里脊肉的食客也比前几日少了三成。 林知了这几日没有因为那些秀才给面子而加肉,是以突然少了他们的支持,她准备的红烧肉和里脊也卖的一干二净。 下午一家人坐在院中阴凉处休息,躺椅摇摇晃晃令人昏昏欲睡, 院门被敲响。 薛理和小鸽子今日也在家——天气炎热, 学堂和书院放假了。薛理过去把门打开, 看到来人十分意外, 转念一想近来发生的几件事,怕是整个丹阳无人不知“林娘子的店”在何处,又觉得稀松平常。 果不其然, 同薛理预料的一样, 房东言语间透露出把房子收回去的想法。 此事对薛二哥而言宛如晴天霹雳。 薛二哥正要同房东理论,听到薛理说:“等一下。”回屋拿出几张纸递给房东。房东不明所以。薛理叫她仔细看看。 房东尴尬地说:“我, 识字不多。” 薛理:“那就回去问问你丈夫。” 当初跟薛理签约的是男房东。女房东谈租金时出现过, 听到薛理要租三年,她立刻催着丈夫同薛理签约。 女房东:“薛先生有什么话不如直说。” 薛理指着上面的文字:“违约的一方付给另一方一年房租——十倍!” 女房东口中的“可以”两个字留在舌尖,她张口结舌:“六——” 薛理:“六百贯!” 六百贯再添三百足矣拿下这处房产, 女房东心惊肉跳:“不——是我们签的那张吗?” 薛理:“这份契约拢共两份,牙行还有人证以及交易记录。” 话说到这份上,由不得女房东不信,她讪笑着:“我,我记不清了,回去问问我相公。” 薛理噙着淡笑送她出门, 没有流露出一丝被毁约的不快。女房主看着他如此自信的模样心里愈发惴惴不安。 回到家询问丈夫此事,她被丈夫臭骂一顿!这个节骨眼上为难薛理一家,她是不是在丹阳待够了! 女房东委屈,为自己辩解她也是想多赚点钱啊。其夫见她冥顽不灵, 便问她是会拉面,还是会蒸鸡蛋糕。 女房东不会这两样,但她的合伙人不止会做拉面、煎包、鸡蛋糕、凉皮、彩糕,还会做皮冻以及桂花藕。这几样足矣支撑起一家小店。再说红烧肉又不难,不就是用糖和酒炖吗。 里脊肉多腌几次试几次,不说跟林知了的一模一样,也不会差太多。骨头汤更简单,猪骨头炖干笋和豆腐。油饼有些麻烦,但可以改成烙饼。 女房主如数家珍地说完,又对其夫说她只需提供店面就能分五成。其夫怀疑她脑子被驴踢了,问她对方样样都会凭什么给她五成?林娘子的店在城中,若是她担心离林娘子太近生意不好,为何不去瓦市。即便不去瓦市,也可以去城东。哪怕去万松书院南边县衙前街,也不用担心无人光顾。 女房主试探地说出,是不是因为这边人多。 人多是因为林知了在此开店,她搬走那些秀才还会绕路光顾吗,万松书院的童生还会把那家小店当饭堂吗。女房主被问得哑口无言,不由得怀疑对方坑她,就要去找对方。 走到门外女房主停下,冷不丁想起只知道对方姓“辛”,忘记问对方家在何处。对方是先前她买煎包和鸡蛋糕时遇见的。不是她嘴快显摆薛先生和林娘子租她的房子,对方也不会提出合作。 女房主心虚又心慌,随后安慰自己,待对方来卖煎包和鸡蛋糕,她再询问对方为何不去城南城东开店也不迟- 薛二哥看着远去的房主和关上的院门神色恍惚,讷讷道:“这事,就这样?” 薛理:“不这样也要这样。此事经官她必输无疑!” 刘丽娘近来跟薛瑜认识几个字,就要看看那份契约。薛理递过去,刘丽娘看清楚确实是十倍违约金,“这种契约房东也敢签?” 薛理:“对他没有任何损失。” 薛二哥终于清醒过来:“你也敢签?” 薛理:“以前你和大哥租的房子只比这处少一千。若是生意不好,我们自己住也不亏。再说,去年城里没人会做凉皮,我们不可能坐吃山空。” 话虽如此,薛二哥也无法想象当时的他怎么敢签这种合同。 难道这就是他和薛理的不同。 薛理提醒二嫂把契约收好。 这份契约刘丽娘认不全,担心跟别的东西弄混了再被她当废纸烧了,折起来递给林知了。林知了想起一件事:“昨天下午我去打酱油碰到男房主,他还恭维我几句。怎么过了一天就变卦了?” 薛理:“这件事显然男房主不知情。” 薛二哥:“定是几个女人闲着无事嗑瓜子,聊起我们店生意好,你一句我一句,女房东听了心动,脑子一热以为她干她也行。” 刘丽娘赞同:“前几天早上和晌午人多到排队,我们知道那些人是秀才和书院童生,他们是冲三弟来的,可是外人不知道。只会认为我们生意越来越好。” 林知了:“有可能。不过我们还是要有自己的房子。” 刘丽娘:“买房是一辈子的大事,弟妹,急不得。” “最近也不得闲。”林知了朝墙角的大缸看去,“我们才晒一缸酱。” 刘掌柜要十缸刷煎饼果子的酱,但他不是用来做煎饼果子,竹林酒家的厨子也不会做,他用来蘸烤鸭。林知了最少要做五缸黄豆酱和五缸甜面酱才能调成十缸。这两种酱都要趁着天热做,林知了才晒一缸豆瓣酱,任务艰巨啊。 除了这个酱,还要做二八酱。 推着小磨盘磨芝麻和花生可是力气活。 每当这个时候薛瑜宁愿去练字。 然而她一次也没躲过去。每当她推得胳膊酸痛,林知了就问她读书辛苦,还是做力气活辛苦。 此后最少五天薛理不用盯着他妹妹读书练字。 今年的芝麻和花生该熟了。刘丽娘提醒林知了别忘了买够刘掌柜要的。 去年林知了做出二八酱,冬天用来涮羊肉,七成客人无法拒绝。年底刘掌柜亲自过来拉二八酱,还给林知了一条羊腿,告诉林知了只是羊肉就比去年多卖三成。 食客到了竹林酒家不可能只吃羊肉。若是点上一份炙鸭,再来一份煎包亦或者饭后点心鸡蛋糕,林知了怀疑竹林酒家一个冬天比前年一年赚得多。 元宵节前刘掌柜又来拉二八酱,给林知了送来一斤汤圆和一包笋干。林知了吃人嘴软,提醒刘掌柜水煮青菜裹上二八酱也香,以至于竹林酒家的伙计每隔半个月就来一次,一次一缸十斤。 林知了想起明日又要磨芝麻和花生:“等我有了钱,我要买十个八个奴仆!” 刘丽娘:“伺候你啊?” 林知了:“我能走能动有什么好伺候的?我当甩手掌柜,他们干活!” 刘丽娘无语。 薛二哥:“什么时候都别忘了赚钱。” 林知了点点头,发现窝在薛理身边的小孩很安静,不禁压低声音:“睡着了?” 薛理把小孩抱到怀里,轻轻为他打扇子。 薛二哥见状叫他把小孩放床上睡。 林知了:“屋里闷热。你看鱼儿困得眼都睁不开了,她也不回屋。” 薛瑜揉揉眼睛:“这两年怎么这么热啊?” 林知了:“村里凉爽。月底你三哥去给婆婆送家用,你随他回去住几天?” 薛瑜不想回去。可是过了未时本可以歇息,结果比午时热。薛瑜动一下就一身汗,唯有太阳落山沐浴后才舒服。 “我回去几天啊?”薛瑜问。 林知了:“你也不小了,这种事自己拿主意。” 薛瑜看向她三哥:“三天?” 薛理:“呆够了就跟周嫂子一块回来。” 如今村里很多人天天进城卖煎包和鸡蛋糕,就是周嫂子没空,她也可以跟吴氏或者郑氏一块进城。 意识到随时可以回来,薛瑜问林知了:“待会周嫂子来送菜,你叫周嫂子跟娘说一声,明天我回去?” 林知了:“那是你家。你不是客人!” 薛瑜下意识找两位兄长。 薛二哥:“若是大嫂问你怎么回来了。你就说这是我家,我回来是不是还要提前送上拜帖。” 薛瑜眼睛亮了:“待会就回去?” 林知了:“自己收拾行李。” 薛瑜跑屋里收拾她的换洗衣服,又出来找她的牙刷。 里里外外忙一通,身上的衣服湿了。刘丽娘叫她换上短衣。 薛瑜也喜欢棉麻短衣。虽然她更喜欢绫罗,然而二嫂不许用,她和林知了只能偶尔拿出来看一眼解解馋。 薛理出过一个主意,趁着二嫂不在家拿出去找人做了。 林知了跟刘丽娘合作愉快,她的衣服鞋子又几乎是刘丽娘做的,为了一件衣服惹怒她,得不偿失。 薛瑜有钱,薛理又叫她自己买一件,薛瑜舍不得用她辛辛苦苦攒的钱,就叫他给她买一件。 薛理叫她找林知了,林知了给小姑子一记爆栗,守着两匹布不用买人家的,是不是傻呀。结果是那两匹布至今还在刘丽娘柜子里放着,连跟线头都没少。 薛瑜听到二嫂的话趁机问:“你说富贵人家是不是跟我一样嫌热?我猜不是,他们穿着绫罗——” 刘丽娘打断:“她们有冰窖!” 薛瑜噎住。 林知了感觉日头移到正西方:“周嫂子快到了。” 薛瑜把她的小包拿出来,刘丽娘为她检查一番,又给她系上。 林知了:“二嫂,你屋里是不是有半袋碎布头?” 刘丽娘点头:“回头下雨天没生意,我打算用那些碎布头做鞋。” 林知了:“给她缝个包吧。比小鸽子的书包大两圈,她可以挎在身上。现在这样提着,要是遇到无赖,一伸手就抢走了。” 薛瑜在腰上比划一下:“我在街上见过,巴掌大的小包夸在身上。三嫂说的是不是那样的?” 林知了:“那种太小,只能装手帕或铜钱。” 刘丽娘看出薛瑜很喜欢:“我给你做俩,一个大的一个小的。” 窝在薛理怀里的小孩动了一下,刘丽娘倏然住口,怕他醒来也要。 小孩嫌吵,院里安静下来,他换个舒服的姿势又睡着了。 一炷香后周嫂子进来,她嗓门大,又没注意到有个小孩睡觉,几句话把小孩吵醒。小鸽子揉揉眼睛,准备再眯一会,看到薛瑜提着包瞬间清醒:“鱼儿姐姐?你去哪儿啊?” 薛瑜吓一跳,循声看去:“你醒了?我回村住几天。你去不去?” 小孩从薛理怀里跳下来,意识到回村意味着什么又转身扑到薛理怀里,挥着小手说:“你去吧。” 林知了怀疑她三天就会回来,然而直到六月下旬都没回来。月底薛理去给他母亲送家用把妹妹带回来。 刘丽娘一看薛瑜瘦了很是心疼,拉住她的小细胳膊问:“大嫂是不是欺负你了?” 薛瑜下意识看薛理,显然被他训过。刘丽娘急了:“说啊。”薛瑜期期艾艾地说:“大嫂早出晚归。我,我看娘带着小侄儿做饭辛苦,就想帮帮她。没人欺负我。小侄儿会走了,他喜欢往外跑,我变黑了是看着他晒的。变瘦了也是天天跟着他跑跑瘦的。” 林知了捏捏她的小腿,很紧实,没撒谎:“陈文君忙什么呢?” “三哥知道。”薛瑜拎着包回屋。 薛理:“她和二婶以及表妹在城里租两间房,一间卧房和一间厨房。表妹住在城里,她和二婶早上过去晚上回去。” 林知了:“卖煎包和鸡蛋糕?” 薛理:“也有在井水中冰的凉饮。” 林知了很是好奇:“在哪儿租的房子?怎么从没见过她们?” 薛理:“县衙前街南边巷子里。天天早上和晌午去衙门附近卖给公门中人。” 刘丽娘:“大嫂的主意吧?二婶没有这个脑子。表妹想不到去那边。” 薛理点头:“是她的主意。大哥认为孩子小,叫她在家带孩子。家里有牲口,娘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大嫂因此跟他吵一架。” 薛瑜忍不住说:“娘也糊涂。大哥明明心疼她,她反而怪大哥没出息,夸大嫂有本事。” 林知了:“那你还心疼她?” 薛瑜不想管她娘死活,可是看着她一手拽着小孩一手烧火,她心里不落忍。打定主意第二天回去,第二天看着她娘带着孩子洗衣服又忍不住心软,一拖再拖就拖到月底。 刘丽娘:“她还小,忍不住心软。弟妹,鱼儿要是真不管婆婆死活,你又该觉得她心肠硬。” 薛瑜一看二嫂帮她找补,连连点头。 林知了瞪她:“以后不许自己回去!” 薛瑜忙不迭道:“不回去!”随即想起什么,“三哥,大嫂租的房子是不是就在小鸽子学堂附近?” 林知了心里咯噔一下,哪怕她觉得不应该不至于,可是忍不住担心,看向薛理:“以后——” “我看住他。”薛理也想到了。 哪怕他不想把人想的太坏,可是陈文君的人品实在无法令人放心。 七月底,薛理去给小鸽子报名,请学堂先生帮他照看小鸽子。学堂先生都知道薛理就是薛探花,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此后十多天,赶上薛理被秀才和童生缠住都有一个先生留下陪小孩等他。 八月十三下午,学堂和万松书院放三天假过中秋。 这次没人缠着薛理,小鸽子走出学堂就看到他姐夫。小孩很是稀奇:“今天怎么这么早啊?” 薛理拿过他的小书包:“今天——”抬眼看到不远处的人,“原来鱼儿说的是真的。” 小鸽子看过去,不远处街上陈文君和薛二婶朝西去,看样子是回村。小鸽子想说什么又怕她们听见,慌忙捂住嘴巴。 薛理以为他害怕,弯腰抱起小孩:“没事。离县衙这么近,她俩不敢打你。” 小孩在他耳边小声问:“她们为什么要打我啊?” “她们不敢打你姐,柿子挑软的捏。”陈文君不会打小鸽子,只会把他骗到没人地方,亦或者把他扔到人烟稀少的地方。薛理担心说实话吓着小孩。 林知了和陈文君其实没有深仇大恨。在林知了看来是这样。可是谁也不知道陈文君怎么想的,林知了和薛理都不敢赌。 薛理:“日后她俩靠近,你就大声喊先生。不要逞强。你太小,二婶一只手就能把你提起来。” 小孩乖乖点头:“姐夫,中秋节我们回村吗?” 薛理:“不回!” 薛二哥也没打算回去。 然而,翌日上午,薛大哥从东家家里出来就来找薛二哥,叫他回村过节。薛大哥正要劝薛理回村,林鹏进来了。 林知了指着林鹏:“我们跟祖父说好了。” 林鹏听林蜻蜓提过,薛二婶不省事,薛家大嫂也不是好的。再想到他此次过来的目的,瞬间明白林知了所指何事,待薛大哥转向他,林鹏便说:“二妹妹,明日早点过去。” 林知了:“大姐也过去?” 林鹏听出她言外之意,顿时有些尴尬:“她晌午跟知县一家用饭,晚上在自己家过节。” 林知了不尴尬,她是担心薛理见着林蜻蜓尴尬,闻言放心下来,转向薛大哥:“大哥,你看?” 薛大哥其实怕林知了回去,她性子烈,一言不合敢掀桌子。可是娘交代的事,总要说一句。此刻薛大哥不必左右为难:“你们过去吧。二弟,丽娘,别忘了,娘月初就叫我提醒你们回去过中秋。”看到薛二哥点头,薛大哥告辞。 林鹏待人走远才问:“二妹妹,你答应了?祖父问起此事,我照实说了?” 林家饭菜不错,中秋家宴定然鸡鱼肉蛋一样不少,去吃一顿不亏。再说,今时不同往日,祖母、祖母和小婶不敢给她和薛理添堵,不吃白不吃! 70-80 第71章 适可而止 林知了寻思着只是过去吃顿饭, 不必去太早。 是以中秋节当日临近午时,林知了和薛理才领着小鸽子走出家门。 买一份月饼一份点心和一条鲈鱼,林知了拎着,薛理牵着小孩。小孩走累了, 薛理背着他, 小孩歇过乏再下来。如此三次, 三人才到双桥村。 同林知了想象的一样, 林家人很是热情,仿佛出嫁的姑娘回门。林知了的小婶把点心接过去就埋怨:“回自己家还带什么点心啊。” 林知了的菩萨面伯母附和一句“家里什么都有。”林知了的祖母也变得异常慈祥,拉着她进屋。 始料不及, 林知了因此毛骨悚然, 像木偶似的随她进去。 到屋里寒暄片刻,厨下飘来香味, 小鸽子不由得吸吸鼻子, 被林知了的祖母看见了就问他是不是饿了。 这老太太从来没有给过小孩好脸色,哪怕小鸽子记不清了,但是本能怕她, 不由自主地朝薛理怀里躲。 薛理把他抱到腿上,林知了的祖母叫小孙女看看饭菜还要多久。 林知了的小婶出来说:“快了。” 林家祖父吩咐孙子把饭桌摆出来,叫林知了等人去洗手。 酒过三巡,祖母问她和薛理成亲多久。林知了回一句“三年”。她祖母就关心她怎么还没有孩子。伯母好心推荐偏方,小婶告诉林知了哪里的菩萨灵验。 林知了和薛理没有孩子并非命中无子,也不是他俩身体有恙, 而是每次“同房”薛理都不曾留下什么。 两年来如同第一次,林知了服了,要不怎么他是探花呢。就他的自制力和毅力,林知了再活一世也比不了。 林知了笑着回答:“孩子要看缘分。再说, 现在店里忙,小鸽子还小,再有个孩子也顾不过来。” 林知了的祖母脱口道:“你不小了!” 林知了笑容凝固。 林鹏在城里历练两年比以前有眼力见儿,见状就扯开话题劝林知了吃蟹。 林知了看向薛理,你来吧。 薛理手中的筷子轻轻地放下,林鹏却感到耳鸣。林家祖父提醒林鹏给薛理倒酒。薛理移开酒杯,“娘子和小鸽子毕竟姓林,林兄又亲自登门请我们回来过节,我们今天才会出现。祖父,这个称呼同隔壁婶子并无不同。您知道我为何这样讲。” 林家老头:“我知道,可是——” 薛理:“请听我说。当日我没了功名,人在狱中,您担心被连累乃人之常情。您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林家众人着想。我可以理解,所以没有拒绝您的一番好意。我也不是不识好歹。同我换了庚帖的明明是林家大姑娘,拜堂时变成二姑娘,您给出的理由是上错花轿,您不会认为我对此深信不疑?拜堂当日我是半信半疑。然而回门那日林家大姑娘迫不及待地生米煮成熟饭,您认为我还会信?” 林知了的伯母忍不住问:“那个时候你怎么——” “为何不提?”薛理朝林知了看去,“母亲懦弱,弟弟年幼,父亲早逝,无人为她做主,回门当日被休,让她今后如何自处?” 室内静了下来。 薛理朝祖母看去:“那个时候不顾她的死活,现在关心是不是晚了?” 林知了的祖母脸色难看,转向林知了质问:“你说——” 薛理打断:“我猜的。您老是不是忘了,曾经我也是陛下钦点的探花。以前我日日读书,是有点不通庶务。但我不蠢!” 林家祖父:“我们也是一片好意。你俩总要有个孩子。” 薛理:“您看,我刚说过,曾经我也是陛下钦点的探花。我会不知道何时要孩子?不知道哪里的观音灵验?即便我二哥看不出我的病症,他日还可以去京师拜访太医。” 林鹏讷讷道:“也是关心你俩啊。” “因何关心?”薛理朝林知了的祖母看去,“自我进门到此刻至少半个时辰,你有没有问过小鸽子有没有上学?真的关心会不在意我们在意的人?倘若我们正为此事心急,团圆佳节提孩子是不是有点添堵?” 林知了的祖母为自己辩解:“我关心还有错?” “倘若没错,我是不是要承这个情?此刻我不点明,明日您老会不会拿着偏方符水叫我们喝下去?”薛理问小婶,“是不是要随你拜观音?” 林知了的小婶是这样打算的,前些天她就找邻居打听过临安府有个庙很灵,她和林知了一块去,林知了求子,她为长女求姻缘。 薛理叹气:“以前你们知道趋利避害,如今为何不懂适可而止?倘若从此一来二去恢复如初,是不是叫两个弟弟住到我家附近,让我日日为他们讲课?” 林知了的祖父是有此意,他的计划是慢慢来,今日一顿饭,明日再来一顿,春节过后再提此事。 然而林家有着百般算计,唯独忘记林知了和薛理敢吃这顿饭就不会毫无准备。也没有算到薛理身为读书人会把这些龌龊摆在明面上。 薛理摸摸小孩的脑袋。 小鸽子抬头。 薛理:“吃饱了吗?” 小孩下意识点头。 薛理拿出手帕给他擦擦嘴和手。林知了对祖父祖母道:“我以为这两年清明直接去祖坟,你们会明白。”随即问伯母,“真希望我一索得男?堂姐生的可是女儿。”此事林知了也是今天才知道,她祖母说的。 林知了的大伯母神色窘迫。林知了转向小婶:“以前我跟我娘说过,给彼此留些体面,我以为你会记得。说句不好听的,身为长辈的几位配操心我的事吗?相公回来的头一年为何不叫我们过来?去年清明我爹坟头上多了新土,你们当真不知道谁添的?”顿了顿,“不远不近地处着,这样不行吗?如果不行,这次就是最后一顿!” 薛理起身,小鸽子跟着起来。林鹏下意识说:“我们——” 林知了打断:“我们没有恨你们,否则不会叫两个妹妹跟我学做鸡蛋糕。凭你们给小鸽子几十两银子,没有对我赶尽杀绝,以后遇到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们也不会不管不问。但也仅限于此!” 薛理:“林家大姑娘背靠知县,想必可以为两个弟弟请到名师。” 林知了拉一下他的衣袖,薛理牵着小鸽子向众人告辞。 三人走出院门,林知了的大伯母忍不住骂:“不识好歹!” 林鹏被薛理的一番话说得无地自容,几个年龄小的姑娘脸色通红。林知了最小的堂妹忍不住说:“二姐没错,你和我娘早上还说她赚再多也是给别人赚的,成亲几年连个孩子都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林家小婶叫女儿闭嘴。 然而此刻没用,她继续说:“看到你们虚伪的样子我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二姐又开店又收徒,那么精明会看不出来?她不懂薛姐夫也看得出来。人家以前是陛下钦点的探花!” 林鹏叹气:“我提过今日过节,好好吃饭,就是不听。真以为你们是长辈就有资格对小辈的事指手画脚?这下满意了?” 林知了的祖父轻咳一声:“我以为薛理会——” “读书人要面子?”林鹏替他说,“也分什么事。先前大妹妹跟你们说二妹妹收拾薛家二婶,你们幸灾乐祸。怎么不想想,如果没有薛理默许,二妹妹敢吗?薛理敢那样对亲婶子,会对你们手下留情?” 林家众人哑口无言。 小鸽子拉着薛理的手问:“以后还来吗?” 薛理:“想来吗?” 小孩不想,他感觉不自在,“我不喜欢祖母。” 林知了:“我也不喜欢!以后中秋节我们自己过。” 小鸽子指着东南方的村落:“也不去那里啊?” 薛理:“我娘有孙万事足,不需要我们承欢膝下。” 小鸽子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松开薛理往前跑。跑出去一里就在路边等他俩。林知了到跟前,小孩嫌她慢,然后冲薛理伸手。 薛理弯腰抱起他,抹掉他额头上的汗:“你的手帕呢?” “擦过嘴巴不干净了啊。”小孩拍拍身上的小挎包。 先前刘丽娘给薛瑜做一个,他看见了也要。给薛瑜做的用亮色的布,给小孩做的用黑蓝白灰以及褐色,小孩依然很喜欢,去哪儿都带着,他的手帕和钱都塞在里面。 被薛理抱着走了十几丈,小孩下来又想跑,林知了拽住他。 姐弟俩手拉手走了半里路不由得停下。薛理想问怎么了,抬头看到三个背影。薛理看看日头感觉不应该,推一下小鸽子。小孩大声喊:“二哥!二嫂!鱼儿姐姐!” 两大一小停下,紧接着转过身,露出意外之色。 薛理和林知了拉着小孩急走几步,没到跟前就听到薛二哥问:“你们怎么在这儿?” 林知了:“跟你一样。” 薛二哥脱口道:“林家也要跟你们合作开店?” 林知了懵了。 刘丽娘:“不是这事?还有什么事?” 林知了:“催生!我婶还叫我拜观音。我们心烦,直接说不用他们管。闹成这样吃不下去就回来了。” 刘丽娘松了一口气:“就这点事?吓我一跳。” 林知了问是不是陈文君要跟她合作开店。 “除了她还有谁。刚吃饭就问你有没有给我们加钱。我想着她在城里卖煎包,每月能赚一两贯,就说我们现在每月五贯。她以为是真的,跟我们算你每月赚多少。又说她租房,我做饭,我俩五五分!”刘丽娘不禁冷笑,“也不想想她有钱租房,我会租不起店面。我有钱有厨艺,犯得着跟她合作吗。” 薛理:“大哥也任由她这样算计?” 刘丽娘:“大哥叫她好好吃饭。她反而怪大哥没出息,活该兄弟三人他最穷。眼看他俩要吵起来,婆婆叫他们先吃饭。大嫂气得摔筷子,婆婆一看大嫂这样就劝我们退一步。” 林知了无语又想笑:“真是会闹的孩子有糖吃!” 刘丽娘深深赞同:“正是这样。我们吃不下去就出来了。” 林知了:“正好从街上买点菜回去自己做。” 刘丽娘不想吃海鲜,只因今日桌上有鱼有虾有螃蟹。然而林知了没吃够,再说深秋时节哪能没有螃蟹。林知了买了十个螃蟹,二斤猪排,两斤猪肉。再想想家里有茄子豆角和莲藕,便没有买蔬菜,倒是买了两串葡萄。 太阳偏西,林知了和刘丽娘去竹棚下准备做菜,薛理和薛二哥为两人打下手,薛瑜和小鸽子在院门外巷子里遛狗。 林知了先腌肉,切莲藕,刘丽娘和面。一切食材准备妥当,林知了用猪排做豆角茄子焖面,锅上放笼屉蒸螃蟹,薛二哥看着火。随后林知了和薛理用店里的锅炸藕盒,炸肉,做红烧藕盒和锅包肉。 锅包肉出锅,刘丽娘端着一盆焖面进店,薛二哥一手端着螃蟹,一手拿碗筷。 刘丽娘晌午吃的米饭,而晌午那顿饭实在膈应,是以晚上选择面食。她本以为是煮面条或者用二八酱拌面,没想到是焖面。 刘丽娘又以为会寡淡无味,然而面条吸满了汤汁,还没打开锅盖就能闻到香味,她忍不住对焖面充满了期待。 刘丽娘为自己盛一碗:“这是菜还是面?” 林知了:“炒年糕是菜还是面?” 在刘丽娘心里炒年糕是主食,跟白米饭一样的主食,“我懂了。” 小鸽子伸手:“阿姐,我可以吃一大碗!” 林知了:“盆里还有这么多够你吃的!你先尝尝阿姐做的肉片。” 薛瑜夹一块藕夹,看起来厚厚的不好吃,她浅尝一口,外酥里脆。再吃一口锅包肉,酸甜可口,薛瑜很想念这一口,林知了上次做还是端午。薛瑜忍不住叫林知了常做。 林知了回一句:“不得闲。” 薛瑜:“你教我怎么做?” 林知了:“可以。明天跟我去买菜?” 薛瑜连连点头。 刘丽娘看着茄子裹着面条以为不好吃,没想到黏糊糊的跟面条很搭,她叫林知了再买几个茄子,过几天茄子秧被拔掉可就吃不上了。 林知了:“看看周嫂子送什么吧。” 说起村里人,刘丽娘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陈文君:“你说大嫂会不会已经猜到这家店其实是我们的?” 林知了:“你说呢?” 陈文君以己度人,会认为天下没人会跟钱过不去。刘丽娘毫不心动,陈文君不会认为刘丽娘诚实守信,只会认为她没说实话。 薛二哥想起早已遗忘的一件事:“你们还记得女房东吗?会不会是大嫂撺掇的?” 林知了:“她又不认识大嫂。” 刘丽娘:“可以打听啊。反正我觉得是她。房东把店收回去做什么?我们把这一条巷子带起来,她定是要开饭店。可是她又不会做蛋糕。背后定是有个厨子。” 薛二哥也是这样想的,大厨完全可以自己开店,或者去大酒店做事。再说,除了陈文君,谁敢给林知了添堵啊。 薛理:“不会是大嫂,这个节骨眼上把我们撵走,她的店开不成。大嫂不傻,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也有些道理。薛二哥掰开螃蟹:“三弟,我记得还有酒,我们喝点?” 林知了也是今天才意识到“酒”是指黄酒,她受不了那个味:“你们喝吧。” 薛二哥给他和薛理以及刘丽娘倒一杯,林知了和两个小的吃面吃菜。 翌日又歇一日,一家人上午去了河边山上,下午在城里玩半天,晚上准备大排,第二天再次忙碌起来。 担心陈文君一计不成又来一计,林知了和薛理等人平日里谨慎许多。薛理若是没时间去接小鸽子,就叫书院学生把他接过来。 午饭后小孩不睡觉,薛理就带他去书院马场或者射箭场骑马射箭。 有一次被院长碰见问他是不是有点早。薛理看着在马背上丝毫不惧的小孩:“听说草原上的小孩四五岁就敢上马。” 随着小孩敢骑在马背上跑起来,立秋后林知了带的第二批徒弟也出师了。 林知了八月带一批,九月休息半个月,下旬又带一批。八月这一批是临安府的厨子,九至十月这一批是乡村厨子。 估计该学的都学了,这大半年也很累,十月下旬,林知了在门外挂个牌子,今年不再收徒。 牌子挂出去第三天下午,薛琬跟着周嫂子一同出现在林知了家中。 第72章 大嫂要休夫 薛琬的到来令林知了倍感意外。这些日子她和刘丽娘聊过薛二婶和薛母, 也用薛大哥打过赌,赌薛大哥被母亲和妻子联手怂恿,会不会为陈文君来当说客。 甚至也想过薛二婶带着薛瑞上门。唯独没有考虑过日日在家做绣活的薛琬。 林知了待她和周嫂子并无不同,看向放在院中的小板凳叫两人坐下休息。 周嫂子把茄子递过去:“没想到立冬后还有茄子。” 林知了:“你可以留两棵茄子树看看冬天会不会冻死。若是今年是个暖冬, 可以撑过冬天, 你别拔, 明年开春就会开花结果。” 这样的事周嫂子第一次听说:“听谁说的?” 林知了:“岭南的商人。那边一年四季终年无雪。寒冬腊月像现在这样暖和。据说有的茄子树有一棵樱桃树那么大。一棵树结的茄子就够一家人吃。” 周嫂子对这事好奇:“改日我试试。过些天冷了就给它盖一层草席。” 刘丽娘把菜钱和柴钱递给周嫂子。周嫂子看向薛琬:“你再坐会儿?” 林知了:“薛琬, 你看我家有几间房?” 山东村很多人都知道林知了家住房拥挤,只因很多人帮忙送过行李。薛瑜的床还是村长的长子和一个村民抬进屋的。 薛琬自然明白林知了此话何意,家里住不下, 晚上不留客, 没事就回吧。 “我——”薛琬嘴巴一动,眼泪盈眶。 周嫂子见她这样不禁坐回去:“出什么事了?” 刘丽娘、薛二哥和薛瑜都不由自主过来。 此刻薛理和小鸽子在书院, 薛理教小鸽子射箭。 薛瑜见她只哭不说话很是心烦:“琬姐, 你哭丧呢?” 周嫂子顿时哭笑不得:“这丫头——”说话真难听啊。 然而这话很好用,薛琬瞬时止住泪水。林知了叫她有话说话,想哭回家哭, 这里不伺候! 薛琬哽咽着断断续续表明来意。 日前陈文君和薛二婶在城里卖鸡蛋糕碰到一位商人,比薛琬大十多岁,家中两儿一女,两处宅院和三间店,日子富足,可惜妻子早逝。 陈文君和薛二婶从城里回来看到薛琬, 越看越合适。 薛琬得知男方只比她娘小几岁自然百般不愿。陈文君好心提醒,前几年她嫁到城东绸缎庄几个月肚子没动静,可见跟刘丽娘和林知了一样命中无子。即便找个门当户对的英俊男儿,过两年也会因为无子被休。 薛二婶附和几句, 又问她难道想一辈子不嫁人。薛琬自然没有这个勇气,但她不甘心嫁给老男人,于是请薛母做主。 薛母哪敢替她做主,只说薛琬已有二十岁,可以为自己拿主意。 考虑了几晚,薛琬看着她这几年存的钱想搬出去,可是孤苦一人搬去哪儿呢。薛琬不知道,也不敢搬。昨天跟薛琬年龄相仿的姑娘带着孩子回娘家,看到薛琬跟她聊几句,那姑娘也是热心肠,叫她找薛理。 薛琬想起她娘怕林知了,就请林知了为她做主。 林知了不想管这事,推给薛二哥,毕竟薛琬是他亲堂妹。 薛二哥:“听你这样说,二婶只比那位大三四岁?” 周嫂子瞬间听出他言外之意,不禁被口水呛得乐出声来。 薛琬似懂非懂:“我娘?” 刘丽娘:“你别乱出主意。人家有钱,可以娶个比她小的,要二婶干什么?” 薛二哥:“二婶又不老,才三十六七岁。” 林知了:“兴许二婶也想嫁,只是人家不要她。” 周嫂子有话说:“你二婶没有想过嫁人。你们不住村里不知道,平日里我碰到她会聊几句,听得出她认为好女不二嫁。” 林知了不由得看向薛琬,好嘛,又哭上了。 就在此时,小鸽子推门跑进来,薛琬本能扭头看去,小孩见她泪眼模糊吓得停下,随即转身找姐夫。 薛理拎着小孩的书包问:“怎么不进去?” “你——琬姐姐来了。”小孩把“堂妹”二字咽回去。 林知了和薛二哥以及刘丽娘同时松了一口气,他来了就好办了。 薛理进门后给薛琬指三条路,一是自己找个人嫁了,跳过三书六礼,直接搬去男方家中。二是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是从家里搬出来。 薛琬看向林知了:“搬去哪儿?” 林知了:“不用看我,你又不是我亲小姑子,我不会留你住下。再说,这里也住不下。” 薛理:“你可以去大户人家当绣娘,也可以去布庄当绣娘。选择权在你,我们是出主意,不是替你拿主意。天色不早了,跟周嫂子回去吧。” 薛琬一动不动。 林知了烦了:“我可以把二婶丢出去,不敢丢你?” 薛琬不禁打个哆嗦。 周嫂子把人带来,有义务把人带出去:“阿琬,你娘什么样你比我们清楚。你说要叫她知道你在这里,明天你三嫂还敢开门做生意吗?” 林知了:“你有个亲弟弟,遇到困难应当找他。你也有姨母和舅舅,也可以找他们为你做主。他们都是你的血脉至亲,比我们名正言顺。” 薛理也有个姑姑,可惜早年难产一尸两命,他姑父再娶,薛家就跟那边断了来往。 薛琬被说动了一下但是没有起身。 刘丽娘见她这样也有些心烦:“你在这里待到天黑城门关上,我们也不会留你住下。大不了把你送去客栈。” 薛琬欲言又止了许久,还是没敢把她的想法说出来。 薛理:“大哥后天休息,你可以告诉大哥,大嫂要把你嫁给有三个孩子的老男人。” 薛琬不禁说:“可是这事是——” 薛理:“大嫂有没有劝过你?她没安好心,你撒点小谎又有何妨?” 周嫂子附和:“说不定就是她的主意!” 薛琬不安地问:“这事能成吗?” 薛理:“你希望我们替你出面?不可能!” 薛琬找刘丽娘,希望她劝劝薛理。 刘丽娘叫薛二哥把周嫂子送来的柴搬到棚下,她把菜放缸里,以免被老鼠爬了,被大花踩到。 林知了带着弟弟回卧室。薛瑜嫌薛琬磨磨唧唧地烦人也躲回卧室。周嫂子见状拉一下薛琬。薛琬对面是神色严肃的薛理,她有点怕这位只比她大两岁的堂兄,又犹豫片刻就跟周嫂子回去。 翌日晌午,薛二婶把媒婆请到家中,担心直接说出老男人被鄙夷,只说请她为薛琬说亲。好酒好菜地招呼,媒婆吃多了嘴软,当即答应下来。 翌日上午媒婆登门,陈文君过来,听了媒婆提的几人只说不可。媒婆被嫌弃火气上来,叫陈文君给薛琬介绍。陈文君点出薛琬可能无法生育,应当找个有孩子的。随后又夸薛琬女红厨艺样样拿得出手,长相齐整,可以找个家境富裕的。 薛琬意识到陈文君拐着弯叫她嫁老男人,恰好此时薛大哥逗孩子的声音从隔壁传进来,她脑子一热跑去隔壁把陈文君的馊主意告诉薛大哥- 薛瑜跟薛琬学过一段时间绣活,不希望她沦为别人家的使唤婆子,每次周嫂子来送菜,她都忍不住问一句“琬姐有没有把这事告诉大哥?” 周嫂子又不敢去薛二婶门外偷听,自然不知道她有没有找薛大哥。只说一旦有了消息就立刻告诉薛瑜。 十月底,薛理带着两贯钱回村,告诉薛母年前两个月他不会再过来。然而话音落下,薛母哭了。 薛理惊了,正要迈出去的双脚收回来,在他母亲对面坐下。 薛母从薛理锒铛入狱说起,哭他命不好,骂族长欺负她孤儿寡母,抱怨自己命不好,摊上林知了那样厉害的儿媳妇,早知道就不看重林家有钱,林知了识文断字,应当给薛理找个寻常女子。 薛理在心里冷笑连连,要不是想知道一向要强的母亲为何泪流满面,他早已拂袖离去。 薛母大抵也没指望薛理附和,也许只是想发泄出来,又说薛琬都二十岁了,村里像她这么大姑娘孩子都有俩,她又嫁过人,还想找个什么样的。二婚配二婚,她不能生,人家有孩子年龄大,可是家底颇丰,两人很合适,不明白她为何死活不嫁。 如今大儿子和大儿媳妇为了此事大打出手,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薛理怀疑不止如此。 果不其然,薛母透露出薛大哥要休妻。陈文君气得回娘家。今日薛大哥休息,薛母叫他带着孩子把人接回来,人不回来他也别回来。 薛理一听没出人命,起身离开。 薛母顿时感到不可思议:“理儿——” 薛理停下:“村里很多人家不在意生男生女,有些人家甚至希望女儿多过男儿,只因女儿家可以当厨娘做绣活。你为何那么重视长孙?为何因为大嫂生了儿子,先前她所做的一切你就可以视而不见?” 薛母:“那是因为他们有儿子。你大嫂生的是我们薛家长孙!” 薛理:“百年之后朝代更替,我们的后人不是死于战乱,就是祖坟夷为平地。长孙有个长孙又如何?清明还能为你为我添坟烧纸钱?” “可是人家都有——” 薛理:“人家有我们就要有?别人家重视长孙,你也重视长孙?我高中探花,他们为何大字不识一个?日后少听二婶说三道四,多看看村里和睦长寿之家。否则你会从人人羡慕变成人人同情!”停顿一下,“我言尽于此,也是最后一次!” 薛母起身追出去。 薛理大步流星毫不留恋。 跟到门外薛母担心村里人看笑话不敢生拉硬拽,只能眼睁睁看着薛理离开。 走在回城的路上,薛理越想越气,梦中他和林蜻蜓成亲三年无儿无女,也没见母亲偏疼大哥的长子。难不成只因他当日在东宫做事?薛理不想承认他有个如此肤浅的母亲,转念一想捧高踩低乃人之常情。 可是为何叫他摊上这种人之常情啊。 薛理愁眉苦脸踏进家门,林知了打眼一瞧就注意到,待他坐下便问:“薛琬又找你了?” “谁?”薛理愣了一下,“我没见到她。” 薛二哥:“这是怎么了?” 薛理猜大哥嫌陈文君的主意缺德,陈文君认为去贫困人家当原配,不如给富贵人家当继室,盖因贫贱夫妻百事哀,她撺掇薛琬嫁过去真是为她着想。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薛大哥反对,无论他说什么,在陈文君看来都是薛大哥对她本人不满借题发挥。 先前陈文君就对薛大哥颇有微词,比如嫌他只能当护院,她卖蛋糕赚钱,薛大哥非但不支持还强烈反对等等。薛大哥也对陈文君积累了许多不满,比如她不顾家,比如她钻进钱眼里等等。此事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以至于夫妻二人再也无法粉饰太平。 薛理:“薛琬应该把大嫂干的事告诉了大哥,大哥因此跟大嫂闹起来,现在大嫂在陈家,大哥带着孩子去接她,若是接不回来……”给二哥一个你懂的眼神。 薛二哥不懂:“她还敢休夫?就她那样的品性,离了大哥谁受得了她?” 林知了:“二哥,话不能这样说,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薛理瞥一眼林知了:“你是深有体会啊。” 林知了朝他肩上一巴掌:“说清楚?!” 薛理把她的手拿下来:“我的意思你敢休夫,便认为同你一样的女子也敢。” 林知了朝他手臂上掐一下,薛理握住她的手,林知了本能挣脱,瞬间两人闹成一团。 薛二哥看不下去:“你俩先别闹。大哥快三十了,带个孩子,咱家只有那一处房子四亩地,堪称一穷二白,以后谁敢嫁给他?” 刘丽娘白了一眼薛二哥,他的脑子呢?大哥这样的都叫一穷二白,村里其他人还怎么活! 薛理也不想理二哥,冲小鸽子招招手,问他吃的什么。 小孩递过去,薛理咬一口很是意外:“糖葫芦?怎么是扁的?” 刘丽娘:“弟妹用磨芝麻的磨盘压扁的。说这样好吃。小鸽子,好吃吗?” 薛瑜连连点头:“好吃。三嫂,你真会吃!” 薛二哥轻咳一声,这一个两个想干什么?他还没死呢,就这么无视他! 刘丽娘看他尴尬又可怜:“着什么急。明天下午周嫂子过来问问她就知道了。” 薛二哥没听明白,周嫂子又不是他亲嫂子,她能知道什么。薛二哥还想再问,院门被敲响,来人请他看看马儿怎么不吃草。 翌日下午周嫂子过来送菜,林知了问她有没有见到大嫂。周嫂子不曾留意,听闻此话意识到好几天没有见过陈文君。这几日她只看到薛二婶一个人进城。 周嫂子问林知了出什么事了。林知了不想从村民口中听到“薛理他大嫂”如何如何,“正是不知道才要问你。担心她继续撺掇二婶把薛琬嫁过去。” 周嫂子信以为真。随后从刘丽娘手里接了钱就告辞,只因天黑了,她耽搁不得。 常言道,冬至大如年。 第二日便是冬至。山东村有冬至吃年糕的习俗。也有人选择吃汤圆。无论吃什么都要捣米。 周嫂子早早起来蒸米捣米做年糕和汤圆拿去城里售卖。她和吴氏一起出发。吴氏见着她便说看到薛母一个人带着孩子捣米有点可怜。 今天林知了店里人少,刘丽娘便出来买年糕和汤圆,正好碰到这两位。她俩也是发现林知了这边人多,跟很多人一样选择在巷口摆摊。 刘丽娘买了年糕和汤圆,周嫂子同她说落全村没有陈文君这样的,孩子丢给婆婆,婆婆打年糕她也不帮忙,估计这个时候还没起床。 刘丽娘半真半假地说:“可能大哥不同意琬妹妹嫁给那个老男人,她心里不高兴,跟大哥置气呢。” 周嫂子认为就是这样。 过了巳时店门关上,刘丽娘跟林知了说:“我看大嫂真想和离。” 薛二哥又忍不住心疼他大哥,骂他二婶脑子不清楚,哪能陈文君说什么是什么。他嘀咕两句“大哥和小侄儿以后怎么办。”没人理他,他感到无趣,去收拾他的药箱,查看常用和急救药丸还剩多少。 林知了料到陈文君要和离,也没想到这女人那么会恶心人,除夕当日提出此事。 薛母劝她过完年再说,陈文君不同意。薛伯仁的娘认为薛理对他娘有很多不满,凭他每月雷打不动送家用,说明心里还在意这个娘。王氏为了讨好薛理就叫薛伯仁来找他。 看着竹棚下准备好的菜,林知了叫薛理和薛二哥先过去。她和刘丽娘把菜放锅里和柜中,带着薛瑜和小鸽子回去。 薛瑜闹不明白:“二哥和三哥过去还不够啊?” 刘丽娘:“我们不出现,大哥会认为我们跟陈文君一样没良心。婆婆被人找上门欺负,我们竟然装不知道,村里人也会觉得我们心狠。”说完想起这事不知道闹到什么时候,叫林知了等一下,她回去用油纸包两把馓子和几块炸果子以及点心。 两把馓子还没进村就被她们四人吃完。 到村里林知了叫薛瑜带着小鸽子去周嫂子家,又把炸果子和点心给他俩,大过年不能空着手上门。 薛家门口全是本村村民,看到林知了,有人就说:“快去看看吧。你婆婆差点被陈氏气死过去。” 随后有人附和:“要帮忙喊一声。” 林知了一一道谢,同二嫂进去。 到院里隐隐还能听到“我就说林娘子会过来。你们还不信。她跟她婆婆再不好也是她婆婆,哪能叫外人欺负。” “林娘子仁义啊。我看今天这事就要她出面。阿理读书人爱讲道理,不行!” “跟这种人讲道理,就是秀才遇到兵!” …… 林知了很是好奇,陈家人干什么了,竟然可以叫全村村民口径一致。 第73章 钱财平分 陈家只干一件事, 要求陈文君和薛大哥这几年存的钱平分! 先前陈文君冬至没有回来,小年也不曾出现,薛母不想接受也不得不接受,这个儿媳妇留不住。 薛母是偏心, 偏疼长孙, 对陈氏的种种和善是看在长孙的面上。一旦陈氏不顾孩子, 在薛母眼中她便是生产前的陈文君。 薛母把陈氏存钱的箱子搬走, 趁着孩子睡觉又把屋里翻找一遍,金银细软全部拿走,这些是她大孙子的, 谁也别想碰。 陈氏今早过来, 卧室空了一半,柜中只有她的衣物, 莫说她的钱, 首饰盒都不见了,顿时感觉天塌了。 陈氏了解薛大哥,他没有这个脑子。陈氏也认为她了解薛母, 薛母极少去她房中,也不甚在意钱财,是以陈氏一气之下回娘家就没有想过把钱带走。 可是家里只有三个人,总不能是仅仅两周岁的小孩干的吧。 陈氏找薛母要首饰。薛母给了,只给她的嫁妆。 陈家在村里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是也没钱给闺女打一副头面。两根孤零零的细银簪不足二两哪能让陈氏满意。陈氏因此和薛母吵起来, 言辞激励,句句捎上林知了,说活该林知了厌恶薛母,又说三个儿子没有一个儿媳妇在身边, 连女儿跟她都不亲等等,句句戳心窝。 隔壁邻居扒着墙头看到薛母身体摇摇欲坠要出大事,也想到薛理在意这个娘,看在他的面上过来劝架。 如今薛二婶同薛母的侄女一块卖蛋糕,又因陈文君要走了,不再是薛家人,她自然向着薛母,还把薛琬和薛瑞叫来帮忙。 陈家五个人——陈氏和父母兄嫂,薛家这边算上邻居七人,陈家不敢先动手。 薛母因为人多势众稳住心神,薛二婶帮她骂陈氏不守妇道,又骂她除夕和离缺大德不得好死,陈氏讨不到便宜要请村长和族长主持公道。 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 村长和族长不想掺和。薛瑞请了三次,二人才先后走出家门。好巧不巧,到薛家门口碰到薛理和薛二哥,“腿脚不便”的村长步履轻松地随薛理进去。 村长劝薛母和陈氏各退一步,林知了到薛理身侧就开口反对! “你——”村长想让她闭嘴,回头一看顿时觉得肩上没了负担,“理儿媳妇啊?你说说为什么反对。” 陈文君闻言心里咯噔一下,林知了什么时候来的?去年除夕都没回来,今年怎么都回来了?老天爷是不是故意跟她作对?! 林知了:“因为家里的钱是大哥赚的!” 陈文君料到她会这样说:“这几年我给他生孩子养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陈母附和:“我们也不是天天在家吃白食。” 林知了不急不躁地说:“亲家婶子可能不知道,我家旁边有个卖文房四宝的蒋记,一天到晚在门外卖鸡蛋糕,去我店里用饭的食客几乎都会买一份,他一天才赚两百文。” 此事是蒋掌柜自己说的,林知了估计蒋掌柜即便谦虚也是把零头抹掉,毕竟如今街上不缺流动小车。 林知了:“大嫂和二婶以及表妹三人合作,去掉房租,每天能分多少钱?一百文?我算大嫂两百天,是不是二十贯?” 陈文君脱口道:“二十贯就不是钱?我可不像你财大气粗。” “你也别阴阳怪气。”林知了见状可以断定陈文君每天分不到百文,去掉下雨天,这些日子最多赚十贯。否则她会说“你看不起谁”之类的话。“先前你把凉皮、彩糕和猪皮冻的做法卖给别人,后来我把这三样公布出去,人家回来找你要钱,不可能只要给你的那笔钱吧?” 陈文君脸色煞白,她怎么连这事都知道? 村长不敢置信:“——你脑子被驴踢了?人家有个秘方藏还来不及,你居然往外卖?” 邻居想起什么:“难怪阿理突然把那三样公布出去!你你,你真不要脸!”转向薛大哥,“这样的女人你不休了还留着过年?” 陈文君接道:“这事他也知道。我无耻他也不比我高贵!”想起什么,“是不是你告诉她的?没想到你——” 林知了:“你别乱咬。大哥看在你给他生个孩子的份上从未跟我们说过你卖食谱。怎么可能说你赔人家多少钱。大哥,都这份上了,是不是该告诉我们赔人家多少钱?” 薛大哥对陈文君失望透顶:“就是你说的那个数。” 林知了想问什么,随即反应过来:“陈氏,你糟蹋了二十贯,这半年算你赚二十贯,是不是可以持平?” 陈文君:“我还给他生个孩子!” 林知了:“那就算算养大一个孩子要用多少钱。以大哥的条件,可以供小侄子读书。相公,算算到小侄子及冠,每月用多少钱。你和大哥一人一半!” “凭什么?”陈文君气急败坏。 林知了:“凭什么要大哥赚的钱?你可以无耻,还不许我们无赖?” 薛理拉住林知了的手臂:“见官吧。” 陈文君大哥:“我们不是吓大的!” “村长,涉及到钱财你管不了。”薛理看着陈文君,“走吧!” 邻居和村长以及族长后退让出一条路。自古以来没有和离分夫家钱财的道理,他们倒要看看知县怎么判。 陈文君怕了,先前不过仗着薛母嘴拙和薛大哥耳根子软,以为能要到这笔钱。 然而没有算到林知了今年回来过除夕。 若是早知如此,她不会挑今日,定会选林知了店里最忙的时候。 陈文君一动不动,林知了不想节外生枝就没有趁机嘲讽她:“你的嫁妆我们一文不要。大哥给你置办的衣物也归你。” 陈文君大嫂:“衣服才值几个铜板?” 林知了好笑:“你要这样说,我们去当铺问问?世人皆知衣服可以典当,不会又说我胡扯吓唬你吧?” 先前薛大哥在镖局很受看重,月钱比现在多一倍,走镖回来还有辛苦费,薛大哥体谅陈文君怀孕不易,给她买过首饰,也陪她买过几块好料子。 每一身衣服都能换两三百文,陈文君有十多件。 陈文君从未跟娘家人说过她有一箱子没有补丁的好衣服:“依你这样说,我这几年的辛苦全是自找的?” 她辛苦什么?自打有了孩子几乎没有做过饭洗过衣服!林知了皱眉,她是不是忘了因为月子里没遭罪,婆婆天天给她补身子,现在的她远比以前身体好?人家生个孩子老几岁,她反而跟重获新生似的。 林知了:“陈氏,你嫁进来什么样现在什么样,我不清楚,但村里人都清楚。我们给你辛苦费,你把你在薛家养的肉还给我们?” 此言一出,薛二婶来劲了:“你不说我都忘了。她以前小脸蜡黄,现在白里透红。陈氏,你把月子里吃的东西吐出来,我们就给你辛苦费!” 陈文君呼吸急促,底气十足的她终于有了一丝心虚。 林知了:“还要怎么算?今日当着族长和村长的面一次算清楚!免得过几日你胡说八道,我们薛家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你!” 看热闹的村民顿时忍不住指指点点—— “还算什么?我要是你,立刻走人。” “见过脸皮厚的,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搞出这些事,老大没说休你,你还嚷嚷着休夫,还叫乡邻乡亲看清楚,是你不要他!看把你能耐的!” …… 陈文君脸色爆红,恨不得生吞了林知了。 薛理抬手把林知了拉到身后。 陈文君不由得看薛大哥,此刻他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认为是他叫薛家在除夕这一天沦为全村笑柄。陈文君顿时嫌他窝囊,走上前一把推开他。 薛二哥上前:“还敢动手?” 邻居下意识拉住他。 陈文君:“我收拾衣服也不行?” 薛二哥停下。 “我去看看!”薛二婶进屋盯着陈文君。 林知了问陈家几人:“就这么算了?” 陈父:“今天过年,我没空跟你七算八算!” 林知了无语,他还知道今天过年呢。 薛二哥没好气地问:“那你们挑今天过来?来给我娘拜年?” 陈母比薛母大两岁,闻言立刻说:“我敢拜她敢当?” 林知了:“我不怕折寿,你给我磕一个?” 陈母顿时气得出气多进气少! 陈文君的嫂子拉一把婆婆:“你跟她废什么话!” 刘丽娘就要嘲讽,林知了拉住她微微摇头。刘丽娘注意到邻居乡亲还等着看热闹,暗暗劝自己,放他们一马! 薛大哥的儿子这些日子跟着薛母住堂屋,先前薛母收拾细软顺便把小孩的东西拿走,如今陈文君和薛大哥卧室里只有她二人的衣物。两人衣物颜色不同,大小也不一样,很好区分,不到一炷香,陈氏提着三个大包出来,一包棉麻衣服,一包鞋袜,还有一包好衣服。 这些东西在农家可了不得,像周嫂子如今日子比前几年好多了,也只有一包衣服。看热闹的女人们很是羡慕,忍不住交头接耳嘀咕着,“定是老大给她买的。” 此言得到早年前去接亲的男人认同,他低声说:“陈氏成亲的时候只有一个布包。那天是我陪阿珀去的,一辆驴车把她接回来。” 这些人在门外,陈家人听得不甚真切,以为嘲笑他们,陈母接过包裹就迫不及待地问:“收拾好了?” 陈氏点头。她大嫂立刻说:“我们走!” 林知了:“等等!” 陈氏大嫂:“你又想干什么?” 林知了:“和离书!就这么走了,改天日子过不下去再回来,我们可不是收破烂的!” 陈文君指着林知了:“说话别太难听!” 林知了冷笑一声:“明明可以好聚好散,你为了膈应我们,故意选在今天,还指望我们对你客客气气。做梦!” 陈文君气得脑子发蒙:“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人?” 林知了:“我何时说过我是好人?好人只会被道德束缚。面对你这种人会一忍再忍。好人因为你大闹,不想被人看笑话,会给你一笔钱了事。在我这里行不通!” 陈文君是想用道德绑架她,可是没想到林知了又不接招:“风水轮流转,我们走着瞧!” 林知了:“没有人能长盛不衰。这个道理还用你提醒?” 薛理叫他大哥写和离书。 村长看着薛大哥的样子估计拿不起笔,叫薛大哥找笔墨,他来写。 随后村长把和离书收起来,改日要去官府把陈氏从山东村除去。 陈氏的母亲和嫂子帮她提着包,一家人盛气凌人地出现,又神气活现地离开,没有一丝羞愧。 自诩脸皮厚吃块肉的王氏咂舌:“她不嫌丢人吗?” 王氏弟妹附和:“不嫌!我要是她,恨不得找个井跳进去。” 林知了看向薛理,这个年还怎么过啊。 薛理低声说:“你先回去。” 林知了小声问:“乡邻乡亲会不会觉得,我不懂事啊?” 薛理:“凭你把陈家人撵走就没人说什么。” 林知了给刘丽娘使个眼色,妯娌二人出去。薛二婶脱口问:“她去哪儿?” 薛理:“与你何干?” 薛二婶噎住。 在门外看热闹的村民再次相信那个传言——薛理厌恶他二婶。 林知了巴不得回去,是以到周嫂子家把两个小的叫出来。薛瑜担心她娘不禁朝北看去,林知了见状叫她回去,还告诉她薛理和二哥都在。 薛瑜一听两位兄长不回去,安心许多,告别两个嫂子就往家跑。小鸽子拉着林知了的手问:“我们不去吗?” 林知了:“你想去吗?” 小孩毫不犹豫地摇头。 林知了:“我们回城做好吃的。” 刘丽娘叹气:“哪有人选在今天和离。陈文君真不怕遭报应吗?” 林知了:“先前孩子刚出生她就能利用孩子同我们斤斤计较,这样的人会怕报应?” 今天陈文君的那些“功劳苦劳”的着实叫刘丽娘开了眼,她再活一辈子,当着孩子的面也说不出这种话。 刘丽娘:“大哥竟然能忍到今天。” 山东村众人跟刘丽娘一样感到不可思议。 原本以为两口子过日子,磕磕碰碰,闹到和离的地步定是双方都有错。然而陈文君的做派让他们相信,但凡薛珀有一点不是,陈文君跟他过不到今天。兴许早在出月子那天就敢休夫。 刘丽娘想到陈文君好像有仰仗的样子:“她是不是找好下家了?” 林知了哪知道:“不一定。” “那她敢和离?乡下人闲着没事闲聊天,今天这事用不了几天就能传遍十里八村。”刘丽娘不禁问,“回头谁敢娶她?” 第74章 巧遇钱夫人 林知了巴不得陈文君无人敢娶。 然而很多时候,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即便有报应,也是报应到子孙后代身上,于她本人并无损伤。 天道历来如此不公, 是以需要律法裁决! 林知了:“陈文君长得好气色好, 不提品行, 如果你是男人, 你是娶十四五岁干瘪瘪的小姑娘,还是娶温柔贤惠又身姿绰约的她?” “就她还贤惠?” 林知了:“她会装贤惠啊。比我们贴心。” 若是没有今天这些事,三个儿媳妇当中薛母最喜欢陈文君。刘丽娘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可是过日子怎么能不提品行?” 林知了:“若是跟她一个德行呢?” 能跟陈文君臭味相投的男人定会认为陈文君没有弄到钱是技不如人。兴许还会指点陈文君以后遇到和钱财有关的事应当怎么做。 天下有好人也有坏人, 有君子就有小人。君子不敢娶陈文君,小人还不敢吗。 以刘丽娘对陈文君的了解, 她不在意对方品行优劣, 只在意其能不能让她风风光光衣食无忧。 刘丽娘:“兴许真能嫁个比大哥更好的。” 林知了点点头,问弟弟累不累。 小孩摇头。 林知了:“累了告诉阿姐啊。” “阿姐,我长大了。我还会骑马射箭。”说起这事, 小孩很是骄傲,“阿姐,你会吗?” 林知了摇头。 “我教你啊?” 刘丽娘:“教不教我?” 小孩先问给不给他做好吃的。 “天天想着吃。”刘丽娘随后说,“回去就做!” 今天准备了很多菜,不止有羊肉活鸡,还有海鲜。林知了担心遇到她娘, 先前她和薛理带着小鸽子以及薛瑜买肉和素菜,刘丽娘选海鲜以及干货。 此地的小鲍鱼便宜,城里中产之家逢年过节都舍得买几只炖鸡。刘丽娘一直对别人说的鲍参翅肚很是好奇,林知了又叫她可着五百文买, 买了鱼和干货还剩许多,她就买六个,全家一人一个。 回到家中刘丽娘就拿鲍鱼,可是薛二哥晌午定是要留在村里,“弟妹,还做吗?” 林知了买了许多猪肉,她想吃饺子:“晚上烧红烧肉吧。二嫂要不要吃饺子?” 刘丽娘:“月牙形的饺子?我不会啊。” 林知了:“我见人做过。用煎包的馅料,应该不难。” “晚上做鲍鱼?” 林知了点头:“那只鸡和鲍鱼晚上再做。我再留一块五花肉,晚上用肉烧鲍鱼。” 刘丽娘闻言欲言又止。林知了见状叫她不妨直说。刘丽娘想用鸡炖鲍鱼。林知了朝鸡看去:“那不是公鸡吗?” 刘丽娘忘了,大公鸡做菜,老母鸡炖汤。先前买菜的时候林知了跟她说过买鸡,是刘丽娘没有告诉林知了她会买鲍鱼。 “那以后再用鲍鱼炖汤。”刘丽娘决定这次听她的。 林知了:“可以买一些干鲍。要是遇到便宜的,再买些鱼胶。” “鱼胶很贵吧?” 林知了叫二嫂杀鱼,待会告诉她。 刘丽娘把鱼腹剪开,林知了指着鱼鳔:“这个洗干净晒干就是鱼胶。” “这就是鱼胶?”刘丽娘以前认为鱼胶很贵,不敢跟任何人提起,担心被嘲笑,“市场有个专门杀鱼的,我要是找他买这个,是不是自己就能做?” 林知了点头。 “改天问问?” 林知了:“要是你不嫌累,无论花了多少钱我们都五五分?” 同在一个屋檐下,一口锅里吃饭,刘丽娘没有想过吃独食。林知了要出钱,自然是意外之喜。刘丽娘很是高兴:“你说的啊?元宵节鱼市肯定生意好到忙不过来,没空收拾鱼泡。届时定会便宜卖给我。” 林知了:“先杀鱼吧。我去剁饺子馅。” 小鸽子抱着大花坐在灶前等着烧火。 刘丽娘把鱼收拾出来就和面,林知了提醒她比包子皮薄,否则两个就饱了。也要比包子面硬,因为饺子要下水煮,皮子软了会变成饺子汤。 刘丽娘以为跟包子皮一样,没想到这么多讲究。 林知了准备做四个菜,一条鱼一份羊排以及俩素菜,食材准备好,林知了和刘丽娘一起擀皮子包饺子。 刘丽娘包包子还可以——不丑。包饺子总是捏不到一起,她嫌面硬。林知了盛半碗水,刘丽娘沾水包成了,可是林知了包的肚儿圆,她的跟饿了八年似的。 刘丽娘放下像死老鼠一样的饺子:“你包吧。小鸽子,过来烧火,我们去店里烧鱼炖羊肉。” 小孩如今可以烧两口锅,刘丽娘用一口锅炖羊肉,一口锅烧鱼。红烧鱼出锅,她放笼屉里坐在羊排锅上温着,用烧鱼锅炒菜。 林知了把饺子盛出来,刘丽娘的四个菜也好了。刘丽娘嫌店里昏暗,把菜端到院中竹棚下想起还没烧香,她又去给灶王爷烧香。林知了调一个蘸料。 刘丽娘沾点酱尝尝饺子,感觉比包子好吃,“这个可以煎着吃吗?” 林知了:“可以。馅料还剩一半,晚上做?” 刘丽娘也想叫薛二哥尝尝,连连点头。 林知了给弟弟夹一块羊排:“要不要鱼?” 小孩指着藕片。林知了做的醋溜藕片,脆脆的,很适合他。林知了想起他最近开始换牙:“慢慢吃啊。牙崩掉了别怪阿姐没有提醒你。” “才不会崩掉。”话虽如此,小孩也不敢跟去年似的大口吃肉大口吃菜。 午饭后,厨房收拾干净,林知了和刘丽娘以及小鸽子回屋休息。 小鸽子趴在他的小床上问姐夫什么时候回来。 林知了:“城门关之前。村里没有床,你姐夫必须回来。” 果不其然,酉时左右,天地间漆黑一片,薛理和他二哥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小鸽子朝两人身后看去:“鱼儿姐姐呢?” “在家陪我娘。”薛理拉着小孩朝林知了走去,“你们走后,看热闹的人散了,我娘回屋就哭。那个小孩被她吓到也跟着哭。鱼儿看着一老一小心疼,要在家住几天。” 林知了:“大哥呢?” 薛二哥:“这次大哥挺让我意外,竟然说她走了娘能多活几年。”叹了叹气,对刘丽娘说,“明天我和三弟再去一趟。晚上三弟回来,我陪大哥住两天。” 虽然想说薛大哥活该,可是早知如此薛大哥都不会娶她。先前薛大哥一退再退也是想着家和万事兴。再说,凭他当断则断,也不应该趁机嘲讽。刘丽娘:“反正初八才开门,你呆到初五初六吧。” 薛二哥点点头就问晚上吃什么。 大公鸡已经切好,配菜也准备齐全,只等他们回来下锅。林知了:“你烧火,二嫂做小鸡。我去店里做别的。” 薛理帮忙烧火。 小鸽子一天没见他心里想得慌,拉着他的手跟进去。 林知了先用鲍鱼炖红纱肉。待刘丽娘进来告诉她小鸡快出锅了,林知了用平底锅做早已包好的饺子。 先前煎包用面水,林知了没调面水,而是改成蛋液煎饺。 刘丽娘把小鸡盛出来,见林知了的饺子还没熟,她切一块年糕用白菜炒一碟年糕。 晌午剩的菜折成两份,加上鲍鱼红烧肉、鲜笋烧鸡、炒年糕和鸡蛋煎饺,店内小方桌上摆得满满的。 薛二哥看着金黄蛋液的饺子稀奇:“我尝尝这个。” 饺子上撒了葱花——院里种的,又放了一点芝麻,搅拌蛋液时点了一点点酱油,调饺子馅的时候林知了又淋上一点热油,各种香味聚到一起,薛二哥直呼比煎包好吃,说话间给刘丽娘夹一个。 刘丽娘朝他身上拍一下:“又没人跟你抢。你看小鸽子多稳重。” 小孩嘴里塞着饺子,手里拿着鸡腿肉,眼睛朝鲍鱼红烧肉看去。刘丽娘抬眼看到这一幕,顿时后悔多嘴。 薛二哥忍着笑夹一个鲍鱼:“鱼儿没口福啊。” 林知了:“过几天你回来就叫她回来。” 薛二哥:“鱼儿可能舍不得娘一个人做饭带小侄子。” 林知了:“她可以叫薛琬帮忙。她出钱叫她侄女跟我们学做蛋糕,表妹学会后教二婶,二婶赚钱养儿女,单凭这一点,也应该叫二婶一家三口搭把手。” 薛二哥差点忘了,先前表妹学厨艺没出一文钱。薛理给他娘送家用,薛母叫他从家用里面扣。薛理也不客气,应当给一贯,只给她五百。因为这事薛母气了几个月。 此后薛理每两个月回去一次,减少同她接触。 薛二哥:“明天见到娘我提醒她。” 翌日薛二哥跟薛母说起此事,得到一句“琬儿又不是你们。”言外之意,薛琬比薛二哥懂事,不用她提醒也会过来搭把手。 薛二哥后悔留下过夜,可是一看到他大哥半死不活又不放心,劝自己忍耐几日,然后又把这事交给薛瑜。 年初二上午,薛瑜带着小侄子去隔壁。见着薛琬,薛瑜就把小孩递给她。 薛琬和薛母一样分得清,陈文君是陈家人,小孩是薛家人。又因陈文君几次三番用笃定地语气说薛琬命中无子,薛琬反而喜欢孩子——大抵因为越缺什么越在意什么。所以非但没有拒绝小孩,还给小孩找吃的。 与此同时,林知了家院门被敲响。 小鸽子跑去开门,看到熟人就说:“过年好!”故意问,“找我玩啊?” 来人笑着摇头。 小鸽子请他进来:“我知道,找姐夫。姐夫,出来!” 去年陈文君和薛大哥吵吵闹闹那段时间秋闱出了名次。 先前丹阳郡王上奏誊抄,皇帝允了,还赏了丹阳郡王。以至于去年秋闱结果比三年前迟了半个多月。 秋闱考场不在临安,而在金陵,江淮多地考生都去金陵,知县的人脉到不了金陵,又认为丹阳郡王说的是气话,考前不知道誊抄这事,便认为丹阳县颗粒无收。 就在知县为此感到失望之际,府城送来捷报,丹阳县考上一个。 上次丹阳县中举还是薛理考中那年。那一年考中三个,三年后院试和秋闱都挂零,知县哀叹他运气不好,百姓言丹阳的才气被薛理占尽,丹阳下一个举人指不定要等到猴年马月。 然而下一个就这么来了。 此人还是在万松书院读书的穷秀才。 穷秀才比薛理大十岁,有才气有骨气,考了三次近十年依然榜上无名,而他能坚持这些年,正是万松书院为他提供笔墨食宿。其诗赋词曲比薛理出色,为了养儿育女常化名给花楼写词谱曲,近几年临安府城花楼管事都来找过他,他不明白他差在哪里,难道是他八字缺官印。 薛理给出一段文字叫他破题解题。 穷秀才破题没问题,博览群书的他解题也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他不会实事求是。总要加上自己的见解。又不是殿试当廷作答,谁要听你的见解。 薛理叫他照着古籍老老实实写一篇,所有见解都要有出处。基于对他的信任,穷秀才规规矩矩写出来。薛理很满意,他不满意,把自己的文章批评的一无是处。 薛理提醒他,想考上就这样作答。他的诸多见解等外放做官再实施。有句话薛理没讲,穷秀才的许多见解比大梦一场之前的他还天真。 兴许多年后他会选择采菊东篱下回家去种田。 碍于此刻他很希望光耀门楣,薛理也没有不识趣地泼冷水。 名次出来,穷秀才在中间,知县高兴,他阖家欢喜。庆祝了几日,这位新晋举人就要在竹林酒家摆一桌。 竹林酒家吃的可不是饭,而是真金白银。薛理只说竹林酒家的很多菜他娘子会做,没必要花这个钱。再说,日后他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当时这位只是再次感谢薛理。 薛理以为这事就过去了。 薛理从屋里出来看到他很意外,忍不住问:“怎么没去京师参加春闱?” “知府大人请我去府城任教,知县大人的意思难得得到知府青睐,我不该放弃这次机会。我也想攒两年钱再去京师试一试。”来人春风满面笑着回答。 府教属从七品,不像丹阳县办的万松书院院长只拿俸禄,薛理觉得很好,他的性子适合任教不适合官场。 官场缺他这样的人才,可是他朝中无人,家中无银,宁折不弯的结果有两个,得到陛下青睐平步青云,其次是成为贪官污吏的替死鬼。 陛下虽然称不上年迈,然而几年前生了一场大病。也是那次病重陛下令太子监国,东宫成了小朝廷,贵妃和二皇子才着急生事。 陛下没有精力培养新人,太子东宫门人用不完,哪有空提拔他啊。 若是成为某朝中大员的乘龙快婿也是一条路,然而他的长子比小鸽子还要大上几岁。 薛理恭维几句,接过他带来的点心和鸡鱼肉蛋便请他去店里。 这位举人不是第一次过来,之前来过几次,可是依然无法忍受他的住房如此逼仄。以前不敢贸然开口,如今觉得即将离开此地,薛理生气也没法逮住他打一顿,“薛先生,你应当有钱出去租房吧?” 薛理:“房租年底到期,届时找一家大店。” “原来如此。”举人此番除了道谢,还向薛理请教如何教学。 薛理:“平日里因材施教。考前分析考官喜好和朝中大事。一切以考上为前提。考不上满腹经纶也无用武之地!”顿了顿,“终归一句话,灵活变通!” 这位举人不由得皱眉,薛理在他看来样样出类拔萃,唯一令他感到不适的便是这一点。 薛理见状失笑:“从我这里到你家不是只有一条路。同样要达到某个目的也不是一定要走光明大道。”紧接着又解释只是个人见解,仅供参考。 随后两人又寒暄几句,薛理便送他离开。 林知了从屋里出来:“向你辞行?” “算是吧。过几日去府城。好在府城提供住房,不必再同妻小分居两地。”薛理去店里把对方带来的东西拿出来,点心和鸡蛋放入柜中,鱼和活鸡放案板底下。 林知了过去看一眼:“像自家养的。” 薛理点头:“今日年初二,市场没人卖活鸡。这几份点心应该是年前买的。小鸽子,吃不吃?” 小孩才吃过早饭饱饱的:“不吃。姐夫,他是去府城当官吗?” 薛理:“去府城官学任教。府城给的俸禄高。” 林知了:“他中举后知县没点表示?” “知县赏了书院。院长给我的那份被我换成了炭和文房四宝。”原先计划拿到凌云书店的分成就拿出一部分银钱买炭和笔墨。没想到去年学生那么争气,五位秀才家人捐款足够万松书院用两年,薛理便打消这个念头。 林知了:“是不是没有多少钱?” 薛理点头:“先前考上五个秀才,县里一高兴赏多了。估计也忘了去年还有秋闱。即便想到,也没想到上天继续眷顾丹阳。” 小孩好奇地问:“姐夫,秀才很难考吗?” 薛理:“过两年你试试就知道了。” “还要两年啊?”小孩失望地摇头,“我要和大花玩去。” 难得休息,薛理和林知了没什么事想陪小孩出去。然而家中不止他们仨。林知了问二嫂去不去。 刘丽娘嫌累,小孩和大花精力好,每次出去都要半个时辰。刘丽娘决定等薛二哥回来他俩一块出去。 林知了想起一件事,“二嫂,要不要拿点点心回娘家?到村头叫上二哥。下午你回来,二哥留在村里。” 刘丽娘:“大嫂闹的一出,我娘家跟她娘家离得不远,肯定知道这事。想到他们问东问西就烦。过几天风头过了再去吧。” 闻言林知了让她在家好好休息。 小孩牵着大花前面跑,薛理和林知了慢慢跟上。 “林娘子?” 带着犹豫的口吻传过来,薛理循声看去,是位半老徐娘。其穿金戴玉,感觉有点风尘气,林知了怎会认识这样的人。 林知了顺着薛理的目光看过去,很是意外:“钱夫人?你怎么在这里?” 第75章 馊主意 半老徐娘正是梨花院管事老鸨钱夫人。她走近几步, 看到薛理的相貌很是意外,在花街半生也没有见过几次身材颀长眉清目朗的男子。 罩了件月牙白外袍的薛理日日在书院中捂白了,不苟言笑时清清冷冷,宛如皎皎明月。这样的气质哪会沉溺酒色花丛。 不过钱夫人对男人没有好感, 在她看来天下乌鸦一般黑, 再好看的皮囊里面裹的也是龌龊。她只是多打量两眼就转向林知了:“林娘子家在这里啊?” 林知了朝不远处的小院看去:“在那边。原来你也住这边?” 不曾碰到过钱夫人, 林知了倒也不觉着奇怪, 毕竟她昼伏夜出。 钱夫人笑着说:“我不在这边。我——”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小鸽子牵着大花过来仰头打量钱夫人。钱夫人感觉他跟林知了的年龄对不上,不太可能是她儿子:“这是?” “我弟弟。大名林飞奴。小鸽子,这位是钱夫人。” 小孩这几天逢人就问好, 闻言脆生生地喊一声“钱夫人, 过年好!” 新春佳节谁都想听到吉利话,钱夫人很是高兴, “你看大过年我什么也没带。”想起有个小小的玉葫芦, 前些日子买首饰掌柜的送的扇坠,她随手放在了荷包里,“拿去玩吧。” 林知了笑着拒绝她的好意。 钱夫人塞小鸽子手里, 不在意地说:“质地不好。” 林知了微微颔首,小鸽子收下就道谢。林知了问:“来这边探望朋友?” 钱夫人:“不瞒你说,有个姑娘在西南边买了一处宅子,找了几个绣娘做起绣活生意。我趁着今日有空过来认认门。” 林知了灵光一闪:“全是姑娘啊?” “可不是吗。” 林知了:“方便告诉我具体地址吗?” “这有什么不方便。”钱夫人以为她又想做绣活,指着先前出来的小巷,“从这里往南再往西十几丈, 看见一棵桃树就是了。” 林知了点点头表示记下:“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钱夫人很有眼力见儿,只说她还有事,该回去了。 薛理看着人出了巷口从马路上往东去才问:“娘子,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二婶和二嫂每次问你帮琬妹在哪里拿的绣活, 你都讳莫如深。现在看来怕是找这位钱夫人拿的吧?” 林知了心惊,故作淡定:“什么绣活钱娘子?” “我说的是钱夫人,不是钱娘子!慌了?”薛理又问,“这位钱夫人用的脂粉味比你继父身上的鱼腥味还重。不是我想的那样?” 林知了依然强装镇定,白了他一眼。 饶是薛理已有心理准备,也不敢相信她如此大胆:“你——你一个人去的?” 林知了一脸无辜:“相公说什么呢?” 薛理:“见不得人?” “我又没有作奸犯科!” 此事说起来不大,只是几件绣品。然而涉及到的人和环境复杂。薛理心里不安,步步紧逼,容不得她蒙混过去:“为何不能叫我知道?” 林知了原先一直不提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怕薛理个古人胡思乱想。现在见他好像只是想知道,没有别的想法:“若不是我一个人去,过去两年了,我能瞒得滴水不漏?” 薛理对她简直要五体投地。再想想她去的地方,薛理又不禁咬牙切齿:“——你真令我刮目相看!” 小鸽子听糊涂了:“姐夫,阿姐,你俩说什么呢?” 薛理:“跟大花玩儿去。大人的事少打听。” 小孩气得拽着大花往前跑。 薛理边走边问:“哪家店?” “你应该还有印象。” 薛理仅仅去过一次花街,停留时间最长的便是扮成胡姬跳舞的梨花院,“梨花院的管事娘子?琬妹做的都是梨花院艺伎的物品?” 林知了:“自然是她们的物品。寻常人家或者布店哪舍得拿出一贯钱做团扇。” 薛理一直以为袁家公子牵线,薛琬做的团扇是他堂姊妹亦或者表姊妹的。先前考虑到涉及了闺阁女子,薛理才没有刨根究底。 薛理有些后怕,可是林知了的样子好像只是一件寻常小事:“不担心进去出不来?” 林知了:“如今官府严令公门中人狎/妓,花街多是卖艺不卖身的艺伎,我除了读过几本闲书就是种地做饭,留我在里面做什么啊?况且我一看就有家人。家人找到县衙,即便花街后面的东家是皇亲国戚,平下此事也要费一番周折。得不偿失啊。” 薛理很是意外:“你倒是考虑周全!” 林知了:“我光明正大走进去,很多人都看见了。我出了事钱夫人百口莫辩。兴许还会被东家推出来一命抵一命!这种抢夺哪有晚上偷白天拐顺手省事。” 薛理一时不知该夸她聪慧,还是要夸她了解那些居心叵测之人,“我在京师的那些日子,你只是去花街拿绣品?” 林知了:“我倒是想听艺伎弹琴唱曲——” 薛理难以置信:“你——” “也得我有钱才行啊。”林知了打断他。 薛理呼吸一滞:“有钱就可以去了?” “要不我们一块去?”林知了问。 重点是跟谁去吗?薛理梦中也没有去过花街,顶多把艺伎请到家中。突然感到有口难言:“不许再去!”想起方才她同钱夫人的谈话,“你问那家绣房在哪儿,是要帮琬妹拿绣品?钱夫人提到姑娘时含糊带过,莫非是梨花院的姑娘?” 林知了:“梨花院又如何?放荡不堪啊?世间女子多艰难。倘若那姑娘好吃懒做自愿入了勾栏,即便红颜不在被梨花院撵出来,她也会做最下等的暗/娼。愿意做绣房,显然是想干干净净做人。这样的姑娘多是被迫沦落风尘。” 若是以前,薛理闻言会很意外只是读过几本书的农家女竟有此番见解。这两年林知了看过许多杂记,翻过多本史书,兴许很多秀才也不如她懂得多见识深。 薛理:“应当论迹不论心。” 林知了点头:“我正是这样想的。” “所以你真要帮琬妹?” 林知了:“薛琬缺的不是钱。即使你为她安排好一切,她不改改性子,无论嫁给谁都会吃苦受罪。” 花街女子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先前钱夫人又说那位姑娘招了几个绣娘办了一家绣坊。薛理瞬间明白林知了的打算:“我来安排。你不能出面。” “知道我想做什么?”林知了有点不敢信。 薛理:“知道。换个人像馊主意。对琬妹而言未尝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先过去吧。你看他气的。” 林知了朝南看去,小孩蹲在地上抱着大花,气鼓鼓瞪着眼睛看着两人,仿佛说我看你俩墨迹到何时。 林知了急走几步冲他伸出手,小孩把狗绳扔给她,冲薛理伸手:“姐夫抱。” “八岁了,你是大孩子,不抱。”农家算虚岁,小鸽子实则六岁半,抱一抱也无妨,但薛理嫌抱着他不方便同林知了闲谈。而小鸽子一直想快快长大,闻言反而认为他姐夫说得对,薛理转过身去,小孩趴到他背上。 薛理背着他走了十几丈到马路上,小孩跳下来拉着大花沿着路边往东跑。跑了两炷香,小孩累得气喘吁吁,林知了牵着大花,他又趴在薛理背上。 薛理背着他转身,小孩看一眼回家的路又趴回去。林知了见状很好奇:“这么快就累了?” 小鸽子穿的厚:“热!阿姐,可以脱掉吗?” 林知了摇头。 小鸽子料到不可以脱掉棉外袍。歇了一炷香,额头上的汗干了,小孩下来牵大花。 刘丽娘听到脚步声朝外看去,小孩顶着红扑扑的小脸进来。刘丽娘庆幸她没去,否则也会累成他那样- 薛理先前说薛琬的事由他出面并非敷衍林知了。薛理不想再在他家看到哭哭啼啼的薛琬,为今之计只能让她自立自强。 翌日上午,薛理回村找他二哥,直言有事相商。 薛二哥以为刘丽娘想回娘家,不敢来找他就使薛理过来。薛理确实要说二嫂准备初六回去,但是顺便,主要还是薛琬的事。 薛理走后薛二哥就去找妹妹。 午饭后薛瑜牵着小侄子走到薛二婶院门外,看到薛琬在院里,喊一声“琬姐”,薛琬叫她进去。 薛瑜摇了摇头。薛琬从院里出来,小声说:“你二婶不在家。” “瑞哥在家吧?我讨厌他。”薛瑜佯装好奇,“这几日都没有看到你做绣活,是没活了,还是春节休息啊?” 薛琬神色黯淡,犹豫片刻才说她娘不帮她拿绣活,只因她不嫁人。 薛瑜欲言又止片刻又说:“算了!” 薛琬下意识问:“你要说什么?” “没什么。”薛瑜抓住乱跑的小侄子。 薛琬一直没有放弃,趁机问:“你知不知道三嫂以前找谁拿的绣活啊?” 薛瑜:“不知道。你可以问二婶啊。二婶不去帮你拿,你自己去。” “问了,我娘不说。” 薛瑜吞吞吐吐地说:“虽然我不知道三嫂在哪儿拿的,但我知道三嫂的店那边有个女子绣坊,人家好像还招绣娘,你可以去看看,兴许管吃管住呢。” “在哪儿?”薛琬的声音多了几分急切,显然担心继续留在家中她娘又叫她嫁老男人。 薛瑜:“绣坊主人出身不好。好像小的时候家贫被爹娘卖进花楼成了艺伎。就是顶缸弹琴跳舞的艺伎。我也是听说啊。不保真!现在年龄大了做不动,也存够赎身银子就从那边出来。要是嫌人家是风尘女子就当我没说啊。你别告诉二婶,二婶知道了肯定叫娘打我。” 薛琬无意识地摇摇头,没有一丝心动:“我不说。” “那不如你去李记布店试试呢?就怕二婶过去大闹,人家为了生意把你撵出来。”薛瑜乍一听到薛二哥建议薛琬给风尘女子做事,怀疑他跟薛琬有仇。如今说出这番话,薛瑜终于明白,只有不在意名声的人不怕她二婶闹上门去。 薛二婶敢在人家面前骂骂咧咧,那些女子敢扒了她的中衣扔到马路上。也唯有这样的女子能护住薛琬。 薛琬在她们的耳濡目染下才能慢慢有所转变。 也许不会改变。 可是她有了去处才不会隔三差五去找她和哥哥嫂嫂啊。 薛瑜:“琬姐,城里也有别的绣坊,不过你要找个不怕二婶的才行。” 薛琬应了一声,薛瑜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 初五下午薛瑜又问她有没有想过去哪家绣坊。薛琬依然犹豫不决,薛瑜不再管她,随二哥回城。 翌日,薛二哥和刘丽娘去刘家拜年,薛理和林知了带着俩小的擦桌子扫地检查调料以及食材。 初八早上,开门营业,食材只是往日一半。由于准备的少,到了申时左右卖得一干二净。 如此这般过了四天,林知了把食材加到往日七成。正月十四才加到同往日一样。 元宵节当日,林知了闭店休息,随薛理去村里过节。 走在回村的路上,林知了忍不住骂陈文君会挑时间找事。否则不用因为顾及婆婆和大哥而回来过节。 到薛家门外,薛琬从院里出来:“三嫂?” 林知了应一声便问:“找我有事?” “我想问你点事。”薛琬用试探地语气说。 林知了下意识看薛理,不会是那件事吧? 第76章 甩开包袱 薛琬找林知了是为了去绣坊一事, 请林知了为她拿主意。林知了直言:“你的事你自己做主。也可以问问二婶。”随后便离开。 薛琬急急忙忙叫住她。林知了翻个白眼才转过身去:“还有事?” “你能不能跟我一块去?” 林知了:“如果你告诉二婶,你要进城。回头你可以去找我,我陪你过去。若是你什么也不说,叫我陪你过去, 改日二婶问绣坊的活谁帮你找的, 你敢说我, 我定会叫你知道迎春花为何是红色。” 薛琬下意识问:“为何?” 薛瑜跑出来:“你的血染的!”拉着林知了, “三哥说你怎么走着走着不见了,原来在这里。琬姐姐,我娘要敢把我嫁给老男人, 我敢离家出走。你比我大九岁怕什么?三嫂, 走啦。” 林知了随她进屋,不过没有去堂屋, 而是去了她和薛理的卧室。卧室里有床有椅子, 先前没有搬走的。约莫过了两炷香,刘丽娘来找林知了问她晌午吃什么。 林知了:“厨房有什么做什么。” 刘丽娘:“大哥买了一条鱼和两斤肉。” “蒸米饭,用酱烧鱼, 羊肉煮汤。再炒个青菜。”林知了说着话随她去厨房。 妯娌二人做饭,薛瑜和小鸽子带孩子,薛家三兄弟在堂屋陪薛母。薛母看着儿女一个不少很是高兴,不过只持续到午饭后。饭毕,薛理和薛二哥等人便向她辞行。 薛母叫薛理和薛二哥住一晚再回去,薛理没有回答家里住不下, 只因薛大哥房中有几条被子,薛理可以拿着被子睡他原先的卧室,薛二哥和薛大哥可以挤一挤。 薛理只是问:“林氏、二嫂和小鸽子住哪里?” 薛母没能立刻回答。 薛理再次提醒他母亲,林知了和小鸽子是他的家人。薛母忍不住说:“我是你娘!”薛理没有否认, 只是提醒她“你也是大哥、二哥和鱼儿的娘。” 薛母一时语塞。 薛理几人趁机离开。 薛大哥的儿子抱着薛瑜不松手。薛瑜左右为难。林知了:“你留下住几天,趁机跟薛琬学学女红。以前她跟技艺精湛的绣娘学过,我和二嫂是跟家里人学的,平心而论不如她手艺好。” 薛大哥抱走孩子叫薛瑜自己选。 薛瑜有些担忧地看着薛理,仿佛担心哥嫂不要她。薛理承诺过几天来接她,薛瑜才踏实。 林知了再次提醒:“不许贪玩!” 薛瑜乖乖点头。 林知了到门外,薛琬又从院里出来,眼巴巴看着她。刘丽娘本能停下,手臂被扯一下,她低头看去,薛二哥拽着她跟上林知了、薛理和小鸽子三人。 刘丽娘走到村口才问:“琬妹是要干什么?” 林知了:“她应该希望我跟二婶说叫她去城里做事。” 刘丽娘哑然失笑,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薛二哥:“不是弟妹故意逼她,只有她敢迈出第一步,以后才能好过。否则嫁到积善之家,人家也会忍不住欺负她。” 刘丽娘小声说:“以前听人说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看这事够悬的!” 林知了:“先前不敢告诉大哥陈文君劝她嫁给老男人,后来她还是去了。说明什么?” 薛二哥:“说明现在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但凡有一丝可能她都不想自己出头。” 林知了点头:“比起薛瑞,我更烦她。我打薛瑞,薛瑞还敢跟我顶两句,她除了哭还是哭。真以为眼泪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呢。矛头对准作践她的人也行啊。偏偏对我们用这招。” 刘丽娘不由得想起薛琬被休,夫家非但没有使个奴仆送她回去,连成亲后给她置办的衣物也没容她带回来。否则把衣物当了薛琬也能得一大笔钱。 当日若不是跟薛理的事碰到一起,刘丽娘定会带着她去绸缎庄理论,最少闹得绸缎庄口碑大跌! 薛理:“薛瑞今年十九,不管是城里还是村里,这个岁数的都说亲了。薛瑞想必也快了。只是为了给新妇腾地方,二婶也不会容琬妹在家住太久。” 薛瑞那样的谁敢嫁给他?刘丽娘转念一想薛二婶有四亩田,平日里进城卖蛋糕,在村里只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那是因为山东村离城近,午时捞一条鱼挖一颗笋进城卖掉都不耽误回去吃午饭。 丹阳县底下还有很多偏远村落,山多地少,跟那些村民比起来,薛二婶算是富裕人家。山东村周边几个村子的姑娘不稀罕嫁给薛瑞,离丹阳十多里的姑娘很有可能求之不得- 清明前,薛理和薛二哥回去插秧,薛瑜也回去了。薛瑜领着小孩在地头上跟同样看孩子的老人闲聊,听到老人用羡慕的口味说薛瑞懒人有懒福。 薛瑜对此事好奇,傍晚就叫两个兄长回去,她留下住几天。 每次妹妹住几天就会瘦一圈,薛二哥闻言很想数落她。薛理没容二哥开口先说:“不想做饭就进城买着吃。还有钱吗?” “我没有娘有啊。”先前薛二哥说他娘带着孩子怎么做饭啊。薛理说一句“不想做买着吃。”薛瑜怀疑这话说给她娘听的,她便用很大声回答,唯恐她娘没听见。 薛二哥一听不会饿着妹妹就把满腹牢骚咽回去。 晚上,薛瑜用好奇地口吻问“瑞哥是不是要成亲了?” 薛大哥只要不在家,薛母就带着孩子去隔壁。薛二婶进城卖蛋糕她做饭,薛琬帮她看着小孩。亦或者薛琬来她家做饭,她照看小孩。 总而言之,两家依然亲如一家。 薛瑜因此笃定她娘跟她二婶知道的一样多。 果不其然,连姑娘那边几口人几亩田,薛二婶都打听的一清二楚。 薛二婶和薛母都不想找门槛高的儿媳妇,媒婆介绍穷人家的姑娘,薛二婶又担心人家惦记她的钱,就向媒婆透露,她可以给一笔彩礼,也不用姑娘带回来,也不要亲家陪嫁,只有一点,嫁到薛家就是薛家的人。 姑娘那边问薛二婶能出多少钱。薛二婶出十贯和两石稻谷。姑娘家嫌少,近日还在商讨此事。 薛瑜听着咂舌,心说哪是娶妻,分明是买个媳妇进门。只是卖家是亲爹娘,此事官府也管不了。 翌日,四亩地秧苗种下去,薛瑜就和两位兄长回城。半道上薛瑜就忍不住把这事告诉两位兄长。 薛二哥后知后觉:“昨天突然要留下住几天,是为了打听这事?” 薛瑜点头:“不然留下做什么?虽然小侄子喜欢我,可是我也不能为了他委屈自己天天喝粥吃菜,几天见不到一丝荤腥。” 薛二哥:“娘就给你吃这些?那小侄子怎么白白胖胖的?” 薛瑜:“以前三嫂跟娘说过鸡蛋长身体,经常给我和小鸽子煮鸡蛋蒸鸡蛋。娘也学三嫂,早上蒸鸡蛋晚上煮鸡蛋。有时候早上炒鸡蛋,晚上蒸鸡蛋。小侄子能瘦才怪!” 薛二哥拍拍妹妹的小肩膀:“她不给你做叫你二嫂给你做,做两个鸡蛋满满一碗!” “其实也不是那么馋啦。大哥每次回来都会带一斤肉。娘叫他省着点花,大哥当时答应下来,下次回来就改买鱼或者别的。”薛瑜摇头,“没想到大哥离了陈文君人也开窍了。” 薛理:“也许不是开窍。兴许是大哥不想再节俭。” 薛瑜点头:“省吃俭用一整年,不够陈氏一次赔的。” 到家薛瑜又忍不住把二婶的算计告诉两位嫂子,她一脸好奇地问:“三嫂,你说这事能成吗?” 林知了:“能不能成要看那姑娘家多穷。若是有个跟薛瑞年龄相仿的兄长等着娶妻,莫说十贯,只差五贯,她爹娘也会把她送过来。” 薛瑜深以为然。 然而林知了这次猜错了,姑娘要的可不是一次聘礼,而是源源不断。她叫媒婆给薛二婶回话,问薛琬怎么还在家。 薛二婶一听这话就明白,人家嫌家里有个一直不嫁的老姑娘。薛二婶旧事重提,令薛琬嫁给原先那个富人。还说人家诚心求娶,至今还在等她。 薛琬不从,薛二婶叫她滚。薛琬一动不动,薛二婶把她拽出去,还叫薛瑞帮她收拾行李。 薛母听到动静把薛琬带去她家先住下。翌日清晨,薛大哥回来带着薛琬回去,问他二婶究竟怎么想的。 薛二婶解释她不是要逼死薛琬,而是那家生活好,嫁过去就是管家娘子,吃喝不愁,她真是为薛琬着想。 薛琬不想给仨孩子当娘,据说长子只比她小四五岁,想到这一点薛琬就寒毛直竖。薛二婶见她这么固执心里来气叫她滚出山东村。 薛琬向薛大哥求救,薛二婶不许学薛大哥收留她。薛大哥叫薛琬自己选。她想到了进城,想到她这些年赚的钱。 薛二婶以为薛琬会低头,没有想过把她的钱拿走。然而一听薛琬宁愿离开这个家也不愿意嫁过去,还要把钱带走,薛二婶急了,挡在薛琬房门外。 薛大哥一把把她拽走,叫薛琬进去收拾。薛瑞想帮他娘,薛大哥抡起拳头,薛二婶想起他学过几年拳脚功夫,以前当镖师现在当护院,定是要日日训练,担心他一拳把薛瑞打的头破血流,拽着儿子后退,向薛琬放狠话“今天你敢出这道门,以后被人欺负死也别回来找我。” 薛琬迟疑了,犹豫了。 薛大哥:“你不走明天就嫁过去!” 薛琬继续收拾,一样不留,连被子都卷起来。薛大哥把东西拎到门外就去借个大板车送她进城。薛琬要去林知了店里,薛大哥把她送到客栈,叫她晚上好好考虑,是去大户人家当绣娘,还是租一间房做绣活。 薛琬说她一个人住害怕。 薛大哥指着左右房间,告诉她有人。又说客栈开了很多年从未出过事,她不用担心夜里遭贼——晚上城门关上,贼偷了她的东西也跑不了。随后薛大哥回去告诉薛母安顿好了。 薛母在家劝薛二婶,薛琬是暂时没想通,应该再给她几天时间。薛二婶问薛母,她给薛琬找的婆家不好吗。言外之意,这种好事还用得着考虑吗。 薛母觉得像薛琬不敢为自己做主,就应该找个厉害的。要是夫妻俩都是软柿子,还不得被亲戚邻居欺负死。 然而她担心因为她的赞同,薛二婶继续逼迫薛琬,薛琬脑子一热跳河闹出人命,只说她也不知道这事该怎么办。 薛大哥走后,薛琬把门锁上去找林知了。 林知了这个时候在院里竹棚下炖红烧肉,看到她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 薛琬看着薛理欲言又止。薛理叫小鸽子和薛瑜回屋练字。薛二哥和刘丽娘在店里一个炸里脊肉一个和面。 约莫过了两炷香,竹林酒家的伙计过来,林知了把红烧肉盛出来。伙计一边付钱一边打量薛琬:“林娘子,你姐啊?” 林知了:“我相公的堂妹。” “抱歉!”伙计收回目光问有没有二八酱。 林知了:“这么快就没了?” 伙计:“我们东家爱上这口,还剩半坛都被他叫人拿走了。若是您忙得过来,再给我们做,做十坛。” 林知了震惊:“多少?” “百斤!您没听错。”伙计乍一听到这个数字也吓一跳,“我们东家要去京师过端午。届时带过去给长辈们尝尝。” 林知了记得先皇规定封地王爷“非军国大事,无诏不得入京”。即便如此皇亲们也是选择早早离开京师,只因到了地方是土皇帝,不闹出大事知府知县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像在京师衣冠不整都会被御史台咬住不放。 也有皇亲受不了混吃等死的日子希望有一番作为。显然这些人当中不包括开酒店养姬妾的丹阳郡王。 不过皇帝允许他入京毕竟是好事,他确实不能轻车简行。 林知了指着上面小声问:“给那位尝尝啊?” “不是。”伙计压低声音说:“自从太子出事,宫中在饮食方面管得特别严。太子借给我们东家个胆子他也不敢送入口的东西。东家的外祖父外祖母,姨母舅父等人都在京师。” 林知了:“我尽量三日做一缸。” 伙计算算日子,离东家出发那天还有一个多月:“来得及。”原本想给她一块定银,看到薛琬他又塞回去。回到店里把这个钱给刘掌柜,告诉他林知了店里有外人不方便。 林知了在伙计走后也没理薛琬。又过了一炷香,薛二哥把门窗打开,林知了把肉盛到缸里,薛理出来搬到店里,他也留在店里帮忙。 薛瑜去店里烧火,叫小鸽子和大花在竹棚下玩。小鸽子个小机灵鬼,把大花搂在怀里盯着薛琬。薛琬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坐了片刻就去店里,要帮薛二哥端饭收拾碗筷。 薛二哥说她不熟练,让她一旁歇着,她又去薛瑜身边帮她烧火。 如今炸里脊肉和煮面用炭,薛瑜直接告诉她不用烧火。 薛琬呆坐了一顿饭,刘丽娘留她用饭。薛琬慢吞吞吃完终于忍不住说明来意,她想去当绣娘。 林知了:“然后呢?你总要说去哪儿吧。我可没有读心术!” 薛琬问哪里给的钱多。 林知了:“那自然不可能是布庄。” 薛琬选择去风尘娘子办的绣坊。 林知了明确点出:“你要去的?” 薛琬不明白林知了为何盯着这一点。如今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顺着她的话说:“是我要去的。” 林知了叫她等一下,换下全是油烟味的短衣,穿上明艳红色胡服式样短袍,绣花布鞋也换成短靴,像极了身着劲装利落的江湖侠女。 刘丽娘喜欢广袖长袍褙子,林知了恰好相反。有的时候俩人一起出去,刘丽娘被当成“林娘子”,只因她的衣着像管事娘子。即便如此林知了也没有想过改变。 薛琬和刘丽娘的喜好一样,看着她拿根竹竿就敢闯江湖的样子眉头微皱:“三嫂,现在就去啊?” 薛理听出薛琬弦外之音,顿时想笑:“下午还有事,快去吧。” 薛瑜拉住林知了的手,满脸讨好地看着她。 林知了带她同去。 小鸽子拽着大花:“阿姐,大花想出去玩一会。” 林知了无奈地白了他一眼。小鸽子嘎嘎笑着拽着大花前面带路。 小鸽子跑到桃树门外停下,薛琬诧异:“他也知道在哪儿?” 林知了:“街坊四邻都知道。那边的成衣比李记和别的绸缎庄便宜。” “人家会要我吗?我的绣活不行。”薛琬惴惴不安。 林知了不懂绣品:“有没有最近绣的东西?” 薛琬拿出手帕。 林知了还没到跟前绣坊就有人出来,人家奇怪小孩牵着大狗在门外做什么。小鸽子起来向人问声好就指着林知了一行:“那个姐姐想做绣活。我阿姐带她来找你问问要不要人。” 绣坊女子:“你怎么知道我这里招绣娘?” “钱夫人说你这里是绣坊啊。”万松书院上上下下看在薛理的面上对小孩极好,袁家人见着小孩也很客气,哪怕薛理从未明确提过,小孩也知道一旦他出事会有很多人帮他。有了底气,小孩不卑不亢。 绣坊女子见多识广,看小鸽子这样就猜他家有厉害的人物。待林知了走近,绣坊女子福至心灵,指着小孩:“是你?!” 小鸽子好奇地歪着脑袋问:“姐姐认识我啊?” 女子反问:“你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吧?” 小孩摇摇头:“不知道。琬姐姐来你这里做事,还要知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女子被问住。林知了感觉她有些眼熟。可是她怎么会认识小鸽子反而不记得自己呢。林知了忽然想起什么:“你是跳舞的胡姬?” 女子不禁问:“你还记得我?” 小鸽子听糊涂了,拉住他姐的手。林知了解释有一年去花街看跳舞,他还给过铜板。 薛瑜也有印象,忍不住夸她跳舞好看。 那女子听了这番话意识到林知了并不像很多人一样避她们如蛇蝎。女子很是高兴,请几人进去。 林知了问:“绣坊是你的?” “我们几个姊妹一起办的。”女子朝室内喊一声,出来一名作妇人打扮的女子,看起来比林知了大六七岁的样子。 过了二十五岁在花街称得上是老人。林知了不奇怪她出来自食其力。 林知了把薛琬的手帕递过去,管事娘子对她的绣品很满意,告诉她可以留下。她家院子大房子多,薛琬可以独住。 林知了同这位娘子谈话时提到几次“堂妹”。八面玲珑的人瞬间听懂她话里有话,林知了把人带来是看在亲戚的份上帮她一把。否则林知了完全可以用“我妹”代指薛琬。 此事谈妥,林知了一行回去帮薛琬搬行李。 这位管事娘子叫会跳胡服舞的女子过来搭把手。 林知了走到自家店门外喊一声“二哥”,薛二哥和薛理同时出来。“胡姬”看到薛理的长相愣了愣神,看到薛二哥的样子惊呼:“薛郎中?!” 薛二哥看过去很意外:“是你?你姐姐的病好了吗?”想问她怎么在这里,“弟妹,你说的绣坊——”看着“胡姬”张口结舌,“你,你们以前是,是——” 林知了:“梨花院。用得着这么吃惊吗?二哥,你给牲口看过病!” 薛二哥噎了一下,不得不承认跟牲口比起来,梨花院什么的真是他大惊小怪。 “胡姬”震惊:“你你是兽医?” 出来闲逛的街坊停下:“薛郎中人兽两医。姑娘不用惊讶,他还会接生呢。给人接生过,也给小狗接生过。” 薛二哥的脸色绿了。 早知道昨天有人找他,他就说不在家。也不至于短短一日,街坊四邻不但知道此事,还一有机会就问他更擅长治病还是接生。 林知了忍着笑说:“二哥,先搬行李。” “胡姬”本以为去薛琬家中。等到客栈门外,“胡姬”意识到她先前没听错,林知了愿意帮薛琬只是看在亲戚情分上,兴许跟她本人关系不睦。 发现这一点,“胡姬”就知道不必厚待薛琬,同别的绣娘一样便可。 薛二哥意识到最重的一箱是铜钱,叫薛琬先同“胡姬”过去,他和薛理把铜钱换成银子,随即他给薛琬送去。 刘丽娘帮薛琬归置好行李,等薛二哥过来,一行人便打道回府。 林知了等人毫不留恋的样子也让绣坊娘子确定先前生分的“堂妹”并非她的错觉。 绣坊娘子对薛琬的过往不好奇,但她知道“薛郎中”是名满全城的“林娘子”的兄长。绣坊管事娘子在梨花院就听说过“林娘子”的大名。酒囊饭袋聊起“林娘子”没有一丝不敬,这一点令绣坊管事娘子着实稀奇。 利用吃饭的时候人容易分心,绣坊管事娘子旁敲侧击,薛琬潜意识认为众所皆知的事没有必要隐瞒,于是只隐瞒了她有多少钱以及她娘不许她回去。 绣坊管事见她这么实在都忍不住同情她,嘴上提醒她留个心眼,心里高兴摊上个本分老实的绣娘。 林知了也很高兴,薛琬这个包袱终于有人接手。结果乐极生悲吃撑了。 薛理叫她回屋给她揉肚子,小鸽子趴在床边捂住嘴笑。林知了被他揉的心头冒火:“出去走一圈就好了。” 薛理:“你不是撑得走不动?” “你可以扶着我。”林知了冲弟弟伸手。 小鸽子拉着她起来:“阿姐,你傻不傻啊?” 林知了朝他脑门拍一下,小孩气得松手去找大花。林知了想起先前没顾得说的事:“竹林酒家伙计说丹阳郡王回京过端午。京中是有什么喜事吧?” 第77章 回村吃席 先前伙计压低了声音, 薛理连一个字也没听见。闻言薛理急得脱口问:“什么时候说的?”意识到晌午伙计来过,“我看他鬼鬼祟祟的跟你聊什么,是聊此事?” 林知了好奇:“你以为什么事啊?” 薛理:“我以为又找你打听菜谱或者二八酱的做法。” “他先说丹阳郡王奉诏回京,又因为他喜欢芝麻花生酱, 想趁机给他外祖父外祖母带几坛尝尝, 请我多做几坛。” 端午节在皇家称不上重大节日。京师应该也没发生大事, 否则袁家小公子会早在第一时间跑过来告诉薛理。 “陛下诏他回京应当是有别的事。”薛理说完拉着她出去, “不管什么事都与我们无关。当务之急是你,晚上睡不着!” 刘丽娘在院里烧水,闻言乐了:“弟妹, 明晚吃什么?” “明晚不吃, 我减肥!”林知了故意说:“我要瘦成赵飞燕!” 薛理:“别胡闹!” 小鸽子拉着大花靠过来:“我不闹!” 薛理吓了一跳,无奈地瞪一眼他, 叫他跟上! 小孩一手拉着薛理, 一手牵着大花。 薛二哥见他们仨出去,叫刘丽娘把柴往里塞,他们也出去消消食。 薛瑜一听都走, 虽然她不想出去,但她更不想一个人在家,干脆去追三哥三嫂- 林知了因为不再收徒,每天下午都有时间,所以跟哥嫂以及小姑子轮流磨二八酱。过了一个月,十缸酱被竹林酒家的伙计装上车, 林知了也收到一大笔钱。 这笔钱她拿到手就和刘丽娘平分。 饶是刘丽娘每月都能分到近三十贯分成,有的时候三十多,仍然为分到这笔钱感到吃惊,只因对她而言属于额外收入, 等同于天降横财。 刘丽娘接过一块沉甸甸的银子感叹:“要是每月有一单——” 林知了:“我们胳膊就废了!” 刘丽娘摸摸日渐僵硬的手臂,嘴角的笑容凝固:“说的也是啊。” 林知了把银子送屋里,出来时手里多了几串铜钱。刘丽娘打眼一看就知道有五百文,奇怪她拿钱做什么,便问是不是又要出去用饭。 林知了摇头:“不想出去,只想趁着今天下午什么也不用做好好睡一觉。这个钱是给鱼儿的。”说完递给小姑子。 刘丽娘瞬间明了,这一个月薛瑜嘴上没少抱怨,但活也没少干,每天下午断断续续至少守着磨盘半个时辰。刘丽娘把银块给薛二哥,同时给他使个眼色。薛二哥回屋给妹妹拿五百文。 意外之喜也叫薛瑜很是高兴:“三嫂,二嫂,你俩要是这样,我就不客气啦。” 林知了:“这几年你也存了几贯钱,要不要换成银子?” 薛瑜想到了薛琬,这些年存的钱竟然都是铜板,导致二哥帮她搬的时候差点脱手撒了一地。担心那么多钱被人发现给薛琬带来灾难,搬出去换成银块二哥都要找借口。 薛瑜点点头就把她的钱盒子搬出来。 薛二哥带着妹妹出去换成银角子。林知了和刘丽娘把厨房收拾干净就回屋睡午觉。 过了约莫半个月,街上节日气氛浓郁,卖艾草和五彩绳的小贩随处可见。林知了店门外的巷子里至少有十位小贩的东西跟端午有关。 忙忙碌碌的林知了才意识到端午节快到了。 林知了准备小贩收摊前买一把艾草,只因这个时候很便宜,结果周嫂子来送菜和柴帮她捎来一把艾草,说她顺手割的。 周嫂子一片心意,林知了自然没有额外付钱。再说了,一文钱递过去也有点侮辱人。她给周嫂子挖一碗才晒好的黄豆酱。 周嫂子不会做黄豆酱,她的厨艺皆来自婆婆和母亲——两人都不会做酱,便问林知了怎么吃。 林知了告诉她可以挖一勺用油炒,加点小葱,炒得黏黏糊糊就馒头。 虽然周嫂子学会了和面,馒头对她而言也有点难度,她试着做过,酸的!周嫂子哪怕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她在厨艺这方面不如比她小十来岁的林知了。 若不是和包子面用秤称面和水,周嫂子学会了也做不出皮软馅鲜的煎包,也做不出蓬松的鸡蛋糕。 周嫂子问可不可以就包子,林知了点头,皮厚馅少的包子掰开放一勺酱进去也好吃。 周嫂子喜滋滋地道谢后准备离开,忽然想起一件事,告诉她昨天看到媒婆去了薛二婶家,估计薛瑞的事快了。 薛琬搬出来快俩月了,林知了也意识到快了,送周嫂子离开后林知了回到院里便问薛二哥:“薛瑞成亲我们回去吗?” 薛二哥点头:“看在二叔的面上我们也得回去一趟。”顿了顿,“应当会选在休沐日,届时我和三弟一块回去吧。” 林知了:“薛琬那边呢?” 薛二哥看看天色,离天黑还有近半个时辰:“我去跟她说一声,她心里有底也不至于到时候慌得六神无主。” 薛瑜想出去透透气也要去,林知了叫二嫂陪二哥过去,至于薛瑜,既然只是透气,去哪而不是去。林知了叫薛瑜陪她去接小鸽子。 二人领着小鸽子到书院门外,门房就要请她们到屋里歇一会,薛理从院里出来。 薛理愣了片刻才敢相信:“你来接我啊?” 林知了:“意外吗?” 薛理满心欢喜,碍于门房就在不远处,轻咳一声压下笑意:“是有什么事吧?” 林知了白了他一眼:“鱼儿,我们走!” 薛瑜一脸无奈地说:“木头!” 薛理气笑了。走过去拉着小舅子问:“你姐没什么事?” “不能只是来接我们啊?”小孩奇怪,他姐夫怎么总盼着阿姐有事啊。 薛理不习惯,闻言确定真是来接他,顿时满眼笑意:“能!走了!” 小孩觉得他很奇怪,不过他时常奇奇怪怪的,小孩习惯了,便随他去追林知了,“姐夫,学堂放三天假,你呢?” 薛理:“我们放五天!” 小孩羡慕嫉妒:“为什么?” 说来话长啊。 前些天薛理又去了一趟临安府,送学生参加今年院试。 可能因为这几年书院成绩好,以至于参加院试的童生们信心满满,难得考前考后都不曾紧张慌乱。院试结束后,家境富裕的童生们还有心思买点临安特产。 然而回到丹阳未满五日,府城传来公文,院试改成三年两次。今年落榜的童生再想参加院试要等上两年。 这个消息传来,原本信心满满的童生也忍不住担忧起来,只因考前几个月堪称煎熬,很多童生因此撑不下去而放弃。何况相隔两年之久。 不用参加院试的秀才们陡然想起去年秋闱加了“誊抄”,担心两年后又有变故,因此很是不安,导致书院的气氛有些浮躁。 院长一看端午临近,大手一挥五天假期,多跟家人聚聚沉下心来,节后该读书读书,该等成绩等成绩。 薛理懒得解释:“我也不知道。此事是院长定的。” “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当院长。” 薛理无语又想笑,真有出息! “不是要当将军?带着大花去边关打仗?”薛理问。 小孩想想:“也不能天天打仗啊。我听先生说,边关无战事。以后有外敌侵入,我就带着大花去打仗。不用打仗我就去当先生。天天给自己放假!” 薛理揉揉他的小脑袋。 小孩朝他手上一下:“长大了!” 自从小孩去了学堂,林知了便不再给他扎两个小揪揪,改为束发,用竹簪固定发髻。然而他贪玩,经常到了下午发髻凌乱。此刻又被薛理揉几下,小孩又碰一下,发髻散开,瞬间披头散发。 小孩朝他身上一下就朝前面喊“阿姐!” 林知了回头看去,哭笑不得,等他走近便问:“怎么弄的?” “问你相公!”小孩满脸无奈,“那么大人了,天天就会作弄我。” 林知了用手帮他梳几下,给他绑好:“他坏我们不跟他玩。” 小孩对这个回答很满意,指着前面叫他姐夫走远点。 薛理抬起手,小孩伸出手臂:“我挡!”薛理顿时很无语,真幼稚。再看看自己的手,惊觉自己也很幼稚。薛理有点尴尬地把手背到身后,没话找话问二哥二嫂去哪儿了。 薛二哥真有事,薛瑜闻言反而没有胡思乱想,实话告诉他,薛瑞即将成亲,二哥去把此事告诉她琬姐。 薛理:“还是之前那位姑娘?” 薛瑜听出她哥话里有话:“不好吗?” “先前媒婆给薛瑞说亲时,二婶没有撵薛琬。商议彩礼时也没有撵她。女方那边考虑期间,二婶把她往外撵。我总怀疑此事跟这位尚未过门的姑娘有关。”薛理摇了摇头,“也许只是我想多了。薛琬有没有提过这事?” 林知了:“提过一嘴。只是在她看来无论她娘做什么,都是叫她嫁给老男人的借口。兴许真是二婶拿人做筏子。” 薛瑜:“那也不会突然撵她?” 林知了:“给薛瑞娶亲要花很多钱,彩礼一份,还要给薛瑞做家具,还要宴请宾客。张丹萍一看这几年存的钱用了七七八八,想把薛琬嫁出去再收一份彩礼弥补亏空这种事她做得出。” 薛瑜也想不通究竟怎么一回事,干脆扔到一旁:“三哥,你和二哥回去吃席要给钱吗?给的话我也回去,不吃白不吃!” 薛理:“大概要给一百文。娘若是为了面子好看,可能叫我们和大哥每人出两百。” 薛瑜闻言又叫林知了跟她一块回去。 林知了笑着婉拒。 几人到家,薛二哥早回来了。林知了问他有没有见到薛琬。薛二哥点头:“说了。还问她作为长姐应当给多少钱。我说两百文,给再多也是肉包子打狗!” 林知了:“回头跟你和相公一块回去?” 薛二哥点头,“若是二婶不过来送请柬,我们就当不知道。” 然而这种时候薛二婶可不会客气。 过了七八天,薛大哥休沐,他从东家家里出来就来找两个弟弟,告诉他们下个休沐日薛瑞成亲。薛大哥还解释一句再晚会跟农忙撞一块。 第78章 薛理淋雨 薛瑞成亲这天日子不好。 前几日早晚凉爽, 晌午的太阳毒辣,可是阴凉处不闷不燥。轮到他成亲这日,五月二十四,很寻常一天, 闷得人透不过气。林知了四更天起来准备食材, 脖子上全是汗水, 三伏天也不会如此。 薛理一夜没睡踏实, 以至于林知了动一下他也醒了。到院里用井水洗漱后他才感到一丝凉意。 薛理估计他和林知了都不好受,小鸽子应当也差不多,就端一盆温水进屋给小孩擦擦身体擦擦脸。 小孩也没睡踏实, 睁开眼听到薛理说“天还没亮, 再睡会儿。”小孩揉着眼角坐起来。 薛理把他抱到门外摇椅上,虽然一样闷热, 但院里比逼仄的卧室空旷许多, 偶尔还有一丝凉意,小孩这才酣然入睡。 早饭后,薛理在长袍和短衣之间选择了褐色麻布短打。 薛理穿着这身衣服从室内出来, 薛二哥指着他:“你就这样回村?” 自从立夏,薛二哥日日一身短打,今日换上白色中衣菘蓝外袍,脚上凉爽的草鞋也换成了黑色软底布鞋,以往发髻只用一根木簪,很多时候有些凌乱, 今日也用上了以前薛理在临安府为他买的幞头。 若说往日他是村中农夫,此刻倒是像个相公。 薛理见他满脸油光,满头汗水,故意问:“你包成这样不热吗?” “热啊。可是——” 薛理:“是你成亲吗?” 薛二哥:“虽然不是我成亲, 可是薛瑞毕竟是二叔的儿子。不看僧面看佛面!” 薛理:“鱼儿说回村吃席,你真当回去吃席?” 薛二哥恍然大悟:“我们是回去帮忙?” 薛理给他哥个“你说呢”的眼神。 热得早已受不了的薛二哥立刻回屋换上跟他弟一样的短打。 薛瑜此刻着短袍,见状她也回屋换下中衣和短袍,换上一身短打。脚上的绣花布鞋没换,她担心穿草鞋回去还没到村里双脚就变成脏兮兮的。 薛二哥把崭新的鞋脱掉,换上昨日穿的旧布鞋,跟他身上的短衣很是般配。 兄妹几人因为这天气难受,潮湿的空气也令小鸽子心生烦躁,他坐在竹棚下看到乖乖趴在他脚边的大花忍不住拍一巴掌。 大花不明所以,抬起狗头看着他。 小孩瞪大眼睛凶它:“看什么看?睡觉!” 大花又趴在冰凉的地上。 林知了正在刷锅洗碗,见状不禁问:“一大早发什么疯?” 小孩拽着衣襟:“我可以脱掉吗?不许说不!” 林知了:“找你姐夫换一身。” “换一身就不热了?”小孩羡慕大花,“你不让我脱,我,我就躺地上!” 刘丽娘在一旁准备中午要用的食材,闻言打趣他:“真把自己当狗了? “对!”小孩抓一把黏糊糊的脸,“阿姐,今天怎么那么热?” 林知了:“闷热。闷了一夜,我看要下雨。” 薛理拿着衣物出来冲小舅子招招手。小孩摇头拒绝:“我不要换衣服。” 林知了朝薛理看去:“这个穿身上不热。你试试啊。” 小孩将信将疑地起来,薛理把上衣打开,小孩一看无袖,喜不自胜,抬起手臂就拽衣服。薛理帮他脱掉。 小孩拿起裤子:“也是短的——”发现是长裤很失望。 林知了:“到脚踝上面,很凉爽。” 这身衣服用的是细棉,轻便透气,他坐在地上刮坏了,林知了也不会很心疼。唯一缺点易皱。而什么衣服穿到她弟身上都会变得皱巴巴的,缺点可以直接忽略。 林知了:“是不是舒服多了?” 小鸽子不禁点头。薛理拉着他打井水洗脸,“我和你姐有个孩子,我恐怕也不能这样伺候。” “为什么?”小鸽子好奇。 薛理感觉到了那个时候他会忙成陀螺,跟秋闱和春闱前一样,每日只舍得睡两个时辰。得空自然是补觉,哪有时间带孩子。 “我忙啊。”薛理看着小孩,“届时你也该长大了。” 小鸽子点头:“我伺候!” 薛理想揉揉他的脑袋,见林知了为他梳的整整齐齐,便捏捏他的小脸:“等的就是这句话。” 小孩心情好多了,不在意被捏:“现在就回村吃席吗?” “吃席在下午,现在回去应该是准备接亲。”薛理把擦脸布洗洗晾在麻绳上,“别再欺负大花。” 小孩摇头:“我没有欺负大花。” 薛理看到二哥和妹妹收拾好了,敷衍一句:“你说没有就没有。” 刘丽娘:“带钱了吗?” 薛二哥点点头,又问薛理带了吗。林知了把灶台上的荷包递过去,里面有两串铜钱,每串一百文。薛理打算先给百文。若是他娘嫌少,叫大哥借给他百文,他再把剩下百文拿出来。 灰白的天空感觉憋极了,他找一把油纸伞就和薛二哥以及薛瑜去绣坊。 前些日子薛大哥回城做事绕路去客栈探望薛琬,听掌柜的说“薛先生和林娘子把人接走了。”他就来找薛理。薛理告诉他薛琬在什么地方,薛大哥不放心过去看一眼,也算认认门,先前就亲自告诉她今日回村。 薛琬比他仨紧张,一早起来就把她仅有的几件首饰和几件好衣服拿出来,犹豫着该穿哪一件。直到薛瑜进来喊她,她还在犹豫。 薛琬知道薛瑜有很多好衣服,看着她着粉色棉衣,上面连朵花也没有,问她是不是还要回去换衣服。薛瑜提醒她回去干活,不是当客人。薛琬瞬时不再犹豫,也身着短衣,带着两百文回去。 薛琬不敢一个人回家,先跟堂兄妹去薛母那里。 薛母看着四人的衣着不甚满意,问他们怎么不拾掇一二。薛瑜故意问:“我们不是回来帮忙干活的吗?” 此话提醒了薛母,薛家人口少,需要薛理几个兄弟帮忙借饭桌板凳,就是她也要到灶前做饭——薛二婶为了省钱,没有请乡村厨师做酒席。 今日这场酒宴需要的菜全是她自己种的,鸡鱼蛋等物是找村里人买的,只有十多斤五花肉和调料是去城里买的。 可谓是能省则省! 薛母不再纠结他们穿什么,提醒薛理和薛二哥每人给五百文。薛二哥不敢置信。薛琬变脸——堂兄出五百,她这个亲姐岂不是要给一贯。 薛理拿出两百文:“只有这么多。剩下的麻烦娘替我们给了。” “我替你们出钱不成了我给的?”薛母反问,“寻常亲戚成亲还要给五十文一百文,瑞儿可是你——是你二叔的亲儿子!” 薛理把两百文给她:“忘了告诉娘,我不打算过去。你忘了我说过,这个家有我没有二婶。劳烦你帮我给她,这个钱正是看在二叔的份上。”说完薛理起身走人,很后悔过来。 薛大哥下意识想阻拦,随即把手放下。 先前薛大哥也不想出五百文,他娘搬出薛二婶帮他照顾孩子,以后肯定还要麻烦薛二婶一家,说得薛大哥无力反驳,只能提醒他娘凭他们家跟二婶的关系,两个弟弟不可能给那么多。 薛母不知道怎么想的,大抵以为五百文对薛理而言是一笔小钱,又是大喜的日子,薛理会妥协。 始料不及,薛母瞠目结舌,反应过来薛理到院门外了。薛母慌忙喊他,薛理充耳不闻。薛瑜问她娘:“你是今天才认识三哥吗?” “可是大喜的日子!”薛母固执地说。 薛瑜:“你又忘了三哥多么讨厌瑞哥?今天他能过来,就是因为二叔以前待他不薄!” “那事都过去多久了?你三哥怎么还记得?”薛母皱着眉说。 薛瑜张口结舌,难不成她认为只要时间够久,过往恩怨就可以烟消云散,“娘,你还是怪我们心胸狭隘吧。” 薛母转向薛二哥:“你也要回去?” 薛二哥没好气地说:“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不出现。” 薛母顿时气得胸口闷疼。薛瑜受够了不长记性的娘,拉着小侄子找借口躲出去。 到门外看到薛理跟村里人聊天,薛瑜冲他挤眉弄眼。薛理瞪一眼她,薛瑜领着小孩去她小姊妹家。 正是跟林知了学厨艺的小姊妹。 虽然小姊妹的祖母没有眼力见儿,一见着她就问东问西,小姊妹也不敢阻止,薛瑜可以理解,毕竟她在家不受宠,说过了会被长辈劈头盖脸打一顿。但是薛瑜依然心里别扭。 这两年帮家里赚到钱,她的衣服比以前干净,补丁也少了,也比以前爱笑,薛瑜注意到这些,就原谅她先前的软弱。 村民看一下薛瑜,好像没有回去的打算,便继续劝薛理留下用饭。 薛理:“二婶和薛瑞都不想看到我,我也不想看到他们。我还是回去吧。” 村民提醒:“你可以跟我们坐一桌。” 薛理微微摇头,“你替我多吃点,把礼钱吃回来。”说完拍拍他的肩就往西去。 村民一听他的钱给了都不留下吃饭,便意识到薛理去意已决,不好再强人所难。 走到村口,灰白的天空变成灰色。薛理不禁加快步伐。然而还是没有夏天的雨来得快。 噼里啪啦的闪电落在城墙上,紧随其后的是轰隆声,跟有大妖渡劫似的,薛理跑起来。不到一里路,豆大的雨点落下来,薛理停下坦然接受,丝毫不后悔他的选择。 薛瑜担心:“三哥忘了拿伞,会不会淋湿?” 薛二哥:“他又不傻。沿街那么多铺子,去谁家不能躲一会儿。” 路上行人四处躲藏,薛理不闪不避,沿着城门街慢悠悠地走着,跟秋游踏春似的。 躲在店铺屋檐下的路人透过雨帘指着他:“这人傻了吧?淋成这样还笑?” 林知了听到敲门声,撑着雨伞打开门,看到落汤鸡似的薛理:“怎么回来了?怎么淋成这样?怎么——” 薛理一把抱住她。 林知了吓一跳,不由得睁大眼睛,本能想推开他,薛理收紧手臂。林知了顿时不敢动弹。不知过去多久,感觉他手劲松了一点,估计他心里好受许多才试探地问:“你娘又给你气受了?” 薛理确实舒服多了,松开手看到她身上湿了一片,很少失态的人有点尴尬,别开目光:“不是她。” “你二婶和薛瑞没有这么大本事。”林知了把他拉进来闩门,“跟我还这么见外啊?” 薛理长叹一口气,看着闪烁的远方:“你说我娘要是被雷电劈一下——” “你娘就死了。”林知了不想泼他冷水,“与其祈祷她被雷劈醒,还不如指望她被人骂醒。” 薛理:“我说了很多次,她一直是左耳进右耳出。大哥都和离了也没见她有所长进。你说过很多难听的话,她反而认为你识文断字主意正不服管教。” 林知了:“还记得林家是做什么的吧?我相信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薛理走到竹棚下:“能降住她的人跟大哥和离了。” “世上又不止一个陈文君。”林知了把收到棚下的布给他,“擦擦头上的水,别着凉。” 这么热的天哪会着凉。薛理微微摇头。 林知了不敢大意,给他一壶水,叫他回屋擦擦身体。 水壶里的水还热着,早上烧的,林知了担心直接喝井水闹肚子,每天早上都会烧两壶。 薛理接受她的好意,“二嫂呢?” 刘丽娘出现在卧室门边。薛理朝他和林知了的卧室看去:“小鸽子也在屋里?” 林知了点点头,送薛理到卧室,撑着伞把二嫂接到棚下。 进门前的薛理脸色跟早上的天空一样黯淡无光。此刻他恢复如初,刘丽娘依然认为他被婆婆气到,只因以她对薛理的了解,既然决定过去,他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回来。 刘丽娘小声问:“又是跟婆婆啊?” 林知了点头:“回头你问二哥。我看他不想说。也不知道这雨下到什么时候。” 午时过半雨停了,路面被洗刷干净,街上凉爽,闷了半天的人都从屋里出来,其中一些人不想做饭就来买肉夹饼。 绣坊娘子也不想做饭,管事出钱,两个绣坊娘子拿着碗盆过来,用碗盛红烧肉,盆盛肉夹饼。 此时薛二婶才做饭。担心又有雨,用了饭就去接亲。薛二婶嫌薛大哥没了媳妇晦气,不许他去。 薛大哥因此不快,他是和离,又不是克死妻子。薛母劝他消消气,又叫他理解薛二婶,她也是希望尽善尽美。 薛瑜在一旁听到此话,心说娶个这样的媳妇就别想尽善尽美。 殊不知不止薛瑜这样认为,周嫂子等人也这样认为。 定亲前薛琬被赶出家门,无论怎么说她都是薛二婶亲生的,若是没人怂恿,薛二婶不至于那么迫切。 看透这一点的村民都等着看热闹。 然而新妇进门后很孝顺,日日早上起来做饭。村里人经常可以看到她给薛母送一碗。 周嫂子来送菜,用发现惊天大密的口吻说:“薛瑞的媳妇不简单。” 林知了不在意她做什么,只在意钱。周嫂子走后,林知了叫薛二哥去找薛大哥。 月底休沐,薛大哥到家片刻推着板车进城。过了大半个时辰,薛大哥轻车回来,车上多了一块羊肉,这让闲着没事盯着薛家的村民摸不着头脑,他买一块肉还推着箱子啊。 薛大哥自然是把铜钱换成碎银。回到家中薛大哥就把钱藏他屋里。薛大哥能那么容易把他娘的钱骗出来,还是因为他一向本分老实。 薛大哥对他娘说近日城里有个很厉害的贼,官府四处捉拿连人影都没看见,担心他躲到城外。铜钱太多显眼,小贼进来就能看见。薛母信以为真,叫他换成碎银,随便塞哪个角落里小贼都找不到。 翌日,薛大哥进城绕到林知了店里告诉薛二哥,他提醒的事妥了。 薛大哥前脚离开,后脚食客进门道喜。林知了下意识问:“又有什么喜事啊?” 食客反问:“薛先生呢?” 林知了明白过来,“院试名次出来了?这次考上几个?” “书院三个,村里两个,私学三个,其中一个还是铁匠,听说一边读书一边跟着他爹打铁。官宦世家只有俩。”食客说到最后一句幸灾乐祸,“这种盛况,听说百年前的人想都不敢想。” 林知了:“要不怎么有打进长安比考进长安容易的说法呢。” 食客愣了一瞬,明白过来哈哈大笑:“林娘子,我要大吃一顿。给我做个肉夹饼,再来一份红烧大排拉面!再给我包四个饭团,再做四份肉夹饼,打包带走。” 这位食客走后,食材所剩无几,林知了把休息的牌子挂出去。锅碗瓢盆收拾干净,林知了休息一炷香,便和刘丽娘准备晌午的食材。 林知了刚把红烧肉做好,准备帮刘丽娘做凉皮,竹林酒家的伙计来了。薛二哥叫她应付,他把刘丽娘换下来休息。 竹林酒家靠山面水在炎炎夏日十分舒服,客人很多,伙计要的红烧肉反而比春秋二季多。林知了没有因此加量,只因夏天城里吃肉的少,他们晌午更爱吃凉面凉皮。 红烧肉盛走三成交给伙计,伙计没有立刻回去,他低声说:“我们东家昨晚回来了。” 林知了:“有好消息?” “陛下复立太子。城里的贵人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伙计担心隔墙有耳,往左右看一眼,确定店门没开,屋里屋外只有他和林知了的家人,“我们东家离京前见过太子。我是不是忘了说,我们东家是陛下堂侄?” 林知了点头:“听别人说过。” 伙计继续:“我们东家送给太子一本书,正是薛先生编的那本试题集。至于聊的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东家像闲聊似的跟掌柜的说几句。我感觉东家故意的,他知道掌柜的和小的经常来你这里,定会把此事告诉你。” 林知了:“不管太子看到那本试题集会怎么想,你都要替我谢谢刘掌柜。我知道刘掌柜想要的不是一句谢谢。你们这些日子一直在琢磨我那个芝麻酱是怎么做的吧?” 伙计有点尴尬:“后厨的事我不清楚。” 林知了:“其实很简单,八成花生和两成芝麻。只是芝麻要炒熟,花生也要炒熟去皮。可以根据个人口味放盐和糖,也可以放一点芝麻油,不会那么粘稠。” 伙计震惊:“就,这么简单?” 林知了好奇地问:“你们怎么做的?” “我们用的也是熟芝麻熟花生。但是比例不对。”伙计不禁说,“难怪厨子就说只差一点。” 林知了:“快回去吧。记得趁机找刘掌柜个吝啬鬼要赏钱。” 伙计笑着拱手道谢。 林知了看着他拐弯就关上门院门,到店里告诉二嫂日后不必再做芝麻酱。 薛二哥:“刚才跟伙计说的就是这事啊?” 林知了把丹阳郡王为薛理做的事告诉他,薛二哥立刻改口,认为林知了做得对。 这个消息对刘丽娘而言太过突然,她不禁连声问道:“是不是说太子过些日子会召三弟进京?你和小鸽子去不去?你们走了店怎么办?” 第79章 计划未来 林知了宽慰她八字还没一撇! 刘丽娘不这样认为。 太子被废三年, 一朝起复身边必然无人可用。只凭薛理遭他连累,然毫无怨言,太子便会用他。 何况薛理在丹阳名声极好。虽然世家门阀厌恶他,可是世家才几人。农、工、商皆对他抱有好感, 这是民心所向。 太子用了薛理, 民心自然偏向他。 刘丽娘识字不多, 不懂朝中弯弯绕绕, 但她懂人情世故。她若是太子,用薛理百利只有一害,她定会立刻召薛理回京。 要说被世家盯着不放会给太子带来些许困扰, 大不了登基后卸磨杀驴。又不是没有先例可循。以前刘丽娘就听林知了跟小鸽子讲过“鸟尽弓藏”的故事。 刘丽娘苦笑:“那也要早做打算啊。” 薛二哥刚刚还替弟弟感到高兴, 刘丽娘的神色让他意识到林知了和小鸽子若是跟去京师,这家小店的主心骨就没了。 薛二哥肉眼可见地慌了。 薛瑜也急了:“三嫂和三哥去京师, 我跟谁啊?” “你怎么也跟二嫂似的。”林知了笑着说, “你想跟谁跟谁。虽说你三哥的俸禄可能只够他自己用,可我们这几年攒了一些钱。再说了,京师百姓也要用饭, 我们也可以继续干这个。” 薛瑜想跟着林知了和薛理,可是这家小店需要她,她若是也走了,二哥二嫂最少要招俩人,否则只能关门大吉。 薛瑜犹豫不决,干脆说:“三嫂说得对。二嫂, 到时候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林知了:“现在我们应该先开门。二嫂若是还有什么疑虑,相公回来你问他啊。” 刘丽娘恍然大悟,她们在这里聊得起劲,好像当事人还不知道。这叫什么?林知了通常数落小鸽子的杞人忧天! 刘丽娘闻言把面拿出来揉搓, 薛瑜把炭火点着烧油锅,林知了和薛二哥把竹棚下的食材搬到店里,随后开门营业。 如今昼长夜短,太阳还没落山薛理就回来了。 林知了看到弟弟满头汗水,脖子上还有好像汗液积成的灰,盛一盆水叫薛理和小鸽子擦擦身体。 待薛理和小鸽子从卧室出来,林知了把竹林酒家伙计说的事告诉薛理,薛二哥和刘丽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恐怕漏掉一个字。 薛理神色没有一点波动,薛二哥很意外,问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薛理微微摇头:“先前丹阳郡王进京过端午,我就有预感,只是有点没想到这么快。” 薛二哥迫不及待地问:“你怎么想的?” 薛理奇怪:“我?我怎么想的好像没什么用吧?” 薛二哥:“那也要有些准备啊。” 薛理愈发奇怪:“准备什么?若是太子要用我,我收拾收拾行李过去便是。” 薛二哥噎住。 刘丽娘问:“弟妹和小鸽子怎么办?”” 薛理:“我安顿下来再做打算。” 刘丽娘愣住。 薛二哥似乎才想到他弟可以先过去租房,“等等,你先过去,他俩怎么过去?” 薛理有些疑惑,今天二哥怎么了?天气太热热糊涂了吗。 林知了懂了:“二哥,我们可以跟竹林酒家的管事一起去京师。竹林酒家时常令人送一些江南特产过去,比如笋干。我们也可以搭镖局的车。大不了请镖局多派一辆车,来回最多十贯。可比我们自己过去安稳多了。” 薛二哥只想到丹阳离长安千里之遥,六百里加急也要走上几日,浑然忘了两地并非没有任何往来。 薛二哥:“这么说来真是我和你二嫂想多了?” 林知了点头:“当务之急是晚上吃什么。” 小鸽子立刻说:“吃瓜!” 薛二哥把桶里的西瓜拿出来:“也不能只吃瓜。” 薛理:“出去吃吧。院试名次出来书院有赏,加上太子的事,也算好事成双,值得庆贺。” 薛二哥问一句“你请客?”看到薛理点头,他略过此事,问出心底疑惑:“院试排名今年好像比去年迟了几日?” 薛理:“今年院试人数比去年多两成,阅卷考官跟去年一样多。” “怎么多这么多?”薛二哥奇怪。 薛理:“以前院试难,很多人爱读书,可是因为天赋并不突出,长辈认为到老也考不上秀才,只叫他们读两年,认识几个字。前年我写了一本试题集,贫民子弟不用再当睁眼瞎,去年很多人参加县试和府试。” 薛二哥:“难怪呢。可是我听食客说,今年没有去年考得好?” 薛理:“丹阳人会买我的试题集,其他地方的童生也会买。没了优势还能考上八个不少了。按照录取比例,我们县只有七个名额。要是再考上十几个,周边几个县和临安府城定会要求丹阳童生单独一份试卷。” 刘丽娘白了一眼薛二哥:“他贪心不足。怎么不说三年前只有一两个。” 薛二哥假装没听见,拿出菜刀切瓜。一家人吃掉半个西瓜,休息两炷香就去沐浴,换上干干净净的衣服,踏着彩霞出去用饭。 暮色四合,一家人乘着凉风归家。 回到家中准备明早的食材,随后再次洗洗就各回各屋。 林知了有话要问薛理,可她实在撑不到弟弟睡着再问:“小鸽子,我和你姐夫聊点事,你可以听,但不许告诉任何人。” 小孩捂住嘴巴,睁大眼睛看着阿姐准备偷听。 林知了:“先前二嫂笃定太子会召你回京,我说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其实是安慰二嫂。” 薛理:“说说你怎么想的。” 林知了:“无论你今年过去还是明年再去,都要早做打算,因为这个房子年底到期。” 薛理点点头,听她继续。 林知了:“房子不麻烦,麻烦的是我们走了二嫂要找人。二嫂若是担心食谱泄露,可以买两名奴仆。可是刘家一看二嫂店里缺人手,会不会过来帮忙?以二嫂的性子你觉得她敢拒绝吗?还有你娘,因为那次要休了二嫂,二嫂很怕她。在婆婆面前她就是纸老虎,一戳就破!” 薛理:“你想叫二哥和二嫂跟我们去京师?你忘了吗,二嫂想赚够钱买地建房改回农户。再说了,故土难离。哪怕这里没有值得在意的亲人,可是南北饮食差太多,我到京师参加春闱,为了求取功名改变命运都无法忍受常年吃不到年糕。二哥二嫂哪受得了。何况这个京师他们又不是非去不可。” 林知了:“所以我没敢跟他俩提这事。” 薛理:“你是对的。此事跟薛琬一样,必须由他们主动提出。但凡碍于你的面子跟我们过去,日后他们有点想家都会后悔,怪我们多事。” 小鸽子听糊涂了:“姐夫,他们又不是小孩子,不知道自己做什么,为什么要怪我们啊?” 薛理:“因为很多人不舍得怪自己,也不认为自己有错。好比你,心里有气不舍得给自己一巴掌,就给大花一巴掌。” “我才没有!”小孩躺下,“你不要什么事都扯上我。我要睡觉!你俩小点声,不要打扰我!” 薛理气笑了。 林知了打个哈欠。薛理见状熄灭油灯。 薛二哥和刘丽娘确实没有想过跟他俩去京师。 两人此刻还没睡,在聊若是林知了随薛理去了京师,他们是不是买一处房子,然后在街上租两间小店只卖饼和面,像饭团和骨头汤就不卖了。 聊着聊着,夫妻俩把彼此聊睡着了。 翌日清晨跟往常一样忙碌,夫妻俩没心思关心薛理何时去京师。 又过几日,薛大哥前来告诉俩弟弟稻谷熟了。 割稻子很是辛苦,薛二哥累得沐浴后倒头就睡,再也没有闲心计划未来。 水稻种下去,薛大哥给薛二哥安排个事,叫他抽空回来帮薛母晒稻谷打余下的稻谷。薛二哥以为他大哥担心遇到下雨天稻谷发霉,是以每天早饭后过去帮忙晾晒,午饭前回来,在店里忙一个晌午,午饭后再过去帮忙翻晒以及装起来。 如此过了三天,每天薛瑞的妻子都给薛二哥送瓜,叫薛二哥去她家用饭,薛母对这个侄媳是越看越满意,好像就是她梦中的儿媳,薛二哥明白过来,他大哥担心薛瑞的妻子趁机讨好他娘,把糊涂老娘哄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啊。 遇到这样的人,薛二哥还没法说她不安好心,只能叫薛瑜回来。 去年夏天薛瑜回来住了一段时间,今年再次回来,薛母也没有因此胡思乱想。 薛瑜先前就听周嫂子和她嫂子提过薛瑞的妻子不简单,所以防她像防狼,拒绝她的一切好意。 薛二婶住在西边,每天饭后薛瑜就叫她娘和小侄子去东边。若是她娘不去,她带着小侄子去东边找小姊妹。 薛母不放心大孩子带着小孩子必然会跟过去。 不知不觉,三伏天过去,薛瑜很想念城里的剩饭剩肉。七月底,薛理去给他娘送家用,薛瑜就要回城。 薛理带她回去,薛二哥皱眉:“你怎么回来了?” 薛瑜:“我也不能天天盯着娘啊。” 林知了:“别理二哥。从来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再说,大哥不是把银钱藏好了吗?薛瑞的妻子即便想占便宜,也是从婆婆手里弄点粮食。” 薛二哥:“大哥把银钱藏在家里。娘真想找能找不到?不行,我去找大哥。” 薛大哥跟陈文君和离后仿佛开窍了,亦或者认清了人心险恶,薛二哥提醒他小心娘趁着他不在家把钱翻出来,薛大哥并没有像以前似的认为他想多了。 休沐日回到家中发现钱还在,薛大哥趁着他娘领着孩子出去玩,拿着锄头进屋挖个坑,把银钱用油纸包起来埋在地下。 第80章 薛大哥想再娶 今年中秋前薛大哥照旧询问两个弟弟回不回去过节。 刘丽娘不想回去, 她怕婆婆问她肚子怎么还没有动静,只说去年去了村里,今年她想去刘家。 薛大哥就把目光转向薛理。 薛理跟林知了聊过此事。不用看到陈文君,也不用听她阴阳怪气, 林知了又可以做到无视婆婆, 是以可以回村过节。 林知了只是担心薛理受一肚子气, 盖因薛理在意这个母亲。林知了就说听他的。 薛理冲兄长微微点头。 薛大哥前脚离开, 后脚薛琬进来。 林知了一看见她就头疼。 薛琬若是跟薛二婶一样张牙舞爪,林知了可以动手。若是像薛母一样吵闹,林知了能把她气得有口难言。偏偏这姑娘是水做的, 欺负她没有任何成就, 反而有些罪恶感。 林知了瞥一眼薛理,你堂妹你应付! 薛理叫薛琬去店里坐下歇息, 薛琬说她不累。薛二哥问她有什么事吗。 薛琬吞吞吐吐地问中秋节她要不要回村。 薛二哥顿时想翻白眼, 又不是小孩子,连这事也要问他们吗。薛二哥反问:“要你说呢?” “我要买月饼吧?”薛琬又问。 林知了看不下去,直接告诉她:“一份月饼一份点心和一条鲫鱼。” 薛琬惊讶:“不用买螃蟹和肉吗?” 林知了:“你娘会一点不买?你家拢共四个人, 现在晌午那么热,买多了吃不完不是糟蹋东西?手里有钱也要节省。以后病了没人伺候你,可以拿钱请个婆子。” 薛瑜见她跟没想过会生病一样,也忍不住开口:“你还指望二婶啊?还是叫你弟妹伺候你?” 林知了很是不客气地说:“你娘因为谁把你撵出来,这么快就忘了?你弟妹嫁过来这么久,有没有去探望过你?有没有问你在哪里做事?” 薛琬无言以对。 林知了给薛瑜使个眼色, 薛瑜拉着薛琬:“琬姐,我送你回去吧。” 小鸽子一有机会就想往外跑:“鱼儿姐姐,等等我。” 薛瑜回头朝林知了看去。 林知了叫她带上大花。 小鸽子给大花系上狗绳,只因附近有小孩怕大狗, 林知了提醒过他几次,小鸽子担心吓到比他矮一头的小孩,一直记得此事。 两人一狗陪薛琬到南边巷口,看着薛琬往西去,他俩就和大花在巷子里玩。 刘丽娘对林知了说:“二婶肯定嫌琬妹买的东西少。” 林知了:“她不管薛琬死活,一直等着薛琬低头嫁过去,薛琬就不应该回村过节。可她那个性子,要不叫她趁机看清跟薛瑞比起来,二婶真不在意她,她攒的那点钱定会被婆媳俩哄得一干二净。” 先前听到林知了叮嘱薛琬攒钱,刘丽娘就觉得她反常,果然她是故意的。原本觉得这两年手里攒了一大笔钱,刘丽娘打算多买点东西回娘家,林知了的这番话让她决定比照前年中秋节。 翌日便是中秋佳节。 清晨林知了推开房门,笼罩在小店上空的薄雾缓缓褪去,清风飘过,秋高气爽在这一刻具象化。 整日忙忙碌碌,看似辛苦,实则也辛苦,林知了只觉得踏实。寻常的一草一木一屋一景在她看来都值得珍惜。 “阿姐!” 林知了吓一跳,扭头看去,小孩牵着大花跑进来,身后跟着不急不躁的薛理。 往日薛理因为要在书院批改文章无法午休,为了保证下午不犯困,当堂打哈欠,需要多睡会儿。 小鸽子正长身体,也要多睡。林知了要早早起来准备食材,所以都是她先起。 今日林知了跟往常一样醒来意识到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她身心放松下来睡个回笼觉,连薛理什么时候起的都不知道。 林知了看着大花吐舌头,应该是累的:“大花摊上你这样的主人,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小孩不知好歹地点头如捣蒜:“阿姐,你看什么呢?” “我看雾散的真快。”太阳还没露头雾就没了。 小孩不懂雾有什么好看的,年年秋冬都有,“阿姐,我想吃炸馃子!” “想吃就买啊。”林知了道。 小鸽子愣了愣神,眨了一下眼睛:“——你做的早饭怎么办啊?” “我不是还没做吗。你买了我就不用做了啊。” 垂髫小儿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闻言恍然大悟:“对啊!阿姐,我去了啊?” 林知了:“有钱吗?” “有的呀。”小孩把牵引绳给她,到屋里翻出他的小包挎在身上,打开放在他床尾的书柜,抓一串铜钱塞包里。 自从小孩上学,林知了每日给他十文。小孩每天顶多用两文买两块饴糖,他一份薛瑜一份。经年累月,小孩足足存了一贯。 上个月月底林知了串铜钱,他也把他的钱拿出来,林知了的一串一千,他的一串一百。 林知了发现他的小包鼓鼓的:“除了炸馃子还买什么?” 小鸽子问打水洗脸的薛二哥:“二哥,你吃什么啊?” 薛二哥有点受宠若惊:“还有我的啊?” “阿姐不做饭,不买你的,你吃什么呀?”小鸽子眉头微蹙,怀疑二哥还没睡醒。 薛二哥闻言张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干脆接受他的好意:“我也要炸馃子。” “我喝羊肉汤,你喝什么呀?”小鸽子去竹棚下拿碗。 薛二哥天天喝汤喝粥吃面实在够了:“豆浆吧。” 小鸽子又拿一个碗。 薛理走过来把碗拿走,换成两个带盖的烫碗,递给小孩一个盛馒头包子的小竹篮,“走了。” 小孩牵着大花。 薛理不禁啧一声:“拉着它怎么端炸馃子?” “我一个手就可以端炸果子!”小鸽子抬起下巴显摆。 薛理定定地看着他,意思不言而喻。小鸽子扁着嘴把狗绳还给他姐,踢脚往外走。 薛二哥见状不禁说:“他愿意牵就牵啊。” 薛理没理他。薛二哥气得冲着他的背影踹两脚。 薛瑜和刘丽娘先后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姑嫂二人同时翻个白眼。 林知了去公厕,回来洗漱后等了片刻她弟才磨磨唧唧出现。林知了以为他又买了别的,谁知竹篮中有个吃了一半的油条,显然这么慢是因为他边走边吃。 薛理眉头紧皱拉长脸,可见对小孩这种行为非常不满,又碍于今日过节,他尚且年幼,才一直忍着没说。 薛理把两个汤碗叠到一起,林知了拿下上面带盖的,打开一看有很多羊肉:“特意加的?” 薛理:“加了半斤。” 小鸽子放下竹篮就告状:“阿姐,我的钱被姐夫花光了。姐夫,是不是因为不是你的钱,你用着不心疼啊?” 薛理冷眼讥笑:“你猜对了!” 小鸽子气得跺脚。 林知了:“回头想买什么阿姐给你买。” 小孩依然不开心:“我叫姐夫买!” 薛理好笑:“我的钱不是你姐的钱?” “不一样!”小孩固执地说。 林知了岔开话题:“要不要豆浆?我给你盛半碗。” 小孩连连点头:“我要豆浆泡炸馃子。”指着灶台上的酱油和醋,“给我放一点。阿姐,你买的虾皮呢?也给放一点。” 林知了有原身记忆,仍然喝不惯咸豆浆,以防被薛理看出她口味变化太大,通常不喝,或者实在好奇的时候浅尝两口。 林知了朝二嫂和小姑子看去,薛瑜要半碗咸豆浆和一碗羊肉汤。 豆浆调好放案板上,因为店里不如院中凉爽,家中也没外人,不用那么讲究,索性在竹棚下用饭。 小鸽子把他吃剩一半的油条掰小块放豆浆中浸泡片刻就开吃。 薛理见林知了喝羊肉汤:“不喝豆浆?” 林知了:“我想吃羊肉。” 薛理把碗里的羊肉挑出来放她碗里。林知了夹羊肉的手停一下,欣然接受他的心意。 刘丽娘踢一下就知道埋头吃的薛二哥,薛二哥抬头看到他弟还在挑羊肉,撇一下嘴把自己的碗移到刘丽娘面前。 俩人喝的都是豆浆,一模一样,刘丽娘顿时气无语了。 薛二哥把碗里的虾皮夹出来放她碗里,刘丽娘满脸嫌弃地躲开。薛瑜坐在四个兄嫂中间,朝左右看一眼,低头偷笑。 小鸽子见状奇怪,“二哥,你不喜欢吃虾皮啊?”又转向他姐夫,“你不喜欢吃羊肉,还叫我加半斤?” 小小院落瞬间静得可怕。 薛理安慰自己,黄口小儿,犯不着跟他生气,随即笑容可掬地问:“吃饱了?” “没有啊。”小孩不明所以。 薛理:“这么多话,我以为你吃饱了。” 薛瑜好心说:“三哥的意思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简而言之,话多!” 薛理转向他妹,薛瑜立刻咬一口炸馃子。薛理满意了,小鸽子不满意:“不问就不问!”忍不住嘀咕一句,“爱生气的小气鬼。”- 饭后,林知了等人换上干净但半新不旧的短衣,带着钱和竹篮去市场。 少了陈文君个心思重的,薛母其实并不惦记儿子的钱,薛大哥也长了心眼,林知了无需装穷,买了二十只蟹,买两斤羊排,两斤三分肥七分瘦的猪肉,又买两封月饼两份点心。 刘丽娘见林知了买蟹她也想买,好在忍住了。也没有买鱼和猪肉,买的是羊肉。东西买好就分开,刘丽娘去城南,林知了等人去城西。 半道上遇到卖石榴的,小鸽子要吃,林知了见篮子有空就买六个大石榴。薛瑜用她自己的钱买两串葡萄。其中一串还没到家就被她和小鸽子吃了。 薛大哥担心林知了和薛母起口角,避免两人直接接触,他一看到林知了几人进来就迎上去接过林知了的篮子送去厨房。 到厨房感觉篮子动一下,薛大哥把肉拿出来,底下全是螃蟹。薛大哥本想问怎么买这么多,想起先前过节林知了很是吝啬,顿时明白因为今年少了陈文君。 薛大哥对陈文君的感官很复杂。他以为陈文君处处为他着想为孩子着想,是想好好过日子,对他即便称不上情深义重,也是把他放在心里。 然而和离那日陈文君用行动说明她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自己,他和孩子是捎带的,薛大哥恨她。可是看到孩子又恨不起来,她千不好万不好,给他留个孩子是事实。 薛大哥决定从此忘记此人。 薛母恨不得孙子把生母忘得一干二净,在家几乎不提陈文君,薛大哥也不提,大半年过去,这个家当真没了陈文君的影子。 以前薛大哥回到卧房会想起陈文君。如今孩子会走会跑,被薛瑜领的很爱出去,他休沐日忙着带孩子,晚上回到卧室便只想睡觉。 薛大哥注意到石榴上油汪汪的,用皂荚洗干净就端去堂屋。 林知了懒得理薛母,拿个石榴假装忙碌。一个石榴慢慢剥完,正好午时三刻。林知了叫薛瑜去厨房。薛大哥的孩子跟过去。林知了叫小鸽子和他在院里玩儿。 那个孩子跟小鸽子不熟不理他,小鸽子拿几根茅草编个蚂蚱。林知了不经意间瞥到逼真的蚂蚱惊呆了。 那个蚂蚱到薛大哥儿子手里,林知了才回过神:“小鸽子,跟谁学的?” 小鸽子想问学什么,顺着他姐的目光看去:“村里人啊。” 薛瑜:“三嫂问你是谁!” “好多啊。周嫂子也教过我。” 林知了心里感叹一下我弟真聪明,便问:“会编竹篮吗?” 小鸽子果断摇头:“不会!” 薛瑜没眼看,此地无银三百两! 林知了忍着笑说:“那你和他玩吧。” 小鸽子又拿几根稻杆,要教小孩编蜻蜓。 然而三岁小孩哪会编蜻蜓,手指头都不会转弯。小鸽子心里嫌他笨,嘴上不敢说出来,他以己度人,担心把小孩气得嗷嗷叫,又拿一把教他编碗,他认为碗比蜻蜓简单多了。 林知了买肉本想包饺子,又嫌麻烦,她把肉煮一下就捞出来晾凉备用。随后蒸螃蟹,叫小鸽子看着火,她准备烧羊肉的配菜,薛瑜和面。 薛瑜很喜欢做饭做菜,但是有一点不好,更喜欢尝试创新。林知了一眼没看见,她敢在酱烧羊肉里放糖。 林知了教她做蛋糕,她用蛋糕沾二八酱。觉得味道还行,又把蛋糕掰开夹黄豆酱,只因林知了用馒头和包子皮夹过,她觉得味道不错,便认为蛋糕是面粉和鸡蛋做的,应该也可以。 林知了担心她哪天灵机一动毒死全家,包括她自己,素日不敢叫她靠近灶台。 螃蟹盛出来,林知了把煮好的猪肉切片做回锅肉。回锅肉做好,林知了烧羊肉,然后把薛瑜擀的面片放羊肉上面,主食也有了。 少了汤,林知了用砂锅做半锅紫菜蛋花汤。紫菜和鸡蛋自然是橱柜里的。 薛大哥吃着烧羊肉和浸满汤汁薄而劲道的死面饼,几个月来第一次想到陈文君,陈文君拿什么跟林知了比啊。 薛大哥吃到回锅肉,愈发认为陈文君自不量力。 殊不知如果只是林知了和薛理带着小鸽子搬到城里赚大钱,陈文君不会嫉妒到眼红滴血。 只因林家比陈家有钱,林知了识文断字,这一点她也比不了,哪怕偷偷叫薛大哥教她,林知了随口说出的话也让她听得云里雾里。 兴许陈文君会认为林知了拥有的一切是林家给的,会鄙夷她嫁了人还要依靠娘家,跟巨型婴儿似的。 然而多了刘丽娘,陈家比刘家日子好,从两人的嫁妆就可以看出一二,陈文君有两根银簪,刘丽娘有一根,还是旧物件。刘丽娘不如她聪慧,还生不出孩子,偏偏这样的人不但比她赚得多,还可以收徒弟。 薛大哥经常不在家,陈文君身边只有一个孩子,孩子不会同她聊天,她晚上一个人在屋里胡思乱想,结果就是越想越不甘心- 薛母吃到林知了的菜无法挑剔,便无视她。 薛理见林知了买这么多蟹,认为她想吃,便剥到碗里递给她。林知了手腕一转放到弟弟面前。薛理呼吸一顿,再剥一个谁也不给。 薛大哥孝顺,给他娘拆螃蟹,薛母心里高兴嘴上埋怨,“我又不是没有手。你自己吃吧。” 林知了在心里冷笑一声,刚才要是接下薛理的蟹肉,这老婆婆还能这么说,她可以跟她姓赵! 本以为这顿饭就这么过去,然而羊排还没吃完,隔壁传来吵闹声。 林知了仔细听听,薛二婶一个人嚷嚷,偶尔可以听到陌生的声音,估计是薛瑞的妻子和稀泥或者当理中客。 林知了见弟弟也好奇,夹块羊排塞他嘴里,随即又给薛理和薛瑜各夹一块。薛母本想放下筷子去看看,林知了的动作让她有个不好的预感,等她回来可能连紫菜蛋花汤也只剩汤。 耐着性子吃饱,薛母连走带跑去了隔壁。 薛大哥见状跟过去。 林知了问薛瑜:“吃饱了吗?” 薛瑜点头。 林知了看向薛理,薛理放下碗筷。林知了把碗筷收到厨房,用锅里温的水刷干净,薛理把堂屋打扫干净,一家人走人。 然而没走成,到薛二婶门口听到“三嫂”。 薛二婶门外有很多村民看热闹,容不得她装聋作哑。 薛琬眼皮红红的,显然哭过。林知了无视,只问她回去不回去。薛琬点头,林知了就叫她跟上。 薛理把侄子递给他大哥就去追林知了。 路上薛琬几次欲言又止,林知了都视而不见。 到了城里,林知了几人先送她去绣坊。 回到家,薛瑜终于忍不住:“三嫂怎么不问问琬姐出什么事了?” 林知了:“我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薛琬帮你二婶做饭跟她闲聊,你二婶劝她嫁人,薛琬手里有钱更不想给三个孩子当娘,你二婶认为她死脑筋数落她。你堂嫂要是想把薛琬嫁出去收彩礼,定会故意拱火。你二婶火气上来,对薛琬非打即骂,她不就气哭了。” “好像只能这样。”薛瑜好奇,“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怎么知道堂嫂定会拱火?” 林知了:“她真心劝架,二婶吵不起来。薛琬出来,她也会跟出来留薛琬住下。” 薛瑜懂了:“可是,琬姐可以做绣品赚钱。我要是堂嫂就把琬姐留在家里。她还可以做二十年啊。赚的钱只给她一半,一年也有十几贯。” 林知了也这样想过,是以怀疑薛瑞的妻子只有小聪明。 薛理:“也许二婶没有跟她提过琬妹女红好到可以赚钱。” 薛瑜:“可是瑞哥知道啊。” 林知了:“她没问吧。即便薛瑞提过一句他姐在城里做绣活,若是你堂嫂的绣品很便宜,估计薛琬赚的钱只能养活自己。” 薛瑜感觉是这样。若不是林知了帮薛琬拿绣品,可能直到现在薛家也没人敢相信薛琬每月可以靠绣品日入两三贯。 薛瑜还有一个疑惑,”你为什么不理琬姐啊?是怕她哭吗?” 林知了:“她把心中的委屈吐出来,过些日子不觉得委屈,会买很多东西回村过年。如果这口气憋在心里,春节回去再受一肚子委屈,日后你二婶和堂嫂别想算计她。哪怕二婶真为她着想,她也不信。” 薛瑜:“就二婶的脑子分得清真假?” 林知了笑出声。 薛理也忍俊不禁。 薛瑜脸红:“我说错了啊?” 林知了:“你说对了。” 没想到今日受委屈的不止薛琬,还有薛二哥和刘丽娘。薛二哥进门就抱怨岳母管得宽,没有眼力见儿,亲娘都管不着他生不生,她算哪根葱。 林知了本想劝几句,忽然想起一件事又把话咽回去,也没有安慰面色不好的刘丽娘,也没有提薛琬。 薛瑜见她三嫂不好意思开口,就拉着小鸽子去她屋里,名曰看书,其实躲尴尬。 薛理只是看着他二哥抱怨,偶尔附和一两个字。 中秋过后年前最大的节日便是冬至。 冬至当日林知了关店。原本不想回村,薛大哥又来请,林知了就带着早上买的东西过去。 然而到门口碰到刘家人。林知了把东西一分为二,刘丽娘和薛二哥去刘家。 薛母问薛瑜她二哥呢。薛瑜回答被刘家人叫走了。薛母忍不住骂二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 薛理不接茬,林知了装没听见,薛大哥感觉他娘无理取闹,毕竟人家都找上门了,总不能不去吧,因此装聋。薛母感到无趣带着孙子出去。 然而那孩子喜欢薛瑜,挥着手要小姑。薛瑜跟出去,小鸽子蹦蹦跳跳跟上。 薛大哥看着薛理欲言又止。 薛理受不了他大哥的墨迹劲儿:“有话直说。我们是兄弟,我还会骂你嘲笑你不成?” 薛大哥挠挠头,神色有些窘迫。林知了见状要出去,薛大哥叫住她,说出他想给孩子找个娘,但是他娘绝不会同意,问薛理和林知了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林知了:“女方也有孩子?” 薛大哥微微摇头:“她说她不会有孩子。” 林知了:“那姑娘比你大?” 薛大哥再次摇头。 林知了愈发好奇:“家贫?” “比我有钱!”薛大哥犹豫一下,说出对方可以在城里买一处小院。 姑娘这么有钱,没孩子,比他年龄小,林知了懂了:“孤女?担心亲友惦记她的财产,所以要找个依靠。不知听谁说你不会惦记她的钱财,她就想到帮你照看孩子,你帮她守住家产?” 薛大哥:“有一点是这样。” 林知了奇怪:“婆婆为何不同意?” “自然是姑娘身份有问题。”薛大哥露出惊讶之色。薛理本是猜测,以为女方命硬无人敢娶,就要问出口,突然想起他大哥好像没有机会认识孤女,“琬妹做事的绣坊娘子?” 80-90 第81章 二哥反常 薛大哥的眼睛发生了地震。 林知了瞠目结舌。 难怪婆婆不同意啊。哪怕是对外声称卖艺不卖身的艺伎, 她也是风尘女子。在花楼十多年,怎么可能守身如玉。 即便钱夫人和东家允许,贪花好色的客人也不允许。 林知了:“你敢娶婆婆就敢一头撞死在你面前啊。” “撞死”二字令薛理心里咯噔一下,猛然转向林知了。林知了似有所觉转向他, 见他面色严肃, “我随口一说。”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别觉得我危言耸听。真有可能!” 薛理知道是他想多了。 薛大哥叹气:“我也是担心她想不开, 所以一直没敢提这事。” 林知了灵机一动:“也有个办法。” 薛理:“你的不叫办法!” 林知了挑眉:“知道我要说什么?” “先斩后奏!”薛理冷冷地吐出四个字。 薛大哥面露喜色, 又转为懊恼:“我怎么没有想到啊。” 林知了顿时目瞪口呆。 哪怕主意是她出的,也没想到老实巴交二十多年的人,一朝有了自己的想法他真敢用! 薛理不赞同。 薛大哥很意外:“我以为全家只有你和弟妹不会反对。” 薛理:“舍得离开销金窟、放弃赚快钱的女子值得尊敬。” “那你反对什么?”薛大哥想不通。 薛理:“娘不会叫她照顾孩子。无论你们成亲多少次, 结果都是和现在一样, 娘一边做饭一边带孩子。” 林知了以为薛理有点瞧不上自食其力的风尘女子,闻言很是意外。林知了也为自己感到高兴:“这事简单啊。大哥就说婆婆不把孩子给她, 她就住到村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若是叫左邻右舍发现她以前做什么的,婆婆定会——” 薛理:“少说两句吧。她敢住进来,我娘真有可能撞墙。” “那就经常来探望孩子。她只是站在门外婆婆就受不了。为了不让她再来, 应当会把孩子给她。”林知了想起什么,“大哥说她买得起房。若是她有了房子,会同意你住进去吧?” 薛大哥点头。 林知了:“若是刚才说的都行不通,那就叫婆婆搬过去,告诉婆婆再过两年孩子可以上学,城里的学堂最差也比村学好。” 薛理感觉这个法子可以试试:“大哥不是担心娘被薛瑞的妻子哄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吗?不如先问问娘, 倘若有机会愿意不愿意进城。人到城里再坦白。” 薛大哥是想把他娘跟他二婶一家三口隔开,是以先前去探望薛琬——担心人家欺负她,那位管事娘子跟他说起此事,他才没有一口回绝。 薛大哥:“我担心坦白后娘抱着孩子回来。” 林知了:“牛卖掉, 地给旁人种,她回来做什么?” 薛大哥一时没有想到绝了他娘后路,“娘会不会时常在孩子面前说风尘女子一堆陋习?我担心孩子仇视她。” 薛理:“她久在风尘,不可能出淤泥而不染。可是娘就没有恶习?陈氏是清白人家,只说人品依我看还不如那位绣坊管事娘子。” 薛大哥不禁点头。 薛理见他听得进去就多说几句:“村里人是会嘲笑你。然而关起门来会羡慕你运气好。自古笑贫不笑娼。你应该担心的是孩子长大后发现养母在花楼多年,他会不会因此自暴自弃。” 薛大哥听着这番话,有了新的顾虑:“先前是我没有想到。你说起村里人,弟妹又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改日被你的同僚——” 薛理打断:“嫉妒我的人,即便没有这事也会从别的方面诋毁我。我无子,我娘子卖面,二哥是商户,大哥被休,这些都是攻击点。” 薛大哥听到他被休,尴尬的脸色微红。 薛理:“若是同僚问你怎么娶个千人枕,你又该如何应对?” 薛大哥又忍不住挠头。 薛理:“你可以据实以告,你二人是搭伙过日子。要说会不会日久生情,谁知道呢。清白人家的男女也会偷情!” 听到“清白人家”几个字,薛大哥不禁轻咳一声:“有件事,我不想说,可是,既然说了这么多,还是说吧。” 薛理心累,劝自己他大哥就是这个性子,急也没用。 薛大哥又酝酿片刻才坦白,前几日在城里卖蛋糕的表妹说看到陈氏穿金戴玉,她好奇跟上去打听一下,陈氏如今在大户人家,给人当妾。 林知了再次瞠目结舌。 薛理:“当什么?!” “是你想的那样。”薛大哥的脸烧起来。正是陈氏的选择让他震惊,忽然觉得清白人家的女子不过如此,今日才想跟薛理聊聊他的亲事。 林知了讷讷道:“不是她给琬妹介绍的那位吧?” 薛大哥微微摇头:“是做青瓷生意的大商人。表妹跟过去的宅子是他母亲在住。他回来探望母亲和避暑。避暑一事是我找别人打听的。” 林知了佩服,她应该想到陈文君瞧不上她给薛琬介绍的商人,只因她认为薛琬不如她聪慧,她值得更好的。 饶是薛理做过一场大梦,梦中很清楚大嫂什么德行,闻言也感到不可思议。 薛大哥:“我也打听到那位商人成亲几年,有一妻三妾,但是没有孩子。” 薛理明白了:“她认为她会生下长子?一妻三妾不可能都有病,无子定是因为那位商人——” 林知了:“别那么武断。历史上有过这种情况啊。” 薛理熟读诗书,瞬间想起她所指何人,“你拿陈氏跟那位比?真会侮辱人!” 林知了:“我是打个比方。重点是世上没有那么绝对的事!” 薛大哥听糊涂了:“你俩说谁呢?” 薛理解释,历史有个很有名的皇帝,也有皇后有姬妾,然而一直没孩子。连他亲舅舅都认为他身体有恙,孰料换个女子迎来了第一个女儿,待他而立之年,生下长公主的后妃也为他生下皇长子。 薛大哥:“这样的事不多吧?” 薛理:“不多。” “若是陈——陈氏没能为那位商人生下孩子,她会不会被扫地出门?”薛大哥又问。 林知了:“她也不亏啊。跟着人享几年福。” 薛大哥代入陈氏,她兴许觉得给富贵人家当过妾就像镀了一层金。 林知了:“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薛理再次提醒他考虑清楚,流言蜚语有的时候可以杀人。 听到此话,薛大哥感觉再隐瞒下去心中有愧,虽然八字还没一撇,还是决定坦白。毕竟过些日子也是要告诉薛理。 丹阳位于江南鱼米之乡,又离府城只有几十里,非民少相公多的穷山恶水之地,吏治清明,百姓富足,城中穷凶极恶之徒极少,他当了几年护院都没碰到过贼,感觉像吃白饭的,打算辞去护院的差事。 薛理:“东家知道吗?” 薛大哥点头:“去年我就说过。他说家里有老人孩子和女眷,不多请几个人他实在不踏实,叫我安心做下去。” 薛理:“我可以跟他聊聊此事。辞了差事之后呢?” “前些日子碰到以前一起走镖的同僚,他说有个斥候跟同僚回乡办个镖局正在找人,问我去不去。在姑苏金陵一带走镖。”薛大哥想去,“我人在外面,无论街坊四邻说什么也是白说吧。” 林知了:“婆婆受不了。” 薛理:“也许没人敢当着娘的面说三道四。除非那个人是二婶。” 林知了转向薛理,恍然大悟:“大哥的娘子是风尘女子,令人感到不齿。可是他还有个弟弟是编出一本‘试题’的薛先生!” 薛理被夸,有点害臊,开心想笑又抿嘴忍住,“虽然不想承认,但娘子说得对。街坊四邻应该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嘴下留情。” 薛大哥喜出望外:“那我就听你们的,先斩后奏?” 林知了:“别提我!” 薛大哥:“不能提你。否则娘会把你的店砸了。” 林知了庆幸他不是薛琬那个没担当没主见的。 即便要瞒住母亲,薛理认为也不能真无媒苟合,悄无声息地把此事办了。 林知了准备做午饭,薛理叫妹妹出来他烧火,趁机跟林知了商量此事。林知了也觉得无媒苟合会落人话柄,“你想怎么办?” 薛理:“请个媒婆,比照薛瑞的亲事。只是没有宾客酒席,也没有拜堂。我们去王掌柜对面的酒店叫两桌菜,我们一家和跟她做事的绣娘以及同她一起出自梨花院的姊妹吃顿饭?” 林知了:“在店里啊?若是婆婆因此找上门哭闹,你应付?” 薛理:“你若同意,午饭后我就找大哥拿钱。” 林知了没意见:“二哥那边你来说啊。” “我来!”薛理嘴上轻巧,心里犯愁,他二哥定会强烈反对。 午饭后回到城里,薛理在竹棚下歇息片刻他二哥回来,薛理认为早说早了,就把此事告诉他。 薛大哥不鸣则已一鸣吓人,薛二哥自是瞠目结舌,刘丽娘忘记呼吸。 薛理静静地等着两人吵吵嚷嚷。 然而今天要让薛理失望了。不凑巧,两人心里有件大事,薛二哥回过神就用“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语气说,“娶就娶吧。陈氏家世清白,也没见她好好的日子好好过。” 刘丽娘深以为然。 在卧室门内等着出来打圆场的林知了惊了,二哥和二嫂今日很反常啊。 薛大哥要娶风尘女子一事薛瑜也知道,回城的路上林知了告诉她的。此刻薛瑜就在她身边,等着帮三嫂一起劝二哥二嫂。 闻言薛瑜转向林知了,用眼神询问“二哥热中暑了吗?”可是今日是冬至,淮河以北早已银装素裹,就是温暖的江南也有了冷意。 林知了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薛理提醒哥嫂:“大哥认为不能无媒苟合,可是他是二婚,不应当再大操大办叫亲友破费。新大嫂的出身也不适合大张旗鼓——” 薛二哥:“你就说大哥想怎么做。” 薛理:“大哥给了钱,叫我买两桌菜,在店里和我们吃顿饭。” 薛二哥点头。 薛理:“二哥,你是不是没听清楚?大哥娶的是薛琬做事的绣坊管事娘子。想来你还记得,正是那位梳着妇人发髻,二十四五岁——” 薛二哥再次点头。 薛理把余下的话咽回去,“街坊四邻定会在你不知道的地方说三道四。” “爱怎么说怎么说。”薛二哥毫不在意。 薛理此刻断定二哥有事。随即想起他和林知了的计划,薛理把满腹疑惑按回去,再次提醒兄嫂,明日请媒婆出面请人。 夫妻二人一致点头。 薛瑜小声说:“三嫂,我敢打赌,二哥二嫂不是脑子被乡下的驴踢了,就是他俩踢了驴。” 第82章 京师来人 林知了无语又想笑:“别胡说八道!” 薛瑜小声说:“我去问问出什么事了?” 林知了低声说:“早上走的时候好好的, 从刘家回来变得反常,定是被刘家人气的。不用问,我有分寸。” 薛瑜闻言不再多事:“什么时候找媒婆啊?” 林知了:“大哥担心走漏了风声,希望越快越好。明天二哥二嫂也不反对, 下午就去。” 翌日下午, 林知了说她出去找媒婆, 薛二哥和刘丽娘非但没有阻止, 还因为薛理和小鸽子去了书院和学堂,问要不要他俩陪她。 林知了直言小事一桩,不值得兴师动众, 薛瑜要出去玩玩, 她俩一块去。 从家里出来,林知了没有直奔媒婆家, 而是先去蒋记, 请蒋掌柜和其夫人介绍个口碑好的媒婆,名气大小不重要。 蒋掌柜和他夫人在城里住了半辈子,当真认识几个媒婆。其中一位毁誉参半, 盖因别人做媒一是帮忙牵线撮合,二是为了拿谢媒礼。这位媒婆把自己当成青天大老爷,拿到男女双方庚帖只是开始,她会找人打听,认为二人郎才女貌或者破锅配烂盖,她才会行动。 诚信之家自然喜欢这样的媒婆。别有心思的人家自然痛恨她。 蒋掌柜建议林知了找这位, 还随口调侃那位媒婆若是当包打听,必然比她做媒赚得多。 这位的家在西北方,离林知了不太远,弯弯绕绕穿街走巷才二里路。 林知了拎着两封点心登门, 媒婆便知其来意。随后听到林知了说起二人情况,媒婆就想拒绝,一位风尘女子,一位二婚男,情况太过复杂。随着林知了点出二人情投意合,只需她出面牵个线,媒婆接下此事。 这事只是跑跑腿,不用她劳心费神,只收一半谢媒钱。 翌日上午,媒婆来到林知了家拿去庚帖。 薛大哥早上才送来。 毕竟不能用以前的,要重新做一份。 午饭后,林知了的小店刚关门,媒婆登门告诉她需要准备多少物品,待她合了八字挑个吉日,再带上礼物去要婚期。 媒婆走后,薛二哥和刘丽娘惊呆了,夫妻俩难以置信又异口同声:“大哥的事成了?” 林知了奇怪,他俩为何会认为此事成不了。“大哥和绣坊娘子商量妥了,媒婆出面过了明路,自然就成了。”她实在好奇,“你俩为何会认为成不了?” 薛二哥没有这样认为。 刘丽娘:“婆婆怎么可能同意?婆婆那么要面子,就是叫陈氏跟大哥复合,也不可能叫大哥娶,娶风尘女子。” 原来如此啊。林知了笑道:“自然是因为婆婆被蒙在鼓里啊。” 薛二哥顿时忍不住吵吵:“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娘不——” 薛瑜:“二哥,小点声,我在村里都能听见你的声音。” 薛二哥意识到隔壁北边住着蒋掌柜一家,西边也有人家,巷子里时常有人走动,隔墙有耳,立刻压低声音:“娘要知道,还不得闹得我们鸡犬不宁?” 林知了:“大哥骗她,与你何干,与我何干?” 薛二哥被问住。 刘丽娘:“可是媒婆是你请的,酒席是你订的。” 林知了:“大哥给的钱啊。再说了,就是婆婆真过来大哭大闹,还有相公。他说了,他来应付。” 薛理主意多,听闻此话薛二哥稍稍安心,然而接下来几日仍然跟做贼似的,端的怕露出一丝端倪被食客们察觉出来传的沸沸扬扬,再到他娘耳朵里。 四日后,林知了把东西置办齐,辞了护院差事的薛大哥和林知了带着聘礼随媒婆去绣坊。 此刻薛琬才知道她堂哥和她东家好上。 薛琬原本脑子就不够用,这事过于突然,林知了和薛大哥以及媒婆起身告辞薛琬才回过神,急急忙忙追到外面叫住两人。 少了迎接嫁娶,此后无需媒婆出面,媒婆很有眼力见儿先行一步。 林知了和薛大哥等着薛琬开口。 薛琬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林知了故意问:“没什么事了吧?大哥,我们走吧。快晌午了,我们还要开店做生意。” 薛琬顿时不敢迟疑:“大哥,你真要娶,娶她啊?你俩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认识的?” 薛大哥不由得看向林知了,此事说来话长,要不你先回去。 林知了心说,跟她有什么好说的,她自己的事还理不清。“琬妹的意思你东家配不上大哥?”离绣坊太近,只隔一道门,林知了担心门里面有人偷听,不待磨磨唧唧的薛琬酝酿出来,又说:“大哥赚的少,还有孩子,人家若非出身不好,可不会找大哥。大哥,我这样讲你认吗?” 薛大哥太有自知之明,否则不会拿陈文君当祖宗似的供着。换成别人弟弟前途无量,本人又在镖局做事,各种赏钱加月钱,每月至少十贯,敢娶个妻子纳俩小妾伺候自己。 薛大哥点点头。 林知了又问薛琬:“城里也有像你这样因无子被休的清白女子,换作是你,你敢给婆婆当儿媳吗?” 薛母向来待薛琬和善,薛琬犹豫着点头。 林知了忍不住翻个白眼:“是跟你娘亲如姊妹的伯母。你是儿媳,不是侄女。想清楚再回答!” 听闻此话薛琬不敢继续点头。 林知了:“与其担心大哥,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你弟妹若是知道你每月最少赚三贯,算出你身上有几十两银子,定会借大哥的事搅的你在此待不下去。你不得不回家,届时钱藏到老鼠洞里也会被你娘和你弟妹翻出来。钱被她俩拿去,再叫你嫁人,你拿什么出来租房住客栈?” 薛琬脸色骤变,很是担忧地问:“那那我该怎么做?” 林知了朝她身后的绣坊看去。 薛琬不明所以。 林知了够了:“自己琢磨!”说完就和大哥走人。 薛大哥跟林知了去店里,帮林知了送走食客,他就跟林知了商量成亲当日何时把人请过来,届时人在哪里休息等等。 薛二哥忍不住问:“晚上住哪儿?” 林知了:“大哥打算租一处小院,租金半年,暂且住着。” 薛二哥:“半年后呢?” 林知了:“绣坊管事也在找房子,准备买一处小院。”绣坊这处房子是管事和几个姊妹共同的家,绣坊管事只占两成。 薛二哥忍不住问:“房子不好找?” 林知了:“不挑地段,上午看房,下午就能到手。” 奈何绣坊管事不想离绣坊太远。原先姊妹几人起誓就这么过下去。可是这个俗世对女子极为苛刻,何况是风尘女子。 今日听到绣坊管事推心置腹的一番话。林知了才知道她们几人出去买菜都会被指指点点。偶尔还有地痞敲门。那些人倒是不敢硬闯,可是风言风语足够街坊四邻孤立她们。 若非花街姊妹支持,绣坊早就因为没有生意而关门。 管事嫁给薛大哥,用实际行动告诉街坊四邻她们真想从良,周边妇道人家便不会再跟防贼一样盯着她们。 再有地痞敲门,薛大哥住得近及时过去把人教训一顿,三五次过后,便不会再有人上门闹事。 薛二哥看向大哥:“她想找个多大的?是在巷子里还是路边?跟我们说说,我们下午没事帮忙看看。” 林知了:“大哥帮她一起找。我是不是忘记告诉你和二嫂?大哥把护院的差事辞了。现在住在以前镖局同僚家中。” 薛二哥无奈地看着她:“你只字未提。” 林知了有些心虚:“现在说了。” 薛二哥想问为何把护院的差事辞了,又觉得跟差事比起来房子的事更当紧:“既然打算买房,何必再租房?” 林知了:“租房是临时落脚处,可以凑合一下。买的房子要住半辈子,总要里里外外修葺一新。” 听了两人的话,薛大哥有个想法,院里也没外人,他便直说:“我觉得不必租房。她先住绣坊,我把房子修好她再搬过去。修房期间我可以回家住。” 林知了:“婆婆问起来——你可以把买说成租,待房子修好就把她和小侄子接过来。” 薛二哥直摇头:“不成。娘知道城里房租贵,不信大哥有钱租房。” 薛大哥解释他下月初去新镖局做事,离过年只剩一个月,有很多货物以及商家需要他们护送,若是一切顺利,雇主给的赏钱就够他一个月租金。 薛二哥张口结舌:“你你又去镖局?” 薛大哥奇怪:“二弟为何这样说?” 薛二哥张张口:“——还记得你刚才说什么?娘和小侄子搬到城里,你不在家,那家中不就只剩孩子、娘和绣坊管事?你把娘和她放一块,你不怕她俩把家拆了?” 刘丽娘连连点头。 林知了无语又想笑:“二哥,人家可不是薛琬。在花楼十多年,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再说,孩子在身边,婆婆敢当着小侄子的面大吼大叫?她不怕吓着她大孙子?” 薛二哥忘了。 林知了对薛大哥说:“我也赞成直接买房。去绣坊南边或者西边。东边有万松书院和县衙,地段好房子贵。这边的房子这两年涨了许多,年底房租到期我们搬走,房价必然会跌回去。” 薛大哥忙问:“搬去哪儿?” 林知了:“还有一个多月,不急。你俩的事办好,我们再找也不迟。” 薛二哥才想到他忘记问婚期。 薛瑜先一步问出口:“什么时候成亲?” 林知了:“这个月二十四。” 刘丽娘算一下:“只剩十多天啊?大哥,该买的东西买了吗?你别小气,她和陈家不一样。她没孩子,又比你有钱,就算你把这几年存的钱都换成金银首饰,她也不会叫小侄子喝西北风。将来你和她的钱财还不都是小侄子的。” 俩人搭伙过日子,薛大哥没有想过把她的钱财据为己有。但他认同那句“不会叫小侄子喝西北风”。将心比心,他给足人家面子,人家定会厚待他儿子。 薛大哥不信人人都像陈文君算的那么精明。林知了和刘丽娘就不太计较。以前在家中,刘丽娘几乎不叫陈文君做饭,林知了虽然计较这一点,但她每日给百文家用。 也是有这样两个弟妹,薛大哥被陈文君嫌弃,也没有因此认为天下女子都跟她一样。 薛大哥点点头表示记下,“天色不早了,我去问问她能不能直接买房。” 薛二哥送他出去。 待薛大哥走远,他正要闩门,门口出现一辆车,看起来像是从北边拐过来的。薛二哥打开门看看找谁,车上下来两名男子,一名看起来二十岁左右,身着短衣,个子很高,拿着马鞭是驭手,另一位从车里出来,白面无须,三四十岁的样子,着灰色长袍,神色恹恹,有气无力的。 薛二哥上前扶着人进院就叫薛瑜拿椅子,叫刘丽娘把药箱拿出来。 薛瑜把椅子递过去,薛二哥拿着小板凳在他对面坐下,“把手给我。” 白面无须男愣住,车夫懵了。 薛二哥奇怪:“你不伸手叫我诊脉,我怎么给你看病?”怀疑是不是有隐疾,“要不你说说哪里不舒服?” 无须男想想前些日子丹阳送来的消息,薛探花如今跟哥嫂住一起,他嫂嫂和他妻子在城中开了一家饭店,生意极好。店面不大,名满全城。他二哥偶尔在店里帮忙,更多时候是给人畜看病。 看到这里,无须男以为写错了,再看下去,这位薛郎中真乃奇人一个,不止给农户的牛接生过,还给富人家的狗接生过,还给妇人接生过。 无须男哭笑不得:“你是薛郎中吧?” 薛二哥点头,听到脚步声,回头接过药箱:“你都知道我是郎中,还怕我诊脉啊?” “杂——咱没病。”无须男险些说秃噜嘴,“我姓魏。”停顿一下,“我们来找薛,薛郎君。” 薛二哥诧异:“我弟?”打量他一番,这样的精气神,这把岁数,还要参加科考啊。 林知了过来几步,眼角余光看到门外的马车,再看看俩人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为了赶路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林知了心里有个大胆猜测:“京师来的?” 无须男撑着膝盖起身:“这位想必是林娘子?” 林知了微微点头:“先生请坐。相公在书院,我这就去找他。” 忽然,魏先生想起今日好像非休沐日。虽然不知道万松书院几日一休,可万松书院是官学,应当跟京师国子监一样——国子监便是五日一休。 魏先生:“不敢劳烦林娘子。林娘子跟我们说说怎么过去便可。” 林知了不懂官家规矩,原身记忆中对官场上的事也是一片空白,闻言随他出去。到巷口指着南边,林知了对他道:“那边有一条马路,沿着马路往东看到一排粉墙黛瓦马头墙,便是万松书院。门上也有匾额,但是褐色木板黑色字,在路边看的不甚真切。” 魏先生拱手道一声谢便上车离开。 薛二哥听到马蹄声远了,立刻出来:“弟妹——” 林知了朝院里使个眼色,薛二哥住口,待他进来立刻关门,低声问:“先前我看人精神不好,以为病得厉害,没有想那么多。现在想想,他的口音好像是中原官话?” 林知了点头。 朝她走来的刘丽娘猛然停下,惊呼:“京师——”随即压低声音,“京师来的?” 林知了:“二哥方才离得近,有没有闻到他身上有厚厚的檀香?” 薛二哥想起一个传闻,阉割的人有的时候身不由己,为了掩盖身上的腥臊味,衣服用熏香,身上还会带着香囊:“不敢叫我诊脉的那位是太监?” 林知了前世今生都不曾见过太监,她也是猜测:“也许。” 太监不远千里地来找薛理,刘丽娘瞬间明白意味着什么:“陛下召三弟回京?” 林知了:“看看相公回来怎么说。” 薛瑜忍不住问:“三哥还会回来?” 林知了:“不回来就只身过去?” 薛瑜朝自己脑门上一下:“我可真笨。京师又不是临安府,快马加鞭也要几日,三哥总要带换洗衣物。” 薛理也没叫林知了几人等太久,约莫半个时辰,薛理拉着小鸽子回来。 林知了感觉他不会把小鸽子忘在学堂,可当真看到他还记得接小鸽子,林知了心里高兴,起身接过他手里的书包:“以后叫他自己背。” 薛理朝小舅子看一眼:“以后也只能他自己背。” 少年仰头问:“你不帮我拿了吗?” 魏先生跟薛理提过先来他家,他不在家,也说一句他二哥很是热心肠,以为他病了,进门就要为他诊脉。 薛理估计以林知了的聪慧想必已经猜到,便直接说:“我过两日去京师。” 小鸽子下意识问:“去京师做什么?” 薛理看似对他讲,其实是对林知了和兄嫂以及妹妹说:“先前来找我的,那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是东宫管事太监之一。” 要不是怕邻居听见,薛二哥定会惊呼出声“真是太监?!” 薛理又说:“殿下令我即刻随魏公公前往京师。” 饶是薛二哥早有预感,然而当真到了这一刻,仍然感到百味杂陈。 刘丽娘:“弟妹和小鸽子呢?” 薛理:“娘子怎么想的?” 林知了:“最快也要腊月才能启程。可是我听说北方冬天冰雪覆盖,若是遇到大雪,从丹阳到京师的这条路怕是要走上两个月。” 薛理把他的想法说出来,“年底房子到期,你和小鸽子先搬到村里,开春随竹林酒家亦或者搭镖局的车过去?我也可以慢慢找房子。” 林知了也是这样想的,搬家这种事急不得,“我也好用这些日子帮二哥二嫂找个新店面,再帮他们把店开起来。” 第83章 薛理回京 薛理待林知了话音落下就打量二哥二嫂的神色, 二人面露迟疑,然而没有出言拒绝林知了的提议,想必故土难离。 怕是还差点火候。 若是有人添一把火,想必二人会断然抛下一切随林知了北上。 可惜时间不允许薛理火上浇油。再说了, 薛理也不打算这样做。 晚饭后, 林知了回屋帮薛理收拾行李。薛理在薛瑜房中收拾他的书籍笔墨。 小鸽子看到薛理的动作才敢相信姐夫要远行, 他揪着薛理的衣角不安地问:“你还回来吗?” 薛理微微摇头。 一直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薛理奇怪,低头看去,小孩眼泪一个个掉, 发现薛理看他, 慌忙擦掉,证明自己才不是爱哭鬼。 薛理感动又好笑, “哭什么?我不回来是因为年后你和你姐也要去京师。” 少年惊得微微张口, 泪水顺着眼角流到嘴角。 薛理朝他脑门上弹一下:“小傻子。” 少年破涕为笑,擦掉脸颊的泪水看到坐在床上的薛瑜:“鱼儿姐姐不跟我们一起吗?” 薛理放下手中物品,转向薛瑜郑重地表示, 他和林知了尊重薛瑜的选择。 左右为难的薛瑜这一刻突然理解薛琬为何总让别人替她拿主意,只因自己不用为难,心里也不会有太多愧疚感。 薛理在妹妹对面坐下:“我们此番进京,若无意外,怕是三年五年回不来。也许要在京师待上半生。” 薛瑜闻言心里难受:“再也见不到你们?” 薛理:“京师离丹阳两千多里路,快马加鞭一来一回也要十天, 年假没有这么久。下次回来定是母亲病逝。若是你随我们到京师,日后找个举人相公有机会外放,我尽量为他争取江南的差事。” 薛瑜抿着嘴唇,不知如何是好。 薛理:“中原吃面, 天干物燥,不如江南空气温润凉爽。偶有黄沙密布,没有最新鲜的菱角、鸡头米,也没有最新鲜的带鱼、大黄鱼,冬日吃不到最新鲜的竹笋,还要穿上厚厚的棉衣。可以说生活习性跟这里完全不同。” 小鸽子忍不住说:“可是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啊。” 薛理捏捏他的小脸,哪有那么简单,“鱼儿,若是你担心二婶欺负娘,不可能下午回去看看,天黑前再回来。” 闻言薛瑜犹豫的忍不住低头去抠手指。 薛理又说:“你留下也只能在娘身边待三年,及笄后娘必然会为你说亲。每次回去探望娘都有可能碰到二婶,亦或者听她聊家长里短,这是你想要的吗?” 薛瑜不想两三年后嫁人,可是她娘必然会说,跟她同龄的谁谁谁定亲了,谁谁谁有个孩子等等,若是她执意等上几年,选个她中意的,她娘在二婶的撺掇下,定会像逼薛琬一样逼迫她。 哪怕不会把她赶出家门,也会唠叨个没完。 若是到了京师,三哥在东宫当差,三嫂忙着挣钱,她十八岁不嫁人,三嫂也没时间唠叨她,最多吃饭的时候说上几句。 薛瑜不止担心她娘,还不放心喜欢她的小侄子。如今大哥找个比三嫂还要厉害的大嫂,那个大嫂也不知为何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定会对小侄子视如己出。 薛瑜还有点舍不得二哥二嫂。可是就像三哥所言,现在不分开,过几年嫁了人也要分开,“三哥,我和三嫂去京师!” 薛理:“此事不急。你可以再考虑几个月。现在我说这么多是担心明后天忙起来忘了。” 薛瑜不禁问:“忙什么?” “明日我去书院向院长、先生和学生辞行。后天上午向街坊四邻以及亲友辞行。下午我把家里暂时用不着的东西送到村里。再过一日便要随魏公公前往京师!” 薛瑜惊讶:“只能在家待两天啊?” 薛理:“所以你三嫂今晚就要为我整理行李。明后天收拾她和小鸽子衣物。像夏天的衣物,如果可以带过去一些,我先带过去。” 薛瑜:“你到了京师就能留在京师吗?” 薛理的家在江南,自然要问魏公公他到京师待多久。 魏公公告诉薛理太子已经为他谋划好差事。 此事倒是让薛理意外,太子好像变了。 太子不得不变。 以前太子看出贵妃有意叫二皇子取而代之,但太子当贵妃母子是跳梁小丑,不屑同他们计较。 然而这样的放任让他们不知天高地厚。 三年前有个二皇子,三年后难免不会出现个四皇子自不量力。 太子不希望下药这种事再来一次,自是要把弟弟们全部按下去。是以这次太子一朝脱困就大张旗鼓地安插人手。 太子也不避讳皇帝,大不了再次被废。若是他束手束脚,不等皇帝嫌他懦弱废了他,怕是最小的弟弟也敢惦记他的太子之位。结果和现在并无不同。 太子为了试探皇帝先提出把薛理安排到户部。 皇帝认为太子故意同他较劲,仿佛看到年幼的太子为了多吃几个糖同他使性子似的,毫不犹豫地准了。 太子得寸进尺,这些日子安排了许多人。皇帝没有一丝不满,只因太子安排的全是些小官小吏,职位最高的不过五品。 皇帝每日上朝议政,目之所及全是熟悉的老臣,反而嫌太子有些小心翼翼,没有储君的气度,给他机会都不知道用。皇帝为此从太子妃母族中挑几个人提上去。 皇帝此举令太子意识到薛理的官职不会出现变故,这才叫魏公公快马加鞭把人接过来。 魏公公不知道太子和皇帝之间的较量试探,只向薛理保证,抵达京师便可去户部报到。 薛理听到妹妹的询问毫不犹豫地点头。 薛瑜:“那是可以先带过去几件,年后我和三嫂也可以轻松些。” “你的先不收拾。”薛理道。 薛瑜对于去京师还是有一点点抗拒,闻言决定听他的,再认真考虑考虑。 翌日清晨薛理和往常一样先用饭,只因他要送小鸽子去学堂。 薛理前脚离开,后脚魏公公和车夫进来。 店里人多,还多是熟客,林知了和刘丽娘听到熟悉的声音习以为常。待人到跟前给钱,林知了抬眼招呼一下顿时愣住,“魏——魏先生来用早饭?” 魏公公不想惊动地方便住在客栈,客栈也有早饭,但他着实不习惯一早喝粥就小菜,于是和车夫出来吃早餐。 看到热热闹闹的早市,魏公公很意外。转念一想此地乃鱼米之乡,百姓富足,若是早市清冷反倒奇怪。 魏公公想尝尝当地美食,看到有人拿着饭团他很是好奇,便问人家在哪儿买的。那人抬手一指——巷子里林娘子的店。 林知了捂住钱盒:“这几日就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吧。” 魏公公估计早餐不贵,便笑着接受她的好意,点了一份饭团,又要一份豆腐干笋汤。同行的车夫吃不惯饭团,要一碗拉面。林知了为他加个大排。 晌午二人又来了,都选择吃面和饼,还要了里脊肉和红烧肉。 连着两日,二人都在林知了店里吃面和饭团。林知了不信他俩因为缺这点饭钱而不舍得出去吃,感觉是真喜欢饭团和拉面。 果不其然,第三日上午要离开,二人在外面吃了海鲜面、年糕和煎包,又请林知了包三个饭团和三张肉夹饼,留他们和薛理晌午吃。 魏公公也没有催薛理尽快赶路。待早饭后店门关上,林知了闲下来有时间送薛理,车夫才把马车赶到巷子里。 薛理捏捏小舅子的小脸:“日后二哥或者你姐送你去学堂,迟了或者早了都不许抱怨。二哥没空陪你遛大花也不许使性子。” 小鸽子拨开他的手:“知道,知道,我乖乖听话。” 薛理看着林知了欲言又止。 林知了:“又不是见不着了。快走吧。别叫魏先生等急了。” 薛大哥这几日忙着找房子,薛理没能见到他:“大哥那边你帮我说一声。” 其实昨日薛理去过村里,可以跟他娘说一声叫大哥今早来找他,然而他怕大哥在他娘跟前藏不住话,他并不希望他娘过早发现他回了京师,是以在他娘面前只字未提。 林知了点点头。 薛理叹了一口气,不禁又看一眼家人和这个小院才转身离去。 马车离开小巷,小鸽子就想姐夫:“阿姐,我们什么时候去京师啊?” “过了元宵节有镖局去京师,或者竹林酒家的伙计去京师送本地特产,我们就随车过去。”林知了转向兄嫂:“大哥的事忙完,我们就找新房新店面?” 刘丽娘沉默片刻才应一声“好”。 薛二哥想说什么,到嘴边又咽回去。 林知了看出他俩对留在此地有些犹豫。但凡他俩有一丝不舍,林知了都不会主动提出叫二人随他去京师。 以刘家众人的秉性,林知了相信二哥二嫂不会叫她等太久- 腊八节,刘丽娘和薛二哥又回了一次刘家,也是刘家人请去的。 面对和和气气的嫂子,刘丽娘干不出横眉冷对的事,又不习惯拒绝娘家人,便随她去刘家过节。薛二哥放心不下只能跟过去。 下午,二人回来后笑容勉强,小鸽子跟薛二哥斗嘴他都没心思应付。以往小鸽子和薛理玩闹他都忍不住插一脚。如此反常,薛瑜都看出来了。 晚饭后,林知了陪弟弟去遛狗,薛瑜跟上。走出巷口,薛瑜就问哥嫂怎么了。林知了的回答跟以前一样,此事她自有分寸! 翌日早饭后,刘丽娘和林知了在竹棚下准备晌午的食材,刘丽娘频频看向林知了。向来机灵的人这次就跟木头一样,丝毫没有发现刘丽娘的纠结。 最后还是刘丽娘忍不住叫林知了停下,她想和林知了聊聊。 第84章 准备妥当 林知了没有自作聪明地点出二嫂跟她聊何事, 她一边收拾凌乱的灶台,一边用疑惑的眼神询问她何事。 刘丽娘问林知了到了京师是不是还开饭店。 林知了点头。 刘丽娘:“三弟是朝廷命官,你开饭店,那三弟的同僚会不会说他——”那个词到嘴边突然忘了, 第一次恨自己识字少, “说他——” 林知了:“说他的家人与民争利?” 刘丽娘连连点头。 林知了:“我开的是饭店, 不是酒店啊。” 酒店里要有酒, 酒是粮食酿造,跟盐一样属官营。像竹林酒家的酒是找官家开设的酒店买酒曲自己酿造。像蒋记斜对面那家酒店不如竹林酒家人脉广,没有拿到酿酒权, 只能找官家买酒。 世人多爱美酒, 酒的销量极大,没有酒的饭店即便有五间店面, 也会被当成小馆子。再说了, 不卖酒就不会跟官家有利益牵扯。要是有人因此攻击薛理,只会被同僚嗤笑小家子气! 刘丽娘:“也不用改成商户?” 林知了:“这事到京师再说。相公应该有万全之策。二嫂是担心我们走后你和二哥日后无法转回农户吗?不会的。凭相公如今去了京师,知县就不会故意刁难你和二哥。” 刘丽娘不是这个意思:“我忘了听谁说过, 朝廷有规定,官员和他的家人不得经商。” 原身的记忆中没有这一点,林知了一直以为可以:“有规定也无妨。朝廷真要严查,无论杀鸡儆猴,还是敲山震虎,都轮不到我和相公。皇亲国戚就够陛下查几年。陛下不查自家人, 先动升斗小民,必然会失了民心。陛下没有那么傻。” 刘丽娘瞬间想起竹林酒家的东家是丹阳郡王。以前她也听食客说过,街上哪家铺子是知县夫人的,哪家铺子是知县小舅子的……刘丽娘心里有些失落。 林知了感觉二嫂希望她主动开口请她去京师, 然而背井离乡这么大的事,自然要让她心甘情愿才行。 林知了看到配料准备好,叫薛瑜出来烧火,她炖红烧肉。 以往林知了炖红烧肉是大块,这次她切下来一成,九成在竹棚下做大块,剩下一成五花肉切成小块。 林知了把竹棚下的大块红烧肉炖上就端着肉丁去店里。 刘丽娘见状端着切好的里脊肉跟过去。薛二哥接过肉盆,叫她去和面。 林知了听到脚步声回头,很是意外:“二哥?” 薛二哥把里脊肉放灶台上,到灶前点火:“弟妹,以你的聪慧应当已经猜到丽娘想说什么?” 林知了:“二嫂难道不是担心我到了京师没法跟现在一样赚钱吗?” 薛二哥呼吸停顿一下,打量林知了,她认真的吗。 林知了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薛二哥张张口,犹豫片刻,咬了咬牙,“我还是实话说了吧。我和你二嫂不想留在这里!” 林知了惊得睁大眼睛,紧接着又很疑惑:“不留在这里?那去哪里?”随即恍然大悟,“你想去京师开店?可是二嫂以前不是说赚够钱就去山边买几块荒地请人开荒,再盖一处小院转成农户吗?” 薛二哥:“我和你二嫂以前是这样想的。” “现下你俩是怎么了?”林知了唾弃自己,你可真能装! 狗鼻子插大葱也不过如此! 薛二哥叹气:“这事说来话长。” 林知了:“离晌午开店还早,你可以慢慢说。” 薛二哥从中秋节说起。 去年中秋刘丽娘回婆家过节吃了一肚子气,今年中秋选择回娘家。 刘丽娘只拎几样薄礼上门,刘家也没有嫌她吝啬。老弱妇孺对她都很和气。然而饭吃到一半,刘母叫她拜观音,她嫂子递给她一个偏方,叫她拿回去试试。 刘丽娘认为娘家人为她着想,担心她老无所依,便收下这份好意。饭后她嫂子言语间透露出,若是依然没用就领养吧。 刘丽娘的姐姐也在,用开玩笑的语气问她家老小怎么样。薛二哥当场变脸,刘丽娘的嫂子见状赶忙岔开话题。 回来的路上刘丽娘把偏方给薛二哥,问他药材贵不贵,不贵的话试试也无妨。 打开偏方,身为郎中的薛二哥脸色一言难尽,只因第一味药是紫河车。 待刘丽娘弄清楚紫河车是什么,险些气晕过去。 哪怕薛二哥宽慰她紫河车是常用药,刘丽娘依然很恼火。 过了一段时间到冬至二人气消了,又看在刘家亲自来请的份上,二人和和气气地去刘家过节。 这次吃饭的时候没人添堵。然而饭后刘父刘母郑重其事地跟薛二哥和刘丽娘聊孩子的事。 刘家嫁出去的女儿一直没有孩子,刘家也会被人嘲笑。 无论过继还是抱养,总要给他们个准话。 薛二哥问他岳父,孩子姓刘还是姓薛。刘父不假思索地回答,自是姓薛。薛二哥阴阳怪气地回一句“您还知道姓薛呢。我薛家又不是无后。再说,我娘都不急,你急什么。” 翁婿二人不欢而散。 昨天腊八到刘家,刘父干脆不跟他商量,叫他带个孩子回去,正是刘大哥的小儿子。 薛二哥气急回一句:“我可以换个妻子!” 刘丽娘知道薛二哥说的是气话,心里也难受极了。刘家像是忘了七出之一有无子似的,薛二哥的话让他们意识到薛二哥不是非刘家不可。刘丽娘大嫂就打圆场,说也是为他俩着急,这都成亲六年了。 回来的路上,薛二哥对刘丽娘说:“我敢打赌,你爹娘担心咱俩赚的钱日后都给我侄子。” 刘家是担心他俩一直无后,将来薛大哥再娶再生,然后把陈氏生的长子过继给薛二哥。 刘家认为刘丽娘嫁给薛二哥的时候薛家没什么钱,如今薛二哥的钱有刘丽娘一半,刘丽娘姓刘,她的钱就是刘家的,哪能便宜外人。 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刘家问过林知了每月给她多少钱,刘丽娘回答他俩十贯。刘家替刘丽娘算一笔账——吃住在店里,薛二哥偶尔可以接诊,每年至少存百两白银。他俩忙十年,就是千两。这些银钱在城里也是一笔巨款。要是在村里,有这么多钱可以横着走。 若是他俩干二十年,不止存千两银钱,还可以在城里买一处小院。 哪怕刘丽娘过继了侄子,薛二哥还要养他侄子,将来他俩的财产一分为二,刘家子弟也能分到千贯钱。 对于一年到头存二三十贯的乡里人而言,这么大一笔钱很难不心动。 刘家人也没有因此感到羞愧,他们认为又不是白要这笔钱,舍出去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会给刘丽娘和薛二哥养老,他俩并不吃亏。 过继这种事在村里很常见,刘家认为刘丽娘应该可以理解且接受。然而刘丽娘始终不松口,刘家人就很生气,愈发觉着她不识好歹。 倘若所有人都断言刘丽娘命中无子,或者她一直在村里没什么见识,兴许会很感激爹娘兄嫂。 怎奈林知了几年前说过,她命中无子别人有,可以去领养一个襁褓之中的小孩。再不济可以买两个奴仆。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胜过过继。过继的孩子父母健在,长大后很难不偏向父母。像慈幼局被抛弃的孩子,长大后发现不是亲生的,也会把刘丽娘和薛二哥当成唯一的爹娘。 若是收养奴仆,将来定会对二人感恩戴德。再说了,凭薛二哥跟薛理是亲兄弟,又亲如一家,收养的孩子长大了也不敢偷偷虐待二人。 若是亲戚的孩子,牵扯到人情世故,薛理位高权重也不方便插手。 薛二哥这两天很生气,一时想不到这些,他就是觉着刘家欺人太甚且贪得无厌。 昨晚薛二哥气得发狠说将来他俩的钱财给小鸽子和妹妹都不能便宜刘家。 刘丽娘思索许久,薛二哥快睡着了,她才开口说,搬去京师吧。日后就算没有孩子,跟三弟和弟妹住一块也能互相照应。 小鸽子不可能只照顾林知了和薛理,定会连他们一起看顾。 薛二哥告诉她,弟弟和弟妹会有孩子。刘丽娘奇怪他为何那么笃定,薛二哥不好意思说出来,看到刘丽娘很着急,他才含含糊糊地说俩人应该一直避孕。 刘丽娘想起薛理先前跟小鸽子说过,等他大了再要孩子。刘丽娘长吁短叹,“什么世道啊?想生的生不了,能生的不生。” 薛二哥自然不能把夫妻夜话也和盘托出,只说出他的猜测:“我感觉最迟春节,刘家会把孩子送过来。” 林知了:“只为这事你俩就要跟我们去京师?” 薛二哥叹气:“不止。孩子这事解决了,日后开店呢?自家人不用请外人,谁又能理解我们的苦衷?只会认为我们亲疏不分。”停顿一下,“还有大哥和新大嫂的事。若是叫娘发现大哥不听她的,定会三天两头找我。兴许带着小侄子住进来。” 林知了:“二哥,你和二嫂考虑清楚。决定和我们去京师,这些家当就要送人。” 薛二哥看着桌子板凳:“送人?” 林知了:“卖不了几个钱。” “可是谁要啊?” 林知了:“我们的碗筷日日用开水烫过,非常干净。蒋掌柜也不会嫌弃。何况不如他富裕的周嫂子。竹棚下半新不旧的桌椅橱柜可以给大哥,省得他买。锅最贵,我们也用惯了,自己留着。再留几副碗筷放锅里,路上也能用。” 薛二哥点头:“再给大哥几副碗筷,剩下的真卖不了几个钱。” 林知了:“还有你和二嫂的衣物。太旧太脏的拆开做鞋。两件旧棉衣做成一件,你和二嫂的棉衣薄,到了北方扛不住。” 薛二哥:“不是开春再走?那个时候还冷?” 林知了:“三月天还下大雪呢。” 薛二哥无法想象:“那么冷?” 林知了点头。 薛二哥:“日后是不是顿顿面食?” “京师长安离咱们这里远,但离蜀郡不甚远。那边种水稻,京师不缺稻谷。只是这一去定是要待上几年。”林知了提醒他,“再回来就物是人非了。” 薛二哥有些犹豫。 林知了:“你和二嫂再聊聊。” 薛二哥和刘丽娘忘了两地生活习俗等各方面全然不同,因此一直拿不定主意。 不知不觉过了七日,小鸽子的学堂放假,林知了亲自去接他,告诉先生年后小鸽子就不过来了。 学堂先生听说了,薛理去了京师。虽然不知道薛理已是官身,可太子复立天下皆知,薛理原先在东宫当差,太子起复定会重用他,官复原职也只是时间问题。 学堂先生叮嘱小鸽子,京师不比丹阳,那里的人极其聪慧,他要虚心低调,不可卖弄才学。 小鸽子摇头表示他从不卖弄。 先生怀疑他没听懂,转念一想,以前薛理日日接送小孩,显然很关心他,届时定会为他安排妥当。 又过几日,薛大哥登门,问林知了要不要帮忙,林知了叫他年底过来,把新嫂子也带过来再聚一次。 腊月二十六,薛大哥带着新婚妻子和薛琬登门。 林知了和刘丽娘一早就去买菜,俩人准备了四荤两素两个汤。荤菜是松鼠鱼、锅包肉、红烧肉和梅菜扣肉。这几个菜只有红烧肉绣坊管事娘子吃过。原先她听薛大哥说林知了要把饭店开到京师,心说京师房价高,她要拉多少面才能赚够租金。 吃到松鼠鱼和锅包肉,喝着鲜笋咸肉汤,她相信林知了到了京师也能很快站稳脚跟。 薛二哥没有跟薛大哥说过刘家叫他过继个孩子,薛大哥认为二弟没有必要去京师,问他:“你真决定去京师?” 薛二哥此前还有点犹豫不决,此刻看到新嫂子,想到年后必有一场大战,他顿时下定决心:“去!” 林知了看向刘丽娘,她这次毫不犹豫地点头。 小鸽子等急了:“阿姐,可以吃了吗?” 有点沉重的氛围轻松许多,薛大哥笑着说:“吃吧。别饿着我们小鸽子。” 林知了趁机对大哥说:“你看看需要柜子还是床,下午找个板车先拉过去几样,我们明早就租车回村。” 刘丽娘:“大哥,你把鱼儿的床拉过去,家里来了客人可以用。” 林知了想起小鸽子的床,对新嫂子说:“小鸽子的小床也拉过去吧,给小侄子睡。” 小鸽子不乐意:“我睡什么啊?” 林知了:“到了京师再买新的。从这里到京师要走上一个月,怎么带啊?” “这么远啊?”小孩惊呼。 林知了点头:“大哥,还有碗筷馍框那些,我和二嫂洗的干干净净,你先选,剩下的我们挑几样带着路上用。” 薛大哥点点头:“我回去看看缺什么。” 饭后,薛大哥去新家,在西边,离这边不远,一里路。薛大哥来回一炷香,选了薛瑜和小鸽子的床,明早过来拉走,他叫妻子挑餐具。 薛琬吞吞吐吐地问:“你们都回村,大伯娘定会起疑。” 林知了不假辞色:“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店铺不行吗?你别给我说漏了。否则我就提醒你娘这几年你存了多少钱。” 薛琬吓得打个哆嗦。 薛大哥的新婚妻子很意外,她以为林知了会数落薛琬,或者要打她,没想到竟然用这种法子。 这位绣坊管事意识到这是“借力打力”。忽然就想明白年后如何同要面子的婆婆交锋。 薛琬的话提醒了薛二哥,薛大哥几人走后,薛二哥提醒林知了:“娘要是问三弟去哪儿了,你怎么说?” 林知了:“被他学生请去临安府。你忘了吗?相公有个学生如今在临安官学任教。” 薛二哥:“娘信吗?” “管她信不信。”林知了不在意,“找不到人,她不信也得信。二哥,你去把蒋管事他们请过来。” 薛二哥出去,林知了就把路上用的厨具放锅里,待蒋掌柜等人过来她就说,除了锅里的东西,他们随便挑随便选。 蒋掌柜早就知道薛理去了长安,虽然薛理没有说去长安做什么,联想到太子起复,认为薛理入了东宫。 当日他跟伙计和儿子闲聊,就说林娘子定会跟过去。 伙计问店铺怎么办。蒋掌柜就说以林娘子的厚道以及厨艺,到京师也能立住脚。 如今看到林知了真要走,蒋掌柜挺不舍,一来这一年卖蛋糕赚了不少钱,二来她的饭店生意好,这边人气足,连带蒋记的文房四宝都比以前畅销。 书坊王掌柜替林知了感到高兴,她跟去京师说明薛理在长安稳住了。王掌柜有一晚做梦梦到薛理官至宰辅,醒来调侃自己,“薛探花都不敢做这样的梦,你倒是敢想。” 卖茶叶的梁掌柜笑着说:“兴许以后还能在京师再见。” 林知了:“你若这样讲,改日我们到了京师安顿下来给诸位来一封信,附上新家地址,日后到了长安就去家里住。” 梁掌柜笑着说:“好!” 林知了叫几人选吧,选好了她回村。 几人选了和面盆和菜碟,又选个小方桌和几个小板凳。 天色暗下里,巷子里没有什么人,几人把东西搬回去也没有引人注目。 翌日清晨,薛二哥去租两辆车,薛大哥过来帮忙驾车。兄弟俩刚把东西放车上,竹林酒家的刘掌柜来了。 林知了先前跟他说过,年后进京。没有说搭竹林酒家的车,只因薛大哥帮林知了问过,年后有镖师进京。刘掌柜当时先道喜,接着就说她也算苦尽甘来。此后刘掌柜再也没有出现。 林知了看到他心里咯噔一下:“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我相公——” “不是!”刘掌柜打断,“薛探花好着呢。我来是问问林娘子年后何时出发。兴许我们可以同路。” 第85章 出发 林知了据实以告, 原定过了元宵节再启程。 刘掌柜又问她走水路还是陆路。 以前薛大哥常年走镖,对各地官道比较熟悉,他同林知了聊过,水路方便, 无需算着时间赶到客栈, 也可昼夜兼程, 然而到了黄河段水流湍急, 势必要换马车。 陆路比较耗时,每日要掐着点赶到客栈,若是遇到突降暴雨还会堵在路上, 但是不需要半道上水路转陆路租车。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租车很容易被坑。 林知了:“我们打算走陆路, 毕竟不赶时间。你们呢?” 刘掌柜:“提前几日,跟我们走水路吧。” 林知了不禁问:“你也去?” 刘掌柜笑道:“我哪走得开啊。东家身边管事的和我们店里的伙计去京师送一批货。林娘子, 那艘船可是我们东家的, 不是租的。即便到了黄河段需要你们租车,也比你从这里租车合算。” 林知了:“不瞒你说,我就是怕半道上租车才选择从这边租车, 跟着镖师过去。” 刘掌柜点点头以示理解:“林娘子尽管放心,这条路我们每年都要走上两次,到了黄河段需要换车,你可以跟伙计一块去。” 林知了有些意外:“你们也要租车?” “半道上买处宅子养几匹马和几个奴仆可比租车贵多了。”刘掌柜问,“就这样定了?” 刘掌柜只提租车钱,不提乘船费, 估计不会收她船费。他们一家五口一路上吃住可要不少钱,哪怕半道上下来,也可以节省十几贯。 倘若答应下来,到了船上就不能藏私。林知了考虑片刻, 可以接受这点,冲刘掌柜点点头:“何时启程?” 刘掌柜:“初八,诸事皆宜!” 林知了眉头微蹙:“不会出了江南运河就被冻在路上?” 刘掌柜:“若是水上结冰,定是天气极冷,下了大雪。大雪封路,你走陆路也是寸步难行。” 林知了忘了如今官道不是水泥路,而是泥路,雪化了路面泥泞,几天都不能行车:“那就听你的。”也省得她跟婆婆解释,怎么到了元宵佳节,薛理还被他学生留在临安府。 刘掌柜又问她行李多不多,林知了解释妹妹一个大包裹,衣物加路上用的被子。她和小鸽子两个包裹,也是衣物加被子,二哥二嫂也一样,除了这些还有大花和原先留着路上用的锅碗瓢盆。 刘掌柜估计一辆马车足够了,索性好人做到底,令伙计初八去村里接他们。 林知了也没有矫情,立刻道谢。 刘掌柜走后,薛二哥提醒林知了:“这个人情大了。” 林知了:“人情再大甜面酱的方子也不能告诉他。肉松的做法也不能外传。大不了我跟船上的厨子一块做大排和红烧肉。想必刘掌柜会叫他们守口如瓶。哪怕丹阳郡王在京师也有饭店,京师那么大,还容不下两家店吗。” 小小的丹阳城都能容下一模一样的四家面店,何况长宽都有十多里路的长安城。 丹阳东西城门这条路看着长,实则直线距离不过四里左右,南北向更是不好测量,只因两边都是斜的。临安府城比丹阳县城规整一些,也是椭圆形。哪像长安城,每条路都是横平竖直,没有浪费一点空地。 临安府在江南一带人口最多,然而只有京师长安一半之多。薛二哥听过夸张的说法,长安城人口有百万之多。即便没有这么多,应当也有七八十万。莫说两家店,丹阳郡王在东西两市各开两家店,也不耽误林知了再开一家面店。 薛二哥:“那就这样。我们回去?” 林知了点头:“鱼儿,到村里别说漏了?” “放心吧!”薛瑜随即叮嘱小鸽子。 少年脱口道:“我又不是大漏勺。” 林知了捏捏他的小脸:“走了!” 小鸽子牵着大花前面带路。 先前林知了跟周嫂子说过,房子年底到期,店面关门,不再找她买菜和柴。周嫂子跟吴氏等人闲聊时提了一嘴,感叹以后没有那么好的事,菜和柴送过去就能拿到钱。以至于如今全村都知道林知了的房租到期。 林知了一行回到村里,村民都以为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还有人意识到她现在的房子空着,立刻进城找房东。 男房东想租,女房东不会做菜也想留着开店,舍不得林知了的那些老客户。男房东提醒妻子人家是冲林娘子来的,到了一看不是林娘子的店,熟客会扭头就走。他妻子就说,这家店还叫“林娘子的店”。 男房东又提醒妻子,你又不是只做一锤子买卖。这次骗了熟客,下次呢。女房东执意要干几个月,村民自然被婉拒。 薛母也没有任何疑惑,哪怕薛大哥把林知了几人东西卸下来就回城,告诉他娘除夕当日再回来,薛母都以为镖局很忙,怕是做梦也不敢想薛大哥在城里有个家。 薛大哥今年不能陪新婚妻子过春节,绣坊管事也不恼,她的几个姊妹反而很高兴,姐姐可以跟她们一起过除夕。 除夕当日,薛大哥带着薛琬回来。 薛琬拎着点心和一块肉一条鱼,薛琬的弟妹把她迎进去,薛二婶冷着一张脸,阴阳怪气地说她“还知道回来。” 薛琬突然有一股冲动,想跟她娘显摆她下半年赚了多少钱。以她对她娘的了解,定会对她和颜悦色。 先前薛琬被休回家,薛二婶牢骚一堆。林知了给薛琬接了绣活,能养活她和薛瑞,薛二婶再也不提她日后怎么办。 两年间从未催过她成亲。 隔壁传来小鸽子叫大花“坐下”的声音,林知了的叮嘱在耳边响起,薛琬回过神吓出一身冷汗,落到薛二婶眼中就是她原来还知道这么大不嫁人丢脸啊。 薛二婶打定主意,过几日给薛琬相看人家。薛琬年初二下午跑回绣坊。 傍晚薛二婶叫薛琬做饭迟迟无人应她,推开门一看床上干干净净,顿时气得跳脚大骂。骂了一会没人理她,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愈发憋屈,含沙射影地点出薛琬以前不这样,自从进城就变得无法无天,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一墙之隔,林知了冲薛大哥看去:“说你呢。” 说谁也不可能说薛大哥。薛大哥装没听见,也没空管二婶点谁,他眼里只有孩子。这小孩第一次看到机灵又神气的大花狗很是稀奇,一眼没看见就抱住大花揉搓。薛大哥担心大花一口把他吞下去,这几日时刻盯着他。 以林知了对薛二婶的了解这事没完。 翌日早上,林知了去打水,薛二婶看着她挑着扁担,冲她“呸”一声,声音之大,林知了隔着二里路都能闻到她的口臭味。 欲让其亡,先让其狂! 林知了假装没听见。 薛二婶这人最擅长蹬鼻子上脸,何况又认为林知了心虚——薛琬愈发有主意,就是她撺掇的,她因此理亏。下午她看到林知了出来拽稻杆——稻杆堆在门外留着烧火和喂牛,薛二婶又阴阳怪气,“在城里几年居然租不到房子。不是说名满全城吗?我看是臭名满全城。” 林知了拎着麻袋进去。 薛瑜从院里出来。林知了一把把她拽回去。薛瑜气吼吼说:“给她脸了!” 声音不小,薛母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数落:“怎么说话呢?谁教你这么说的?” 薛瑜:“你是我娘,你说呢?” 薛母气得心口疼,指着她:“给我过来!” 薛瑜往外走,大花跟着跑出去,小鸽子去追。薛大哥的儿子见状也往外跑,薛大哥赶忙追上去。转眼间,院里只剩林知了和刘丽娘以及薛母——薛二哥被村里人找去看诊。 薛母讨厌这两个儿媳妇,白一眼两人就往外走。 刘丽娘等她走远就说:“真想看看新大嫂怎么收拾她。” 林知了:“什么也不用做,只知道大嫂以前是干什么的,足够她整日以泪洗面不敢回村,担心被村里人指指点点。” 刘丽娘:“不会一气之下吊死吧?三弟刚到京师,她要是死了,咱们得和三弟一起回来给她守孝。” “大哥没孩子,她敢这么做。” 刘丽娘:“幸好大哥有个孩子,还是她最疼的长孙,还是薛家三代唯一一个孩子。” 林知了点头:“做饭吧。明日你刺激一下二婶,最好把她儿媳妇钓出来,我一次收拾俩,也能给大哥省不少事。” 薛二婶这几日很猖狂。 翌日清晨,刘丽娘问一句“瑞弟考上秀才了吗?”薛二婶认为刘丽娘羞辱她,气得张牙舞爪。 刘丽娘不急不躁地解释她也是关心薛瑞。薛二婶不稀罕她的关心。刘丽娘一脸委屈地问二婶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误解,二婶就这么讨厌她吗。随即又问难道二婶认为瑞弟这辈子都考不上秀才。 这话算是戳到薛二婶的肺管子,薛瑞的妻子也听不下去,出来指责刘丽娘不会说话。 林知了出来数落她不该跟嫂子这样说话。 这姑娘还是太嫩,连林知了一起数落,说她要是真关心薛瑞,怎么不叫三哥给他讲题。又说她和刘丽娘就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又说她俩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林知了如果依然在城里风生水起,这小媳妇会收敛一二。城里的店面快开业了,林知了还不进城,她认为林知了遇到了什么难事,说起话来也忘了收敛。 林知了抄起扫帚一打二。薛瑜终于等到她三嫂出手,不敢打二婶,给她堂嫂几下。薛瑞想帮忙被薛二哥一把抓住。 最后还是薛大哥和薛母把几人拉开。 因为这事,林知了一行离家那日薛母都没搭理几个儿女。薛瑜放心不下,想叮嘱她娘几句,薛大哥拍拍妹妹的肩膀:“有我呢。” 现在的大哥令薛瑜感到安心:“大哥,以后有事你——你就找刘掌柜。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就给我们——”压低声音说,“写信!” 薛大哥:“走吧。” 送他们到路口,看着几人跟着车朝竹林酒家走去,薛大哥就回来,对他娘说他在城里租的房子收拾好了,问她何时搬家。 薛母不想离开这处老宅,薛大哥提醒他城里孩子三岁开蒙,他弟薛理四岁就会背千字文。正好薛大哥的儿子今年四岁。为了大孙子,薛母收拾行李,薛大哥找村里人把牛卖了,又把地租给别人,因为租金极低,很快租出去。 期间薛大哥还给新婚妻子入户,坐实二人的关系。 三天后,林知了抱着晕船的小鸽子,刘丽娘忙着伺候晕船的小姑子,薛母带着大孙子搬到跟村里薛家一样大的三合院。 第86章 气晕过去 薛母牵着大孙子进门, 身段玲珑二十六七岁的小妇人笑着迎上来问他俩累不累,随即请她屋里歇息。 薛母的脑子懵了,牵着孙子进屋才回过神,问她是谁。 小妇人自然是绣坊管事苏娘子, 也是薛大哥的新婚妻子。 薛大哥这几日卖牛租地之余也没闲着, 他先把薛理卧室的书架拉来, 此事同林知了提过——大嫂不再是陈文君, 薛理又用不着,她自然不会同薛大哥斤斤计较。 随后薛大哥把粮食、被子以及夏天的衣物等等拉过来。今日板车上除了锅碗瓢盆油盐调料,便是冬天的衣物。 板车是自家的, 不需要卸货给人送去, 薛大哥推着车进来,关上大门, 同他娘介绍, 这位便是他新婚妻子,三媒六聘,经了官府的妻子。只因他是二婚, 是以没有宴宾客拜天地。 苏娘子为薛母倒水,给孩子拿糖,跟在自己家似的,她和孙子反而像客人,薛母已经意识到什么。当真听到向来听话的儿子背着她再娶,薛母依然感到眼前一黑。 薛大哥料到他娘受不了, 及时扶她一把。薛母稳住心神,冷着脸问他什么时候的事。 事已至此,也不必藏着掖着。薛大哥回答年前。 忽然,薛母想起年前二儿子和三儿子以及两儿媳都在城里, 便问他们知道不知道。薛大哥点头就意味着只有薛母和不懂事小孩被蒙在鼓里,她心头一梗险些吐血。 薛母难以置信,薛母无法接受,厉声质问为何唯独对她隐瞒。 小孩被她愤怒的样子吓到,薛大哥把孩子抱到怀里,让小孩背对着薛母,“不敢告诉你。” “你再娶是好事,为什么不敢告诉我?”薛母认为这就是他的借口,他眼里就没有她这个娘。 薛大哥先说他没什么钱,一大家子只有四亩地,还带个孩子,寻常女子不敢嫁给他。话锋一转,苏娘子跟姊妹们开个绣坊,这个房子还是她出钱买的,但她出身不好,他俩谁不嫌弃谁,也算绝配。 薛母朝苏娘子看去,有身段有脸面,年龄瞧着比陈文君还要大上一两岁,便怀疑她命硬,克死过丈夫,城里人不敢娶。 薛母担心她克死大孙子,又因为心里有气,嘴巴堪称歹毒,直接问人家克死过几任丈夫。 薛大哥懵了一下,无语片刻:“——我是说她出身!” “孤女?”薛母看到薛大哥摇头,不好的出身一一在她眼前闪过,在“风尘女子”这个身份上短暂停留,只因她感觉不可能,苏娘子看起来可是良家女子。 殊不知花楼培养艺伎就是按照大家闺秀的标准。 以前为了保持美态,苏娘子比林知了瘦一圈。从花楼出来,苏娘子不再节食,哪怕胃口很小,因为每日吃得舒心,她胖了一点,气色好了,远离风尘后日日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奔波,沾染了世俗之气,自然像个良家妇人。 薛大哥见他娘可能已经猜到,便点出苏娘子以前是梨花院艺伎。 毫无意外,薛母气晕过去。 饶是苏娘子先前就听薛大哥说过他娘好面子,也没想到她的颜面大过天!苏娘子很是不安,薛大哥叫她扶着他娘靠墙,容她缓缓。 过了片刻薛母睁开眼,看到身边的苏娘子,一把把人家推开。苏娘子猝不及防跌倒在地,薛大哥放下孩子去扶她。 薛母令儿子住手,让人家滚出去。薛大哥提醒,这里是她家。薛母霍然起身,她走! 薛大哥先前计划同她好好商量,可是他没想到他娘根本不容他开口。薛大哥任由她离开,苏娘子拍拍他的手臂,朝薛母看去。薛大哥微微摇头,亏得以前看到他娘被他弟妹气的出气多进气少,还觉着弟妹脾气大。 薛母到院里,冷风一吹,她发蒙的脑子冷静下来,回来抱孙子。薛大哥先一步抱起孩子:“这是我儿子!” 薛母张口结舌,指着他的手指颤抖:“——我是你娘!” “哪个当娘的不是盼着儿子越来越好?可你是要面子,嫌我娶了苏氏给你丢脸!”只听话语像是从薛理口中说出来。其实薛大哥能说出这番话也不足为奇。他不聋不瞎,薛理怎么应付他娘,他一直很清楚。以前一声不吭,一来陈文君身怀六甲,再后来心疼她生子不易,他娘为了他妻子同薛理和林知了起了争执,他不能指责二人,更不能不知好歹地埋怨他娘。 薛母指着苏娘子不可置信:“你娶她会越来越好?” “我住到城里不用付租金,儿子可以就近读书,你做饭她看孩子,或者她做饭你看孩子,你比以前轻松,我也可以放心走镖,不是越来越好?”薛大哥反问。 薛母:“你——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所以还是为了脸面!”薛大哥此话令薛母热血上头,脱口道:“人活一张脸!” 薛大哥:“以你的意思自小被狠心的父母卖到花楼的人只能在花楼里呆一辈子,出来也不配活着?” “我没有这样说!”薛母大声为自己辩解。 薛大哥:“你是这样做的。现在我娶了她,不到一个月就把人休了,你不是要逼死她,是在干什么?” 薛母张口结舌:“你,你若是这样认为,就是吧。” 薛大哥感觉这话莫名地熟悉,他弟薛理好像说过类似的话。 薛母又说:“孩子必须给我,这是我孙子!” “给你你去哪儿?我不可能叫他跟你回村。二婶什么德行你比我清楚,我不可能叫他在二婶隔壁!”薛大哥把孩子给苏娘子,挡在妻儿前面。 薛母指着苏娘子:“那就可以和她住一起?” 薛大哥:“她进花楼是因为家里受灾被父母卖掉。这些年从未算计过别人,否则不会有四个姑娘跟着她出来。二婶也没有算计过别人?” 薛母张张口:“我,我去找你二弟!” 薛大哥第一次感到可笑,先前叫他二弟休了二弟妹,跟人家闹得脸红耳赤,现在想起人家,“晚了!” “你说什么?”薛母当真没听懂。 薛大哥:“你在村里消息闭塞,应当还不知道,陛下复立太子,三弟以前在东宫做事,年前就被召去东宫。二弟、二弟妹和三弟妹带着鱼儿和小鸽子这个时候在船上,若无意外二月二就能抵达京师。” 薛母满脸错愕,身体不由得往后踉跄,本能撑住门框,讷讷道:“不可能,不可能,他们不告诉我,瑜儿也不可能瞒着我——”陡然撕心裂肺地惊叫,“我不信!” 薛大哥和苏娘子以及小孩都吓一跳。 薛母上来抓住薛大哥的手臂:“你告诉我,不是的,不是的——” “娘!”薛大哥反手按住她,劝她冷静,“瑜儿想告诉你,你仔细想想,走之前小妹是不是欲言又止?你为了二婶一家不理她!” 薛母瞬时想起薛瑜离家前看了她几眼,她不想理亲嫂子不亲娘的闺女,别过脸不去看她。 薛大哥:“想起来了?” 薛母:“为什么瞒着我?我还能跟他们去京师?” “你会不会告诉二婶?”薛大哥反问,“三弟不是故意隐瞒,是认为没有必要告诉你。他几次三番地提醒你,这个家有他没有二婶,你都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他已经不想跟你浪费唇舌。” 薛母问:“那是你二婶,难道非要我断往?” 薛大哥:“诅咒三弟妹不得好死的二婶,怎么不能断往?如果有人诅咒你不得好死,你会怎么做?将心比心!” 薛母沉默以对。 薛大哥:“如果你想回去,我送你,粮食也送回去。我再给你买一头牛,但孩子必须留下!” 薛母:“你,你是要气死我?” 薛大哥背后的衣服被扯一下,苏娘子要出面。薛大哥认为不必。跟他娘交锋他是没有经验。可是他见过薛理怎么做,依葫芦画瓢还不会吗。 薛大哥只当没有感觉到,继续说:“你想死我陪你!苏氏的品行我信得过,她定会尽心照顾孩子。” 薛母被薛大哥惊到,仿佛不认识他似的:“你威胁我?” “你威胁我?”薛大哥反问。 薛母呼吸一滞,又问:“你不在家,我走了,她一个人怎么带孩子?” 薛大哥:“绣坊还有几个姊妹。除了跟她一起从梨花院出来的,还有几个绣娘,琬妹也在。” 薛母震惊。 薛大哥:“二婶把她赶出来,三弟店里住不下,又不能一直住客栈,我也不放心她一个人租房,苏氏的绣坊大,有空屋子,我就叫琬妹住进去,平日里还能做绣活赚钱。” 薛母几次张口欲言又止,过了许久才问:“你娶她琬儿也知道?琬儿也知道你三弟他们去京师?” 薛大哥点头。 “她怎么也瞒着我?”薛母无法接受,“我那么疼她!” 薛大哥:“劝她给三个孩子当娘,这叫疼她?” “那,人家有钱,她嫁过去衣食无忧!”薛母依然认为那是薛琬最好的选择。 薛大哥提醒她,日日做绣活的薛琬现在也可以衣食无忧。薛母问他薛琬日后怎么办。日后可以领养个孩子,城里的房子买不起,还不能去山边买一块地盖几间房吗。 薛母反问:“现在哪个山头是无主的?” “别人想买一块地很难,朝廷官员的堂妹想买一块地不难!兴许还有人上赶着帮她修建!”以前薛大哥只是一直想着息事宁人,不是什么都不懂。否则他哪能在镖局待多年。 此话令薛母想起她三儿子现在是官身,她再次指着苏娘子:“理儿也知道她以前做什么?” 薛大哥:“正是三弟告诉我,看一个人不要看他想什么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陈氏清白人家,现在给瓷器商人当妾。苏氏出自花楼,可是她只想自食其力!” 薛母被陈文君给人当妾几个字惊得六神无主,眼前皆是“不可能”,也已经不认识这个世道。 薛大哥也不管他娘有没有在听,告诉她苏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此后他会把孩子交给苏氏,请她给孩子开蒙,明年秋送孩子去学堂,孩子不会因为听不懂先生说什么只想睡觉。 只想睡觉的正是以前的薛大哥,神采奕奕的他拿到书本一炷香一准进入梦乡。 随后他又说若是她愿意可以去绣坊帮忙照看。若是怕被左邻右舍指指点点,他娘就在家里歇息,跟以前一样每月给她一贯,足够她买柴米油盐酱醋。 薛母不信薛大哥敢让她一个人回村,待他说完就要回村。 薛大哥把儿子的东西拿下来,锅碗瓢盆留在车上,把杂粮搬上去,又搬两袋稻谷,便看向他娘。 若是薛母体弱多病,定会向薛大哥低头。如今薛母还没到五十岁,这几年带着孩子辛苦归辛苦,但是不用为生计发愁,心不累又吃得好,比同龄人年轻六七岁,精气神十足,看到认真的薛大哥,她只有一点慌乱。 转念一想,她无法叫儿子休妻,可以叫苏氏自惭形秽主动提出和离。只是此刻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她决定回去慢慢琢磨。 薛母有了底气,叫薛大哥送她回去。 薛大哥推着板车陪他娘到村里,在路边闲聊的村民就问他怎么又搬回来。 先前薛理提醒过他大哥,娶风尘女子为妻一事早晚有一天会被人发现。薛大哥就琢磨,与其被人拆穿,不如坦坦荡荡。薛大哥停下就说:“我娘不想跟我妻子住一块。” 薛母就想打断,村民奇怪:“妻子?你不是跟,跟陈氏和离了吗?”薛母又想说话,薛大哥先说:“年前才娶的。村长也知道,因为是二婚就没有大操大办,跟我二弟三弟他们一起吃顿饭。” 村民转向薛母问为什么,有人帮她带孙子不好吗。 薛大哥:“她以前在梨花院,我娘嫌有这样的儿媳丢人。”随即又说,要不是人家出身不好,凭她有钱买房就看不上他这个带着孩子的农夫。 薛母再次感到眼前发黑,不由得撑着路边的竹子。 周嫂子看到薛大哥不禁走近:“聊什么呢?” 薛大哥把先前的话又重复一遍,周嫂子惊得失语,过了一会才意有所指地问:“理兄弟知道吗?” 薛大哥:“三弟说她如果不守妇道,休了便是。又说能清清白白做人,谁想进花楼。前半生已经很可怜,如今有心出来,我们应该给她一个机会。” 话虽如此,可以叫别人给她这个机会啊。周嫂子想这样说,忽然想到薛理人在京师,“理兄弟见多识广,他这样说应该有道理。” 嫌风尘女子丢人的村民忍不住说:“他才多大?懂得多也是从书上看的,很多书都是人胡编乱造的。” 周嫂子不爱听这话:“人家不懂,人家现在是官身。你懂,你天天在家种地!” “官身”二字叫以为有热闹可看而走近的村民停一下,随即迫不及待地叫周嫂子解释清楚。 先前很多人见林知了年后不去城里找房子,也认为她遇到难事,便不如以前热情。看到她驾车离开,很多人只是笑呵呵招呼一声。 周嫂子问她要不要帮忙收拾店铺,早点收拾好早点开门。周嫂子的丈夫还要陪她进城。林知了怀疑周嫂子有别的目的,比如继续给她送菜和柴,可人家也是真想帮忙,林知了又寻思着反正都要走了,就告诉周嫂子实情。 周嫂子替她高兴,身为薛理的同乡她也因此感到光荣,就多嘴问一句薛理是不是还跟着太子做事。 林知了回答在户部管税收。 不是在东宫当差,日后陛下再头脑发昏废太子,即便会被太子连累,他也到不了下狱的地步。周嫂子越发高兴,跟薛大哥一起送她到马路边。 周嫂子直说薛理现在在户部当差,其他的她也不清楚。村民又问薛大哥,薛大哥也不清楚,只说他弟刚到京师,可能还会有变动。 近三十年丹阳县出过几个京官,但都是熬了半辈子才到京师,还是一名小吏。像薛理今年才二十四岁就到户部任职,莫说丹阳,怕是算上临安府城他也是第一人。也不说薛理日后会不会高升,只是此刻就值得记在村志上。 意识到这一点的村民就问村长在不在。 村长来了,他也听见了,便对薛大哥说:“这事不急。改日你问清楚阿理如今几品,我再记到村志上。”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叮嘱薛大哥别忘了给薛理写信。 谁还记得薛大哥娶了谁啊。 且不说薛理发话,她人不好休了便是。据他们所知,花楼女子都很精明,凭薛理如今是官身,她也不舍得背着薛大哥乱来,也不敢乱来。 既然不会给族人蒙羞,这事就不值得他们揪着不放。再说了,村长和族长都管不了,他们不同意又有什么用。难不成还用把薛大哥一家赶出山东村作为威胁? 跟薛大哥关系较近的村民帮他把车推回去。 薛大哥没想到薛理的身份这么好用,简直受宠若惊。到了家门口,薛大哥才想到不能留他娘一个人在家,“娘,还搬吗?” 村长打眼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还搬什么。进屋歇一会就跟你娘回城。多大点事啊,也值得你赵氏置气!” 薛二婶听到村民的议论跑过来:“大嫂,我怎么听说阿理不在临安府在京师?” 薛母无力地点头。 薛二婶急吼吼问:“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那个林氏不是回城,她,早几天用马车拉一车东西是去京师找阿理?” 薛母再次缓缓点头。 薛二婶气得跳脚,嘴里骂骂咧咧。 周嫂子听不得她骂林知了:“是不是后悔去林娘子店里大吵大闹?老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没想到太子被废还能起来,阿理没了功名还能当官吧。” 薛二婶没想到,因为她见识浅薄,不知道很多时候朝廷用人于大权在握的皇帝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薛二婶故意问薛母:“你怎么没去?” 薛大哥:“我娘不想去。不像有的人,想去去不成!” 薛二婶气得有口难言。 薛大哥转向她娘:“回城?” 村里人不在意薛大哥娶谁,薛母想到要是亲戚知道薛理去了京师,而苏娘子此人又经过薛理首肯,必然跟村里人一样认为她过于计较。 既然回村不能让她达成目的,薛母选择回城盯着苏氏,以免把她大孙子教坏。 薛二婶不希望薛母离开,她想问问薛理的情况,还有事要和她从长计议。薛大哥推着车前面走,不管他二婶跟她娘说什么。 院门都没打开,家里什么也没有,他娘不可能留下过夜。 果不其然,薛大哥推车走到马路边,帮他推车的乡邻乡亲们回去,薛母急匆匆赶过来。 到家中看到空无一人,薛母心慌,问薛大哥孩子呢。薛大哥回答在绣坊。薛母又忍不住埋怨:“又不是她生的,凭什么一声不响抱走。” 薛大哥往厨房搬东西。厨房搬完往卧室搬。儿子的衣物放他房中,如今他和苏娘子分房住,薛母不知内情,叫孙子跟她住。薛大哥问她是可以给孩子讲故事,还是能陪他读书。 薛母回答不出来,薛大哥给孩子整理衣物以及铺床。这孩子的床自然是小鸽子原先睡的。原本薛大哥就不如薛二哥话多,忙起来又懒得理他娘,室内只剩薛母呼呼喘气声。 薛母越想今天的事越委屈,三儿子有了官身不告诉她,二儿子背井离乡也瞒着她,大儿子还背着她娶个风尘女子,此刻连最贴心的孙子也不见了,待薛大哥从卧室出来,就看到他娘泪流满面。 薛大哥本能想安慰,可是一想到以前薛理说得口干舌燥都没用,也担心他娘蹬鼻子上脸,回卧室拿一贯钱放桌上,说一声去镖局看看就直接出去。 薛母擦干眼泪,屋里哪还有薛大哥的影子,空荡荡屋里屋外只剩她一人。 冷风萧瑟,寒意透骨,薛母心凉,忍不住问自己她错了吗? 天下无不是父母! 父母为了孩子好有什么错?没错!薛母打起精神到门外四顾茫然,她不知道绣坊在哪里,也担心街坊四邻知道绣坊是风尘女子办的对她指指点点,不敢找人打听。 薛母锁上门在街上游荡,试图碰到苏娘子,看到爱出来玩的孙子。 薛二婶比薛母脸皮厚,想起周嫂子跟林知了走得近,拽着人家问东问西。周嫂子是一问三不知,反而问:“你知道理兄弟在京师又有什么用?跟薛瑞过去找他?你觉得理兄弟现在是当官的,不敢把你关在门外?” 薛二婶正有此意。 第87章 财神爷 薛二婶的想法正是刘丽娘和薛二哥最为担忧的事。 两天后小鸽子和薛瑜终于习惯了随波晃动的船, 终于有了胃口,林知了要给他俩做点吃的,刘丽娘跟上去同她闲聊:“婆婆应该知道我们去了京师。她知道就等于二婶知道,你说二婶会不会?” 跟林知了聊天不用说太透, 林知了点头:“张丹萍敢!” “那怎么办?以前三弟可以把薛瑞扔出去。要是到了京师, 三弟还这样做, 会被同僚, 怎怎么说——弹劾,会被同僚弹劾吧?”这个词还是听食客说的。 林知了:“我们不方便出面,不是还有个小的吗。” 刘丽娘恍然大悟, 随后又哭笑不得, 叫小鸽子放狗咬薛瑞,也就她想得到干得出。 林知了宽慰她:“别想太多。你当去京师是去临安啊?别说他们一家四口凑不齐一个脑子, 就你这样的, 上了运河也有可能被人卖掉。还去京师,爪哇国还差不多。” 刘丽娘没有听说过爪哇国,估计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会不会跟人一块去?” 林知了:“二婶去我们店里闹事,认识我们的城里人谁不知道?把她带过去给相公添堵?人家图什么?” 蠢人可到不了京师。能到京师的人脑袋被驴踢了也不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没了顾虑,刘丽娘眉眼松快许多。到了厨房,妯娌二人满脸错愕,盖因三个厨子都是熟人,竹林酒家的大厨子和两个小徒弟。 刘丽娘服了。 若是丹阳郡王在此, 刘丽娘都想叫他给刘掌柜磕一个,只因绞尽脑汁为东家赚钱的刘德全值得! 林知了好气又好笑:“难怪这几日我觉得米饭蒸的好,菜的火候和调料也刚刚好。我还奇怪是不是不用自己做,所以吃什么都香。” 大厨子笑着问:“林娘子饿了?” 林知了:“有没有菜?” 此刻船还在运河上, 运河两岸人家会划着小船卖东西,船上不缺菜,还有一扇猪肉。今早买的,只因猪肉便宜,买的多跟陆上价钱相差无几。 林知了:“说起来还是我连累你们被刘德全派过来,也不能叫你们无功而返。” 大厨子拱手道谢,听她吩咐。 林知了:“以前店里忙,没空琢磨,累了一天也没心思琢磨吃的,正好船上没事,今天就做几个费时的吧。但我有言在先,不可外传。兴许我到了京师还要靠这几道菜立足。” “这是自然。”大厨子满口应下。 林知了想叫二嫂帮忙,忽然想到船上不止自家人和三个厨子,还有许多水手和郡王府管事以及竹林酒家伙计,哪怕林知了几人一人做一盘也不够吃,于是五人割五块里脊肉。 林知了用刀把里脊肉拍松软再切再腌。待林知了把排骨剔下来,三位厨子和二嫂的里脊肉也腌好了。 林知了把排骨分成五份,她随便挑一份腌上。 刘德全是料到林知了会进厨房,所以船上各种调料齐全,连腌肉的团粉也有满满一坛。 排骨腌上备用,林知了和面。船上没有擀面杖和案板也难不倒林知了,加了盐的面用温水揉好醒发,林知了趁机准备配菜。青菜看着不少,可对船上的人而言不多。林知了就没有动菜,她问大厨子有没有河鱼。 大厨子不爱吃河鱼,可是在运河之上也没法天天买肉。若是天天喝粥吃菜,船工也没力气扬帆起航。是以厨房日日备有鲜鱼和咸鱼。蒸咸鱼就粥,烧鲜鱼就饭。 林知了又问他除了河鱼还有什么。大厨子指着坛坛罐罐。林知了走近闻闻,打开其中一个拿出三把酸菜,叫小徒弟杀四条鱼后片出鱼片。 林知了把酸菜洗干净备用,刘丽娘帮忙准备姜和花椒等调料。 一切食材准备齐全,林知了和二嫂把面揉成条,切成小剂子用手捏扁扔到水盆中醒发。林知了和刘丽娘趁机做腌好的糖醋里脊,后做糖醋排骨。与此同时,几个厨子用两口锅煮鱼头鱼骨汤。 糖醋里脊和糖醋排骨先后做好用盘盖上保温,鱼骨汤也好了,厨子把骨头捞出,林知了在一口锅里加酸菜和鱼片,一口锅里加了少许酸菜和鱼片,又把面扯开放进去,这样一来菜有了汤有了,还有一道可以喝汤的酸菜鱼。 林知了问大厨子:“今天这顿饭可以回去给刘掌柜交差了吧?” 大厨子笑着点头,忍不住尝一块糖醋排骨:“林娘子,鱼汤怎么这么白?我原先以为煮面的缘故,可是这一份不煮面也白。” 林知了:“兴许跟我用猪油煎到两面金黄,热水煮汤,又加了一点蒜有关吧。” 大厨子闻言不禁问:“你也不确定?” 林知了:“以前我又不是厨师,每道菜都是摸索的,怎么可能事先知道。” 大厨子惊了:“可是我刚才看你吩咐我们杀鱼片肉像是老手啊。” 林知了:“我还能叫你给看出来,这三年岂不是白干了?” 大厨子哑然失笑。 刘丽娘毫不意外,只因先前就听薛瑜嘀咕过,别看三嫂信誓旦旦的,其实她虚着呢,三哥说的! 林知了请小徒弟帮忙端碗。 大厨子给林知了一份糖醋排骨一份糖醋里脊,一碗酸菜鱼和五份面。林知了本想说四份,可一想二哥食量大,他吃一碗半,小鸽子吃半碗,不会浪费,便没有拒绝大厨子。 小徒弟很想尝尝酸菜鱼,放下面和菜就跑去厨房。林知了把瘦了一圈的弟弟拉到身边,“喝点酸汤好不好?” 脸色发白的小孩乖乖点头。 刘丽娘把薛瑜拉到身边,也让她先喝两口汤再吃面。 面和菜都有点酸,他俩胃口大开,面吃的干干净净,又吃了许多酸菜和鱼,里脊和排骨用了几块,剩下的便宜了林知了、刘丽娘和薛二哥。 这条船有几个卧室,林知了和刘丽娘以及薛瑜住的是管事的卧室,薛二哥带着小鸽子跟管事住一块,伙计跟厨子住一块,船工等人睡大通铺。此时薛二哥就在林知了和刘丽娘住的屋里用饭。 管事原本想去他临时住处用饭,一看几个菜和一份面,他嫌端过去麻烦,就跟厨子在后厨用饭。 管事在郡王府有幸吃过一些山珍海味,然而像糖醋排骨和汤色奶白的酸菜鱼还是第一次见。他倒是喝过汤色泛白的羊肉汤。可是肉跟鱼的口感完全不同。 难得河鱼没有土腥味。 管事先前不理解,一个农家姑娘而已,就算是薛探花的娘子,也不值得刘掌柜亲自把人接过来,又叫他把卧室让出来,他们的东家可是皇亲! 此刻管事终于明白,哪是什么农家女,乃是财神爷! 怪不得刘德全这几年越活越回去,四十来岁的人,竟然可以从他身上看出意气风发。 先前这位管事还以为自己不是疯了就是眼睛不好使。如今他可以断定没有看错,钱财可以使人返老还童。 大厨子问吃过不少好东西的管事:“这个菜怎么样?” 管事点点头:“面也不错。跟我在府上吃的拉面完全不同。以前只听人说过,一天三顿面食,吃上一年不重样。我一直以为关中百姓夸口。现在感觉可能是真的。” 大厨子闻言灵机一动,翌日早上去问林知了吃什么。他们要煮粥,担心林知了吃不惯。 听话听音,林知了白了他一眼,洗漱后随他去厨房。 林知了没有找到小葱,倒是见到了芝麻和鸡蛋。林知了很是意外,“竟然有鸡蛋?不怕一个浪过来鸡蛋碎了?” 大厨子微微摇头:“林娘子有所不知,运河上稳得很。” 林知了打十几个鸡蛋,又放几瓢面,请大厨子加水搅拌均匀,“有没有酱?我晒的那种甜面酱?” 大厨子指着角落里的坛坛罐罐,“不止有那种酱,还有芝麻酱。” 林知了找到她用豆瓣酱和甜面酱调好的酱,随后摊煎饼,一部分出锅前撒上芝麻,一部分出锅后刷上酱。期间林知了叫大厨子煮几块猪肉,然后拿到外面放凉。 鸡蛋饼做好盖起来保温,林知了切肉片做回锅肉。考虑到缺了辣味,林知了就加了黄豆酱。 林知了叫大厨子尝尝,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吃得惯。大厨子点头表示很好吃,林知了就盛一份端去房间。 刘丽娘吃不惯加了黄豆酱的回锅肉,可是一看到鸡蛋饼上只有酱和芝麻,干巴巴的没有一点配菜,她又觉得回锅肉还行。 小鸽子这一晚睡得很踏实,小脸也有了血色,像是要把前几日缺的补回来,吃了两个鸡蛋饼卷回锅肉,又喝半碗小米粥。 晌午和晚上林知了都没有进厨房。 翌日晌午她做红烧肉,又过一日做把子肉,红烧肉配米饭,把子肉配面。再过一日,林知了没叫二嫂过去,她和几个厨子做松鼠鱼。 此后林知了没有再做新菜,大厨子挺满意,只因来之前听刘掌柜嘀咕过,以林娘子的聪慧,看到你们定然可以猜到我的目的,希望她高抬贵手。 林知了做了酱香鸡蛋饼,做了回锅肉,连红烧肉和把子肉的做法都交代了,还有意外收获酸菜鱼,大厨子可不敢要求别的。此后几日,大厨子不再劳烦林知了,先前那些菜来来回回做。 林知了吃够了河鱼,船终于靠岸。 北风呼啸,薛二哥裹紧棉衣不敢信,江南都开春了,北方的风跟冰刀子似的。 在湿润的江南呆了几年,林知了从船舱里出来也不适应。管事这一路上吃服了,见她精神不振,叫林知了休息,他带着伙计去租车,下午再乘车出发。 第88章 抵达长安 下了船走官道赶早不赶晚, 是以一行人稍稍吃点东西就装车出发。 林知了租了两辆车,一辆车拉衣物和薛二哥以及小鸽子,一辆车拉锅碗瓢盆和林知了、刘丽娘以及薛瑜。 竹林酒家一行租了八辆车,除了留下几人看船, 其他人都跟着管事下船驾车。帮林知了驾车的也是郡王的人。 管事同林知了解释, 该花花该省省, 像他们人多不必租车夫, 省下的钱足够路上打尖住店。 林知了很有眼力见儿地向他道谢。 一行人紧赶慢赶,天黑前赶到驿馆附近的客栈。 对于皇亲家奴不入驿馆这一点,林知了挺意外, 她问跟车的大厨子:“你们可以去驿馆休息吧?” 大厨子低声解释:“前些年北方胡人来犯, 边关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师,途径一个驿馆, 常备的马没喂, 还要驿使自己找水找馒头,驿使到了京师上告陛下,连我们江南地界的驿馆都被整治一顿。据说当日是有皇亲下榻驿馆, 驿馆上上下下都忙着伺候他。那位皇亲一家从上到下都成了跟我们一样的平头百姓。就这还是太后求情,陛下法外开恩。如今太后不在了,敢劝几句的皇后病逝多年,陛下乾纲独断,谁敢用驿馆。” 林知了:“军国大事,是要严惩!” “正是这个理。”大厨子对于不能去比客栈舒服的驿馆毫无怨言, “林娘子,吃点什么?” 林知了和竹林酒家一行人太多,请客栈做饭不合算。再说了,带着厨师也没必要叫别人做。 大厨子出面找掌柜的买一些食材, 林知了到厨房他刚付钱,叫林知了一起用饭。 北方人家常备案板和擀面杖,厨房里很难见到米。大厨子确实没有买到米。虽然车上有,但是留着路上吃的。林知了叫大厨子把菜洗了,她来和面。 大厨子指着地上的白菜、胡萝卜等物,“都洗了?” 林知了提醒他人多,一人一碗也要做两锅。随后又问他晚上不吃点东西,明早怎么赶路啊。 大厨子第一次随车北上,不清楚早上何时赶路,去前面问一下管事。他得知天亮起来赶路,就回后厨告诉林知了,午时前后在野外用饭,晚饭到客栈再用。 竹林酒家拉了二十坛二八酱,车队走不快,一天最多八十里路。在不进城的情况下通常要走六十里才有客栈,盖因两个驿馆之间的距离是六十里——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挨着驿馆而建的客栈安全,途中随便下榻的结果可能只有一个,被做成人肉包子。 大厨子带着两个小徒弟洗菜,林知了一边和面一边问大厨子为何不教京师酒店厨子做二八酱,不远千里地拉过去多费钱。 大厨子低声解释:“我们东家去年不是去有幸去过京师吗。东家就想把做酱的法子交给他表弟。京师人多又爱吃羊肉,二八酱涮羊肉香,一户一年买一小坛,一年就有十万贯。谁知人家瞧不上,还嫌我们东家小家子气。堂堂郡王满身铜臭,日日想着吃喝。” 林知了张口结舌:“——恕我直言,他一个在外的王爷,不想着吃吃喝喝,日日操心朝中大事,他是活腻了吗?” 大厨子恍然大悟:“林娘子说的极是!” 小徒弟试探地问:“也许东家的表弟不是叫东家忧国忧民,是叫他在书画这些事上用心。” 林知了:“这方面要有天赋才行啊。也许不是你们东家不用心,而是发现练了十年不如人家随意一笔。与其日日做无用功,不如做些自己擅长的。记得以前去我店里买红烧肉的伙计就是竹林酒家附近百姓。若非你们东家开店,他可能因为地里收成不好,吃了上顿没下顿。再说了,竹林酒家面对的客人非富即贵,称不上与百姓争利,又让很多人有了差事,每年还会交税,又怎么不算利国为民。” 听了此话大厨子和两个小徒弟喜笑颜开,细想想并非恭维,事实便是如此,愈发开心,只因他们发现东家并非世人口中的纨绔。 林知了心里有个想法,“你们府上人多,为何不派几人去京师自己做?” 大厨子:“府上的人都有事。先前也没有想过自己做,一时腾不出人手去京师。去年秋酒店多了几个新人,掌柜的还在调/教,兴许到秋就能派去京师。” 原来如此!看来她到了京师要早做打算才是。 林知了把面和好也要自己擀,只因生长在鱼米之乡的厨子不会用擀面杖。她不是没有想过把二嫂叫过来,担心大厨子有口无心说出松鼠鱼是跟她学的。 林知了一边擀面皮一边叫厨子把白菜叶和白菜帮分开,胡萝卜切丁,热水泡发的木耳切丝,猪肉也切丁。 菜备齐,林知了指点两个徒弟炒白菜和臊子。大厨子闲着无事去灶前烧火,看到肉丁下锅,忍不住说:“在船上用酱烧的肉片挺好吃,原本我想着做两碟。” 林知了:“我们这些人只有两斤肉,每人最多一片,还没品出味就没了。” 大厨子转向林知了:“林娘子是要做汤饼吗?” “不是。”人多擀了四剂子,四份面皮都擀好折起来,林知了挨个用刀切出面条。 大厨子始料不及,讷讷道:“还可以这样做?” 林知了:“没有想到?拉面需要醒发,你们店里的厨子应当说过。像这种和成面团就擀,节省时间。你们的菜做好,我的面也好了。” 大厨子起身打开锅盖,林知了把面放入滚开的水里煮。 两个小徒弟把菜盛出来,车夫们一盆臊子面和一盆醋溜白菜,林知了一家和他们师徒三人以及管事伙计用一盆面和一盆醋溜白菜。 林知了在厨房把面拌匀才端出去。 小鸽子依然没有什么精神,坐车颠的。林知了给他盛半碗面,夹几块白菜,白菜帮和叶是先后下锅,是以这两样火候刚刚好。小鸽子咔哧咔哧几口白菜有了胃口,把碗推给林知了,他不好意思起身夹面。 林知了备了一副公筷,用盆里的公筷给他夹满:“这些够吃吗?” 小孩点点头。 郡王府管事忍不住夸:“你弟弟真乖。在船上哇哇吐也不哭不闹。” “我先前跟他说过,他料到了。”林知了看到几个厨子和二哥狼吞虎咽,感觉这盆面不够吃,问管事是不是再做点。 管事随意一瞥,发现大厨子的一碗面只剩一半,颇为无语,这就是他说的下了船就要吃面,想到这一点就烦吗。 管事:“天色不早了,吃点面垫垫就去休息,明早劳烦林娘子起早点做几张饼。先前你做的鸡蛋饼就很香,我们边走边吃。” 林知了一家吃了大厨子买的面和菜,自然不能再叫管事付房钱。翌日天蒙蒙亮,林知了和刘丽娘起来先把房钱给了才去洗漱。 条件不允许,林知了头发有味就用头巾包起来。 昨晚睡前厨子劳烦林知了做早饭,他来准备午饭,是以厨房里只有她和二嫂两人。林知了趁机做一碗油酥。 刘丽娘:“不做鸡蛋饼?” 林知了把放鸡蛋的盆端过去,刘丽娘很是意外,只有三个,像是用来做汤的,“这家客栈挺大,怎么只有三个蛋?” 林知了:“还没出正月,路上没什么人吧。猪肉那么便宜,他们也只舍得买二斤。估计想着要是没有客人就留他们自己吃。左右现在天冷,可以放一晚。” 刘丽娘:“你是要烙饼?” 林知了点头:“烙饼比鸡蛋饼抗饿。” 三张饼出锅,闻到香味的厨子揉着眼角进来,发现不是鸡蛋饼,瞬间清醒,“林娘子,这个怎么做?你得教教我。” 林知了:“鸡蛋饼还不够啊?咱们那边的人喜欢吃米,你学会了也没人买。” “有没有人买是刘掌柜该操心的事。有没有学是我的事啊。改日管事的说这个饼香,还想尝尝,你人在京师,我又不会做,还不得被刘德全臭骂一顿。”厨子后悔贪睡。 林知了:“离京师还有几百里,我们还要走四五天,过两天再做。” 厨子不慌了,“你歇一下,我帮你做。” 林知了看向他:“洗脸了吗?” 他赶忙去打水洗脸。 回来看到林知了擀饼,他就到灶前等着烙饼。 多一个人帮忙,剩下几张饼很快出锅。林知了把饼切成小块,大厨子把客栈掌柜叫过来,算清用了多少食材后,他们用自带的纱布把饼包成三份,林知了一家一份,管事和厨子等人一份,车夫们一份。随即边吃边赶路。 午时左右,找个有水的地方停下休息做午饭。 小鸽子习惯了颠簸的马车,下了车休息片刻就拉着大花四处玩闹。 管事一直想问,现在可算找到机会:“林娘子,怎么还带着狗?” 林知了:“我家大花很聪明。” 管事不禁好奇,洗耳恭听。 林知了:“家里有人,无论谁敲门它都不叫。晚上睡院里,外面有人走动它也不叫,但是要有人开门进来,它张嘴就咬。” “这么灵?”管事诧异。 林知了点头:“我弟从小养大的。”说起以前的事就想笑,“天天说他是大花的爹。” 管事的闻言也忍不住笑了。 林知了:“下船那天你说会给京师送信,信差比我们快,过两日就该到了吧?” 管事:“林娘子放心,薛探花敢不来接你,你就去我们店里。” 到京师不用跟无头苍蝇似的不知道去哪儿,林知了放心下来,笑着应一声“好”。 然而怎么也没想到一路上都没什么事,眼看离京师只剩半天路程,天空飘起雪花。 好在并非雨夹雪,行李用雨布包起来无大碍。 管事的建议不做停留直接进京。可是走了半个时辰,下起鹅毛大雪。 林知了前世很多年不曾见过雪白雪白的雪花,薛二哥、刘丽娘和小鸽子以及薛瑜都不曾见过大雪,皆忍不住从车上下来。 大花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雪,兴奋地拽着小鸽子往前跑,跟雪橇犬似的。 小鸽子和大花跑累了就上车歇一会,然后再下车玩耍。 幸好路面被大雪覆盖,担心车轱辘掉坑里,不敢走太快,否则他俩只能坐在车里赏雪。 原定午时前到京师,因为这场大雪,申时左右才看到长安城墙。 宽广的城墙宛如一条巨龙,神色肃穆的守卫令人心生敬畏。薛二哥仰望高耸入云的城墙,平生第一次感觉他宛如蝼蚁。 林知了前世见惯了高楼大厦,看着宏伟的长安城仍然感到震撼。 因为这场大雪,行人来去匆匆,待林知了一行靠近位于长安城东南面的延兴门,门外只有他们一行。 管事的递出路引,沙沙声在安静的城门口很是突兀,林知了本能循声看去,顶着漫天风雪的黑色人影朝城门走来。 隔着雪帘,林知了瞬间认出来人正是薛理。 随着林知了朝他看去,薛理停顿一下,疾步过来。 身上的大氅有点湿,然而地上的雪并没有融化,显然他每每看到车队就忍不住上前,又因为失望而忘记拍掉身上的雪花,经他温暖的雪花就留在了他肩上。 切切实实看到薛理,林知了才发现这一路上一直绷着一根弦,她的心情一直有些浮躁,直到此刻她感觉到心安,才敢相信到家了,无需再奔波。 “姐夫!” 小鸽子挤开管事跑过去。薛理收回定在林知了身上的目光,欲言又止,微微叹了口气,弯腰抱起他:“你是不是又重了?” “我长高了啊。”少年抱住他的脖子,“我好想你啊。” 薛理感觉这半天没白等。 管事的并不认识薛理,也没有想到这样的天气他竟然还出来,以为他会在酒店等林知了,以至于愣了一下才回过神行礼:“薛大人。” 检查路引的城门官停一下,朝薛理看去:“大人?” 薛理:“只是户部员外郎罢了。” 而立之年的城门官看着薛理年轻俊俏的面孔心底很是惊讶,六品员外郎是小官,可是他才二十出头!别人像他这个年龄还在埋头苦读备战科举。 城门官的职位不比薛理低,依然拱手道一声“薛大人”。 薛理把小舅子放地上回礼。小鸽子就改拽着他的衣角。 城门官随即就叫同僚快点查看。 原先一点一点检查的守卫意识到出了事能找到正主,随便查一下就放行。 薛理拉着小鸽子往旁边退几步让出路叫车马先行,林知了见状也退到他身边。薛理忍不住问:“路上还顺利吗?” 小鸽子点头:“顺利!” 薛理噎了一下。 薛二哥过来把小孩拽走,然而小孩抬手拨开他:“二哥,你多大了啊?还叫我牵着你。自己走!” 薛二哥朝他脑袋上一巴掌,退到刘丽娘身边。薛瑜捂嘴笑:“被嫌弃了吧?” “这孩子没有眼力见儿!”薛二哥指着小鸽子的背影,“没看到他姐夫和他姐想说话吗。” 管事的看见了,小孩搁在林知了和薛理中间很碍眼:“小鸽子,你的大花呢?” 小鸽子扭头喊一声:“大花!” 大花跑到小孩前面,小孩抬手一指:“在这里。你叫大花做什么?” 管事的心说,我叫你去前面遛狗!“你牵着大花,城里人多,还有很多杀狗卖狗肉的。” 小孩朝大花招招手,大花跑过来,小孩拿起大花身上的绳子:“大花,走了。” 大花前面带路。 管事的惊了,还可以这样吗。 林知了以为管事的没想到大花这么聪明,同他解释:“大花看得懂小鸽子的手势。” 谁关心你这个啊。管事的神色一言难尽,“薛大人,不知我们顺路不顺路?” 薛理:“也算顺路。你们家酒店在西市,我们家在东市南边,从这里往北,到我家门外再往西,离西市就近了。” 管事:“我们先上车吧。天快黑了。” 小鸽子拽着薛理指着旁边的车:“姐夫,这个是我们的车。” 薛理点点头,抱起他:“娘子,上车吧。” 林知了先到车上接弟弟,薛理跟管事的同车。 虽然路上人少,因为雪大不敢走快,过了半个时辰才到宣平坊。 宣平坊和东市中间虽然隔着一个居民坊,可是离热闹的东市不算远。人气足的地段房价高,薛理花光所有积蓄才拿下一处小院。 先前薛理离家时,林知了叫他租房。薛理叫她把这几年存的钱都拿出来,有合适的就买。 期间还发生一段插曲,林知了翻出一块乳白色玉佩。即便她不懂玉器也知道是好东西,但不可能是薛理的,他买不起。 薛理见她胡思乱想,赶紧解释先前离京那日太子的表兄送的。原本要送他银钱,薛理在太子挑断贵妃和二皇子手筋脚筋后仗义执言并不是为了高官厚禄,而是打心里厌恶贵妃母子,也佩服太子当断则断。 薛理执意不收黄白之物,宰辅家的小公子就把随身玉佩递给薛理,以备不时之需。 回到家中发现二婶一家跟他们同住,担心落到薛瑞手中,薛理就塞进柜子里。要不是林知了找出来,薛理都忘了。 进入宣平坊无人阻拦,只因如今长安城中的坊墙如同虚设。 要说这事,还要从本朝定都长安说起。 本朝世宗皇帝意属的都城并非老旧的长安。有一年世宗皇帝突然病重,无人查出病因,就在这时一个江湖郎中献上一粒药丸。世宗皇帝也没报什么希望,就是死马当活马医。谁知一夜之间病症去了大半。那位江湖郎中还懂风水,说古都长安乃龙兴之地,留在此地躲过这一劫还有下一次。 对于救命恩人的话,世宗皇帝自是深信不疑,病愈后就带着亲兵前往长安。 多年战火导致长安城墙损坏严重,赶上国库空虚,修了城墙便无力修坊墙。再后来钱财充裕,可是今天才修好,明天又会被懒得绕路的居民挖开,索性不再修补。 五十年过去也没有出过大乱,是以如今连前朝的宵禁都取消了。 晚上的长安城灯火通明宛如白昼,远比丹阳热闹。管事的因此可惜错过了花灯,跟林知了说起这些往事,林知了看着没有大门的坊墙才没有觉得奇怪。 有一群车夫帮忙,眨眼间,林知了带的物品就被送到屋里。 空荡荡的房子有了生活气息,薛理才意识到先前心慌只因家里空,而不是他又要被皇帝下狱。 薛理买了几把椅子,送走丹阳郡王的家奴们,让他的家人们坐下歇息,他去厨房生火烧水。 林知了过去帮忙,小鸽子跳起来拉住林知了的手:“姐夫,我也可以帮你烧火!” 薛理突然觉得他很碍眼:“一口锅需要几人?” 第89章 薛探花做饭 一口锅自然只需一人。小鸽子靠着林知了回答:“我可以陪姐夫和阿姐啊。” 林知了看出来了:“他想你。” 小孩摇头:“没有!” 林知了:“在城门口你说的想你姐夫。难道只能你说, 我不可以啊?” 先前看到薛理太激动,小鸽子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如今又大了一岁的小鸽子知道羞耻,昧着良心点头。 薛理注意到林知了嘴唇发白,不想跟小舅子争执下去:“来吧。” 少年蹦蹦跳跳跟过去。 薛二哥和刘丽娘以及薛瑜同时摇头。 到了厨房薛理问林知了饿不饿, 橱柜里什么都有。 林知了打开橱柜很是意外, 当真什么都有:“才买的?” 薛理应一声就把鸡鱼肉蛋拿出来。 先前信到酒店, 酒店伙计就去东宫找薛理。东宫侍卫带着伙计到户部, 伙计告诉他若是一切顺利,今日便可抵达京师。 昨日薛理便向上司告假。户部的人都知道薛理是太子的人,如今太子风头无两, 是以没有人敢故意刁难他。 今早京师飘起盐粒大小的雪花, 薛理依然照原计划去市场采买。回到家中感觉时辰尚早,他把鱼收拾干净用盐腌上。他见过林知了这样做, 煮之前洗掉食盐, 无论是炖汤还是红烧,鱼肉都是蒜瓣状。 薛理:“先烧点水你洗洗。待会你说我做。” 漫天风雪无法生火,这一路上林知了一行只啃了早上剩的饼, 还没怎么喝水,水留给了小鸽子和薛瑜。此刻林知了又累又饿又渴,没有倒下全靠一口气撑着,闻言无力地点点头。 锅中的水沸腾,薛理先盛一碗放案板上,随后盛入壶中和脸盆里。薛理又往锅中加一瓢水, 利用锅底的余温把水温热,他把鱼切成块,用温水洗掉盐巴。 林知了不想动弹,可是总要洗脸。 端起案板上的水喝几口, 身上有了力气,林知了把擦脸布找出来,在厨房门外洗漱。此时薛理把肉洗干净,又把往常林知了做鱼和肉的调料一一找出来。 不缺香料,缺的是葱,只因此地寒冷,市场卖葱的人极少,薛理早上没找到,只买到几块窖藏的生姜。 林知了洗漱后,就看着弟弟洗漱。随后林知了叫弟弟把水壶和碗拿去堂屋。小鸽子不想离开姐姐姐夫,林知了问一句:“二哥、二嫂和你鱼儿姐姐渴不渴?” 少年抿着嘴唇,一手拎着壶,一手抱着碗。 薛二哥也不想动弹,看到他晃晃悠悠进来赶忙起身接过去。碗和水壶落入薛二哥手里,少年转身就跑。 薛二哥气得想一脚把他踹到坊外。 薛理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扭头看去,小鸽子进来,薛理问:“你是吃炖鱼还是吃烧鱼?” 少年坐在林知了身边,靠在她身上:“阿姐吃什么我吃什么。” 林知了抬起发软的手臂捏捏他的脸:“你就是嘴巴会说。学堂先生有没有跟你说过,言多必失?京师不比丹阳,这里有很多权贵,他们不喜欢话多的小孩。” 小鸽子颇为傲气地哼一声:“谁要跟他们说话!” 薛理:“这个院子宽敞,改日我教他习武,即便有人欺负他,也不会毫无还手之力。” 林知了朝外看去,这个小院其实不比薛家宽敞。兴许因为东西各有两间厢房,水井又在外面,厢房南边多出许多空地。即便其中一片空地上放杂物,还可以在对面空地上教小鸽子习武射箭。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林知了移到灶前生火,叫薛理用大铁锅煮鱼汤。 薛理:“我买了一些馒头,就不蒸米饭了?” 先前打开橱柜林知了看到了,以为薛理做的,但她实在不想说话就没问。闻言林知了有些意外:“还有卖馒头的?” 薛理:“早餐铺子买的。” 原先想买带馅的炊饼,他担心京师以外的地方雨夹雪行路难,林知了要几天后才能回来,馅放久了味道不好,选择了干巴巴的馒头。 林知了点点头。 薛理在她的指点下先做鱼,随后用热水煮鱼汤,箅子放锅里热馒头。盖上厚重的木锅盖,他便开始做肉片。 鸡被他放入柜中,林知了说明天再吃。 小鸽子一看要烧两口锅,立刻同林知了分开,移到做菜的小铁锅前,邀功似的说:“姐夫,我烧火!” 薛理想起家中不止他们仨,还有二哥、二嫂和妹妹,又拿出一棵白菜,“醋溜白菜?” 林知了还没反应过来,小孩先点头。 薛理好生无语。 可是小孩这么没眼力见儿也是他惯的,能怪谁?只能怪他自己。 薛理把肉炒好盛出用碟子盖上保温,白菜帮子和叶分开,先炒白菜帮子,后放白菜叶。 刘丽娘在堂屋闻到香味,撑着小饭桌起来。薛二哥见状拉着妹妹起来。三人进来,正好赶上薛理把白菜盛出来。 随手递给妹妹,薛理又把猪肉递给二哥,碗筷递给二嫂。随后小鸽子端着馍框,薛理端着一大盆鱼汤。 林知了几人很饿很饿,吃了一个馒头才有力气说话。薛二哥问他们住哪儿。 三间正房坐北朝南,中间是中堂,两边是卧房,薛理指着西边:“你和二嫂住这里。我和娘子住东边。厨房旁边的房间是我的书房,对面两间厢房是他俩的。” 小鸽子:“我自己住啊?” 薛理:“你不是很早就想自己住?” “可是——”初来乍到,少年潜意识里有些不安,“今天我想和姐夫睡。” 薛理呼吸一顿,心里莫名的烦躁,“林飞奴,你九岁了,是个大孩子。” “大孩子就不可以和姐姐姐夫睡吗?你俩又不是外人。”少年理直气壮,没有一丝心虚羞愧。 薛理看向林知了,询问她的意见。 林知了:“今天先凑合一晚。” 薛理叹气:“听你的。” 林飞奴可算看出来:“姐夫,你不想和我住?你讨厌我?姐夫,你是不是有新弟弟——” “别胡说八道!”薛理赶忙打断,“床小你大,三个人睡挤!” 少年放心下来:“天冷挤挤暖和啊。” 薛理无奈地点头,不敢再反对,端的怕他又语出惊人。 薛二哥见他弟一脸无力的样子很是想笑。 薛理瞪一眼二哥。 薛二哥端起碗喝汤,掩饰嘴角的笑意。 饭后,烧一锅水洗脚,薛理同林知了解释,明日再去浴场,今晚先将就一夜。 林知了心说,你不嫌我身上味重,过了今晚再将就一晚也行啊。 原本不觉得困,然而脱掉脏兮兮的衣裳到床上,林知了就感觉眼皮沉重。小鸽子沾到枕头进入梦乡。 薛理把门闩上,又把厨房收拾干净,回到卧室迎接他的便是呼呼大睡的姐俩。 叹了口气,薛理把林知了移到最里面,他睡在姐弟二人中间。小鸽子动了一下,睁开眼看到是姐夫,翻身背对着他。 薛理不禁瞪眼,这么不想看到我,为何不自己睡啊。 想不通,薛理起身熄灯。 此刻东宫灯火通明,只因太子还未就寝。 闲了三年的太子一朝手握实权有太多事要做,冰天雪地,他还在书房批阅奏报。内侍送来一碗汤和两份点心,其中一份正是鸡蛋糕。 宫里的厨子本不会做鸡蛋糕。太子门人在西市一家酒店吃到饭后点心鸡蛋糕,被蓬松香软的鸡蛋糕惊艳,饭后就向店家讨教。结果自然是被不怕他的掌柜和伙计扔出去。 这位食客自称献给太子。掌柜的不信,只说不劳他费心,他们东家认识太子。 去年端午节过后,皇帝复立太子,丹阳郡王前去东宫道喜,带去了煎包、鸡蛋糕、桂花藕、松鼠鱼等做法,不过没敢把猪皮冻带去,只因宫中不食猪肉,嫌猪肉腥糙。 太子看到鸡蛋糕,想起令皇帝自惭形秽的薛理。 四年前中秋宫宴上太子动剑,薛理可不止说了“谋害储君,其罪当诛”,他还含沙射影地把皇帝好一顿嘲讽,否则不至于夺其功名押入大狱听候处置。 薛理并非莽夫,皇帝的怒火撒到他身上,太子就不会被打入天牢。待皇帝冷静下来,意识到薛理的话有几分道理,便不会对他和太子赶尽杀绝。 不过得是皇帝真爱太子。 皇帝先前有几个嫡子嫡女都没长大,太子是他和皇后唯一的孩子。皇后是皇帝亲自选的,自然有几分真情。 人总喜欢美化过往,皇帝也不例外。因为皇后早逝,在他心里皇后就是样样都好。爱屋及乌,皇帝仅有的亲情倾注在太子身上。 薛理因为那一场梦意识到这一点。 实则不出他所料,贵妃一脉看到皇帝如此愤怒,翌日早朝之上,原礼部尚书的学生就参奏太子意图谋反。皇帝心想,我都把儿子废了,你还揪着不放,难道真叫我砍了太子。 虎毒不食子! 在你眼中朕还不如畜生。 原来薛理那个混账并非夸大其词! 当日提到太子的朝臣全部成了薛理的邻居。 去年太子起复,国舅前来东宫探望他,舅甥二人聊起朝中局势,谈到薛理,国舅毫不吝啬的夸薛理号准了皇帝的脉,仅凭这一点也应当把他调回京师。 太子放下蛋糕问内侍薛理近来忙什么。 内侍恰好知道薛理今日出城接夫人。 太子:“他夫人就是丹阳郡王口中的林娘子?” 先前太子疑惑丹阳郡王怎么研究起厨艺,丹阳郡王不敢欺君,只说丹阳人杰地灵,不止有会编书的薛理,还有一位极擅厨艺的林娘子。恰好二人是夫妻。 内侍:“正是那位林娘子!” 太子微微颔首,准备叫内侍把点心和汤撤下去,忽然想起一件事:“跟孤说说这位林娘子。” 第90章 魏公公到访 鸡鸣报晓, 林知了醒来便毫无睡意,只因昨晚戌时便酣然入梦。 原先忙着赶路,勉强可以忍受,此刻是一点也受不了。林知了犹豫再三, 决定起床。 薛理猛然睁开眼, 感觉被鬼压床, 本能屏住呼吸, 鬼从他身上下去移到地上?薛理无奈地微微叹气。 “谁?”林知了惊呼。 薛理撑着被褥缓缓起身:“你也怕啊。” “你怎么醒了?”林知了松了口气。 你从我身上摸摸索索翻过去,也只有死人没有知觉!薛理不想抱怨,“大晚上不睡觉, 干什么去?” “睡饱了啊。”林知了解释她听到鸡鸣, 待会天就亮了。 薛理:“城里怎么会有鸡叫?” 话音落下,鸡鸣声飘进来, 薛理吓一跳, 难道以前也有,只是每日这个时辰他高枕无忧,是以从未听见。 室内漆黑, 估计薛理看不清她的神色,林知了问道:“没有骗你吧?” “可是这么冷的天,就是睡不着,屋子里也比外面暖和。”薛理摸索着点着油灯,看到林知了身着中衣,他倒吸一口气, 掀开棉被下床:“怎么不穿棉衣?你的衣服呢?” 林知了嫌脏,昨晚脱了就扔到椅子上,她朝椅子看去,薛理拿起棉袄扔给她。林知了忍不住嫌弃:“都是味啊。” “穿上!”薛理神色严肃高声呵斥。 林知了白了他一眼才穿上:“你也穿上, 别着凉了。” “你还知道着凉?”薛理怀疑她是不是以为还在江南,是不是不知道下雪不冷化雪冷。 林知了确实知道冷,只是离开温暖的被窝的一瞬间,下了床反而不是那么冷,“我又不傻,怎会不知。” 薛理披着从家里带来的大氅,打开林知了的行李,拿出一双棉袜,又找一双干净的皮靴,“起这么早只是因为睡饱了?” 林知了:“起来做饭啊。饭后天亮了叫上二嫂去浴场。” 薛理猜到她有事,闻言把皮靴换成旧棉鞋:“穿这个。浴场不太安全,像今天这么冷,偷冬衣的人尤为多。” 来到京师参加科考的那年冬天,薛理就在浴场丢了一件棉衣。幸好当日他不是一个人,也不止一件棉衣,室友回去帮他拿一件,他才不至于被冻生病。 林知了顿时不嫌身上的棉衣味重。 “天亮了啊?” 突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薛理打个激灵,回头看到小舅子一脸迷茫的样子,顿时没法同他计较,“早着呢。你再睡会儿。” 小鸽子爬起来:“你和阿姐干什么去啊?” 薛理:“你阿姐做饭,我打水!你是帮我打水,还是帮你阿姐洗菜?” 京师的冷超乎想象,小鸽子缩回去,只露出一个小脑袋:“阿姐帮你打水,你帮阿姐洗菜。” “真会安排!”薛理嘴上嫌弃,双手习惯性给他掖掖被角,“汤婆子还热不热?” 少年微微摇头。 薛理:“待会帮你换热水。” 少年眨一下眼睛。 薛理穿上棉衣把大氅放椅子上便端着油灯随林知了出去。 昨日打了一缸水,此刻还剩大半缸,薛理到厨房就先烧水。两人洗漱后,薛理给小舅子换汤婆子,林知了淘米。 随后薛理烧火煮粥,林知了把冻得硬邦邦的鸡肉剁了。薛理见状随口问:“早上就吃这个?” 林知了:“不吃这个就吃萝卜白菜?你只买这几样啊。” 薛理:“除了这几样别的都贵。京师百姓比我们那边还爱吃羊肉,我们那里一斤鲜羊肉均价三十文,这边在四十到五十之间。” “我们那边山清水秀,冬天也能找到野草野菜喂羊。也不用担心寒冬腊月羊被冻死。再加上京师物价贵,屠夫的费用高,这些都算到羊身上,只是贵十文不算多。”林知了问:“猪肉贵不贵?” 薛理:“说来也怪,肥肉跟家里相差无几。瘦肉和骨头还要便宜几文。” “兴许因为达官贵人不屑吃猪肉。”林知了用温水把鸡肉洗干净,就把案板底下的麻袋拿出来,里面是她从家里带来的干笋、干蘑菇等物。 薛理看清她泡的什么,忍不住告诉她京师的干笋干蘑菇也不贵,是商人从蜀郡运来的。 林知了:“原先想把这些给大哥。刘掌柜叫我们跟他们一块走水路,我想着船舱再小也不差这半袋干货才决定带上。先前做的桂花蜜和没用完的二八酱甜面酱都给大哥了。” 薛理一直担心他娘得知嫂子乃风尘女子会闹得全家鸡犬不宁。昨天上午在城门边等林知了,薛理就提醒自己别忘了问。 然而他忘得一干二净。 此刻想起来,薛理就问他娘对大哥娶新嫂子的看法。 林知了下意识微微摇头。 薛理:“她不知道?今年春节你们都没回去?” 林知了:“回去了。苏娘子没有回去。婆婆问你在哪儿,我说你被学生接去临安府,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苏娘子跟她那些姊妹一起过的。我们走后大哥才把小侄子和婆婆接到城里。这事解决起来,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薛理没听懂。 “我们都走了,婆婆只能依靠大哥是不是?大哥的孩子又是她的命根子。大哥若是发狠,婆婆不待见苏娘子,他就把婆婆送回家一个人过,他和苏娘子和孩子留在城里,婆婆能怎么办?” 薛理:“先前我们聊过,我娘可以以死相逼。” “大哥陪她一起死,她还敢吗?” 薛理:“大哥不敢!” 那时以前的薛大哥。 若是去年这个时候有人告诉林知了,薛母敢用性命威胁薛大哥,薛大哥就敢跟薛母一块死,林知了定会叫二哥给其看看是不是癔症了。 林知了:“先前婆婆纵容陈氏,最终孩子没了娘。这次再搅合,大哥定会觉得照此下去生不如死。大哥了解你和二哥,虽然厌恶陈氏,可他当真不在了,你们会对小侄子视如己出。既然如此,大哥还有什么顾虑?” 薛理梦中的薛大哥对陈文君一直言听计从,比起陈文君,梦中的他更厌恶窝窝囊囊的大哥。 然而如今两人分道扬镳,薛大哥还敢娶风尘女子,早已变得不像他,或许林知了是对的。 薛理:“若是这样,我也不用担心大哥被她闹得早逝。” “大哥要走镖,哪有时间天天跟婆婆吵吵闹闹。”林知了切几片姜,“有没有酱油?” 薛理:“在柜子里。没有买到你做的那种黄豆酱。市场卖的酱豆是干巴巴一粒一粒的。” “天冷冻住了啊。”林知了想起途中的打算,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告诉薛理她想叫二哥二嫂到城外村子里买一处大院子,再买几亩荒地和两户奴隶,平时在院里做酱,闲暇时候收拾荒地。 薛理料到二哥二嫂会跟过来,也想过二哥二嫂到了京师做什么。二哥可以继续当大夫,二嫂一直想转回农户,可是城外的良田是有主的,荒地又被人买下修房子,租给在城里做事的人和参加科举的学子们。二嫂只能去离城三十四里,甚至四五十里的村里买地建房。 听闻此话,薛理告诉林知了,城外方圆五里都没有荒地和便宜的大院子。 林知了:“离城二十里也行啊。省的钱买两头驴,驴可以拉着他俩进城,平时还可以拉磨。听郡王府管事的说京师没有二八酱和甜面酱。即便他们日后也做这两样,二哥二嫂每年也能赚五百两。” 薛理:“还是问问二哥二嫂吧。” “现在天冷,过几日暖和了再问?” 薛理让她决定。随即看到她把菜洗好,薛理就把炒菜锅点着。 热锅凉油炒姜片,香味随风飘进院,小鸽子揉着眼角起来,没有找到油灯,裹着他姐夫的大氅趿拉着鞋出来。 薛理赶忙把他拽回去穿棉衣:“怎么跟你姐一样不怕着凉?” “姐夫,我不要穿这个,这个臭了!”小鸽子嫌弃地拽掉身上的棉衣。 薛理:“饭后去沐浴,回来再换新衣服。浴场有小偷。” 少年安静下来。 殊不知一墙之隔,在中堂的薛二哥停一下就回屋叫刘丽娘换上穿了二十多天的棉衣。 薛理拽着小舅子出来,指着院中的积雪叫他扫雪。 少年好奇地问:“我可以堆雪人吗?” 薛理指着东南角:“去那里!” 小鸽子立刻去找铁锨,随即拖着铁锨出现在厨房门口。薛理不禁问:“怎么了?” “我的大花呢?” 薛理朝身后看去。 小鸽子看到大花趴在木柴边很是舒服的样子:“叫大花睡吧。你别打扰它。” 薛理不想理他,只当没听见。 紧接着又听到脚步声,薛理转头就想问“你又怎么了?”看清来人是他二哥二嫂,指着案板边的水壶,告诉他们有两壶热水——薛理只买一个水壶,另一个是林知了带来的。 薛二哥和刘丽娘用一壶,给薛瑜留一壶。 薛瑜没有被香味馋醒,她是被小鸽子拖着铁锨的声音吵醒的。薛瑜醒来不想再睡,可是又不想起来,直到听到小鸽子提到“大花”意识到全家只有她没起,不得不离开温暖的被窝。 薛瑜洗漱后天才蒙蒙亮,她闹不明白,又不卖早饭,起这么早做什么啊。于是问她三哥怎么不再睡会儿。 薛理朝林知了看去:“问她!” 林知了:“我饿。你不饿?” 昨晚吃得早,薛瑜也饿了,因此信以为真。 饭后太阳还没露头,但外面人声鼎沸,林知了估计家家户户都起了,想必市场也开门了,就要去浴场。 薛理:“这个时候浴场才烧水。” 林知了:“现在过去要等多久?” 薛理:“半个时辰。随我出来,我告诉你浴场在哪儿。” 薛二哥:“回头再去便是。” 薛理:“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堵在路上,我只请一天假,待会要去户部。” 薛二哥忘了,他弟如今已是朝廷命官。担心他去迟了被上司数落,薛二哥叫他现在就去。回头他们找邻居问问,大活人还能被一个浴场憋死。 林知了:“怎么去啊?来的路上我听管事的说户部在皇城那边。皇城离这边挺远吧?” “租车!”如果有的选,薛理更想骑马。 本朝无论文臣武将都以骑马上朝为荣。薛理在万松书院学了多年骑射,自然不怕骑马。然而买了房囊中羞涩,莫说买坐骑,他都没钱在院里给坐骑搭个栖息之所。 林知了又问租车行远不远。薛理告诉她坊墙外的路边车马随处可见。昨天来的时候路边没人,只因雪太大。 薛二哥又催他快去,赶早不赶晚! 薛理朝林知了看去:“那我先走了?可能要到傍晚才——” 薛二哥看不下去,故意说:“你不如多请几天假。” “不必,明日休沐!”薛理神色认真,薛二哥噎得不想理他。 林知了陪薛理到出去,名曰认认路。 小鸽子跟上。薛二哥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薛理听到脚步声回头:“你来干什么?” “我也送送姐夫啊。”小鸽子习惯了跟着他早出晚归,突然分开几个月,小鸽子不习惯心里也不踏实,拉着薛理的手,“姐夫,京师有没有学堂啊?” 薛理叫他回去的话被迫咽回去:“西面的永宁坊就有学堂。” 林知了:“你帮他问了吗?” 薛理没问。 林知了来到京师必然再起炉灶。届时二哥二嫂和妹妹去帮她,独留小鸽子一人在家薛理不放心。薛理找同僚打听过,崇仁坊有学堂。崇仁坊和皇城只隔一条路,上朝办差住在这里都极为方便,是以这里房价极高,有钱也不一定抢得到。 从户部往东过了马路口就是崇仁坊,崇仁坊又位于东市西北,同东市也只隔一条路,若是林知了的店开在东市,日后小鸽子去崇仁坊读书,他和林知了以及二哥二嫂不管谁有时间都可以接他。 薛理又找同僚打听入学条件,同僚问他帮谁打听的,薛理据实以告。同僚暗示他请东宫管事陪他过去,先生不会刁难他,学生也不敢欺负他小舅子。 薛理把他的计划告诉林知了,林知了听到“不敢欺负”几个字就意识到学堂的学生应当都是权贵子弟,“小鸽子跟人不熟,贸然过去能适应吗?” 薛理朝小舅子看去,小鸽子点头:“我可以!”薛理实话实说:“你姐担心你被同窗欺负。” “我可以欺负回去啊。”小鸽子在丹阳县可以横着走,哪怕林知了告诉她京师贵人多,因为至今还没碰到,所以不知何为惧怕。 薛理:“双拳难敌四手!” 小鸽子忘了:“那那你帮我欺负回去?” “那不就是以大欺小?”薛理反问。 小鸽子:“他们可以以多欺少,你为何不可以以大欺小?” 言之有理!薛理竟然无法反驳:“我把人欺负了,你日后还怎么上学?见到同学不尴尬啊?耐心等几日,我想个法子。” 林知了看到路口的马车:“是不是租那种车?” 薛理看过去:“是的。你俩回去吧,外面太冷。” 林知了送他到路口,看着他上了车往北去才带着弟弟回去。 到家歇一会,归置好行李,太阳露头,林知了和刘丽娘等人拿着换洗衣物去浴场。小鸽子自然是跟着薛二哥。 五人包着头巾回来,脏衣服扔到盆里,就坐在院里晒头发。 魏公公发现门虚掩着,推开门吓得哆嗦一下,五个无脸鬼齐刷刷转向他。 林知了撩起头发,魏公公放松下来,架不住心脏怦怦跳,只能停下等着心跳平复下来。 林知了低头打量一下衣裳,整整齐齐,她就抓几把长发盘个发髻用发簪固定。 刘丽娘本能回屋,薛二哥看看林知了又看看魏公公左右为难。林知了抬抬下巴,薛二哥拽着薛瑜去堂屋,林知了请魏公公进来,抬手把弟弟的头发拨到脑后。 小鸽子才九岁,头发凌乱也会被谅解。 魏公公坐下才敢长舒一口气:“看来我来的不凑巧。” 林知了点头:“柴米油盐酱醋茶少了一半,只能委屈你了。” 魏公公微微摇头:“无妨。”随即又补一句,他才用过早饭。 林知了:“您是找我还是找相公?” 不见薛理出来,魏公公这次没有忘记今日非休沐日:“要是找薛大人我就去户部了。自然是拜访林娘子。” 林知了应一声就表示洗耳恭听。 此事还要从昨晚说起。 太子问内侍对林知了了解多少,内侍自然不了解。 魏公公去过江南,回来后不止一次夸林娘子做的猪肉肥而不腻瘦而不柴。东宫厨子不服气,做到年底也没能把猪肉做成魏公公描述的那样。 内侍把此事告诉太子,太子今早起床后看到魏公公就问他对薛理的妻子了解多少。 魏公公先问哪方面。 太子有点好奇,反问“她不是只擅厨艺吗?” 魏公公就说此事说来话长。太子叫他从头说起。 也是魏公公对江南一物一景很是好奇,那两日一直在外面闲逛,顺便听到很多关于林知了的传言。 先是听到她把凉皮的做法公布出去,魏公公因此好奇,问乡民此话何意。乡民那个时候已经听说了陈文君卖食谱一事。毕竟小城不大,林知了和薛理都是城中名人,关于他俩的事很多人好奇,三天就能传遍全城。 乡民夸林娘子大气仁义,食谱被卖,她没有告官,也没有逮住陈文君打一顿,而是选择公布出来。随后又说林知了收徒弟,每人只要五百文,可以学三道菜。说是三道,其实一个煎包可以做几十种。 魏公公心说,换成他可舍不得就这样公布出去,就这样交给徒弟。魏公公觉得林家家风不错。这句话像是捅了马蜂窝,原本不在意几人聊什么的路人停下,说林家家风不正。原先林知了的未婚夫是知县妻弟,也不知道他何时跟林娘子的堂姐好上,成亲当日,林娘子的堂姐要换亲,林家就任由二人换亲。 幸好换了亲,否则摊上那样的妻子,薛探花此时不在乡间种地,就是在乡间读书。哪有钱在城里租房去万松书院授课。 凭薛理是陛下钦点的探花,万松书院就会为他提供吃住。魏公公心里这样想,但这一点不重要,毕竟薛理都要走了。 婚姻大事应该错不了。魏公公越发觉得林知了人品端正。 在宫里几十年,魏公公干过不少缺德事,良心不多,反而珍惜有良心的人。魏公公认认真真地从换亲说起,涉及到薛理他一笔带过,主要禀告同林知了相关的事。 像薛母偏疼长子一家,林知了依然每日给婆婆百文家用。她大哥二哥只给五十文,她也毫无怨言。 这事是薛伯仁他娘王氏传出去的。她去城里卖鸡蛋糕,为了蹭林知了的名声,别人问什么她说什么,这样才能坐实她跟林知了是一家人。别人看在林知了的份上,原本想买一块也会改买两块。 如果只有收徒或公布食谱两件事,不足矣证明林知了心善。薛二婶还跟村里人抱怨过林知了管得宽,逼她儿子读书。 村里人进城卖煎包,人家跟她们夸薛理编的试题集很好,还问山东村考上几个。村里人抱怨一个个不争气。随后就拿薛瑞举例。 魏公公口若悬河,太子极为诧异,从未见他如此推崇他人,这人还是出身乡野的小娘子。 太子待他说完就问:“听闻东市的仁和楼这两年有些入不敷出?” 魏公公神色一怔,这叫他怎么回啊。 仁和楼是官家办的酒楼,本是东市第二大酒店,位于东市北端。随着陛下令人把东市西边平康坊前朝公主府邸改成酒楼,同仁和楼遥遥相对,仁和楼的生意就大不如前。 魏公公还听到一些传闻,仁和楼上上下下蛇鼠一窝,仿佛朝廷的钱不是钱似的日日糟蹋。 魏公公颇为担忧地问:“殿下不是叫林娘子去仁和楼当厨娘吧?” 太子:“孤怕她今日过去,明日就横尸街头。仁和楼什么情况,你当孤全然不知?” 90-100 第91章 谈分红 茶馆酒肆乃三教九流汇聚之地, 消息极为灵通。 以前太子认为民间俗事只会耽误他处理政务。内侍为了使他开怀讲起坊间趣事,他也觉得无趣得很。经历了被废,太子不敢自以为是。 上至朝堂下至民间,不求知之甚详, 但求不被蒙在鼓里。 为此太子一直想从东宫挑人, 然而打理东宫跟开店经商可是完全不同。所以太子就想从民间找人。 太子最先想到的是他的表兄弟, 可是他不希望过于依赖母族。 被废三载, 看尽了人情冷暖,如今能令太子安心重用的人屈指可数,此事便被一再搁置。 太子也不认为此举乃是杞人忧天。 古人云:兼听则明, 偏信则暗。 昨晚太子是想叫林知了去仁和楼当厨房管事。转念一想林知了出身农家, 丈夫仅是六品小官,谁都敢欺辱她, 便意识到此举极为不妥。 今早魏公公提到林知了识大体知礼仪, 读过几本书,擅长厨艺,又开了三年饭店, 可以说她毫无短板,足矣胜任仁和楼管事。 太子的目的就改成林知了接管仁和楼。 魏公公说完事情经过,便点出此行目的,仁和楼缺个掌柜的。 林知了笑了。 魏公公不明所以,林知了的神色可不像喜不自胜,反倒像嘲讽:“林娘子不信?” 林知了:“你是太子的人。殿下一言九鼎, 我没有不信的道理。” “林娘子这是?”魏公公愈发糊涂。 林知了:“昨日我才到京师。何德何能啊。” 魏公公瞬间明白她的顾虑:“来的路上我考虑过此事,回去就给林娘子挑几个帮手。林娘子不必担心人身安全,也不必担心使唤不动那些人。” 林知了:“仁和楼的经营状况不好吧?” 魏公公眉心一跳,不敢置信:“薛大人跟林娘子说过?” “我们哪有时间聊这些。”林知了猜的, 能叫太子记挂的仁和楼想必规模不小,地段很好。若是苍蝇馆子,除非那个馆子是太子设在坊间的暗哨据点。 可是这种情况不会用她这个毫无勘察经验的民女。 规模大地段好的酒楼,太子和太子妃的亲戚就能挣破头,何必劳烦她这个初来乍到的民妇。能令皇亲国戚都看不上的酒楼,想必早已入不敷出。 林知了把她的猜测一一摆出来,魏公公只能苦笑。沉默片刻,魏公公叹气:“不满林娘子,仁和楼这两年确实经营不善。” 林知了:“我可以接下仁和楼。” 魏公公听出还有后续,静静地等着她。 林知了:“上到管事下到洗碗工,我一个不用。” “这——”魏公公眉头微蹙,“要是闹起来,陛下又该认为殿下小家子气。堂堂太子不忧心军国大事,竟然关心起一个小小的酒楼。” 林知了:“他们闹起来,陛下也会认为殿下无能,连个酒楼都管不好。” “是这样啊。”魏公公叹气。 林知了沉吟片刻,问道:“酒楼的税归户部吧?” 魏公公:“不瞒林娘子,仁和楼乃官营,税收上交户部。起初朝廷办仁和楼一是因为国库空虚,二是民间纷争不断,时常有江湖游侠逞凶斗气,衙役赶不及处理,很多衙役也打不过江湖人士,百姓怨声载道,朝中就有人提议在东市设个办事处专管此事。” 林知了好奇怎会变成如今这样。 魏公公见状便继续解释,经历了十几年严打,江湖人士不敢在闹市动刀动剑,先帝把充当伙计的禁卫调走,仁和楼成了一家真正的酒楼。起初十几年日进斗金,宾客盈门。陛下每次暗访都能看到仁和楼门外排成长龙,于是在平康坊又开一家更大的酒楼。谁知仁和楼的生意却因此一落千丈。 林知了思忖着问:“陛下原先以为两家酒楼正好吃下所有宾客?” 魏公公点头。 林知了:“怕是有人拿钱不干事吧?” 这可是你说的!魏公公不禁腹诽,“这我就不得而知。这些年我一直在东宫伺候殿下,极少外出。” 骗鬼呢!林知了瞥他一眼,“回去叫户部查账,过几日就说月月入不敷出,仁和楼没有存在的必要,遣散所有人,月钱付到三月底。” 魏公公:“多给一个多月薪水?” 林知了点头:“三月底春暖花开,野菜露头,河水融化,还会因为朝廷不给他们留条活路而闹事吗?” 魏公公:“暂且不会闹事。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过些日子仁和楼重新开张,那些人定会认为是你的主意,三天两头去店里生事。” “您不是要挑几个人帮我?届时送到官府便是。”林知了道,“再说了,也用不着我出面。” 魏公公洗耳恭听。 林知了没说她要如何解决闹事之人,提出三成分红。 魏公公陡然睁大眼睛。 林知了:“我还没说完,我月薪低啊。每月十贯,不多吧?” 仁和楼如今管事每月三十贯。魏公公不禁摇头,着实不高。 林知了:“你看,我赚的多是不是意味着殿下赚的多?每月给我五十贯,可是我每月只能赚一百两,全给殿下也才一百两。若是我每月赚五百贯,去掉三成,还有三百五。” 话虽如此,她怎么保证仁和楼重拾昔日辉煌。魏公公问:“还是卖拉面红烧肉?” 林知了都不知道仁和楼在哪儿,自然没有想好卖什么:“你先前说仁和楼附近还有一家酒楼?不妨先说说那家酒楼何时开门何时关店,主营什么。” 魏公公不知她此话何意,依然据实以告,那家酒楼午时开门,三更天关门。晌午卖酒菜,晚上也是如此,但晚上有艺伎表演,是以热闹非凡。 林知了:“想必这个酒店的菜极为昂贵?” “先前就是担心抢了仁和楼的生意,凉拌黄瓜都比仁和楼贵三成。”魏公公说起此事就想不明白,“只是中饱私囊也不可能入不敷出啊。他们就没有想过陛下关停仁和楼?” 林知了:“陛下日理万机,若是无人禀报,恐怕早忘了东市还有个仁和楼。” 魏公公:“先不说这些。林娘子,你不能叫我这样回禀殿下啊。” 林知了叫他稍等片刻,随后从室内拿出她写的那些食谱。 上面记录的很多菜和点心,魏公公近日尝过几样,还有一部分菜他闻所未闻,比如回锅肉,比如锅包肉。 林知了胡扯:“这样的食谱我还有一本。不值三成红利?” 魏公公无法反驳。 林知了再加一点:“东宫应当有一些无用之人。我的意思吃闲饭的。太监宫女皆可。厨子和学徒就用他们。他日殿下不想再给我三成红利,只需把人召回就能令仁和楼关门停业!” 魏公公不禁点头。 林知了:“账房可以用殿下的人。正好我懒得看账册。伙计和杂役从民间请。” 魏公公:“林娘子的想法极好,可是你说的这些人几乎都不擅厨艺。你要教很久吧?” “仁和楼也要装修啊。店里修整,后厨学做菜,届时品尝新菜的人有了,做出的食材也不会浪费。”林知了停顿一下,“先前我就想说,既然平康坊的客人非富即贵,我们就走平民路线。月入五贯的人吃得起,月入十贯可以日日在仁和楼用饭。月入三贯的人每月也舍得吃一到两次。这样一来不会跟平康坊的酒楼抢生意,不会同东市小贩抢生意。也不会跟同样定位的酒店抢生意。” 魏公公想说怎么可能。看到手里的食谱,魏公公懂了,别家酒店卖羊肉,她卖猪肉!贵人不屑吃,坊间百姓必然想尝尝。届时只卖东市客商也可扭亏为盈! 魏公公:“我回去问问?” 林知了:“不破不立!仁和楼顶多百人吧?殿下连百人都不敢得罪,日后又敢做什么呢?”其实她想说如何推行新政。碍于当今陛下健在,只能这样含糊其辞。 魏公公被林知了的这句话说动了,食谱给她就起身告辞。 两人声音不大,都担心隔墙有耳,以至于薛二哥趴在门后也没听清楚他俩聊什么。魏公公走后,薛二哥出来就问他来做什么。 林知了和盘托出。 刘丽娘没等她说完就皱眉:“那个仁和楼是官家办的,想必很大。你能管好吗?要我看,不如还跟以前一样租几间店面赚点小钱。” 薛瑜赞同。 林知了:“东宫盯上我,我拒绝太子自己开店?二嫂,别人想攀上东宫都不知道找谁,如今东宫主动给出台阶,我不趁机接下,不说东宫会认为我眼皮子浅,日后殿下还会重用相公吗?” 薛二哥懊恼:“我怎么忘了,魏公公之所以认识你,正是三弟的缘故。殿下知道你擅厨艺,估计也是听三弟或者魏公公说的。” 林知了:“二嫂,你和二哥先帮我一段时间。期间你和二哥出城找房子和荒地。一旦找到就拿下。日后二哥看诊,你带着两房家奴做甜面酱和二八酱。你看行吗?若是钱不够,我借给你。但是我现在没钱啊。我存的钱都买房了。” 刘丽娘不禁问:“这个房子是买的?” 林知了点头:“连我祖父给小鸽子的钱都被我用了。现在我全身上下拿不出十两银子!” 刘丽娘看向薛二哥,叫他拿主意。 薛二哥:“到乡下买地是不是就能转成农户?” 林知了提醒:“你忘了啊,官员家属不能经商。你说你是户部员外郎兄长,不能再经商,官府立马给你改成农户。” 薛二哥恍然大悟:“我怎么又忘了,今时不同往日!” 第92章 查抄仁和楼 林知了拥有两本食谱只要三成分红, 对太子而言她很有自知之明,毕竟她一没人手,其次也没钱装修仁和楼,更没有钱遣散仁和楼所有人。 太子思索片刻令魏公公去户部找薛理。 薛理骤然听到太子想动仁和楼很是意外。 五年前的仁和楼不说门庭若市, 也足矣称得上热闹。如今的仁和楼就是厨师伙计们的饭堂。 薛理起初有些纳闷是不是因为东市酒楼太多, 导致仁和楼没生意。有一回跟同僚办差再次经过仁和楼, 薛理随口问出心底疑惑。同僚给他个“不可言说”的眼神。 薛理便认为酒楼管事是皇帝心腹动不得。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古人云:兵贵神速! 薛理担心走露了风声到了仁和楼连门都进不去, 是以魏公公前脚离开,后脚他就带人直扑仁和楼。 到了仁和楼二话不说把所有账目搬走。 掌柜的起初很怕,因为薛理到京师不足仨月, 先前在东宫, 后来在户部,手里没钱从不出来用饭, 掌柜的不认识他, 看其年龄以及盛气凌人的样子误以为是哪个皇亲国戚。得知薛理是六品小官,再想想京中也没有姓薛的贵人,他瞬间换了副面孔, 神情倨傲地叫他把账目放下。 薛理充耳不闻,带着同僚离开。 抵达户部薛理就把账本分发下去。 户部郎中见过魏公公,看出太子要办仁和楼。他认为陛下不会因此同太子动怒,太子又不是要动日进斗金的丰庆楼。此事呈到御前,陛下兴许都不会正眼看一下就抬抬手交给太子。是以郎中无需担心查抄了仁和楼会惹得陛下不快,便问薛理要不要帮忙。 薛理梦中忙着弄权, 如今到户部不足两个月,看得懂账目但是有些吃力,有人帮忙他自是求之不得。 仁和楼前几年的账做得很用心。然而这两年得意忘形,近几个月的账目堪称一团乱麻, 薛理个门外汉也能一眼看出总账和支出对不上。是以半个时辰,薛理和同僚就挑出一摞经不起推敲的账目。 饶是户部上下深知仁和楼有鬼,也没想到一个小小酒楼每月贪墨百贯之多。还是账簿上看得出的。看不出的最少要加一个零。 原先只想帮忙的郎中越看越愤怒:“严惩!必须严惩!” 薛理拿着最明显的六本账簿前往刑部。 发生在东市的事应当交给地方官——长安城一分为二,东边归万安县管辖,西边归长安县。东市的父母官便是万安县知县。然而仁和楼情况特殊,追根究底是皇家酒楼,只有“三法司”敢查敢审。 大理寺负责复核审判全国重大案件,日日忙得不可开交。三法司之一的御史台行使弹劾、监察权。唯有刑部能调出人手接管此事。刑部的捕头日日在外缉拿要犯,远比大理寺和御史台了解仁和楼。 薛理上告刑部仁和楼贪污,证据确凿,而刑部和户部离得近,刑部诸人经常见到薛理,很清楚他是太子的人,不敢推诿,是以他前脚出门,刑部侍郎就令捕头前往仁和楼拿人。 仁和楼的管事伙计什么德行,刑捕早有耳闻,以防伤到自身,亦或者管事畏罪自杀,叫上几个捕快。路遇金吾卫,捕头又叫上金吾卫。 碍于仁和楼是皇家酒楼,刑捕想给管事的一次机会,就劳烦金吾卫在外稍等。然而管事的因为清楚刑部没有权利直接拿人,是以无比嚣张,希望吓退刑捕,争取时间处理赃款。 刑捕心里暗骂,我真是给他脸了!随即给同僚使个眼色,同僚到门外请进来一队金吾卫。 金吾卫负责维护京师治安,日日在街上走动,管事的打眼一瞧就认出他们。金吾卫怀疑你就可以抓你,何况现在有证据,管事的只能束手就擒。 捕头把先前叫嚣的人全部带走,又留下两人负责后续事务。 先前刑部侍郎暗示过薛理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考虑到太子去年起复今年杀人,有损清誉。哪怕薛理把此事揽到身上外人也不信他一个六品小官敢动皇家酒楼。即便真是他的主意,也会算到太子身上。 太子如今是储君,还是被废了一次的储君,退一步死于非命,进一步万劫不复,需要事事谨慎,步步小心。 为太子着想,薛理直白地告诉刑部,主谋严惩,从犯酌情处理。倘若归还贪污所得,不必累及家人。 刑部侍郎审理此案时明确告诉仁和楼众人,坦白从宽,抗拒抄家! 管事的没有被“抄家”二字吓到,仁和楼才多少钱,没到抄家的地步。又寻思着他年过不惑,人到七十古来稀,就是不被抓最多再活十年,不如一人抗下所有事,钱财和人脉留给妻小。 刑部侍郎经常审案,审的还是穷凶极恶之徒,也经常同贪官污吏打交道,随意一瞟他就看出管事的怎么想的。 刑部侍郎明确告诉管事的,他抗不了! 管事的不信,刑部侍郎把人收押。 三天后薛理把所有账目送过来,刑捕带人查抄。 此时管事的家人已经把赃款藏匿起来。 殊不知在收押当日,刑捕就派人盯上管事的家人。 刑捕一查一个准,连藏在花园假山之中的金银玉器都被找出来。 薛理给刑部一个清单,这个清单记录了管事的俸禄,以及他家每日开销,每年可以省多少钱,虽然只是大概,但也无妨。毕竟他的目的是合理关闭仁和楼,不是赶尽杀绝。 刑捕指着一箱箱铜钱以及金银玉器说是贪污所得,问管事的家人有无异议。 管事的夫人说她家也有铺子,多是铺子收益。刑捕叫她拿出铺子账簿,她拿不出来又改口说是城外农庄产出。 刑捕问亩产多少,她脱口而出十石,紧接着又改口五石。一石乃一百二十斤,五石可是六百斤。年年用牛粪猪粪的良田,亩产不过两石。 捕头耐心耗尽,叫人把她带走。管事的夫人哭闹挣扎,刑捕再给她一次机会。管事的夫人找管家,管家只能低声说,赶上风调雨顺年景好,亩产才两石。晒干入库,最多一百五十斤。 管事的夫人眼前发黑。捕头问她还有何话说。她无言以对。捕头令其尽快搬出去。凭管事的一家穿金戴玉,再过十年也买不起五间七架的大房子。 律法规定,五品以下官员房子三间五架,三间是宽,五架是指进深有五个顶梁柱。莫说深度,只是宽度也逾制,盖因以管事的职位只能住三间,同寻常百姓以及薛理现在的房子一样。 京师这种情况很普遍。家里人多住不下不得不把房子加宽,是以陛下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没有修改律法,真要查起来五品以下和城中富人几乎一查一个准。 从管事的家中出来,铺头没有去账房家中,而是带着财物回到刑部。刑部侍郎令衙役把人带上来,再给账房等人一次机会。 管事的一看家中银钱以及贵重物品都被充公,高呼冤枉。刑捕把薛理列出的清单扔给他,叫他看仔细。 管事的懵了。 哪一年到仁和楼,他哪一年加薪,上面写的一清二楚。 转念一想,仁和楼是皇家酒楼,俸禄由皇家发放,这一笔一笔都有详细记录,户部把这些记录拿出来,而且户部最不缺物价清单,加加减减就能算出他每年大概剩多少钱。 捕头告诉管事的,还差很多。幸好找到他家的地契和房契,改日卖掉想来也能补齐缺口。 此话的意思他的家人即将流落街头沦为乞丐。 管事的瞬间面如土色,瞬时瘫在地上。 刑部侍郎此时提醒管事的,现在坦白还不晚,他可以给其家人留两亩薄田和一处遮风挡雨的小院。 流落街头可比流放惨多了,流放的路上好歹有官差盯着,除了差役没人敢欺辱他们。流落街头是连野狗都敢咬上一口。 管事的一改先前嚣张。 刑部侍郎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前几年的账目不对,可是查不出哪里不对。除非把所有涉事人员都带来。 然而刑部没有那么多人手。再说了,如此大张旗鼓,闹得沸沸扬扬,也不是薛理想看到的。 管事的交代清楚,刑部侍郎又要账房补充。 下午,金吾卫协助刑部拿人。傍晚,刑部大堂被各色物品堆得严严实实。协助拿人的金吾卫惊呆了,指着物品钱财问刑部侍郎,“折成银钱有十万两吧?” 刑部侍郎比划两根手指。 金吾卫难以置信,一家小小的酒楼查出二十万两财物。 若非亲眼所见,谁敢信! 刑部侍郎熬夜整理出一份奏表,翌日早朝呈给陛下。刑部侍郎没有提薛理,只说收到举报查出这么多。 皇帝看到最后一句折成银钱约二十万两以为多了一个“十”字。确定没看错,心神俱震,令刑部严查。 朝中许多人脸色骤变。下朝后都去找刑部尚书攀交情。刑部尚书一退六二五,他们只能去找刑部侍郎。刑部侍郎就说陛下叫我严查仁和楼,又不是诸位大人。 跟刑部侍郎关系较近的官吏叫他给个准话。刑部侍郎直言,归还贪污所得可以酌情处理。 这些人到家就问家奴,这些年在仁和楼吃过多少饭,有多少次打白条。随后又交代家奴,回想清楚就去刑部把账结了。 家奴认为没必要,又不是他们一家在仁和楼吃饭不给钱。 以前也以为上面不会动仁和楼,如今不也动了。朝中这些官吏其实前两日就收到消息,但是没把仁和楼放在眼里,甚至没有派家奴查看刑部为何突然查仁和楼。昨晚许多官吏还事不关己地去同仁和楼遥遥相望的丰庆楼吃吃喝喝。 他们近两年没有去过仁和楼,也忘了以前经常打白条。 若是刑部侍郎一句很多账对不上把陛下惹怒了,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太子贵为储君,还是嫡子,陛下的亲儿子,不照样被废。他们凭什么值得陛下宽恕!若说劳苦功高,太子被废前还代君监国。 不止诸位朝廷命官早早收到消息没当回事,丰庆楼掌柜的也一样。 丰庆楼和仁和楼离得近,丰庆楼掌柜的前几天就听说仁和楼被查,当时还幸灾乐祸骂仁和楼掌柜的蠢,什么都往家里搂,陛下不查你查谁。像他只是把亲戚安插进来,偶尔在楼里吃吃喝喝,刑部详查也没得查。 然而诸位大人去刑部“退脏”的消息传出来,丰庆楼掌柜的立刻去查账,粗略算一下有十万贯之多,心惊肉跳,赶忙叫账房去要账。 这个时候没人敢赖账。 刑部侍郎把这些事交给底下人,他去户部找薛理,问他仁和楼的伙计和小厨子们怎么处置。 薛理问他贪的多不多。刑部侍郎直言贪了一点,今天上午就送过来了。薛理请他派人去仁和楼把人找齐,届时定会有坊间百姓围观,他当众发一个多月俸禄。 刑部侍郎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做。 薛理就说殿下仁慈,念他们知错就改,月薪发到三月底是叫他们这段时间安心另找生计。即便无事可做,撑到三月底春暖花开也不至于饿死。 刑部侍郎心里嘀咕,殿下如今行事怎么如此小心。面上刑部侍郎应下来,从查抄的银钱中拿出几百贯交给捕头,捕头按照名字发钱。 坊间百姓强烈不满,认为应该把他们全部下狱。 此事在坊间议论纷纷,自然传到文臣武将耳中。此时朝中官吏也收到消息,先查仁和楼的是薛理。 薛理是个毫无背景人脉的六品小官,没有太子示下,他哪敢动仁和楼。 朝中还有礼部尚书的人——他为官几十载,皇帝不可能把他连根拔起,这位就趁着上奏今年春耕一事暗示太子懦弱。 皇帝没听出来,以为夸他儿子仁慈。再次看到刑部的奏章,皇帝跟内侍聊起仁和楼管事小官大贪,内侍想起近日听到的风言风语,忍不住说起太子竟然还给那些伙计一个多月俸禄。 皇帝叫来刑部侍郎了解实情,刑部侍郎就把薛理的那番话上告皇帝。皇帝皱眉,也嫌儿子仁慈。愈发厌恶贵妃。若非她胆大包天,太子何至于挑断她和二皇子的手筋脚筋。他也不会一怒之下废太子。 翌日,皇帝召见太子,教他为君之道。 太子趁机说出,他想派人接管仁和楼。名曰身为储君,不能不懂民生。 仁和楼如今是一处空屋子,太子又不是要武库,皇帝觉得也别接管,把仁和楼送给太子,叫太子随意处置。 太子回到东宫就召魏公公。 魏公公看着日头,决定明日上午再去拜访林知了。 与此同时,刑部侍郎把这些日子查抄的财物送到户部。 户部侍郎认为最多五万。然而打开箱子,铜钱只有几箱,剩下的全是金银玉器,侍郎震惊。 户部尚书准备回家,看到堂内堆得满满的很是好奇,进去一看,惊得微微张口,半晌憋出几个字:“甘拜下风!” 侍郎看向他:“大人此话何意?” 户部尚书意识到说了什么,赶忙辩解:“被这些蠹虫气糊涂了。天色已晚,先收入库房,明日再登记。” 牵着马到门外看到薛理租车,他不禁停下:“通明不会骑马啊?” 薛理:“会是会,没在路上骑过,担心撞到人。” “那也不能天天租车。”户部尚书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趁着休沐日学起来。别叫人笑话咱们户部。” 薛理一脸受教,看着他走远才上车。 到车上他就腹诽,你以为我不想骑马?买得起马谁要窝在车里!不明真相的还以为哪家闺阁女子出行! 第93章 操碎了心 明月高悬, 薛理回到家中,薛瑜朝厨房跑去:“二嫂,三嫂,三哥回来了!”语气中的兴奋要凝实了。 薛理朝二哥看去:“鱼儿这是怎么了?” “饿了啊。你二嫂和弟妹说你回来再煮面。”薛二哥放下锯, 去厨房打水洗手。 小鸽子朝薛理跑去:“姐夫, 你怎么每天都那么忙啊?” “近日有点忙。明日休沐, 姐夫领你玩儿去。”薛理指着地上的木头, “什么情况?咱家要建房?” 小鸽子拉着他的手去堂屋。 薛二哥端着水出来:“去哪儿?洗手!” 姐夫和小舅子双双停下。 薛二哥同薛理解释,这几日听左邻右舍提到别的官员都是骑马上朝,只有薛理日日乘车。他们就商量趁着最近不忙在院里搭个马棚, 改日去买个食槽, 再为他选匹马。 薛理朝厨房看去:“娘子的意思?” “我的意思!”说起这事薛二哥就有些生气,“怎么不说别人都骑马, 只有你租车?” 薛二哥认真的样子让薛理心里有点触动, 但是不多,只因那个梦太真,仿佛他亲身经历过似的。薛理不信什么带着记忆投胎, 忘了喝孟婆汤之类,否则他应当是生而知之,哪有半路重生的。是以薛理一直把那个梦当预警。 然而因为真实,薛理待他二哥始终有些保留,“我只是个小官,一直租车也没人说三道四。娘子不是叫你们去城外看看地和房子吗?钱留着买地买房吧。” “一匹马能值多少钱?”薛二哥的语气毫不在意, 仿佛说这点小钱哥还是有的。 薛理:“良驹吗?五十贯!” 薛二哥震惊:“多少?!” “骑出去不会被同僚调侃的马,五十贯!”薛理没有胡说八道,“可以上战场的马还要贵。像你们来的路上租来拉车的老马一匹也要四十贯。” 薛二哥难以置信:“可是,一头驴才三四贯。怎么差这么多?一头活牛才两贯。” 薛理听出他言外之意:“买牛肉了?” 牛肉便宜, 在丹阳要靠抢。丹阳百姓不舍得杀牛,其一是因为牛肉价格低,其二私杀犯法,报备官府要交税,除非是老牛,亦或者牛自己受伤,不杀也会死。 林知了和薛二哥等人以为京师也一样,没想到牛肉跟羊肉一样随处可见。 下午去街上买木材,林知了就买了几斤牛骨熬汤,又买了三斤牛腩。薛瑜看到薛理高兴正是因为被卤牛腩的香味馋的她饥肠辘辘。 薛理:“还买吗?” 薛二哥想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地:“我听弟妹的。” 薛理轻笑一声。 薛二哥有点窘迫:“你你笑什么?不是我不舍得,是我真没想到这么贵。”林知了拿着碗筷出来,“二哥,先买驴和车,日后我们出行方便。” 薛二哥:“你跟我们一块出城找房子?” 薛理叫他二哥先进屋吃饭,随后他边吃边解释,仁和楼处理好了,不出意外,过几日魏公公便会来找他们。说到此事,薛理问林知了有没有想好怎么装修。 刑部查抄仁和楼那日,林知了也在门外看热闹。只能看出仁和楼正房五间,东西两侧又延伸出两间,拢共九间。不是直接修成九间,想来有什么避讳。 刑捕驱散围观的百姓,林知了趁机绕到后面,果不其然,后面还有个长长的院子,三面都有房子,从上空俯瞰就是规规整整的四合院。 仁和楼比丰庆楼小多了,可是跟林知了的小店比起来,怕是二十个小店也没有仁和楼大。 仁和楼还是两层,第二层也不矮,同样两层的花楼最少比仁和楼低两尺。 林知了原先寻思着不能跟皇帝抢生意,丰庆楼走高档路线,她就走中端路线,毕竟也不能把普通小贩挤兑的干不下去。仁和楼背后的东家是太子,若是高中低一把抓,不止皇帝厌恶太子,太子也会在东市失了民心。 可是一想到在那么宽大宏伟的酒楼卖拉面,林知了总感觉有点对不起仁和楼。 林知了:“我还没想好。要不先试三个月?” 薛理挺意外:“第一次见你这么谦虚。” 林知了白了他一眼。 刘丽娘:“过几日到了仁和楼再说。现在说再多也没用,若是里面跟我们想象的不一样呢。” 林知了点头:“二嫂说得对。” 今天在东市走了一天,主要看蔬菜市场在哪儿,海鲜市场在哪儿,五更天去哪里买猪肉。双脚酸疼,林知了饭后就泡脚。 然而因为太舒服,还没泡好她就昏昏欲睡。 薛理看着她要摔下去,伸手挡一下。林知了揉揉眼睛,擦擦脚就找鞋。薛理看不下去:“先睡吧。” 林知了无意识地点头:“洗脚水明早再倒。”说完躺下去闭着眼睛抓被子。薛理见状帮她一把,看到洗脚水犹豫再三,弯下腰端出去。 到门外停一下,确定二哥二嫂没有出来的迹象,匆匆倒了洗脚水他就躲回室内,跟做贼似的。 薛理这几天也绷着一根弦不敢松。夜里做梦都是账簿上的文字。如今尘埃落定,躺下后也感到浑身疲惫。 迷迷糊糊听到敲门声,薛理怀疑自己听错了,翻身转向里侧继续睡。谁知又听到爪子挠门声。薛理不得不起来。 “谁呀?” 薛二哥的声音突然传过来,在寂静的夜晚尤为突兀,薛理吓一跳:“二哥怎么还不睡?” “你怎么还不睡?”薛二哥的声音再次响起,“大半夜的干什么?你再这样,我,我决定听弟妹的先买驴和车,一有机会我们就——” 戛然而止,薛理感觉出事了,打开门吓一跳,小舅子衣着单薄,抱着枕头,身体面向他,脑袋转向二哥。 薛二哥端着油灯,显然是因为开门看到小鸽子而倏然停下。 薛理叹气:“这几日不是你自己睡的吗?” “那是姐夫回来得晚啊。” 薛理:“所以呢?” “我和姐夫睡。”小鸽子难为情,怕二哥听见了打趣他,是以先轻轻敲门,听到屋里有动静改挠门。 薛二哥跟他弟同样无语,“——你是不是不敢一个人睡?” “才不是!”小孩大声反驳。 林知了坐起来,薛理冲二哥挥挥手,拉着小舅子进来。林知了循着脚步声看过来,惊得下意识揉眼睛。 “没看错。”薛理到床上掀开他的被窝,“快进来!” 少年欢快地爬上去。 薛理:“明日必须自己睡。要不我陪你,等你睡着了我再过来。” 小鸽子也嫌三个人睡一张床拥挤,“姐夫可以和我睡吗?” 薛理:“同窗知道了会不会笑你这么大还叫人陪?” 小鸽子猛然转向他:“我可以去学堂?” “这么喜欢上学?” 小鸽子:“我不想天天去东市。鱼儿姐姐也不和我玩。只有大花陪我。姐夫,大花可以陪我去学堂吗?” 薛理:“你觉得呢?” 先前在丹阳县,大花都不能陪他,如今想来也不行。小鸽子有点失望。薛理不待他开口,“睡不睡?” 小鸽子听出他言外之意,不睡出去!转身背对着薛理。薛理见状气无语了。 翌日清晨,看到怀里的半大小子,薛理愣了一下才想起这孩子半夜抱着枕头来找他。 林知了起来,看到他还在发愣:“你说你是不是自找的?” “这事说起来要怪你。要不是你以前太,太——”薛理把“孟浪”俩字咽回去,“我用得着——算了,过去的事此时再说毫无意外。” 林知了白了他一眼,“我们是夫妻!” “那也不能——” 林知了打断:“谁骗我躺一起就是圆房?” 说起这事,薛理有些心虚,他和林知了刚成亲那会儿屋里只有一张床,不睡床就要睡着脏兮兮的地上。有一回薛母暗示她和薛理有没有圆房,原来的林知了没听懂,只说他俩每晚都在一起。原身说给薛理听,薛理就说他娘想知道有没有圆房。原身顺口问他有没有,薛理就说已经圆房。 再后来房里多了一张榻,薛理时常睡榻。 转念一想,薛理发现不对:“你怎么知道同床——”林知了以前去过梨花院,“梨花院的钱夫人告诉你的?她怎么什么都说?我刚到家那晚,其实你故意作弄我?反倒是我误会了?” 林知了:“不是!我是真——” 薛理看到小舅子动了一下赶紧打断。 林知了撑着他到床下穿棉衣。 然而小鸽子没醒,因为被窝温暖。薛理穿戴齐整出去他还在睡。 林知了洗漱后准备和二嫂做饭,小鸽子才揉着眼角出来。看到大花在院里遛弯,他一把抱住大花,趴在大花身上睡个回笼觉。 薛理见状赶忙把他拽起来:“地上脏不脏?你怎么这么不拘小节?跟谁学的?” 左右不是林知了和薛理。他二人身着麻布短衣都要干干净净的。小鸽子抬手指着衣衫不整,蹲在地上刷牙的薛二哥。 薛二哥脑后长了眼睛,扭头瞪一眼胡乱攀咬的少年。牙刷从口中拿出来就叫薛理赶紧送他去学堂,省得在家气人。 早饭后,林知了和二哥二嫂带着薛瑜继续搭棚。薛理领着小鸽子去崇仁坊。 找到他同僚说的学堂,学堂大门紧闭,意识到学堂和衙门一样今日休沐,薛理就问邻居,学堂先生家在哪儿。 薛理走到一处宽大的宅门外,犹豫片刻,带着小舅子回去。 小鸽子不禁问:“不去了吗?” “不应该空着手过来。”薛理带他去东市买两份点心。原先想买四份,感觉都太常见,顺便买个带盖的竹篮就回家。 到家薛理问林知了能不能做。林知了停下手中的活,叫他和二嫂帮忙,又叫二哥去东市点心铺子看看有没有现成的红豆沙。 薛二哥买回来,刘丽娘和薛理搅蛋液的手也快废了。林知了叫几人歇着,她做鸡蛋糕和雪衣豆沙。鸡蛋糕很快做好。然而雪衣豆沙做废了很多。 雪衣豆沙听起来简单,给豆沙裹一层雪衣。可是雪衣是用鸡蛋液做的。鸡蛋液打发至发白,像雪花一样蓬松后,挖一勺蛋白,把捏成团的豆沙放进去,用蛋白裹住。到这一步对做了三年饭菜的林知了而言没有难度。难的是下油锅炸。 火大炸老了,火小不成型。林知了忍不住烦躁,薛理见状要去再买一份点心,加上鸡蛋糕也是四份。林知了不甘心,要再做一次,这一次勉强能见人。 薛理把鸡蛋糕、雪衣豆沙和他买的点心放入篮中,拎着小竹篮带着小舅子,再次出现在大宅子外。 第94章 意外收获 崇仁坊学堂堂长不想收半路插进来的学生。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何况薛理拎着礼物上门。 堂长不想被人认为他不懂礼数, 便令家人看茶,又象征性询问他怎么称呼。 薛理起身拱手自称学生薛理,字通明。 堂长听到“薛理”二字感觉耳熟,以为以前见过他, 亦或者是谁家子弟, 就问他如今在何处做事。 薛理很是谦虚地说, 户部小吏, 六品小官员外郎。 堂长灵光一闪,可算明白他为何觉得耳熟,这位不正是上一次的探花郎吗。 会试每三年一次, 然而殿试时间取决于皇帝心情。皇帝昏庸无道, 不在意科举人才,兴许在他整个执政期间也轮不到一次。 先前因为太子被废, 两年前的殿试就被取消。是以薛理还是近几年唯一一位探花郎。 堂长苦读多年, 终于在不惑之年有幸参加殿试,可惜不如薛理一甲第三,他是三甲末名。 高中后他为官三载, 厌恶官场的尔虞我诈辞官回家。家中长辈就腾出一处院子作为学堂,令他教育族中小辈。 唯有参加过殿试的人才知道被点为探花多么不易。年过半百的堂长因此心底有些激动,问他是不是丹阳薛理。薛理微微颔首。堂长立刻起身见礼,很是恭敬地称呼一声“薛大人,久仰!” 薛理赶忙回礼。 堂长感觉还来还去挺招笑,请薛理坐下, 目光投向他身边的少年,眼睛黑亮黑亮,像是个聪明的。堂长忍不住畅想,难道我要教出个状元郎。堂长轻咳一声压下嘴角笑意, 问少年:“这位是薛大人——” “先生叫我通明便可。”薛理很是惭愧地说,“大人不敢当。” 堂长也觉着“薛大人”显得生分:“通明,这位小公子不是令郎吧?” “不是。是我妻弟,乳名小鸽子,又名林飞奴。”薛理把少年拉到身边,“我岳父早年病逝,岳母改嫁,这孩子打小跟着我。” 近朱者赤!堂长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这四个字,愈发觉得此生可以教出个状元郎,“一直跟着你想来读过几本书?” 薛理叫他考考小鸽子。 堂长也有此意。 精通人情世故的堂长也没有一开口就是《大学》,他先从“三百千”提问,问着问着意识到不对劲,小孩好像熟读史书。 为了确定这一点,堂长问他是否读过《史记》。堂长的样子严肃,少年不敢胡扯,乖乖地应一声。 薛理解释,只是当睡前读物给他讲过几次。 堂长惊得有口难言,谁家孩子睡前读物是《史记》啊。 像他大孙子,六岁前叫奶娘陪着,如今叫丫鬟守夜。就这他夫人还夸大孙子胆识过人敢一个人睡,起夜也不用丫鬟伺候。 以前堂长觉得夫人有点宠孩子,像他小的时候哪有人守夜。他夫人反而说他那个时候因为多年战乱,物资短缺,宰相夫人都要亲自织布,哪有时间精养孩子。 如今有钱有粮,还叫孩子跟他们小的时候一样,不叫勤俭持家,叫没苦硬吃! 堂长当日百口莫辩。此刻他决定明日就把长孙房中的婆子丫鬟全部调走,只留两个书童。 薛理见先生对小孩很满意,就问他束脩几何。 学堂不是堂长一个人的,束脩要登记在册,是以在这方面只能据实以告。 少年听到每月两贯,惊得张大嘴巴。薛理及时捂住小舅子的嘴,搂着他问清楚明日要带什么物品就向堂长告辞。 少年出了崇仁坊就跺脚:“抢钱呢?!” “先前教你的是秀才,如今是进士。”薛理用手比划一下,“二者相差一个我这么高。” 少年还是嫌贵:“可是——” “没有可是!明日我去户部,你阿姐要去仁和楼。你不去学堂,自己在家和大花玩?”薛理打断。 大花爱睡觉,小鸽子不想陪它一天睡到晚,“去就去!我要学回来!” 薛理颔首:“这就对了。” 与此同时,堂长夫人从卧室出来:“收了?” “薛探花的妻弟啊。那孩子看着机灵,又有薛探花看着,他日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堂长停顿一下,“他来自江南小城,若是比咱家那几个懂得多,他们不想被这孩子比下去,定会比往日用心。” 堂长夫人走近,看到茶几上工艺粗糙的小竹篮:“可是薛探花——”打开篮盖,西市酒店独有的饭后点心鸡蛋糕跃入眼帘,“——薛探花还算有心。” 堂长很是好奇篮子里有什么,竟然可以叫他夫人到嘴边的话生生咽回去。看到适合他牙口的鸡蛋糕,堂长这一刻比任何时候都明白何为“礼轻情意重”。 放鸡蛋糕和雪衣豆沙的竹编小碟是林知了从家里带来的,当日和碗筷同放在锅里一锅端。先前薛理买点心找人买了几张纸,想用油纸包鸡蛋糕。林知了担心鸡蛋糕被包变形,雪衣豆沙软趴趴的很难看,就放在碟中。他买的两份点心放在碟子底下。 位于崇仁坊的堂长离林知了家足足有五里,担心到堂长家凉透了,林知了还用纱布把篮子包起来。薛理和小鸽子到路口租车过去,下了车叫车夫等着,纱布拿掉放车里,是以此时雪衣豆沙的豆沙还是热的。 不过堂长看到鸡蛋糕以为雪衣豆沙是西市酒店近日新推出的点心。堂长把两份包装精美的点心交给丫鬟,端着鸡蛋糕和雪衣豆沙去茶室。堂长夫人吩咐丫鬟拿餐具,就端着茶水随他过去。 堂长浅尝一口鸡蛋糕满意地点点头:“今日才做的,香、软!”紧接着就叫夫人也尝尝。 堂长夫人也没有故作矜持。只因西市离东市十几里路,又因天寒地冻路面结冰易出事,堂长和夫人体贴下人,夫妻二人上一次吃鸡蛋糕还是十月中旬。 堂长对酒店新出的点心很是好奇,用夹鸡蛋糕的力度碰一下,还没有夹起来就听到沙沙的声音,像极了走在雪地上。 堂长夫人听到好奇:“是脆的?轻点。” 堂长放轻,仍然没能挡住点心上的白沙糖落下,他本能用手接一下,慢慢咬上一口,竟然比鸡蛋糕松软。 堂长看到里面还有馅,又咬一口,令他意外的竟然是豆沙。豆沙甜糯,雪衣绵密,完全不同的口感合在一起竟然一点也不突兀。 堂长夫人见他细细品尝也忍不住夹一个,她一口咬到豆沙,很是意外地轻呼一声。 “怎么了?”堂长问。 夫人指着豆沙:“热的!” 堂长又尝一口,微热,“薛通明这是把厨子请到家里去了?” “突然想起一个传闻,做蛋糕的那家酒店东家是丹阳郡王。记得你以前跟几个孙儿说过,薛探花是南方人,难道是丹阳人氏。” “定是认识这家店的厨子。”堂长不禁感叹,“薛通明有心了。” 他夫人也挑不出理。 林知了看到薛理和小鸽子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忍不住担心:“那个堂长怎么说?” 薛理:“明日到学堂直接找他,他带着小鸽子——日后不能叫小鸽子——” 少年抢答:“我叫林飞奴!” 薛理失笑:“对,他带着林飞奴去学堂。” 薛二哥:“京师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和气?我和弟妹去买牛肉,但凡多问一句都会惨遭鄙视。” 薛理说出来有点羞耻:“可能因为上次科考少了殿试,堂长对我这个一甲第三还有些印象。” 薛二哥毫不意外:“难怪呢。”忽然想起这几日邻居看见他就忍不住打量,“你说,要说我弟是探花郎——” 薛理打断:“我不想每天回来还要给街坊四邻的孩子讲题。” 薛二哥:“看你急的。” “一家人聊什么呢?” 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进来,薛二哥看过去:“魏公公?” 魏公公笑着颔首,到薛理跟前拱手道:“薛大人也在家呢。” 薛理点头:“你们聊。”朝林知了看去。 魏公公笑着说:“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想必林娘子听薛探花说了,仁和楼的案子结了。林娘子,你看何时装修?咱家把钱送过来。” 林知了:“要先看看怎么改装。待我打听清楚物价,给您列个单子,我们再去市场定做。” 魏公公:“你看是你去找我,还是我来找你?” 林知了思索片刻:“下次休沐吧。上次忘了说,东宫若是没有那么多太监,宫女也行。宫女可以煮粥做包子。” 魏公公:“东宫别的不多,就是人多。殿下还想过些日子放出去一些。他们能跟着林娘子做事,也是他们的福气。” 林知了:“我要签契约啊。不是卖身契。若是没有契约,我担心今年在我这里学会了,明年另起炉灶跟我打擂台。” 魏公公可以理解,也认为理应如此。 见院里有很多木材砖瓦,魏公公想起那个传闻,薛探花不敢骑马,估计薛理自己也听说了,是以搭个牲口圈,日后骑马上班。 魏公公便不再打扰。 薛理送他走后,回到院里就听到二哥叫林知了拟菜单。林知了一脸懊恼。薛理奇怪:“怎么了?” 林知了:“我没有仁和楼的钥匙!” “就这事?”薛理放心下来,“你有钥匙也进不去。仁和楼门上贴着封条。快未时了魏公公才过来,想必先前去了刑部,叫刑部把封条拆了。钥匙和查抄的物品在户部,估计被锁进库房,魏公公此刻应该是去找侍郎大人拿钥匙。” 薛理猜得没错。 魏公公在丰庆楼用过午饭就去户部侍郎家中。申时左右他再次来到林知了家中,见着她就告罪,忘记把钥匙给她。 这个时节天黑的早,林知了注意到太阳偏西也不敢留他歇息。魏公公要赶在宫门关之前进去,是以比林知了送客的心还要迫切几分。 林知了拿着一串钥匙回到院中问薛理:“怎么这么多?” 薛理:“先前查账的时候我扫了一眼,应当不止几个房门钥匙,还有库房钥匙。” 林知了不禁问:“库房没被他们搬空?” 薛理:“不清楚。明日去看看就知道了。” 翌日清晨,薛理租车到崇仁坊,带着小鸽子去学堂。薛理先找堂长,把他找二哥借的三十两银子递过去。 堂长收下十六两,只因去掉正月和寒暑假,只剩八个月。薛理料到了,而他带这么多是怕堂长觉得他小家子气。 薛理又问要不要买弓箭。堂长告诉他除了书本和文房四宝,学堂里什么都有。 丹阳县的学堂是什么都没有。小鸽子闻言有点意外,忽然觉得每月二两银子不是特别多。不过他还是嫌多,若是一两银子就更好了。 少年因为这事不大高兴,板着小脸看起来很是严肃认真。堂长就喜欢这样的少年,亲自把他送到学堂。 薛理不放心,跟到门外,看着他小舅子坐下才走路去户部。 难得他是最后一位。同僚打趣是不是夫人来了,不舍得离开温柔乡。 薛理:“我妻弟今日入学。” 同僚尴尬了一瞬,随即想起先前薛理同他打听过:“崇仁坊的学堂?据说堂长乃同进士出身,在鸿胪寺呆过一些日子,还在吏部呆过几年,为人古板严肃。没有故意刁难你吧?” 另一个同僚轻嗤一声:“通明想当年可是进士及第。一甲第三。一甲只有三名。你说的那位比我迟三年,跟我一样三甲末名。他有什么资格刁难通明。” 薛理谢过几位同僚的好意后便问:“是不是整理昨日刑部送来的财物?” 两个同僚忍不住抱怨,昨天傍晚累死累活搬进去,今日还要搬出来,只因抄了七八家,还有很多人主动上交,以至于仁和楼一案涉及到的财物种类繁多,放在库房里清点很容易查漏掉。 薛理和几个同僚忙得热火朝天,林知了也没闲着。 林知了和二哥二嫂以及小姑子从仁和楼后门进去就被院里的装饰惊呆了。 酒楼后院不种菜,种半院子各种花卉。 大抵是这几日寒冷,两株红梅迎风怒放。即便林知了不懂花卉,也能看出红梅枝丫是经过精心修剪的。 薛二哥直接问出心底疑惑:“我们是不是走错了?这是酒楼?” “稀罕事年年有。没想到也能被我碰见。”林知了冷笑一声,“看看屋里还有什么惊喜等着我们。” 推开仁和楼正房后门,林知了目瞪口呆。 薛瑜奇怪:“都是些桌椅板凳啊。” 林知了指着满屋子红木:“这些桌椅板凳卖了能把我们家买下来。” 刘丽娘震惊:“这么贵?!” 林知了:“我总算知道地段好的皇家酒楼怎么会入不敷出。二哥,二嫂,找找看,兴许里面藏着什么宝贝。” 刘丽娘好笑:“刑部搜查的时候你又不是没看见,还能有什么。” 林知了:“相公去的突然。你没听街坊说吗,他上午过去,下午刑部就把人抓走。掌柜的若是担心东西送回家太打眼,定会随手藏在这里。待家人去探望他的时候他再告诉家人。” 薛瑜认为她三嫂说的有道理。可是仁和楼这么宽敞,没有犄角旮旯,能藏在哪里啊。 如果是她有个宝贝,她会藏在什么地方?薛瑜眼中一亮:“三嫂,你在这里,二哥二嫂去楼上,我去偏房看看。” 刘丽娘:“库房肯定没有值钱的东西。刑捕搜库房的时候定是格外仔细。” 薛瑜朝林知了拿走钥匙直奔库房。库房果然都是些锅碗瓢盆。没有米面油盐,估计不是被捕快拿去刑部,就是分给店里的伙计。 薛瑜也不是要找这些,她找咸菜坛子。然而仁和楼上上下下不屑吃酸菜。薛瑜很是失望,便去隔壁厨房。 薛瑜看到厨房里有四口大铁锅,还有几个可以颠起来的小锅,心说真是差生工具多! 准备离开,薛瑜发现有口锅外圈没有糊泥。但是这不可能,否则底下烧柴,周围冒烟,没法做饭。薛瑜抬手拉一下掀开了。薛瑜拉开看到里面有个包裹,愣了一瞬就去找林知了。 薛二哥听到动静下楼想拿起来,林知了阻止,“先放着。二哥,魏公公给我送钥匙的时候是不是说这个酒楼归太子?你即刻租车去东宫,就说找魏公公。” 薛二哥从后门出去就租车。 约莫半个时辰,魏公公气喘吁吁跑进来,“林娘子,出什么事了?” 林知了请他到酒楼正房。 先前魏公公说他日日在东宫伺候太子很少出来,并非信口胡说。上次来仁和楼还是九年前。那个时候仁和楼的桌椅板凳是柏木。以至于看到一水的红木,见多识广的魏公公愣住。 半晌骂一句“混账!”魏公公同林知了解释,“八年前仁和楼装修过一次。当年听说修的很用心。原来这么用心!” 林知了请他到二楼,二楼桌椅是红木,屏风也是。林知了同魏公公解释:“先前跟你说过,咱们不能同陛下抢生意。丰庆楼午饭人均在两百文左右。寻常百姓一顿午饭二十文左右,我的意思早饭二十文左右,午饭在五十文左右。可是这样一来,红木家具跟这家店定位就有些格格不入。” 魏公公点头:“改日我叫人拉走。” 林知了带他到厨房,拿掉大铁锅,拆来油纸包的东西,除了金银和徽墨歙砚还有一大块沉香木。 魏公公瞠目结舌:“——放在这里不怕烧了?” 林知了:“是不是请刑捕过来一趟?这些东西过了明路,藏东西的人才不会怀疑被我昧下。” 魏公公劳烦薛二哥用他的车去刑部,然后再去东宫找人。 未时左右,东市最安静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忙着做饭,听说仁和楼又出现一队官兵和许多马车,商户们扔下碗筷瓢盆跑出来看热闹。 懂行的人看到红木家具一件接着一件,同林知了一样目瞪口呆。随后又看到衙役小心翼翼的抱着一个纸包,不禁问守在路边的捕快,纸里包的什么。 捕快充耳不闻。 商户毫不意外,涉案的物件告诉他才怪。随即听到里面传来一句“仔细检查,老鼠洞里也不能放过!”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脸色骤变,随即悄悄离去。 若是叫刑捕看见,定能一眼认出他是账房的家人。只因前两日才打过照面。有个伙计告诉他仁和楼还有东西,也不知有没有被捕快搜出来,叫他找机会进去看看。 捕快和东宫的人把里里外外清理一遍,仁和楼空空荡荡,倒是省得林知了带着哥嫂和小姑子打扫。 翌日上午,林知了找来尺子,她和刘丽娘一组,薛二哥和薛瑜一组,上下楼丈量出尺寸,又把厨房和库房以及伙计值夜的卧室量出来,四人就回家。 林知了用薛理的笔墨画出平面图。 薛二哥问薛瑜:“看得懂吗?” 薛瑜抢答:“日后我好好学行了吧?不许唠叨!” 第95章 炸蛋 刘丽娘看到林知了在仁和楼正房内画一排锅的形状, 怀疑看错了,问她是否要把厨房移到正堂。 林知了的打算是厨房依然留着,在正堂加四个炉子,一个做拉面和刀削面, 一个炉子炸里脊、油饼, 一个炉子烤馍, 还有一个炉子蒸水晶饺亦或者炊饼。如有需要, 外加一个小火炉做煎包。不过这个小火炉不用买,仁和楼库房里就有。若是生意好来不及就在后厨做。 林知了还打算在每个炉子旁添个案板,案板可以两用, 外面放肉坛子, 里面做拉面和饼。有了案板,水晶饺和煎包等物也可以边做边卖。这样一来就无需起太早。炉子尽头再加几个案板放各种汤汤水水。食客们进店看到什么都想吃, 必然可以多卖几份。 不过这些都只是林知了的设想, 也许此地百姓吃不惯水晶饺,也不想在外面吃炊饼,认为不合算。 薛二哥感到不妥, 提醒她滚烫的炉子会碰伤食客。 林知了在锅外面画一条线,“在这里做个长长的墙,对着案板的地方用木窗,食客被挡在墙外,也可以通过窗户看到里面的厨子做拉面。除非有意为之,否则不会碰到滚烫的锅。” 薛瑜:“可以在锅上面加半圈铁, 热油热汤也不会溅到窗外。” 刘丽娘皱眉:“夏天屋里得多热啊?” 林知了:“仁和楼宽敞,又是南北通透,前后门打开,不会很热。在堂内做面还有一个好处, 下雨天下雪天无需一碗一碗的从厨房往店里端。” 刘丽娘问出新的疑惑,下雨天不是没有生意吗。 林知了:“二嫂,以前下雨天生意不好,除了路不好,其次是人少。这边的路你看到了,多是青石板和碎石,瓢泼大雨也不耽误马车疾行。东市的人远比我们看到的多,只因这里前店后坊。像我们经过的首饰店,你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就是后面匠人在做首饰。下雨天东家不想买菜做饭,定是来店里用饭。” 听闻此话,薛二哥想起一件事:“仁和楼和府衙就隔着崇仁坊,最多三里路。也许那些小官和差役下雨天也会出来用饭。我记得三弟说过,公家饭可不好吃。” 薛瑜:“也许崇仁坊的贵人也会叫家奴出来买——买煎包!” 林知了点头:“二嫂还忘了一点,这里的人一顿不吃面会觉得心慌。” 刘丽娘恍然大悟:“我们这几日在街上就没有看到卖白米粥的。反而有卖小米和黄面馍馍的。” 林知了:“所以我们不卖白米粥和饭团。你和二哥、鱼儿想喝想吃,就用厨房的小灶煮几碗。” 薛二哥:“你继续。魏公公还等着呢。” 林知了把收钱的柜台画出来,就画桌椅板凳。 原先仁和楼的桌椅大小都一样。如今被魏公公全部拉走,需要做新的,林知了决定改一下。 一楼有两人小方桌,有四人长桌和六人方桌。二楼也是如此,但二楼桌与桌之间跟竹林酒家一样用屏风遮挡。二楼也有几个包房,里面的桌椅尺寸和以前一样。只是把红木换成了坊间百姓也用得起的柏木。 五间正房两端各有两间耳房,原先被仁和楼管事、账房等人占据。如今被清空,林知了打算做二十张单人床,上面睡人,底下放衣物,好比她大学宿舍。东边住太监,西边两间住宫女。 仁和楼包吃包住,宫女太监省得出去租房,林知了也不用付高薪。 日后仁和楼改了路线,每月能赚多少钱林知了心里没底。刚开业还是能省则省吧。若是赚得多,大不了给员工分红亦或者奖金。 这笔钱自然不能叫太子出。林知了打算好了,从她的分红里头拿出一些。做人应当大气,尤其她老板是国家二把手。 太子一高兴随手赏她一副金碗筷,可比她给出去的多得多。 林知了统计出需要多少桌椅板凳就叫二哥记下。 刘丽娘:“碗筷呢?” “库房和厨房堆了那么多,再开一家仁和楼也用不完。”林知了忽然想到没有平底锅,叫二哥加一大一小两个平底锅。 薛二哥:“蒸笼呢?” 薛瑜回答,库房里也有很多蒸笼,大的小的中号的,用不完,根本用不完。 薛二哥闻言忍不住说:“那些人真能糟蹋东西。简直不把朝廷的钱当钱。”想起仁和楼内部用的木料也是好料子,“弟妹,是不是请人再刷一层漆?” 林知了点头:“把这笔费用也写上。明日我们货比三家。” 翌日,四人分两路,林知了和刘丽娘打听菜价,薛二哥带着妹妹打听桌椅板凳和刷漆砌墙价格。 回来后林知了拟菜单,薛二哥、刘丽娘和薛瑜补充。 翌日清晨,林知了几人前往东市吃早饭,回来不忘给薛理和小鸽子带一份。上午几人没有出去,在家里洗洗刷刷,以及等着食槽送过来。晌午去东市用饭,饭后又去豆腐坊和屠宰场。 万事俱备,魏公公带着一箱铜钱过来,告诉林知了箱内有一百贯,她先用着,明日太监和宫女出来,再给她捎五百贯。 林知了:“明日那些宫女太监不能过来。” 魏公公疑惑不解:“这是为何?” “没地方住啊。” 魏公公:“我记得里面有大通铺?让小的们住大通铺。那里不是还有几张床,应当是以前管事的,叫姑娘们凑合住着。” 林知了:“若是这样,明天可以来。但不用那么多,再给我一百贯。” 魏公公不敢信:“两百贯你就想撑到开业?” 林知了:“家具只需五十贯。先前我同你说用柏木,其实木头颜色重量相近就行,无需一模一样。我们的客人又不是非富即贵,非金碗银筷子不用餐。我打算把仁和楼内部改一下,剩下五十贯是买材料和人工费。另外一百贯足够试菜以及买开业当天的食材。” 魏公公:“我可就这么回了?” 林知了叫他等一下,回屋拿出这几日的账本,上面详细记录着城里的人工费多少,如果去城外请人,人工费又是多少。在城里的菜多少钱一斤,城外的菜多少钱一斤。早上的食材要去菜市场,晌午完全可以叫乡下百姓送过来。少了商户赚差价,蔬菜鸡鱼肉蛋还比从菜市场买的新鲜。 魏公公心说,她不愧出自农家。若是用东宫的人,兴许只能想到货比三家。像每日清晨送菜这种事,向来只有皇家有这种待遇。难怪殿下说东宫的太监女官管事可以,开店不行。 魏公公对这家店充满了期待:“那我就等你的喜讯?” 林知了:“我和二哥二嫂的月薪从这个月开始吧?我小姑子从下个月开始。别看她年龄小,她会算账,也会做菜。” 魏公公点头:“薛郎中和刘娘子的月薪跟你一样吧?” 林知了也是这样想的,毕竟二哥二嫂没有分红,不能比她少。只因回头还要多仰仗两位。 魏公公走后,林知了另起一个账簿,第一页就写着三贯月钱,随后她自己拿一贯,二哥二嫂各一贯。 忙了这些天脚底板都起泡了,林知了今日就在家休息。 她弟窝在她身边欲言又止。 林知了好笑:“林飞奴小友,何时变得这么磨叽啊?” “我不是小友,我是你弟!” 林知了:“还知道你是我弟?所以咱俩有什么事不能直说?” 少年拉住她手臂吞吞吐吐地问:“真的,可以吗?” 林知了推开他的手,“这么烦人找你姐夫去!” 少年再次拉住:“姐夫要送我一本新编的试题,你送我什么啊?” “你想要什么?”林知了好奇。 少年小脸微红:“我,我想吃你上次做的蛋白裹豆沙。”说出来飞快补一句,“堂长也想吃。”顿了顿,又期期艾艾地说,“昨天还问我在哪里买的,说今天他去店里尝尝。我说,我说我也不知道,回头帮他问问。阿姐,你说过,做人不可以撒谎。” 林知了:“可是打蛋白好累啊。” “我帮你啊。”少年左右看一下,没有找到姐夫,抓住脚边的大花,攥着大花的爪子说,“大花也帮你!” 林知了一脸无语,“你叫二哥去东市找买竹编的。我给你画张图,用那个打蛋白比用一把筷子省事。” “那你快点。”说着话拉着她起来。 林知了随他去薛理书房,看到薛理,姐弟二人下意识停下。薛理听到动静扭头:“怎么不进来?” 林知了进来:“借笔墨一用。” 薛理看清她画的东西:“这不是刷锅刷碗的刷把吗?这还用画?” “不一样,这是一把竹叉捆在一起。”林知了又写个漏勺,“我还想试试能不能用漏勺在锅里搅拌。”递给她弟,“先买这两样。” 薛理:“咱家没漏勺?” 林知了点头:“有啊。可是我还想做别的。” 在这方面薛理跟她没有任何默契可言,拿起她用好的毛笔就请她出去。 林知了已经从弟弟口中得知他要编试题集,便不再打扰他。 二哥领着薛瑜出去,顺便遛大花,林知了带着弟弟去厨房。刘丽娘在屋里看到这一幕过来帮忙。 然而当她听到林知了要打蛋白转身就走。 林知了拉住她:“你和面。林飞奴,你等着烧火。” 刚才林知了叫二哥顺便买几斤牛肉牛骨,是想卤牛肉,做牛肉汤。此刻林知了决定做牛肉面。不过饭前她打算把弟弟要吃的雪衣豆沙做了。 林知了做好雪衣豆沙,双手快没知觉。少年羞愧,先往林知了嘴里塞一个。林知了赶忙接一下,提醒他里面的豆沙烫。尝到豆沙味,林知了好气又好笑,二嫂和好面就出去,说帮她买豆沙。等林知了把蛋白打好她才出现。 姐弟俩吃雪衣豆沙,刘丽娘看都不看,眼里只有面团。刘丽娘把面条切出来,薛二哥和薛瑜才回来。林知了叫他俩去洗手,顺便喊一声薛探花。 薛二哥叫三声薛理才听见。薛二哥不禁对妹妹嘀咕:“你看你三哥,坐到书桌前就两耳不闻窗外事。” 薛瑜:“所以三哥能高中探花。你连秀才都考不上!” 薛二哥甩她一脸水就去厨房。 薛瑜气得跺脚:“你怎么比大花还幼稚?!” 薛二哥脚步一顿,只当没听见。 刘丽娘看着牛骨牛肉问林知了:“现在煮汤做午饭?” 林知了:“我来煮汤,你再打几个鸡蛋。” 刘丽娘肉眼可见地慌了:“还打蛋白?做了两盘还不够吃啊?” 林知了无语又好笑:“看你吓的。我炸鸡蛋。” 刘丽娘松了口气:“早说啊。”然而当她看到林知了不是炸荷包蛋,而是炸蛋液,还用漏勺过滤,又觉着她蛋白打多了,脑子里进了蛋白,疯了! 第96章 准备开业 林知了用夹油饼的长竹筷把蛋液聚到一起, 就叫二嫂用笊篱捞出。 刘丽娘没有想到真能成型。突然想起雪衣豆沙很脆弱,她认为炸蛋比“雪衣”还要酥脆,以至于不敢碰。薛瑜夺走笊篱,嘀咕一句:“又不是拿出去卖。碎了就碎了!” 十二个炸蛋全部出锅, 刘丽娘去拿食盐。 林知了疑惑, 问她拿食盐做什么。刘丽娘认为这玩意跟花生米和猪油渣一样, 撒上细盐才好吃。 林知了赶忙端走:“待会用。二嫂, 你把油盛出来。瑜儿,牛肉切成小块做红烧牛肉!我去休息!不许动我的鸡蛋!” 刘丽娘:“谁稀罕!好好的鸡蛋炸成褐色,我不信能有多好吃。” 看着柴火的少年抬头:“你别吃!” “凭什么?”刘丽娘反驳, “蛋液是我做的, 你的豆沙也是我租车去东市买的,我不吃雪衣豆沙, 还不许我尝尝炸蛋?” 少年不高兴地问:“不好吃你也吃?” “那我也要尝尝。”刘丽娘担心小姑子又灵机一动把牛肉烧成酸甜口, 盯着她下调料烧牛肉。 薛二哥把少年拉起来,他来烧火。 小鸽子端着雪衣豆沙去书房,只因先前薛理尝了两个又去书房继续他未完成的试题。 薛理听到脚步声抬眼看一下:“你姐吃了吗?” 小鸽子点头:“姐姐吃了两个。” “你还在换牙, 少吃点。”薛理提醒。 小鸽子有个同窗牙根是黑的,他觉得很难看,那个同学也不敢大笑:“我不吃!”趴在桌案一端,“姐夫,姐夫,姐夫——” 薛理放下毛笔, 无奈地问:“叫魂还是念经?” “二嫂不愿意吃这个。说她若是吃了,阿姐下次再做她就要帮忙打蛋白。厨房还有几个够二哥和鱼儿姐姐吃的。”少年用“你懂了吗”的眼神望着他。 薛理轻笑:“拐弯抹角想说什么?不能告诉堂长这个雪衣豆沙是你阿姐做的,假装你帮他买的送过去?” 少年自认为这个办法极好:“不可以吗?” “他看到这个盘子就知道是我们自己做的。”薛理朝他脸上捏一下,“告诉他, 三月三,仁和楼推出新点心。碍于仁和楼还没开业要保密,所以先前骗了他。” 少年试探地问:“就留我们自己吃吗?” 薛理:“明早起来帮你阿姐打蛋白,早上做两份送过去。先前堂长给你的篮子在家吧?” 少年点头:“在橱柜上放着。” 薛理捏一个雪衣豆沙:“去跟二哥和鱼儿分了吃了。” 小鸽子又往他口中塞一个,到厨房就劝二嫂尝尝。 刘丽娘不吃,坚决不吃。 少年一脸无语:“以后我和姐夫帮阿姐打蛋白。” 话音落下,刘丽娘捏走一个。 小鸽子把餐盘放灶台上,他捏一个就打量薛二哥等人,趁着几人各忙各的,剩下一口放大花嘴边。 天气寒冷,大花每天都睡在厨房柴堆旁,离薛二哥不到两步,哪怕小鸽子的动作很隐蔽,薛二哥不回头也能猜到他在做什么。 薛二哥叹气:“大花可以吃豆沙吗?” “狗吃屎!”小鸽子言外之意,豆沙不适合喂狗也比屎有营养。 薛瑜皱眉:“恶心不恶心?我在做肉!出去!” “出去就出去!”小鸽子嘴里叼一个豆沙,手里拿一个,另一只手把大花拽出来。 大花本性闹腾,奈何碰上个精力旺盛的主子爹,上茅房要大花陪,吃饭要大花陪,从学堂回来还要陪大花遛弯……好不容易躲到窝里睡一会,不是被薅耳朵就是被揉脑袋,晚上还要看家护院,简直要了狗命。 大花无精打采地出去,林知了在屋里眯一会,精神抖擞地出来:“林飞奴,又拽着大花去哪儿?待会就吃饭了。” 少年把挂在嘴边的雪衣豆沙塞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出陪大花散心。 大花生无可恋地抬起狗头看着他,无声地问,你看我想散心吗。 林知了从来没有想过能从狗脸上看出“心如死灰”,“我看大花更想在厨房等着吃肉!” “还没做好啊。”小鸽子把另一个雪衣豆沙放嘴里,腾出手拿起厢房窗台上的狗绳给大花系上,咬掉一半雪衣豆沙,另一半塞大花嘴里。 算了!看在主子爹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大花的份上,大花再次舍命陪爹吧。大花摇着尾巴往前冲。 小鸽子回头看他姐:“你看,大花想出去吧。” 没看出来!林知了提醒他不许出居民坊。 虽然坊墙形同虚设,可也是一堵墙。虽然坊墙被开出很多门,由于每道门都离居民极近,是以每道门附近从早到晚都有人。他不出坊墙,居心叵测之人就不敢动手,只因很难避开坊内住户。 少年冲她摇摇手就跟着大花跑出去。 大花身形称不上高大威猛,毕竟是家养小土狗,又不是朝廷精心培养的猎犬。大花四肢朝地时只到它主子爹膝盖上方,站起来也没有它主子爹高,是以见多识广的京师小孩不怕大花。 大花聪明温顺,最少在它主子爹身边不敢闹,坊间小孩叫它坐它坐,叫它趴下它趴下,以至于在巷子里玩闹的小孩一看到大花就朝它跑过来,递出手中饴糖。 小鸽子挡下:“大花不可以吃糖!” “大花爱吃什么?” 小鸽子不假思索地说:“肉!” “我也爱吃肉。”小孩一脸可惜,“大花,吃不吃炊饼?炊饼也好吃。我娘做的炊饼,我一次可以吃三个!” 小鸽子告诉他大花吃饱出来的,再吃会撑破肚子。 几个小孩很是失望,看到他手中的狗绳就眼巴巴望着小鸽子。小鸽子把狗绳递过去,小孩跟驾车似的叫大花快跑。 大花耳朵里塞满狗毛,听不见! 小鸽子前面跑,大花本能去追爹! 牵着大花的小孩高兴地笑着跟上去。 薛理出来找小舅子吃饭,看到的就是他一脑门汗,大花累趴在地上。薛理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同情一只狗。 薛理无奈地叹口气,抱起大花:“饿不饿?” 少年跳到他身边:“饿!” 林知了做的雪衣豆沙被少年吃掉三成,可是他在外面跑了半个时辰。薛理发现他走起路来没有一丝疲惫,决定有了钱就买马买弓和剑,给他安排上,省得小舅子越长大越能闹,假以时日累趴在地上的不是大花,是他! 林知了看到薛理和小鸽子进来,就叫他俩洗手,她去盛面。 先放白菜叶和红烧牛肉,再盛半碗面汤,随后放一勺面。往常不是这样,今日要给炸蛋留地方,是以林知了又舀半勺肉汤,最后放上炸蛋。 一家人到中堂坐下,刘丽娘等着林知了先吃。 薛理先尝一口面,没问题,再尝一口肉,很烂糊,哪怕炸蛋不好吃,仅凭这两样也能吃饱。薛理大胆尝一口炸蛋,然而才夹起就被林知了按下去:“泡一下。” 林知了把她的炸蛋翻个面。 “好吃!”小鸽子不禁开口。 林知了朝弟弟看去:“是不是比煎鸡蛋好吃?” 小鸽子很是诚实地点头。 刘丽娘将信将疑的尝一口,因为一半浸了汤汁,一半酥脆,以至于到她口中是酥香裹着汤汁,又有卤牛肉的浓香,不是荷包蛋可比的。 刘丽娘忍不住打量林知了:“咱俩天天在一块,怎么你能想到,我就没想到鸡蛋液可以这样做?” 林知了:“以前煎荷包蛋的时候就想尝尝用油炸是什么味。可是不把蛋液搅均匀就倒入油锅,外面炸糊了,蛋黄还是嫩的。不过家里不缺吃的,又很忙,这才拖到今日。” 薛瑜忍不住说:“要是我就全倒进去。” 林知了:“炸坏了呢?几个鸡蛋不是白费了?” 薛瑜恍然大悟:“所以你加了漏勺一点点滴进去?” “是的!”林知了指着餐桌中间的盘子,“还有六个,一人一个。” 薛瑜立刻把碗里的炸蛋吃掉。然而她急也没用,汤被炸蛋吸走,再不吃面就坨了,她只能先吃几口面,随后去厨房盛一盆面汤加肉汤,给每人来一勺。 薛理吃饭很克制,很少让自己吃撑。可惜今日不知不觉吃多了。有了饱腹感,再把菜和肉吃完,忍不住打嗝。 小鸽子倒是刚刚好,只因他的炸蛋分给大花半个,又偷偷给大花几块肉。 林知了给大花留一盆面和汤,又给大花浇半碗肉汤,大花也是有些日子没有吃过这么有滋有味的,以至于盆被它舔的干干净净,都不用它爹帮它刷。 翌日清晨,刘丽娘听说给堂长做两盘雪衣豆沙,这次她没躲,叫薛理去东市早点铺子买豆沙。人家卖豆沙馅馒头,以为薛理也是用来做馒头,就劝他买两个现成的,他家馒头不贵的。 薛理微微摇头拒绝他的提议。端着碗上了驴车,心说这一碗豆沙没有来回车费贵。 回到家中饭也好了,林知了叫薛理和小鸽子去堂屋用饭,她和二嫂做雪衣豆沙。薛理和小鸽子吃好饭,林知了把热腾腾的雪衣豆沙放入竹篮中。薛理和小鸽子租车去学堂,林知了几人才用饭。 到学堂门外,薛理叫小舅子停下,他拿出一盘雪衣豆沙:“你去教室,我给堂长送去。” 少年疑惑不解:“去教室做什么?” 薛理半真半假地说:“有了好吃的要给同窗尝尝,日后别人欺负你,他们才会帮你。若是你很自私,别人凭什么帮你?” 姐夫言之有理!少年又有个问题:“要告诉他们是阿姐做的吗?” 薛理微微摇头:“打蛋白太累。如果他们知道了,拎着点心去咱家拜访,你姐是做还是不做?” “我知道了。”小鸽子决定用糊弄堂长的话应付同窗。 也不是每个少年都爱吃甜食。可是没有人能拒绝油炸食品。结果显而易见,小鸽子带去的雪衣豆沙不够分。 因为来得晚只尝到半个的少年恰好喜欢甜食,追着小鸽子要厨子地址。小鸽子劝他再等等。三月三还有二十多天,等不了!少年拿出荷包,“帮我买一个!” 小鸽子打开荷包看一下,惊得瞪大眼睛,两块银角子和三片金叶子,他不怕被抢吗?少年住在崇仁坊,虽然坊墙也被坊内住户开出许多道门,但门边都有护卫,是以不担心有人在崇仁坊行凶。 小鸽子很是不舍地把荷包还给他:“不行。” 等着他妥协的少年们不约而同地转过来,眼神示意他再说一遍。小鸽子很认真:“做人不可以言而无信!” 话音落下,那位少年非但没有生气,一巴掌拍到小鸽子肩上,大声宣誓:“林飞奴,日后你就是我异父异母亲兄弟!” 林飞奴惊得微微张口,这么草率吗? 那位少年转向同学:“是不是有点草率?要不要准备一个香案对天起誓——” 小鸽子赶忙打断:“不用,不用!”他可不要割手喝血,“我们是同窗。我姐夫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同窗情。我们今生可以在一个教室上课,就是异父异母亲兄弟!” “对!”那位少年也不想喝血,顺着他的话应下,“你看,咱俩都是亲兄弟了,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这个雪衣豆沙在哪儿买的?” 小鸽子惊了。 这世上居然有比他姐夫和阿姐还要狡猾的人。 小鸽子摇头:“如果别人也要同我结拜,找我问你的秘密,我说还是不说?” 那位少年沉吟片刻:“那就三月三吧。”随即又忍不住抱怨,“为何是三月三?三月三是有情人相会的日子,我爹说我们毛还没长齐,三月三跟我们有何关系啊。” 小鸽子:“因为做雪衣豆沙的厨子比我们年长吧。” 那位少年顿时无法反驳。恰好这个时候先生进来,一群半大小子赶忙散开坐好。 晌午学堂管饭,吃的还不错,然而小鸽子想念昨晚的那碗牛肉炸蛋面。越想越觉着午饭难以下咽。可是他饿,只能没滋没味地往肚子里咽。 此刻林知了已经接到魏公公送来的七位太监和九名宫女。魏公公还把这些人签的契约交给林知了。 林知了可以放心用,就叫所有人跟她去菜市场,先买面粉、鸡蛋和猪肉,然后配菜调料。因为人多,离市场不到一里路,是以一行人走着过去,又每人拎着大篮子走回来。 刘丽娘先教所有人和面,等面醒发的时候,林知了叫不善厨艺的人切肉洗菜,会做几个菜的人都给她打蛋液。 轮流打出蛋白,林知了教众人做蛋糕。薛二哥和薛瑜帮林知了打下手,早已准备好蒸蛋糕的陶瓷碗。 这个时候薛二哥也移到灶前,跟妹妹一起烧火。薛瑜烧煮水和炖红烧肉的锅,薛二哥烧蒸鸡蛋糕和炸蛋的锅。 林知了指着菜油对徒弟们说:“用这个油炸出来的蛋香味不够。最好是加点猪油。明天买了猪油再试一次。” 在东宫厨房当徒弟的小太监怀疑听错了:“林娘子,你说炸什么?” 林知了拿起漏勺:“看着!” 油锅热了,林知了把漏勺放油锅上方,闲着无事搅拌均匀的蛋液慢慢地落下,刘丽娘拿出长筷把蛋液聚到一起,近乎变成碗口那么大的圆饼就捞出。 满心疑惑的众人不敢相信蛋液竟然可以炸着吃。 刘丽娘看到水开了,长筷随手递给身边人,她把面煮了。 今日跟昨晚一样,先盛白菜和红烧肉丁,然后盛汤和面,最后放一块炸蛋。待所有的面出锅,蛋炸好,林知了发话:“尝尝你们自己做的吧。” 看起来简简单单一碗面,让有幸吃过山珍海味的宫女太监大开眼界,直呼面香肉香蛋更香。 林知了吃饱后掀开笼屉,蓬松的蛋糕出现在众人眼前。在东宫厨房帮忙的小太监不禁问:“跟御厨做的一模一样?!” 林知了给他一碗:“你师父跟我学的。” 小太监:“不是丹阳郡王给的食谱吗?” 林知了:“我老家哪儿的?” 小太监恍然大悟。 原本只是把这里当成临时落脚点,不是真想在酒店做事的几名宫女和太监不约而同地转向林知了,不敢相信跟她们年龄相仿的小娘子这么厉害。 林知了:“这个炸蛋是我这两天做出来的。丹阳郡王的厨子不会,宫里的厨子也不会。我不能保证别的地方有没有类似的,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诸位,京师独一份。只凭这个,诸位还担心这个酒店入不敷出吗?” 众人不担心,只因据他们所知,东市有鸡蛋和面混在一起做出的蒸糕,但是不如林知了的蓬松香软,这个鸡蛋糕在东市也是独一份。 东市许多小馆子能长存几十年,通常靠的是一个秘方。他们可是有俩。也不对,有三个。东市虽然也有红烧肉,但没有肥而不腻瘦而不柴的红烧肉。 穷人不舍得去酒店吃肉,富贵人家不稀罕吃油腻的肥肉和塞牙的瘦肉,这就导致东市的酒店没人卖猪肉,市场是空白的。 兴许不卖酒的小饭馆有五花肉,可是小饭馆的客人又不是林知了的目标客户。 林知了对众人说:“诸位的月钱低,你们不说我也清楚。大家好好做,到月底我请示殿下,拨出一点当大家的奖金。大家愿意跟我做吗?如果不愿意,也可以回去。我会告诉魏公公,就说你们不善厨艺。” 众人不约而同地选着留下。 林知了:“我们下午继续做这几样?每三天学几样,我们争取桌椅板凳做好就开门迎客? 在宫里当徒弟的小太监对此最有感触,天天对师父跟伺候祖宗似的,师父都不舍得漏一招半式。如今只是跟着林知了做事,每月还有月钱就能学到安身立命的本领,以至于小太监激动地大声说“好!” 第97章 万事俱备 比起摆盘精致, 仁和楼比不过丰庆楼,只因林知了非专业厨师,哪怕末世前在饭店见过不少精致摆盘,可是具体做起来仍然比做一道菜困难。比起便宜实惠, 仁和楼又不如街边小食。林知了唯一可以做的便是人无我有, 而不是只做某些特色菜。是以她准备的早餐有精致的水晶饺, 也有朴实的馒头。 馒头自然也要做成人无我有——千层馒头, 否则干不过流动小贩。可惜林知了没做过,只是前世刷短视频时看到过。午饭后她佯装好奇地随口说几句,就叫二嫂带着宫女太监们试做。 林知了也没闲着, 她和薛二哥分别去找约好的木匠和泥瓦匠。 这些匠人是乡野百姓, 此刻在城中别的店里做事,他们抽出一人随林知了前往仁和楼测量尺寸, 以防木床做好室内放不下。 泥瓦匠随二哥到仁和楼, 正好赶上林知了帮木匠扯卷尺。泥瓦匠发现耳房有人好奇地瞅几眼,薛二哥也想知道林知了还要多久,就带他进去。不巧这位是个碎嘴子, 听说林知了做双层床,还只有上层睡人,底层是衣柜桌案,他忍不住嘀咕“这样多麻烦。每张床都要另做一个梯子爬上去。砌床便是。” 林知了怀疑他想说的是砌炕,便停下问他何为砌床。泥瓦匠回答用青砖挨着墙壁砌一圈矮墙,在砖墙上放木板, 二层也是如此,跟建房似的。泥瓦匠之所以这样讲,还有个原因,林知了先前提过希望早日完工, 而砌墙可比刨木头快多了。 薛二哥问怎么爬上二楼。泥瓦匠回答,楼梯啊。楼梯底下几层可以用青砖或黄泥,上面用木板,或者只用黄泥。若是在楼梯另一侧也做上下两层床,那么四张床一个楼梯足矣。 薛二哥设想一番,比林知了要做的二层床简单省事多了。薛二哥决定这样做。木匠差点气死,只因他们的活少了五成,泥瓦匠来活了。 林知了看到木匠很不高兴,便说回头可以在耳房做事,她中午管饭。可以省下一顿饭钱,木匠便只是白了一眼泥瓦匠。 薛二哥担心泥瓦匠被打,立刻带他去正堂。也是因为从后门进来,泥瓦匠才有机会看到耳房的木匠——耳房门朝北面的后门,南边无门。若是从南边正门进,泥瓦匠怕是直到离开都不知道耳房有人。 林知了的计划是在正堂架几个炉子,炉子外圈砌砖墙。泥瓦匠此番便是量外圈墙壁线。泥瓦匠想加活多赚点,便告诉薛二哥砌灶比买炉子省钱。 薛二哥自是想过砌灶。可是烟囱怎么解决。不能把仁和楼房顶挖个洞,盖因上面还有一层。若是把烟囱伸出去,只能在墙上挖洞往院里吹。可是院里烟雾缭绕跟仙境似的,日后洗碗工怎么在院里刷锅洗碗。 泥瓦匠比划着把灶砌成炉子式样,在底下掏个出气孔。碍于是木地板,以免烧着。炉子离地面最少一尺。灶台也别用木板,用青石板。和面揉面的时候放一块可移动案板。 薛二哥提醒泥瓦匠,炉子里头可是圆形。泥瓦匠表示无妨,外圈青砖,里面黄泥。黄泥也不用他操心,他们每日进城做事用家里的板车顺便帮他拉过来,给几文钱辛苦费便可。 薛二哥见他胸有成竹,决定听他的,毕竟人家是泥瓦匠,他是郎中,外行指导内行可不成。 泥瓦匠难得遇到这么听劝的客户,还没干活林知了就付了百文定金,为了对得起人家的信任,傍晚泥瓦匠回到家就用黄泥试做,确定行得通才叫薛二哥买砖。 薛二哥把此事交给泥瓦匠。泥瓦匠也不嫌麻烦,只因他们当天晌午就吃到卤肉拉面和刀削面。 泥瓦匠们偷偷算过,这一碗面在街边小店也要十文。后来几日又有油饼、馒头、蒸饺、煎包以及胡辣汤、豆腐脑等等,连心里抱怨少挣许多钱的木匠们也不嘀咕了。 晌午休息的时候闲不住的泥瓦匠和木匠还用木块和碎砖在院子北端东西两侧做两个长长的晾衣架和鞋架。宫女太监就把下午试做的蛋糕、回锅肉、锅包肉之类的菜分出一半,叫他们带回去跟家人分享。 哪怕有的菜过酸有的太甜,这些工匠也不嫌弃,比他们自家做的有滋有味。若是遇到咸的,那就更不嫌弃,回去加点水加点面一锅炖,盐都省了。 若非林知了有时间要求,他们恨不得墨迹到三月初二,只为每天晌午一顿饭。 在泥瓦匠和木匠忙碌期间,林知了叫薛二哥在门外挂个牌子,请有经验的伙计两名,六名洗菜洗碗女工。要求也写在上面,早上五更天到店里,申时结束,店里管吃。 洗碗工好找,半个时辰就来了几十人。林知了亲自面试,她不敢再凭衣着相貌断定一个人,只因她大伯母长得像个菩萨,其实很刻薄。 果不其然,闲聊几句,林知了听出其中一人跟薛二婶一个德行,在她看来东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选出六名女工用了林知了两个时辰。林知了也同她们签用工合同。有两名女工怀疑是卖身契,不同意按手印。林知了告诉她们可以,若是下个月生意好有奖金,可没有她俩的。她俩若是既要又要,那她不伺候,又不是请不着人。 这两位嫌林知了说话难听,而且只给三贯,比丰庆楼少了两贯,两人气哼哼离开,到门外就抱怨林知了长得好看有什么用,面善心恶,没有见过这么吝啬的。 刚刚收到消息跑过来就听说人招够了的几人见状问送两人出来的薛瑜要不要人。薛瑜叫她们进去,林知了选两个。然而那两人也有意见,只因她们仨一起的,希望一起做事。 林知了告诉她们先做三个月,若是手脚不干净,或者逮住机会就偷懒,别怪她翻脸无情。 几人家里日子还行,她们希望得到这份差事只因听说申时关店,最多忙到申时三刻,不像别的店从早忙到晚,一天下来都没时间见孩子一面。 几人没有想过偷懒,也不屑拿东家的东西,对林知了的要求没有一丝不满,让按手印就按手印。 她们这样干脆,也是因为其中一人认识几个字,上面确实只有用工要求,不是卖身契。 有经验的伙计不好选。最后得到两个不错的,还是托了泥瓦匠和木匠的福,他们去别的地方做事,跟人聊起上一个活,夸仁和楼女管事明事理,厨子伙计也很和气,因此有人慕名前来。 期间林知了还给众人做工作服和围裙。为了省钱,考虑到工作服又不是贴身穿,林知了选择寻常百姓做外袍用的棉麻。男工褐色和白色,女工银色和茶色。围裙颜色统一都是灰色。 样式简单,又不用绣花,十多天就做好了。 在这期间薛理也被林知了薅过来,给他几盘颜料和一个大毛笔,叫他在墙面上画出仁和楼特色菜。 薛理认为这样不雅观,跟穷人乍富似的,配不上仁和楼的装修。 林知了提醒他,仁和楼以前店里一水的红木,然而养了一群蠹虫,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现在这家店被她整的花里胡哨,太子殿下知道后也不会怪她,盖因她不贪。 薛理嫌当青天白日当众作画丢脸,只愿意早晚做。 林知了不想花钱请人便退一步。 二月底,仁和楼外墙出现许多幅男女童子眼巴巴看着美食垂涎三尺亦或者眼冒金光的图画。此时床和灶也做好。床要晾晒,所以宫女太监们继续凑合着住。薛二哥把工钱付了,送匠人离开之际,林知了在厨房选厨子。 不是每个人都擅长厨艺,也有几人跟薛瑜一样喜欢灵机一动。林知了可不敢叫这些人掌勺,最终定下六名厨子,两名识文断字的负责买菜,剩下八人当伙计。林知了告诉他们工钱只比厨子少一成,但是要负责切菜配菜。 这些日子虽然是刘丽娘负责教徒弟,但她一点没藏私,连自己的刀削面刀都贡献出来——林知了定做的刀和炸蛋的平底笊篱还没做好。是以他们当中最不擅长厨艺的若是此刻从仁和楼出去也能养活自己。 仅仅这一点就值得他们为林知了免费干三年——坊间师父收徒弟正是先干几年活。即便如此,师父们还会留几手,防徒弟跟防贼似的。 这群宫女太监们说出管吃管住不给工钱也行,确实是真心实意。 林知了听了一笑而过,随即告诉众人,二哥二嫂只是帮忙,三个月后她要选出两名管事,一名管后厨,一名管前厅,每人加一贯。届时生意火爆月底有赏,也是按照月薪多少发钱。 宫女太监们闻言恨不得明日就开业。 可惜不行,菜单还没定。先前定的菜单要根据时令素菜修改。 三月初一清晨,林知了和往常一样去仁和楼。只是以往有很多杂事等着她,今日只有一件事,定菜单。 林知了先带着采买推车板车去市场,回来分工试菜。 刘丽娘和薛二哥架着前几日才置办的驴车去铁匠铺拿刀、笊篱、两个平底锅以及两口大铁锅。 夫妻二人还没到仁和楼就看到很多街坊从店里出来,时不时朝仁和楼方向看去,还指指点点。 薛二哥和林知了经常出来,街坊们认识他。刘丽娘日日在后厨盯着徒弟,留意她的人极少,她叫薛二哥先回去,问问街坊们出什么事了。 街坊果然没有认出刘丽娘,指着仁和楼说:“也不知道今天做什么,比前几日都香,这都半个时辰了。我闻着像牛肉,又像猪肉,还像鸡肉和羊肉,感觉还有鱼。这家不过了吗?是有多少家底啊,经得起天天这么吃。” 刘丽娘笑着说:“试菜吧。 “那也不能天天试,我感觉半个月了。” “哪里只有半个月,我感觉有一个月!” 几个街坊因此吵起来,刘丽娘趁机离开,从别的巷子里绕去侧门,告诉林知了三月三一准开门红。 第98章 开张大吉 三月三, 上巳节,孩童郊外放纸鸢,杜工部亦有诗描写:“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然而这一幕幕都与林知了无关, 谁叫她今日开张呢。 反倒与薛理和他小舅子林飞奴有关。 朝廷放假, 学堂亦放假。 清晨, 天蒙蒙亮, 林知了醒来,薛理起来。林知了奇怪:“今日不是休息吗?” 薛理:“今日不是开张吗?” “你去搭把手啊?”林知了微微摇头,“仁和楼跟咱家小店不一样。小店自己端饭, 仁和楼是伙计端过去。别看你记性好, 不见得能记住三桌要油饼,五桌要包子, 八桌要馒头, 可以一起端过去。” 木匠用剩余的料子给林知了做了八个托盘,每个托盘可以放两大碗面。先前伙计们是用水练习,昨日换成面, 有经验的两名伙计都险些失手,换成薛理只会帮倒忙。 林知了又说:“第一天开张,东市的商户不会一拥而上,哪怕我这几日把街坊四邻馋的垂涎三尺。他们只会等别人吃过评价不错再陆陆续续过去。店里有六名厨子,十个伙计,洗碗工帮忙收拾饭桌, 两名采买打下手,还有二哥二嫂盯着,忙得过来。” 薛理倍感意外:“这么多人?” “准备的饭菜也多。除了面、饼、卤猪肉和红烧牛肉,胡辣汤豆腐脑, 豆腐干笋汤,还有十道菜。”菜单上是二十道菜,林知了担心第一天开业厨子没有经验,忙中出错坏了口碑,决定此后每隔几日加一道。不明真相的食客也会认为仁和楼隔三差五推出新菜。“还有鸡蛋糕和雪衣豆沙。对了,还有水晶饺和羊肉包子以及煎饺、煎包、千层馒头。面食你只喜欢面条,不是也夸馒头好吃吗?” 户部公厨每天晌午都做面食,有面条有馒头,然而面条不如林知了的手擀面劲道,也不如二嫂的拉面爽滑,他只吃带馅的馒头。没有馅料的馒头薛理一口也咽不下去。以至于先前听说林知了做无馅馒头他认为白忙活。谁知刚出锅的大馒头他一口气吃四个。 薛理震惊,薛理从不知道他胃口那么好。 听到林知了说了那么多,薛理仍然下床穿衣:“林飞奴前天就跟我说,他同学今日出城玩。虽然没说他想去,估计是这个意思。既然店里这么多人,叫鱼儿和我们一起吧。” 薛瑜近日颇为斗志昂扬,昨晚回来的路上兴致勃勃地说今日她要怎么怎么着。林知了估计小姑子不会同他出去,“你们早点过去,午时左右回来?你妹想当账房,昨日就把柜台钥匙要走。” 林知了的柜台就是带柜子的书案,柜子里有两个木箱,开业后其中一个搬到柜台边用来装钱。两个钱柜跟林知了先前用的一样,侧边有个小门用锁锁上,顶部有个婴儿拳头大的小孔,银角子、金叶子和铜钱都可以直接扔出去。 听到妹妹惦记钱财,薛理毫不意外,只因他觉得他妹日日跟林知了在一起,性子若是像他娘,他才应当感到怪异。 薛理:“饭菜也定价了?” 林知了:“前日定菜单的时候顺便定好了。起初我觉得素面五文一琬就够了,毕竟丰庆楼可以看到表演,一碗鸡汤面才四十文。我们是用猪骨熬汤。猪骨比鸡便宜多了。” 薛理:“四十文跟五文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吧?我以为你会说十文。” 林知了:“我也想啊。可是这里天冷,这个时节除了野菜只能放咸菜。要是在临安府,放几根绿叶菜点缀,我定要十文。” 薛理不由得想起这个冬日除了白菜萝卜就是咸菜,以至于他看到绿头巾都不觉得心烦,“说的也是。刚才说起初,还有后续?” “后续是街边小店三四文一碗。他们是清水酱油咸菜面。要是我的汤面卖五文,他们下个月就得关门。我们就决定加两文。加个油煎荷包蛋八文。”虽然鸡蛋一文钱两个,林知了还是感觉鸡蛋面的价格低了,因为她不能只算食材,还要把几十人的工钱分摊进去。她就决定在别的方面补回来,比如炸蛋面十文。 薛理:“红烧肉面呢?” 林知了:“以前是大块红烧肉,现在改成小块,加半勺十五文一琬。也做了大块红烧肉,四块五十文。八两五花肉做的。不贵吧?” 红烧肉用到糖,长安的糖比丹阳的糖贵五成,有的接近一倍。五十文一碟不贵。听到肉价和面价,薛理大概可以猜出其他食物的价格,便不再问,“仁和楼那个地段和装修,再加二十文也不多。” 林知了:“东家是太子啊。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不了多久,达官贵人和贩夫走卒就会知道仁和楼是太子的产业。咱们不能叫坊间百姓认为太子跟没见过钱似的,一斤猪肉恨不得卖上天价。” 薛理忘了,仁和楼跟林娘子的店不一样,“是我思虑不周。” 林知了:“出去吧。我好像听到了开门声。” 薛理打开房门吓一跳,堂屋里杵着一人。待他看清是谁,顿时想动手,“你在这里做什么?” 在中堂徘徊的薛瑜底气不足地说:“我想看看三嫂起了吗。” 林知了从薛理身后出来:“怎么起这么早?昨晚不是叫你好好休息吗?” “不知谁家养的大公鸡,半夜就把我吵醒。我睡个回笼觉醒来就睡不着。”实则兴奋。薛瑜不敢说实话,“三嫂,什么时候去酒楼啊?” 然而此话一出,林知了还是猜到她兴奋地睡不着:“你三哥和飞奴去踏青,你去不去?午时回来不耽误开门做生意。” 薛瑜犹豫不决。 林知了建议她出去玩玩。 虽然林知了跟众人提过五日一休,但是轮流休息,他日轮到薛瑜,薛理不一定有时间陪她。 薛理:“我打算去市场买两个纸鸢。” 薛瑜顿时不再犹豫。 在丹阳县城的几年薛瑜虽然也放过纸鸢,但是二哥做的,不如卖的精美。薛瑜一直想要个五颜六色活灵活的纸鸢。再一想到林知了日日给她工钱,又给她买发簪做衣服,薛瑜不好意思再叫她破费。 薛理:“你来做饭,我烧火。待会你三嫂和二哥二嫂去店里。” 薛瑜立刻去洗漱。 林知了奇怪弟弟竟然不兴奋。难道因为他知道今日开张,薛理不可能带他出去玩,心里没了念想,此刻还在梦中。 林知了敲敲房门,没想到一碰门开了。 这小子先前不敢一个人睡,如今竟然胆子大到不闩门。 林知了进去,登时气得七窍生烟—— 林飞奴个臭小子,不止把大花放进屋,还抱着它睡。他当大花是棉花做的吗?脏不脏先不说,就不怕压着大花,大花痛的一口咬掉他的脑袋。 林知了过去揪住弟弟的耳朵。 少年睁开眼想埋怨,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意识到昨晚干了什么,顿时心虚地不敢抬头。 林知了:“知错了?” 少年估计今日吾命休矣。可是他不想死。灵机一动,他朝外面高呼:“姐夫,快来,我要死了!” 薛理扔下脸盆跑进去,先看到一脸茫然的大花。被同僚认为聪慧过人的薛探花愣住,过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指着小舅子:“大花昨晚跟你睡的?” 少年想摇头,然而耳朵还在他姐手里,他只敢眨眨眼:“我也不知道啊。睁开眼就看到大花在床上。” 林知了:“林飞奴,你是我一手带大的!” “好啦,好啦,我是看大花孤零零一个狗在灶房很可怜。”少年不敢推给大花,不妨碍他诡辩,“阿姐,大花可是我儿子!” 林知了手上使劲,少年瞬时不敢胡扯,气急败坏地说:“人家就是不想一个人睡行了吧?” 薛理把大花拉下来:“一天到晚折腾它就算了,晚上也不放过它,大花要是人,早离家出走了。” 少年看向他:“我跟你睡?” 薛理想给自己一巴掌,怎么把这事忘了。 林知了:“改日叫二嫂用你去年的衣服给你缝一个猫一个狗,里面塞满棉花,猫叫小花,狗叫大花,叫它们陪你睡?” “我可以试试。”少年把她的手拿掉,“若是害怕,还叫姐夫陪我。” 薛理:“我会给你买个书童!” 少年眼睛地震,显然没有想过还可以这样。 林知了拿走他的被子:“起来!” “你去哪儿?”少年慌忙爬起来。 林知了:“放在院里晾晒。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虱子。这种事仅此一次,下次我不打你,我不姓林!” 少年看出她真生气了,不敢胡搅蛮缠。 这么大动静,刘丽娘和薛二哥也被吵醒。他们和林知了洗漱后就回屋换衣服。 薛二哥身着月白色劲装,刘丽娘是香炉紫烟色,身为掌柜的林知了一身火红色劲装,头巾也是红彤彤的,看起来干练又洒脱。薛理忍不住说:“你不应该在闹市开店。” 林知了:“怎么说?” “江湖侠女味太重。”好看归好看,可是同宽松短衣或者褙子长裙格格不入。薛理不禁说,“像你这样打扮的女掌柜,整个京师估计也是独一份。” 林知了挑眉:“仁和楼主打的就是人无我有!” 薛理见她打定主意不换:“你喜欢就好!” “我喜欢!”林知了也喜欢薛理,不是喜欢薛理的审美偏好。说完林知了就和二哥二嫂直奔仁和楼。 到店里,厨子们和发面做早饭,刘丽娘在一旁指点,林知了和薛二哥带着伙计和采买去市场。 仁和楼有两辆车和两匹马,不过马被魏公公牵走,只因离市场近,压根用不着马拉车。林知了一行人分两拨,薛二哥推车带着两名伙计去买酒,林知了带着伙计去买肉。 鸡只买四只,两只母鸡两只公鸡,鱼只买六条,牛肉和牛骨二十斤,羊肉和羊排十斤,店里还有鸡蛋,就没买鸡蛋,买了许多瘦肉五花肉。林知了没叫屠夫便宜,而是叫他送猪皮和猪骨。 会做生意的屠夫听说林知了要骨头煮汤,又送她四个猪脚。之所以舍得送猪脚,只因上面全是毛。与其便宜卖给别人,不如留住大客户。 林知了准备的十个菜分别是:松鼠鱼、回锅肉,红烧牛腩、红烧肉,糖醋里脊,红烧羊排,孜然羊肉,小鸡炖蘑菇、木耳炒鸡蛋,家常豆腐。 林知了还买了一点韭菜和菠菜。 不是林知了不喜欢素菜,而是上个月还下雪的时节,如今可以食用又便宜的素菜屈指可数。 仁和楼这么大的店,开张第一天,她也不能把野菜写在菜单上。 林知了准备的汤是鸡汤和笋干排骨汤。虽说此地人喜食羊肉,她应该准备羊肉汤,但是有面啊。食客们都喝汤,谁还吃拉面刀削面。 卤肉面不比一份素菜赚的少。是以她宁愿被食客抱怨准备的菜少,也不能把面和饼冷落在一旁。 回到店里,这个时候洗碗工才从家里出来,还没到店里。林知了把厨子和伙计叫到跟前,谁杀鱼洗菜,谁和谁打蛋白,谁谁和面包饺子,安排妥当,林知了和众人用早饭。 饭后,各忙各的,不知不觉太阳升高。林知了看看鸡鸭鱼肉都准备好,交代两个采在厨房盯着,顺便帮回头来做菜的厨子打下手,她带着众人去店里。 林知了把几个洗碗工支到院里,叫她们把厨房的碗筷拿出来,烧热水烫一遍,再用干净的抹布擦干净,她和刘丽娘带着厨子炸蛋、做水晶饺,打蛋白等等。 随着春日暖阳透过门缝进来,薛二哥看到雪衣豆沙都从油锅里捞出,林知了开始炸里脊,不用再瞒着外人,他把店门打开,带着两个徒弟放炮竹。 街坊四邻这些日子已经知道薛二哥是郎中,期间薛二哥无偿帮街坊开过药方,是以看到他街坊很和善,笑着问:“今日开张啊?今天是个好日子。” 薛二哥笑着点头:“待会来吃午饭?” “待会我就去尝尝。”这位街坊话音落下,就有别的街坊问贵不贵。薛二哥解释一块蛋糕十文钱,一碗卤肉面十五文。 跟街边小店比起来,一碗面十五文着实不便宜。可是街坊们知道以前仁和楼的一碗素面要三十文。 如今加了肉便宜一半,街坊认为很便宜。有些人认为刚开张掌柜的不敢定高价,现在过去吃就是占便宜,于是回到店里告诉厨娘或者娘子,晌午去仁和楼改善伙食。 薛二哥送走捧场看热闹的街坊准备回店里,打东边来了一群少年。薛二哥停下看一下,没有林飞奴个跳脱鬼,他便转身进去。 前脚进店,后脚这些少年停下,指着五彩斑斓的壁画,又仰头打量熟悉的二层小楼,满目疑惑:“这是仁和楼?” 另一个少年点头:“小时候跟我爹来过。” 他身侧的少年问:“你小时候才几岁?还记得啊?” 那位少年被问得迟疑不定:“我们进去问问?” …… 林知了听到一阵脚步声,转身看去,七八个小子推推搡搡进来,对上林知了的打量,猛然停下,小脸微红,显然才想起来窘迫。 林知了从柜台里面出来:“小公子,这里是酒店。” 几个小子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推出林飞奴的把兄弟:“你说!” 林知了很是诧异,竟然从一个臭小子脸上看出含羞带怯。林知了无语又想笑:“无妨。这里的厨子手巧,即便菜单上没有,只要厨房有食材,他们也能做。” 那位少年猛然抬起头:“有没有雪衣豆沙啊?就是白白的,也不是,浅黄色像雪团,里面是甜甜的红豆沙。” 林知了打量他一眼,没有穿金戴玉,但衣服料子像绸缎,估计他来自崇仁坊,是堂长的亲戚,“是不是那种?”指着蒸笼方向,那边青石板上有十个盘子,每盘都有八个雪衣豆沙。 这位少年看过去,不禁惊呼:“是的!林飞奴果然言而有信!” 林知了诧异,“你们是林飞奴的同窗啊?” 那位少年就要过去,闻言停下:“你认识林飞奴啊?” “我是他姐。”林知了笑着说。 少年愣了一瞬,继而大怒:“好啊!林飞奴竟敢骗我!” 闻言林知了怀疑她弟隐瞒了一部分,“林飞奴可能没有骗你。虽然我是管事的,但这家店不是我的,另有东家。”先前薛理跟林知了说过,弟弟的同学吃过雪衣豆沙,开张后那些小子极有可能光顾。 少年又是一愣:“你你,你是管事的?仁和楼掌柜的?” 林知了点头。 少年不禁惊呼一声,想他活了小半辈子,阅店无数,见过许多管事娘子,可是那些都是小店!管理这么大酒楼的女管事他是第一回 见。林飞奴的姐姐定有过人之处! 全城找不到的雪衣豆沙,连宫里都没有,唯独出现在这里,少年笃定,林姐姐很厉害,“我和林飞奴是同窗,你是他姐姐,我可以喊你姐姐吗?” 林知了颔首:“可以啊。” 少年很是欢喜:“姐姐,除了雪衣豆沙,这里还有什么啊?” 原本想装不认识他的几个小子闻言决定重新认识他。 林知了失笑,走到蒸笼前:“有刚出锅的鸡蛋糕,还有水晶虾饺。这里还有拉面和刀削面。” 几个少年互看一眼,每样都想吃怎么办啊。 那就每人点一样! 林知了叫伙计招呼他们坐下,先把鸡蛋糕、雪衣豆沙和水晶蒸饺送过去,她做煎包和煎饺——煎包煎饺都包好了,她只需先后放到平底锅中便可。 一个雪衣豆沙吃下去,林飞奴的把兄弟想再要一盘,抬起头来就张大嘴巴。他的同窗见状回头看去,也不禁张大嘴巴。 这个时候男厨子在拉拉面,刘丽娘在他另一边做刀削面。一个拉,一个削,跟丰庆楼的戏法一样精彩。 七个小子皆放弃矜持,扒着木窗一探究竟。 路人和街坊此刻也看到了——林知了的柜台在门里边,柜台另一侧是宽大的窗,而拉面案板正好侧对窗口。路上行人纳闷,仁和楼不是酒店吗,怎么还有人变戏法。怀着好奇心走进一看在做面食,正好有点饿的路人就要一份拉面。 林知了提醒他选配菜,有猪肉有牛肉,还有煎蛋和炸蛋。林飞奴的同窗指着从未吃过的炸蛋要加一个。 林知了告诉他们猪肉丁也香。 会做雪衣豆沙的姐姐不会骗他!林飞奴的把兄弟要加猪肉。 伙计把加了炸蛋和肉的面送过去,这群小子又闻到一股香味。循香看去,林知了打开锅盖,把鸡蛋煎饺盛出,紧接着就做水煎包。 原本只想吃面的食客又买四个煎饺。 伙计把这位食客的煎饺送过去,也顺便给那七个小子送一盘,问他们要不要尝尝菜。 几个小子惊奇,直呼没想到还可以点菜。 仁和楼这么大的房子,如果只卖早餐,不一定能赚到钱。若是只卖菜,一顿午饭也不一定能赚到钱。林知了是不指望晚上有人进来。商户和匠人各回各家,有钱出来吃晚饭的人只会选择丰庆楼,是以林知了早午都卖面和饼。早上没有炒菜,晌午少了粥。 伙计报一下菜名,除了牛肉和羊肉,其他的菜几个少年闻所未闻,就叫伙计决定。伙计定下松鼠鱼、红烧牛腩、糖醋里脊和家常豆腐。其中家常豆腐林知了不会做,她也只记得大概做法,提点了几句,东宫出来的小徒弟就做出来。孜然羊肉她全然不会,也是东宫小徒弟做的。 伙计之所以没有选羊肉,只因这些非富即贵的小子定是三天两头吃羊肉,仁和楼的羊肉很有可能叫这些小公子失望。 红烧牛腩已经烧好,伙计到后厨就端过来。鱼已经切好,是在东宫当了几年徒弟刀工不错的小太监做的。他裹上团粉炸鱼,另一个厨子调酱汁,转眼间一条鱼出锅。打下手的两个采买配菜,他二人烧里脊和豆腐。 七个少年有一半喜欢酸甜口,吃得胃口大开,因此对别的食物也充满了期待,就问伙计还有什么。 伙计自然要告诉他还有烙饼和油饼夹肉,也是说给别的食客听的。两个小子要个来一份。 林知了提醒厨子把饼切两半,让他们几个都尝尝。 油饼夹里脊肉,白烙饼夹卤肉,几个小子不敢相信这两种肉都是猪肉。吃饱了仍然意犹未尽,请林知了打包蒸饺、肉夹饼和雪衣豆沙以及蛋糕。 仁和楼以前的管事巧立名目搂钱,所以哪能没有食盒。林知了要帮他们放食盒里,叫两个伙计送他们回去。 几个少年自是求之不得。 林知了打开蒸笼夹蒸饺,一个少年注意到底下好像有东西,就问她是什么。林知了回答没有馅料的馒头。 几个少年对这里的一切都好奇,又要买十四个馒头。 就在这时,几位二十岁左右的公子鱼贯而入。 林飞奴的把兄弟姓章名元朗的小子惊呼:“珩哥?” 最先进来的男子脚步一顿:“小元朗?你怎么在这里?” “我吃午饭啊。珩哥也是来吃午饭?”不待人回答,小章公子自顾自说,“珩哥你来对了。我跟你说,这个最好吃。”指着雪衣豆沙,“这个也好吃。”指着蛋糕,“这个我猜你肯定没吃过。”目光落在水晶饺上面。随即又眉飞色舞地显摆,“珩哥,你吃过拉面吗?有没有吃过刀削面?我猜没有!我建议你——你比我高,一个人可以点两份,都尝尝。还有还有,菜也好吃。我最喜欢松鼠鱼和糖醋里脊。家常豆腐,我觉得不咋地。他喜欢!”朝身边同学肩上一巴掌。 被称为珩哥的男子假装生气哼一声:“什么都好吃,唯独这个不好吃你买十几个?”目光落在还没来得及盖上的食盒上面。 章元朗顺着他的目光扭头看去,正是十多个大馒头:“我,我吃饱了。这个吃不下,我带回去慢慢品尝。”说完又觉得像骗人,馒头有什么好品尝的,“姐姐,我可以尝尝吗?” 林知了原本想招呼客人,听到这小子倒豆子似的说一堆,看起来不需要自己,她笑着从蒸笼里拿出热气腾腾的馒头,轻轻掰两半。章元朗看见了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他的同窗也觉得奇怪:“好像跟我以前吃的不一样,是一层一层的?” 林知了把两半掰四块,递给离她最近的几个小公子:“是一层一层的。” 章元朗接过去,粗粗一看至少五层:“哇!姐姐,你是天下第一厨!”忽然想起她不是厨子,“你是天下第一大掌柜!” 第99章 端午安康 林知了失笑, 想叫他先尝尝看。然而又有人进来。林知了下意识看过去,有点意外,竟然是薛理回来了。 几个少年也朝外看去,小鸽子走进来, 章元朗不禁喊一声:“林飞奴!” 林飞奴看到几个同窗有点局促不安。章元朗哼一声:“是不是没脸见我们?你实话告诉我, 我会怪你啊?在你眼里我这么不懂事吗?” 林知了朝弟弟招招手。少年进来。林知了问他饿不饿。他有点饿, 但看到店里有客人, 还是摇了摇头。林知了递给他个馒头,少年接过去就啃一口。 章元朗见状也咬一口,竟然是甜的:“姐姐, 你放糖了呀?” 林知了:“很甜吗?” “不!有回甘!我爹不喜欢甜食也会喜欢姐姐的馒头。”章元朗没想到越嚼越香, “姐姐,再给我拿, 拿十个!” 林知了一边拿馒头一边请刚才进来的几位公子楼上坐。 薛理带他们去一楼另一端, 远离滚烫的油锅。 那位“珩哥”坐下就想叫薛理报菜名,抬眼发现他似曾相识,“我是不是见过你?” 薛理:“李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 姓李名珩的公子霍然起身:“薛——”注意到店里还有几位食客, 压低声音,“薛探花?你怎么在这里?还是,伙计?” 薛理挺意外:“魏公公没有告诉你?陛下把这家店赏给殿下,殿下请的管事的就是我娘子。” 他说什么?管事的是女的?那个红衣女子不是厨娘?还是薛理的妻子?李珩和三位友人皆大为震撼! 这位李珩不是外人,乃太子妃的亲弟弟,日前听说仁和楼归了太子, 三月三开张,他就说届时带友人替太子暗访。 薛理:“吃面还是吃馒头和菜?” 李珩忍不住朝柜台看去,林知了满脸笑容地应付七个叽叽喳喳的少年,跟看起来克己复礼的薛探花真不像一家人。薛理又问一次, 李珩神色复杂地说:“你定吧。” 薛理吩咐伙计送两份点心,又叫二嫂做一碗拉面和一碗刀削面,再送四副碗筷过去,方便几人分开尝尝。随后又去厨房挑几个他们不曾吃过的菜。 回到前厅,那几个少年还在,蒸锅被堵得严严实实,以至于食客都看不清蒸笼里有什么,薛理不禁提醒:“肉饼凉了。” 章元朗不在意地说:“凉了放锅里热一下啊。”看到又有人进来,“你吃面还是饼?面和饼都好吃,我建议你都尝尝。” 食客一脸茫然。 薛理担心他把人吓走:“再不回去明日我就告诉你父亲,你在外面胡吃海喝!” 章元朗下意识问:“你认识我父亲吗?” “刑部侍郎章大人,我们几日前才打过交道。”薛理道,“我在户部!” 章元朗脸色微变,看到他把兄弟和林知了,又有了底气:“你,你报上名来!” “薛理,字通明!” 小章公子愣了一瞬,荷包往柜台一放,拽着同学就跑。同学不明所以:“怎么了?” “他是薛探花!堂长天天夸的薛探花,叫我们跟他学的薛探花!”小章公子想起什么,回头问:“林飞奴,他怎么在这里?你又骗我?” 林飞奴示意伙计拎着食盒跟上,他去外面跟同学解释。 得知他是薛探花的小舅子,小章公子震惊,“你那本试题集,你说是你姐夫写的,就是他?”朝店里飞快地瞥一眼。 林飞奴点头。 薛理的目的是希望眼高于顶的权贵子弟看在试题集的份上别孤立南方农家子林飞奴。是以刚写好薛理就塞小舅子书包里。 章元朗把林飞奴当成好兄弟,自然不同他见外,每日都盯着他,怕错过甜点,然而叫他看到一本手编书。 那本书没有署名,章元朗以为他从丹阳小城带来的,扬言改日送他一本京师大儒手札。 想起那日情形,活泼开朗的小章公子要自闭。 小章公子不舍得怪自以为是的自己,就怪他把兄弟:“不是好事吗?为何还要故意瞒我?” 林飞奴冤枉啊。“我以为你认识我姐夫啊。” “他都没有去过——”章元朗戛然而止,薛理去过学堂,不止一次,单单他就碰到过两次,然而他只想着玩,才懒得问他是谁。 章元朗自出生到此刻没有这么尴尬过。 林知了担心几个半大小子闹矛盾,从店里出来看到这一幕就出言解围,“天色不早,再不回去家里该急了。”左右看一下,很是奇怪,“没带随从?” 章元朗嘴快:“带什么随从,这点路又不会丢!”意识到此话有些失礼,“姐姐——” 林知了笑着说,“快回去吧。别叫章大人担忧。” 章元朗乖乖点头,趁着林知了不备,冲林飞奴指一下,意思不言而喻,不许再骗我! 林飞奴冲他哼一声翻个白眼。 林知了赶忙把弟弟拽进去,这死小子怎么还火上浇油! 姐弟二人前脚进去,后脚来了一群男人,最大不过三十岁,年少的也有二十岁。林知了见状很是好奇,这些人又是何方神圣。 然而没有看到在他们身后还有三三两两十几人。待所有人进来,林知了目之所及处全是人,慢慢悠悠的伙计们如临大敌,慢慢悠悠收拾碗筷的洗碗工们慌乱起来,在刘丽娘左右两侧炸饼和做拉面的厨子同手同脚。 刘丽娘安抚他们别慌,林知了走近迎客,快闲睡着的薛二哥来了精神,问他们在楼上还是楼下,吃面还是吃菜,吃菜有馒头和骨头汤。这几样都不想吃,他们还有胡辣汤,可以就馃子。 先进来的那群人想在楼下,不经意间瞥到另一端的四人,假装没看见,跟着薛二哥上楼。随着他们进来的是东市的工匠。这些工匠的东家不包午饭。平日里他们是随便凑合一顿,只因便宜的跟家里的饭菜一样难吃,贵的又觉得单单装修就不值那个价。 仁和楼多气派,伙计的衣服都一样,看着就赏心悦目,何况面和饼都很便宜。是以今日相约来仁和楼“占便宜”。 薛理带着伙计们招呼这些食客。伙计们起初跟木偶似的,薛理怎么做他们怎么做。也包括林知了请的两位有经验的伙计。 他们是有经验,报菜名跟倒豆子似的,人不大,一次能记住五桌饭菜,然而他俩没有大酒楼跑堂的经验。 这些伙计到灶台前等着端面,还跟魂不附体似的。刘丽娘抄起长长的筷子一人一下,伙计们终于回过神,从容不迫地把面端过去。 楼上那群人也不是外人,东宫侍卫。他们倒不是故意来捧场,而是有幸吃过一次鸡蛋糕,可是再让厨子做,厨子说耗时长,没空。 日前在东宫巡逻,无意间听到几个太监宫女提到仁和楼,没过多久魏公公带着一群人出去,那些人再也没回来,其中一人还是膳房厨子的徒弟,侍卫们就分析,这些人定是去殿下的仁和楼,兴许那个小徒弟就会做蛋糕。 恰逢今日轮休,他们便约到一起到仁和楼用饭。 先前进门就看到蒸笼旁边的蛋糕。他们到楼上就点蛋糕,一人一份。薛二哥心说都给你们,别人吃什么。 薛二哥就说不止有蛋糕,还有雪衣豆沙,有水晶蒸饺、鸡蛋煎饺和满□□汁的煎包。随后又介绍肉夹饼和刀削面,最后还说有松鼠鱼,红烧肉等等。 先前这些侍卫隔着窗看到拉面还有些奇怪,仁和楼这么大的店,只是卖面能裹住伙计们的月薪吗。又听到薛二哥提到酒,反而有种理应如此的感觉。 十几人分两桌,每桌要六个菜,蛋糕、雪衣豆沙、蒸饺和煎包分别两份,一人一碗面和一份饼。 这些人个个身高腿长,看起来很是魁梧,薛二哥并不担心他们糟蹋粮食。 伙计们缺乏经验,哪怕面对食客不慌,饭菜到他们手上,担心打翻了还是忍不住紧张。是以一个个为了稳走得很慢。 薛二哥到楼下就把俩小的安排上来。薛瑜和林飞奴真不缺经验,毕竟他俩以前几乎天天都能看到店里满满的,店外排成长龙。 他俩一人端着两份甜点送上来就噔噔噔下楼。转瞬间又送来两份。速度之快,手脚之麻利,侍卫还没开口他俩又走了。小鸽子再次上来,侍卫拉住他,指着雪衣豆沙:“这个还有吗?再来一份?” 话音落下,跟他一起来的隔壁桌要再来一份。 小鸽子下楼端两份,今日的雪衣豆沙率先清空。小鸽子到楼上故意告诉他们没了。侍卫们本想打包给家人尝尝,赶忙问鸡蛋糕还有吗。 小鸽子就说,快没了,可以再做。 这群侍卫就要他交代下去,给他们每人备一份蛋糕和一份雪衣豆沙。 小鸽子把这事告诉林知了,林知了指着打蛋白打出经验的伙计,叫他们去厨房做雪衣豆沙和鸡蛋糕。 鸡蛋有,豆沙没了,薛理就出去买豆沙。幸好离市场近,市场有几家卖豆沙馅馒头的饭店,店里常备豆沙。 殊不知他刚走,来了几个女客。林知了不禁谢天谢地,一屋子男人,终于有了女客。女客才能撑起她店里的甜点啊。 林知了亲自迎接,告诉她们楼上有房间,还有屏风遮挡,这几位女客选择上楼。 此刻李珩正在品尝松鼠鱼,心里感叹摆盘不如丰庆楼,味道不输丰庆楼,不经意间看到往楼上去的几人,差点呛着,只因其中一位险些成了他未婚妻。 多年前两家准备过了中秋就议亲,结果赶上太子妃陪太子被囚禁东宫。李珩瞬间从香饽饽变成臭鸡蛋。 李珩的几位友人也见过那位姑娘,冲他挤眉弄眼。李珩装没看见,冲林知了招招手。 林知了:“李公子有何吩咐?” 下巴指着干干净净的盘子,李珩道:“给我打包两份。” 坐在他四周的食客终于忍不住好奇开口打听:“掌柜的,那个雪衣豆沙是什么做的?可以按个买吗?我们一人买一个要多少钱啊?” 第100章 累麻了 林知了离成为合格的商人还欠点火候, 面对身着短衣的食客,一个小玩意卖五文她心里有愧,好在面上淡定,看不出分毫, “一个五文, 一盘八个四十文。” 打听雪衣豆沙多少钱的食客正是东市的匠人, 闻言惊呼便宜! 林知了有些意外, 感觉价格定低了:“你是要一盘还是要一个?” 买一盘是要送回家,可是他家在城外,下午他还要做事。匠人担心来不及, 决定买一个尝尝。若是味道极好, 明日叫妻子赶在仁和楼刚开门的时候过来买。 林知了叫他们等一会,现在没了, 后厨在做。 匠人点的拉面还没送来, 就说不碍事,吃了面再尝尝那个点心。 林知了离去,伙计把糖醋里脊和回锅肉放到李珩面前。李珩的友人指一下上楼的伙计, 李珩看到白瓷碟中的肉色泽红亮。李珩问伙计刚刚上楼的伙计端的何物。 这个伙计没看到,哪知道是什么。好在他在东宫多年,习惯了唯命是从,不习惯反驳,就请他描述一二。 伙计听到“发红”二字就猜到是红烧肉,说掌柜的亲自炖的, 足足一个时辰,此刻就在后厨温着。 李珩想尝尝,伙计跑去后厨盛一份,想起李珩乃他前主子的小舅子, 像这样的富贵人家不吃猪肉,顶多食些荤油。他的神色有些为难,犹豫片刻端过去,低声说:“李公子,猪肉做的。” 李珩:“又不是毒!” 伙计放心下来:“您慢慢品尝。” 人都有好奇心,李珩不是例外,以前因为好奇尝过猪肉。在他的印象中肥肉腥腻,瘦肉又腥又柴,李珩用夹面的手劲夹红烧肉,啪嗒一声,肉掉回盘中,从肥瘦相间处断开。 李珩等人吓一跳。他的友人提醒他轻点,自己也夹一块送入口中,没有一丝猪肉的腥臭,肥肉入口即化,难得的是他们吃了很多东西,不是很饿也不觉得肉油腻。细品之下有点甜,又不像他们以前在淮扬一带吃的羊肉齁甜,这个甜更像是为了把猪肉的腥味压下去。 要说摆盘,同丰庆楼有着云泥之别,丰庆楼自然是高高在上的云。若是叫丰庆楼的厨子做猪肉,同仁和楼也有着云泥之别,而在云端的要换成仁和楼。 本是暗访,顺便捧场的四人面面相觑。 李珩把肉吃下去就低声感叹:“难怪殿下敢让一个女子当掌柜。” 友人闻言就想低声附和,耳边传来疑惑的声音“公子,这个肉贵吗?好吃吗?” 李珩回头,先看到脏兮兮的衣袖,本能皱眉,耳边想起在东宫听到的那句“茶馆酒肆乃三教九流汇聚之地”,如今店里的食客确实称得上三教九流,不像丰庆楼的食客非富即贵。李珩佯装思索:“我没有去过市场,不清楚贵不贵。这一份五十文。” 对肉好奇的食客凑近:“这一块肉若是生肉应当有二两,算上伙计的薪水,做菜的调料和木柴,不贵!”随即看向几个同事。 这几位匠人每人要一份鸡蛋面,算上雪衣豆沙,不到十五文,离他们为自己定的二十文饭钱还差点,就要一份红烧肉。 红烧肉都是提前做好的,不然根本来不及。因此几位食客只吃几口面,伙计就把肉送到。这位伙计正好是有经验的两人之一,他留意到几个食客吃的是鸡蛋素面,就多盛半勺汤,左右汤又不要钱。 这几位迫不及待地夹一块,饶是有想过这个肉好吃,也没有想到比家里过年做的羊肉味道好。 几人吃了肉就咽口水,看到碟子里的汤,一人分一点拌面。随即有个匠人忍不住嘀咕,“都说丰庆楼的东西好吃,我看不如这里。”跟他一起的匠人附和,“用不了几年丰庆楼也会变成以前的仁和楼。” 李珩放轻夹菜的动作,又有个匠人道,“听说丰庆楼管账的比厨子多。你说一个酒店不想着把酒菜做好,要那么多管账的干什么?吃闲饭?” 李珩的友人想附和,他也听说了,然而被李珩按住手臂。友人瞬间想起丰庆楼是皇帝丰庆楼,太子不敢管,也不能把手伸到丰庆楼。他们只当没听见。 就在此时,伙计把小鸡炖蘑菇送过来。 炖菜在江南不常见,水乡人家的餐桌上多是一份一份的咸鱼咸肉或者河虾海蟹。但在关中算是家常菜。 林知了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没叫厨子试做盐焗鸡亦或者叫花鸡。 实则也同她料想的一样,李珩昨天晌午就吃过炖鸡,也因此对小鸡炖蘑菇不太期待。若是他亲自点菜,他不会选鸡。 仁和楼毕竟是他姐夫的酒楼,给姐夫个面子,李珩浅尝一口。鸡肉到口中骨肉分离,嫩而不柴,李珩大为意外,竟然跟他家厨子做的相差无几!要知道他家厨子可是御厨的徒弟。 李珩从不吃鸡爪,发现盆里的鸡爪很粗,看起来轻轻一碰就能骨皮分离,这让他很是好奇。可惜勇气不足,只敢吃一点点。怎料这一点让他大为意外,居然从硬邦邦的鸡爪上吃出软糯感!薛理的妻子怎么想的?竟然炖炸鸡爪! 李珩之所以最先想到林知了,只因在林知了来京之前他从未听说过炸鸡爪。反倒是卤鸡爪卤鸡头,李珩见他弟啃过几次。 李珩示意友人也尝尝。 友人看出他喜欢,就说自己喜欢鸡翅。另外两人说他们喜欢鸡杂。 伙计放下一份菜就离开。 李珩叫住他,指着看起来像炸粗面条一样的东西:“这是什么?我们的菜不是齐了吗?” 伙计请他等一下,迅速把另一份菜送过去就回来解释:“我们掌柜的说鸡胸脯肉柴,就切成条用油过一遍,上面撒的是香料。都怪小的忘记第一天开张您不知道。”掌柜的说了,客人错了也不能怪客人,一切都是他们的错,遇到无赖除外,“您若是觉得小的自作主张,我叫后厨再补一份鸡胸脯肉?” 林知了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店里有炸肉的油锅,顺手的事,否则不会另起锅炸肉炸鸡爪。 李珩的菜是薛理决定的,估计他不知道才没提:“所以这份炸肉和炖鸡是一道菜?” 伙计点头:“是的。您看?” 李珩抬抬手叫他下去。 伙计去后厨把调好的蛋糕糊交给洗碗工,洗碗工送到正堂笼屉里蒸蛋糕。伙计就端着两份雪衣豆沙出来,其中一份给另一个伙计,他给吃鸡蛋素面的几位匠人送过去。 李珩感觉他母亲喜欢雪衣豆沙和鸡蛋糕,叫伙计帮他留四份。 这位伙计和楼上那位负责往后厨跑,闻言再次回到后厨。顺便捎两份雪衣豆沙递给刚刚下楼的伙计。这两份是楼上几位姑娘点的。 “在这里用饭?” 伙计循声朝窗外看去,路边站着三位青衣长袍,很像书生。只见其中一人眉头紧皱:“仁和楼?又贵又难吃!掌柜的眼高于顶,伙计跟我爹一样,我才不要花钱买罪受!” 伙计顿时想问候前管事和伙计们。他犹豫再三,走过去隔窗解释—— “姐姐!” 伙计差点咬到舌头,循声看谁打断他,小章公子跑进来。伙计看到林知了忙着算账,疾步过去:“小公子,飞奴在楼上。” 章元朗摇头:“我不找林飞奴。姐姐,今天还做雪衣豆沙吗?我回到家才知道姑母和几个姐姐来了。她们没有吃过雪衣豆沙,都好奇想尝尝。可是那几份不够分。姐姐——” 林知了顾不上他,指着伙计:“跟他走!” 伙计带着不明所以的少年去后厨。小章公子看到案板上全是雪衣豆沙又惊又喜,也不慌了。背着小手打量一番,叫伙计拿食盒,给他来六份。伙计把食盒给肢体不协调端菜容易撞到桌子的同事。小章公子又要蛋糕,他祖母牙口不好,最适合吃蛋糕。然而蛋糕还在蒸,伙计只能请小章公子稍等片刻。 小章公子不吃饭干坐着尴尬,注意到他把兄弟端着肉夹饼往楼上跑很是忙碌,认为自己应当做些什么,于是跑到外面,看到盯着仁和楼打量的几人:“几位公子,吃面还是吃菜?” 这几位正是伙计先前想要上前理论的三位书生,他们发现仁和楼伙计换了,看到炮竹猜到今日开张,就认为里面的食客都是托。只因仁和楼正房五间,很是宽阔,哪怕楼上楼下空了一半,每层也有四五十人。开张第一天不可能有这么多人。 三位书生不好意思当着少年的面说这些。他们摇了摇头。小章公子也不恼,心里嘀咕一句,没口福! 转头发现打东边过来几人,小章公子又问人家吃不吃面。这几位正是听说仁和楼的面便宜来占便宜的街坊。 他们随小章公子进去看到拉面,还没吃就觉得这顿饭值了。那三位书生想看看这几人是不是托,结果看到刘丽娘削面。 几人目瞪口呆。 随后又看到拉面,几人面面相觑,最终决定离开,只因章元朗在门边,他们怕进去被嘲笑。 小章公子自小在人堆里长大,打眼一瞧就知道几人怎么想的,他哼一声:“假清高!穷讲究!” “说谁呢?” 小章公子吓一跳,回头看到是他把兄弟,气得凶他:“人吓人吓死人!” “是你做贼心虚。”林飞奴把盘子递过去。 小章公子吃过月牙形角子,但是很小,他可以一口一个。盘里的角子有他巴掌大,还是炸的,他以前吃的是煮的蒸的,是以小章公子想尝尝,“给我的?” “我一个你一个。”林飞奴跑上跑下,肚子咕咕叫,正好厨子调了鸡蛋韭菜馅,林知了就炸几个,叫他和薛瑜吃点垫垫。 薛瑜很渴,不想吃东西,便宜来得巧的小章公子。 小章公子不拘小节,拿过来倚着门框就啃。小鸽子见他这样也没有扔下他回屋。 被仁和楼以前的掌柜和伙计伤到自尊的不止刚才三位书生,还有很多街坊。街坊看在薛郎中的份上想进来,可是一想到上次在仁和楼吃饭被嫌穷,他就准备随便对付一口。走过去又想到门边俩少年吃得香,停下犹豫许久,转身进来。 小鸽子和小章公子同时伸出一只手,异口同声:“里面请!” 这位食客顿时心里舒坦多了,到店里脸上也有了笑意,跟从楼上下来的薛二哥打声招呼就找个空位坐下。 林知了发现章元朗来了就不想走,再次走出柜台提醒,“鸡蛋糕好了。” 少年用小鸽子的手帕擦擦手进来。林知了叫伙计送他回去。少年摇摇头:“我的侍从在那边。” 他跑得快,侍从追上来他正好在后厨,导致侍从以为他还没来,就满大街找他。若不是他靠着门框吃东西,侍从定会跟他再次错过。 伙计把两个食盒递给侍从,林知了冲小章公子招招手,荷包还给他。章元朗拒收。林知了笑着说:“你给的钱没用完。” 章元朗接过去,几片金叶子都在,只是少了两块碎银,这让他很是意外,“姐姐,一份雪衣豆沙多少钱?” 林知了:“四十啊。” 小公子惊得张大嘴巴,原来他没听错,不是四百啊。 林知了:“现在信了?不是我催你,食盒里面水汽上来,雪衣豆沙就成了雪团。” 少年拍拍他把兄弟:“明天学堂见!” 小鸽子嫌他的手没擦干净,抬手拨开。少年也不生气,但他调皮,朝他脑袋上揉一把就往外跑。 小鸽子气得跺脚。 林知了把弟弟拉进去,“坐下歇会。店里这么多伙计用不着你忙前忙后。” 少年出去玩半天有点累,又楼上楼下跑了两炷香,脚底板生疼,就找个角落坐下。 薛瑜下楼,林知了也叫她坐下。薛瑜去盛一碗排骨清汤。少年见到也渴,也去盛一碗清汤。 在他俩隔壁桌坐下的食客问汤多少钱一份,薛瑜告诉他七文,大白馒头三文,汤喝完可以再续一碗。 食客担心一碗素面吃不饱,闻言知道该怎么选,一碗素面,一份豆腐干笋骨头汤和一个馒头。 素面和骨头汤没叫这位食客上瘾,食客反而又要两个白面馒头。薛瑜看他几口一个馒头,心说关中百姓真爱面食啊。 关中百姓也会做面食,可寻常人家不舍得往馒头里放糖,又因农家事多,揉好就上锅蒸,不给馒头二次醒发的时间,以至于这位食客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吃到有回甘的馒头。 食客看出薛瑜和林飞奴跟掌柜的关系不浅,只因伙计送面和馒头的时候都会问一句俩人要不要吃点别的,他就问薛瑜可不可以打包。 薛瑜看着汤不可思议地问:“这个还打包?” 食客:“不不,不是,馒头!” “两个馒头一张纸,一文钱。”薛瑜道。 食客觉得馒头物超所值,愿意为馒头多花一两文,是以吃饱喝足叫来伙计,请伙计给他打包五个。 在蒸的馒头不多,但先前做好许多,在空蒸笼里放着——伙计们也爱吃馒头,林知了寻思着晌午卖不完就给他们当晚饭和明天的早饭。 李珩抬起头随意一瞟,看到伙计的动作心里纳闷,无馅馒头是有多香啊。他问友人吃好了吗。友人看着桌上的菜:“好了是好了,就是还剩这么多,打包带走?” 在丰庆楼用饭就不用有此顾虑,每桌都有剩菜。在仁和楼几乎看不到剩菜,他们这桌显得尤为突兀,李珩的几个友人怕被指指点点很是为难。 李珩想到他点的几份雪衣豆沙和蛋糕要劳烦伙计送过去,就让伙计把剩菜放入食盒中,连同点心一道送到府上。结了账他又给出五十文,叫伙计打包十个馒头,多的钱是跑腿费。 李珩的友人低声问:“剩菜送回家,伯父要气晕过去。” “我爹只会认为我终于知道勤俭。再说了,又不是叫他吃剩菜。”李家奴仆的饭菜不如主人的有滋有味,是以赶上主人没吃完,他们就分了吃了。这种事在大户人家很常见。李家小厮看到剩菜就会明白他的意思。 李珩准备去东宫,所以给了钱就从店里出来,到门外停下,他看到拎着五个馒头的食客朝路人吼:“你才是托!你全家都是托!看不起老子也别侮辱老子!老子是吃不起一顿饭的人?” 李珩和几位友人看到挨喷的路人满脸心虚还嘴硬“不是就不是,你吼什么。说说都不行?”瞬间明白怎么回事。 然而也是路人活该倒霉,打包馒头的食客对薛瑜很是温和,实则性情火爆,闻言再次大吼:“凭什么说我?吃你家馒头了?” 林知了倚在门边看热闹。伙计本想出来劝和,看到掌柜的毫不担心,就继续各忙各的。 热心肠路人劝说:“都少说两句。” 拎馒头的食客脱口问:“他们说你是乞丐,你也少说两句?” “跟我有什么关系?”劝架的路人感觉莫名其妙。 拎馒头的食客:“我说他们跟你有啥关系?” 路人不敢再劝,食客指着几人:“给老子道歉!” 众目睽睽之下道歉多丢人,几人理亏也不敢再反咬,说一句“懒得理你”就急匆匆离开。 食客冲着他们的背影骂:“什么玩意!” 李珩和几位友人笑着走出酒楼。先前劝架的路人问李珩:“那人不是托?”李珩懒得同他废话:“我看你像托!” “不是就不是,什么人啊。”路人甩袖离开。 街坊们注意到什么样的食客都有,就知道林知了没请托。只因衣服可以租,气质没法改变,不是有句话吗,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再说了,最先出现的是一群小公子,哪家爹娘舍得叫孩子出来骗人。常言道: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小小年纪就干这种事,长大后还了得。 未时左右街上人少了,商户们该用饭了,被林知了卤肉炸饼的香味馋的饥肠辘辘的商户选择锁上门去仁和楼用饭。 林知了馋的不止附近商户,还有住得近难免从仁和楼附近经过的坊间百姓。她们踏春归来看到仁和楼一楼坐满,心说换了东家就是不一样。随后看到有人从里面出来就问味道如何。 食客毫不吝啬地夸赞,伙计和善,饭菜好吃不贵,虽然不如自己开火做便宜,但算上味道,不如买着吃。 吃够了家里饭菜的男男女女因为店里人多好奇也踏进仁和楼。 未时一刻,仁和楼一楼二楼座无虚席,除了林知了如老僧入定般守着柜台,伙计、厨子、洗碗工,连薛理都忙成陀螺。 申时左右,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刘丽娘瘫在身后的椅子上,双臂没了知觉。 洗碗工累得趴在桌上休息。 伙计们靠墙坐。 薛理用手当扇子,“怎么突然这么多人?” 林知了也没有料到这么多人。怀疑跟先前脾气火爆的食客在门外嚷嚷一通有关。林知了担心把话说太满明日客人少一半她颜面扫地:“兴许街坊四邻给面子。你们休息,我看看还剩多少。” 刘丽娘有气无力地说:“拉面和刀削面没了。” 刘丽娘两边的四个厨子回答:“烙饼和炸饼没了。” 薛瑜:“坛子里的肉和油炸里脊也卖完了。好像只剩点汤和胡辣汤豆腐脑。” 林知了打开锅盖,看到还剩半锅胡辣汤和半锅豆腐脑:“以后早上做胡辣汤和豆腐脑。” 薛瑜:“我们为什么不自己做豆浆啊?” 现在做豆腐脑的豆浆是找人买的。林知了看向伙计:“日后晚上泡黄豆,早上起来磨豆浆?” 伙计们累得不接茬。 厨子试探地问:“掌柜的先前说要是赚了钱就,就请示东家给我们发钱,这话还作数吗?” 林知了朝洗碗工看去:“都有!” 厨子看向伙计们。 从东宫出来的宫女,现在也是拉面厨子,她开口说:“我们轮流磨豆浆。自己做也比买别人的吃着踏实。掌柜的,以后红豆沙也自己做吧。” 从东宫膳房出来的小太监说:“我会做红豆沙,以前做过红豆饼。” “这些事你们自己安排。你们只要记住一点,我说到做到!”林知了说完去后厨拿碗筷,给每人盛一碗胡辣汤和一碗豆腐脑。洗碗工慌忙起身,满心惶恐:“哪能叫掌柜的给我们盛饭!” “你们都忙,只有我什么都没干。”林知了看向薛理,“你吃什么啊?” 薛理指着汤。 林知了给他盛一碗骨头汤。薛瑜指着喉咙说渴,林知了也给她盛一碗。准备给他们每人一个馒头,打开蒸笼馒头只剩七八个,干脆放入盘中让他们自己分。 随后又打开其他蒸笼,只剩零星几个蒸饺蒸包。店里二三十人,这点东西哪够啊。林知了去后厨,鸡没了,鱼没了,牛羊肉也没了。林知了看到没人点的菠菜,又挖一瓢面,带着面和菜去店里。 先把油盛出,林知了借着油锅把菠菜炒了。随后打十多个鸡蛋用平底锅摊十几张煎饼。因为平底锅大,做的煎饼不小,林知了做好就把煎饼切成小块,一桌放两盘。她自家那桌也是如此。 薛二哥拿筷子的手是抖的:“先前那位李公子走的时候,我看一楼二楼都有四五十人,以为当时就是用饭高峰。” 刘丽娘附和:“当时我还觉着这个店太大!” “二嫂,二哥,你俩忘了吗?三月三,除了商人,无论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今日都休息。”林知了想起几件事,等洗碗工和伙计们吃好喝好,店里店外都打扫干净,她才把所有人叫到院里。 100-110 第101章 灌汤包 林知了先提醒几位厨子往后留意他们自己擅长什么, 若是只擅长面食便做面食,喜欢做菜就研究菜,爱做点心就专做点心。贪多嚼不烂,在精不在多。 在东宫膳房当过几年徒弟的小太监最先点头认可林知了的话。 林知了又说大家都缺少经验, 这个月允许大家犯错, 下个月再犯扣钱。又提醒一次众人, 二哥二嫂只忙三个月, 也许忙到下个月月底。若是他们当中有人可以独当一面,六月初便可接任管事。 林知了最后把目光停在外请的伙计和洗碗工身上,说他们若想当厨子, 就跟仁和楼签一份十年契约。 原先林知了觉得十年漫长苛刻。薛理提醒她, 师傅收徒比她严苛多了。二哥在济世堂头三年只认识草药,且薪水极低。若是在师父家中当徒弟, 就是只管吃住的奴仆。 林知了担心她“人善被人欺”, 是以原本五年的契约被她改成十年束缚。 说完这点,林知了又说,店里六个厨子, 十名伙计,还有采买和洗碗工搭把手,不应该再叫二哥和薛瑜以及林飞奴帮忙。然而多个薛理,还是忙得晕头转向,只因很多时候瞎忙。 此话无人反驳,只因伙计们不止一次撞到洗碗工, 有些食客点了菜,伙计还问人家吃什么。 林知了其实可以划分区域,然而这样做显得她独断专行。于是叫他们好好想想,再商量商量明天怎么分配, 随后问他们晚上吃什么,待会她去买明早需要的食材。 众人都不想吃饭。林知了叫采买跟她去市场。薛二哥说他去,他力气大推得动板车。 薛二哥带着采买离开,洗碗工也走了,外请的两名伙计纹丝不动,看着林知了欲言又止。林知了叫他们有话直说。两位伙计问他们能不能住到店里。 林知了奇怪:“你俩不是城里人?” “是城里人,就是家里有点挤。”他们在家跟兄弟同住,但是没有私人空间。不像这里的床三面有墙。 男女宿舍上下十二个床位,其中男宿舍还有五个床铺空着,可是这些人是真太监。林知了问两个伙计:“你俩知道他们跟你们不一样吗?” 两名伙计不明所以。 林知了叫他们自己商量,她去店里查账。薛理带着弟弟妹妹回家,刘丽娘想等薛二哥,就先去店里陪林知了。 年龄最大的宫女说他们以前在宫里做事,如今宫里用不了那么多人,掌柜的好心收留他们。 两名伙计明白过来脸色爆红,神色局促地有口难言,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就说家里有事先走了。 年龄最小的太监气得哼哼。 大宫女:“任谁听到这样的事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如果明天一早过来,说明他们不是很介意!” 林知了在店里听到这番话很是赞同。 刘丽娘不在意那些事:“我看你应当收拾一间屋子放钱和账簿。” 林知了点头:“应当收拾两间,里间放床铺衣柜钱柜,外间放桌椅板凳。” 刘丽娘:“你要住在这里?” 林知了:“下雨天回不去自然要住在这里。届时小鸽子跟小太监凑合一晚,鱼儿跟宫女们凑合凑合。”说起宫女太监,叫二嫂把他们叫进来。 这些人进来就排队站好,一看就很懂规矩。 林知了有话直说,希望他们教教弟弟妹妹宫里的规矩,以防日后冲撞了贵人。随即又问宫女当中有没有擅女红的。两名宫女出列,林知了请她俩指点刘丽娘和薛瑜。 举手之劳几句话的事,太监宫女毫不迟疑地应下这两件事。 林知了问众人是不是在水井旁搭个棚,日后洗碗工在棚下做事,也不会跟今天似的一不小心就撞到她们。 众人一致赞同。 林知了又说一次,日后怎么休息由他们自行商议,商议好了跟她说一声便可。无故消失,别怪她报官! 东宫出来的这些人以前都见过薛理,也听说薛理去了户部。如今知道林知了和薛理是夫妻,不敢把她当成寻常妇人,也就不敢把她的话当耳旁风。 林知了:“我不知道你们来之前殿下有没有同你们说过什么,无论什么都不必告诉我。前提不是抄家砍头的事。若是这种事不许瞒我,你们黔驴技穷,我兴许有法子斡旋。” 来之前众人没有见过太子,但是魏公公有交代,叫他们机灵点有重赏。 众人挺意外此事被林知了猜到,转念一想,她没有两把刷子,殿下也不敢把仁和楼交给她个小娘子。 林知了见他们答应下来,就叫他们回屋休息。 刘丽娘:“不数钱啊?” 林知了看看天色还早,“有绳子吗?” “库房里什么都有。”刘丽娘说话间就去库房拿麻绳找剪刀- 刘丽娘系到第十五贯忍不住停下:“你数多少了?” 林知了指着原先空荡荡的钱箱,“里面有十七八吧。我没留意。” 刘丽娘看着剩下的铜钱以及几块银角子感到不可思议:“——晌午一顿,卖了六十贯?” 林知了:“雪衣豆沙和鸡蛋糕做了两次!几百个鸡蛋只剩几十个。被我用了十多个,现在只剩十几个。” 刘丽娘还是难以置信:“那两样这么赚钱?” 甜品利润就是这么高啊。林知了估计她忙起来什么也没听见:“做得少不赚。一个晌午卖三四百,一个赚三文呢。” 刘丽娘:“也没有多少啊。” 林知了:“鸡蛋糕贵啊。我巴掌大的鸡蛋糕跟雪衣豆沙的本钱相差无几,但比雪衣豆沙贵一倍!” 刘丽娘想起先前定价的时候林知了提过,煎荷包蛋便宜不赚钱就从炸蛋上面补回来。 今天鸡蛋糕和雪衣豆沙的销量差不多,这两样应该赚了三四贯。她拉面削面的手臂没了知觉,跟她一起的四个厨子跟她一样,粗粗估计有五百份拉面和刀削面,三百份烙饼和油饼。 平摊下来每碗素面成本价最多三文,单单素面就赚两贯。单看一样不多,可是还有煎包、煎饺、馒头、水晶饺,以及各种炒菜和酒。 刘丽娘:“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晌午没有那么多食客,拉面和饼——” 林知了数乱了,忍不住打断:“所以没有准备很多雪衣豆沙、鸡蛋糕和菜。最后进来的食客伙计都没跟他们说过可以点菜。” 刘丽娘恍然大悟:“难怪那么多人吃面和饼!若是准备很多菜,面就会——也不对,要是准备很多菜,你就不会叫我们和几盆面。” “您终于想明白了?我可以继续了?” 刘丽娘叫她继续,林知了只能从头数。 最后也没到六十贯,五十七贯零十几文。然而包括食材。去掉食材大概剩三十贯。这只是晌午一顿。同林知了预估的差不多,原先设想的是平均每日净盈利五十贯。 前世林知了听说过,餐饮行业毛利七成。可是仁和楼特殊,不能为了赚钱失去民心。 林知了其实对这个利润很满意,哪怕她已经决定税和员工奖金都算她的,她一个月也能分到两百贯,赶上去年一年赚的。 京师的钱庄跟丹阳一样,一贯一千文可以兑一两白银。每月两百两白花花的银子,林知了去年这个时候做梦都不敢梦这么大! 林知了把柜门锁好就感到脖子酸痛:“看来要请个账房。天天这样可受不了。” 刘丽娘:“还是叫魏公公给你找个人吧。这店是太子的。” “东宫应当不缺账房。”林知了起身,“去库房看看还有多少面和油。” 林知了担心库房招老鼠生虫,只备五天的面和油。看到今日没用库房的东西,她把门锁上。几个宫女端着盆从卧房出来,林知了提醒她们待会把猪皮煮了。 今早买猪肉屠夫送了半张猪皮,林知了带着几个伙计清洗干净,阳光灿烂,担心耽误晌午开门,林知了先交代厨子和伙计们,切条,放入调料,煮半个时辰,有点黏糊就盛出。可以盛两份,一份有猪皮一份没猪皮。如今夜里天凉,不需要吊到井中,林知了叫他们放橱柜中。 宫女忙忘记,其他人也忘了。闻言都从屋里出来,请林知了现在教他们。 林知了到厨房先指点他们熬猪皮,后又朝鸡蛋看去,“若是饿了就煮点疙瘩汤。” 话音落下,薛二哥推车进来,林知了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车上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有生姜蒜苗,有杂粮鸡蛋,还有小葱韭菜等等。没有鸡鱼羊肉牛肉,这几样晌午用,早饭后再买也不迟。猪肉明早去屠宰场买。 薛二哥上午跟林知了说过,明天把驴牵过来,一来他暂时用不着,二来这里还剩许多草料,就当仁和楼用草料租他的小毛驴。 林知了叫伙计把东西搬到厨房,薛二哥随她去店里报账。林知了越发觉得应该再收拾一间屋子请个账房。不过此事急不得,总要等到一切走上正轨。不然账房也是什么事都要问她,还不如她亲自管账省心。 林知了再检查一下门窗就带着一串钥匙同二哥二嫂回去。 到家天还没黑,林知了不想做饭,问弟弟不吃了好不好。小鸽子抱着被遗忘的大花可怜兮兮地说:“你姑姑要饿死你!” 林知了差点从板凳上摔下来。 薛理揪住小舅子的耳朵:“不许胡说八道!” 小鸽子瞪一眼他,转向林知了:“明日叫大花去店里。” 林知了点头:“我不想和面做面条和馒头,你想吃什么?” 薛瑜:“三嫂,早上你忘了买菜。家里只有一把韭菜和几根菠菜,还是昨天剩的。” 刘丽娘:“疙瘩汤放几个鸡蛋和菠菜。改天把南边院子收拾出来种菜,我们早上和晌午在店里吃,晚上拔几根菜凑合一顿省得买了。” 小鸽子问:“早上我在哪儿吃啊?” 林知了:“每日给你二十文,你也去店里吃。” “我去店里吃饭还给钱啊?”少年惊呆了。 林知了:“你跟今天一样帮忙端饭招呼客人就不用给钱。现在这家店不是阿姐一个人的。你姐夫过去也要帮忙。” 少年今日累惨了,不想帮忙。可是阿姐说得对,不可以吃白食。少年摸摸他的大花:“大花也要给钱啊?” 林知了微微摇头。 “我帮!”少年说完就摸大花的脑袋,“多吃点,给爹吃回来!” 林知了听不下去,忍不住皱眉。 薛理把小舅子揪起来:“今天没看书也没练字,补回来吧。” 少年跟着他去书房,回头提醒:“多做疙瘩汤,大花可以喝一盆!” 林知了不想理他装没听见。 翌日,林知了醒来就起床,跟刘丽娘和薛二哥比起来她真不累。 薛二哥和刘丽娘也醒了,只因昨晚戌时过半,薛理和小鸽子还在书房,他们就进入梦乡。 三人到仁和楼厨子和伙计都在忙,有人和面,有人洗面筋,有人烧火煮八宝粥和小米粥。林知了和二哥去买猪肉,屠夫再次给她半张猪皮和许多骨头。林知了这次象征性给几文钱,不能回回不给钱。 回到店里林知了把肉和骨头交给厨子,刘丽娘盯着他们做汤卤肉,又叫林知了和薛二哥休息。薛二哥闲着无事,看着这么大院子心情好,也觉得只种花很是浪费。估计他弟该起了,驾车回家接他们,顺便找找从老家带来的种子——先前周嫂子给的,没用完被刘丽娘收起来,后来觉得不占地方顺便带过来。 薛二哥载着两个小的先去店里。待薛理走到店里,骨头煮出香味。林知了把其中一口锅中的骨头捞出来放另外两口锅中。这锅清汤做胡辣汤,那两口锅一个炖豆腐和干笋,一个留给拉面和刀削面。 先前林知了看到豆腐很意外,没想到库房里有小磨盘,伙计昨晚睡前还把红豆和黄豆泡上。不过没做红豆沙,早饭后再做,盖因早上不卖鸡蛋糕和雪衣豆沙。 一切准备就绪,离辰时约莫还剩两炷香,洗碗工和两名伙计过来,林知了叫厨子把东西搬去店内,炸鸡蛋的热油也送到店里。 蒸包子、饺子,煮面、炸饼的锅热起来,林知了打开门心里咯噔一下,盖因门外七八个相熟的街坊,其中一人还找二哥开过药方。 林知了正要说话就被抢白,“怎么才开门?林娘子,太阳都出来了。” 站在最后面的街坊说:“要喊人家林掌柜。” 林知了好气又好笑:“二哥昨日没说啊?冬天辰时开门,春秋两季辰时前一刻,夏天——” 几人越过她进去,懒得听她解释。 薛二哥问众人吃什么。 众人朝刘丽娘走去。 这几位昨天有的吃了一碗拉面,有的吃了一碗刀削面,七八分饱,跟以前一样觉得刚刚好。然而太阳还没下山就饿了。 家里也是做的面食。但是懒得擀面条,活好面用模子压,稍微煮久点就断了,还不如三揉三醒的拉面爽滑劲道。他们吃到最后一口味同嚼蜡。 只是面不同也就罢了。偏偏他们家中的煮面水是清水,仁和楼的面汤是几十斤骨头熬制而成。以至于早上起来打开店门就盯着仁和楼。 仁和楼后厨的烟囱不再冒烟,他们估计该开门了就去门口等着。 刘丽娘问他们加蛋还是加肉,几人不约而同地选炸蛋。昨天就想尝尝,碍于以前没有见过,担心难吃没敢尝试。 经过昨天晌午那碗面,这些商户确信只有不合他们胃口的,没有难以下咽的面和菜。 这些街坊才坐下,薛理带着弟弟妹妹进来。刘丽娘对小鸽子说:“趁着人不多先吃东西?” 小鸽子看姐夫。 薛理点头。 三人去角落里喝胡辣汤吃包子。 林知了看到包子想起昨晚的猪皮冻,立刻去后面切一盆没有猪皮的皮冻,每块只有她拇指盖大小。到前面店里她叫包包子的厨子把面剂子一分为二。虽然不如汤包面硬,但勉强能凑合用。 厨子低声提醒:“做出的包子会很薄很小。” 林知了点点头,拿个宽大的空笼屉放她另一侧,包出一笼屉才上锅蒸。 辰时两刻,路上的人多了,陆陆续续有人进来。要说昨天晌午的食客商户占一半,今早坊间百姓占一半。 薛理担心热汤烫到薛瑜和小鸽子,叫他俩帮忙拿饼和包子,他端碗汤送粥。 “林飞奴!” 小鸽子毫无防备,险些把饼扔出去,回头就瞪他。来人正是章元朗,毫不见外,跟着他给客人送饼。发现胡辣汤里面白白的,跟家里做的不一样他就要吃。 小鸽子叫他找地方坐下。然而才坐下又起来,他勾住小鸽子的脖子:“别叫你姐夫帮我端碗啊。”薛探花伺候他,他怕折寿,更怕回到家挨揍。 小鸽子一脸无语:“我给你端。一碗胡辣汤豆腐脑两掺,还要什么?” “看看。”章元朗朝林知了走去。 林知了的汤□□薄,笼屉冒烟就熟了,见他过来估计包子差不多了就端下来。章元朗看着小巧的包子嘀咕:“我姐喜欢。” 林知了给他盛八个:“尝尝看。真不喜欢就给我弟,记我账上。” “谢谢姐姐。”章元朗闻言觉得必然很香,笑眯眯接过去。 林知了:“先开窗,后喝汤,小心烫!” 章元朗没听懂,但等他坐下就懂了,只因昨天吃过满口汤汁的煎包。章元朗轻轻咬一口就看到里面很多很多汤。吹几下吸一口,满口香!章元朗吃一个就冲小鸽子招手。 “你花钱买的。”小鸽子说完去找他姐。 林知了给他盛四个。可他才吃过饭,小鸽子要俩,给薛瑜两个。随后他到章元朗对面坐下。此刻章家小厮才追上来。 小厮都想给他小主子跪下。 章元朗嫌弃:“说了我去吃饭,你怎么不信呢?” 小厮心说,还不是因为你天天挑食,谁信你会老老实实用饭。 食客看到章元朗吃包子的动作很是新鲜,问他在哪儿买的。小鸽子指着灶台,食客立刻过去。感觉一口一个,就要十个。 刚刚进门的商户见包子小巧喜人就问多少钱一个。林知了回答跟大包子一样。商户意识到这小包子有特殊之处。 城中酒店不屑做猪肉,街边小店早餐不是羊肉面就是牛肉面,自然不会想到用猪皮冻包包子。是以这位商户第一次吃,且被汤包惊艳。原本要五个,后又要五个。 章元朗的小厮因此好奇,问他好不好吃。章元朗叫他先吃刀削面,明早再陪他过来吃汤包。随即想到午饭,小章公子问小鸽子中午在哪儿吃。 小鸽子据实以告,阿姐叫他晌午在学堂休息,在学堂用午饭。 学堂离仁和楼不近,将近二里路。小章公子也不敢一个人跑这么远。他颇为可惜地说:“跟我一样。”不由得朝门外看去。 小鸽子见状好奇,回头看到进来七八位老弱妇孺,其中两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还拿着带盖的汤盆。 小章公子稀奇,伸长脖子看着她们找刘丽娘走去。刘丽娘说了一句话,她们就朝林知了走去。看口型,小章公子猜刘丽娘说“面带回家就软了。”那俩人选择买一盆胡辣汤豆腐脑两掺,又买一盆各种包子。 林知了没有做馒头,只因早上时间短,气温低,发的不好。她倒是叫伙计和了四盆面,又把面盆放在灶台上。灶台上有余温,巳时左右面就发了。 这俩人走后又来几名男子,其中一个小章公子还认识,他家在崇仁坊最东边,出了门过了马路就是东市。 小章公子每次来东市都要从他家门口经过。他感觉这位街坊来用早餐跟他有关。昨天晌午带着食盒回去两次,定是被他看见,他猜到两个食盒来自仁和楼。 章元朗发现今早比昨天晌午人多,可是还有很多空位:“林飞奴,待会去学堂?” 林飞奴点头。 章元朗又说:“我们回去就告诉同学,早餐和午饭一样好吃,叫他们都来吃。” 林飞奴:“不用啊。昨天跟你一起来的同学会告诉——” “元朗?” 小鸽子被打断,扭头看去,正是昨日过来的同学之一,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公子,看相貌像他兄长。 那名男子提醒他小点声,别吵着别人。这位同学跑过来说:“你俩也来吃饭?元朗,这是包子吗?好小啊。我一口一个!”说着话就捏一个塞嘴里,章元朗就想提醒,他慌忙吐出来。 四周食客看过来,伙计吓得脸色煞白,慌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章元朗翻个白眼:“烫的!我就要说小心烫。你都不容我开口!活该!” 那位同学脸色微红,向他道谢,又求他原谅。 伙计松了一口气,安慰他先坐下缓一会,他找扫帚把包子扫走。 跟着这位同学的公子无奈地问他有没有事。确定无大碍,他扫一眼章元朗面前的食物,要一份一模一样。至于他自己,选择看起来像戏法一样的拉面。 章元朗身为过来人教同学,“先开窗,后喝汤,小心烫!” 在他身后的食客闻言小心咬开一点包子皮,吸溜汤汁,竟然毫不油腻。然而他想再来几个尝尝,皮薄带汤的小包子没了。 章元朗很是得意:“早起的元朗有包子吃!” 薛理走过来:“吃好了吗?” 章元朗指着同窗:“我们一起。” 随那位同学过来的公子对薛理道,他送他们仨。薛理见其很是稳重,便点点头走路去户部。 一路上把身上的油烟味吹干净,到了户部无人知晓员外郎在仁和楼当了两炷香伙计。 这个时辰许多人出来买菜,准备回去做早饭。然而被仁和楼热闹的场景吸引,不能留下用饭的人就选择买包子或者夹饼,给儿女尝尝。没有孩子的小娘子回去就把丈夫叫过来,在仁和楼用早饭。 章元朗起身准备去学堂就发现一楼快坐满了。章元朗替林知了感到高兴。 到门外看到李珩带着几个小孩从北边过来,他叫两个同学快走,不想跟小孩子玩。 他同学的兄长也认识李珩,打眼一瞧就认出一人,李珩的堂侄。以前见过,小霸王一个。太子出事,李家深居简出,担心小辈惹祸被皇帝借题发挥,估计狠狠收拾几顿,小霸王才变得乖巧懂事。 这位公子也不想把大好光阴浪费在寒暄上,几步跟上三个半大小子。 李珩和两名随从带着四个孩子到店门外不禁惊呼一声:“早上也有这么多人?” 随从看到里面乱糟糟的建议换一家。李珩抬头看二楼,带着几个小的去二楼。 嫌一楼拥挤的食客见状跟上二楼。过了一炷香,二楼也有三成食客。 世人都有一颗爱凑热闹的心,对仁和楼颇有微词的百姓发现店里那么多人也忍不住进去看看。 可惜进去就出不来。 巳时左右同林知了预料的一样,除了八宝粥和干笋豆腐汤,别的食物都卖得一干二净。 林知了叫厨子看看还剩多少,明天减去多少,除非他们想天天早上喝粥喝汤。厨子很累,原本有些心不在焉,听到最后一句话,赶忙用勺子量一下剩多少。 林知了和二哥关门,叫众人喝粥喝汤,待会馒头蒸好再吃馒头。 刘丽娘注意到两个外请的伙计一直浑身不自在,到她身边低声问:“是不是介意跟太监共事啊?” 林知了这个早上担心算错账不敢一心二,就没有发现他们神色反常,哪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待会你们去厨房,叫洗碗工在院里刷锅洗碗,我和他俩聊聊。” 第102章 薛瑜忽悠 店内只有林知了和两名外请的伙计, 林知了直接问,是不是不想同太监共事,否则为何总是避开他们。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跟等着上花轿的新娘子一样害羞腼腆。林知了嫌二人磨叽, 随手指一位:“你说!” 被点到的伙计吞吞吐吐地说:“也不是。就是, 他们是男还是女啊?” 林知了被问住。 不男不女着实不是什么褒义词, 林知了不能这样说。可是其他说辞, 前世可以当众说出来,今生在薛理面前也可以直言不讳,但是外人会认为她轻浮。 林知了朝院里喊一声“二哥”。 薛二哥把铁锨随手递给对他刨地种菜感兴趣的小太监, 进来问:“何事?” 林知了叫伙计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薛二哥听完神色复杂, 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答。酝酿许久,薛二哥看向林知了:“我直说了啊?” 林知了:“又没有外人, 直说便是。” 薛二哥看向两名伙计:“天下之大, 男儿身女儿心的有之,女儿身男儿心的也有不少。你们闻所未闻,只是因为他们素日藏的好罢了。是男是女没有那么当紧。” 伙计挠头:“掌柜的, 薛郎中,是我们没说清,就是上厕所,我们,是不是要分开啊?” 林知了翻个白眼,闹了半天就为这点事。 薛二哥无语:“——没人会盯着你们。弟妹, 你看——” 林知了起身出去。 薛二哥继续:“恕我直言,被割的干干净净不是最可悲,可悲的是没有遭过罪,却跟豆芽菜似的, 还不能叫妻子生儿育女。” 两个伙计下意识看他。薛二哥气得想踹人:“我和丽娘是缘分未到!再说了,我们连房子都没有,生了怎么养?少胡思乱想!”说完就出去。 两名伙计异口同声地叫他等一下。 薛二哥皱眉,这事没完了啊。 先前被林知了点到的那名伙计问:“我们什么时候搬过来啊?” 薛二哥:“下午就可以搬过来。但是进了这个院,就要守这个院的规矩。” 两位伙计跟家里人说过,同掌柜的签一份长达十年的契约,可以跟着厨子学做菜。他们的家人乍一听到“十年”认为林知了欺负人。 好在他们家还有个见多识广的,说邻村有个木匠学了八年才出师,头三年帮师父种地带孩子,第四年到第六年给师傅打下手,头三年没钱,第四年开始每月只有两三百文,第七年第八年赚的钱分师父一半。 林知了的十年契约是很长,可是她给工钱啊,包吃包住,每月五贯,一年净剩四十贯,还不耽误学厨艺。 像这种好事,莫说京师,全天下恐怕也是独一份。是以两名伙计听到薛二哥问话,不假思索地要求再签一份契约。 魏公公给林知了的那沓“卖身契”在家,薛二哥要比照“卖身契”写两份,然而他不想即刻回家,就叫他们等明日,理由是回头叫他弟薛理拟两份。 两个伙计放心下来,笑着走到院里,对上几个小太监的目光又不由得躲闪。薛二哥从两人身边过去,见状回头瞪一眼他俩,“愣着做什么?去厨房帮忙烧火!” 俩人慌忙去厨房,宁愿跟一群宫女在一起,也不想夹在太监当中。 十六七岁的小太监把铁锨还给薛二哥,佯装好奇地问:“他俩不是要辞工啊?” 薛二哥:“他俩下午搬进来!” “啊?”小太监惊呼。 薛二哥指着青石板:“这些掀开,整理出四个菜园子,回头用青砖圈起来。” 另一个太监问这些青石板放哪儿。薛二哥叫他们先靠墙放,回头找工具割开放在青砖上,届时石板上可以晾鞋,也可以放水盆等物。” 小太监问是不是东西南北四面各收拾一个菜园子。 院子中间有一条路,通往正店和北面后门,路东边是各种花,西边有厨房,其中厨房北外有水井,种上花耽误来回打水。况且林知了已经打算在井水上方搭个草棚,在水井北面靠近北厢房的地方还有木匠和泥瓦匠做的晾衣架,是以水井这一边是没法种菜。厨房南窗外有一片空地,如今需要用到后厨的时间大大减少,留出一条路,其他地方种菜不碍事。 薛二哥决定厨房这一侧修一个菜园子,只种葱姜蒜。随即薛二哥到东边,打量一番花圃,可惜只认出牡丹和兰草,便问众人认不认识这些花卉。 小太监认识,这些花草东宫也有,为他一一介绍。待他说完,薛二哥叫他们每一种留两三株,多的拔出。 林知了在厨房,闻言出来:“二哥,先别动。下午我们去买几个花盆,放花盆里,回头放在店里或者门外养着。” 薛二哥想想门外放几盆花,二楼包间墙角也放两盆花,很是赏心悦目,决定听她的。 林知了又提醒二哥,菜园子围墙不需要整整齐齐,可以是圆形,也可以是椭圆形,也可以是三角形。直南直北反而显得庄重。 薛二哥认为她言之有理。况且也没有人规定花园菜园子要修成什么样。 临近午时,林知了把这些小太监和小宫女叫到厨房帮忙。有人炸蛋,有人搅蛋白,有人揉馒头,三间宽的厨房内热火朝天。 红烧肉、炸蛋、炸里脊和红烧牛腩的香味飘到街上,街坊们口齿生津。街边小饭店的东家不禁朝仁和楼打量。看到街坊也被香味勾出来,他趁机抱怨:“以后的生意还怎么做啊。” 街坊:“仁和楼卖的是猪肉面,你的是羊肉面,对面那个是牛肉面,不一样!” 世人喜食羊肉,京师更甚,曾有人调侃,没有一只羊能活着走出京师。这位小店东家不敢信:“没有羊肉?” 街坊昨天晌午去过仁和楼捧场:“有羊肉也有牛肉,但是炒羊肉,炒牛肉,点菜的人才选这几样。先前仁和楼的采买从这边过去,我跟他们打招呼的时候看了一下,两样加一起不到五十斤,还包括羊排骨。他们买的鱼和鸡都比牛羊肉多,能抢你什么生意?”说完心里腹诽,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这么小家子气。 仁和楼开业第二天就眼红,以后日日高朋满座,他还不得嫉妒得吃不下饭! 对面卖牛肉面的东家隐隐听到“仁和楼”几个字就从屋里出来,问这位街坊是不是去过仁和楼。 街坊问心无愧,大大方方地承认,不止昨天去过,早餐也是在仁和楼解决的。 牛肉面东家就问仁和楼的东西贵不贵。 街坊实话实说,猪肉面一份十五文,肉块就他指甲盖那么大,加上肉汤最多三两。 这位面店东家闻言就说贵,猪肉才十五文一斤啊。 街坊前几日熬猪油问过肉价,一斤十五文是指瘦肉,肥多瘦少十七八文,碰到肥肉雪白的要二十文。街坊不想跟他争论,“仁和楼最好卖的其实是点心。那个雪衣豆沙听说全京师独一份,皇帝都没吃过。鸡蛋糕只有西市一家店在买。要担心也轮不到你俩,应该是丰庆楼的掌柜。” 丰庆楼的掌柜的昨晚从食客口中听到仁和楼只有两样点心,一样是红豆做的,一样是鸡蛋糕,压根没往心里去。盖因他认为山珍海味也有吃腻的一天。仁和楼昨天生意好只是坊间百姓贪鲜,过几日便无人问津。是以都不曾叫伙计买两样尝尝。 牛羊肉面店的两位东家听了街坊的话放心归放心,却不敢大意。熟客明显发现他俩比以前和气,只以为他们遇到了什么好事。 言归正传,素日东市商户未时左右用饭,有的是申时左右连同晚饭一起。 林知了就把晌午开门的时间定在午时三刻。 然而离午时还有一炷香,店门被拍得砰砰响。林知了拆开一块窗板朝外看去:“谁呀?” “林掌柜?”来人是名二十岁左右的男子,身着长袍,但看料子,像是棉布,走到窗前就指天空,“晌午了,怎么还不开门?” 林知了不认识他,但是知道她姓林,估计昨天来过,“红烧肉还没好。开门也是叫大家在店里等着。” 来人表示不介意等上半个时辰。 话说到这份上,林知了不能把人拒之门外。请他稍等片刻,她把几扇窗打开,又去开门。 这人进来就找个位子坐下,熟门熟路地显然不是第一次。 其实这人不是昨天来过,而是早上,李珩的小厮。早上来的时候店里很忙,他们进来直奔二楼,结账的时候出面的是另一位,他没跟林知了打过照面。 此番也不是李珩叫他来的。 仁和楼早餐有小米粥、八宝粥、胡辣汤、豆腐脑、豆腐干笋骨头汤,还有拉面、刀削面、油饼、烙饼,饼里夹里脊肉,面里可以放红烧猪肉丁、煎蛋和炸蛋,除了这些还有蒸包、蒸饺、水晶饺、水煎包和鸡蛋煎饺。 这些食物都排在店内青石案板上,林林总总,看起来很多,唯独没有小孩子爱吃的鸡蛋糕和过油炸的雪衣豆沙。也没有昨日李珩送回家还有点外焦里嫩的松鼠鱼。李珩的几个侄子侄女无比失望,因为他们昨日尝过这几样就喜欢上。 李珩答应晌午带他们过来。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东宫找他有事。那几个孩子要自己来,可惜被长辈果断拒绝,只因小厮仆从管不住他们,放他们出去,不会安安分分地只用饭,便派个小厮过来。 薛二哥听到店里的动静,进来一看,毫不意外,以前在丹阳开店经常碰到食客提前过来。 薛二哥把几个炉子烧的炭火点着,看来木箱子里的炭,暗暗记住下午带伙计出去买炭和木柴,随即喊两个洗碗工把笼屉端过来。 五层笼屉分别是馒头、包子,蒸饺、水晶饺和蛋糕。水开上锅蒸,洗碗工之一看着火,伙计把炸了一遍的里脊端进来,又有伙计把做好的红烧肉丁、煎蛋和炸蛋端进来,紧接着刘丽娘和一男一女两位厨子端着面盆进来,这三盆面分别是拉面、刀削面和烙饼,随后还有厨子端进来一盆做油饼的面。 空荡荡的青石案板瞬间摆得满满的。这位小厮起身看去,没有鸡蛋糕和雪衣豆沙,很是失望地坐回去。 随即想起这里有食盒,请厨子给他做一份糖醋里脊和松鼠鱼,用店里的食盒带回去。 薛二哥暗示他食盒要多付一些钱,待食盒送回来,这些钱还给她。小厮脱口道:“你不认识我?” 薛二哥一脸抱歉地说:“人太多,记性不好。” 小厮感到稀奇有趣,往日去丰庆楼,还没进门伙计就迎上来,从不给他装谦虚的机会,如今可等到了,“咳,我就是个升斗小民,你不认识才正常。” 薛二哥闻言反而觉得他非寻常人等,但只要不是皇帝的人,薛二哥就不怕,“抱歉,公子,我这就去后厨吩咐下去。” 小厮抬抬手,示意无需伺候。 薛二哥找出两个食盒,一个装四份鸡蛋糕和两份雪衣豆沙——后厨已经做出一部分鸡蛋糕,只是还没来得及拿出去。担心捂出水汽,薛二哥提醒伙计,松鼠鱼和糖醋里脊做好放到另一个食盒中,再盖上这个食盒。 薛二哥又查看一下各种菜,干干净净的,有的盖上纱布,有的用盆或者碟子盖上,绝不会落下一粒灰尘,亦或者一只苍蝇,他才放心去店内。 东宫出来的太监和宫女们厨艺上或许欠点火候,要论做事认真仔细,怕啥连陛下的心腹也比不了,毕竟他们都陪太子熬了几年,那几年各种暗杀层出不穷,睡觉都要睁一只眼,一时疏忽整个东宫一窝端。 薛二哥不知道啊,就觉着这些人不愧是太子的人,除了下厨其他方面挑不出刺。 到店内,薛二哥脚步一顿,没想到这么一会多了十几人。其中几人还是老熟人,为仁和楼做过床砌过墙的匠人。薛二哥上前招呼,其中一位匠人还问灶好用不好用。 薛二哥点点头,想起林知了要收拾三间屋子,两间她的,一间账房先生的办公室,就问几人何时有时间,再帮他砌几道墙,做几个桌案。 这几人刚接了新活,告诉他半个月后。 薛二哥看到刘丽娘捞拉面就去端碗,而这碗加了炸蛋的面正是一位匠人点的。 几位工匠的面陆续出锅,糖醋里脊和松鼠鱼也好了。伙计拎出来,先前那位小厮一看两个大食盒,就叫伙计跟他一块过去。 伙计朝林知了看一下,林知了微微点头。 两人前脚出门,薛二哥就叫后厨的伙计把鸡蛋糕和雪衣豆沙端进来。刚刚进门的食客听到这两样不感兴趣。这位食客也不劳烦伙计伺候,到刘丽娘对面要一份炸蛋刀削面,又要一份里脊肉夹饼。 薛二哥对此习惯了,以前在丹阳食客就是这么点餐。伙计守在出餐口等着,他到门外看看。 发现几名女子往店里瞅一眼就离开,薛二哥甚是奇怪,扭头看去,全是臭男人,瞬间明白人家的顾虑。 薛二哥到后院把烧了半天火顺便指点厨子做菜的薛瑜叫过来。 林知了给薛瑜做的衣服鲜亮,昨日粉嫩,今日青绿,头上还有浅绿色绒花。她年幼脸嫩毫无攻击力,问一声姐姐吃不吃面,多数人都不好意思拒绝。 约莫一炷香,小丫头拐进来十多人。这些人进门就要出去,薛瑜指着二楼说有雅间。二楼每张桌子都用屏风隔开,虽然不隔音,但不用面对男客,是以这些姑娘留下用饭。 薛瑜就推荐菜和甜点,还说有鸡蛋羹和排骨汤以及鱼汤、红枣炖鸡。 这些姑娘点了菜,薛瑜到后厨交代下去,又提醒女伙计上楼伺候,她继续出去揽客。这次直接指着二楼,说一楼男宾二楼女客。 正好有两位临窗而坐,被路人看到步摇随风晃动,对仁和楼好奇的女眷自然毫不怀疑。 薛瑜的嗓子都要哑了,二楼坐满了,七成女眷。 不到半个月,二楼真成了女宾区。 李珩忙完手头上的事跟几个友人再次来到店里,到二楼停一下,火速下去,叫住伙计问:“怎么全是些姑娘、小娘子?” 伙计也奇怪:“小的也不知道。” 李珩只能在一楼找个角落坐下,“今日有什么?” 伙计回答比往日多了几道乡野小菜,又说加了红烧鱼和炒鸡丁。李珩对这两样不感兴趣,注意到友人想尝尝,点了这两样,又点一道红烧牛腩、松鼠鱼、醋溜白菜。李珩没有吃过这么素的白菜,因此好奇,又点一个香椿芽,又要两份汤。 伙计吩咐下去,随后送来一道餐前小菜——皮冻。李珩勉强可以接受猪肉,不能接受猪皮,然而他的一位友人眼睛一亮,“你们店里也有皮冻?我上次吃还是在西市一家酒店。” 其他食客问他们怎么没有。伙计回答皮冻是菜,点菜才送。随即补一句,两道菜以上送一份。 然而依然有食客耍横。 薛二哥循声看去,见他身着短衣,面相凶恶,估计是东市流氓。外人不知道仁和楼背后东家是太子,街边流氓想必也毫不知情。 这样的人他不能碰,一碰就会被赖上。薛二哥到院里喊他妹。 为了出餐快,后厨四口锅一同点火,只有俩采买盯着,薛瑜见状帮忙烧火翻炒。刚拿起烧火棍和锅铲就被叫出去,薛瑜心烦,那么大人了,怎么没有眼力见儿:“干什么?” 薛二哥转身回到店里,薛瑜只能跟上。薛二哥指着闹事的食客,薛瑜走过去:“找我什么事?” 第103章 气哭了 耍横的食客下意识反驳不找她。 薛瑜闻言想找她二哥问怎么回事, 然而她二哥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两个嫂子一个忙着削面,一个守着柜台等着食客结账。薛瑜只能转向伙计:“什么事啊?” 伙计低声解释,店里规定两道菜以上送一份皮冻,包括两道菜。这位食客只点了一份炸蛋刀削面, 也要免费的皮冻。 薛瑜等伙计说完, 好声好气地同这位食客解释一遍。食客理直气壮地问:“规矩在哪儿?” 林知了开了三年饭店, 又不是没有遇到过不怀好意的人。毕竟她不是黄白之物, 不可能所有人都对她抱有善意。 经验丰富的人还能授人以柄吗。薛瑜指着灶台上方木架上挂的牌子,但凡进店的人都能看见,目不识丁的除外。 不巧, 这位不识字, 以为上面写的是价格。 然而要叫流氓低头认错,那就不是流氓。 这位食客正如薛二哥猜的一样, 是常年混迹东市谁都不想招惹的流氓。 你去告官, 他居无定所不怕罚,官府把他抓起来,他叫嚣着日后吃住不愁。是以丰庆楼的掌柜的都不想碰到这类人。 这位食客大声嚷嚷:“那么远谁看得见?给我来一份皮冻, 这事算了!” 薛瑜年幼也知道她不能妥协,否则定会有人有样学样,“请您见谅,这是本店规定。” 食客:“规定是死的,你是活的!” 薛瑜原本有些烦躁,闻言心头冒火, 没好气地问:“我不送呢?” “我不跟你说!管事的,你把管事的叫过来!”这位食客朝柜台看去,又是个小娘子,顿时气焰高涨, 隔着诸多食客指着林知了:“你过来!” 薛瑜瞬时恼了。她和二哥二嫂能从江南小城来到京师,能接触到宫女太监,跟他们学规矩学刺绣,多亏林知了。否则她就是个种地的小农女。 越是见得多,薛瑜越是感激她三嫂。对她不敬可以,对她三嫂不敬不行! 薛瑜才不管她三嫂先前说什么客人说的都是对的!烧火棍往桌上一敲,“听不懂人话?” 流氓食客吓一跳,看着小丫头凶狠的样子只觉得好笑:“就你?”扫一眼她身边的伙计,明白过来,“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人?” 薛瑜瞬间明白二哥为何不露头:“我十二岁,你当我爹都有余,我欺负你?”孰料她话锋一转,“我就欺负你!”抄起随手带出来的锅铲朝他脸上招呼,“想耍横?吃白食?也不打听打听老娘我是谁!” “噗!” 看热闹的食客不是被口水呛着就是面条从鼻孔里出来。 因为楼下热闹,移到楼梯边打量的女客忍不住掩面大笑。 每日清晨薛理会盯着小鸽子背文章,然后教他拳脚。薛瑜不爱读书爱动,最近几日还跟小鸽子交上手。是以那位食客想抓她,她借用对店里一桌一椅的熟悉轻巧躲开,扬起烧火棍朝脑袋招呼,左右开弓,打的他抱头鼠窜。 林知了给几个伙计使个眼色,伙计把人按住,林知了从柜台后面出来叫伙计拿绳子把人绑起来,拉住试图用脚踹的小姑子,叫伙计把人交给金吾卫或者知县。 伙计请示官差问起来他们该怎么回。 林知了:“那碗面没给钱吧?” 伙计瞬间明白,吃白食。 林知了拿走锅铲和烧火棍,其中一只手在烧火棍上搓几下:“鱼儿,跟他们一块去。我看看,这小脸是青了吧?”朝她脸上抹几下,薛瑜瞬间变成小花猫。 食客们瞠目结舌 林知了转向伙计:“知道怎么说了吗?” 吃白食加欺负幼女。伙计连连点头。 “去吧。”林知了随后向食客们道歉。 刚才那事若是薛二哥出面,定会有人觉得店大欺客,亦或者这点事不必交给维护京师治安的金吾卫或者本地县官知县大人。 然而出面的是个小丫头,食客们露出善意的笑容,有人还说那样的人欠打。 乔装打扮偷偷来仁和楼试菜的几家酒店掌柜的看到这一幕幕不约而同地思索,他们酒店是不是也应当加几位女伙计。 面对食客们的宽慰,林知了满含歉意地解释:“是我这个当嫂子的忘了,小丫头以前在村里长大,我公公走得早,婆婆忙着种地,无人管教。今天这事诸位见谅。回头我好好说说她,人不大脾气不小。哪能一言不合就动手。” 食客们一听小姑娘打小没了父亲,对她愈发宽容。哪怕看出林知了故意这样讲,依然劝说:“你小姑子这样很好。被欺负了不还手,日后哪能撑起一个家。” 在外做事家里交给妻子的食客们最有感触,接二连三为薛瑜“开脱”。 林知了一一谢过大家的善意,叫伙计把碗筷收了。 伙计端着面到后院就倒大花盆里。 林知了再次回到柜台后面,食客们该吃吃该喝喝,仿佛刚才不过是一场梦。李珩的友人低声问:“没事了?” “没事了。”李珩心里复杂,以为需要他出面,亦或者搬出薛理,可是无论哪种情况都无法善了,甚至落下一个仗势欺人或者以权压人的名头。 李珩看到又出现在店里的薛二哥,心说这位薛郎中也不是善茬啊。 以前的薛二哥没有这个脑子。面对他娘他二婶以及岳父一家连番算计刁难,薛二哥还能被个流氓难倒,在丹阳的三年算白活了。 比他实在的大哥都开窍了,何况他这个一直经常跟人打交道的郎中。 薛二哥朝桌上空无一物的食客走去:“您点的什么?我帮您催催。” 食客朝刘丽娘看去,薛二哥走过去,刘丽娘正好把面捞出,伙计拿起长长的筷子夹个炸蛋,薛二哥亲自送过去。随后又去另一桌,端的是关怀备至。 李珩不禁感叹:“他还记得自己是郎中吗。” 第一次来仁和楼用饭的友人下意识问:“谁?” 来过两次的友人朝薛二哥看去。问话的友人震惊,“他,不是管事的?” 李珩的另一位友人说:“前几日我侄女想吃鸡蛋糕,回家的时候绕到这边买两份,当时店里才开门,只有七八个客人,他在门边那桌给人把脉开方子,我还以为走错了。” 先前薛理跟李珩提过一句魏公公,以至于李珩见到魏公公就找他打听仁和楼的情况,“刚开业林娘子忙不过来,他和他妻子来帮忙。他妻子正是削面的那位。” 他的友人好奇:“日后去哪儿?” “不清楚。”魏公公没问,李珩也忘记问这事,“林掌柜定会把二人安排妥当。” 友人想再问几句,厨子端着松鼠鱼过来。 李珩一行前脚离开,后脚薛瑜和两个伙计回来。林知了问:“人交给谁了?” 薛瑜:“在街上巡查的金吾卫。那几个金吾卫一见着那人就说,怎么又是你。惯犯!我就该多打几下!” 食客附和! 林知了确定此事没有造成一丝不良影响,脸上也有了笑意:“先把脸洗了。” 薛瑜去后院,林知了看着她瘦小的肩膀担心那个混账出来后盯上薛瑜。午后,林知了给薛二哥几块碎银,叫他带薛瑜去街上买一把可以藏在腰间的匕首。 林知了在店里等终于腾出空的木匠和泥瓦匠。 原先林知了想叫泥瓦匠把以前伙计睡的大通铺砸了。转念一想草席洗刷干净放回去,赶上阴天下雨,伙计和厨子们的衣服可以放进去,一边是男一边是女,两个大通铺刚好。 大通铺隔壁还有三间空屋子,林知了另有他用。西厢房这边除了几间厨房就是库房,自然不能动。好在北面后门两边各有三间房。林知了选了西边三间,待泥瓦匠过来,请他们用青砖隔出两间和一间。 林知了又请木匠做四张带柜子的和抽屉的桌案,她一张,账房和两个采买各一张。又请木匠做一个衣柜和一个矮柜,后者自然留着账房先生放钱和账簿。再加一张双人床。林知了确定就这些,又叮嘱木匠用寻常木头。 木匠去室内量尺寸,林知了看看西边库房北边的牲口棚,又看看牲口棚对面位于东墙根底下的茅房,请泥瓦匠铺上青石板,正是薛二哥在院里掀开的那些。 虽然茅房里只有马桶解小手,难免有人闹肚子来不及去公厕,铺上青石板再撒上厚厚的泥土,日后也好清理。牲口棚同样撒土,打扫干净再盖上草木灰,三伏天才不至于臭气熏天。 饶是如此,林知了依然担心在厨房里闻到臭味,请泥瓦匠挖几株艾草,分别种在茅房和牲口圈附近。 艾草在乡下不值钱,遍地都是。泥瓦匠毫不犹豫地应下来。 原先答应二哥二嫂的事,她跟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不如找当地人,于是就请几位泥瓦匠和木匠帮忙留意谁要卖地卖房。房子可以是茅草屋,地也可以是荒地。只说她另作他用。 林知了管着仁和楼,木匠和泥瓦匠也不信她会住到城外,是以深信不疑,说回去就帮她问问。 林知了给每人百文定金。 这些工匠再次在心里感叹,林娘子做事爽快。 林知了用工匠不按天算,而是把砖土木料都包给工匠。匠人可以去城里买,也可以用自家存的木料,是以工匠没有立刻离开,准备干到城门关之前。早日干完也能早点接下一个活。 林知了叫二嫂跟两个采买去市场买明日的食材,她留下监工。 金乌西坠,林知了留够伙计和厨子们晚饭用的食材就把明天用的食材锁进库房。 太监和宫女到仁和楼的第一天,林知了就这样做,反而没人认为林知了小人之心。 如今天变长了,回到家天还没黑,院里笼子里有只活鸡,昨天休沐薛理带着小鸽子去东市买的。 林知了问二嫂吃不吃。 这些日子刘丽娘没有吃过鸡肉。虽然采买每天买十只,鸡汤和炖鸡不比丰庆楼的美味,可是日日都卖得一干二净。 母鸡日日不剩是因为只有两只。十桌客人有一桌点鸡汤也不够卖。八只公鸡畅销,盖因一鸡两吃。有些食客点炖鸡就是冲着油炸炖鸡爪和油炸鸡胸肉。 刘丽娘叫林知了烧水,她泡配菜。 随后刘丽娘杀鸡烫鸡毛,林知了洗配菜。 小鸡刚刚剁开,薛瑜跑进来:“二嫂,看我的匕首!” 刘丽娘看着灰不溜秋的匕首:“怎么买个这样的?” “二哥说锋利。”薛瑜拿出来,“你看,比你的菜刀还亮。” 刘丽娘靠近打量:“别伤着自己。” 林知了提醒薛瑜收好,别和小鸽子显摆。薛瑜收起来就说:“小鸽子有钱,让他自己买啊。”说完朝左右看看,“小鸽子呢?” 林知了:“估计跟你三哥走路回来的。” 小鸽子还没回来,在学堂门外坐着呢。章元朗叫小鸽子去他家,小鸽子担心姐夫找不到他着急。 章元朗想着他爹找不到他会急得跳脚,而崇仁坊很安全,拍拍他的肩膀就先走一步。 小鸽子看着晚霞一点点消失,心里慌了,姐夫不是又把他忘了吧。 薛理忘了,且忘得一干二净。 抵达宣平坊,正要付车钱,薛理才想起少个人,赶忙叫车夫掉头。 暮色四合,崇仁坊很多门从里面关上,薛理只能在坊外下车。跑到学堂,他看到窝在门边的少年小小一团,顿时松了一口气。 少年听到脚步声抬头,跑过去就埋怨:“你又忘了接我?”话音落下眼泪跟着出来。 薛理看着半大小子,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么大了总不能还让抱吧。薛理伸出手,半大小子扑到怀里哇哇哭。 薛理哭笑不得,弯腰抱起他,“又不是不知道回家的路。可以自己回去啊。你也有钱租车。” “我才九岁!走丢了怎么办?你怎么这么狠心?”少年控诉,“你是不是不想要我,只想要你和阿姐的小孩?” 没良心的小东西!薛理暗骂,“不想要你还来接你?我跟你说,小点声,否则丢脸的是你!” “你把我忘在这里,我丢脸?”少年难以置信。 “是薛大人吗?” 气焰嚣张的少年浑身僵硬,仓皇把脸埋在他肩上。 薛理顿时想笑,抱着小舅子朝不远处的人走去,那位正是学堂先生之一。先生看到他怀里的大小子:“林飞奴这么大了还让你抱?” 林飞奴吓得不敢喘气。 薛理:“今天部里有点忙,我来迟了,他在学堂门外睡着了。” 这位先生比堂长还要大几岁,耳背没有听见少年的哭声,“他也是犟脾气。叫他来我家等你,非说你找不到他会担心。你把他交给我们,找不到他定会来找我们啊。” 薛理点头:“孩子小,想不到这些。先生,天色不早,我们先回去了。” “回去吧。”学堂先生看着他顺利出去才关门。 到路边少年就挣扎着下来。 薛理故意问:“醒了啊?” 少年气得上车。 薛理跟上去:“怎么知道这是我租的车?” “路边只有这一辆车。”少年白了他一眼,他是小又不是傻。 薛理毫不在意他的无礼:“改日叫二哥驾车来接你?” “我不想和你说话!不是第一次了!”少年转身背对着他。到宣平坊他也是下了车就往家跑。 薛二哥在院里拾掇菜园子,看到他眼皮通红:“哭过?有人欺负你?你异父异母的兄弟没帮你?” “才不是!”少年急了。 有一回他自己说漏了,从此以后薛二哥经常用此事调侃他,以至于少年有些应激,随后才想到反驳,“欺负我的是你同父同母亲兄弟!” 薛二哥朝门外看去:“你姐夫呢?没脸回来见我们啊?” “二哥!”薛理急走几步进来,“胡说八道!”朝少年看去,“他——” 少年朝厨房跑去:“阿姐,姐夫欺负我!” 薛理顾不上跟二哥解释,追到厨房阻止他说下去。 林知了问:“你俩怎么回来的?” 少年下意识说:“坐车!” 薛理叹气。 林知了:“算着时间,够来回两次。薛大人,你又忘了接他啊?” 以前干过这种事,薛理毫不意外她瞬间猜到:“今天有点忙,我看天色不早了着急回家,忘了叫车夫到崇仁坊停下。” 林知了看着弟弟:“这点事也值得你哭?” “我——我是被他气的!”少年瞪薛理,“姐夫今天忘了我,以后也敢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薛瑜不禁开口:“我才发现你比二婶还蛮不讲理,唯恐天下不乱!” “明天我姐把你忘在店里,你不许生气!”少年转向她,朝她走去,指着腰间的东西,“阿姐又给你买新——”跟章元朗的匕首好像,“这是匕首?” 薛瑜恨她多嘴。 少年不乐意了:“我姐给你买的?阿姐——” 薛理:“我给你买!你姐给我妹买,我给她弟买,很公平不是吗?” “你有钱啊?”少年朝他看去,“你不是要存钱买马吗?” 薛理:“有钱!” 正月的薛理捉襟见肘,盖因他的钱用来买房。过了元宵节才算入职户部,到了二月只拿到十贯,上交一半,剩下一半只够租车和买笔墨纸砚。起初同僚找他出去吃酒,薛理都只能婉拒,只因二月的他同样囊中羞涩。以至于有一回去接小鸽子,他没忍住说穷。 二月干满一个月,不止有俸禄二十贯,这个月月初还拿回来一些茶酒厨料以及衣粮,前几日还发了三十贯在职补贴。 小鸽子瞪着眼看着他,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薛理:“问你姐!” 林知了点头:“他有四十贯。” 少年还以为很多,不禁嘀咕,“不够你买宣纸徽墨歙砚。” 薛理哑然失笑,“长本事了啊。还知道好的文房四宝多贵啊。” 以前少年听蒋掌柜提过笔墨纸砚的价格。那个时候他就觉得贵。然而等他到了京师,日日跟权贵子弟在一处才发现蒋掌柜店里最贵的徽墨只配他同窗练字。 章元朗有一块墨里竟然加了麝香、冰片、金箔等物。 少年那半天都没怎么认真听讲,被这事惊的。 想起这些日子的见识,少年可骄傲了:“对啊。以后别用骗小孩子的把戏糊弄我!” 薛理看着才到他胸口的小不点,“我记住了。这事可以翻篇了吧?” 被遗忘不是第一次,习惯了也不是很生气。少年转向林知了:“你偏心!” 林知了白了他一眼:“想要什么直说!我不如你姐夫脾气好,别等我给你一顿再坦白!” 第104章 买房买地 少年赶紧坦白:“蹴鞠!” 林知了:“可以。但是不许在院里玩。” 薛二哥:“不许在酒店院里玩。” 少年震惊:“——我去哪里?在外面路上踢到人怎么办啊?我跟章元朗约好, 月底休息我们去城外踢球。” 林知了:“你在院里踢毽子。毽子那么小你能接到,球那么大还不是手拿把掐?” 言之有理!少年求二嫂给他做个毽子。 蹴鞠是圆的,跟毽子不一样!薛理欲言又止,被林知了瞪一眼。 洗漱后回屋泡脚, 薛理还是忍不住提醒她二者完全不同。 林知了:“小孩玩蹴鞠, 能踢起来就行。再说了, 他新加入就碾压一片, 谁还跟他玩儿?小孩也要面子!” “等着他埋怨你吧。”虽然他平日里经常哄骗小舅子,可是也不敢这么糊弄。 林知了朝他移过去,薛理下意识看房门。林知了翻个白眼:“关了!” 薛理被小舅子敲门敲怕了, 匆匆擦擦脚, “我去倒洗脚水。”到院里把水倒了就去厢房。看到少年在练字,他很是欣慰:“还不睡?” 少年抬头:“待会就睡。姐夫要和我睡吗?” “你姐担心你。”薛理胡扯。 小鸽子是林知了一手带大的, 虽然他姐给薛瑜买匕首不给他买, 他也认为他姐最疼他,所以深信不疑,“你叫阿姐早点睡, 我有大花和小花。” 大花和小花正是刘丽娘给他缝的狗和猫,一左一右,每晚守护他。 林知了问薛瑜要不要,薛瑜嫌幼稚。小鸽子因此跟她吵一架。那是他俩第一次争吵。自那次之后,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俩人时不时就相互挤兑几句。 薛理叮嘱一句“若是有蚊子, 在门外把艾柱点着。”给他关上门就回正房- 翌日清晨,林知了比往常迟一炷香。倒也不碍事。如今厨子和面调馅料不用她和刘丽娘盯着,薛二哥也不用架着驴车拉猪肉,市场有个屠夫为了仁和楼特意买一头驴, 日日先杀出一头,去掉猪头和猪下水,叫他侄子送过来。 哪怕每斤便宜一两文,屠夫也乐意跟林知了做生意,一来不用分秤,若是零卖,每次切一块,秤是高高的,一头猪卖完会少几斤,同卖给林知了一样。其次林知了不会压价,也不会叫他抹零。 林知了到店里厨子已经把肉分开。看着猪肉码的整整齐齐,林知了很满意。忽然觉得少点什么。她仔细想想,这几年没有吃过猪下水。林知了有个想法,便问众人有没有吃过猪头猪下水。 与林知了同岁的宫女说她家穷,小时候她娘不舍得买羊肉,更不舍得买肥多瘦少的猪肉,就经常买便宜的猪头、猪蹄以及猪下水。像大肠外面的油,她娘会小心收好用来煮菜煮面。后来她有机会去东宫当差,也是托了邻村姐姐的福。只可惜那个姐姐是个福薄的,病逝几年了。 林知了脑海里浮现出一段原身的记忆,成了皇家奴仆就要干一辈子,除非赶上皇帝节俭往外放人。正因如此,能吃饱穿暖的平头百姓都不舍得把姑娘送进宫。 林知了估计其他人也吃过,就扫一眼众人。 果然听到几声附和。 林知了:“我想用卤料试试卤猪下水和猪蹄,想尝尝吗?若是觉得香,隔三差五卤一些,留你们晚上就面。左右猪下水便宜,花不了几个钱,算在猪肉上面,也不用找魏公公请示。” 伙计的早饭和午饭不错,有时候有煎蛋,有的时候还有一盘炖牛肉或者孜然羊肉,是以晚饭就很素。 林知了此举是给伙计和厨子们谋福利,是以吃够了带有腥臭味的猪下水的宫女也不好意思拒绝。转念一想,掌柜的有一双巧手,兴许能化腐朽为神奇,便答应试试。 林知了记下此事。早饭后二哥闲着没事,林知了叫他买猪下水。猪大肠因为有猪油,早被人买走。薛二哥买到除了大肠以外的两副猪下水,二十个猪蹄和一个猪头。 林知了在院里点个炭盆,叫洗碗工和采买先把毛烤了。那几个洗碗工出嫁前经常收拾猪下水,半个时辰就把猪蹄和猪下水收拾出来。 林知了看看猪肺,让她们再用水冲几遍。猪肚在林知了看来就没怎么洗,让采买用温水洗掉粘液,乱七八糟的也剪掉。 大花趴在采买身边来者不拒。林知了担心:“二哥,大花吃这么多会不会闹肚子?” 薛二哥:“大花不傻,也没饿着它,吃着不舒服不会为了饱腹逼自己吃下去。” 林知了:“人知道凉的吃多了闹肚子,也会忍不住贪食。” 薛二哥噎了一下,“——那就给它灌药。” 大花抬头看。 薛二哥指着它:“说的就是你!” 大花躲到正房廊檐下。 林知了又拿出团粉、碱和醋叫厨娘把黏糊糊的猪下水再搓一遍。冲洗过后猪肚最为明显,打眼一看就比之前干净。 林知了突然不想卤猪肚,正好有两只母鸡,被厨子收拾干净,她就叫厨子把鸡塞进去。 这种吃法众人闻所未闻。 说起来还是吃得起鸡的人不屑吃猪肚,只买得起猪肚的不舍得吃鸡。 刘丽娘率先开口:“别想一出是一出!” 林知了:“可以试试啊。” 刘丽娘:“客人要鸡汤,你叫她喝猪肚汤?” 此举不妥!林知了:“实话实说。掌柜的想一出是一出,把猪肚和鸡一块煮,您要是不介意,不给您盛猪肚。客人不吃留我们自己吃。我有试菜的权利。改日魏公公知道了,兴许会叫我留一笔钱只用来试菜。” 刘丽娘见她执意如此,“我就知道劝也是白劝。” 厨子问怎么煮。 林知了前世末世前吃过几次猪肚鸡,记忆最深的便是胡椒,“用胡椒。”可是煮汤也不能只用胡椒,就叫懂用药的二哥挑几样香料,连同鸡肉一块放进去。 厨子把猪肚缝上就要上砂锅,林知了叫他等一下,不知道新鲜的猪肚要不要焯水,可是面对的是食客,还是决定焯水。 也幸好人多,伙计、洗碗工、采买和厨子几十人,又有刘丽娘、薛瑜和薛二哥搭把手,否则可没人有空陪她“试菜”。 午时三刻还没煮好,林知了叫小姑子看着火,她去店里迎客。 过了一炷香,薛瑜进来告诉她差不多了。林知了叫二哥在柜台守着,她到后厨把猪肚捞出,鸡肉放回汤中,猪肚切成小块放案板上备用。 林知了看到炉子里还有炭火,就叫薛瑜去前面透透气,让鸡汤慢慢煨着,也没忘记告诉厨子加盐了。 忙得热火朝天的厨子只当没听见,反正掌柜的说了,这两份汤她负责! 天气日渐炎热,喝汤的人极少,林知了加了一砂锅绿豆汤,有的选择,以至于一楼客满仍然没人点鸡汤。鱼汤也无人问津。原本做汤的几条鱼都变成红烧鱼和松鼠鱼。 未时过了两刻,来了几位姑娘,林知了眼前一亮,拍一下坐在她身边发呆的小姑子,低声说:“盛一小碗啊。” 薛瑜不明所以,但是看到客人她习惯性上前带人去楼上。几位姑娘喜欢酸甜口,不假思索地点了松鼠鱼和糖醋排骨。薛瑜灵光一闪,说掌柜的今天研究了一个新菜,猪肚鸡汤。只怕几位姐姐不喜欢,她待会盛一碗,姐姐们先尝尝。 几位姑娘跟东市很多商户一样,认为仁和楼只有不合胃口的菜,没有难吃的东西。基于这一点她们想尝尝。 薛瑜跑到楼下兴奋地说:“成了!” 林知了:“放一半猪肚进去煮片刻,只放点枸杞点缀。” 薛瑜连连点头。 她嫌小碗太小,汤碗太大,就找个吃面的中号碗。看到橱柜里各式各样的餐具,她忍不住嘀咕,“你不亏本谁亏本!” 林知了开三年店没有添过新餐具,而仁和楼的厨具够林知了用三十年。 薛瑜盛大半碗,又叫上菜的伙计帮她拿几副碗勺。 这几位姑娘很是喜欢,猪肚鸡汤比鸡汤浓郁,不见胡椒,胡椒味的汤让她们感到头脑清醒,就让薛瑜给她们盛一份。 薛瑜不知道价格,可是一想猪肚虽然便宜,洗猪肚的团粉不便宜。就说一份只有半只鸡,可是跟一只鸡的价格一样。 仁和楼的鸡汤原本就比别的酒楼便宜,几位姑娘也有钱,对此毫不在意,反倒认为小姑娘实在得很,价格变了都要提前讲一声。 薛瑜到楼下就把这事告诉林知了。林知了夸她做的好,叮嘱她叫伙计送上去- 走在伙计前面的食客回头看到汤汁乳白,可是又不像鱼汤,忍不住问伙计什么汤。伙计真不好意思说出来,但是也不能装聋作哑,就说是新菜,猪肚鸡汤。 食客以为听错了,伙计走了她才反应过来,猪肚可以和鸡一起炖汤。就冲这么新奇,她也要一份。 伙计提醒一份只有半只鸡。食客不在意,她除了好奇,还想确定一件事——纵然林知了有一双巧手,也不可能把猪肚做的美味,汤汁乳色定是加了团粉。 然而并没有,只是猪肚、鸡和红枣以及枸杞。汤鲜味美,食客大为意外,又觉得比寡淡的清鸡汤好喝,待厨子上菜,就问明天还做不做。 仁和楼菜单随了掌柜的,掌柜的今日红装,明日一身孝,仁和楼的菜单不是今日少一样,就是明日多两样。要是隔三差五来一次,可以说次次有不同。 伙计先说敢吃猪肚的人极少,随后才问:“明日您过来啊?我叫掌柜的做一锅。但是也要这个时辰。” 食客应下,她突然发现喝了一碗汤,鼻子通气,伤风症状好像消失了。 谁料好奇的人还不少。随后来几拨食客,其中两拨食客分了一锅猪肚鸡。猪肚最后还剩一盆,伙计请示林知了,林知了就说不卖,留自己煮面。 午后,林知了叫厨子把猪脚分两半,再把猪头劈开,她把猪脑拿出来。无人敢碰猪脑,林知了叫刘丽娘收起来。 刘丽娘忍着恶心收好:“你自己吃啊。” “你家杀羊的,你没吃过羊脑啊?”林知了白她一眼,穷讲究什么啊。 刘丽娘吃过,所以不想再吃,也不想同她争辩:“你去教他们怎么卤吧。” 自然是一锅卤。林知了把卤料配好,估计在东宫当过几年学徒的小太监知道先煮什么就把这事交给他。 林知了回店里穿铜钱。薛二哥带着两个采买出去,顺便买点菜籽,把豆角、茄子、黄瓜等高产蔬菜种下去。 待薛二哥回来,林知了叫他去接小鸽子。薛瑜在屋里待一天,跟薛二哥一块去。 今早林知了跟薛理商量,日后把小鸽子接过来,跟她一起回去。薛理近日很忙,着实有些顾不上小舅子也就没有硬撑。 林知了穿好铜钱从店里出来,太阳还没落山,她决定等下水卤好再回去。 起初洗猪皮需要林知了盯着指点,如今分工明确,猪皮已经切成条煮上了。 林知了掀开各个锅盖看一下,指着酱红色汤汁对伙计说:“可以用清水煮点面和青菜,淋上汤汁,再把这些下水切片切段,也算有荤有素。” 关中百姓吃不够面食,伙计立刻去和面。 伙计不如厨子擅长厨艺,也不想一直当伙计。即便只能做好面食,日后也可以赚钱养老,亦或者抱养个孩子把孩子养大。所以没有伙计嫌林知了使唤这个不用那个。 林知了看到擀面杖,“再教你们一样吧。” 烧火的伙计忍不住起身。 林知了好笑:“很容易。水少面硬,比包饺子馄饨的面软点。” 伙计一点点加水。 若是四年前,林知了可没本事凭肉眼辨别水多水少。再怎么说她也开了三年面店,早已熟能生巧熟记于心。林知了喊停,伙计就用两只手揉面。 林知了要求厨子“三光”,伙计做不到也没为难他,让他抓一把面粉到案板上在案板上继续揉面。 林知了看看面团大小叫他分四份,像擀面皮似的擀出饺子皮厚度。 面剂子擀出来,林知了叫他切面条。剩下三个面剂子分给别的伙计继续。 伙计好奇:“比拉面好吃?” “今日就当尝试。若是喜欢日后可以天天做。我不能让你们顿顿吃肉,顿顿吃面还吃得起的。”林知了边说边收拾她的猪脑。 约莫过了一炷香,薛二哥终于回来。 林知了看到小鸽子和小姑子手里拿着糖,就猜到他带两个小的逛市场去了,否则早来了。 又过一炷香,林知了打开锅盖戳一下猪脚,提醒伙计别再加柴。顺手拿个盆,林知了捞个猪肝和猪肺,再夹几段小肠,半个猪脸,又找个盆盛二十块猪脚。 林知了叫弟弟妹妹吃点垫垫。 厨子:“掌柜的一块吃吧?” “薛大人还在部里,我们在这里吃了回去也要做。我啃半个猪蹄就成了。”林知了剥蒜调个料汁。 厨子见状跟她学调一碗料汁。 料汁调好,猪肝猪脸都不烫了,林知了指着刀法最好的厨子叫他给猪头剔骨,又叮嘱他猪脸切片,猪耳切条。厨子切好还是找个小盘子每样放一点,码出满满一盘单独放着。 两个小的早饿了,忍不住问她可以吃了吗。厨子给他俩各盛半碗面,淋半勺汤汁,放半个猪脚。 林知了叫众人去店里用饭。 薛瑜左右看看,没有外人就用手拿着猪脚啃。猪脚又软又糯,她直呼好好吃。然而等她啃到猪的脚指头,薛瑜吃不下去,趁着林知了不注意扔给大花。 厨子把先前切好的一小碟猪杂放林知了面前,林知了推到二哥二嫂面前,她面前的是一碟猪脑,用卤水烫的。林知了认为味道好极了,然而没人信。于是盯上她弟:“猪脑吃过吗?” 五岁以前的小鸽子胆子极小。前几年在丹阳一日比一日厉害。昨天都敢数落薛理,给他甩脸子,自然不怕小小猪脑。 林知了叫他轻轻的,少年轻轻夹一块,嫩滑绵软,好吃啊。 薛瑜见状也夹点,滑腻感让她险些吐了,就一口面才咽下去。 刘丽娘瞥一眼姐弟俩:“亲姐弟!” “你以为夹枪带棒,我以后就不做了吗?”林知了白了他一眼,“弟弟,过几日再做一次?” 少年点头:“姐夫爱吃吗?我们给姐夫留点。” 林知了微微摇头:“我们不可以拎着食盒回去。今天被街坊看见,是猪脑和猪脚,街坊不会说什么。下次被人远远看见,即便还是这几样,也会传成我把店里的油盐糖往家里带。” 少年皱眉:“长舌妇!” 林知了顺嘴跟伙计和厨子们说一声,薛理部里发的东西月初就拿回来了,至今一点没动。 此话令众人想起六部衙门户部最富有。虽然同级别官员俸禄、补贴钱一样,发的物品种类也一样,但户部的物品是最好的。 若是工部发两斤油,兴许是菜籽油。户部的油定然是芝麻香油。 外请的两个伙计不懂,从东宫出来的这些人不止一次听人提过户部七品小官都富得流油。是以众人相信林知了看不上店里的仨瓜俩枣。 林知了见众人信了她的话,问:“卤味如何?” 儿时吃够了猪下水的宫女点点头,跟她幼时吃到的完全不同。即使是猪肝,也不如她记忆中的猪肝又干又噎。 林知了:“今日买的有点多,放在锅里,明早盛出泡在卤水里可以放到下午。下午把卤味捞出,卤水里的残渣过滤出来,加点水和香料,还可以再卤一锅。” 厨子灵光一闪:“掌柜的,传说中的百年老卤就是这样天天用用了百年,不是一瓶老卤存了百年?” 林知了无语。 刘丽娘好笑:“放一个夏天就臭了!” 厨子又问:“一直这样用,几年后我也可以说我有老卤啊?” 林知了点头。 厨子顿时有些兴奋。 林知了看向满嘴油光的两小只,“吃饱了吗?” 薛瑜:“回去再吃!” 林知了和他们去洗脸洗手。 薛二哥架着小毛驴拉着他俩,林知了和刘丽娘走路回去。 薛瑜还想吃手擀面,到家就和面。以前林知了教过她。小鸽子也没吃饱,找出早上买的菜在院子里洗菜。薛二哥坐在院里看着他俩忙碌。 薛理回到家中就看到他二哥跟监工似的,心说等你和二嫂搬出去,我看你还怎么舒坦。 想到搬出去,临睡前,薛理问林知了要不要他休沐日出城看看。 林知了:“木匠和泥瓦匠今日应该在城外买砖和木材。他们明日过来我再问问吧。” 翌日早饭后,林知了回到后院,在院里和泥的泥瓦匠就告诉林知了,帮她问了他家周围没人卖地。他妻子说闲下来就去村头问问。若是整个村里都没有,就去前后村问问。 林知了见他们把此事放在心上,就宽慰他们不着急。 今日午饭后,薛二哥只买六个猪蹄和一副猪下水。木匠看到了很是稀奇,从屋里出来问:“林掌柜,你们城里人还吃下水?” 林知了:“用香料煮挺好吃。” 木匠满脸不赞同:“有钱买香料不如买一斤羊肉。” 林知了:“天天做羊肉牛肉只是闻着味就够了。” 木匠和泥瓦匠晌午在店里买着吃的。他们看到只是炸蛋就有上百个,想想一个上午炸那么多,确实吃不下去,反倒能理解。 林知了叫二嫂留下,她带着采买和二哥去官家钱庄存钱。 回到店里把所有存票找出来,林知了越看越满意。 四月初,房子装修好,剩了一些木块,林知了叫木匠做几个小方桌,给伙计厨子用。此时泥瓦匠也帮林知了找到一片地和一处房子,在其中一位泥瓦匠岳父的妹妹村里,离城不到十里,京城小官置办的家业。 年初致仕,不舍京师繁花,又想念家乡一草一木,以至于他纠结到如今。 若是贫寒之地,这位小吏为了子孙后代着想也不能回去。怎奈他是姑苏人氏。 看房看地的时间定在四月初六下午。未时左右,薛理用饭。饭毕,薛二哥架着驴车载着薛理和刘丽娘出城,林知了守在店里。 薛理不清楚房主和他一样生长于江南水乡,泥瓦匠也不清楚,毕竟中间隔着几个亲戚。三人到村里见到房主,一开口都惊了,说话的语调偏柔,绝不是北方人。 互相道了籍贯,房主又惊了,没有想到薛理是四年前打马游街的薛探花。 一个诚心买一个诚心卖,一个顾及面子不好坐地起价,一个也不好漫天压价,当日就谈妥——再过一个月地里的麦子收了,房主搬走。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刘丽娘的钱不够。 第105章 净收入 薛理几人看的这处房子是坐北朝南的三合院! 城中官员住房有规定, 但城外没有,这一处是五间正房配东西各一间耳房,东西厢房各五间,厢房南端还有几个草棚, 一边是牛棚马圈和羊圈, 一边是车棚柴房和浴室。茅房在西南端角落里, 还分了男女站坐两种。 房屋用料称不上考究, 但在乡间很安全,正房是厚厚的夯土墙,冬暖夏凉, 厢房是石头和泥混合砌成, 小偷别想无声无息地从外面刨墙挖洞把牛拉走。 院墙比厢房矮,墙上洒满了各种尖锐石头和河贝壳, 寻常人从墙上翻进来, 轻则划伤,重则残疾,别想全须全尾地离开。 院子宽阔, 房主修了两个菜园一个小花园,花园里有桂花树,种葱姜蒜的小菜园中间种着樱桃树。 院门外是石榴树、枣树和桃树,寓意极好,不是早生贵子,就是多子多福。看样子是要住一辈子。 倘若拿下这处房子, 整个夏季和秋季不用买瓜果蔬菜。如此宜居,兴许薛二哥和刘丽娘明年就可添丁进口。以至于刘丽娘进来就挪不动脚。 若是在城里,至少六千贯。在乡间便宜,这处房子想来也要上千贯。实则也是如此, 房主开口就是一千。 房主还有二十亩地,每亩地都是良田。房主说最少四百贯。薛二哥和刘丽娘差了至少两百贯。 薛理前几天拿到俸禄,去掉他用的,只剩三十贯。其中一笔花销不在薛理计划之内。说起来还要怪林知了。 林知了哄她弟会踢毽子就会踢球。少年信以为真,拿着毽子去学堂,自是被同窗好一通调侃。少年在家时常被糊弄,被同学拆穿竟也毫不意外,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可是不等于他不生气,回到家就瞪着眼睛看他姐。 林知了不为所动,该和面和面,该做菜做菜。薛理梦里梦外都不曾欺负过这么小的孩子,他先败下阵来,答应给他买一把宝剑。 等薛理拿到三月的在职补贴再过户,他也只能提供六十贯。二哥二嫂总要留点钱买粮食和几房奴仆,再买几头牛和犁,否则二十亩能累死他们夫妻二人。如此一来,算上薛理的六十贯,夫妻二人还是差两百左右。 薛理想到林知了,上个月赚的钱她可以分到三成。可是伙计和厨子们的赏钱以及税都由她出,她上个月又是在院里搭草棚,又是做床砌墙打衣柜,七扣八扣,林知了手里最多两百贯。去掉一家人这个月花销,剩下的钱都借给薛二哥,还是有几十贯缺口。 饶是薛理不好意思也决定再谈谈。 房子不太可能降价,因为房主说的一千两包括家具。 木料倒是不贵,人工费贵。林知了请的那些木匠,平均每人每日两百文。如果不要家具,房主把家具卖了,薛二哥买木料请人重新做也要花七八贯。若是连同奴仆的家具一并做了,最少十贯。 薛理要求去地里看看。假如看到草盛麦苗稀,应该可以少十几贯。 随房主到地头上,哪怕薛理希望地里荒草及膝,当真看到这一幕仍然忍不住皱眉,“你这地——是很肥。你看草长的,都看不见麦苗。” 压价!必须加压!回头二哥请人薅草,十个人收拾十天,一人一百文也要十贯。然而地里的活累人,每天最少要给人两百文。 房主乐了,紧接着变成苦笑,“我的地在薛大人身后。这可不是老朽的地。” 身后?薛理转过身,乌青乌青的麦苗,看不见一丝杂草:“这块地是?”指着先前看的大片土地。 房主想起这事就痛心疾首,“皇庄!” 薛理张口结舌,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既然田地无可挑剔,薛理只能对房主说,何时过户何时去户部找他。 上了驴车,薛二哥唉声叹气:“钱差得多啊。” 刘丽娘满心不舍,依然说:“不如算了?这个房子太大。”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我在部里那么多同僚,找谁都能借点。”薛理宽慰自己,“兴许娘子能拿出这笔钱。” 刘丽娘:“不交税不给员工赏钱,差不多。可是赏钱这事弟妹说了一个月,眼看要发月钱和赏钱,突然说没有,人家怎么想啊。” 薛理沉吟片刻:“先回去。到店里见着娘子再说。” 此刻远在仁和楼的林知了恨不得抓耳挠腮。 前两日给泥瓦匠和木匠结尾款,林知了问泥瓦匠他帮忙找的房子多大,泥瓦匠说不清楚,毕竟从未去过岳父妹妹婆家,只说房子很好。 林知了又问地理位置,城东十多里,临水而居。不缺水的地方田地必然肥沃,房子加地,想来不便宜。 刘丽娘有多少钱,林知了不说一清二楚,也能猜出个大概,感觉她买了房就没钱买粮食奴仆农具等等。 届时必然找她借钱。 林知了不希望被误会她不想借,可是她手里真没钱。 送走最后几位客人,林知了叫采买带薛瑜去市场,她去北屋算账。 然而上个月的帐她越算越糊涂。 林知了认为去掉薛二哥、刘丽娘、薛瑜和她以及二十多位员工的一百五十两,净利润应该在一千五百两左右。 算了三次,结果是两千两百贯零几十文。抹去零头,两千两百贯拿到官家钱庄能兑两千两百两,比她料想的多七百两,怎么可能啊。 仁和楼没有租金,即便算上房租每月两百两,也比她估计的多五百。 林知了烦躁,到门外把忙着颠球的弟弟叫进来。 少年近日同时看到她和蹴鞠就来气:“干什么?” 林知了:“找你帮忙,帮不帮?” “就这样找我帮忙啊?”明明因为被需要心里很高兴,少年依然面无表情。 林知了:“请林飞奴帮帮我?” “好吧!看在你求我的份上。”少年抬脚把蹴鞠踢出去,大花跳起来抓住。 林知了不禁说:“不愧是你狗儿子。” 听不出好赖话的少年闻言很是高兴,一副“你有眼光”的样子跑过来,“要我做什么啊?” 林知了把上个月的账簿给他,少年一手算盘一手账簿,他算出一笔,林知了就在他对面及时写下。 去掉食材以及柴米油盐酱醋糖等成本,再去掉月钱,跟林知了的结果一模一样。少年放下账簿,推开算盘,“阿姐,我感觉不够准确。” 果然是我算错了?林知了忙问:“哪方面?” “你上个月买的米面油盐还有调料,应当有剩余。怎么没有称一下还剩多少?要是把那些去掉,净盈利可以再多一点。” 林知了张张口,心说,现在已经很多。 看来没算错。林知了:“那点东西最多二十贯。算进去也是抹掉放到这个月。” “原来如此啊。”少年有点奇怪,“你不会算吗?姐夫说你很会算账啊。” 林知了:“担心眼花看错了啊。” “不会啊。阿姐的账簿一目了然。”少年翻开看一下,“错不了!阿姐,你居然也有谦虚的时候啊。” 林知了抄起桌上的纸朝他脑袋上拍一下。少年躲开就起身出去。 “等等!”林知了指着椅子。少年坐回去,“又算什么啊?” 林知了:“殿下七成,我三成。” 少年摇摇头,很快给她两串数字。林知了递给他一张纸,上面有盐税、酒税等各种税,“再把税去掉。” “你买盐、酒的时候没有交税?”少年感到不可思议。 林知了:“以前是月结。只有官家酒店有这个待遇。” “那我按照两千四百贯算?这个数字算起来简单。不到总盈利百分之十五。还行吧。”少年敲敲算盘,顿时惊呆了,“三百四十贯?那那,一年岂不是几千贯?” 林知了微微摇头:“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姐我在魏公公面前夸口说税算我的啊。” “你想反悔啊?”少年小声问。 林知了叹气:“做人哪能言而无信。算我的。再帮我算一笔,按照两千两百贯,百分之二是多少。” 少年脱口道:“四十四啊。还用算吗?” 林知了:“这两样去掉,我还剩多少钱?” “原先按照两千二算,阿姐有六百六,去掉这两笔,两百七十六。”少年说出来意识到什么,捂住嘴巴小声问,“都是你的吗?阿姐,一个月这么多吗?” 比林知了预料的多,压在心底的石头瞬间消失:“看起来多。可是你想想那些伙计以前什么都不懂,阿姐拿出食谱一点点教他们,每日管账算账,招呼客人,你还觉得多吗?” 少年果断摇头。 林知了把这些数字记在一张纸上,“再帮我算一笔账。六个厨子,十个伙计和两个采买,七个洗碗工和你鱼儿姐姐,四十四贯比照月钱分下去,每人分多少。” “你你慢点啊。手指跟不上了。”少年敲敲算算,“厨子两千二,伙计一千八百三十三,多点,阿姐,是舍还是入啊?”听到“入”字,“一千八百三十四。鱼儿姐姐是一千一。” 林知了看过去:“对吗?” “四十四贯除所有人月钱,分别乘六千、五千和三千就是啊。他们的月钱不是六贯、五贯和三贯吗?我听伙计们说过。”少年瞪她,“我又不是你,一有机会就骗人!” 林知了写下来,“辛苦了!” 少年哼一声,“以后不要找我!” “下个月还找你!”林知了不待他反驳,“你是我弟,不找你找谁?” 这话少年爱听,高高兴兴跑去找大花玩蹴鞠。 上个月的钱都在钱庄,此刻钱柜里的铜钱不够给众人发月钱,林知了决定明日把钱提出来。 林知了锁好柜门和房门出来,薛二哥赶着小毛驴进来。林知了见他愁眉苦脸,心里咯噔一下,给薛理使个眼色。 薛理到她身边,林知了低声问:“没谈成?” “谈是谈成了。”薛理叹气,“太贵!” 林知了:“二哥二嫂的钱不够吗?我感觉他俩的钱足够在丹阳县城买一处挺好的小院。” “还差两百贯。”来的路上薛理已经决定先找林知了商量,就没有拐弯抹角。 林知了放心下来。 小鸽子算账的时候,林知了想起上个月月初一天卖一百多个馒头,后来一天比一天多,到上个月最后几日稳定下来,每日单单馒头就卖一千多个。幸好十个伙计都会和面揉馒头。否则忙不过来。 原先她以为鸡蛋糕和雪衣豆沙的销量会下来,然而非但没有,休沐日还要加量——西城百姓会驾车过来买雪衣豆沙。很多时候顺便买几块鸡蛋糕。 林知了的红烧肉依然畅销,别的酒店也有,但是肥肉油腻还有淡淡的腥味,此话是食客说的。那些酒店掌柜的选择叫伙计找她买。 三月上旬晌午卖一锅红烧肉,到了下旬卖两锅。店里的卤肉面也畅销,肥肉解馋,很多商户连吃两天素就带着一家老小来吃面。 在城里做事的匠人也喜欢来店里,四个人要两份菜,一份红烧肉和一份家常豆腐,再要七八个馒头,一人一碗绿豆汤,平均不足三十文,吃得饱饱的。若是一人一碗炸蛋面加俩馒头,不足二十文,也能吃饱。 店里伙计多,有的时候还给富贵人家送糖醋里脊、松鼠鱼。林林总总加一起,净利润没有这么多才怪! 薛理见她丝毫不担心:“你有这么多钱啊?” 林知了点头。 薛理:“去掉月钱、赏钱和税吗?你要知道收入越多,说明你用的食材多,食材越多税越多。” 虽然薛理在户部,也猜不到林知了要交多少税,因为酒、盐、糖等物是分开的,他不止要清楚税收,还要清楚林知了用了多少食材。 林知了打开房门和柜门把弟弟算的几张纸给他。 薛理瞠目结舌:“——都去掉还有两百多?” 林知了点头:“你先前说过,你同僚说仁和楼门庭若市。日日这么多人,日入五十贯,谁信呢?” 薛理:“我记得你说的是平均日入五十贯啊?这是八十贯!” “上个月只下三天雨,两天淅沥沥的小雨,一次暴雨还是晚上。你还说憋了一天终于下了,晚上可以睡个好觉。要是在丹阳,春三月至少有十天阴雨连绵。净盈利会因此少三成。”林知了不想承认估算错误,“当日是按照丹阳的天气算的。” 去年薛理到京师三天脸就糙的跟搓衣板似的。他不爱用面脂也不得不买一盒。先前在乡下跟房主闲聊几句,房主也提过一句,在京师半辈子,仍然不习惯京师的干燥。 薛理悬着的心落到实处,低声问:“借给二哥二嫂两百五十贯?” 半吊子?林知了白了他一眼,“我有分寸!”拿走他手里的纸锁回柜中,“晚上我就跟二哥二嫂聊这事,省得他俩寝食不安!” 第106章 急性子 傍晚刚一到家, 刘丽娘就迫不及待地问林知了,是不是再请木匠和泥瓦匠帮忙找一处小房子。 林知了:“二嫂,先不说房子,你和二哥再帮我一个月?” 刘丽娘有点不高兴:“我在你眼里就那么说话不算话?” “还没说完, 急什么啊。”林知了把菜篮子拿出来, 俩人在院里摘菜, “去掉每月十贯月钱, 这两个月我再给你俩五十贯辛苦钱。” 刘丽娘皱眉:“我不——” “应该的!”林知了打断,“再说了,酒楼也不是我的。你替我节省也落不到我口袋里。” 一墙之隔, 趴在书案上写打油诗的少年抬头看向对面的人, 欲言又止。 薛理低声说:“二哥和二嫂平日里待你不薄吧?你没猜错,那五十贯是你姐的, 此事你知道归知道, 不许往外说。也不可以告诉薛瑜!她嘴快!”想起他也经常有口无心,“你也一样,谨言慎行!” 少年乖乖点头。 “继续。不是爱写打油诗吗?今天必须写五首!”薛理说起这事就来气, 方才好心给他收拾书包,明早就不用收拾了,结果翻出一沓打油诗,也不知道这小子跟谁学的。四年前明明比大花还要乖! 少年心说,写就写,谁怕你!往嘴里塞块糖补充脑力, 写下:有条小狗叫大花,摇着尾巴叼糖瓜,姐夫薛理来挑衅—— “林飞奴,想清楚!”薛理见他下笔如有神, 好奇地看一眼,险些七窍升天。 少年慌忙说:“差一句,有始有终啊。”飞快写下,“狗追人逃忘了瓜!” 薛理抄起手边的《盐铁论》给他一下!少年捂着脑袋往后躲:“都说了我不擅长写诗啊。” 薛理:“想不想参加科举?” “我可以考武状元啊。”少年嘀咕,“又不是只有科举一条路。” 薛理想反驳,忽然想起这小子跟他不一样,他是一穷二白的农家子,林飞奴是仁和楼掌柜的亲弟弟,如今跟权贵子弟是同窗,他的路可能有一二三四五六条。 薛理:“武状元也不能是白字先生。” “也考诗赋啊?”少年好奇地问。 薛理:“可能有殿试。陛下问你读过几本书,会不会作诗,你一问三不知?” “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什么都不懂,是很丢人啊。”少年叹气,“我先背唐诗吧。阿姐说,背会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诌。” 薛理可算找到根了,“少听你姐胡言乱语!她连藏头诗都看不懂,懂什么诗词!” 少年小声问:“我姐现在也是胡说吗?” 薛理竖起耳朵,听到林知了要借给他哥嫂两百贯,加上月钱二十贯和五十贯辛苦钱,二哥买牛、农具以及奴仆的钱也有了。 辛辛苦苦一个月,只能看到六贯钱,换成薛理他会心疼。薛理因此很是感动,“你姐没钱我有。” 少年:“你有三十贯,加上在职补贴三十贯,去掉买马的钱,只够咱俩租车买文房四宝啊。我姐能用到你的钱?” 薛理又朝他脑门上一下:“叫你算账了吗?再说了,我不能下个月买马?房主下个月搬,二哥想收拾屋子也要等下个月。这个月我们乘他的驴车。” 少年摇头晃脑毫不在意:“反正被上司怀疑不会骑马的人不是我。” 薛理想起一件事:“你天天乘驴车去学堂,章元朗有没有问你为何不乘马车?” “章元朗没问。别的同窗问过。我说没钱买,叫他送我一辆又不舍得。”少年哼一声,“吝啬鬼管得宽!” 薛理失笑:“人家欠你的?” “我又不欠他的。管我乘什么车啊。”少年翻白眼,“要是大花再大点再高点,我就骑着大花去学堂!” 薛理听不下去,找一本唐诗,叫他先背再默写。 打油诗还是算了,他不想气得心梗- 书房外,院子里,刘丽娘忘记呼吸,待她回过神,立刻问上个月的净盈利。 林知了朝书房瞥一眼。 刘丽娘明白过来,加上薛理的钱。 先前薛理说过,部里不止发油、盐、粮等物,还分月俸和在职补贴。三月发二月的,薛理拿了五十贯。如今是四月,三月的俸禄也该发了,也有五十贯。 平时薛理在店里用早饭,午饭在部里,花钱的地方极少,刘丽娘又不知道京师的文房四宝价几何,估计薛理能拿出八十贯。 刘丽娘踏实了,“那个钱——” 林知了打断:“相公的俸禄够我们用的。回头你赚了钱先置办农具。兴许两房奴仆也忙不过来,还要再买一房。” 刘丽娘以前只想过她有可能为奴为婢,从未想过她有钱买奴仆,“你说这奴仆买来,怎么调/教啊?” 林知了:“问问店里的伙计和厨子。” 刘丽娘恍然大悟:“我怎么把他们忘得一干二净。” “你是瞎操心。”林知了提醒她,“人家五月才搬。若是怕你言而无信提前撵他们,兴许搬之前再找你过户。等到端午节,我们手头就宽裕了。” 刘丽娘:“我也是被你二哥唉声叹气愁的。” 薛瑜蹲在她俩身边:“二哥呢?” 刘丽娘低声说:“解手去了。”发现她一直蹲着,叫她找个板凳。 薛瑜去厨房拿个小板凳,本想坐到林知了另一侧,发现正好对着书房,唯恐被她三哥叫进去练字,慌忙移到刘丽娘身侧。 薛理不要求妹妹成为当世才女,但要她写一手好字。 常言道:字如其人! 薛理无法忍受外人看到妹妹的狗爬字而胡乱揣测她的秉性。以至于看见她闲着无事就想数落几句。 林知了劝他别念叨,等二哥二嫂搬出去,叫她天天跟着采买去市场,算不出几斤几两多少文,自会乖乖学算术。届时看不懂自己写的什么,自然会老老实实练字。 薛瑜还被蒙在鼓里,所以第二天早上听到动静就起来,洗漱后跟林知了去店里。端的怕薛理起来盯着她背书。 薛瑜就是可惜没法跟林飞奴比划几下。长此以往,她的胳膊腿定会生锈。 抵达仁和楼,薛瑜看到满院子东宫出来的宫女太监眼睛一亮,走到年龄最大的伙计身边,低声问人家会不会拳脚功夫。 这位伙计比薛二哥还要大几岁,今年正好而立之年,他自十几岁就在东宫,有机会在东宫侍卫切磋时偷师。 薛瑜看他点头:“教教我?” 这位伙计脱口道:“你又想打谁?” 薛瑜呼吸一顿:“——防身!”拿出腰间匕首,“你看,我三嫂买的!” “可是我没时间。我要和面洗面筋。” 薛瑜:“早饭后或者午饭后。我听你的。” 伙计点头:“帮我打水!” “好的!”薛瑜跑去水井边。 上个月这个时候,厨子和伙计都不知道忙什么,需要林知了和刘丽娘安排。经过一个多月磨合,如今十八人可以不慌不忙准备好早饭和午饭。 一天下来最忙的时候是饭点,早上两炷香,晌午两炷香。如果他们不想吃卤味,申时过后就没事了。太阳落山前可以去各种作坊店,晚上可以去丰庆楼附近的勾栏瓦舍看热闹。 以前在东宫出不来,天天想着出来。出来后去了几次觉得没什么稀奇的,以至于晚上都在院里。 会做绣活的宫女不是帮众人做衣服,就是去市场拿一些小东西回来绣了卖钱。 林知了对众人只有一个要求,不许耽误做早饭。 有一次林知了看见他们做别的也当没看见,这些人便放开手脚,不到半个月,女工卧室有了小小的织布机,绣架,男工那边多了刨子、锛等工具。 林知了心说,学吧、学吧,学会了省得以后我花钱请匠人- 早饭后,薛瑜和两个采买去市场买晌午用的食材。刘丽娘看着厨子们伙计们做事,给洗碗工安排活。 林知了和薛二哥去提钱。 本想给众人发银角子,可是要过称,她嫌麻烦,就取了两百贯铜钱和两千两足斤足两的银锭子。 午时左右,一半人闲下来,林知了叫众人轮流进来拿钱。 起初众人以为听背了,薛瑜又提醒一句,洗碗工扔下手中的菜起来,看到菜乱了又慌忙蹲下收拾。 刘丽娘见状忍不住念叨:“掌柜的跑不了,急什么?” 洗碗工尴尬地笑笑。 林知了冲站在门边的薛瑜招招手,薛瑜把人叫进去。 七个洗碗工只有一人识字,没法签名,林知了就把众人的名字写一排,谁拿了钱,谁在名字后面画个圈。 洗碗工拿到钱就夸,“这样好!” 林知了:“不用你签名画押,不像卖身契?” 洗碗工笑着去院门东边屋里。 后院门西边三间被林知了收拾出来,林知了寻思着东边三间空着也是空着,就把门打开,洗碗工夏天可以进去休息,冬天也可以在那边洗菜。 屋里也有桌椅板凳,是前伙计用的。原先放在前伙计卧室里。前些天林知了叫几个洗碗工们自己搬过去。 她们走后,厨子进来。 林知了每人给六贯。 近日魏公公不曾露面,伙计和厨子们认为林知了还没有请示魏公公,认为赏钱还要再等几日,因此连问都没问。 林知了把自己的十贯扔柜子里,就给二哥二嫂各十贯,随后给他俩五十两白银。刘丽娘低声问:“现在就给啊?” 林知了:“先算我的。下个月月初算账的时候我扣掉。” 夫妻二人深信不疑。 林知了朝门外喊一声:“薛瑜!” 薛瑜进来,林知了给她三贯。薛瑜惊呼:“这么多?!” “给你你就拿着。以后店里要找两个管事的,若是厨子那边有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只需找一个。你要是能管好前店,我再给你加三贯。”林知了停顿一下,“就是你的字,除了你谁都看不懂可不行。” 薛瑜立刻说:“我从明——不,今天晚上开始练字!” 林知了:“就你认识的那几个字,连伙计的名字都不会写——叹了一口气,先练着吧。” 薛瑜第一次意识到,书到用时方恨少! 林知了:“先放我柜子里?” 薛瑜连连点头。 林知了请二哥辛苦一趟去东宫把魏公公请来。 薛二哥:“午饭后吧。我感觉又有人敲门。” 林知了起身到院里看看日头,叫伙计们把东西端去店里,她和二哥开门。 刘丽娘系上围裙,洗洗手,移到灶台前看着厨子拉拉面和削面。若是人多,她再接手,担心厨子太慌把整块面扔进锅里。 东宫离东市不近,过了用饭高峰期,林知了就叫二哥过去。 薛二哥还没靠近东宫就被拦下。乍一看到身着甲胄的皇家卫士,薛二哥有点慌,稳住心神,下车禀报他去东宫。 侍卫看着他的小毛驴,心里纳闷,难道皇家也有穷亲戚。 估计他是哪个宫女太监的兄长来找他们拿钱。这种情况隔三岔五就能碰到一次,禁卫放行。 薛二哥选择去侧门。门卫见过薛二哥,请他进来。薛二哥看着他的小毛驴,决定在外面等着。 过了约莫一炷香,魏公公跑出来,一脑门汗。薛二哥心说,东宫是有多大啊。 魏公公尽量不让自己大喘气:“薛郎中,许久不见,近来安好?” 薛二哥拱手:“托您的福,都挺好。我弟妹叫你待会过去,驾车过去。” 魏公公毫不意外—— 以前听李珩提过,仁和楼的生意极好。魏公公寻思着,以林知了干练的性子,这几日就会派人过来,是以前两日就提醒门卫看到自称仁和楼的人就把人请进来。 魏公公叫薛二哥等等,跟他一块过去。 又过一炷香,小太监赶车,魏公公撩开车帘跟薛二哥说一声,薛二哥前面带路。 魏公公还听说过,仁和楼物美价廉。李珩的原话是想昭告京师百姓,仁和楼的东家是太子,太子不为赚钱,百姓花小钱吃美食要感谢太子。 只不过没等李珩说完,就被太子妃骂一顿,问他是不是嫌贵为储君的太子不够打眼,需要他添油加火?当今天子是陛下,太子大肆宣扬他贤明是想干什么? 此后李珩半个月没敢去东宫。 魏公公便认为仁和楼的净盈利只够几个主子买菜。 所以当魏公公听说三月盈利一千五百两和四十贯时,下意识反应是叫林知了再说一遍。林知了重复一遍,魏公公认为是四十贯。 林知了指着脚边装银子的箱子:“这是四十贯?” 魏公公坐下,魏公公需要缓缓,从入不敷出到进账上千两,不是差的有点多,是非常多! 林知了把账簿给他。 魏公公在宫里不管账,看见就头晕:“你没算错我就拉走了?” 林知了:“不是仁和楼赚的,我上哪儿弄上千两给殿下?我家有多少钱,您不清楚?” 魏公公清楚,薛理在丹阳没有房产,老家只有一处小房子。魏公公放心了,魏公公心里美,“林娘子,我走了啊?”恨不得飞回去告诉东宫两位主子。 林知了:“这个月这么多,下个月不一定啊。天气炎热,冰饮畅销,吃热汤热面的少了。” 魏公公:“林娘子尽管放心,咱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二哥帮小太监把钱抬上马车。 太子也不管帐,魏公公回到东宫就先见太子妃。太子妃听她弟说过两次仁和楼的点心太便宜,像那个雪衣豆沙可以卖到百文。 太子妃对仁和楼的期待是不用东宫补贴,是以看到一箱白花花的银锭子,她跟魏公公一样不敢置信。 以前见过一箱又一箱黄金,太子妃都不曾失态。太子妃指着银锭子:“一个月,这些?” 魏公公回禀:“是七成盈利。” 这事太子妃知道:“不是饭菜很便宜吗?以前仁和楼宾客盈门的时候岂不是日进斗金?” 魏公公:“听说刑部只是查近几年的帐就查到二十万两。” 博学多闻的太子妃再次失态。 魏公公当日听到此事也不敢信,比宫里的蠹虫还能贪能拿,是以非常理解太子妃。 林知了估计魏公公该到东宫,她从屋里出来,说方才算了一笔账,依照众人的月薪分赏,叫众人进来拿上个月赏钱。 伙计和厨子们住在店里,就叫着急回家的洗碗工先进去。 林知了念姓名,薛瑜发钱,一人一千一。 洗碗工认为东家仁慈,顶多给她们六百,所以沉甸甸的铜板到手里,洗碗工们惊呆了,同手同脚出去。 在门外的采买看到一大串一小串,眼睛惊呼,居然这么多?! 然而厨子和采买以及伙计更没想到,他们分别拿到两千二和一千八百三十四。 平日里吃住在店里,赏钱足够他们每月置办衣物,月钱可以全部存起来! 拿到这么多钱,还学了手艺,世上竟然有这么好的事,还被他们摊上?众人激动,其中几人热泪盈眶,担心被取笑,慌忙躲回卧室。 林知了递给薛瑜一千一,就把余下的钱收起来。 薛瑜震惊:“我也有?” 林知了:“你跟洗碗工的月钱一样,她们有你就有。” 薛瑜不敢置信地问:“我一个月这么多,一年——”不禁兴奋地打圈转哇哇叫。 薛二哥看不下去:“看你这点出息!一年到头没有你三哥一个月多!” “三哥读书的时间比我都大,我跟他比?”薛瑜瞪他一眼,“真看得起我!要比也是跟小鸽子比。” 薛二哥:“你等着吧,小鸽子你也比不过。他身上的劲儿,早晚后来居上!” 薛瑜忍不住反驳:“我俩走的路又不一样,我跟他比什么?你怎么不跟女人比生小孩?” 刘丽娘变脸。林知了朝小姑子背后一巴掌。 薛瑜终于被拍醒,意识到失言:“二嫂,我不是说你,也不是说二哥——就是,二哥话多,你要怪就怪二哥!” 林知了叫她把钱收好,又叫二哥去驾车,拉着薛瑜去接小鸽子。薛瑜不敢跟二哥独处,叫二嫂跟他去,她走回去。 回到家,薛瑜也没敢往刘丽娘跟前凑,而是选择去书房:“林飞奴,我来了!” 林飞奴正把文房四宝摆出来,看到她很是奇怪:“你和我一起练字啊?” 薛瑜:“我要当账房先生,我要有一手好字!” 林飞奴半信半疑,扔给给她一本字帖。 然而薛瑜写了一炷香,如坐针毡。 林飞奴毫不意外:“你要出去吗?” “我——继续!”薛瑜坐回去,“你可以我就可以!” 可惜她高估了自己。 又过一炷香,薛瑜扔下笔:“我出去透透气,屋里闷热!” 京师昼夜温差大,晌午热,傍晚凉,晚上冷。此刻跟闷热毫无关系!林飞奴欲言又止,感觉说了也是白说。 薛瑜到院里,薛理回来,她本能转身,而身后正好是书房,进去才意识到走错了,应该去厨房。可惜晚了,不想出去撞个正着挨数落,她坐下练字。 薛理到书房门外瞥到他妹有些意外,踱步到厨房,看着切菜的林知了:“小鱼儿闯祸了?” 林知了抬头,“谁说的?” “她在老老实实练字。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犯了错或者太阳从西边出来。”薛理朝外西方看一下,“晚霞布满天空,显然太阳是从西边落下。” 林知了不想提,可是薛理的话必然叫二嫂想起下午的事,“她说二哥不会生孩子。” 刘丽娘在灶前烧火:“我没生气。” 薛理找个板凳在门里边坐下:“二嫂,新房那边你看过,我猜到了那边会有好消息。” 刘丽娘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我和你二哥也是这样想的。” 薛理:“下次休沐,我和二哥去问问他具体时间。现在钱够了,随时可以过户。若是他犹豫不决想加价,我们就找别的,然后把房子修成他家那样。” 刘丽娘毫无异议。 是以四月十二日早饭后,薛理就和薛二哥出城。 房主的儿子认为一千四少了点,可是地价已经很高,要加只能加房子。他家房子都是寻常材料,不可能再加三五百。房主认为为了一百贯让自己成为言而无信的小人不值得。 房主希望耕读传家,日后难免有家中亦或者族中子弟入仕,以薛理的年龄不出意外正好赶上他身居高位,若是因此认为他家中小辈也是小人,定会弃之不用。 既然还有后来人,就不能把路走窄。面对薛理的询问,房主笑言,下个月这个时候吧。不耽误薛二哥种高粱黄豆。 回去的路上薛二哥犯愁:“二十亩地怎么种啊。黄豆——要种到什么时候啊。” 薛理:“多买两头牛,休沐日我和飞奴过去帮你和二嫂一块种。” 薛二哥奇怪:“牛也会种黄豆?” 薛理糊涂了,二哥说什么呢?忽然想起他母亲种黄豆是拿着锄头一个个挖坑。薛理顿时有些有口难言。 家里的旱地很硬,犁不下去。薛理叹气:“自然是用耧车播种。” “不是挖个坑埋进去?”二哥好奇,“耧车播种的意思,是怎么播种?” 薛理安慰自己,二哥以前只知道插秧,不知道播种不足为奇,“耧车上有个斗,黄豆倒进去,牛拉着耧车,黄豆会随着车走动掉落下去。”其实他也没有亲自种过,“以后找看起来像农夫的食客聊聊吧。兴许还有意外收获。” 薛二哥顿时不愁了。 到仁和楼,薛理叫二哥下去,借他的小毛驴一用。薛二哥以为他去买文房四宝,有心提醒今日休沐,市场人多,车进不去,然而他弟驾车走远了。 薛二哥摇头:“急性子!” 第107章 甜咸粽子 薛理没有去文墨店, 而是直奔东宫面见太子,说出他在乡下所见所闻。 太子认为薛理突然而至,若是他此时出城也是临时起意,不必担心算计他的人埋伏在城外, 便换上不显眼的劲装, 带着十几名禁卫前后出宫。 薛理自然是骑马。 若是户部尚书在此定会忍不住惊叹:“原来薛通明的骑术还不错啊。” 一行人才到城门外, 在东宫斜对面永兴坊路口卖糖瓜的小贩就出现在皇帝面前。 皇帝愿意相信几年前中秋宫宴上太子突然拔剑是被贵妃母子气昏了头, 可是不叫人盯着太子心里总是不踏实。是以留在东宫外的暗哨只比以前少了一半。 午后太子回来,皇帝踏实了。 过了半个时辰听到太子求见,皇帝又忍不住多疑。 听到太子请他出宫, 皇帝纳闷, 青天白日,太子还敢弑父?皇帝不愿意相信他的嫡子如此大逆不道。 皇帝请太子先去准备, 他去换身衣服随后就到。回到寝室, 皇帝令内侍通知禁卫首领带人远远跟着。 皇帝认为会到荒郊野外,然而看到一片麦田,不远处便是村落, 太子突然停下。皇帝糊涂了,太子脑子被马踹了,也不会选择在这里动手吧。 皇帝欣慰,他就说他和皇后的嫡子怎会犯上作乱。没有什么蝇营狗苟,吹着清风,皇帝也有心思欣赏田园风光。 太子看着他皇帝老子一派舒适的样子, 心说我叫你出来又不是叫你踏青郊游,怎么还欣赏上了! 突然,太子意识到他老子跟他一样分不清荒草和麦田,否则绝对看不下去。 太子指着面前的麦地, 请教皇帝今年收成如何。 皇帝可是想比肩早死十年的汉武帝和早死十年的唐玄宗,怎会草麦不分。先前只是一心琢磨太子想干什么。如今放心下来,低头一看,皇帝震惊,草盛麦苗稀。 粮食乃是立国之本! 皇帝不得不上心,问太子怎么荒成这样。又要召当地父母官问话。 太子拦下,“父母官在此。” 皇帝不明所以,左右看去,除了内侍、禁卫,就是他儿子啊。 内侍很早以前随皇帝来过,低声提醒,眼前这片土地应当是皇家用地。 皇帝转向太子。 太子微微点点头。 皇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前有小小的仁和楼贪了二十万贯,后有皇庄种草不种麦!转念一想,皇帝感到古怪,皇庄收成全部上交,种地的农户只拿月俸,粮食产量多了与他们无关,粮食少了要追责,农户何必承担这种风险。 皇帝叫内侍找人打听打听怎么回事。 内侍来到河边找到放牛放羊的半大小子,问他们草多的那块地是不是自打种下去就没人看管过。 放牛娃告诉内侍确实如此。内侍又问种田的人呢。放牛娃解释在城里做事。内侍回禀皇帝,农户拿钱不干事。 太子认为不可能,因为薛理说过,农民看不得地荒。他叫内侍再打听打听是不是另有隐情。 内侍认为可能农户缺钱,就找放牛娃问是不是农户家壮劳力病了,女人不得不去城里做事。放牛娃的反应很奇怪,农户家没钱。 内侍瞬间明白此话何意。 皇帝还在等着,内侍不敢藏着掖着,只能把他的猜测说出来,比如每日给农户两百文,兴许被管事的克扣至五十文。 在太子提到农民见不得地荒着,皇帝已经猜到缘由。是以毫不意外。皇帝很是愤怒,仁和楼的事才过去多久,皇庄管事非但没有收敛,竟敢顶风作案,还是京郊,眼里有没有他这个当今天子! 皇帝气得拂袖离去。翌日早朝也没露脸。 许多官吏认为皇帝又病了,按耐不住的人找国舅打听真实情况。 当朝宰辅也有点心慌,可是他见太子有心思回东宫用饭,一副稳如泰山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顿时不慌。 薛理也不慌。 本朝规定五品以上官吏需要每日朝参。六品户部员外郎没有资格,薛理不知道朝中发生何事,而他认为尽了人臣本分,就该吃吃该睡睡,还跟往常一样去仁和楼当两炷香伙计。 仁和楼今日也是一派欣欣向荣。 男女伙计脸上的笑容让熟客忍不住询问:“近来是有什么好事吗?我看你们好像一个比一个高兴。” 掌柜的说了,财不外露!若是叫人知道仁和楼很赚钱,定会有人想法设法把她挤走。 林知了可以教伙计厨艺,会向太子为他们请功,换个掌柜的极有可能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从宫里出来的宫女太监们以前见多了这种事,自然要把此事瞒得死死的。 洗碗工也怕差事被人抢去,面对食客的询问不是装聋作哑就是装傻充愣。 食客们顿时想向林知了请教,她怎么调/教的,一个个跟锯了嘴子的葫芦似的。可惜林知了忙着收钱,没空同他们寒暄。 过了十几日,在城里也能闻到麦子熟了的味道,这个时候的傍晚才有点热。林知了一家在院里用饭,薛二哥又发愁嘀咕,“二十亩地,十个人抢收也要忙两天啊。” 林知了听不下去:“二哥,回头种黄豆和秋收的时候,村里谁帮你,秋收过后你就把地租给谁。人家一亩地要五斗粮食,你要三斗。人家收三斗,你就要两斗。佃户念着你的好,也不会任由其他村民欺负你和二嫂。地租出去一半,你和二嫂也不用为奴仆的事心烦。” 最后一句薛二哥没听懂,叫她仔细说说。 林知了:“家里用不了那么多人,你就不用盯着壮劳力。壮劳力不好买。老弱妇孺任你挑选,无论何时去市场都能买到。老弱妇孺不擅犁地,扛不动粮食袋子,但是可以帮二嫂做酱。” 薛二哥看向刘丽娘,叫她拿主意。 刘丽娘没有种过小麦,也担心来年这个时节颗粒无收。租给别人种最少明年这个时候不用买粮。 刘丽娘:“听弟妹的吧。咱俩正好跟佃户学学怎么种小麦。” 薛二哥把这事忘了,此地不产他从小吃到大的稻米。 二十亩只剩十亩,薛二哥不慌了,不再唠唠叨叨叫林知了等人没心思用饭。 四月最后一日,薛理和他小舅子休息,早饭后就留在仁和楼。 这个时候除了采买和薛二哥,所有人都在店里。也是有洗碗工打下手,所以无需薛理和林飞奴做什么。就是薛瑜也因为无事可做去厨房烧火,顺便向揉馒头的伙计讨教招数。 伙计十分好奇:“小鱼儿,薛大人知道你不喜欢女红,喜欢舞刀弄枪吗?” “谁说我不喜欢女红?我会做衣服,跟二嫂学的。我要样样都会!”薛瑜志向远大。 拎着四只母鸡进来煲汤的厨子忍不住问:“你的字也挺好啊?” 薛瑜瞬时蔫了,心虚到小声嘀咕:“哪壶不开提哪壶。人无完人。不知道啊。还不许人家有点缺点吗。” 厨子一边剁鸡肉一边说:“薛大人要和小飞奴出城。” 薛瑜把烧火棍塞给旁边烧火的宫女,起来就往外跑。烧火的宫女提醒她慢点,哪家姑娘像她一样啊。 薛瑜停下慢慢走,心里嘀咕,磨磨唧唧的庄稼熟了怎么抢收啊。人家一天一亩地,她三天一亩地,老天爷看不下去,一场雨浇透省得收割。 到院里,林飞奴抱着大花上车,薛理牵着驴扶着车准备出去。薛瑜赶忙过去。 薛理听到脚步声回头:“你也去?” “你俩干什么去?”薛瑜决定先问清楚,否则三哥到郊外指着麦田叫她赋诗一首,哭都没人同情她。 林知了:“过几日端午节,他俩去城外河边打芦苇叶包角粽。” “我也去。”薛瑜上车,“三嫂,多包几个红烧肉的,我爱吃红烧肉粽。” 洗菜的、杀鱼的、洗猪肚的等等众人不约而同地朝她看去,眼神示意她再说一遍。 薛瑜奇怪:“你们没有吃过红烧肉粽啊?很好吃!回头多包几个,我们一起尝尝。” 众人这次听得真真的,转向林知了,神色难以置信。 刘丽娘终于意识到众人很是反常,不像没吃过肉粽,跟那天林知了要用猪肚炖鸡时的脸色一模一样。 刘理念很是好奇,问他们喜欢吃什么馅的粽子。 林知了:“红豆沙,红枣吧?” 众人点头。 刘丽娘朝林知了看去:“你们真有缘!” 杀鱼的小太监奇怪:“二嫂不喜欢吃红豆沙、红枣馅?” “吃不惯。甜了吧唧的。”刘丽娘忍不住摇头。 小太监愈发奇怪:“南方人不是烧羊肉都放糖吗?竟然不喜欢吃甜粽子?” 刘丽娘:“我也没有想到你们喜欢吃甜粽子。” 小太监问林知了:“那怎么办?” 林知了:“这事很难办吗?一半甜一半咸。初四晚上多包点,早上放店里卖,也算应应景。” 刘丽娘提醒林知了给俩小的编彩绳,她做香包。 林知了点头:“下午早点回去。” 申时过半,林知了到家没有碰针线,而是把前几日下午买的芝麻和花生拎出来,又叫二哥去市场买个小磨盘,明天晌午开始做凉皮。 仁和楼日日洗面筋做胡辣汤,多出的面粉水就晒干,是以最不缺澄粉,随时可以做凉皮。 刘丽娘指着花生和芝麻:“用咱家的东西?” “对外就说买的,九十文一坛,一坛一斤。零卖一百文!”林知了说着话想起一件事,“二哥,再买几张红纸,回头叫小鸽子裁成四四方方的,就在上面写——”转向薛理,“若是写个‘薛’字,伙计能想到是咱们自己的。不如写个‘刘’字?” 刘丽娘:“等我和你二哥搬到乡下,你叫伙计去拉二八酱,伙计也会知道是咱们自己做的。我看还是写个‘薛’字吧。我怕,我怕我娘家那边回头来人,我解释不清。” 薛瑜:“离得这么远也敢来找你?” 林知了:“京师不缺江南来的茶叶、丝绸和瓷器商人,临安府的人吃过凉皮,若是在京师吃到麻酱凉皮,定会想到我和二嫂。回去一说,一传十十传百,刘家人定会认为我和二嫂在京师开了一家大酒楼。他们算计着来一趟弄不到钱,也能把家中小辈留下,定会忍不住跟着商队过来。” 薛瑜不禁问:“凭什么他们来我们就收?” 林知了:“因为开门做生意最怕有人闹事啊。到了这里发现仁和楼是我一个人的,他们没法闹,便会去村里找二嫂。二嫂又不能真把爹娘关在门外。否则村里的狗都会骂二嫂不孝!” 刘丽娘叹气:“弟妹说得对。”感觉手臂被扯一下,刘丽娘扭头问:“怎么了?小鸽子。” 少年拍拍大花:“我把大花借给你。” 刘丽娘愣了一瞬,反应过来连连摇头:“不,不行!我这个当女儿的,不能放狗咬爹娘。” “我不是他们的儿女,我可以吧?”少年看向他阿姐和姐夫。 薛理着实不想点头,备不住那种事只能由他出面:“可以是可以,若是咬伤了——” “不会的。”少年蹲下摸摸大花的狗头,“我会拽住大花。” 薛二哥:“那我去了?” 薛理跟他一块,以防他搬不动磨盘。 少年见没他什么事,拽着大花出去放风。大花不想,大花上午出去半天,此刻只想静静。可惜它不会说话,也不想看到主子爹失望,只能舍命陪爹。 翌日清晨,林知了拎着二八酱去店里,识字的伙计看到“薛”字就拿眼睛瞄林知了。 林知了:“不是好奇二哥二嫂以后去乡下做什么吗?做这个酱。整个长安只有西市一家酒店卖,还是以前找我买的。” 伙计:“从丹阳拉来的?” 林知了点头:“兴许有人听说过凉皮,早饭后教你们怎么做。” 店里最不缺餐具,也不缺锅。早饭后后厨做菜炖汤,林知了和刘丽娘带着几个厨子在店里做凉皮。不成型的放到一旁,留作他们自己的午饭。 午时三刻,林知了开门,灶台上方木架上也多了一个木牌,正是麻酱凉皮几个字。 店里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可以说什么人都有。这些人日日在外面跟人打交道,听说过凉皮。 麻酱凉皮有绿豆芽,有花生碎,有麻酱和面筋,满满一碟,十文钱,许多吃面的食客选择吃凉皮。 林知了也买了一份辣酱,所以有两种口味,她和刘丽娘负责拌凉皮。吃凉皮的多了,拉面和削面的厨子今日轻松许多。 林知了的凉皮里头没有汤,一碗凉皮一个馒头,难免要一碗绿豆汤。伙计连着盛十琬汤才停下歇一歇,终于明白林知了为何叫今日少和面多做汤。 伙计心说,也就掌柜的有经验,换成他今日定是绿豆汤不够卖,拉面和刀削面卖不完。 可是凉皮的做法被林知了公布出去,路边小店要是发现她店里吃凉皮的多,定会加入进来。林知了决定试做擀面皮。 连着几天上午和下午试五次,林知了终于做出擀面皮。 初四晌午,擀面皮端上餐桌。然后林知了就发现比起滑嫩嫩的凉皮,京师百姓好像更喜欢擀面皮。林知了叮嘱厨子,日后凉皮比擀面皮少一成。 眼看又要发月钱和赏钱,众人心情极好,哪怕比之前忙一点,也一个个充满了干劲儿。 晚上天黑就睡觉,三更天厨子和伙计就起来包粽子。 等林知了和刘丽娘到店里,粽子都上锅蒸了。 林知了素日听得进人话,厨子也敢大胆开口:“掌柜的,我总感觉过了今天,街坊四邻会用‘卖咸粽子的’代指咱们仁和楼。” 第108章 过节闹肚子 林知了反倒认为“仁和楼”失去自己的名也好。 前些日子陪弟弟出去遛狗, 跟街坊四邻居闲聊,林知了才知道仁和楼在坊间的名声极差。 宣平坊至今有很多人对仁和楼颇有微词。哪怕对仁和楼的点心和猪肉面很是好奇,也不曾在门外逗留,莫说进去尝尝鲜。 林知了宽慰厨子, 仁和楼主打一个人无我有, 鲜肉粽跟仁和楼很般配。随即林知了又说去算账, 今日过节把钱发了。 厨子自然希望今日拿到月钱, 顿时不想继续劝说。 卯时过半天亮了,林知了从房中出来去开门,厨子伙计见状把最先煮好的两锅粽子端出去, 就放在蒸笼旁边, 麻绳捆着五花肉粽,黑线缠绕蜜枣粽。蜜枣自是西域蜜枣。红色的线是红枣粽, 还是去核的红枣。黄色线是豆沙粽, 豆沙是昨天下午厨子们做的,他们还做了皮冻,此刻在水井里冰着。 林知了对厨子和伙计的要求是准备好平日里卖的食物, 像皮冻以及做几份猪肚汤,由他们自己安排。若是不累,就买四只母鸡做八份猪肚鸡,若是累了就买两只鸡。 林知了可不希望仁和楼出现累死人的情况。 言归正传,今日过节,城里人反而不想做饭, 早早走出家门,准备用过早饭就去市场,亦或者出城看看有没有龙舟赛。 有钱的商户用早饭首选仁和楼。 清晨远远称不上热,也没有冰凉的绿豆汤, 仁和楼的胡辣汤又是东市一绝,商户就选择加了花生、面筋等物的胡辣汤。 看到粽子,堪称意外之喜。再一听还有豆沙粽,商户就要一个。林知了提醒,五文一个。 粽子想软糯就要煮很久,费时的玩意,很多整日忙忙碌碌的商户都不想做,便认为这个价格也不算贵。 商户接过小碟子盛的角粽才发现粽子线有几种:“林掌柜,不止一个馅啊?” 林知了:“红枣粽,蜜枣粽,还有五花肉粽。” 伙计和厨子都忍不住朝商户看去。 果不其然,这位食客满目震惊。 林知了笑着问:“要不要尝尝?” 食客谢绝她的好意,心说不愧是隔三差五研究出一个新菜的林掌柜,竟然异想天开到往粽子里包肉。 闻所未闻! 闻所未闻啊! 在门外逗留,犹豫是在东市随便吃点还是去市场买菜回去做的路人眉头微皱,进去就问:“你刚才说有五花肉粽?” 林知了指着麻绳:“五文钱一个,食量小的一个粽子就饱了,买个尝尝?” 食客不由得点头。 先前进来的几位食客震惊,满脸写着,居然真有人吃咸口粽子。 林知了用小碟为他盛一个就问:“喝什么汤?有小米粥、八宝粥、胡辣汤、豆腐脑和豆腐干笋汤。” 食客果断选择豆腐干笋汤。 林知了笃定此人不是久居京师的南方人,便是接受度很高的北方人。随后林知了叫伙计把卖粽子的牌子挂到门外。 伙计找个高板凳,木牌靠墙放板凳上。路人对伙计的动作很是好奇,走近一看一早就有粽子,为了应应景的路人走进来。 店内有现蒸的包子,有拉面和刀削面,有甜粥咸汤,还有油饼烙饼,以至于十个人进来,最多一个人出去,还是因为人多不想久等。 随着林知了介绍有五花肉粽,又得到几双震惊的目光。林知了跟嫌不够“丢脸”似的——厨子心里这样想的,叫伙计在门外吆喝,“街坊四邻,南来北往的客商,进来看一看了,今儿端午,本店有各种粽子,红枣粽、蜜枣粽、豆沙粽和五花肉粽!” 前几个粽子没能让去市场买菜的坊间百姓和行色匆匆的街坊停驻。“五花肉粽”一出,天南海北的客商不约而同地停下。 伙计趁机劝人进店。 没有要紧事,只是去别的店用早饭的街坊选择进去,不着急买菜的坊间百姓也进去。这个时候也有人吃饱了出来了。已经做饭的商户见状就上前几步问,“仁和楼还卖咸口粽子?” 刚刚出来的食客一脸无语:“谁知道林掌柜怎么想的。话又说回来,不是她想一出是一出,也不可能有需要预定的猪肚鸡汤和凉皮、擀面皮。” 猪肚收拾起来麻烦,炖鸡炖猪肚要许久,林知了只保证每天四份,是以想喝这一口的人只能提前。 有位食客连来三次都没喝到,就叫林知了多做几份。林知了说能接受猪肚的人极少,一只鸡分两份,多做一只鸡,就有可能剩一份。偶尔剩一次可以,天天剩一份,她就是喜欢这口也会喝腻。随后补一句,仁和楼的伙计加厨子,能接受猪肚炖鸡的屈指可数。 食客也不能说,剩下那份打包带走,只能明日早点过来。 经常来仁和楼用饭的街坊都知道这事。问话的街坊不禁附和:“不是林掌柜敢想敢做,咱们别想只花十五文就在宽敞的仁和楼吃到铺满肉的卤肉面。” 走过去的路人又退回来,“咸口粽子?” 食客和街坊点点头就朝不远处的仁和楼看去。这位路人愣了一瞬,大步朝仁和楼走去。剩下二人面面相觑,原来林掌柜不是想一出是一出,而是知道真有人喜欢咸口粽子啊。 进去的路人一直认为仁和楼的食物很贵,几次路过都不敢逗留,担心被店内的食客伙计看出他囊中羞涩。 今日若非端午佳节,他没有勇气进去。得知一份炸蛋面只需十文,卤肉面只要十五文,这位路人负担得起,正好肚子里没油水,就要一份卤肉面。发现每个桌上都吃的干干净净,他也不矫情,面吃完汤喝完,要四个五花肉粽打包。 不断有人进来有人出去,早饭后半个东市都知道林知了卖咸口粽子。 倒不是商户们碎嘴,只因今儿过节,彼此看见难免问一声“粽子包好了吗?”多聊几句,不然而然聊到另类的五花肉粽。 早饭后,林知了叫伙计继续煮粽子,店门也没关上,粽子煮出来就叫薛瑜和林飞奴在店里卖粽子。 薛瑜认为没人买,过了早饭,离未时午饭尚早,这个时候人不饿。然而有,在家用了早饭就出来买咸肉的百姓在路口听到几个人聊仁和楼卖五花肉粽,立刻决定买两个尝尝。至于家里做的,可以留着晚上吃。 遍寻不到咸肉着急的路人决定买块猪肉回去腌,在猪肉摊位上听说仁和楼有咸口粽子,也决定买几个尝尝就当过节了。至于家里泡的糯米,可以做糯米饭! 午饭后,林知了做主做的两百多个五花肉粽卖的一干二净。 伙计和厨子大为震惊。 幸好林知了提前留十个,否则刘丽娘晚上要么不吃,要么只能吃甜口粽子。 申时左右,林知了打算关门,门被挡住:“请问还有咸口粽子吗?” 林知了微微摇头:“早卖完了。” “要自己做啊?”来人叹了一口气。 林知了一脸抱歉地笑笑。 那人走到路边,林知了才发现有人等他,俩人聊几句,都满脸失望。林知了确信经过今日,喜欢和不喜欢咸口粽子的坊间百姓都会记住仁和楼! 实则也确实如此,许多百姓和商户跟家人一起用晌午饭的时候就忍不住聊仁和楼今早竟然卖起了咸口粽子。 对仁和楼的印象也从饭菜很贵伙计态度很差变成“异想天开卖咸口粽”,亦或者“人在他乡竟然能吃到家乡味”等等。 不过这些暂时与林知了无关。 午饭前,林知了把月钱发下去。当时林知了叫二哥去一趟东宫。午饭后魏公公过来把四月份收益拉走,只比三月份少几十两。 魏公公挺意外,以为三月份盈利多是因为食客贪鲜,四月份客源稳定会少一到两成。做好替林知了向太子妃解释的准备。如今省得他费心,魏公公很是高兴。 仁和楼厨房里还有一盆甜口粽子,给厨子和伙计们留的。林知了本想请他拿几个尝尝,忽然想起太子被废就是因为一碗汤。哪怕不是送给太子,林知了也因此打消这个念头。 魏公公走后,林知了把赏钱发下去,洗碗工依然拿了一贯有余很是高兴。 洗碗工临走前,林知了又叫她们选两个粽子带回去。毕竟今日是端午。 乍一看到俩粽子,洗碗工的家人嫌林知了吝啬。洗碗工把钱递过去,家人一看又有赏钱,不是只有开业第一个月有,洗碗工的家人们眉开眼笑,恨不得把俩粽子供起来。 林知了给厨子们留够晚上的菜,锁门准备回家,发现林飞奴很安静。林知了找到他,少年在车里,但是大花被薛瑜按在身边,她确定弟弟今天有事。林知了走过去便问:“怎么了?” 牵着毛驴的薛二哥回头:“肚子不舒服。上午我跟他说了,别吃了瓜又喝凉的,他说他火气旺,冰凉绿豆汤到他肚子里也会变得火热。还热吗?” 林知了朝弟弟耳朵上拧一下。 少年扁扁嘴,林知了赶忙松手:“二哥,你去药铺吧。” 薛理去驾车。 回到家中,林知了烧水给弟弟灌个汤婆子,看到他手腕上的彩绳,“也不能辟邪啊。” 薛理:“真有那么灵,边疆百姓日日祈祷,胡人早被他们咒死,还用将士们戍边?不过是图个心理安慰,你还当真了?” “说不过你!”林知了把汤婆子递给弟弟,薛理伸手接过去。林知了想问什么,结果看到他弟很是自然地窝在薛理怀里,薛理一手抱着他一手给他温肚子。 薛瑜在一旁不禁撇嘴,紧接着又跟刘丽娘耳语:“我怎么觉得三哥不着急生孩子就是因为林飞奴啊。” 刘丽娘:“才看出来?就他也好意思嫌小鸽子越大越不听话。他不在家,你三嫂无论叫小鸽子做什么,小鸽子都不敢横挑鼻子竖挑眼。” 薛瑜看不下去收回视线:“幸好是小舅子。要是儿子,还不得被他宠上天。就他也好意思嫌娘宠小侄子。” 刘丽娘找林知了招招手,林知了到她身边坐下。刘丽娘低声说:“鱼儿刚才一说我才想到,咱们今年没给婆婆家用啊。” 林知了:“前些天相公把他新编的试题集请丹阳郡王的伙计带回去给王掌柜,又给大哥捎一封信,日后卖试题集分到的钱由他交给婆婆,跟以前一样,每月一贯。” 刘丽娘:“连同我们的?” 林知了点头:“相公如今在朝,不能给人留下话柄。” 刘丽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林知了问:“吃面还是做点菜就粽子?” 刘丽娘:“做两个菜,再煮点粥吧。做太多好吃的,他吃不下去更难受。” 林知了朝弟弟看去,见他跟缺水似的,又去厨房倒一杯水。 少年不敢喝,担心喝了又拉。 林知了找个小板凳把杯子放板凳上:“以后还敢吗?我估计还敢。你们能听劝,咱家邻居也不至于天天吼他儿子吼得嗓子疼!” 少年仰头问:“阿姐,我拉肚子,你好像很高兴?” 第109章 小番茄炒蛋 怎么会呢。她把小孩从懵懵懂懂四五岁养到会气人逗狗的九岁, 看到他病恹恹的自然心疼。不过也着实希望林飞奴长点教训,省得整日不知天高地厚。 原先林知了还担心过,她弟无父无母又是农家子,在崇仁坊跟权贵子弟一起读书会不会自卑。自从薛理告诉她, 谁奚落小孩, 比如嫌他的墨条次, 他就叫人家送他一块顶级徽墨, 林知了震惊的同时放下心来。 林知了笑着说:“阿姐高兴啊。不听我的话,遭罪了吧。” 少年把小脸埋进姐夫怀中,不理他姐。 薛二哥煎好药, 金乌西坠, 林知了和刘丽娘去厨房。薛瑜跟进去:“三嫂,我想——” 刘丽娘打断:“出去看看坊间有没有你这么大的姑娘, 跟人家玩儿去。” 薛瑜气得哼一声:“我看你就不想叫我做饭!” 既然她这样讲, 刘丽娘也不客气:“今天过节,我不想吃甜口的茄子!” 薛瑜心虚。 昨天下午她跟二嫂回来的路上碰到几人闲聊,其中一人以前找薛二哥开过药方省了几百文, 就给二嫂两个茄子,说她婆婆年初在厨房育苗,开春移到院中,所以比往年早熟一个月。二嫂从去年夏天就没有吃过酱烧茄子,得了两个不要钱的心情好,薛瑜要做菜, 她就慷慨一次。谁知薛瑜灵机一动想试试甜口的茄子什么味儿。 刘丽娘今早想起昨晚甜到齁心的茄子还想吐,以至于早饭就喝一碗小米粥。 薛瑜理亏不敢反驳,小声嘀咕:“出去就出去。” 这个时候家家户户不是做饭就是在烧水洗漱,路上只有十岁以下的小童玩闹, 薛瑜看一眼觉得无趣极了,扭头回家。 到院里看到二哥把前几日买的黄豆拿出来挑捡,准备晒黄豆酱,三哥盯着小鸽子喝药,无人同她搭话,她拉着大花出去——遛狗! 好在端午三天假,第二天小鸽子没什么精神也不用薛理去学堂为他请假。 林知了猜端午节坊间百姓吃得好,除了今天仍然要出来做事和开门迎客的商户估计没什么人出来吃早餐,就提醒厨子们早饭比平日里少三成。 清晨,林知了伴着从城外吹来的麦香到店里,厨子和伙计们快把早饭做好了。林知了检查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叮嘱采买回头只买两只母鸡和四只公鸡,鱼买六条,牛羊肉各五斤,羊排买两斤,牛骨炖汤可以买十斤。 厨子担心荤菜不够,林知了就说离市场近,真有几位客人点十道八道菜,届时赶着驴车去买也来得及。 早饭同林知了预料的一样,昨日过节吃多了,早早起来开门备货的商户也没什么胃口。有几位时常来仁和楼用早饭的商户往日需要一碗面和一份肉夹饼,今日只要一份小米粥和一个肉包子。 清晨客人不少,但不像往日络绎不绝。往日集中在辰正,今日断断续续到巳时。 林知了看到拉面和刀削面只剩几份,油饼和烙饼剩十几份,包子剩几十个,胡辣汤和豆腐脑分别剩二三十份的样子,仁和楼众人早上和晌午两顿吃得完,就叫伙计关门。 然而伙计到门边又来几人,进门就问有没有吃的。 伙计下意识侧身,从柜台出来的林知了停下,推荐小米粥、八宝粥、胡辣汤和豆腐脑。这几人原先想来一碗面,闻言想起仁和楼的胡辣汤豆腐脑两掺好喝,决定一人一碗胡辣汤豆腐脑。 厨子盛胡辣汤,林知了打开蒸笼,提醒几人还有素饺子肉包子。 早上也有水晶饺,看起来很有食欲,三人要十个——虽然饿,可是食欲不振。胡辣汤豆腐脑下肚,几人胃里舒服了,更想喝汤,叫伙计再来三碗干笋豆腐汤。 林知了叫伙计把盛八宝粥的砂锅端去后厨,又用盘子盛十个荤素两种包子,吩咐伙计先吃点垫垫。 食客不禁问:“林掌柜还没用饭?” 林知了:“先前吃了一点。今天客人少,还剩很多,我们不吃总不能留到晌午卖掉吧。天气这么热,也不知道到晌午会不会变味。” 话音落下,进来一群半大小子。林知了看过去,除了她弟的几个同窗,还有几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和六七岁的童子。 章元朗看到林知了就问:“姐姐,有吃的吗?” “雪衣豆沙和鸡蛋糕没了。”林知了其实早上不想做这两样,可是厨子、伙计和洗碗工刚拿到赏钱浑身充满了干劲,又因为比三月少了几十文,很想这个月补回来,以至于都要做。林知了跟钱又没仇,自然不会阻止。 章元朗:“我猜到了。还有什么啊?姐姐,我说仁和楼的面好吃,我表兄不信。有面吗?给他们来两份!” 刘丽娘听到熟悉的声音把包子塞入口中,边吃边进来,到店里包子也咽下去:“拉面还是刀削面?” “刀削面啊。”章元朗转向比他小的小孩,“你俩吃什么?八宝粥?” 俩小孩一起摇头。 林知了:“胡辣汤和豆腐脑吧。胡辣汤不是很辣。” 章元朗又朝蒸笼看去。林知了再次打开蒸笼,不想吃饭的几个小孩看到水晶饺眼睛一亮。 林知了用盘子盛八个。章元朗嫌少,又要四个大肉包子。伙计送到桌上,章元朗移到油锅前,要两份炸饼和两份烙饼,炸饼夹里脊,烙饼加卤肉。 林知了问他要不要把饼切开。少年想多吃几样连连点头。随即朝左右看:“姐姐,林飞奴呢?” 林知了:“在后院我做事的房间里睡觉。” “还睡呢?”章元朗稀奇,不待林知了回答就往后院跑。 嫌厨房闷热就到院里草棚下用饭的众人叫住他说林飞奴病了。 章元朗不信。 林飞奴从屋里出来,小脸发白,精神萎靡。章元朗稀奇,到他跟前上下打量:“真病了?你不是说不记得上次生病是什么时候了吗?” 林飞奴淡淡地瞥他一眼就去店里,看到林知了,冲她伸手。林知了把弟弟拉到身边。章元朗跟过去啧啧几声:“原来你生病的时候这么乖啊。” 林知了心说,你生病的时候一定很会无理取闹,“你姐夫呢?” 病恹恹的少年有气无力地说:“去户部了。” 林知了:“这么忙?” 章元朗点头:“我爹也很忙。也不知道忙什么。我刚醒来就听到他叫人备马。那个时候最多辰正。” 先前那三位食客不禁朝章元朗看去。伙计把面送到章元朗表哥面前,准备去拿肉夹饼,其中一人拦住伙计问:“林娘子的弟弟说谁去户部?” 伙计:“我家掌柜的相公啊。” 三人怀疑听错了,另一人低声问:“林掌柜的相公是,朝廷命官?” 伙计点头。 这位食客想起一个传言:“不是说不许官员家人经商吗?” 伙计反问:“如果是皇家呢?” 仁和楼以前是官家的,许多食客一直以为换了掌柜的东家也换了。这位食客指着西边:“所以跟丰庆楼是一家啊?” 伙计出自东宫,很想说两家,但是不敢,就问他还要点什么。食客以为他不敢议论官家的事,顺着他的话加个大肉包子。另外两人也各要一个。 伙计离开,三人就小声嘀咕,“陛下竟然叫个女子当掌柜。没想到啊。林掌柜定有过人之处!”说完满心佩服。 伙计端着碟子过来,三人立刻住口。伙计把他们的包子放下,就把章元朗点的肉夹饼送过去。 林知了看出弟弟不想说话:“元朗,你的饼做好了。” 章元朗朝饭桌看去,好多种吃的,“林飞奴,待会来找你。”跑过去拿起一块就啃。他表哥眉头紧皱,不想认识他,低声提醒:“你斯文点。” “大口吃饭才香。我祖母说的。”章元朗的祖母本是杀猪匠的女儿,他祖父是穷书生,两人成亲后,穷书生中举,因为无人帮衬,就被派到贫困之地担任知县。这一去就是十年。最初三年,夫妻二人都不舍得请个粗使婆子。 衣食住行都需要亲力亲为,哪有时间慢条斯理地吃饭做事。 先帝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关心贫困地区的时候了解到章元朗的祖父颇受百姓爱戴,就把人调入京师。章元朗的父亲这才有机会高中进士后就留在京师,三十多岁坐上刑部侍郎之位。 章元朗的母亲出自名门,然而老太太还活着,轮不到他母亲讲规矩。章元朗的姨表兄自然不敢指责老太太粗俗。干脆装瞎——眼不见为净! 伙计机灵,从衣着打扮看出章元朗的表兄像名门公子,怀疑他不敢扒着碗吃面,就送来几个小碗,名曰盛到碗里分着吃,可以多吃几样。 章元朗夸他机灵,顺嘴问人家要不要去他家。 伙计瞬间变脸,意识到失态,又为自己找补:“去哪儿做事由不得小的。”其实不想为奴为婢。 到了别人家,夜里睡觉都要睁一只眼,否则主子起了他没起,轻则被管事的斥责一顿,重则挨顿板子丢掉性命。 哪像在仁和楼,申时过半没什么事出去转一圈回来就可以洗漱睡觉。不想睡还可以忙自己的事。就算忙一个时辰,早上寅时一刻起床,也可以睡三个半时辰。夜里也不会突然惊醒。 伙计感觉自从来到仁和楼,虽然吃的用的远不如在东宫,可是他的身体比以前好。以前时不时犯困,如今可以从天亮忙到天黑。 章元朗以为他怕太子怀疑他不忠:“逗你玩呢。” 伙计赶忙离开。 以前章元朗和同窗来用饭都是他付钱,今日就让几个表兄付钱。林知了问少年吃饱了吗。章元朗点头。他的几个表兄一声不吭,林知了根据他们的衣物揣测,他们嫌仁和楼的饭菜不如丰庆楼精致。 这几人又不是林知了目标客户,懒得管他们心情如何,拿出算盘算好账,就把余下的钱还给几人。 章元朗叫小鸽子跟他玩儿去。 林知了:“就不去你家了。我看天色快晌午了。” 少年摇头:“我们去市场。林飞奴,你要是病得走不动道,我背你!” 林知了把荷包给弟弟:“收好。” 章元朗拉住他的手臂把人拽出去。小鸽子是昨天拉的厉害身子虚,难受倒是不难受,就任由他把自己拽出去。 午时左右,章元朗和小鸽子回来。林知了看到少了几个小的,章元朗的表兄和同学还在,不禁问:“你们不是要在这里用午饭吧?” 谁知小章公子点头:“姐姐,我要一份猪肚汤,要两份松鼠鱼,两份糖醋里脊,要八个馒头,还有,还有什么啊?” 林知了:“给你们做几个素菜?” 小章公子不爱吃素,基于对她的信任,让她做主。随后从身上挎包里抓一把小红果递给她,顺嘴提醒他林飞奴也有,不要给林飞奴。 林知了下意识拒绝,等看清楚他手里拿的什么,赶忙接过去。 原来前世刷视频看到考古学家声称很早以前就有类似番茄的果子是真的。林知了问他还有没有。 章元朗怀疑刚才的自己多虑了,林姐姐哪是不舍得吃,她是太贪心,“我要留给祖母啊。” 林知了:“在哪儿买的?” 章元朗朝北看去。 林知了又问贵不贵。 小鸽子:“应该不贵。小贩说他种的早。要是很贵就不用提前在屋里育苗赶早啊。不过现在很贵,一斤要百文。” 林知了问章元朗还记不记得具体地址。 小鸽子记得,立刻告诉她。 林知了叫薛二哥去买,挑通红通红熟透的。 薛二哥问买多少。林知了看看菜园子,“五斤!” 章元朗大抵听明白了:“姐姐,这个果子是可以做菜吗?” 林知了:“我试试!很早以前用白糖拌过。那个时候林飞奴还没出生。我一直以为只有南方有。” 小章公子不禁说:“原来可以蘸白糖啊?我以为比樱桃大一点,就跟樱桃一样直接吃。姐姐,你做好能不能给我尝尝?” 林知了:“我送你一盘,谢谢你叫林飞奴出去玩。” 小章公子朝表兄弟扬起下巴,一脸骄傲,仿佛说,我同窗的姐姐善良吧。 林知了叫他们上楼歇息,待会鸡蛋糕和雪衣豆沙好了就叫伙计送上去。 小章公子拽着林飞奴上楼,这次小鸽子往后退。少年见他真不想去就放过他,还不忘提醒他喝药才能痊愈。 林飞奴冲着他的背影翻个白眼,要你提醒! 林知了拉着弟弟去北屋。 今日许多人休息,街上人多,生意好做,以至于薛二哥只买到两斤。 林知了把小番茄从中切开,小心挖出里面的籽就放到纸上,然后叫二哥拿去院里晾晒。余下的果肉,林知了看看也没法用热水把皮烫掉,便决定直接入锅。 林知了用可以颠勺的小炒锅在炉子上炒鸡蛋,鸡蛋盛出备用,她炒果肉,炒的过程中把脱落的皮挑出来,加点盐和糖,炒出沙就把鸡蛋加进去。 此刻前面店里也开门了。 林知了叫伙计连同馒头一块送上去。 酸甜可口的果肉跟鸡蛋不搭。章元朗这样认为的。不过他认为林知了有一双巧手,是以先尝一口,为同窗和表兄试毒。 鸡蛋裹着酸甜的果酱并不突兀,可是他总感觉缺点什么,看到旁边的白馒头,喜欢羊肉汤泡炊饼的小章公子掰一块馒头放空碗中,舀两勺果汁淋上去,顿时感叹:“好吃!” 林知了做得多,还给弟弟和小姑子留一碗。这个时候客人不多,林知了就叫厨子做一份拉面,捞出后一分为二,淋上果肉鸡蛋,叫两个小的先吃点垫垫。 薛理进门正好看到他俩端着面去角落里,但他没有见过鸡蛋炒红色的菜,忍不住问:“新菜?” 林知了点点,对不远处的刘丽娘说:“二嫂,明年你在院子里多种点,回头有多少我要多少。” 刘丽娘:“好吃吗?” 林知了:“小孩拒绝不了吧。” 话音落下,小章公子噔噔噔下楼,看到林知了就笑,一脸讨好的样子。林知了低声说:“只剩半斤,不够一盘菜。还想吃我教你怎么做。先分开炒,不分开也行,先炒鸡蛋,那个小红果炒出汤汁跟鸡蛋拌匀就成了。要是不够酸或者不够甜,根据口味自己加醋或者盐。” “不是有五斤吗?”小章公子很是失望。 林知了:“只买到两斤。”” 小章公子叹气:“看来此物同我无缘啊。”随即又打起精神,“姐姐,到月底是不是可以买到很多?” 林知了点头 小章公子立刻说:“月底我还来。” 林知了:“随时欢迎!” 小章公子高兴了,转过身看到角落里的同学,到跟前毫不见外地说:“给我尝一口,一口!” 少年眉头微皱。章元朗朝他肩上一巴掌。少年朝他手背上一巴掌。林知了吓一跳,赶忙过来:“不许打架。有话好好说!” 林飞奴瞪同学:“又没说不给!你去拿筷子!” “我——我都不嫌你脏!”章元朗气得跺脚转身,林知了想劝两句,谁知他朝灶台走去,到刘丽娘跟前就喊,“嫂嫂,给我一双筷子。” 林知了顿时无语又好笑。 薛理把她拉走,到柜台后面坐下低声说:“别管!打起来你也当没看见。他俩一样高,胖瘦也差不多,谁也别想占上风。” 那是她亲弟,哪能忍住视而不见啊。林知了道:“我尽量。”想起章元朗先前说他父亲很忙,就以为都很忙,“你这么忙过几日还有时间陪二哥过户吗?” 薛理:“衙门里休沐日也有人,这个月十二日正好休沐,我应当能抽出时间。” 忙到初十薛理就闲下来,下午都有时间去学堂接他小舅子。 十二日清晨,薛理到部里,当值的衙役问他怎么来了,话音刚落,房主儿子驾车过来。薛理指着从车里出来的房主,“等他!” 随后坐上车,随他去县衙。 薛二哥带着银钱早早等在县衙。 前后不到两炷香,薛二哥拿到房契地契。薛二哥神色恍惚,跟做梦似的,不敢相信短短几年他在京师不止有房还有地。 房主确定银钱一文不少,笑着对薛理说,过两日他把钥匙送过来,薛郎中就可以搬进去了。 薛二哥先前跟人说过他是郎中,闻言惊醒:“不急!” “应该的。早点搬过去早点把黄豆种上。”房主转向薛理,“薛大人,后会有期!” 薛理拱手:“后会有期!” 第110章 薛探花显威 薛二哥随弟弟上车, 到了仁和楼他又跟做梦似的,二十亩地,一处大院子。谁敢信!薛二哥不敢信。 殊不知薛理心里也挺复杂,梦中的二哥买的房子在城里, 比现在早两年, 位于宣平坊东南边, 靠近城门的地方。房屋大小跟薛理现在住的一样, 远比现在薛二哥在城外买的房和地值钱。 梦中薛理住的房子是太子去世前送他的。薛母和薛瑜跟薛理住一块。薛理身为五品,俸禄和在职补贴都比现在多,其中一半给了母亲。然而母亲去世后家里只剩百贯。衣物首饰不是很多。当日薛理一心想为母亲和妹妹报仇, 也没有在意钱多钱少。 如今想来, 以母亲的节俭不可能大吃大喝糟蹋了,十有八/九把钱一分为二, 一半给大哥, 一半给二哥。然而梦中的兄嫂在妹妹和母亲先后出事后对他避如蛇蝎。 薛理看到二嫂和二哥高兴的样子,心里劝自己,大梦一场, 算了,算了。 “姐夫!” 薛理惊了一下。 “姐夫胆小鬼!” 薛理不由得露出笑意,朝少年脑门上一下,“你继续生病该多好啊。” 少年拿头顶他。 薛理按住他的脑袋:“先生布置的功课写了吗?” “写了啊。姐夫,章元朗说今天菜市口有砍头的,我们去看看?”少年拉住他的手, “我还没有见过砍头的——” 薛理打断:“血肉模糊,有什么可看。你也不怕做噩梦!” 少年不假思索地说:“就是没见过才会做噩梦。多看几次就不会了啊。” 薛理呼吸一滞,冷声问:“如果我不去呢?” “我也不去!”少年很有眼力见儿,“我和姐夫在一起。” 薛理顿时装不下去, 哭笑不得:“再过几年,你像鱼儿这么大,想看什么看什么。” 刘丽娘把房契地契小心收好:“那也不能看砍头。”停顿一下,忍不住抱怨,“也不知道朝廷怎么想的,菜市口那么多人,在菜市口砍头,吓着小孩怎么办。” 薛理:“场面那么吓人,也没有吓到贪官污吏。砍了一批又冒出一批,比二哥种的韭菜——” 薛二哥打断:“我以后还怎么吃韭菜炒鸡蛋?” 薛理住口,拉着小舅子去找林知了。 考虑到厨房闷热,林知了把面移到店里,叫伙计在店里包包子、饺子以及蒸馒头。 林知了还记得自己是个假厨子,想趁机练练厨艺,就说自己闲着无事,跟伙计们一起包饺子。 林知了看着弟弟进来:“要不要学这个?” 少年摇头:“我可以学烤肉!” 林知了听出他想吃烤肉,“傍晚叫你姐夫带你和鱼儿去市场看看有没有卖烤肉的。” 少年立刻转向薛理。 薛理微微颔首。 林知了问:“二哥二嫂的钱还够不够买两头牛和犁?” 薛理:“房东的牛和农具被二哥买下来,只需再买一头牛和一副农具。这些都是其次,关键问题是我们离得远,没法帮他种黄豆。” 林知了想说什么,看到几个被父母扔到宫里不管不问的伙计,擦擦手示意他出去。小鸽子要跟过去,林知了按住他的脑袋,“在这里等着!”到北屋,林知了才说,下午陪二哥去市场买奴婢。 说起这事,林知了心里就不是滋味。 前世末世来临,因为军队很快介入,人也没有沦为两脚羊。然而这世道称得上朗朗乾坤,在天子脚下仍然有人口买卖,还是官营。 虽然官家介入后,奴婢每月能拿到一点钱,可是吃什么住什么穿什么,还是要看东家的良心。 薛理:“日后二哥二嫂走了,也没人给你搭把手,请个粗使婆子每日下午过去洗服或者收拾家务?” 林知了:“再说吧。要是二哥的钱不够就用你的。你顺便去牲口市场看看,改天买一匹马。我这个月也分到两百多贯,选一匹好的,别要老的小的。” 薛理决定先把小舅子要用的工具置办齐,省得他闲着无事偷偷跑出去看砍头- 午后,兄弟二人到奴仆市场,自卖为奴亦或者被朝廷抄家,全家被卖的人看到薛理长相出众,薛二哥面容和善,都对他们露出讨好的笑容。 得知被买后去乡下种地,一个个瞬间变脸。 如今的买卖讲究双方自愿。人家不愿意,薛理和薛二哥只能择日再来。出了奴仆市场,薛理被人叫住。 薛理循声过去,四十来岁其貌不扬,看起来跟寻常百姓别无两样的男子把薛理拉到巷子里,用一副他懂的神色对薛理说,他有人,要不要随他过去看看。 如今买卖奴仆会登记在册,还要为奴仆交税,很多买主为了不被官家知道,亦或者因为选中想要的,对方不愿意卖给他,就去黑市找替代者。因此民间出现了很多拐子。 薛理见其猥琐的神色,猜他是拐子之一。薛理故意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他。那人顿时急了,举手发誓他绝不是骗子,否则天打雷劈! 薛理故作为难地表示,他还要买匹马,再买琴和棋谱,今日怕是没时间了。 那人打量一番薛理,身着细棉长袍,衣袍出现了些许褶皱,但腰间荷包鼓鼓的,是个不差钱的。 薛理的气质不像商人,不过是朝廷命官他也不怕,又不是没跟朝廷命官打过交道。天下官吏都一样,有些人看似清高不过是没有遇到他们想要的人。若是看到他那里上到十六下至六岁,什么样的都有,才不会在意朝廷律令。 那人撺掇薛理先看看。 薛理犹豫片刻,抬头看天。那人立刻说,他家离这里不远,从他家出来不耽误他去牲口市场选马,不耽误他买琴和棋谱。 薛理解释他还要为儿子选一把弓箭,孩子闹多日了。 这人毫不意外薛理有孩子。 看起来二十四五岁还没有孩子,定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这样的人哪敢来市场选人。 若问他不能是来买奴仆的。那人定会嗤之以鼻,他就没见过二十来岁的男子来选奴仆!只见过当家夫人或者管事婆子来选人。 薛理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看看马,再去看看琴和棋谱,最后再为孩子买一把弓箭。不待那人劝说,又表示如果信他,可以在这里等他。 虽然那人自信不会有人闲着没事去报官,可是也不是没有遇到过爱管闲事的,担心薛理是这样的人,就要为薛理带路。 薛理点点头,从巷子里出来就朝二哥招手,去牲口市场。 薛二哥下意识问:“今天就买?你带钱了吗?” “先看看。”薛理指着拐子,“这位兄弟为我们带路。” 薛二哥道谢。 那人因为两人的对话相信薛理没有诓他,顿时不想盯着他。可是话说出去了,还要指望跟他做生意,只能挤出一丝笑,带着兄弟二人去牲口市场。 薛理从牲口市场出来就去找琴和棋谱,逛了三家店去兵器店,买到一副弓箭。此刻金乌西坠,薛理叫那人带他去看看。 薛二哥不懂还看什么,那人面露喜色,一改先前萎靡,一边带路一边告诉薛理,离得不远,定不会叫他失望。 薛二哥愈发糊涂。 走了半个时辰,天色暗下来,可以隐藏一切污垢,那人的神色愈发轻松。可是这个时辰城门也关了,若有漏网之鱼,只能被堵在城中。 薛理带他绕了一圈正是为了一网打尽! 三人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门外,那人敲门三声,门被打开,“你个死鬼!跑哪儿去了?还知道回来?” 薛理假装吓一跳:“谁呀?” 那人解释,他妻子。 薛理走进去好奇地问:“只有你夫妻二人?” 话音落下,从正房出来四个人,两男两女,年龄最大的是女人,看起来六十岁,最小的也是女子,十五六岁的样子。两名男子反而三十左右。 两名男子长得周正,薛二哥却觉得面相凶狠,不是什么好人。疑惑了一路的薛二哥顿时意识到进了贼窝。 薛理一直一手弓一手箭,不像个会用弓箭的,因此那人一直不曾有任何怀疑。 带他来的男人下意识问:“你做什么?” 开门的女子骂一声“蠢东西!”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人会用弓箭?” 男人惊叫:“你是官差?!” 两名三十来岁男子惊了一下,朝薛理扑过来。 薛理已经瞄准,毫不手软,一箭射中其中一人大腿,紧接着就是手臂,离他最近的男子想抢夺,薛理闪身躲开,女人扑上来,薛理喊一声“二哥”。薛二哥本能抓住朝他弟撕打的女子。 薛理后退两步,又送给两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两箭,两人痛苦倒地,两名女子因为薛理突然出手吓傻了,回过神也朝薛理扑上来。 薛理被三人包围——两女一男。薛理可没有不打女人的嗜好,一脚踹开老虔婆,用弓箭朝妙龄女子身上狠狠敲一下,躲开抢夺弓箭的男子,闪身一脚把他踹在地上。 同薛二哥撕扯起来的女人大吼:“来人,抢——” 薛理抬腿给她一脚,“二哥,堵住嘴!” 老虔婆和妙龄女子见薛理怕被街坊四邻听见,扯开嗓子大喊,薛理把弓箭扔到一旁,抽掉男子的腰带把他捆起来。一老一小两名女子趁机冲薛理出手,薛理庆幸日日被小舅子拽着切磋,从未上过战场的他身手灵巧,左躲右闪把人捆起来,听到动静的左邻右舍蜂拥而至! 薛理叫众人停下,坊间里长问薛理是什么人,薛理眼皮一转,“金吾卫中郎将王慕卿,去把巡查的金吾卫找来!” 里长慌忙说:“不知大人在此——” “你是里长?你这里有个拐子点,你竟然不知?你可知罪?”薛理厉声质问。 里长脸色煞白,“小人,小人——” 薛理打断:“把人绑起来!”转向跑来帮忙的街坊,“你们也知道?” 众人下意识摇头又点头。 薛理:“知道还是不知道?” 众人有所怀疑,这家只有六个人,怎么可能隔三差五有亲戚上门。可是又不是拐骗他们的亲人,管多了不落好,还有可能会被报复,干脆不知! 可是这话也不能叫大官知道,众人不约而同地表示不知道。 薛理转向里长,“还不把人绑起来?” 里长慌忙把人绑起来。薛理看到六人都被捆绑起来,拿起余下的绳子把里长绑起来。里长的儿子见状指着薛理说他不是中郎将,他是骗子,叫众人把他绑起来。 “妨碍本官办案罪加一等!”薛理说话间也把他绑起来。里长的儿子下意识挣扎,薛理朝他膝盖窝一脚,里长儿子双膝跪地。薛理看着想帮里长的百姓,眼神冷得像淬了冰,“动手前想清楚,天色已晚,本官为何只带一人就敢来此!” 此话顿时把想动手的人吓住。 这些人不敢,赶来看热闹的里长妻子敢动手,她和两个儿媳二话不说上去解救里长。薛理踹到一人,叫薛二哥抓住一人,把仅剩的一人绑起来。 过了片刻,薛理绑了一串人,看向众人:“我看谁敢阻拦?!” 110-120 第111章 解救多人 薛理酷吏般的神色和两名男子身中四箭痛苦的样子皆吓住众人。 里长试图赶在金吾卫到来前把自己摘出去, 哪怕摘不干净,也要抹去证据。他可是听说了,大理寺复核案件最看证据。里长高声叫嚷着“他不是中郎将!他就是个骗子!” 薛理朝他身上一脚,拿起弓箭, 里长吓得哆嗦。里长的妻子叫嚷:“杀人了!杀人了!” 薛理充耳不闻, 盯着堵在门里门外的众人:“让开!” 众人下意识让开, 里长开口:“我看谁敢!” 常言道:县官不如现管。 里长被判入狱, 坊间百姓自然不怕。若是他平安归来,日后还有他们的好日子吗。众人再次把院门堵上。 里长妻子见状转向薛二哥:“放开我们!” 里长的儿媳连声附和:“放开我们!凭什么绑我们?” 凭他们是同谋!薛二哥没有意识到薛理此时没有证据,身为户部员外郎的他也无权拿人。至于薛理为何冒充中郎将, 薛二哥认为他为了把巡查的金吾卫吸引过来把这些人弄走, 毕竟两人受伤,他俩抬不走。又因看到薛理一箭一人, 这些贼人不是他的对手, 是以薛二哥毫不惧怕,且理直气壮地很。 殊不知薛理做了两手准备,若是院里人多, 就买个人出来再去报官。院里人少,薛理也担心双拳难敌四手,所以先用弓箭解决两个威胁大的。薛理心里完全没有他外表看起来那么嚣张跋扈。 几个拐子绑起来,薛理依然捏着一把汗,因为有句话叫“远亲不如近邻”,他很担心拐子的街坊四邻跟拐子亲如一家, 随时上来解救他们。 薛理不能让人看出一丝胆怯,他转向里长的妻子,略带嘲讽地说:“喊!继续喊!本官倒要看看你能喊到几时!” 里长的妻子心里哆嗦一下,转念一想若是把小儿子喊过来他们就有救了。即便没能把人喊来也是要去衙门, 跟一声不吭的结果一样。 里长妻子又大声喊:“杀人了!杀人了!” 薛理目光冷冽地看着堵门的众人:“本官最后问一遍,让不让?” 众人吓得后退,里长再次点出薛理是假的,应该把他放了,大家一起把薛理抓起来。 若是薛理真是金吾卫中郎将,跟巡查的金吾卫约好,半个时辰亦或者一个时辰没出现就去哪里哪里找他,届时他们这些人都会被金吾卫抓起来。 坊间百姓怕得罪里长,更不想进大牢,是以谁都不得罪,谁也别想出去。 然而有人胆小,远远听到“杀人了”就往外跑,正好撞上城门关闭后第一次巡查的金吾卫。金吾卫见他慌慌张张不像好人一把抓住他。那人赶忙解释有人杀人,他去报官。 天子脚下发生命案可是大事,金吾卫立刻叫他带路。可惜这人不知道案发地在何处,到了坊间就找四邻打听。 正要去看热闹的百姓一看到金吾卫就寻思定有大事发生,万万不可错过啊。 金吾卫身着甲胄跑起来的动静不小,刚到巷口就被堵在门外的百姓听见,借着高悬的明月看清楚盔甲长枪,很像金吾卫,不禁惊叫一声“金吾卫来了!” 众人惊了一下,意识到薛理当真是金吾卫中郎将,担心因为刚才抗命,薛理把他们绑起来问罪,吓得一哄而散。 金吾卫一看这么多人,意识到出大事,慌忙边跑边喊“站住!” 众人捂着脑袋往巷子里躲。报官和带路的百姓见状也慌忙躲得远远的。 金吾卫跑到院门外停下想分开去追,然而今晚的月亮太亮太大,只比几日后十六晚上的月亮小半圈,是以金吾卫看清院里绑着很多人,见过人血的几名金吾卫瞬间闻到血腥味,互看一下就全进来。 里长瘫在地上,那人年纪轻轻竟然真是金吾卫中郎将?! 几名拐子面无血色,把薛理带到此地的男子以头抢地,脸上悔恨交加,人家都说了今日没空,他还把人哄过来,他——该! 薛理不待金吾卫开口,指着中箭的两人:“他们都是拐子,被我发现后试图把我留在这里,屋里还有很多被拐的人,去把人救出来。” 金吾卫疑惑,这人谁呀? 薛理:“愣着做什么?中郎将王慕卿不认识?” 金吾卫下意识想说认识,随即又想说听说过名字。然而他们一迟疑,薛理再次开口:“来几人把这些人带走。这个是里长,没有他包庇这些人不敢青天白日堂而皇之地把人拐进来!里长家中必然有证据!” 金吾卫想问薛理是不是中郎将王慕卿,突然听到撞击声,警惕的金吾卫下意识问:“谁?” 薛理:“被拐的人!” 校尉顾不上迟疑犹豫,命全队分开,两人带着里长去搜证,四人留在院里看着受伤的被绑的众人,其他人跟他去救人。 房门踹开,没有看到人。校尉循声又撞开里间的门,然而还是没有看到人。薛理叫他二哥留在院里,跟进去就看到床很小,衣柜很大,同他家摆设比起来非常怪异:“是不是在柜子里?” 衣柜有锁,校尉扬起佩刀,哗啦两声,两把锁落地,金吾卫打开柜门吓一跳,两个衣柜竟然有八名女子,年龄在十六七岁到七八岁不等! 这些女子一动不敢动,眼神中尽是惊恐,像是担心出了狼窝又进虎穴。 薛理上前安抚:“那些人都被我绑起来。”然而此话收效甚微,“两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中两箭,倒在地上不能动。这位是金吾卫校尉,他们都是金吾卫,你们安全了。” 几名女子的眼睛转动几下,有了光彩。 金吾卫再次伸手,这些女子终于敢借助他们的手臂迈出那方天地。 校尉令人搜证,他询问薛理是何方神圣。 校尉听说过金吾卫有个中郎将王慕卿,三十岁左右,可是据说王大人留有胡须,自诩美髯公。薛理是哪哪儿都对不上。 薛理拱手道:“在下户部员外郎薛理。不巧被我发现这里是个拐子窝,不得已冒充中郎将,还望中郎将莫怪。倘若王大人问起此事,只管说这些人是你发现的。” 校尉朝外看去:“我——” “外面那些人不知此事。我担心被漏网之鱼报复,希望校尉大人为我遮掩一二。”薛理确实担心拐子的亲人冲薛瑜和小鸽子下手,但也没到薛理敢做不敢当的地步。他身为户部员外郎手伸到金吾卫,哪怕是为民除害,金吾卫大将军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此事传扬出去只会把金吾卫衬托得像酒囊饭袋。 比起几个人渣畜生,薛理更不想开罪同僚。 “你我同级,大人实不敢当。”校尉一听薛理把这个功劳送给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再说,薛理只是请他瞒着拐子和里长等人,又不是叫他们隐瞒王大人。他们在里长和拐子面前绝口不提便是。 “还有一个?!” 薛理听到金吾卫的惊呼声看过去,衣柜角落里有个五六岁大的小姑娘。先前一直被几名比她大的女子藏在身后。 小孩好像不知道出什么事了,跟躲猫猫被找到似的。 薛理不知为何眼前浮现出四年前小鸽子乖巧的样子,忽然感到心酸。 校尉忍不住破口大骂! 金吾卫伸手把孩子抱出来,孩子不认识他挣扎地厉害,金吾卫看向校尉。校尉想叫被拐的女子抱她,可是一个个不是面色苍白就是脸色蜡黄,跟失血过多和几天没进食似的,便伸出手:“给我吧。” 小孩到他怀里也挣扎。 薛理:“我带过孩子,给我吧。可能你们抱的她不舒服。” 到了薛理怀中,小孩不挣扎了。 校尉才意识到他也会抱孩子,薛理抱孩子的样子跟他并无不同。他和薛理唯一不同是他相貌平平,薛理的长相,他身为男子都不得不承认周正得很:“这孩子还看脸啊?”紧接着想起刚才的问题,“薛大人怎会到此?” 薛理:“我是被院里那个男人带过来的——” “他连你都不放过?!”校尉震惊,“他骗你,是想把你卖去——” 薛理本不想多言,一看他误会赶紧打断,“他以为我要买人。”朝几个妙龄女子看去。 校尉尴尬,为了掩饰这一点没话找话:“那你是,是——” “我是要买奴仆。所以从市场出来就被他盯上。”薛理忽然有个想法,“不过不是我。我家人口简单,无需奴仆。我二哥有二十亩良田,需要几人耕种。” 校尉:“院里那位吧?二十亩良田,没有七八个人忙不过来。” 薛理点头:“我本不予理会。没想到他追着我说这里有多少人多少人。” 校尉可以理解,有些时候他也不想刨根究底,否则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有九条命也不够被暗杀。可是已经知道什么情况,又被他撞见,要是无动于衷,良心过不去。 薛理:“我就不用随你们过去了吧?” “这孩子怎么办?”校尉看着抱着薛理脖子不松手的小孩。 孩子长得很好,大大的眼睛,小巧精致的鼻子,脸色白里透红,衣着倒是不华贵,但是绣了很多花花草草。薛理看过他薛琬做绣品,很清楚一件衣服要绣多久。这孩子定是家中宝。 薛理不太想接手,担心孩子跟他回去哇哇哭,孩子的爹娘找来再闹出一些误会:“我先抱着。到路口再说吧。” 校尉命四人抬着两个失血过多的先回去,待搜证完毕,他把拐子和里长一家串到一起,押着他们离开。 然而到了路口小孩也死死抓住薛理的衣襟不松手。 校尉:“你看天色已晚,不如薛大人先把她带回去,等我们查清就把孩子接过去?” 薛二哥低声说:“你二嫂和弟妹该担心了。” 薛理点头:“那就先这样。” 校尉:“回头我去户部找你,还是?” 薛理不想把仁和楼和家人扯进来,“我妻子和嫂子只有早晚在家,你去迟了找不到她们。还是去户部找我容易些。” 校尉相信薛理,认为薛理没有必要扯谎。先前不曾留意,如今仔细看看,他好像见过薛理。能让他有印象的,不是街上抓的贼就是朝中碰到的人。 校尉便和薛理分开。 薛二哥终于问出心中疑惑:“这孩子哪来的?” “也是被拐的。不知为何只叫我抱。”薛理对小孩说,“我累了,这位是我二哥,你让他抱一会,我歇歇?” 小孩犹犹豫豫伸出手。 薛二哥抱住小孩才意识到他们可以走了,“我们,就这么走了?” 薛理:“我跟金吾卫校尉解释清楚了。” 薛二哥:“不用我们去作证?” 薛理:“被拐的女子就是最好的证据。金吾卫应该也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他们知道怎么审。里长若是为了脱罪,定会对金吾卫知无不言,无需我们从旁协助。” 里长都没等过堂,金吾卫押着他还没到他家,他就说那几人对他威逼利诱,他也有孙儿孙女,担心不听他们的,他们把他的孙女抱走卖掉。 金吾卫很生气,问他你担心你孙女,别人担心不担心他们的孙女。里长说担心,接着又说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薛理和薛二哥先前乱逛没有留意,此刻要回家了才发现离他们家所在的宣平坊最多三里,中间只隔着永宁坊。永宁坊北边就是权贵最多的崇仁坊。崇仁坊周围的金吾卫巡查不敢懈怠,难怪来得那么快! 兄弟二人轮流抱小孩,走了两炷香,终于到家门外。 薛二哥很少抱小孩,手臂习惯,累的酸痛,叫薛理敲门。话音落下,门开了。刘丽娘气得吼他:“你还知道回来?!” 薛二哥吓一跳。 “二嫂,进去说。”薛理朝院里看去。 刘丽娘:“弟妹和小鸽子带着大花找你俩去了。鱼儿,快叫你三嫂回来。” 薛理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出去:“我去看看吧。想知道什么你问二哥。”随手把弓箭递给她。 刘丽娘朝薛二哥看过来,终于看到他怀里有个小孩,惊得微微张口。他俩这么晚才回来,难道买孩子去了?可是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她说一声啊。 薛理再次催二嫂先进院,刘丽娘回过神看看天色,担心孩子来路不明,赶忙进去。 幸好薛理没有读心术,否则最少骂一句,蠢!他身为朝廷命官还能知法犯法?再说,这种事也不值得他以身涉险! 薛理先前从西边过来,这次往东去。到东边坊门外看到一大一小,还有个最矮的。薛理试探地喊:“林飞奴?” 俩小矮子转过身,紧接着朝他飞奔过来。 薛理本能伸手接住扑过来的少年,朝林知了看去:“是不是等急了?” 林知了疾步到他身边:“怎么这么晚?出什么事了?” 薛理:“边走边说。” 金吾卫押着那伙人出来的时候,坊间百姓都出来了。那么多人看见,即便他有心隐瞒,不出五天也会传遍整个东城。 茶馆酒肆乃三教九流汇集之地。林知了身为酒店掌柜的,想瞒住她,绝无可能! 薛理从奴仆市场说起,中间略过看琴看棋谱那些事,只说他和二哥找理由绕到金乌西坠才跟拐子回去。 林知了不禁停下,不敢置信地问:“你没报官?” 薛理:“那个拐子警惕性很高,我问过他家在哪儿,他一直说到了就知道。我和二哥只能先过去。” 林知了忍不住后怕:“你就不怕——” 薛理:“我买了一副弓箭!” 林知了顿时想把他整个人掰成弯弓! 今晚的月光太亮,林知了的神色薛理看的一清二楚,心说姐弟俩愤怒的时候真像。 薛理宽慰道:“起初也没打算亲自动手。我原先计划着买个人出来再去报官。没想到人不少,但能打的只有两个。我两箭放出去,剩下的人便不足为惧!” 林知了:“屋里还有人呢?” 薛理点头:“各种情况我都想过,唯独没有想过说我是金吾卫中郎将,他们居然敢矢口否认,试图把我留在那个小院。” 林知了没好气地说:“薛大人也有失策的时候?” 薛理苦笑:“哪能想到天子脚下,我占据上风,那些人还敢啊。简直要钱不要命!” “要命的人敢干这种事?”林知了反问。 薛理叹气:“我错了,下次——” “还有下次?”林知了难以置信,“你有几条命?!” 薛理理亏,听到脚步声从院门里面传出来,低声说:“你看人家都被我们吵醒了,是不是先回去?” 林知了拽着弟弟就走。 薛理赶忙追上:“娘子,小鸽子,林飞奴,我是不是你姐夫?帮我劝劝你姐。” 少年回头:“姐夫,你这次胆子太大,我也想骂你!” 薛理朝小舅子脑袋上一下,拉住林知了的另一只手:“娘子——”娘子不理,薛理无计可施,忽然灵光一闪,试探地喊,“了了——” 林知了的鸡皮疙瘩瞬间起来,不由得停下:“喊什么?!” 第112章 李鬼遇到李逵 薛理自己也有点别扭, 可是这招好像有用,“了了~~” “你你住口!”林知了急切地阻止,“回家!” 薛理:“不生气了?” 林知了瞬间听出他言外之意,生气我还喊。林知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薛理真是厉害了, 竟敢威胁她! 说起来“了了”二字从薛二哥口中传出来, 林知了都不会感到惊悚, 因为薛二哥时常没个正形。 薛理个假正经,天一亮在屋里都不许她碰,如今在路上居然用这等招数试图把今晚的事蒙混过去, 可见他很清楚今晚多么凶险!林知了松开弟弟, 朝他身上掐。 薛理嘴角扬起笑意:“了了?” 林知了瞬间停下。 林飞奴受不了:“姐夫,你真瘆人!” 薛理轻轻捏捏林知了的手:“不生气了?下不为例!我发誓!” 林飞奴:“我也经常发誓啊。” “你住口!”薛理暗示他, “那把弓箭是给你的买的——” 林飞奴慌忙说:“我饿了。大花, 我们走!”松开他姐就往家跑。 薛理拉着林知了:“我们也回去?” 对于错了不知好好反省的人,林知了不想理,更不想和他“我们”, 甩开他的手去追弟弟。 薛理感觉这事翻篇了,笑着跟上去。 回到家中看到二嫂喜气洋洋的样子,薛理有些诧异,不禁转向先回来一步的林知了,什么情况啊。 林知了不想说她进门就听到二嫂连声惊呼,夸薛理艺高人胆大, 压根没有想过薛理干的那事一着不慎非死即伤! 薛理转向小舅子,眼神叫他解释。林飞奴一脸无奈,不想说二嫂缺心眼,毕竟二嫂素日对他极好。 林飞奴朝他姐喊:“我饿了。” 林知了估计薛理也饿了, “先吃饭!”看到朝薛理伸手要抱抱的小姑娘,“她吃什么啊?” 薛理:“这么大了吃什么都行吧?” 今晚做的是凉面和菜,林知了怕把人家孩子吃的上吐下泻,就叫薛瑜去厨房搭把手。小铁锅里是菜,大铁锅里是热水,林知了在热水上加个箅子,蒸一盆方便快捷的鸡蛋羹。 原先林知了想蒸一碗,考虑到弟弟和小姑子可能也想吃,索性多做点。 一炷香后,薛理到厨房帮忙端碗拿筷子。林知了白了他一眼。薛理不在意地笑笑。 薛理带回来的小孩果然爱吃鸡蛋羹不爱吃凉面,她自己攥着勺子,狼吞虎咽,眨眼间半碗下肚。 刘丽娘忍不住骂:“天杀的拐子!” 薛理想起那些女子个个有气无力的样子:“吃饱了有力气跑啊。” 薛二哥点头:“算上这孩子,九个人,个个吃饱,一天下来得多少粮食啊。” 刘丽娘不禁反驳:“咱们村村里卖牲口,头天晚上喂得饱饱的,夜里还要加上一顿!在那些该死的拐子眼里人还不如牲口?”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样子。 薛理感觉肚子要叫:“二嫂,先吃面。” 话音落下,薛理听到敲门声,刘丽娘心里咯噔一下,脱口道:“拐子?!” “拐子这个时候哪敢露头。”薛理朝小舅子看去。林飞奴无奈地放下碗筷去开门。门外站着一群人,林飞奴吓一跳,“你们是?” 为首的男子拱手道:“小公子,请问这里是户部员外郎薛理薛通明家吗?” 林飞奴下意识回礼,惊疑不定地问:“是,是他家。你们,都找他啊?” “劳烦小公子通报一声。”男子道。 林飞奴听闻此话怪别扭,他家这么点大,他在屋里跟大花聊天,姐夫都能听见,还用通报吗。 少年犹豫片刻,把两扇门都打开:“先——进来吧。” 男子道声谢,转身扶着身后的人进来。 林飞奴看过去,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夫人。林飞奴庆幸今晚月光够亮,不止看清楚人的长相,还看出她应当哭过。其他人脸上有不安有忐忑,但是都忍不住朝屋里看去。 林飞奴瞬间意识到这些人是那个小姑娘的家人。 小孩有家人,林飞奴替她感到高兴。可是又觉得对不起二哥二嫂。之前林知了和薛瑜在厨房,刘丽娘嘀咕着明早找金吾卫校尉问问,这孩子要是没有家人她养了。 先前他姐提过几次着实想要孩子就先抱养一个,二嫂一直不松口。今晚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定是看人家小孩长得好。 同林飞奴预料的一样,这群人是小姑娘的家人。今日上午小姑娘跟母亲姐姐出来,家人一眼没看住,小姑娘只是跟她们分开片刻就被拐子抱走。 银发老太太一声“姝儿”,小丫头朝她看去,随后放下勺子跑过去喊“祖母”。 银发老太太抱着小丫头就哭。 薛理毫不意外。 在拐子家中看到小孩的衣着就料到最迟明晚,小孩的家人就会找来。若非如此,他宁愿和金吾卫去衙门,也不会抱着孩子回来。 养林飞奴一个就要他半条命,再来一个,他还有命同林知了过下去吗。 薛理示意二哥二嫂把饭桌往里移,又叫妹妹找板凳,请众人坐下。可是堂屋太小,银发老太太叫随她过来的人在院里候着,她和小姑娘的父母坐下。 小姑娘的父亲正是喊林飞奴“小公子”的男子,他等母亲缓过来就起身向薛理鞠躬道谢。 薛理起身解释他不是特意去救这孩子,今晚这事是拐子自找的。 此话令男子大为好奇。 薛理说个大概,期间看一眼林知了。林知了装没听见,薛理继续,说找到被拐的女子的时候没有看到这小姑娘,把人扶出来才发现缩在角落里的小孩。小孩被那几人保护的很好,与其谢他,不如谢那几人。这小姑娘到现在都没有发现自己被拐。 小姑娘的家人还没去过衙门,是家丁满城找人的时候看到金吾卫押着一群人,忍不住上前询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小孩。 若是往常金吾卫办案会叫家丁走远点。今晚的案子特别,明日一早就要为被拐的女子找家人,金吾卫就停下说有,但是被中郎将抱走了。家丁直呼不可能。校尉听出不对,把家丁拉到一旁低声询问怎么不可能。家丁解释,他们家二爷这个时候也在外面找人,怎么可能抱着小小姐回去。 校尉很是震惊,比得知户部员外郎比金吾卫勇猛时还要震惊,那孩子竟然是中郎将王慕卿的侄女,兵部侍郎的小女儿。 校尉可惜此事瞒不住,他们这队人无法独享这个功劳。转念一想,若非他们及时赶到,薛理不定要跟坊间百姓僵持到猴年马月。单凭这一点中郎将也要感谢他们。 校尉想到明日能得到中郎将的赞赏,心情又好了起来,低声告诉家丁,其实在户部员外郎家中。他能说出“王慕卿”三个字,想来见过王大人,王大人应该也认识他。 家丁立刻回去禀报。 到门外正好撞到骑马回来的王慕卿。 王慕卿认识薛理,先前查办仁和楼掌柜的以及账房等人,刑捕人手不够找金吾卫借人,王慕卿因此去过刑部。刑部和户部离得近,王慕卿碰到过薛理。 薛理梦中跟王慕卿打过交道,对此人记忆深刻,以至于梦醒了还记得他这个时候是中郎将。薛理冒充他也是因为对当朝官吏了解不多。因为他在丹阳那几年朝廷被陛下梳理过一遍。 王慕卿也是在刑部门外再次见到薛理才想起来薛探花打马游街那年,他大侄女曾不止一次可惜薛探花竟然早早娶亲。 对大侄女念念不忘的人好奇,几年前的中秋宫宴上王慕卿还多看几眼。不过在刑部认出薛理的时候王慕卿不知道他家在何处。 近来家丁时常去仁和楼买鸡蛋糕和雪衣豆沙,王慕卿吃不惯雪衣豆沙,但是很喜欢鸡蛋糕,有时候忙起来顾不上吃饭,就吃几口蛋糕垫垫。有一回被同僚看见,同他聊起仁和楼,告诉他仁和楼背后的东家其实是太子殿下。掌柜的也不是外人,薛探花的妻子。 有个金吾卫听到此话就说,四舍五入薛探花跟他是邻居,都住在宣平坊。还夸薛探花人和善。 王慕卿庆幸他记性好,还记得薛理家地址。是以家丁说完,王慕卿就进院告诉母亲,小侄女可能找到了。 王慕卿本想跟母亲兄嫂一起来,可是一想到为了找侄女亲友都惊动了,就让他们先来,他在家里安排家丁挨个去亲戚家告知此事。 所有人都派出去,王慕卿口干舌燥,喝着他平时不屑喝一口的白水,心里感叹那年中秋宫宴上他不该腹诽薛探花鲁莽。 当日那种情形,国舅都不敢吭一声,他居然跑出来顶雷。若非薛探花如此年轻气盛,今晚也不敢勇闯拐子窝。到了明日兴许他小侄女已经被卖到别处。 王慕卿还没来得及跟兄嫂和母亲说这些事。此刻听薛理说完救人经过,王家老太太还是出言道谢。 薛理不知道兵部侍郎认识不认识他。他是一眼认出兵部侍郎。金吾卫中郎将的侄女,兵部侍郎的女儿,被世人眼中的文弱书生救出来,这事传出去无论别人信不信,反正金吾卫和兵部算是颜面扫地。 兵部尚书可能都会因此脸上无光。 薛理可不希望做了好事得罪了一群同僚,是以再次把功劳推到金吾卫身上,直言若非金吾卫及时出现,他今晚可能会留在那个小院。 说到此,薛理下意识看林知了。林知了白了他一眼。薛理尴尬的轻咳一声,对王家老太太说小姑娘可能困了,在衣柜里窝半天也可能有些害怕,不如先带着孩子回去,别的事明日再说。 第113章 二哥二嫂搬家 王家众人为了找人, 没有吃午饭,也没有用晚饭,不止中郎将王慕卿口干舌燥,王家老太太更是身体发飘。 原先以为担心小孙女心慌导致, 此刻看到薛家吃了一半的面和菜, 王家老太太才意识到可能是饿的。 今日天色已晚, 也不方便长谈, 王家老太太撑着儿媳的手臂起身,再次向薛理一家道谢。 薛理心说,可别谢了。您每谢一次, 我妻子的脸色就冷上三分。再谢下去, 今晚要跟小舅子住了。 薛理和林知了等人看着王家众人上车后直奔坊外就回去继续用晚饭。唯有刘丽娘怅然若失,坐下就叹气。 林知了:“舍不得?” “小姑娘很乖。”刘丽娘停顿一下, 有些懊恼, “忘记问她叫什么。” 薛理:“萍水相逢,兴许以后再也见不到,问再多也是枉然。” 林飞奴转向他姐夫:“那小孩的父亲是不是认识你啊?” 薛理:“我跟金吾卫校尉说过, 我是户部员外郎。知道小姑娘在咱家的除了拐子和被拐的人,只有金吾卫。他们家能找到这里,定是听金吾卫说的。” 薛二哥并不知道薛理没有同校尉提过家庭地址,因此深信不疑,“金吾卫校尉要是不认识你姐夫,也不敢叫小孩来咱家住一晚。没想到她爹娘这么快找来。我还想着晚上是跟我们睡, 还是跟鱼儿凑合一晚。” 刘丽娘听闻此话又忍不住问:“怎么这么快?” 林知了:“我觉得不快。这家人女眷乘马车,男人骑马,单单坐骑就值几百贯。定是非富即贵。我猜不止他们家出来找人,还花钱请了很多人。城中各条街道, 各个坊市应该都有他们的人。明日再找不到,有可能请金吾卫全城搜捕。” 以今晚薛理对那些人的了解,全城搜捕也不一定能搜到。毕竟不是谁都能想到身为一坊之长的里长竟然给拐子打掩护。薛理起初就没料到。 因此要说薛理是王家女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可是薛理不想以救命恩人自居,同树大根深的王家牵扯太多。 薛理梦中的王家忠君,然而不看好太子。梦中太子病逝后,薛理听到过王家庆幸太子短命的言论。 凭太子和太子妃信任林知了,薛理也应当远离王家。再说了,这也要那也要,贪心太多,往往竹篮打水一场空。 梦中薛理被陈文君骂糊涂,竟然跟着太子一条道走到黑。如今薛理也不打算改。以他对多疑帝王的了解,薛理有信心帮助太子熬死皇帝,无需拉拢兵部王家。 王家也不太可能被他说服,兴许还会劝他忠君,而非忠于储君! 薛理就故意说:“娘子说得对。今天没被我碰到,明天也会被金吾卫搜出来。所以这事我们只当顺手为之。” 刘丽娘听出他言外之意,不可以恩人自居。 没怎么出力也没怎么费心劳神的薛二哥完全赞同他弟,还说拐子窝点就在西边,很容易搜到。 林知了还没来得及问拐子窝在哪儿,“我们隔壁?” 薛二哥:“再西边。” 林知了很是意外:“离皇城也不算远啊。我以为在南边人多又乱的地方。像咱们附近租户极少,生面孔很打眼,他们隔三差五带个人回去,里长都没发现?” 说起这事,薛二哥放下筷子大谈特谈里长是帮凶,人都被绑了还不死心,反咬一口薛理不是中郎将。即便不是中郎将,看薛理的气质和做派也是朝廷命官。里长非但不怕,还想把薛理绑起来。 在薛理表明身份后里长还动手,他绑的可就不是薛理一人,而是对皇权的挑衅! 薛二哥感叹:“京师不愧是天子脚下,一个里长比丹阳县太爷还嚣张!” 刘丽娘此刻才意识到凶险:“三弟没事吧?” 薛二哥也是个心大的:“他能有什么事。进院二话不说就放箭。跟我年龄相仿的两个壮汉被他放倒我还跟做梦似的。” 薛理想叫二哥住口,林知了的目光转过来,薛理拿起碗筷老老实实吃面。 晚饭后,林知了去洗漱,没有追着他问东问西。薛理感觉是电闪雷鸣前的宁静。洗漱后回到卧室,林知了坐在床上,而不是躺下,薛理心里咯噔一下,来了! 林知了明知故问:“怎么不过来?不困啊?” 薛理磨磨蹭蹭过去:“娘子,有话好好说,可不许动手。明日我还要去部里报到。” 林知了似笑非笑地问:“不是喊我‘了了’喊的很顺口吗?” “了了”二字不过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此刻薛理有点张不开口,“昼长夜短,明日五更天就要到酒店,再不睡可能起不来。” 林知了:“我身体好,一夜不睡早上也不困。况且店里有我的床铺,早饭后再睡也不迟。” 薛理又想发誓,耳边响起小舅子的话,想来林知了也不信因果鬼神那些东西,“再有下次,你带着林飞奴和薛瑜去店里,把我一人扔在家里?” 以前林知了认为薛理最在意薛母,其次是妹妹和两个兄长,她和小鸽子排最后。如今林知了觉得她在薛理心中应当高过薛瑜。薛理日日带着小鸽子,有道是,感情是处出来的。小鸽子应当仅次于她,反而是薛瑜排最后。至于薛二哥,他不算,他是二嫂的人! 薛瑜和小鸽子在薛理心中也许一样重要。不管谁先谁后,薛理敢把他俩扯进来,这次应当是认真的。 林知了:“身为朝廷命官,可不能跟无赖似的出尔反尔!” 薛理心里好笑,朝廷命官可比流氓无赖擅长颠倒黑白。 “娘子教训的是。是不是先休息?”今天下午在外面走了近一个半时辰,又抱着小孩走二里路,薛理此刻又困又累,到床上就忍不住打哈欠。 林知了发现他双眼无神,“明天再说。” 以薛理对她的了解,一觉醒来气就消了。否则凭他娘,陈氏和二婶以及薛瑞那么会气人,林知了但凡气性大点,早被他们气得跳河上吊。 “明天再说。娘子想怎么说怎么说。”薛理敷衍地点点头就把灯熄灭。 林知了看他这样又来气,朝他身上一巴掌。 薛理拉住她的手,把人带入怀中:“明天再打。” 林知了气笑了,“明天谁有空打你!” 回答她的是手上的力道消失。林知了感到不可思议,这就睡着了? 薛理睡着了。 薛理不止身体疲惫,心也累。跟拐子周旋一两个时辰,若非他足够有耐心,根本撑不到拐子家就会提前路出马脚。 林知了家安静下来,金吾卫可是各个不得眠。 中郎将王慕卿在家吃点东西,有力气上马就去拜访金吾卫将军,请求严查城中拐子。 将军跟拐子没有利益牵扯,对王慕卿的请求,他给出的回复是想怎么查怎么查。随即意识到天色已晚,将军看着窗外的明月,不确定地问:“这个时候?” 中郎将王慕卿据实以告,他小侄女被拐了。 王家兄弟几人孩子十多个,可是能被拐子骗走的,应当是兵部侍郎的小女儿,今年好像只有五岁。这个小姑娘金吾卫将军早有耳闻。 王家乃行伍出身,生的女儿阳气过重像儿子,生的儿子带有杀气。王家一直想要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对此王家也没抱希望,谁知真被王家盼到。 金吾卫将军听他夫人说过,兵部侍郎的夫人一辈子没做过针线活,为了小女儿放弃兵刃改拿针线。又说给孩子穿金戴玉,担心被阎王爷惦记上等等,简直是捧着怕掉,含着怕化。这样的孩子丢了,王家老太太不得昏过去! 将军强烈支持中郎将查,严查!又允许他征调这几日休假的金吾卫,彻查此事! 这等事情其实不必上报金吾卫将军。中郎将王慕卿特意走一遭,正是为了调用这两日休假的金吾卫。 得到想要的答案,中郎将立刻前往金吾卫府衙。这个时候王家人还没到薛理家。待王家接到孩子回到家中,王慕卿已经审出一批。 校尉带队出去拿人,不止拐子认识的拐子,还有买家。 本朝律法规定私下买卖人口都有罪,明知被拐仍然购买,其刑责只比拐子低一个等级。像薛理今日遇到的拐子,那个老太太负责哄心善的妙龄女子,中年女人负责哄小孩。这二人没有得手,就由家中唯一一位妙龄女子出面。三十岁左右的两名男子在家看住被哄骗的女子。薛理在奴仆市场外遇到的男子负责找买家。 分工明确,都参与进来,依照律令斩立决。然而金吾卫负责抓贼拿人,无权定罪。于是中郎将令人把拐子带下去,他审里长。 王慕卿日日在外骑马操练,肤色粗糙,且被晒得黝黑,留有胡须,又临近子时,很容易让人想到阎王。 做贼心虚的里长被单独带上来就面露胆怯。王慕卿又没有自报家门,他面容严肃的样子很有大将军的气势,里长愈发害怕。王慕卿一问他是否知罪。没等他二问三问,里长就如倒豆子般该说的不该说的,听到的见到的,全部和盘托出,只求放过不知情的儿女小辈。 放过不放过金吾卫说了不算。像这种案件,又发生在京师,金吾卫应当交给大理寺。王慕卿自然不会据实以告,只是叫长史记下。 随后又单独审了里长的妻子、大儿子和两个儿媳以及孙子孙女。哪怕除了里长的妻子其他人不知情,王慕卿也没把人放回去,理由是担心走漏了风声。 里长一家被带下去,王慕卿带领金吾卫拿人。拿下一批回到府衙就突审。直到仁和楼开门卖早饭,金吾卫才回到府衙休息。 王慕卿令人把案件证据以及拐子和帮凶,一切的一切都交给大理寺。他稍作休息要请众人吃饭,结果都睡着了。 昨晚王慕卿听到捉拿拐子的校尉描述,确定小孩是他小侄女。可是不曾亲眼看到,王慕卿心里不踏实,揉着眼角,强打起精神回家。 到家正好赶上他哥下朝。王慕卿告诉兄长,那些拐子之所有大胆什么人都敢哄,是因为朝中有人为他遮掩,人证物证都在大理寺。 兵部侍郎去大理寺调证据,晚上请兵部尚书、御史、大理寺以及金吾卫诸人去丰庆楼用饭。 翌日清晨,皇帝接到十几份奏章,两本来自大理寺,两本来自兵部,两本来自金吾卫,还有几本来自御史台。 此举有可能被皇帝怀疑结党,兵部侍郎不后悔。 皇帝倒是没有多想,谁结党不是冲着钱财或兵权,而是一群拐子。皇帝问内侍,这两日出什么事了。 昨晚内侍听休假回来的禁卫说这两天金吾卫四处捉拿拐子,他因此好奇,这种事知县就能办,哪用得着金吾卫出马。 禁卫告诉内侍,兵部侍郎的小女儿被拐,还不知道有没有找到。 内侍就把此事告诉皇帝。 皇帝也有个最疼的孩子——太子。这几年跟太子有了隔阂,忍不住怀疑太子的一举一动,若是谁把太子拐走,皇帝可以掘地三尺,京师血流成河! 皇帝理解兵部侍郎的愤怒,也没有想到天子脚下拐子竟如此猖獗,便令内侍去大理寺传达口谕,大理寺卿严查此事,所有涉事官吏严惩! 大理寺夯实一份证据就递给刑部一份,刑部立刻复核,忙成陀螺也不敢延后,端的怕兵部侍郎同他们拼命。 这几日林知了家也很忙。 庄稼不等人。薛二哥拿到钥匙就下乡,去左邻右舍家里看看人家有什么农具,他还缺什么。 刘丽娘在城里整理冬天的衣物。薛二哥从乡下回来把暂时用不到的东西拉走,刘丽娘在城里买农具看牲口,晌午去仁和楼搭把手。 薛二哥如蚂蚁搬家似的忙了四天,房子终于收拾好。可是这个时候,刘丽娘反而不想出城。 林知了安慰她离得近,以后请了账房,亦或者薛瑜可以独当一面,她就带着小鸽子去住两天。过段时间地里的活忙完,她和二哥也可以天天过来。 刘丽娘想起她还要买两房奴仆,届时叫奴仆看家喂牲口,她和薛二哥可以进城住几日,因此心中的不舍终于淡了许多。 薛理告诉他们休沐日再出城。 虽然刘丽娘不知道薛理要做什么,左右第二天休沐,夫妻二人就再住一晚。 翌日清晨,刘丽娘收拾她和薛二哥的换洗衣物以及牙刷等物。薛理和薛二哥再去奴仆市场。 上次薛理请奴仆市场的小吏帮他留意。小吏提醒薛理别抱希望,没人想去乡下种地。薛理告诉他,是仁和楼的厨子要请人。 小吏心说,厨子的田地就不累人了吗。因为看出薛理像朝中官吏,不敢泼冷水,就答应帮他问问。 薛理走后,小吏忍不住嘀咕,仁和楼是什么香饽饽吗?要说丰庆楼还差不多。他的同僚听闻此话多嘴问一句,什么仁和楼。小吏把薛理说的话告诉同僚。同僚颇为激动地说,“仁和楼的厨子是香饽饽。听说仁和楼的厨子互不藏私,到厨子家为奴为婢,定会得到他的指点。” 小吏把此事告诉所有卖身为奴的人。然而相信此事的人不多,只因太多师傅把徒弟当免费的奴仆使唤。 愿意相信此事的人也是半信半疑。其中有几位中年女子。薛二哥想买那几位,看起来就有力气干活。 薛理选了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她还有俩孩子,是一对儿女,比小鸽子小几岁。看其相貌像罪臣家眷。薛理不想买这样的,就把小吏拉到一旁询问母子三人的情况。小吏很同情她,说丈夫猝死,公婆说她命硬把她赶出来,娘家回不去,又不想入勾栏,就来市场自卖为奴。 薛理决定要这三人,一来可以帮二嫂做酱。其次,那对儿女兴许会给二嫂带来好消息。薛理不信这种神神叨叨的事,可是像林知了所言,试试也无妨。 第二房奴仆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妇人,带着一对孙儿孙女,孙儿跟薛瑜年龄相仿,可以帮二哥犁地,女儿同小鸽子年龄相仿,可以放牛喂鸡喂羊。 交易前薛二哥不乐意,说老太太年迈,只能烧火洗刷。薛理提醒他,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若是过两年二嫂身怀六甲,老人比年轻人懂得多。看老人的双手像干惯重活,兴许比他会种地。 薛理上次过来也见过她们,当时不愿意跟他和二哥走,定是怕种地累死。这种情况薛理可以理解。所以这次愿意卖给他,薛理就没再提之前的事。 薛理见二哥仍然犹豫:“地里的活可以请村里人帮忙。秋收过后把地租出去,只留十亩,你养几个力气大的做什么?冬天又不能晒酱。再说,小孩好管还是三十来岁的长舌妇好管?” 薛二哥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话,三个女人一台戏。 若是他看中的几个妇人不巧都是薛二婶那样的,回头卖也卖不掉,薛二哥不敢想象,立刻决定听薛理的,就这两房! 薛理叫这两房人在市场等着,他买到马就去租两辆车,二哥回家赶毛驴拉二嫂- 前房主的家具都在,薛理把两房人打乱,年轻妇人和老妇人住一间,俩男孩住一间,俩女孩住一间。这三间偏房原本是前房主孙子孙女的房间。 薛理指着偏房最南边一间,原先房主放杂物的地方,对二哥说:“若是不想跟她们一口锅用饭,在这里修个厨房。” 薛二哥低声说:“先分开用饭。我看看她们的秉性。要能安心待下去,再叫你二嫂教她们做饭。” 薛理忘了,仁和楼厨子会做的菜二嫂都会。二嫂难免想在家做红烧肉亦或者蒜蓉茄子。这几人现在看着无依无靠,若是不留一手,过些日子把二嫂会的都学去,定会有人愿意为她们赎身。 薛理:“这事你心里有数就行。回头跟村里人闲聊,透露出你不太会种地,谁要帮你,你就问人家一天多少钱。他不收钱,或者象征性收五十文一百文,就按照我们先前说的那样。” 薛二哥明白,把地租给他们。“这些事以前就说过,我记着呢。你快回去吧。今日休沐店里一定很忙。” 薛理:“若是有人欺生,就说我是朝廷命官。” 薛二哥点头:“知道该怎么做。” 薛理其实还有点不放心。毕竟离城十多里,薛二哥和刘丽娘又是外乡人,若是晚上遇到点事,村里人不见得帮忙,找官府,官府在城里,可以说求救无门。 薛理快到村口,听到有人问“回去啊?”薛理停下,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妇人。薛理疑惑,见过她吗。 老妇人走进:“是我啊。你家的房子就是我帮你找的。” 薛理想起来了:“刘大哥岳父的妹妹?这几次过来怎么没有看到您?” “买房那次我在女儿家。这几次都在地里捡麦穗。”老妇人看着他的马,“这马养得好!” 花了我六十贯啊。薛理想到他攒的钱不够,还找林知了拿二十两,就忍不住心疼钱,“在城里做事没有马不方便。你是从地里回来?” 老妇人点头:“你不搬过来啊?” 薛理解释他妻子和妹妹在城里做事,弟弟在读书。二哥二嫂搬过来是因为城里房子贵买不起。老妇人跟家人算过那处房子和二十亩地,不禁问:“比这边的房子和地还贵?” 薛理点头:“还差上千两。” 老妇人惊叹:“真贵!”发现薛理频频看向村口,估计他城里还有事,就叫他先去忙。薛理指着二哥的房子,说他二哥二嫂搬过来了,她若是不嫌院里乱,可以去歇歇脚。 老妇人一直对那个房子很好奇,以前不敢靠近,如今得了薛理的话,她立刻过去看看。听说院里拾掇的可好了。 薛理原先在拐子家中当着被拐的女子说他二哥种田需要人,是希望那些女子当中若是有无家可归的,可以跟二哥签长契,帮二嫂做甜面酱。 如今五天过去,今天是第六天,依然没有金吾卫找他,想来那些女子都找到家人。 那些女子不止找到家人,还在四处打听户部员外郎家在何处。 这几日拐子的事传遍整个京师,家家户户和各府衙提防陌生人,是以这些女子到户部得到的答案是没有这个人。 她们到仁和楼歇脚,顺便找伙计打听,伙计见她们面生,也说不认识此人。 这些人走后,伙计跑去提醒林知了看住长得跟花孔雀似的薛探花。 林知了笑着低声解释,前几日薛理误入拐子窝救了几个人。那些人应该是被拐的女子和他们的家人。 伙计不以为然:“也许是拐子的同伙。就算是被拐的人,掌柜的,你也要上心。话本里都说了,要是救人的是个莽汉,被救的女子会说,下辈子当牛做马结草衔环。若是薛大人那样的,就是以身相许,为奴为婢!” 来结账的伙计把钱给林知了就趴着柜台说:“以前我们见多了,但凡甘心为奴为婢的,都是希望得到主子宠幸一步登天!” 林知了心说,你们不愧是宫里出来的,比我懂得多。然而这话像嘲讽人家。林知了点头:“我记住,看住他!” 伙计低声说:“薛大人要是有二心,我回头告诉魏公公。” 林知了:“请魏先生帮我告诉他主子,再给我找个好的啊?” 伙计点头:“对啊。” 林知了指着后门:“薛大人来了。” “您别吓唬我。来了我也不怕。”伙计下意识朝北边看去,牵着马进来的人不是薛理又是哪个?不禁惊呼一声,“真来了!”左右一看无处可藏,跑到外面,“客官,吃点什么?我们店里什么都有!” 第114章 包您满意 林知了愣了一瞬, 转向另一个伙计,另一个伙计早跑了。林知了顿时好气又好笑。 薛理擦着汗进来看到店里只有几桌十来个人:“今天不是休沐吗?怎么就这几个?” “菜市口又有砍头的,都去看了。也不知道掉脑袋有什么好看,我只觉得瘆人。小鸽子和鱼儿还想溜出去, 被我赶到楼上。”林知了低声问, “是不是那群拐子?” 薛理微微摇头:“贪官!” 林知了见他神色笃定, “你知道?” 薛理:“我查的!” 林知了慌忙叫他小点声。然而自己又忍不住问:“上个月就是忙着查今日砍的那些人啊?” “城外有几片良田是陛下的, 那些人拿了钱不干事,粮食减产反而推给天灾,还找陛下要钱修水渠。”薛理查了才知道还能这样巧立名目, “跟仁和楼前掌柜的半斤八两。” 林知了:“小官大贪跟大贪官一样可恶。” “这是没把陛下放在眼里。他们不认为贪民脂民膏, 认为皇家那么有钱,被他们用一点又如何, 又不会动摇国本。”薛理说起先前查到的那些事以及那些人的态度, 毫不掩饰脸上的嘲讽。 林知了顿时感到糟多无口。 薛理:“我去把他俩叫下来。” 林知了:“去后院吧。看天色客人快到了。” 薛理带着弟弟妹妹到后面草棚下乘凉,前面店里进来十几人,皆是身材魁梧的汉子。 林知了感觉这些人非工匠。寻常百姓家很难同时聚齐这么多人, 又很像在街上行走的金吾卫,她便想到了金吾卫中郎将王慕卿。 薛理坦白勇闯拐子窝整个过程的时候提到他冒用王慕卿的身份。后来得知被他抱回家的小女孩的父亲也姓王,林知了就问二人什么关系。薛理承认她是王慕卿的侄女。王家自从那晚把孩子接走就没有出现过,薛二哥因此还嘀咕过“叫他们不用客气,真这么不客气啊。” 现在看来王家要“报恩”了。 林知了可不信金吾卫突发奇想来仁和楼用饭。因为现在是炎热的晌午,要有多深的交情才能让他们顶着烈日出来啊。 实则林知了跟金吾卫没什么交情。 薛理还说过, 各部衙门都有公使钱。若是公费吃喝,有何理由不选择高大气派有艺伎表演的丰庆楼呢。 是以于公于私,金吾卫都不可能成群结队地出现在仁和楼。出现在这里的情况只有一种,以个人身份。 林知了大胆猜测, 王慕卿随便找个理由请同僚用饭,点明仁和楼。免费的午餐不吃白不吃,在那些金吾卫看来,就算天热也无妨,毕竟仁和楼也不是一无是处。 王慕卿极有可能在这群人当中。 然而他没有到林知了跟前表明身份,林知了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冲伙计招招手,提醒他过去点最贵的。 最贵的菜自然是孜然羊肉、松鼠鱼、宫保鸡丁和小番茄炒蛋。不过没等伙计念完,分成两桌的那群人就说每样来一份。再给他们每人打包一份鸡蛋糕和雪衣豆沙,吃完饭带走。 伙计意识到是贵客,高兴地应一声就去后面传菜。 厨子自然是什么最贵做什么。 这种天气应该喝绿豆汤亦或者紫苏饮,然而伙计上了猪肚鸡汤,又送过去几坛店内最贵的美酒。期间还送两盘摆成鲤鱼的西瓜。 以前林知了没有想过卖水果拼盘。 前几日薛二哥抱回来一个西瓜,林飞奴嫌抱着半个西瓜吃像没吃过瓜,切开啃又嫌西瓜汁水弄到手上,他就去厨房用勺子挖出来,放入碗中慢慢吃。 伙计看到了就说可以当成一盘果品卖给食客。林知了提醒厨子西瓜不值钱。厨子就说用点心就值钱了。 起初摆出一条龙,林知了想想他们在天子脚下,非但不许厨子摆龙,连小鸡凤凰都否了,厨子把西瓜摆成寓意极好的鲤鱼。 林知了又冲另一个伙计招招手,叫他过去问问那些人吃凉皮还是吃馒头。 关中百姓爱面食,可是也不想炎热的晌午啃馒头,就选择凉皮。 林知了亲自调凉皮。多放麻酱。凉皮端上去,厨子从后面端来两盘小番茄炒鸡蛋。林知了看到汤汁,想到一个吃法,用炸蛋沾番茄汁。林知了朝伙计招招手,问那些人要不要炸蛋,亦或者里脊肉夹饼。 王慕卿确实也在,他看到桌上的皮冻、红烧肉,红烧牛腩等等,可能还有许多菜没上,想说不用了。话到嘴边,听到长史低声说:“仁和楼的肉夹饼也好吃。我儿子一天不吃就想得慌。” 王慕卿话头一转,叫伙计给每人来一份,再来一份炸蛋。伙计快记不住了,叫林知了赶紧用笔记下。 林知了的柜台下方就像桌洞,但比桌洞宽大,不但放了笔墨纸砚,还可以记账,她先按照菜单写下那两桌菜,又加上汤、果盘、凉皮、炸蛋和里脊肉夹饼,最后写下蛋糕、雪衣豆沙和酒。 仁和楼的许多菜看起来就像家常菜,然而味道远不是丰庆楼能比的。丰庆楼比仁和楼做的好的只有鱼和羊。偏偏仁和楼的鱼和羊极少。鱼不是生鱼片,而是丰庆楼没有的红烧鱼和松鼠鱼。羊肉是用炒的,而不是丰庆楼擅长的烤和炖。 素菜也不如丰庆楼摆盘好看,可是无论是蒜蓉茄子,还是称得上素菜的小番茄炒蛋,丰庆楼统统没有。小番茄在丰庆楼只是饭后水果。 王慕卿选择在仁和楼请前几日不分昼夜忙碌的下属用饭,正是看在薛理的分上,对仁和楼的菜没有抱什么希望。 仁和楼出了名的是点心。 随着他吃到肥而不腻的红烧肉,外酥里嫩的松鼠鱼,酸甜可口的糖醋排骨,吸满汤汁的炸蛋,还有开胃小菜皮冻,不适合炎热夏天饮用,喝下去冒汗却又舒服的猪肚汤等等,王慕卿意外的同时忽然有个想法,以后金吾卫出来办案用饭好像可以放在仁和楼。 王慕卿问坐在身边的长史:“仁和楼的菜一直是这个水准?” 长史陪家人来过几次,他儿子每次都是空着肚子进来,扶着他出去。有一回他想带全家去丰庆楼,他儿子竟然觉得丰庆楼的艺伎吵得很,宁愿选择多来几次仁和楼。 长史低声说:“东市近来有句传言,仁和楼只有你不喜欢的菜,没有难吃的菜。王兄,仁和楼的包子也比丰庆楼的香。其实也是带馅的馒头。只是表皮多了一圈褶,像是姑娘们玩的沙包,掌柜的就说这叫包子。” 王慕卿心说还吃得下吗。抬眼一看诸位同僚碗里有菜,嘴里吃着,还往桌上瞅下一口吃什么,就叫伙计来一份包子。 长史趁机补一句“一样来一份。”面对王慕卿的打量,他说“吃不完可以打包。” 伙计送来蒸包、蒸饺和水晶饺,随后又送来一份水煎包和一份鸡蛋煎饺。每一份八个,按照平时的量,这样好算账。 王慕卿吃一口水晶饺,嫌味道淡。底部焦黄的水煎包叫王慕卿意外惊艳。裹着鸡蛋的煎饺很是新奇,他夹一个尝尝,味道也不错。 王慕卿终于明白他说去仁和楼用午饭,为何没人嫌天热,也没人提议去丰庆楼。 来的路上王慕卿以为人人都知道薛理帮他找到侄女,仁和楼掌柜又是薛理的妻子,看出他想用此举报恩。合着一直是他想多了。 王慕卿更没有想到的还在后面,一个年轻的金吾卫指着番茄炒蛋问他吃不吃。王慕卿一口没尝,下意识叫他尽管吃,放开了吃。然后就看到这位同僚把半盘番茄炒蛋倒入面前的碗中,夹个炸蛋放进去。 王慕卿忍不住好奇地问:“很好吃吗?” “炸蛋浸满了这个红果和鸡蛋汁非常好吃。”他用勺子和筷子扯掉一点炸蛋送到王慕卿碗中,他身边的同僚见状也要来一块尝尝。 王慕卿先前看到褐色炸蛋感觉味道一般,没想到裹满了汤汁很好吃。长史低声说:“王兄下次试试卤肉面加炸蛋,炸蛋浸满了卤肉汤也好吃。” 长史的父亲是商人,他有钱日日去丰庆楼,然而从金吾卫府衙出来到此刻,他没有提到一句“仁和楼不如丰庆楼”。王慕卿很意外,“你好像对这里的饭菜很熟悉?” 长史:“休沐日有时间会带着儿女过来。我女儿喜欢店里的雪衣豆沙,儿子喜欢鸡蛋糕。只是每次过来店里都有很多人,迟了一炷香许多菜就没了。” 以前听家丁说仁和楼的点心不好买。王慕卿还觉得他懒,看到他们进来不到两炷香,空荡荡的一楼就人声鼎沸,五个伙计忙得团团转,还有人竟然拎着食盒在门边等着打包,王慕卿不得不信伙计没骗他。 林知了看到薛理过来,赶忙迎上去把他推回去。 薛理:“几天了,还生气呢?” “我快忙死了,哪有时间同你置气。”林知了把他往院里推,“我怀疑你说的王慕卿在店里。刚才来了一群练家子。不像是镖师。个个都像抓过贼见过血的。” 薛理停下,朝林飞奴和薛瑜招招手,叫他俩一个上二楼一个在一楼搭把手。 林飞奴拿起晾在院里的围裙,往肩上搭一块白布,像个经验丰富的伙计小跑到门口。 客人不禁停下,打量他好一会,确定他不是侏儒,反而不敢相信:“你也是伙计?” 林飞奴挺直腰板,没到人家肩膀,可是他没有一丝惧怕,不卑不亢地说:“别看我小,我什么都懂,客官吃点什么?我们店里有荤有素有酒有面,有凉饮有点心,包您满意!” 第115章 天黑来道谢 食客一边进店一边叫小伙计说说都有什么点心什么菜。 点心自然是东市人人皆知的鸡蛋糕和雪衣豆沙。小伙计林飞奴重点介绍时令蔬菜, 比如油焖茄子,蒜蓉茄子,干煸豆角,油炸豆角, 豆角焖排骨, 还有比羊肉贵的关公战秦琼。 这位食客时常出入各种酒楼, 听说过, 也见过,每个酒楼都有几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菜。仁和楼走惠民路线,怎么也玩起噱头。 况且竟敢吃关二爷和门神!食客朝小伙计脑袋上撸一把:“关公战秦琼?你胆子不小啊。” 忙着上菜的伙计听到后半句, 下意识停下:“林飞奴, 你又胡说些什么?” “上菜去,没你的事。”林飞奴冲伙计抬抬手。 食客见伙计紧张, 笑着说:“别担心。” 伙计去最里边上菜。 一楼快满了, 每个桌上都有一两道菜,恰好附近桌上有一道番茄炒蛋,林飞奴先问食客:“关公长得白还是黑啊?” 食客:“考我呢?白脸的曹操, 黑脸的张飞,红脸的关公!” 林飞奴又问:“秦琼是黑脸还是蓝脸?” 食客:“据传秦叔宝天生黄脸。” 林飞奴指着小番茄和鸡蛋:“什么颜色啊?” 食客惊诧,转念一想,好像有些道理?有个鬼道理!伙计说的没错,这小子胡说八道。食客故意问:“怎么不是卫青战李靖?” 林飞奴:“可是史书上关于卫青的记载是‘长平桓桓,上将之元’啊。” “你小小年纪就看过史书?”食客比听到“关公战秦琼”还意外。 林飞奴骄傲了:“我说了, 我什么都懂!” 此话换个人说,食客都要嘲讽几句。面对八/九岁的小孩,食客只觉得有趣。 两人身旁的食客差点被饭菜呛着,忍不住开口:“小飞奴, 林掌柜好像挺好奇你跟人说什么。” 林飞奴朝柜台看去,对上他姐疑惑的神色,赶忙指着伙计刚刚收拾出来的桌子请人坐下。 食客看看林知了的年龄,又看看林飞奴的身高,生不出这么大儿子,但是两人又有几分相似:“你姐啊?” 林飞奴点头:“可厉害了!我姐夫都怕她。” 话音落下,背上挨一巴掌,正是先前不许他胡说的伙计打的。林飞奴见他另一只手端着空盘,顿时放弃还手,担心把盘子碰掉,就瞪一眼,“给我等着!”转头对食客笑着说,“吃面还是吃菜?” 食客见他瞬间变脸又想笑,“面有什么面?菜有什么菜?” “卤肉面加炸蛋最香。菜就多了。”林飞奴指着左右饭桌,“他们点的都好吃。你一个人吗?不如一条松鼠鱼和一碗炸蛋卤肉面?” 食客:“如果我想喝汤呢?” “我们也有一人份的干笋豆腐汤。不过是早上没卖完的。但是一直在灶台上温着,豆腐和干笋比早上更入味。”林飞奴此言不假。 每次早上有剩饭,林知了都叫伙计喝粥,把胡辣汤、豆腐脑以及骨头汤留下。晌午有人买就卖,没人买就留着他们自己吃。 小少年应该不会说谎。食客又问:“如果我要一份汤,是吃面还是吃菜?” 林飞奴:“一份蒜香茄子,一份干煸豆角和两个馒头,不足六十文。要是担心吃不完,就点一份肉沫茄子吧。” 食客的午饭预算在百文以内,感觉一份茄子一碗汤和两个馒头最多四十文,他可以再吃点别的。食客朝左右看看,无人点关公战秦琼。那样的菜食客以前从未见过,估计不便宜。看到有人把馒头掰开夹红烧肉,大口吃肉的感觉很香,食客也想试试。又看到他面前是一碗豆腐汤,决定同这个食客一样。 林飞奴:“几个馒头啊?” 食客:“先来两个。” 林飞奴先去后厨盛四块红烧肉,顺路用盘子盛两个馒头,连同碗筷放下,他就去盛汤。灶台里面的厨子哪敢叫他动手,虽然他比灶台高,可是他没有灶台上的砂锅高。厨子帮他盛一碗,担心烫到还放到托盘上。 这位食客喜欢吃了饭直接走人,就问他多少钱。然而林飞奴把钱送给他姐,食客就后悔了,因为给早了。 馒头居然和红烧肉一样香,红烧肉是肉香,馒头是面香,越吃越饿。俩馒头根本不够。四块红烧肉应当配四个馒头。 王慕卿也发现吃面和吃饼喝汤的人不少,吃馒头的也不少。王慕卿吃馒头只吃带馅的,不明白干巴巴的面块有什么好吃的。可是隔壁桌就有人一口馒头一口茄子,面前一碗绿豆汤都顾不上喝,竟然也不嫌噎。 长史顺着王慕卿的目光看去:“王兄想喝绿豆汤?” 王慕卿:“馒头!” 长史第一次来仁和楼用饭也觉得奇怪,食客吃过饭不打包点心,竟然买十个馒头说留着晚上和明天吃。 长史的儿子对什么都好奇,见人家吃得香也要馒头,长史的妻子家风很好,家境贫寒,很是节俭,担心儿子吃不完就掰开一半,然后长史就发现馒头一层一层。他好奇尝一口,比妻子做的馒头劲道,没有一丝酸味,还有回甘,竟然不是腻口的甜。 长史怀疑里头放了蜂蜜。想来这是仁和楼的秘方,以至于直到现在都没敢问林知了,担心仁和楼在门外挂个牌子,某某某禁止入内。 长史低声说:“仁和楼最畅销的不是雪衣豆沙和鸡蛋糕,也不是这些煎包煎饺,是馒头!”停顿一下,说出坊间流言,“据说仁和楼三天买一次面粉,一半用于蒸馒头!” 王慕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先用饭。” 饭菜一扫而空,王慕卿看到同僚们揉肚子,然而神色很明显,意犹未尽。王慕卿可不敢再叫他们吃下去,否则要扶墙出去。 结账的时候他给出几块银角子,林知了秤一下,还剩几十文,王慕卿对刚出锅的馒头很是好奇,就用余下的钱买馒头。 出了仁和楼,众人就各回各家。 回到家中,王慕卿随手把馒头赏给家丁,家丁忍不住问:“都给小的?” 王慕卿看到他眼中难以掩饰的惊喜,对此物愈发好奇,问家丁以前是否吃过。 家丁自是回答吃过。 以前别的家丁去仁和楼给公子小姐买鸡蛋糕和雪衣豆沙,被这两样馋饿了,又觉得小小一枚雪衣豆沙不止五文,也不敢用管家给的钱买,正巧赶上有人买馒头,他就买一个垫垫肚子。 那个时候只是觉得味道不错。晌午府里开饭,他就选了纯面馒头——很多人家吃的是不去麦麸的全麦馒头,王家乃三代积累的富贵人家,家丁吃的面都是纯白面。本以为应该很香软的馒头吃起来发酸,还不如仁和楼做的有嚼劲。 那个家丁就以为先前太饿。又一次去仁和楼,买了俩馒头还是没吃饱。再一次买了五个没吃完,剩下的就给同他关系好的两个家丁。 起初那俩只是不好意思拒绝,结果自然和买馒头的家丁一样越吃越想吃。没过多久,阖府丫鬟家丁每次去仁和楼买点心就会打包十几个白馒头。 仁和楼若是开在临安府,馒头不会如此畅销。江南百姓更喜欢软糯糯的年糕,早饭更喜欢饭团和米面。偏偏开在一顿不吃面食心发慌的京师长安。好吃的馒头自然同没有膻味的羊肉一样受欢迎。 王慕卿听了家丁的话,心里寻思着他府上的家丁可不是没有吃过好东西的乡野小民,他都说好,定有过人之处。王慕卿叫他打开,他拿一个试着咬一口,不敢相信竟然比他家厨子做的蒸饼劲道。 其妻见他回来就从室内出来,看到他啃馒头很是疑惑,走过去便问他是不是没有去仁和楼用饭。 王慕卿掰一块递给他妻子。 王家上上下下都是土生土长的关中人,是以王慕卿的妻子也爱面食。王家二夫人面食吃的多了去了,以至于一口就尝出这个馒头比府里最擅面食的厨子做的好。 仁和楼的打包纸是林知了定做的,每张纸上都有“仁”字。恰好王慕卿另一只手上还拎着鸡蛋糕和雪衣豆沙,包装纸上的“仁”字一清二楚。王家二夫人问:“这个也是仁和楼买的?” 王慕卿不想点头:“早前听说太子叫一个小娘子打理仁和楼,我还觉得妇人之仁。是我浅薄了。”顿了顿,“改日告诉大嫂叫大哥去仁和楼吧。他请的那些人中有几位老饕,仁和楼的菜定会叫那几人不虚此行!” 王家夫人:“是不是跟仁和楼提前说一声?” “不必。仁和楼上菜很快。我们刚坐下就上来一份凉菜和两份热菜。”王慕卿说的正是皮冻、红烧肉和红烧牛腩。 像现做的鱼和素菜,洗碗工提前把菜洗干净,厨子把调料备好,待前面的伙计报菜名,给厨子打下手的采买切菜,等锅热了,菜正好切好下锅。又因后厨有三个厨子,还没有费功夫的菜,给食客的感觉就是伙计到后厨就能端到带有锅气的菜。 王慕卿把点心递给妻子,想起一件事:“仁和楼有个酱不错。结账的时候看到柜台后面木架上有几坛。当时以为是酒。现在想来林掌柜的丈夫是薛探花,仁和楼不可能出现别字,应当就是酱。改日叫人过去看看。” 王家二夫人:“有没有见到薛探花?林掌柜有没有认出你?” 王慕卿:“薛探花不在。我从未见过他妻子,想来林掌柜也从未见过我。即便薛探花同她提过我,她也没有时间仔细辨认。单单一楼我感觉就有上百人。二楼也差不多。我后来朝二楼看一眼,好像全是女客。” 王家二夫人听人说过,南边崇仁坊的女眷喜欢去仁和楼。她一直以为夸大其词。如今看来所有关于仁和楼的传言都是真的。 王慕卿在仁和楼吃了一身酒肉味,就叫奴仆伺候沐浴。王家二夫人本想亲自为他找换洗衣物,跟过去两步就停下,叫来丫鬟,令家丁驾车去仁和楼买酱。 林知了看着丫鬟脸生,递给她两坛酱,接了五百文,便问她知不知道怎么吃。丫鬟心说,酱就是煮汤做菜啊。林知了见状冲闲下来的伙计招招手。伙计教丫鬟怎么用水解开,又告诉丫鬟可以拌面,拌凉菜以及就涮羊肉。 食客给了钱起身,看到走在前面的丫鬟和家丁,停一下退到柜台旁,“林掌柜,这个酱是你的,还是仁和楼的啊?” 林知了:“我卖给店里九十文一斤,卖给你一百文,多出的十文算店里的。你觉得这样如何?” 食客挑不出刺来,讪笑着:“再合适不过!”说完仓皇离开- 今日因为多了十几个食量大的食客,又有林飞奴倾情推销,后厨上午备的食材不够卖,最后几道茄子和豆角还是从院中菜园里摘的。种小葱的地方也秃了一块。 送走最后一位食客,厨子到店里乘凉,向林知了建议明日多买点菜。 林知了:“今日休沐啊,大师父!” 厨子愣了一瞬,听到脚步声,薛理从后院过来,他恍然大悟:“我,我做菜做糊涂了。” 林知了看向趴在桌上歇息的采买:“明日的羊肉和牛肉可以少几斤。” 采买有气无力地点头。 林知了问厨子:“要不要再找几个人?” 找几个人意味着下个月分到的赏钱会少几十乃至上百文,无精打采的众人瞬间来了精神,异口同声地说:“不用!” 林知了:“我觉得也不用。三伏天不到一个月,只有四个休沐日繁忙,叫飞奴和鱼儿搭把手就撑过去了。若是赶上下雨天,客人少点,都用不着他俩帮忙。” 众人连连点头。 真是什么样的掌柜的有什么样的伙计,一个个都钻钱眼里了。薛理暗暗腹诽一句,就问他们吃什么。 林知了叫拉面做饼的几个厨子看看灶台上有什么。后厨是别指望了,肯定是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厨子掀开所有笼屉,找到七八个馒头,十来个蒸包蒸饺,煎包煎饺还有几十个,胡辣汤和豆腐脑还有一些,油炸里脊和烙饼以及油饼还有十几个。卤肉和骨头汤一干二净,绿豆汤还剩一点,拉面不到两份,刀削面也是,厨子决定用擀面杖干成片状煮了。 林知了朝洗碗工看去:“凑合着吃点?明日买几份猪下水和几个猪脚,上午收拾干净,中午叫鱼儿看着火卤了给大家加菜?” 洗碗工也不想去菜园子里摘菜洗菜,又因为有几天没有吃过卤肉,就试探着问能不能多买两副猪下水,她们不嫌难洗。 林知了点头:“回头带半斤八两给家里孩子尝尝。” 洗碗工跟着林知了干几个月看出她这人大度,像猪蹄不值钱,又不叫林知了费心清洗,她舍得给一人买一个。 林知了叫厨子把剩菜剩饭都盛出来放灶台上,谁吃什么谁拿什么。 一直没有听到林飞奴叽叽喳喳,林知了左右看看,她弟趴在窗边一动不动。林知了走过去摸摸他的小脑袋:“小伙计,怎么了?” 少年抬头指着喉咙。 离他最近的伙计不禁说:“话多嗓子累哑了!” 在少年另一边的伙计忍不住附和:“小嘴叭叭的是真能说。先跟人聊关公战秦琼,后跟人聊江湖游侠,还说他去过花街柳巷。你怎么不说你要上天啊?” 林知了看到他弟一声不吭,莫名想笑:“去过花街柳巷值得炫耀啊?” 少年不想说话,枕着手臂装睡。 薛理端来一碗绿豆汤叫他降降火。 伙计见二人好像不意外:“他真去过?” 林知了:“没有进去过。花楼上有人跳舞,他在楼外看过。以前元宵节去瓦肆玩路过花街。” 伙计:“那他说的头头是道,跟身临其境一样?” 少年白了他一眼:“我没进去过,还没看过话本啊?” 伙计噎住。 薛理朝他脑袋上敲一下:“嗓子哑了还这么多话。还想吃什么?” 薛瑜端来一份油饼和一份烙饼。少年指着笼屉。在灶台边用饭的伙计送来俩大肉包子。 林知了去盛两碗绿豆汤,就叫厨子伙计都去用饭。 饭后,洗碗工收拾碗筷,厨子清洗厨房,伙计打扫桌椅。林知了和薛瑜在柜台后面串钱。一个钱柜满满的,林知了感觉不算碎银子,今日也有六十贯。她看着日头还早,叫薛理驾车把钱存起来。 薛理的马在店里,店里日前买了一辆板车,他用车拉到钱庄存好,回来接几人回家。林知了一家走后,伙计和厨子们就把院门关上,烧水沐浴的沐浴,洗头发的洗头发。 林知了每月会用店里的钱买一批牙刷、皂荚,命令他们拾掇的干干净净。从宫里出来的那些人原本就爱干净,掌柜的又做到这份上,是以他们几乎隔两天洗一次头发。以前在东宫都是五天一次。 林知了看到几个宫女的头发都要拖地了,就说她和薛瑜都卖过头发。宫女自是半信半疑,认为林知了嫌她们头发长耽误做事。林知了把头巾拿掉,头发就到肩下一寸。薛瑜的头发只比她长半寸。 以前宫女都认为林知了把头发盘起来藏在头巾里。 虽然宫女们心疼头发,可是几天不洗就有一股油烟味,她们自己受不了。洗吧又要晾半天,是以也嫌头发长麻烦。 有林知了做表率,她们也不在意风言风语,翌日就把头发剪了。京师发包需求量大,因此头发很贵。头发长又好的宫女剪到肩胛骨还卖了三贯! 林知了回到家中也不想做饭,就叫最闲的薛理摘菜洗菜。 院里有个小菜园,薛二哥收拾的,林知了一家吃不完,只因一家四口只在家吃一顿。 薛理摘一把绿油油的苋菜,边洗菜边看天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雨下下来,二哥就可以种豆子了。” 林知了:“靠天吃饭,只能看老天爷什么时候开眼。对了,二哥和二嫂户籍办好了吧?” 薛理点头:“我一说我在户部当差,家人不可经商,二哥又在村里买了地和房,知县就给二哥办农户。” 林知了:“若是过几天下雨,休沐日你就带小鸽子过去。小鸽子可以帮二哥牵牛。” 小鸽子忍不住说:“可是我下个休沐日有事啊。” 林知了:“这次又是谁约你?” 小鸽子:“同学啊。” 林知了:“这个休沐日一准下雨。” 小鸽子装没听见。 薛理把热水烧好,就叫林知了先洗洗。 薛瑜不想动,林知了洗好后冷着脸问她洗了没,小姑娘立刻爬起来去厨房打水。 然而一家人都洗干净,太阳还没落山。即便如此,也该用饭,待天黑下来就去休息,否则第二天三更天起不来。 林知了五更天就要到店里。 可惜今天注定不能早睡。薛理正要关门,一辆马车停在门外,从车里下来一人,手里提着灯笼。 此刻月亮还没露头,人到跟前他才看清是兵部侍郎。驾车的家丁把车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王家的谢礼令薛理感到烫手,哪怕王家这个时辰过来没什么人看见。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薛理不想收,明知故问:“王大人这是做什么?” 兵部侍郎:“薛——我叫你通明吧。通明果然认识我。” 薛理:“当日不知。这几日兵部侍郎家的小女儿被拐一事传的沸沸扬扬,下官再说不知就虚伪了。” 兵部侍郎帮家丁把东西提进来。薛理叹着气把两扇门打开:“当日真不知道令爱也在那里。再说了——” “通明建议我谢那几位女子,我谢过了。”兵部侍郎朝屋里走去。 真不必道谢啊!薛理微微叹了一口气跟进去。 第116章 用心的礼物 虽说接小女回家那晚兵部侍郎见过薛理一家, 然而不清楚薛家有没有更小的孩子。是以前两日令人打听薛家情况,后几日准备礼物,导致今日才登门。 王家担心谢礼贵重被薛理一一退回,王家老夫人做主, 林知了的首饰选银镶彩石。彩石不如黄金贵重, 也不如和田美玉容易出手, 价位跟银饰般配。 小鸽子的礼物是一套文房四宝。在丹阳蒋掌柜店里是顶好的, 在京师权贵子弟家中只能算是寻常之物。薛理的礼物是一把宝剑,兵部侍郎的珍藏之一。 之所以送剑,要从几年前说起, 中秋宫宴上太子动剑, 是薛理卸下他的剑,再挡在太子身前为他求情, 斥责贵妃其罪当诛。当日兵部侍郎跟他弟一样认为薛理莽撞, 如今想来薛理虽为读书人,但是会用剑,因为他挽了个剑花。 王家小姑娘回去的路上, 王老夫人问她怎么跟家人分开,又怎么回来的。小姑娘不知道害怕,说有人给她个糖人,很甜很甜。后来看到很多姐姐。再后来跟姐姐躲猫猫,就被好看的叔叔找到。 两个叔叔抱着她回来的。 王家老夫人一听薛二哥和薛理轮流抱她,没叫孩子自己走, 再打听到薛二哥会医术,就觉得他品行不错,医者仁心。薛二哥的礼物是一套银针。刘丽娘是薛二哥的妻子,王家也不差一套首饰, 她的礼物就跟林知了的用料一样。 小姑娘又说姐姐给她做的蛋羹好吃,她还想吃。这个姐姐是薛瑜,王老夫人便决定女眷的谢礼准备三套,只是式样不同。 回到府中王家老夫人就叫厨子做蛋羹。然而厨子做的蛋羹像蜂窝,小姑娘吃了两口就一脸嫌弃地推开。 兵部侍郎把装礼物的几个盒子打开,说出此番过来还想求一个做蛋羹的食谱。 薛理心里微微叹了口气,面上一副受之有愧的样子:“侍郎大人这样说,那下官就收下了。” 兵部侍郎把宝剑递过去,薛理双手接过,随后口述鸡蛋羹的做法。 听到鸡蛋里加开水,兵部侍郎和他的随从眼神发怔,跟听到天大的笑话似的。 薛理颔首证实他没有胡言乱语:“可以不是滚烫的开水,但要用热水。” 主仆二人神色复杂地离开,神色复杂地回到府上。侍郎夫人见二人空着手回来,不禁庆幸:“收了就好。” 王家老夫人还没睡,在正堂等儿子,听到动静朝长子看去:“薛家怎么说?” 兵部侍郎:“薛通明的神色看起来真觉得此事不值得我们登门道谢,不像是为了日后挟恩图报。” 王家老夫人:“这几日打听到仁和楼的饭菜实惠,今天你弟妹过来也说过此事,你非说她是为太子收买人心。可是管事的是林娘子,她上对得起太子,下对得起坊间百姓,品行不端之人做不到短短几个月仁和楼就在东市有口皆碑。薛探花同她夫妻多年,若是奸佞小人,二人早离了。” 侍郎夫人:“那鸡蛋羹方子?” 侍郎忍不住皱眉:“薛通明说用开水。我不信,他又改口说用热水。”看向母亲,“我活了半辈子,宫宴不知道吃过多少次,从未听御厨内侍说过用开水蒸鸡蛋羹。” 王家老夫人哼一声:“叫你知道,她开什么仁和楼?”扫一眼丫鬟婆子和媳妇孙子孙女孙媳妇,“此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 侍郎夫人劝她消消火,就给婆子使眼色。 兵部侍郎想起临出门前,薛理说的几句话,原先不打算说出来,可是他母亲默许妻子做鸡蛋羹啊。 兵部侍郎叫住婆子:“鸡蛋和水是一比一点五,搅拌均匀后,说上面有气泡,气泡撇掉,要是三四个鸡蛋最多蒸一炷香。等等,先打鸡蛋再加热水,热水加进去再把鸡蛋搅开,蒸熟后放葱花、酱油和芝麻油。” 侍郎夫人刚刚也不信,听到连时间都精确到一炷香,反而信了,叫婆子速去做四个鸡蛋。 一炷香后,婆子端来一份滑嫩的鸡蛋羹,小丫鬟拿着碗勺跟在后面。王老夫人亲自盛一份给窝在身边的小孙女,犯困的小姑娘顿时有了精神:“鸡蛋羹?!” 王老夫人瞪儿子:“是薛探花骗你吗?” 兵部侍郎为他的小人之心感到羞愧:“我,我又不会做饭,哪知道开水倒入鸡蛋里头不会变成鸡蛋汤。” 王老夫人见小孙女吃的高兴也想尝尝,她盛半碗,浅尝一口就忍不住在心里称赞林知了是个聪明人。 生在农家她必然买不起燕窝等名贵食材,若是林知了学别人炖燕窝煮人参,就算她在厨艺一道上极有天赋也不可能第一次就做的极好。练得少,做出来的食物是东施效颦,定会遭到京师权贵以及丰庆楼掌柜的奚落。 林知了买得起鸡蛋,一份鸡蛋羹做到极致,即便没用鸡汤,只是清水,也足以令她在京师立足。 难怪价钱称不上亲民,而仅仅三个月,坊间百姓就忘了以前的仁和楼。 王老夫人很是满意,叫大孙女和孙媳也尝尝。谁知话音落下,面前多个小碗,王老夫人看过去:“吃完了?” 小姑娘点点头:“祖母,还有吗?” “有的,有的。”王老夫人喜得又给小孙女盛半碗,全然忘了昨晚还说过,晚上吃东西容易积食- 林知了在兵部侍郎走后才出来,因为她早早换上了睡袍。 几副首饰在灯光下晃眼,林知了轻轻拿起一支银簪,点缀着彩石的蝴蝶栩栩如生,蝴蝶翅膀宛如蝉翼,随着林知了的手晃动,仿佛要飞起来似的。 林知了去过几次金银玉器店,素日店里也有不少穿金戴玉的女食客,见得多了,她一眼就看出不是东市工匠的手艺,“这做工,感觉比用料贵啊。” “最贵的在这里。”薛理拿起桌上的宝剑。 林知了看过去,剑鞘上镶有红宝石,锋利的宝剑寒光凛凛,若说小鸽子的那把剑十贯,这一把最少百贯。 倘若出自名家之手,兴许值得千贯。 林知了承认她见识浅薄:“在你手上,我怎么也觉得有千斤重?” “所以我不希望王家道谢。”薛理放下宝剑,“在我们看来很贵重,可是王家三代积累,这把宝剑兴许只是王侍郎的藏品之一。”指着小鸽子的文房四宝,“在王家也是寻常之物。可能担心一样比一样贵我会拒收,所以只有这把剑难得。” 林知了:“要收吗?” 薛理轻笑:“算是送对了。这些首饰和笔墨多花点钱能买到。宝剑难寻,我不舍得还回去。” 话音落下,脚步声传来,薛理微微侧头,薛瑜和小鸽子先后进来。 薛理把宝剑给小鸽子:“你的那把给我。” 小鸽子接过去就抱住不撒手:“姐夫,不后悔啊?” “小家子气!”薛理朝他脑门上弹一下。 林知了指着彩石鲜亮的首饰,对薛瑜说,“这个是你的。你看,首饰盒上有朵花。这个盒子与放银针的木盒用料一样,应该是二嫂的。”说到此不禁感叹,“王家做事细心周到啊。” 薛瑜看着簪、钗、手镯、耳环、项链和臂钏,“都是我的?!” 林知了合上盖递给她:“收好啊。” 薛瑜抱着犹豫片刻就回房。少年见状转身就跑。薛理一把拉住他,少年回头就说:“我就猜到你会后悔!” “后悔什么?”薛理嘴上这样说,依然把宝剑夺走,“还想抱着它睡?” 少年一脸“难道不可以”的样子望着他。薛理态度强硬:“不可以!送去书房!” “如果我不呢?”少年试探着问。 薛理挑眉:“你不妨试试!” 少年不敢试,嘀咕着:“去就去。” 薛理把首饰盒盖上,看向林知了:“先去休息?” 林知了拿起首饰和银针:“下次休沐给二哥二嫂送去,顺便看看地里还有多少活。” 走到门外的少年回头看向他姐和姐夫。薛理一句“你也去”。少年高兴地蹦蹦跳跳去书房。薛理见状心脏骤停,担心少年戳着自己,亦或者摔倒磕到宝剑上。 看着他安安稳稳到书房,薛理松了一口气。林知了见状好笑:“都这么大了,还能不知轻重啊。” “他才九岁。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可他什么时候受过穷?就是鱼儿,也比村里的小姑娘幼稚。别看她天天说小鸽子幼稚,跟王侍郎家的姑娘比起来,她堪称一张白纸。”薛理说到此不禁感叹,“这才是上下都不如。” 林知了:“近日我听说很多人家都想找宫里出来的大宫女教规矩。仁和楼有九个啊。近朱者赤。鱼儿天天同她们在一起,日久天长,必然可以脱胎换骨。” “是不是有人找到你面前?”薛理问。 林知了一边回卧室一边点头:“没有明说,就旁敲侧击一二。我说这个店另有东家,很多事其实我做不了主。打听此事的几人就认为仁和楼的太监和宫女还是东宫的人。” 薛理:“他们怎么想的?” “厨子和伙计吗?”林知了不意外他们不想再为奴为婢,虽说东家轻易不敢打死他们,有东宫这个身份做后盾,也不敢作践他们,可是总要卑躬屈膝。在仁和楼虽然也要笑脸迎人,可是食客敢刁难,他们就可以不予理会,“说不如在仁和楼自在。” 林知了把首饰盒放梳妆台上就上床。 薛理见状有些意外,以为林知了会锁在柜子里小心珍藏。看来她虽爱钱,也没有到为了身外之物就移了本性。 一夜无话。 翌日,薛理和林知了一同起来,驾车拉着她仨去酒店。 到了酒店,薛理带着小鸽子补眠,薛瑜去宫女宿舍睡觉。那里有她的床铺,平日里上午跟采买出去买了菜回来累了就去睡一会。 林知了和往常一样检查食材,看着厨子们做事。 卯时三刻天光大亮,洗碗工来到店里。过了一炷香,众人开始把食材往店里搬,又过了约莫一炷香,仁和楼开门。 众人晚上睡得早,早上三更天起来也不困,一个个都精神饱满,困乏的食客进来就忍不住问他们几时起床。 伙计回答不到三更天。食客震惊,又问他不困吗。伙计回答睡得早自是不困。 昨晚临近子时才歇息的食客听到伙计天黑就睡了,颇有些不敢相信。那个时候最多戌时过半,花街柳巷还没有到最热闹的时候,食客即便不出去也不舍得那么早就寝啊。 食客一脸佩服地接过碗筷煎包找个位子坐下。 没睡醒的食客不止一位,早上多半食客都是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不过一顿饭过后,个个都有了精气神。 晌午,店内迎来一群特殊的客人,虽然身着常服,可是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跟仁和楼格格不入,跟在朝堂之上似的。 林知了的感觉没错,待她从柜台出来就看到慢了几步的王侍郎。王侍郎去林知了家接女儿那晚两人见过。林知了想上前招呼,收到王侍郎的眼神暗示,她叫伙计伺候。 第117章 告御状 王侍郎等人不知道二楼多为女眷, 毫不犹豫地上二楼,伙计只能跟上。幸好二楼有几个包房,此时还没到饭点,几个包房空着, 关起门来也看不出里面是男是女。 伙计从楼上下来就问林知了:“您认识啊?” “先去点菜。”林知了忍不住问, “点了几个?” 伙计:“六荤六素两个汤, 叫我拿主意。汤是不是也一荤一素啊?” 林知了沉吟片刻:“猪肚鸡汤和丝瓜蛋汤。荤菜你拿主意, 素菜你记一下,家常豆腐、油焖茄子、干煸豆角、香菇炒青菜、白灼菜心和圣女果炒鸡蛋。”章元朗那次给小鸽子的小番茄就是圣女果那么大,林知了叫厨子管这道菜叫“圣女果炒鸡蛋”。 林知了又叮嘱一句:“不用特意告诉厨子店里来了一群贵人。” 伙计不禁说:“您果然认识他们。是不是大人的上司啊?” 林知了:“不是!别瞎打听!” 伙计小跑去后厨, 安排的六个荤菜包括鸡、鱼、羊肉和牛肉, 又加一道红烧肉和回锅肉。 伙计和往常一样先送红烧肉和红烧牛腩,另一个伙计送上碗筷, 随后又送上酒水以及凉菜猪皮冻。 猪皮冻虽然每天都有, 但做多做少全看厨子心情。若是做得少,食客来晚了,那只能抱歉, 明日请早。 上菜的伙计是出自东宫的小太监,很清楚权贵不屑食猪肉,所以上菜的时候提一句,晶莹剔透的皮冻是猪皮做的,油亮的红烧肉是猪五花做的。至于吃还是不吃,由他们自己决定。 仁和楼主打猪肉, 来到仁和楼用饭,说明已经做好尝鲜的准备,伙计其实没有义务特意提醒。 回锅肉的肉也是提前煮好的,采买切一份递给厨子, 接着又切配菜蒜苗。这道菜很快,伙计从店里过来正好出锅。伙计端着带有锅气的肉送过去,依然提醒七位食客这道菜也是猪肉为主。随后又送上另一个厨子做的松鼠鱼。 两个月前的松鼠鱼摆盘称不上好看。厨子一天天熟练,如今的松鼠鱼跟丰庆楼的菜有一比,色香味俱全。 王侍郎请的这些人上过半百,下到而立之年,有人满口牙没了一半,有人喜欢爽脆的食物。然而这些人都不屑食猪肉。 王侍郎做东,众人给他个面子,浅尝一口。回锅肉焦香,而立之年的男子喜欢。红烧肉入口即化,令年过半百的食客很是意外,随之又夹一点红烧肉。紧接着把被他夹过的那块红烧肉全部夹到自己碗中。 给王侍郎面子用不到做到这份上。其他人见状意识到猪肉味道极好。几位老饕的接受度高,也尝尝回锅肉和红烧肉。 酱烧的蒜苗回锅肉对他们而言是一种全新的味道,喜欢的越嚼越香,不喜欢的看到同伴如此也说不出“难吃”二字。 再说红烧肉。红烧的做法很寻常,比如他们隔三差五就会吃一次的红烧羊肉和红烧牛肉。然而肥而不腻的肉,还是头一次。 在王侍郎等人印象中肥猪肉腥瘦猪肉柴,难登大雅之堂。此刻他们认为可以呈到御前。 王侍郎尝一口松鼠鱼,还没咽下去就示意众人尝尝。 众人早就想吃鱼,只是碍于他的面子无法对红烧肉和回锅肉视而不见。先吃这两样是想着早吃早了。 松鼠鱼用的是最常见的鲤鱼。 常言道:冬鲫夏鲤。 这个时节的鲤鱼肥美。林知了选的是鳞片微微闪烁着金光的鲤鱼,据说前些日子下雨从黄河冲过来的,比池塘里小河里的鲤鱼鲜美。 又肥又鲜的鲤鱼自然得到一致好评。 红烧牛腩和孜然羊肉称不上惊艳,可是比起仁和楼的价格,当得起“实惠”二字。 鸡肉是最后一道菜,也是一鸡两吃——小鸡炖蘑菇和油炸鸡胸肉。菜上完了就是两个汤。 猪肚鸡的胡椒味重,也是喜欢的很喜欢,不喜欢的只能浅尝一口。丝瓜蛋汤,一清二白,有点微甜,汤看起来浓,可是没有用团粉勾芡,这一点令老饕多少有些意外。 伙计端着西瓜再次出现,老饕趁机询问丝瓜汤是不是放糖了。伙计朝丝瓜看去:“没有啊。就是丝瓜、鸡蛋和盐。”停顿一下,“兴许还有一点点胡椒粉。炒鸡蛋的时候可能放了一点酒。” 老饕不好意思继续问,毕竟有可能涉及到仁和楼的秘方。 伙计放下摆盘精巧的西瓜,问他们主食是吃面还是吃馒头,亦或者煎包煎饺各来一份。 王侍郎叫他每样来一份,吃不完打包带走。 做客的几人心里诧异,王侍郎何时变得如此节俭啊。不过也没有出言阻止,因为他们也想尝尝煎包煎饺。 馒头、水晶蒸饺、水煎包和鸡蛋煎饺送上去,老饕们明白王侍郎为何不介意打包。煎包嘎吱脆,水晶煎饺同宫宴上的点心平分秋色。馒头堪称“惊艳”! 老饕们从未想过用“惊艳”二字形容馒头,还是连馅都不舍得放的馒头,可是老饕最先想到的是“惊艳”。 几次从仁和楼附近经过几次不屑看一眼的客人感叹:“近来我听同僚夸仁和楼的饭菜如何如何,一直认为是看在太子的分上。”顿了顿,“是我小人之心了。” 王侍郎听不得这话,会令他感到羞愧,“也怪仁和楼以前名气不好。谁敢相信短短几个月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几人也不想承认他们自以为是,便连声附和,“王侍郎所言甚是。” 伙计敲敲门进来问是否有别的需要。王侍郎回答没有。伙计看到煎饺煎包吃了一半,他过去把两个碟子换成一个,空碟子拿下去。 王侍郎叫住伙计:“给我们准备两份点心,我们走的时候带上。” 伙计明白,是指鸡蛋糕和雪衣豆沙。后厨还有这两样,伙计留够王侍郎几人的,余下的都端去店里。 家中有客来仁和楼买两个菜的街坊看到还有点心,蛋糕看起来蓬松,好像是才做的,就要一份蛋糕。 伙计告诉他雪衣豆沙的豆沙还是热的,这个时候拿回去刚刚好,他又要一份豆沙。 手头宽裕且带着小孩来用饭的食客不是买一份蛋糕就是来一份雪衣豆沙带回家。这两样很快卖完,伙计看到店里还有许多人,估计还会有人买,跟厨子商量一下,挑两个人陪采买打蛋白。 厨子做这两样的时候,伙计把给王侍郎等人留的拿去店里。看起来买的人不多,出去五六个食客只有一人买点心,可是楼上楼下客人多,待桌子空出一半,给王侍郎等人留的点心卖完了。 王侍郎等人边吃边聊,感觉没有过去很久,然而等他们走出包间,外面的客人已经跟他们来时一样少。 几个老饕心里犯嘀咕,忍不住低声问:“不是说仁和楼日日宾客盈门吗?” 王侍郎耳朵灵:“吃完走了。”示意朝地上看。 果不其然,地上有松鼠鱼的残渣。想来因为还有客人,伙计不能打扫,只是把桌子擦干净。 到了楼下没有屏风遮挡尤为明显,椅子乱了,三个伙计忙着擦桌子收拾碗筷。 王侍郎去结账,两名伙计各拎来七份点心。 他们当中的老饕调侃:“打包的不是馒头吧?” 伙计愣了一瞬,笑着说:“馒头在蒸笼里。您要馒头啊?也是才蒸的,还冒着热气。”手脚麻利打开蒸笼盖,馒头冒着热气。 打包馒头传出去不太好听啊。老饕也是要面子的人,有点犹豫不定。 贩夫走卒可没空在意别人怎么想,吃了面的几位食客感觉没吃饱,就叫伙计给他们一人拿两个,包在一起。 老饕看着人家爽快的样子,感觉自己扭扭捏捏实在不像大丈夫,立刻决定打包十个! 十个馒头打包好,蒸笼里只剩一个。伙计把笼屉拿下来,露出底层的蒸包蒸饺和馒头。他把孤零零的那个放进去。几位老饕异口同声:“还有啊?” 伙计指着底下两层:“有啊。” 老饕:“能卖完吗?” 伙计实话实说:“卖不完就留我们自己吃。省得待会再做啊。店里这么多人,一人两个还不够呢。” 伙计的态度自然,没有一丝对食材卖不完的担忧,反而像是担心卖完了没得吃。几人终于相信仁和楼的生意极好。 今日王侍郎此举不止是感谢众人前些日子的帮助,还希望这些人日后带亲友过来。他们对仁和楼的偏见很深,不亲自来一趟,任他夸得天花乱坠,他们也只当是恭维太子。 出了仁和楼,王侍郎感叹:“今日一顿竟然不足五两银子。” 走在他身侧的人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不可置信地问:“多少?” 王侍郎:“我们七人,算上打包的点心和酒,每人不到七百文。要是不吃酒,三百多文。” 走在他身后,一手馒头一手点心的客人附和:“我也没想到。这样的厨艺做出的馒头一个才三文。丰庆楼的馒头比仁和楼小一圈,加的馅不如不加,一份八个卖六十文。” 王侍郎暗暗思忖,日后他们不再亲自过来也会叫家丁买馒头点心,亦或者回锅肉、红烧肉等菜肴。 王侍郎的目的达到,跟几人寒暄几句便乘车离去。 原本只想把这顿饭敷衍过去的六人堪称尽兴而归。回到家中,打开点心,他们还不由得同家人感叹,这顿饭吃的满足。 林知了看到王侍郎离开,想起王侍郎的女儿,因此想起店里也有许多小食客,翌日就加一道“鸡蛋羹”。 鸡蛋羹是在后厨调好蛋液然后拿到店里蒸。 早上孩子多,许多商户没时间做饭,就带着孩子过来随便吃点。看到一份鸡蛋羹五文,还给加点葱花和香油以及酱油,食客觉得便宜又养身体,都给孩子买一份。 七十多个鸡蛋卖的一干二净,蒸笼才停止加柴。 食客走后,林知了关上窗,只留一扇门,伙计们开始扫地。林知了听他们哼着民间小调,“怎么这么高兴?” 伙计笑着说:“生意好啊。”有个问题伙计和厨子一直很想问,“掌柜的,你给我们发赏钱有没有什么规定?还是你想发多少发多少啊?” 林知了:“去掉你们的月钱和店里的各种损耗,比如你不小心打碎的碗,净盈利的百分之二。” 伙计不禁问:“以后月月都有啊?” 林知了点头:“我在你们就能拿到钱。这是我和魏先生谈好的。” 伙计很是兴奋:“这个月比三月份多吧?一定比三月多!这个月有端午,还多了许多蔬菜,今天还加了鸡蛋羹。” “先打扫!”林知了说完去后厨。 薛瑜正在捞卤肉,林知了叫她切一半,去院里草棚下用饭,那边有风凉爽。 几个厨子调两种酱料,一种是芝麻花生酱,一种是蒜油汁。 主食和汤是店里剩什么吃什么。 蔬菜是从菜园子里摘的,茄子豆角油渣一锅烩和一盆拍黄瓜。 哪怕看起来简单,对洗碗工而言也赶上她们家过春节。 这几样对宫女太监而言很常见,可是吃得舒心,不用担心吃多了吃慢了被管事太监或者女官训斥。 饭毕,林知了把七位洗碗工叫到厨房,问她们的家人喜欢吃什么,随后吩咐薛瑜去店里拿七张包装纸。 林知了每样切几块,切一小碗,最少有半斤,倒包装纸上,叫洗碗工自己包起来。 七份包好,林知了又叫厨子和伙计进来,问他们要不要回家,她顺手给他们切半斤。 宫女和太监有的离家远,有的没了家人,有几位的家人在京师,但是不想回家。 身为父母明知女儿一入深宫就是一辈子,仍然把人送进去,就算知道是为她们着想,希望她们活下去,可是她们心里难免有些芥蒂。 太监是有家回不去,家人一边用他们在宫里得到的赏赐,一边嫌他们丢了子孙根让家人蒙羞。 林知了见他们一声不吭,有的伙计面色难堪,就故意说:“不出去也好。省得我担心你们跟人跑了。”随即对外请的两位伙计说,“先前说过,五日一休,你俩要想回家看看,今日便可。明天傍晚,或者后天一早过来。但是有一点,到家不许做饭!” 两名伙计问:“可以回去啊?” 林知了:“上个月不是回去过吗?” 伙计:“这个时候回去的。睡觉前就回来了。” “可以!”林知了对几位洗碗工道,“你们自己商量好就可以跟上个月一样轮流休息。” 有个洗碗工家里有几亩地,想在家帮忙,趁机问林知了可不可以连着休五天,下个月补回来。 林知了:“你们自己商量。要是回头有人告诉我你缺一天,别怪我扣钱!” 洗碗工连忙保证不会。 林知了叫小姑子跟两个采买去市场,她去店里算账。 待薛瑜回来,林知了锁好门窗,她俩走路去崇仁坊接林飞奴。 薛理这几日不忙,林飞奴放学后到路边,正好看到薛理从北边过来。薛理把马让给小舅子。 林知了担心:“会不会撞到人?” 薛理:“不会。他六七岁就跟我在万松书院学骑马。要不是担心他被马甩下来,我就再给他买一匹,叫他日日骑马去学堂。” 薛瑜不由得说:“也没说给我买一匹。” 薛理:“你会吗?” 薛瑜会驾车,跟她二哥学的。要叫她在闹市骑马,薛瑜有点不敢。薛理:“改日给你买头小毛驴,早上骑着去店里,中午在店里喂草,下午帮店里拉货?” 薛瑜知道她哥没钱,下意识看向林知了。 林知了:“改天叫你三哥陪你去牲口行看看。” 薛瑜计划下个休沐日过去,然而这天早上下起小雨,采买买好晌午的食材到店里就下大了。采买看着猪肉发愁。林知了系上围裙,教他们把过油的五花肉浸到油里,不但可以慢慢吃,炎炎夏季也不会变臭。 很多酒店就这样干过。伙计们不懂,一来是东宫不需要如此节省,外请的伙计和洗碗工家中都是油没了再买,极少有人搞出一坛猪肉和猪油慢慢吃。 鸡和鱼是活的,可以在对面空屋子里养两日,晌午就可着牛肉和羊肉卖。是以这场暴雨没有给仁和楼造成任何损失。 关中雨水不多,下午空中就出现了彩虹。 林知了一家正是伴着彩虹回去。 五月下旬,终于赶上不燥不闷的好天气,薛理骑马载着小舅子,薛瑜骑着小毛驴,三人下乡探望薛二哥和刘丽娘。 刘丽娘看到一套首饰激动到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二哥看到银针也很高兴,一个劲说:“王家太客气。” 刘丽娘又问薛瑜有没有。她之所以没问林知了,是感觉林知了一定有。薛瑜就说跟她的一样,只是样式有点不同。 薛二哥问薛理:“你呢?” “我的是一把剑。”薛理朝小舅子看去,“他是文房四宝。二哥,不说这些,黄豆种下去了?” 薛二哥点头:“村里人帮我种的。按照咱们先前说的,我把地租给他们。本来租十亩地,有人想多租两亩,我就留八亩。” 薛理:“八亩也不少。” 薛二哥点点头,随口说出他今天打算进城,因为最近做了许多二八酱要送去店里。薛理就问二嫂忙不忙,不忙一块过去。 薛理给他二哥挑的两房人因为孩子小不敢瞎折腾,是以非常安分。刘丽娘敢离家几日,所以正房门锁上,就和薛二哥驾车跟薛理进城。 城里还有他俩的卧室,住一晚上,第二天晌午在店里搭把手,下午两人才回去。 俩人出城之际,太子被皇帝召见。听出皇帝弦外之音,太子气笑了。 莫不是这一年他太仁慈,丰庆楼的掌柜竟敢向皇帝告状,告的还是他的仁和楼! 第118章 上纲上线 四年前的太子通情达理, 不舍得给他皇帝老子添堵,也不屑同庶母弟弟以及内侍们斤斤计较,端的是一副风光霁月君子做派。然而他的宽厚变成纵容,个个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去年起复后太子不想再当善解人意的儿子, 只因被废三载窝在东宫十分憋屈, 他想痛痛快快活一场。再说了, 要是皇帝有心废他, 他小心谨慎也是被废。 太子对薛理的信任超过国舅,仅次太子妃,不想连累薛理就把他的想法告诉薛理, 真有那一日, 他一壶毒酒把全家带走,省得苟且偷生受辱, 另叫薛理早做打算。 孰料薛理支持他该闹闹该哭哭, 皇帝是君也是爹,儿子跟爹撒泼打滚在民间很常见,不丢人。若是已近而立之年的太子还跟个孩子似的不懂事, 反而可以令年过半百日渐多疑的皇帝卸下防备。 如今的太子便单刀直入:“父皇见过丰庆楼掌柜的?” “怎么突然说起丰庆楼?”皇帝装傻,“他来宫里做什么?” 太子看到皇帝这样感到可笑。 先前皇帝是没有提过丰庆楼,话里话外尽是对他和仁和楼的关心,担心仁和楼入不敷出,他赔本赚吆喝。 然而仁和楼看似不小,五间两层楼, 实则只是丰庆楼的三分之一。可是丰庆楼都不值得日理万机的皇帝上心,若是没人在皇帝面前上眼药,兴许皇帝早就忘了东市还有一处仁和楼。 太子用“您编,继续编”的眼神看着皇帝。 皇帝神色有了些许尴尬:“你猜到朕要说什么?” 太子不答反问:“父皇, 儿臣聪慧吗?” 皇帝疑惑,还用问?但凡太子蠢点,太子被废的三年皇帝早就试着亲自教养小儿子。 太子:“若是二——三弟,四弟质问父皇,同为皇子,凭什么太子比我们聪慧,又请父皇命令儿臣不可比他们聪慧,父皇会不会认为他二人病入膏肓净说胡话?” 皇帝:“太子此话何意?” “儿臣比几个弟弟聪慧是儿臣比他们勤奋。丰庆楼近来生意不好,不从自身找原因,反而怪仁和楼?儿臣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太子满面嘲讽。 皇帝讪笑:“丰庆楼的生意很好。” 太子:“既然好,父皇为何先说仁和楼门庭若市,许多官吏把仁和楼当饭堂,后又担心仁和楼饭菜便宜入不敷出?父皇不觉得前后矛盾?难不成父皇不懂薄利多销一样可以赚钱?父皇,容儿臣猜猜看。丰庆楼掌柜的应该不会蠢到亲自告到你面前。您日日操心天下万民,没有时间出去,不太可能知道仁和楼宾客盈门。想必——”陡然转向内侍,目光锐利如刀如剑,殿内瞬时多出一股杀气,“丰庆楼不是生意不好,而是钱被挪出来贿赂您的左右内侍!” 内侍脸色骤变,慌忙跪地:“陛下明鉴,殿下明鉴,绝无此事!” 太子趁机追问:“不是你又是谁?” 内侍脱口道:“少府监!”说出来意识到失言,“陛下?”惴惴不安地求皇帝饶命。 皇帝无力地抬抬手,内侍连滚带爬出去。 若是四年前,内侍不怕太子,因为太子看似仁厚,实则懦弱。 然而太子一怒之下挑了贵妃和二皇子,用实际行动证明他并非懦弱,如今皇帝身边这些人最怕太子发怒。 皇帝见状叹了一口气:“你看你把他吓的。” 太子:“父皇,你我父子,难不成不如一个外人?何不坦诚相告? 此言一出,皇帝不想说也要承认:“如你所料。丰庆楼掌柜的是怪仁和楼恶意竞争。朕也觉得仁和楼的菜价过低。一份红烧肉才五十文。即便你派去的伙计从东宫领俸禄,五十文也不够买食材香料和木炭!” 饶是太子已经料到,听闻此话心里还是有些诧异,丰庆楼和仁和楼都算是皇家酒楼,同出一脉,照常理应该像他的几个儿子一样先打一番,打得胶着再请父母做主。丰庆楼掌柜的年逾不惑竟然还用小孩子都不屑用的手段——告状! 难怪薛通明能说出撒泼打滚不丢脸这种话。 太子面上苦笑:“丰庆楼是父皇的,仁和楼是父皇送给儿子的,父皇不信儿臣,竟然选择相信外人?” 太让他失望! 皇帝对太子还有一丝父子亲情,顿时有点慌乱,“朕没有不信你。朕是奇怪,所以找你过来问问丰庆楼所言是否属实。” “一派胡言!”太子冷声说出口,停顿一下,“父皇相信儿臣?” 皇帝:“朕不信你还能信谁?” 太子不在意皇帝相信不相信,他要的是这句话。有了这句话他就可以说下去,否则说再多都是诡辩。 太子:“父皇相信,儿臣也不瞒父皇,三月开张,如今五月还没过完,儿臣已经收到仁和楼两笔收益,每一笔都有上千贯!” 皇帝险些脱口而出,不可能!好在他比内侍有脑子有理智,“五十文一份的肉,每月还可以赚一千多贯?太子是否了解民生?” 以前太子自认为了解,后来才知道不了解,才信了那句隔行如隔山。不过此刻重点不是民生,而是仁和楼。皇帝老子别想把他带偏:“父皇认为一斤肉三四十文,去掉调料柴火以及厨子月钱,卖五十文一份会亏钱?实则一份肉八两,不足十五文,算上香料木柴,一份二十文,再算上厨子月钱不足二十五。仁和楼每日卖出一百份,只是红烧肉一个菜就可以净赚两三贯。” 皇帝困惑:“如今坊间物价这么低?” “自然不低!”太子之所以如此清楚,是因为他也被仁和楼的收益惊到过。前些日子有时间仔细询问魏公公此事,魏公公虽然看不懂账簿,但他听东宫采买提过物价,便算给太子听,仁和楼的盈利还是林知了有意控制的结果。是以太子此刻底气十足,“父皇认为的一斤几十文是羊肉。仁和楼主打猪肉。” 皇帝震惊:“猪肉?!” 看来丰庆楼掌柜的没同少府监说实话。太子心里这样想,但嘴上说:“仁和楼的林掌柜不想抢丰庆楼的生意,得知丰庆楼卖羊肉鱼脍,她就另辟蹊径选择猪肉为仁和楼特色。又不想同升斗小民抢生意,路边小店一碗素面四五文,仁和楼一份青菜面七文。林掌柜自认为上对得起丰庆楼,下对得起街坊四邻,怕是做梦也没想到她如此良苦用心,依然被人告到御前!” 早已不知羞愧为何物的皇帝感到脸热。 太子见状放心下来:“儿臣说个不恰当的比方,丰庆楼如阳春白雪,仁和楼是下里巴人。听惯了阳春白雪的食客突然选择下里巴人,难不成是因为下里巴人比阳春白雪高雅?下里巴人从未变过,是阳春白雪变了!”停顿一下,“据儿臣所知,林掌柜日日五更天到店里,同满朝文武以及父皇一样早起,亲自去市场选食材,拟定当日菜单。丰庆楼掌柜的多少年没有去过菜市场?但凡他把告状的心思放在丰庆楼的经营上,都不会怪仁和楼低价恶意竞争!” 皇帝:“所以仁和楼的菜价其实不低?” “不低!仁和楼一份点心四十文,鸡蛋大小,只有八个。也没用贵重食材,就是鸡蛋、猪油和豆沙做的。”太子是听魏公公说的。因为仁和楼的关系,魏公公这几个月在他和太子妃面前很得脸,他一有机就为林知了美言几句。 皇帝困惑:“朕听说兵部尚书也去过仁和楼?也是为了仁和楼的猪肉?” 太子:“父皇何不亲自走一趟?但在此之前,儿臣想多说几句。丰庆楼的大厨子乃御厨,有他坐镇,父皇身边女官也能打理好丰庆楼!在儿臣看来,丰庆楼掌柜的如今已经无心经营酒楼。他不想干就换别人,又不是非他不可!一个奴才,父皇何必为他费心?!” 皇帝闻言有些意外:“太子认为应当换个掌柜的?” “父皇可还记得仁和楼前掌柜的?如今心思不正,他可能就是下一个仁和楼前掌柜的。父皇不妨同儿臣打个赌,少府监和丰庆楼掌柜的家产定会让您感到震惊。”太子忽然想起薛理曾说过,天下是陛下的天下,“父皇,您是万民之主,江山是您的江山,您想继续养着那些蠹虫,只当今日不曾见过儿臣。” 皇帝苦笑:“太子何出此言啊。” 太子:“父皇若想一劳永逸,就要敲山震虎。若是把丰庆楼掌柜的撵回家,亦或者只是敲打一番少府,换个掌柜的,不出仨月也会故态复萌。军国大事父皇还忙不过来,日日操心一个酒楼?” 皇帝之所以把太子找来,是被仁和楼的手段惊到。如今看到太子理直气壮,一副不怕他查的样子,皇帝便知道被丰庆楼当枪使。 皇帝心里有气,又不能朝太子发火,想办丰庆楼。但是少府的几个管事的都是皇帝心腹,皇帝不想动:“少府那边,朕觉得丰庆楼掌柜的没说实话。” 太子不想放过奸佞刁奴,他也需要立威,省得日后什么苍蝇蚊子都敢爬到他头上:“少府监有可能被丰庆楼掌柜的蒙蔽。可是少府为何查也不查就替他告御状?二人是姻亲关系,还是有利益往来?若是少府监只是性子易冲动,今日丰庆楼随口几句,少府监就替他鸣不平。改日他冲撞了儿臣,被儿臣训斥几句,他脑子一懵是不是也要找父皇告状?今日诬告仁和楼恶意竞争,明日是不是可以含沙射影攀咬儿臣有谋逆之心?!” 第119章 厚颜无耻 “谋逆”二字令皇帝感到心虚, 以至于险些失态。 皇帝担心被聪慧的太子看出他心底顾虑,佯装愤怒:“反了他了!” “仁和楼前掌柜起初敢巧立名目挪用仁和楼收益吗?后来不止挪用,而是把仁和楼据为己有。”太子叹气,“抄查一个少府监, 抵仁和楼十年收益, 抵丰庆楼一年收益。儿臣言尽于此!”停顿一下, “反正天下是父皇的天下, 一切由父皇定夺!” 皇帝心里有些恼怒:“你是太子!” 太子:“父皇了解儿臣,儿臣厌恶虚与委蛇,所以请恕儿臣直言, 父皇不止一个儿子。太子只是储君, 无罪换掉也不会动摇国本!” 皇帝呼吸停滞。 太子行礼:“儿臣告退!”拂袖而去,毫不拖泥带水。 皇帝顿时感到出气多进气少, 抄起手边的东西就砸。 内侍听到动静慌忙进来, 看到皇帝抄起玉玺,脸色骤变:“陛下不可!” 皇帝扭头看去,惊出一身冷汗, 气得拍到案上,指着太子离去的背影:“你听听他说什么,太子想换就换!他把朕当什么?朕在他眼里是这样的人?” 若是四年前,内侍定会顺着皇帝的话讨伐太子,如今是真不敢,担心隔墙有耳被太子的人听到, 明日早朝就被太子一剑戳个对穿。 内侍小心翼翼地问:“太子说的是气话吧?” “他气——”皇帝想问“他气什么”,陡然想起他把太子找来的目的有二,一是提高菜价,二是换掉林氏。太子定是听出他的目的。此事无论换成谁都会愤怒。皇帝叹气, “你说这事怎么办?” 内侍哪敢出主意:“殿下对此怎么看?” 皇帝:“太子认为朕身边的你们皆可胜任丰庆楼管事一职。朕不是非他不可。他不想干就换别人!” 内侍也觉得他可以胜任。丰庆楼的点心师傅和掌勺大厨以前都是御厨。酒店最重要的就是酒和菜。有最好的酒和天下最好的厨子,掌柜的换成无知幼儿也不至于被仁和楼比下去。 不过内侍费尽心机才到皇帝身边伺候,可不想出去迎来送往,“奴婢不懂经营啊。” 皇帝很是不满地睨了他一眼。 内侍头皮发麻,不敢装瞎,他故作疑惑:“奴才记得仁和楼掌柜的好像是个小娘子?丰庆楼掌柜的要是不如一个年轻女子——不怪太子殿下认为奴婢可以胜任。” 皇帝恍然大悟—— 先前一直仁和楼仁和楼,以至于他忘了仁和楼掌柜的是薛理的妻子。皇帝记得薛理今年不是二十五就是二十四岁,即便他妻子比他大上两岁,也比丰庆楼掌柜小十几岁。 丰庆楼掌柜被可以当他女儿的小娘子比下去,还有脸请少府监替他污蔑仁和楼?难怪太子骂其厚颜无耻! 皇帝感到脸疼,“去把大理寺卿和御史大夫给朕找来!” 内侍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想起上次皇帝想办谁谁谁,就是御史象征性递一份奏表,大理寺接到奏报令人严查。 皇帝见他恍若未闻一动不动:“难道又被太子说中,丰庆楼掌柜——” “奴婢不敢!奴婢立刻去找两位大人!”内侍连忙跑出去。 话分两头,单说一方。 刘丽娘和薛二哥走后,薛瑜赶着她的小毛驴拉着一个采买去市场,林知了同以往一样在店里算账。 虽然林知了的办公室收拾好了,可是北屋低矮,不如宽阔的店里凉爽。林知了把钱串好,叫伙计帮她拿着笔墨,她把库房余粮以及厨房配料统计出来。 薛瑜回来,林知了就叫她驾车回家。实则两人先去香料店,林知了买了二十多种香料才去崇仁坊路口等林飞奴。 在路边约莫一炷香,林飞奴提着蹴球出来。 先前林知了哄他踢毽子和踢蹴球一样,害得少年被同窗嘲笑,薛理就给他买个蹴球。学堂院里可以踢球,林飞奴日日把蹴球带过去。 林知了不喜他边走边踢,用渔网给他改个网兜,可以把蹴球放进去提着去学堂。 蹴球和书包放车上,少年坐到薛瑜另一侧,“我试试。” 薛瑜把缰绳给他。 对于这种小事林知了不会指手画脚。若是有点忍不住想唠叨几句,她就别过脸去只当没看见。 回到家中,薛瑜和林飞奴去书房,林飞奴写功课,薛瑜练她那手狗爬字。林知了打开香料挑出十三样,用家里的小秤称出配比,她就生火炒香,再用薛二哥帮她买的药碾子碾磨。 林知了刚刚磨碎,离磨成粉还要许久,薛理牵着马进来。 薛理把马栓好,洗洗手就朝林知了走来:“又是你自己磨?” 林知了:“哪能不留一手。” 薛理:“他们不问这些香料都是什么跟什么?” “宫里出来的人就这点好,知进退!不止没问过这个,也没有问过花生芝麻酱的配比。”林知了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他们是不是以为香料也是我找二哥二嫂买的?” 薛理:“你不入账?” “他们不识字。再说了,账簿一直被我锁在柜中,他们哪知道我写的是十三香,还是二十多种香料啊。”林知了在账簿上写下二十多种香料防的不是伙计和厨子,而是外人。 林知了的包子馅香,卤肉味好,定有许多酒店东家好奇调料配方。林知了多买几样,即便他们找香料铺子拿到她的香料单子也无从下手。这一招还是跟猴哥学的,正是为朱紫国国王配药那一章。 薛理:“他们知道你的卤肉方子吧?” 林知了点头:“不用担心他们告诉外人。厨子把卤汤看成命根子。每天晌午用好就用盖盖上。晚上放两块青砖压着,就怕谁家的猫追老鼠打破盖子,毁了他的汤。要是有人把卤料方子说出去,厨子第一个同他拼命。” 因为酒店用量极大,林知了和薛理轮流磨到金乌西坠,天边布满红霞,才磨够六天的量。余下的香料包起来,明日连同香料粉带去仁和楼。 翌日清晨,林知了把香料和卤料交给掌管卤汤的厨子。厨子认为东家这是信任她,乐呵呵接过去,没有多问一句。 如今厨子们做饭不用林知了盯着,林知了带着背篓,叫上昨天下午被她留下的采买随她去市场看看有没有可以入菜的新鲜蔬果。 林知了也有些日子没来过早市,甫一进去又像到了另一个世界,熙熙攘攘,忙忙碌碌,热火朝天。林知了和采买小心避让匆匆而行的路人,听到一声“林掌柜?” 林知了朝左右看去。 “你身后!” 林知了和采买回头,一对身着粗布短衣的中年男女,在他们面前是一板又一板豆腐。林知了想起来了,先前厨子和伙计们想省钱,天天早起磨豆子。约莫半个月,他们干不下去。林知了叫采买货比三家,然后选了眼前这一家。 这家在东市只有半间门面,另一半是杂货铺,像店里擦萝卜丝的擦子就是采买在这家杂货铺买的。 林知了走过去:“快卖完了啊?” 女人笑着回答:“等坊里的人都出来买菜,这些豆腐就卖完了。”说着话捅一下她男人。她男人不明所以。女人一把推开他,找个大碗盛两块豆腐递给林知了。 林知了好笑又有些感动:“待会就回店里,店里有你早上才送的豆腐,我要你的豆腐做什么啊。” “你不是出来买菜?”女人以为林知了为自家买菜。 林知了朝身侧看去:“给家里买菜我带他?” 女人眼里只有林知了,没有留意她身边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惊了一下:“这不是小钱哥吗?” 十八岁的太监钱二牛不想被喊二牛,逢人就说他叫“小钱”,小钱翻个白眼:“难为您还能看见在下。” 女人尴尬地笑笑。 林知了为了缓解她的不自在,明知故问:“你店里还有干豆腐啊?” 女人看到一张一张豆皮:“是啊。这个东西一张一张的很麻烦。又不能不做。毕竟咱是卖豆制品的。可是做了也不一定能卖完。不过自从你做胡辣汤买去大半,每天只剩几张,待会就卖完了。” 林知了以前看到豆皮就想起一道菜,青椒干豆腐。因为遍寻不到青椒,林知了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如今想来可以用大葱代替青椒。 盛夏时节,大葱便宜,豆腐也便宜,可是端上桌可以卖十七八文。加点肉片,可以卖二十五文。去掉食材调料炭火,毛利可达七成。 林知了指着豆皮:“这几张给我们吧。”给采买使个眼色。采买把钱递过去,妇人赶忙推拒,嘴里说着“几张干豆腐不值钱,林掌柜拿去吃吧。” 林知了打断她:“是给店里买的。我只是掌柜的,每一笔都要入账。” 妇人一听她这样说就把钱收下:“还说给你拿两块豆腐尝尝,你不要,还找我买干豆腐,显得我叫你就是为了卖这几张干豆腐。” 林知了笑着说:“我们带着背篓过来,就是准备顺道买点菜。你忙着,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你忙,你忙。”妇人连忙说道。 林知了往前走一段,发现多是卖肉的,正要转身换一条街,猛然停下。采买钱二牛见她这样不禁问:“出什么事了?” “没出事!”林知了摇摇头,“过去看看。” 钱二牛跟过去就被鸡毛鸡肉的腥臭味熏得直皱眉。 哪怕这几个月他平均每天来一次半,在东宫待了多年的人仍然不习惯市场的嘈杂以及各种味道。 钱二牛轻轻呼出一口气缓了片刻就问:“买鸡啊?掌柜的,我们没法拿。待会人少了,我驾车过来再买吧。” 林知了微微摇头,指着活鸡旁边案板上的鸡爪:“怎么这么多鸡爪?” 来者都是客。即便小贩想问她问这个做什么,仍然先回答:“不瞒娘子,有些酒楼的食客不想看到鸡爪,我们帮酒楼把鸡收拾干净就顺便把鸡爪剁下来。” 林知了明白了。 钱二牛也看出林知了心里想什么,“这些鸡爪怎么卖?” 小贩打量一下林知了和采买,采买身着褐色短衣,但看起来像细棉。林知了身着利落的浅紫短袍,未施粉黛,但头巾是紫色,显然是个讲究的娘子。 二人必然不会跟他斤斤计较。小贩道:“我卖给别人都是五文,娘子要是买的多,四文钱你拿去!” 林知了看向钱二牛,无声地问他四文钱贵不贵。钱二牛低声说:“一只鸡三四十文,鸡爪四文钱一斤是白菜价。” 林知了微微颔首,钱二牛掏钱。小贩用荷叶只包起来,麻绳捆起来再过称,林知了也没叫他便宜点。小贩心说,我猜得没错,这位娘子是个爽快人。 林知了又朝里面看看,没有再看到鸡爪,带着钱二牛去另一条街。然而那条街上都是早餐铺子。有的已经开门,有的正在往外搬东西,反正都比仁和楼开门早。 钱二牛见林知了打量早餐铺,低声解释:“以前跟咱们一样,夏天卯时过半才开门。听说自从坊间百姓和商户都去咱们店里用饭,他们一日早过一日。先前做饭糊弄的都关门了。” 林知了:“没人抱怨我们把他们挤兑的干不下去吧?” 钱二牛:“我们店里东西贵,他们便宜,商户宁愿吃贵的也不吃便宜的,应该反省的是他们!掌柜的不用担心,真有这种人,无需您出面,街坊四邻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叫他们从此不敢踏进东市。” 林知了看看天色,约莫再过一炷香,仁和楼也该开门了,“回去吧。” 离仁和楼只有十来丈,林知了停下,路边有个卖蒜薹的。林知了都忘了上次吃蒜薹是何时。 卖菜的老妇人仰头问:“娘子出来买菜?这是自家种的,刚刚拔的。” 林知了:“这个时候城门还没开,你想必是城里人,在院里种点蒜薹还拿出来卖啊?” 老妇人苦笑:“日子过得下去,谁出来卖菜啊。” 林知了打量一番老妇人,衣着没有补丁,可是已经洗的发白,到她跟前也没有闻到汗臭味,感觉她以前很讲究,如今这样想必家道中落。 林知了心里有个想法—— 先前薛理叫林知了找个浆洗婆子,可是出来给人洗衣的十个有八个随便洗洗,好不容易寻到两个,人家忙得很,早上去李家,晌午去张家,下午去赵家,晚上还要去王家。 若想横插一脚,林知了得加价。林知了不想加钱,此事被一再搁置。 林知了故意问:“您家在哪儿?我怎么越看越觉得您有些眼熟啊。” “离东市不远,新昌坊。是我经常来东市,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到过我吧。”婆子问,“娘子买蒜薹吗?” 林知了先问多少钱一斤。随后又朝采买看去,采买点头,林知了才说全要了。 婆子买不起秤,找东市好心人秤过。她告诉林知了三斤高高的,要是不信可以找别人称一下。缺斤少两,回头就去新昌坊找她。 林知了把钱递过去:“老夫人家里艰难,为何不去帮人洗衣?听说有人一天赶四家,一家一个时辰可得百文。” “我洗过,可是洗的慢,一天赚百文,还把家里的活耽误了。”老妇人的脸色变得通红,像是因不会洗衣服感到难堪。 林知了:“我看您身上的衣服就很干净。近来我正想换个洗衣婆子,您愿意的话每日申时过半去我家,我们一家四口一天的衣服,不管你洗多久都是五十文,你看可行?” 老妇人小心把钱揣好,闻言不禁起身:“洗到天黑也可以?” 林知了:“你酉时过去,洗到戌时无妨。” 老妇人忙问:“娘子家在哪里?” “离你家不远。新昌坊西边宣平坊。你到宣平坊一问林娘子,就会有人告诉我家在哪儿。”林知了又提一句,“申时过半,可晚不可早。早了我家没人。” 老妇人见她要走,不由得追上去:“娘子不是同老婆子说笑?” 林知了:“先前那个我嫌她气人。因为第一次到我家,我看院子里的菜多吃不完,给她薅一把,后来每次洗好衣服都薅菜。我叫她摘豆角,她不是薅我的葱就是拔我的芫荽。有的时候也不说一声,薅了就走!” 林知了异常愤怒,老妇人不再有任何怀疑:“我酉时过去?” 林知了点点头,和采买往东市北边走去,绕到后门。 钱二牛忍不住问:“这样的事你怎么不早说?早说——” “压根没有的事,怎么说?”林知了打断,把背篓递给在门边等她的薛理。 钱二牛震惊:“那你你,刚才说的跟真的一样?” “我总不能说找不到洗衣婆子吧?”林知了瞪他一眼,“亏你在店里几个月。平时的机灵劲哪儿去了?” 钱二牛张口结舌。 薛理大概听出怎么一回事,看到他呆傻的样子:“没想到你们掌柜的这么会胡说八道?她的这张嘴,可是比说书人还能胡诌。”转向林知了,“洗衣婆子找到了?” 林知了进院:“看起来像家道中落,就是不知道是做生意失败,还是家里有个赌鬼。” 洗碗工都到了,此刻在院里,闻言就问林知了在哪儿找的,她们都是城里人,经常在城里走动,兴许可以帮林知了打听打听。 林知了:“新昌坊。在路边买蒜薹碰到的。” 洗碗工陶娘子惊呼:“掌柜的找的赵婆子?” “你认识?”林知了心说,这么巧吗。 陶娘子:“我娘家在新昌坊,跟赵婆子是前后邻居。刚才我半道上碰到她,告诉她仁和楼附近人多,可以在这边卖菜。掌柜的和善,不会叫人出来撵她。”看到采买把草绳捆的蒜薹拿出来,“就是这个。我还问怎么一把蒜薹还拿出来卖。” 林知了:“她家什么情况?” 陶娘子不知怎么说,干脆从头说起。赵婆子家里有两间铺子,一个儿子一间,还请了两个丫鬟,她平日里就是看着丫鬟做事,给儿子照看孩子。去年闺女要和离,儿子也支持,可那闺女还跟夫家抢孩子,抢的还是儿子。要是女儿,两个舅舅把她养大,给一笔嫁妆就行了。男孩得准备房子准备彩礼啊。要是选择读书,就是无底洞。 那家闺女叫儿子跟舅舅姓。赵婆子的儿媳就说家里不缺男丁。实则人家担心孩子养不熟,长大后去找爹。赵婆子非要留下闺女和外孙,当儿子的又不能把老娘赶出去,他们就搬到店里。今年找人借点钱,在常乐坊买两处房子。原先的老房子扔给老娘,不再给家用,丫鬟也辞了。 林知了不由得朝薛理看去。薛理朝她扔去一块擦脸布,林知了接住,看出他心情不好,就叫陶娘子继续。 陶娘子:“只有这么多。” 林知了:“赵婆子没有积蓄?” 陶娘子点头:“听说有钱。我娘说她要攒起来给外孙读书。要我说,不如去他舅店里当个小伙计,像飞奴这样。过两年长大点,他舅能不教他手艺?教会亲外甥,总比用外人放心。” 林飞奴可得意了:“陶娘子,不是人人都像我一样不拘小节。你们啊,应该对我好点。” 陶娘子想说,你又不是给我们做事。到嘴边想起她们月月拿赏钱,林飞奴一文没有,只是在店里吃顿早饭,“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林知了:“你们去准备开店。我来做。” 薛理叫林飞奴去店里帮忙,林知了叫薛瑜去柜台收钱。喜欢做菜的厨子要给林知了打下手。林知了假装没看出他想偷师,叫他把大葱洗了。 林知了本想把蒜薹做了,到厨房没找到猪肉。 厨子见她翻找东西就问找什么。林知了问:“早上屠夫送来的猪肉都被你们用了?” 厨子想想先前炸里脊和剁肉馅以及做卤肉,“好像有一块肉。小飞奴要吃锅包肉,我们不会,等你回来做。”厨子打开水缸,猪肉隔水放着。 林知了掂量一下有二斤,干脆一分为而,一半炒蒜薹,一半做锅包肉。期间林知了令厨子把蒜薹切段,干豆腐焯水。薛理烧火。 随后林知了做锅包肉,叫厨子做大葱干豆腐。厨子看着水煮干豆腐没有一丝食欲。林知了把锅包肉盛出,调半碗芡汁倒入炒干豆腐的锅中,汤瞬间有点黏糊。林知了又把大葱放进去,提醒薛理别烧了。 厨子诧异:“多了半碗芡汁差别这么大?” 林知了:“端去前面叫鱼儿和小鸽子吃饭。对了,放门口那张桌上。” 厨子不明所以地端出去,看到人来人往都忍不住打量他的菜,瞬间懂了,最好的宣传是他们自己喜欢吃。 薛理洗洗手也去前面用饭。 林飞奴喜欢锅包肉,外酥里嫩,咯吱响。熟客见他吃得香,“小飞奴,这是店里的新菜,还是林掌柜给你开小灶?” 林飞奴:“小灶!” 薛理:“新菜。娘子叫我们仨帮她尝尝。一人一道菜。” 熟客对蒜薹炒肉不感兴趣,对大葱干豆腐好奇,“这是我们平日里吃的干豆腐?” 林飞奴:“对啊。晌午过来尝尝?” 老熟客想尝尝林飞奴的锅包肉:“今天怕是不行。明天还有吧?” 林飞奴点头,熟客决定明日过来。 薛理和林飞奴吃过饭就准备去户部和学堂。林知了提醒他们晌午回来用饭。 薛理:“不出意外我午时三刻过来。” 林知了:“店里开门你还没出现,我给你送过去?” 院里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半盆鸡爪叫薛理想起林飞奴说过,卤油炸鸡爪很香,可惜一只鸡只有俩爪子,是他和鱼儿姐姐的,姐夫没得吃。 薛理当日就想给小舅子一巴掌。看在林知了还记得他惦记这一口的份上,薛理决定放过林知了的弟弟,“未时再送吧。那个时辰正好吃午饭。” 林飞奴举起手:“阿姐,还有我。” 林知了:“知道了。到了学堂不许逞口舌之快!” “姐夫,走啦!”林飞奴拽着薛理出去,对于姐姐的话,风吹走了,不可以怪林飞奴没听见。 第120章 虎皮鸡爪 薛理原本以为今日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 没想到才到部里就被大理寺塞一摞账簿。 大理寺要查丰庆楼,昨天下午把这几年的账簿搬过去,然而很多人看起来费劲,只能找户部帮忙。 不年不节突然查丰庆楼, 薛理感到奇怪, 找大理寺评事打听丰庆楼出什么事了, 评事只说陛下令大理寺严查。至于因为什么, 听大理寺卿和少卿的意思他们也不清楚。 不清不楚的事不好办,户部诸人不敢开小差,一坐就是半天。脖子酸痛, 薛理朝外看去才意识到晌午了。 薛理起身为自己添点水, 面前多了一个茶杯,薛理顺手倒满, 得到一声道谢, 又听到同僚抱怨,离午饭还有大半个时辰,越喝水越饿。 薛理灵光一闪, 说今天家里给他送菜,要不每人出五十文,不用出钱的那位驾车去仁和楼打包几份饭菜,届时他同诸位一起用饭。 五十文对月俸几十贯的户部诸人而言不多。官职低微商户出身的年轻小吏估计这么热的天没人愿意为了省仨瓜俩枣往外跑,起身说:“我去吧。可以省几十文啊。” 薛理故意呛一句:“你会驾车吗?”朝家境贫寒的同僚看去,“孝同兄, 我记得你会驾车?” 张孝同抬头看到问话的人是薛理,自卑的他顿时不觉得被同情被当成奴仆一样驱使—— 其一是他佩服薛理的才学,更钦佩他的人品——仅仅在东宫几个月,太子出事他就敢仗义执言, 是位有情有义的真君子。其二是薛理囊中羞涩的那段日子,他二人日日在部里用饭,期间薛理透露过他没钱。 张孝同很怕同僚发现他家一穷二白,以至于薛理的直白令他瞠目结舌。愈发认为薛理此人乃是坦坦荡荡大丈夫也! 殊不知薛理的同僚们都清楚张孝同家境贫寒,包括年轻的小吏。看出薛理想替张孝同省钱,很有眼力见儿的年轻人话锋一转,“孝同兄去啊?正好我想去食堂看看有没有冰饮。” 薛理又说:“诸位再犹豫不决,我的饭菜就到了。别怪我不等你们。” 林掌柜的小灶必须要尝尝。因此户部郎中叫众人快点掏钱。 户部郎中把钱交给张孝同就点两份红烧肉,两份红烧牛腩,再来两份素菜,素菜请伙计拿主意,剩的钱买馒头,全部买馒头! 户部离仁和楼不远,不到五里路。张孝同驱车到仁和楼,仁和楼才开门,店里食客没有伙计多。 林知了听到马蹄声以为薛理回来了,朝外一看,身着户部官服,林知了就问他有没有看到薛理。张孝同问她是不是要给薛通明送饭,接着又说他可以捎过去。 林知了明白,薛理很忙。 林知了给薛理盛一份红烧肉和一份红烧牛腩,又用小葱做个鸡蛋饼,炒一份肉沫茄子和一碗凉拌黄瓜,再加一大碗切成两半的虎皮鸡爪。 小鸽子的饭菜同薛理一样,不过他的牛腩和茄子以及黄瓜都是半份,用碗盛着。二人的主食都是俩大馒头。 林知了为张孝同决定的两个素菜,一个是大葱干豆腐,一个是干煸豆角。 张孝同带着两个食盒和十几个馒头离开,林知了把小鸽子的食盒给伙计。伙计看到林知了盛一大碗鸡爪,小鸽子敞开了吃也吃不完,就猜到是给章元朗等人准备的。 小章公子有钱,他要是喜欢鸡爪,定会天天叫小厮来打包。想通这些,伙计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架着薛瑜的小毛驴兴高采烈地去崇仁坊。 洗碗工清洗鸡爪的时候把鸡爪子尖尖的指甲剪掉了。没了指甲不吓人,也不会叫人觉得恶心。薛理的同僚和林飞奴的同窗看到林知了的细心,怕吃鸡爪的人也想尝尝看。 经过油炸和长时间卤制的鸡爪变得软糯易脱骨,皱巴巴的虎皮浸满汤汁味道醇香,若是闭上眼尝一口,任谁都不会想到那是鸡爪。 卖鸡爪的小贩提到很多人不想看到鸡爪,林知了店里也有许多食客介意啃鸡爪,觉得不够雅观,这些都是事实。 也有一些人,比如章元朗同他把兄弟林飞奴一样不拘小节,他也不想啃鸡爪,不是因为拿起来啃粗俗,而是不想为了一口鸡皮搞得满手是油。若是虎皮鸡爪,章元朗给面子。 虎皮鸡爪不需要拿起来啃,筷子夹着鸡爪轻轻抿一口,皮骨分离。如同吃羊排。 章元朗帮林飞奴打开食盒,看到鸡爪就放到他面前,然后把家里送的羊排放到他把兄弟面前。 林飞奴白了他一眼,把羊排和鸡爪换一下。同窗正想调侃几句,林掌柜怎么给你送一碗鸡爪,看到章元朗那小子的动作,顿时意识到鸡爪好吃。 有几个学生跟家人去仁和楼吃过小鸡炖蘑菇,起初也是一看到鸡爪就恶心,觉着小鸡挠屎的爪子应当扔了。然而挠屎的爪子尖没了,基于对林掌柜的信任,学生尝一口,感觉比肉好吃,两个鸡爪吃完,意犹未尽,可惜小鸡只有俩爪子。 那几个同学当时就想过,如果这一盆肉全是鸡爪多好啊。谁也没想到今天实现了!这几个同学问林飞奴和章元朗身边的同学,“吃不吃鸡爪?不吃换一下位子。”不待人家开口,就把人拽过去,他们等不及坐下就夹个鸡爪。夹起来发下半个,忍不住嘀咕:“林掌柜变小气了,怎么才半个?”话音落下又夹几个。 章元朗很生气:“差不多得了!这是我姐给我们准备的。我还一口没吃!” 林飞奴没好气地提醒:“我姐!” “咱俩是兄弟,你姐就是我姐!”说着话他一筷子夹三个鸡爪。 同学看到他的动作,庆幸鸡爪被分两半,章元朗这一筷子其实是一个半。 其他同学看到几人这样,心说鸡爪换个样也是鸡爪啊。能有多好吃?章元朗这小子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啊。转念一想,仁和楼只有你不喜欢的菜,没有难吃的菜。对鸡爪不感兴趣的同学因此也夹半个。 往常他们吃一口就吐的鸡爪掌心,此刻只觉得掌心太小,要是像猪脚那么大就好了。 章元朗看着同窗不敢置信的样子,得意地问:“如何?” 林飞奴夹四个,就把羊排和鸡爪换一下。章元朗一看还有六七八个,高兴地说:“不愧是我好兄弟!”话音落下,只剩三个半个鸡爪。小章公子气得跺脚骂人! 户部诸人就比这群半大小子斯文多了。 起初看到一大碗鸡爪,户部诸人很是失望。看在薛理背后太子的份上,他们都给面子夹半个,心里还想着幸好是半个,不会吃吐。 半个吃下去,除了怕鸡爪的两人,其他人都觉得一碗鸡爪少了。不过他们表现得很从容。若是只看他们的表情,会认为在他们眼里鸡爪就是一道家常菜。然而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们只吃鸡爪。 很怕鸡爪的两人想着鸡爪的口感,闭上眼睛夹一个塞口中。 薛理故意说:“不必为难。” 俩人连连摇头表示不为难不为难。 户部郎中一口半个鸡爪,把薛理的鸡爪一扫而空才有心思说两句:“这么多鸡爪不好攒啊。薛老弟,林掌柜有心了。” 薛理指着账簿:“很好攒!” 户部郎中没听懂:“此话何意?” 薛理:“丰庆楼的食客非富即贵,看到鸡爪会想到小鸡挠地的情形,是以丰庆楼每日会提前同小贩说好,只要鸡不要鸡爪。” 户部郎中:“没了鸡爪鸡不就死了?这种无理要求,小贩也同意?” 早上薛理看到林知了带回来一包清洗干净的鸡爪也感到奇怪,便问她找谁买的,怎么还有人攒鸡爪。林知了告诉他,不是每个酒楼都跟她一样找小贩买活鸡。他们叫小贩杀洗干净,鸡杂、鸡血以及鸡爪都不要。要不是没了鸡头寓意不好,兴许连头都不要。 薛理把此事换成他的口吻告诉同僚,接着又说:“整个东城能这么讲究的酒店有几家?” 户部郎中不禁颔首:“通明不说我都忘了,我在家吃鸡会吃到鸡肝鸡血。到了丰庆楼,无论整鸡还是切开炖的,好像从未见过鸡杂鸡血。只是每次都会饮酒闲谈,以至于忽略了。”忍不住啧一声,“难怪陛下怀疑丰庆楼的账目有问题。请小贩杀鸡不得给钱?否则谁干!这笔钱不可能掌柜的自己出!类似支出只多不少。一天一次看起来不多,一天十个类似支出,一个月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薛理感觉皇帝要查丰庆楼不是因为这点小钱:“可惜从账上看不出来啊。” 户部郎中:“账簿越干净说明越有问题。丰庆楼天天那么多食材往来,怎么可能没有笔误。你看看,比咱们当年参加科举考试的试卷还干净。通明,你是探花,心理素质和学问都比我们好上不少,是不是跟你参加殿试的试卷一样干净?” 众人翻开手边账簿,不止页面干净工整,字体也不错。先前查仁和楼和皇庄的假账,就有很多连笔字,好像写字的人匆忙。丰庆楼的生意比以前的仁和楼好多了,每日要进大量食材,卖出去许多酒,账房的耐心是有多好才能忍住不连笔,而且还是规规整整小楷。 如同科举试卷一样的账簿不止一本,本本如此。有人就忍不住说:“我参秋闱时有过涂改。当年以为落榜无疑。没想到那年被我赶上,陛下叫考官誊抄一份再交给别人批阅!” 户部郎中:“既然诸位同僚皆无异议,吃完这顿饭我们一点点查,一个字也不要放过!只要做过,不可能毫无破绽!” 120-130 第121章 大失所望 既然丰庆楼的账目跟科举试卷有一比, 他们就拿出阅卷官的耐心,不信圈不出失误! 先前要替同僚们跑腿的年轻小吏最先发现问题所在,又担心想多了,就拿着账簿到薛理身边:“通明兄, 看这些。” 薛理看过去, 上面详细记录着丰庆楼众人薪资情况。丰庆楼那么大的酒楼, 不止卖菜还要酿酒卖酒, 可是掌柜的月俸才三十贯。 薛理:“你认为三十贯是多是少?” “不是多少的问题!”小吏边往后翻边解释,“我家有几个铺子,家里的管家也是几个铺子的大管事, 即便管着家里家外, 也不如丰庆楼事多繁忙,所以每月二十贯。但是月月有赏赐。有的时候是柴米油盐, 有的时候是绢帛茶叶。可是丰庆楼竟然没有这笔支出!” 坐在薛理对面的小吏忍不住开口:“俸禄那么多, 还要什么赏赐?” 年轻小吏:“月俸是月俸,赏赐是赏赐。二者完全不同。我不知如何解释。薛兄,仁和楼也是如此?” 薛理明白他想说什么, “炎炎夏日,只有薪水没有赏赐,哪怕薪水翻倍,伙计也会认为掌柜的情商极低,亦或者吝啬,竟然不舍得买几个冰西瓜。” 若是只买三五个西瓜, 不必记在账上。然而丰庆楼上百人,分摊到每个人身上哪怕只值二十文,也是两贯。要养家的掌柜的舍得隔三差五拿出两贯犒赏厨子和伙计们?除非他是天下第一善! 起来歇歇眼睛的小吏来到薛理身边:“可是从账上确实看不出什么。” 年轻小吏看向薛理:“通明兄,冒昧问一句, 林掌柜怎么做账?” 你真够冒昧!薛理多少有点无语,“仁和楼和丰庆楼情况不同,采买、伙计和厨子皆出自东宫——”停顿一下,看向同僚,“想必诸位都听说了,仁和楼真正的东家是太子殿下。这种情况下我夫人满腹心机也没法在账目上动手脚,自然是一五一十详细记录。” 年轻小吏:“我猜也是这样。敢问有赏赐支出吗?” 薛理点头。 小吏:“仁和楼不算小,伙计厨子几十人,林掌柜不可能由着性子打赏,想必有据可循,亦或者规定每月发多少钱吧?” 薛理再次点头。 小吏把账簿递给其他同僚:“完全没有。像我家,除了我随手给小厮丫鬟的东西,其他情况下都会一一记载。即便端午佳节每人加了两个蜜枣粽,也会把买糯米和西域蜜枣的支出写下来。” 账簿移到户部郎中手上,他十分困惑:“这是一笔合理支出,写上去也无妨,丰庆楼没必要故意隐瞒啊?这样的支出呈到御前,陛下也不会怪罪丰庆楼掌柜为自己谋福利。” 薛理:“没有这笔支出,陛下会认为丰庆楼掌柜清廉。殊不知掌柜的想多了。各州府衙门的奏章都看不完,陛下哪有时间留意丰庆楼的账簿。” 户部郎中:“他这笔账岂不是白做了?” 薛理微微摇头,“不会白做!好比这次查账,要是查不出问题,陛下询问大理寺卿,大理寺卿上报陛下,陛下会不会认为丰庆楼掌柜的是个忠心耿耿的清官?” 户部郎中:“就怕确实没有这笔开支。” 薛理:“这么热的天,素不相识的泥瓦匠去你家修房子,你都会叫奴仆送上一碗井凉水。那些伙计厨子跟掌柜的朝夕相处,掌柜的看着他们汗流浃背无动于衷,不会因此感到羞愧?” 户部郎中设身处地思索片刻,认为薛理言之有理:“通明认定有这笔支出,想必分摊在——” “我知道那笔支出在哪儿。”主管京师税收的户部主事起身,他把手中账簿递给郎中,“丰庆楼应该有两份账簿,一份真实的,一份是应付我们的。你看,这里小鸡一只九十文,可是没有写几斤几两。这只鸡可能是一斤半,也有可能是两斤。若是我们询问怎么没有几斤几两,他们会说每天用量极大,菜市场杂乱,没法详细记录,只能记总价和总数。” 户部郎中:“九十文一只鸡,最少有四斤吧?丰庆楼的鸡有这么大?” 京师主事:“只有两斤也无妨。账上没写找谁买。若是我们追根究底,他可以说在山上买的。听说喝着山泉水吃着虫子瓜果的鸡比较贵。” 薛理顿时觉得他的这番话满是糟点,以至于脸色有些微妙。 京师主事朝薛理看去:“通明有话不妨直说。” 薛理:“农家养鸡也是放养啊。在院里院外吃着虫子野菜长大的鸡和山上的鸡并无不同。也许有细微区别。可是我们都不是老饕,谁吃的出来?” 京师主事:“我们吃不出来,跟他的说辞并不冲突!” 户部郎中点头:“不过还有一点,山上野兽极多,就说秦岭,时常有百姓来报,野猪下山祸害,请京兆尹派弓箭手过去射杀。在山上养鸡,养不大啊。” 京师主事:“正是因为难养,价格才贵。” 薛理:“不怕我们亲自过去查证?” 京师主事:“户部掌管天下税收,哪有时间为了一笔微不足道的支出大费周章。若是我们同他死磕,他也不怕。他敢这样记录,说明有后手,比如叫住在山边的亲戚围一块地,养几只鸡做做样子。” 薛理点头。 京师主事指着郎中手中的账本:“后面还有羊肉记录。他可以说丰庆楼的羊来自祁连山,不腥不膻。实则渭南的羊肉就以汤清肉烂而闻名。祁连山的羊肉到京师,每斤最少百文。渭南的羊肉到京师,若是活羊拉过来,每斤最多二十文。” 户部郎中不禁说:“单看一只羊或者一只鸡,丰庆楼掌柜的只能贪百文或者几文,可是丰庆楼每日用量极大,一个月下来至少有百贯。” 薛理忍不住说:“有时间费心研究这些,还不如多研究几道菜!” 户部郎中:“丰庆楼生意再好,每月赚的再多,他的俸禄都是三十贯啊。” 薛理忘了,丰庆楼掌柜的不拿分红。以丰庆楼掌柜的性子,即便给他分红,他也会像现在这样搂钱。 京师主事叹气:“可惜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 薛理因为想到分红,想起仁和楼众人很担心林知了再招人,他因此想到一件事:“丰庆楼如今有多少人?” 户部郎中很是疑惑,“通明想说什么?” 薛理:“查丰庆楼有多少人!” 年轻小吏明白过来:“如果账簿上写着百人,实则可能只有八十人。” 户部郎中:“多出的二十人是假的?” 薛理:“不会!是真人。比如洗碗工每月五千,他拿出一千给花楼的洗碗工,花楼的洗碗工不用去对面丰庆楼做事就白得一千,一定会帮掌柜的隐瞒。剩下四千自然是掌柜、账房等人分了。即便只多十人,每月就是四十贯!” 户部主事:“比他每月俸禄还多十贯?” 薛理点点头:“只怕大理寺打草惊蛇,真实的账簿已经被烧。” 户部郎中:“大理寺以前应该遇到过真假两种账簿的案子,这次的事又是大理寺卿亲自出面,不会出这么大纰漏吧?” 出自农家的张孝同在户部的时间不长,只比薛理早半年,他不懂经济,只会核算,听了这番话忍不住问:“为何要留着真账?” 薛理:“没有真账作参考,如何把假账做的跟真的一样?假账写好就把真账烧了,等到下个月发月钱,他那么忙,如何记得谁是真洗碗工,谁是假洗碗工?若是我的猜测属实,他手里必然留有一份名单。再说,就算他想烧,账房也会偷偷留一份。否则被我们查出来,他推给账房,死的就是账房这个从犯!人这辈子只有一次,能活着谁都不想死。” 户部郎中:“这些账目不用看了。” 薛理:“还是要看。我们把异常的地方圈出来,回头大理寺才好按照我们圈的一一查证。这样可以节省很多时间。” 户部郎中点点头,“那就继续。”指着年轻的小吏,“你腿脚快,速去大理寺把我们的猜测告诉大理寺卿!” 大理寺诸人一看账目那么干净,跟仁和楼的账目就像两个极端,就意识到账目不对。主抓此事的少卿当下叫人乔装打扮盯着丰庆楼。人手不够就找刑部亦或者金吾卫借人。 三天过去,丰庆楼掌柜的和账房没有任何异常,大理寺评事怀疑是不是少卿想多了,丰庆楼的账目就是那么干净。 休沐日当晚,丰庆楼生意极好,四更天才打烊。盯了一天神色疲惫的大理寺评事很想放弃,账房先生出来了。 评事见他神色坦荡,叹了一口气,慢慢跟上去。 这几日大理寺已经弄清楚掌柜、账房等人家庭地址,跟到东市路口评事就想回去。因为前两日金吾卫以搜查刺客的名义把账房家翻个底朝天,老鼠洞里都没放过,什么也没找到。所以没有必要跟上去。 然而,就在评事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账房停下。两个评事赶忙躲起来。过了片刻,账房从他们面前的路口折回去,然后往南去。 跟到平康坊南边的宣阳坊,账房钻进巷子里。二人看看路线,从另一边绕过去,然后看到账房拿出一把钥匙开门。 大理寺去县衙查过账房名下房屋,他只有两处,都在东市东边,想来这边的房子是他租的。 二人看看墙头不高,就悄悄翻进去。移到门边,听到里面翻箱倒柜的声音,接着听到火镰的声音,二人踹门进去,账房面如土色。 此前薛理的同僚张孝同认为,假账做好完全没有必要留着真账。实则丰庆楼掌柜的也是这样想的。可是看到仁和楼前账房被砍头,丰庆楼账房怕死,就偷偷抄一份。不敢放在家里,就在外面租了房子。 先前被烧的账目,账房是记得多少写下多少。 丰庆楼被查,掌柜的没有一丝惧怕,正是因为他认为万无一失。账房这几天很是紧张,掌柜的也以为他胆小。要知道他留着真账,怕是账房早在三天前就被街上受惊的马踩死。 话说回来,两位评事把人带去大理寺,司直连夜突审,结果令众人意外。账目上的蔬菜瓜果鸡鱼肉蛋价格是真的! 不过账房也说明显高于市场价,他怀疑采买得了小贩的好处。评事就问记不记得找谁买的,账房只记得几个。评事连夜拿人。小贩高呼冤枉,还说如果有得选,他不想同丰庆楼做生意。 评事愈发奇怪,就把其他小贩带下去,独留声音最大,卖活鸡的小贩,问他为何有钱不赚。 鸡贩子说起丰庆楼就一肚子牢骚—— 丰庆楼晌午开业,照理说可以早上采买,上午备菜。丰庆楼也确实早上采买,比如鸡鸭,买回去就做炙烤或者卤烧。可是别的酒楼买活鸡活鸭,丰庆楼要清理干净。 虽然价格高,可是小贩请人花的钱也不少,只因是半夜把人叫起来脱鸡毛,钱给少了人不干。鸡毛收拾干净,还要把鸡爪剁掉。鸡杂鸡血那些东西,有的时候丰庆楼要,有的时候不要。他要等丰庆楼挑完才能卖。等丰庆楼挑拣好,别的酒楼都买齐了。他只能贱卖给坊间百姓。 卖活鸡的小贩可怜兮兮地说:“我家人吃鸡杂都吃吐了。可是又不舍得扔。幸好最近遇到个爱吃鸡爪的,每次过来都全要了,我家人才不用啃鸡爪。” 评事问他有没有账簿。 鸡贩子连连点头,说丰庆楼只有一个优点,从不赊账。 评事叫人陪鸡贩子回家拿账簿。继续审羊贩子。贩卖活羊的小贩也抱怨丰庆楼事多,别的酒楼是买一块肉。像丰庆楼那么大的酒楼应该买宰杀好的整羊。可他不,只要羊身上某块肉,还要他们先挑。 往常是谁先到谁挑。像丰庆楼这么强势的买家还是第一次遇到。丰庆楼是皇家酒楼,管理屠宰场的小吏都不敢开罪他,何况小商小贩。羊贩子故意抬高价格,说好肉都被丰庆楼挑走,余下的不好卖。 丰庆楼采买也不还价,要多少给多少。实则京师百姓爱吃羊肉,就是羊杂羊头每天都不愁卖。也就全是毛又没什么肉的羊蹄销量不好。不过也不会剩下来,买不起羊肉的百姓又想喝羊汤就会选羊蹄。 其他小贩也是这般说辞。 几个评事面面相觑,白忙活一场。 记录审讯过程的评事突然想起什么,翻出记录丰庆楼人员薪资的账簿,问同僚:“既然鸡鸭羊都是收拾好的,为何还需要几十名洗菜工?” 司直叫人把账房带上了询问:“既然蔬菜价格都是真的,为何要两个账簿?” 账房说出有一笔是假的,丰庆楼众人每月赏钱被他抹去了。掌柜的希望他日陛下看到丰庆楼的账簿认为他清正廉洁。 司直张口结舌。 难道多出这笔赏钱就是中饱私囊?那他们每月都领在职补贴和油盐酱醋茶以及布的算什么,贪官污吏吗? 司直叫他详细交代每月多少赏钱。待他交代完,司直问丰庆楼瓜果蔬菜都是精挑细选的很好清洗,为何还要那么多人。 账房连最大的隐瞒都交代了,也不差这一点,老实坦白,后厨许多人是掌柜的亲戚。若不是怕狗咬到人,掌柜的能把他儿子养的狗牵过来看门,给狗发一笔狗粮。 司直无语了。过了许久才问:“多少人是只拿钱不干事,或者说有多少人一天只洗半个时辰菜,每月就能拿五贯?” 账房因为眼红此事,还真算过,有零有整:“三十一人!” 司直倒吸一口气! 账房又说:“洗碗工十三个,伙计当中有七个,其实他家亲戚有十个,另外三个真干事,是他家远房亲戚,担心不干活被掌柜的换掉。后厨切菜配菜的学徒还有几个,采买当中也有几个。帮我算账的也有两个。其实不会用算盘,就会写自己的名字!” 司直沉默许久,憋出一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评事:“这怎么回啊?” 司直:“叫他画押。怎么上报陛下,那时少卿该烦心的事。” 翌日清晨,薛理到部里就听说了此事,他和他的同僚们久久不能回魂。 户部侍郎带着大理寺的人进来就看到一屋子呆头鹅。 今天来的大理寺司直昨天休息,今早到大理寺听说了案件过程也跟户部众人一样。户部侍郎拍拍手,众人回过神来,大理寺司直搬过来一箱子账簿。 薛理无法淡定:“还有?” “这是少府的。这次的账簿一目了然。请诸位帮忙是因为太多,我们看不过来。”司直说着话向众人作揖,“拜托诸位!” 与此同时,太子也拿到审案结果,他不信,叫少卿把账簿送去东宫。真假账簿对照,确实同账房说的一样。不过太子注意到公使钱,每顿饭的人均消费在五百钱以上。 太子第一反应,等我登上帝位——耳边响起薛理的话,“该哭哭该闹闹,你委屈求全,不一定能换得陛下心疼。” 太子带着账簿面圣,还是那么句话,没被贪官污吏贪去,也被这些朝臣吃干净! 皇帝看到公使费,语重心长地说:“太子,只是吃吃喝喝,又不是被他们贪去。你身为太子,不能这么小肚鸡肠。要想马儿跑得快,就要叫马儿吃得饱。” 太子 :“今天父皇忙不忙?” 皇帝看看奏章:“不忙。” 太子:“儿臣想请父皇吃顿饭。” 皇帝叹气:“去仁和楼?叫朕看看一顿饭多少钱?你都说了,仁和楼卖猪肉,点心极小,饭菜便宜实属正常。” 太子其实早就想去仁和楼,可是东宫外的暗哨让他心烦。他皇帝爹自以为暗哨藏的好,可他也不傻。卖的东西不好吃,还能日日出来摆摊,不是脑子有病,就是家里有钱,吃饱了撑的摆着玩。然而那些人的气质可不像混吃等死的人。 要是皇帝老子跟他一起去,那些人定不会再像跟屁虫似的盯着他不放! 太子盯着皇帝:“你去不去?” 皇帝张张口,想问他的礼数呢。考虑到丰庆楼的结果令太子很失望,他心里不痛快,皇帝不跟他计较,“去去去!朕去换衣服!” 到仁和楼,正好饭点,店里熙熙攘攘,里面充斥着各种味道,皇帝进去就皱眉。忙着迎来送往的伙计下意识问:“几位?”抬起头惊呆了。 魏公公朝他身上一巴掌:“有没有厢房?” “有,有,楼上应该有。”伙计同手同脚上楼。 皇帝看到他这样,低声问太子:“你的人?” 太子点头。 到楼上,父子俩吓一跳,目之所及全是女眷。 伙计赶忙打开最后一间包房,“里面请!” 太子先进去。 皇帝呼吸一顿,愈发无法无天! 好在太子没有大马金刀地主位坐下,皇帝心气顺了,坐下就问伙计有什么吃的。 伙计先说点心,后说凉菜,接着是热菜,先荤后素,最后是汤。 皇帝:“两份点心,两个汤,凉菜就算了,四荤四素!” 伙计看向太子:“酒水呢?” 太子:“你看着上一壶。” 伙计下去,到后厨想说前主子来了,又担心厨子紧张错把盐当成糖,于是只报菜名。随后叫外请的两个伙计随他上菜。外请的伙计端着两份点心,拿着碗筷和酒,他端着红烧肉和红烧牛腩。 随后下楼看到刚出锅的馒头和煎包,他端两个馒头和四个煎包送上去。 皇帝看到馒头乐了:“仁和楼确实走惠民路线啊。” 魏公公在太子身边伺候,低声说:“殿下,仁和楼的招牌就是这个馒头。” 皇帝脸上的笑容凝固。 魏公公又说:“内有乾坤!” 太子掰开,馒头一层一层的。东宫也有一层一层的饼,但里头加了油。没有油还能做出层次,太子第一次见。 太子大概数一下,十来层。太子忍不住尝一口,心说怕是南方人也能一顿吃四个! 皇帝冲太子伸手,太子把另一半给他。皇帝是个爱面食的,仅仅一口就能吃出比宫里的馒头香,比蒸饼有嚼劲。 魏公公低声说:“听说食客的吃法是馒头掰开夹红烧肉。” 皇帝没打算吃猪肉,准备等太子说猪肉不好吃的时候趁机数落他。因为这个馒头,皇帝忍不住想尝尝红烧肉。 吃不出猪肉的腥臭,肥肉也没有他早年误食的恶心感,瘦肉也不塞牙。可以吃出不如羊肉嫩,让他意外的是感觉比牛肉香。 伙计送上松鼠鱼。外酥里嫩,很新奇的口感。皇帝觉得比御厨做的好。 油炸豆角这种新鲜吃法也让皇帝无法说出“难吃”二字。 这顿饭接近尾声,魏公公出去找个他不认识的伙计上来结账。 第122章 吓晕过去 魏公公不认识的伙计, 正是林知了外请的两人。二人其中之一见过魏公公来拉银子,另一名同他错过了。 也是巧了,被魏公公叫进来的就是从未见过他的那位伙计。 伙计见魏公公一行衣料极好,说话斯斯文文, 又瞧着眼生, 估计是第一次来店里吃饭。为了给人留下好印象日后常来, 伙计指着点心说四十文和二十文, 又说红烧肉多少,松鼠鱼多少,一一同他们报账。 起初许多伙计不会算账, 因为不识字只能去柜台结账。而东宫出来的那些人当中有人识字, 他们又向薛瑜请教,是以几个月下来林知了只需在柜台等着收钱。 最后算上酒钱不到一千五。 太子问:“去掉酒钱是多少?” 伙计:“四百六。” 父子二人只吃三成。这些菜足够五人吃到撑。太子看向他爹:“鸡鱼肉蛋一样不少, 人均不足百文!” 皇帝:“不吃酒?” 太子:“醉醺醺如何做事?” 皇帝无法反驳:“你想怎么做?” 太子给魏公公使个眼色, 魏公公随伙计出去结账。皇帝内侍把门关上,在门外守着。此时太子才说:“缩减公使钱,人均不得过百。超过百文自己填补!” 从一顿饭五百以上砍到一百, 比坊间百姓还会砍价?皇帝看着太子的眼神尽是佩服,不愧是中秋宫宴上挑了贵妃和二皇子的太子殿下!被废三年,一朝归来下手还是没个轻重! 太子还没说完:“根据各地物价以及收入,明确规定公使钱多少。” 皇帝叹了一口气:“儿啊,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查抄仁和楼的时候你才说过仁和楼掌柜的会巧立名目。这才过去多久你就忘得一干二净。” 太子:“那就叫各地上报明年一年公费开支需要多少钱。倘若一年只有百贯, 任他如何巧立名目也不敢超过百贯吧?” 这倒是个办法!然而此举一出,最少有一半以上官员反对!皇帝问太子:“假如王公大臣知道消减公使钱是你的主意,太子,你想过以后吗?” 太子笑了:“父皇是天下之主。我是不是太子, 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吗。儿子听说过,十官九贪。反对声最大的那群人中不乏贪官,你查抄几个,一可以充盈国库肃清吏治,二可以得到百姓称赞,三此法可以顺利推行下去。父皇,你不说儿臣不说,史官把此事记在你名下,后人谈论此事只会认为你是一代明主!” 皇帝被“称赞”“明主”等字眼夸得飘飘欲仙。可是一想到消减公费开支会遇到的阻力,他就感到心梗。 这个儿子真会给他找事! 太子:“父皇担心什么?” 皇帝:“担心朝中百官集体撂挑子!” 太子诧异:“父皇不是说笑?” “你看我像吗?”皇帝一想到上至他亲舅舅,下到知县都给他递折子,脑子就一抽一抽的疼。 太子:“父皇倘若真担心此事,儿臣有个法子。” 皇帝有点怀疑太子居心不良,想变着法的累死他!可是丰庆楼掌柜的告状这事同太子无关。他把太子召过去询问仁和楼是否存在恶意竞争也是临时起意。若不是丰庆楼这事,太子拿不到丰庆楼的账簿,也不会知道朝廷百官每月在丰庆楼欠下多少钱。 缩减公费开支这种事,应当是太子临时起意。 皇帝颔首示意太子说说看。 太子想起去年在东宫书房同薛理的几次长谈。 皇帝要补偿太子,放权给太子,当时太子谨慎过头,五品以上的职位不敢惦记。太子后来见着薛理,建议薛理先去户部当个员外郎。太子向薛理承诺一有机会就把他提上去。 薛理对太子的说辞是六部全是陛下的人太子也无需担忧,最重要的是城外驻军听谁的,金吾卫大将军是谁的人。 当日薛理还问过太子一个问题,如果邻居家财万贯,而我穷的只剩一群手持长枪的兄弟,哪家该感到害怕。 那时太子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话,邻居有钱我有枪,邻居就是我钱仓! 此刻面对皇帝的担忧,太子明白应该如何回答:“父皇,兵部诸人和金吾卫平日里不敢饮酒?” 皇帝点头。 太子:“儿臣记得丰庆楼掌柜的说过,如今兵部和金吾卫把仁和楼当饭堂。凭仁和楼的馒头三文钱一个,一份红烧肉一份素菜,再来一碗骨头汤,人均百文足够他们吃到撑。” 皇帝:“你是说兵部和金吾卫不会反对?” “如今他们出来吃饭花不了百文,以后规定人均吃喝不得超过百文,对他们而言并无不同。他们因何反对?”太子反问,“是怕父皇不认识他们,故意给您添堵?” 皇帝:“他们也有姻亲啊。” 太子:“提高军人恩恤,将士遗孤朝廷教养。倘若阵亡将士的妻子在儿女长大前不嫁人,每年也给她一笔补贴。此举和消减公费开支同时颁布,武将还敢反对吗?朝中百官瞬间会想到你拆东墙补西墙。届时就不是父皇和文官的矛盾,而是文官和武将的矛盾。只怕文臣和武将会在朝堂上大打出手。结果显而易见,卖弄笔杆子的打不过耍枪杆子的!” 皇帝顿时感到头不疼了:“消减的公费开支应该可以覆盖提高的军需!” 太子:“此事对父皇百利而无一害!” 皇帝疑惑:“百利?” “北方胡人来袭,将士没了后顾之忧,是不是奋勇杀敌?”太子问,“京师那些地痞都送到军中,百姓安居乐业,商业繁荣,会不会为国库增加许多税收?” 皇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太子继续说:“那些日日在丰庆楼喝酒听曲的文臣倘若联合起来向您施压,就叫他们全部回家种地!科举三年一选不缺人,他们不想干,有的是人干!” 皇帝笑了。 太子困惑:“父皇笑什么?去年春闱选的人,至今还有很多只是挂个闲职。” 皇帝心里感叹,不愧是他一手养大的嫡子! 但凡二皇子能说出太子这番话,有太子的魄力,无需他和贵妃动手,皇帝就会先废太子,立贵妃位后,再立二皇子为太子。 皇帝:“你才说那些人只会卖弄笔杆子。若是一天写十个话本传到民间,百姓在他们的怂恿下会不会弄出个万民书逼朕收回成命?” 太子正巧有件事同皇帝商议,他建议城外皇家用地只留两块,剩下的地分给京郊真正的贫民。 皇帝:“百姓对朕感恩戴德,自然会支持朕?” 太子点头:“儿臣还有个主意,今年秋令各州县把人口土地统计出来。开春后按照土地交丁税。无地的百姓无需交税!” 皇帝眼睛地震,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太子知道,如今百姓不止有劳役,还有田赋和丁税。丁税针对成年男子。少了丁税,无房无地的男子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才不会破罐子破摔落草为寇,各地作奸犯科的案件也会大大降低。 皇帝:“你知道每年丁税是多少吗?” 太子不知:“儿臣只知道消减了公费开支,查几个贪官,国库足矣支撑三五年。” 皇帝不禁问:“三五年之后呢?” 太子:“免了丁税,得了民心,提高将士们的待遇,将士们对你忠心耿耿,再令天下所有有地的人交税,一年等于如今两至三年!” “所有?”皇帝怀疑自己听错了。 太子点头:“百官以及天下举子。到那时会有世家跳出来,因为他们几代积累,手里囤了大批土地。你挑几个跳得高的查其贪腐,钱财归国库,土地分给无地的百姓,自然无人反对。只是如父皇先前所言,他们会用手中的笔对您极尽诋毁!然而百姓会为您歌功颂德。史书会记录你做的一切。此地只有我们父子二人,儿臣不瞒父皇,您不干,儿臣干!你怕被骂,儿臣不怕!若是你担心日后儿臣对您的心腹开刀,那就换太子!” 皇帝怀疑太子威胁他,虽然他没有证据,“你当朕不敢废太子?!” 太子:“父皇敢。四年前就废过!” 皇帝满腔怒火顿时消失殆尽,甚至有些心虚理亏。 过了许久,皇帝叹了一口气:“你说的这些,还有谁知道?” 薛理! 年前薛理住在东宫同太子谈了许多。若非薛理在太子生死关头挺身而出,太子也不敢同他推心置腹! 太子:“你我父子二人!他日走漏了风声,就是门外那俩。” 魏公公结了账回来,此刻同皇帝心腹在门外候着。皇帝可以透过窗户纸看到两人身形,“我的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应该烂在肚子里!” 太子:“儿臣的人也知道什么事应该带进棺材里!” 皇帝又长叹一口气:“这些事不可一蹴而就!” 太子自然知晓牵扯甚广还要徐徐图之。太子建议先把城外的地分出去,再提高军需和消减公费开支。至于丁税同田赋划到一起,还有令全天下交税,这两件事可以交给他! 皇帝忍不住说:“那三年你也不是日日混吃等死!” 太子只是笑笑。 殊不知被废的当天太子非常害怕,白天不敢睡,晚上睡不着。过了半个月,送进东宫的食材和往常一样,他除了出不去什么都没变,显然皇帝废太子只是一时冲突。太子该吃吃该喝喝,闲着没事就教养几个儿女。 贵妃的父亲礼部尚书入狱后,太子感觉离他出去不远了,那个时候才开始琢磨朝政。然而太子一筹莫展,只觉得前途渺茫。 薛理笃定的神色令太子坚定心中所想。后来太子仔细回想,他不是不知道怎么做,只是缺少坚定的支持。那个人不是薛理,是太子的亲舅舅,亦或者太子的表兄,太子也可以勇往直前。可惜他舅非但不敢替他做决定,反而事事找他拿主意。 太子:“儿臣先前说的这些都是以后的事。父皇打算如何处置丰庆楼掌柜的?” 皇帝叹气:“大理寺无法可依,只能令其回家。还有他那些亲戚。账房抹掉的是合理支出,把他收押也是关几天。算了。换个账房和掌柜!”看向太子,“此事你怎么看?” 太子就想说出他的看法,耳边再次响起薛理的提醒“天下是陛下的天下”,“你丰庆楼的事问我做什么?要不是丰庆楼掌柜的告刁状,会有现在这些事?” 皇帝噎了一下:“……朕错了?” “父皇亲疏不分,宁愿相信少府监,也不相信儿臣,您说呢?”太子没好气道,“仁和楼以前入不敷出,如今月入上千,差那么多儿臣能不问问这个钱是怎么来的?儿臣会任由林氏同丰庆楼打擂台?说句大不敬的话,你丰庆楼如今赚再多,日后也是儿臣的。儿臣抢丰庆楼的生意,不是左手倒右手?” 何止丰庆楼,以后天下都是太子的!皇帝噎得有口难言,在心里骂一句,牙尖嘴利! 皇帝起身出去,先前结账的伙计迎上来:“客官吃的可好?” 内侍本能挡在前面,意识到他过于紧张,微微颔首。 伙计:“那要不要打包?” 皇帝停下,回头看去:“打包?” 伙计点头:“客官不用不好意思,别看我们店不如丰庆楼,一样每天有很多王公大臣来吃饭。每次都打包。有的时候是点心,有的时候是馒头。不瞒您说,小的还去太子妃娘家送过菜。” 皇帝不禁瞥一眼太子,太子神色尴尬,皇帝想笑:“你知道太子妃姓什么吗?” “姓李!”伙计的声音不高不低,说起话不急不躁,“刑部侍郎的小公子跟我们家小公子是把兄弟,他叫太子妃的弟弟珩哥。李公子应当姓李,单名一个珩。您这样问,是知道些什么?” 太子妃的弟弟确实叫李珩。皇帝注意到前一句:“你家小公子?” 伙计:“我们林掌柜的弟弟林飞奴,同小章公子是同窗。刑部侍郎是姓章吧?” 皇帝下意识点头。 “你看,我没骗客官。”伙计又问要不要打包。 皇帝看着满桌汤汤水水:“怎么打包?” “我们家有食盒,可以放食盒里面。贵人可以给我们一笔食盒钱,下次过来用饭把食盒带过来,我们就把押金还给您。分文不取!” 如此一来二去,岂不是时不时来吃一顿,这个伙计倒是会做生意。难怪极力叫他打包!皇帝还以为伙计心疼那些饭菜,“儿啊,你看呢?” 皇帝阴阳怪气的语调叫太子心烦,指着魏公公:“你问他!” 魏公公哭笑不得:“那就打包,带回去奴婢吃?” 伙计高兴地应一声:“您稍等,我去拿食盒。我看了一下,应当需要三个。现下客人少了许多,我可以帮客官送过去。” 魏公公:“不用。我们有两辆马车。” 伙计一听不用他跑一趟,愈发高兴,噔噔噔下楼。 皇帝不禁说:“林氏很会调/教人啊。” 魏公公低声说:“老爷有所不知,仁和楼的伙计和厨子是林掌柜的徒弟。他们的厨艺是林掌柜教的。虽然伙计跟厨子比起来不擅长做菜,若是以后另立门户,一个馒头也能叫他们养家糊口!” 皇帝听明白了,伙计和厨子们用心帮助林掌柜经营仁和楼,太子就不会换掌柜的,林掌柜便会继续教他们。 皇帝问太子:“我们先下去?” 魏公公:“外头日头毒辣,老爷去北边透透气?” 皇帝移到北窗,看到院里晾晒的衣物眉头微蹙,正要收回视线,看到菜园子和花园。皇帝颇为意外,问太子:“自己种菜?” 魏公公低声回答:“伙计住在店里,晚上也要用饭。葱姜蒜和煮面的青菜,用量小不值得出去买,自己种吃起来也方便。” 话音落下,两个伙计拎着三个食盒上楼,其中一位是个宫女,以前在东宫打理花圃。这位宫女见过皇帝,跟魏公公很熟,看到伙计指着魏公公说:“这几位客人打包。” 宫女僵住,魏公公疾步上前不动声色地接住即将落地的食盒:“姑娘忙去吧。” 宫女同手同脚下楼。 林知了查看还剩多少饭菜,不经意间瞥到她魂不附体的样子:“楼上客人欺负你了?” 这位宫女下意识摇头。 “那是怎么了?中暑了?”林知了奇怪。 宫女张张口:“我,我去后厨看看。掌柜的,你,待会就知道了!”说完躲去后厨。 林知了愈发奇怪,她到柜台后面,倒要看看上面是何方神圣。 随后看到下来一位中年男子,细看看,其年过不惑,身后跟着同他有五分相的男子最多三十岁。两人应当是父子。再后面有一位中年男子没有胡须,气质好像有些阴柔,林知了觉得奇怪,看着自家伙计,明白过来,像太监。 林知了正寻思着是不是哪个伙计的亲戚,魏公公一手拎着一个大大的食盒从楼上下来,身后还跟着店里的伙计。林知了起身,想问他什么时候来的,看到前面三位顿时意识到什么。 三人走到门边,离林知了只有三步之遥。 皇帝停下打量一番林知了,见她身着一身黄红相间的劲装,头巾也是红色,仿佛店外的太阳一样火辣。在皇帝印象中薛理是个书读傻了的书呆子,脾气耿直,更像是块硬石头。皇帝心底诧异,石跟火居然也能过到一块去。 林知了张口结舌:“您——” 太子打断:“林掌柜忙吧。我们还有事。” 林知了下意识点头,意识到这样失了礼数,赶忙从柜台后面出来。 魏公公笑呵呵说:“林掌柜留步!” 林知了终于回过神,不禁瞪他! 魏公公疾步跟出去。 林知了去后厨,看到厨房有俩人,想起宫女先前的样子,定是到楼上才知道来人是谁。指着小太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小伙计很是心虚:“他们一进来我就看见了。我正想告诉你,就被魏公公一把推上楼。先前我一直在楼上候着。可能怕我不收钱,就找个不认识主子的人去结账。” 林知了想起随魏公公出去的伙计,“齐小甲没有见过魏先生?” “没有。先前他过来拉银子,一次赶上齐小甲回家送钱,一次赶上他去茅房。齐小甲前几日还说,过两天发钱,魏公公再过来,他一定要看看东宫管事是黑是白。”小太监有些担心,“掌柜的,东家和东家爹怎么突然来咱们这里吃饭?” 林知了上哪儿知道去:“兴许就是闲着没事出来走走。要是真有事,不可能叫你瞒着我。” 小太监点头:“我觉得也像。那下次过来,还收钱吗?” 林知了:“收!不收钱,你们一个个少分几文。自己掂量!” 俩人不敢掂量。 可是掌柜的敢,他们就敢! 殊不知林知了嘴上说得轻巧,心里慌着呢。午后没心思数钱,就把这事交给薛瑜。她把弟弟接回来就和采买去市场。 昼长夜短,林知了从市场回来太阳落山了,但离天黑还有大半个时辰。林知了叫薛瑜驾车,三人到家天边布满晚霞,正好做晚饭。 林知了不想煮面就蒸米饭,然后炒个豆角茄子,又拍个黄瓜。看到黄瓜总感觉少点什么,随即想起少什么——皮蛋! 林知了脑海里浮现出一段不属于她本人的记忆——原身吃过皮蛋!林知了挺意外,想想如今商业发达,有人研究出皮蛋好像也正常,便不以为奇。 “鱼儿,要不要吃皮蛋?你驾车和小鸽子去买几个?”林知了问。 薛瑜点头:“好啊。” 话音落下,薛理回来。林知了叫他骑马去市场。 薛理把皮蛋买回来,豆角和茄子还是热的,但是不烫了,正好可以拌米饭。 连吃两大碗,薛理才慢下来。林知了递给他一块西瓜,“歇会再吃。你怎么这么饿?” 薛理:“未时左右用饭,三个时辰过去,我没有饿晕过去,全靠年轻身体好!” 林知了顺嘴问:“忙什么呢?” 薛理把“少府”两个字咽回去,坦白丰庆楼掌柜的告御状,被太子知道,太子应该是把皇帝架起来,皇帝不得不令大理寺查丰庆楼。 皇帝没有刻意隐瞒此事,大理寺卿这几日日日进宫打听到的。因为少府的事还在查,薛理就把少府监隐去。 林知了张口结舌:“——太子再不好也是皇帝的亲儿子!他说白了就是皇帝的奴仆!跟东家告少东家的状,他,他脑子被驴踢了??” 薛理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可能觉得他是陛下的钱袋子,此举也是为陛下好。可丰庆楼才多少钱。哪值得陛下同太子动怒。真正的钱袋子是户部!日后太子想不开把手伸到户部,户部尚书上告陛下,可能会叫陛下动怒。”然而有他在户部,太子敢伸手,他定会毫不留情一巴掌拍回去! 林知了:“难怪父子二人今天来店里用饭。合着是看看丰庆楼掌柜的所言是否属实啊。” 薛理差点咬到舌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林知了:“来的很巧,正是店里最忙的时候,我没留意。临走前我看到魏公公才意识到他们是谁。” 薛理急忙问:“陛下有没有说什么?” 林知了摇头:“太子挺和善,叫我忙吧。” 薛理悬着的心落到实处:“看来陛下对这顿饭很满意。” “满意!”林知了想起三个大食盒,“齐小甲个机灵鬼,希望他们常来,还把食盒借给他们打包!” 薛瑜吃呛着。 林飞奴咬到舌头,瞬间眼泪飙出来。 薛理赶忙把小舅子拉到身边:“我看看有没有流血!” 林知了把手帕给小姑子叫她擦擦,朝弟弟看去,“哪有那么娇弱。你俩怎么回事?” 薛瑜又咳几声才缓过来:“打包?” 林知了:“齐小甲不认识他们。他的想法是下次来还食盒,即便不留下吃饭,也会打包两份点心。这不就是回头客?” 林飞奴吸着舌头问:“他叫打包,他们就打包啊?” 林知了:“齐小甲说魏公公吃。不过他原话是‘那个老奴’。” 林飞奴忍不住说:“什么时候发钱?魏公公还来吗?我一定拉着齐小甲在院里等他!” 林知了:“四天后,六月六,你休沐!” 六月六,林飞奴暑假第一天,天蒙蒙亮,薛理骑马,林知了驾车载着薛瑜和小鸽子去仁和楼。 林知了驾车是跟薛二哥学的。薛理要教她骑马,日后她骑马先去店里,他等弟弟妹妹睡醒了,再驾毛驴车载着他俩去店里。 只是闹市人多,林知了担心撞到人,打算有机会去乡下薛二哥家再跟薛理学骑马。 到店里,林知了叫醒他俩,俩人习惯了,一个无意识地去北屋,一个无意识地去女工宿舍。 林知了看着漆黑的夜空叫薛理再去睡会儿,薛理说他不困。而他一人无所事事,在院里呆片刻忍不住打哈欠,还是没忍住回房睡个回笼觉。 早饭后薛理去部里。伙计忍不住问:“掌柜的,今日不是休沐吗?” 林知了:“他最近很忙。” “我就没见薛大人闲过!”伙计摇摇头,去收拾碗筷。 薛理这几日就是忙着查少府。 若是同僚上告少府监贪赃枉法,是要有证据,按照程序。然而皇帝要查谁,没有证据也给你捏造出一沓证据。这种情况下少府监不敢质问,你有证据吗?凭什么查我!少府的帐也是你能动的! 是以大理寺搬少府的账册跟搬自家卷宗一样顺手。 少府账册太多,不好做假账。皇帝很信任少府,多年不曾动过,把他们养飘了,假账很敷衍,最多比以前的仁和楼好那么一点。跟丰庆楼没法比,薛理等户部官吏很容易查出纰漏。 查出一部分移交给大理寺一部分。大理寺再送过来一部分。若非如此,薛理也不至于险些饿昏过去。 薛理到户部就扑到账册上。少府监边找人为他求情边四处打听他得罪了谁。 前几天没人敢告诉他。昨日大理寺把丰庆楼掌柜的和账房放了,只是革职辞退,猜出事情起因的小吏估计事不大,再次碰到他,就告诉少府两个字——东宫! 少府监怀疑过东宫,但他想不通,丰庆楼是陛下的,仁和楼是太子的,仁和楼抢丰庆楼的生意,陛下竟然帮太子。 小吏见少府监满脸费解,顿时明白他怎么敢掺和这事,本着日行一善的原则提醒他:“丰庆楼在我们眼中日进斗金。在陛下眼里算什么?太子想要,陛下可以毫不犹豫地拨给他。” “可是陛下和太子——”少府监听说过东宫外至今有暗哨,认为皇帝还防着太子。太子敢抢丰庆楼的生意,陛下岂会放过太子。 小吏:“陛下和太子大打出手,也是他们父子二人的事。好比你打你儿子,别人要说一句,打得轻,再打几下。你会怎么想?同样的道理,陛下可以逼死太子,你敢趁机踩一脚,等着灭门吧。” 少府监顿时心胆俱裂! 小吏拱手:“保重!” 少府监浑浑噩噩想还礼,身后传来对他的称呼。他本能回头,大理寺少卿拱手:“有点事请大人协助,请大人随我们走一趟。” 小吏不清楚少府水有多深,还好心说一句:“陛下惜才,交代清楚就好了。” 少府监挤出一丝笑,然而比哭还难看。 待他到大理寺,魏公公出现在仁和楼后门。 林飞奴拿着烧火棍在院里练剑,看到他进来,烧火棍一扔就喊:“齐小甲!” 在厨房给厨子打下手,顺便偷师的齐小甲过了片刻才出来,看到魏公公叫两个伙计把银钱搬出来。齐小甲揉揉眼睛,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对上林飞奴看好戏的样子,“他,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林飞奴踮起脚扒着他的肩膀:“这么快就忘了啊?前几日你不是还叫他打包?”低声补一句,“那个老奴呀。” “他——怎么在这里?”齐小甲一脑子浆糊,还没反应过来。 林飞奴反问:“你们刚才发月钱,待会发赏钱,你说他为什么在这里?” “他,他是东——”齐小甲担心隔墙有耳,“那那,那天那俩岂不是,是——” 林飞奴:“是你想的那样。” 齐小甲想起他叫皇帝和太子打包,还在太子面前大言不惭他去过太子妃娘家……齐小甲一翻白眼,往后倒去! 少年脸色骤变,慌忙扶着他:“阿姐,快来!” 魏公公跑过来帮他托住齐小甲:“方才我一进来就看出你要搞事。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调皮!” “他的心是琉璃做的吗?怎么这么脆弱啊?”林飞奴急得小脸跟齐小甲一样白,惴惴不安地问,“他还有气吧?” 第123章 薛大哥来信 伙计齐小甲只是昏过去。 魏公公指挥几个伙计把他抬到卧室。 过了片刻悠悠转醒, 他起身看清楚魏公公的长相又险些吓昏过去。 魏公公顿时好气又好笑:“我是什么鬼见愁活阎王?” 齐小甲张口结舌,讷讷不能言。 魏公公见他这样就叫齐小甲歇着,他也该回去了。 齐小甲下意识起来送他,忘了浑身发软, 又差点从床上摔下去。这可吓坏了林飞奴, 扶着齐小甲的手臂向他道歉。 齐小甲心里着实有些怪他, 可当齐小甲抬起头, 对上几双“真不经吓”的眼神,恍然想起他昏过去的那一瞬间,好像吓坏了众人, 但是无人在意魏公公是不是东宫管事。 所以?齐小甲悲愤:“你们都等着看我笑话!?” 林飞奴连忙说:“没有!没有!只有我想看你失态。小甲哥, 别生气了好不好?”担心他又晕过去,“我请你吃西瓜?” 齐小甲盯着他的同事们不依不饶:“你们都知道谁是魏公公?” 钱二牛也在屋里:“我说不知道你信吗?我打小就在东宫做事。” 齐小甲无法反驳, 就找曾三土。曾三土跟他一样是林知了外请的伙计。 林飞奴见他左右张望就问他找谁。 钱二牛:“是不是曾三土?应该在院里帮抬魏公公抬银钱。我去找他?” 齐小甲想问曾三土是不是也认识魏公公, 忽然觉得不用问,而且这不是重点,“那天我帮魏公公打包, 又送魏公公下楼,你们都看见了,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这——”钱二牛不知如何解释。 齐小甲瞪眼:“不许狡辩!” 一墙之隔,林知了叹了一口气,敲敲门才进来:“除了林飞奴,没人故意看你笑话。他们没想到陛下白龙鱼服到店里用饭, 当时都吓傻了。” 齐小甲转向林飞奴叫他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少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啊。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敢反咬一口嫌他胆子小。林飞奴直接道歉,又说:“我请你吃西瓜。买俩大西瓜,今天一个,明天一个!” “我要三个!”齐小甲脱口而出。 林知了见他这样放心下来, 又忍不住腹诽,也是个没出息的! 扫一眼众人的卧室,床铺很干净,衣服在柜子里,鞋子都在鞋架上,室内也没有异味,林知了很是满意:“没事了就出来吧。领了赏钱准备开门营业!” 一听发赏钱,钱二牛等人立刻跟出去,转眼间屋里只剩齐小甲和林飞奴,齐小甲气得砸床大骂“没良心!” 林飞奴趁机说:“还是我好吧?” “你好你还故意吓唬我?”齐小甲朝他身上使劲拍一巴掌,“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 林飞奴闪身离远点,不想再挨一下:“林掌柜也知道你不认识魏公公,你怎么不吼她?” 齐小甲张张口:“掌柜的,掌柜的又没有故意吓唬我!再说了,掌柜的又不认识陛下和太子!好像不对,掌柜的认识魏公公,她可以猜出来。也不对,掌柜的教我厨艺,是我再生父母——”齐家长辈担心齐小甲冲撞了林知了,就说林掌柜不止是掌柜的,还算是他师父。在民家有种说法,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要像对待父母一样尊重师父。齐小甲说出口又觉得往自己脸上贴金,而且当着林飞奴的面此话不妥,“反正掌柜的可以,你不可以!” 林飞奴:“我就应该多吓唬你几次!” 齐小甲起身。林飞奴下意识伸手扶他。齐小甲缓过来,一把推开他。林飞奴收回手:“嫌弃我是吧?待会我买了西瓜你别吃!” “凭什么!”齐小甲停下回头瞪他一眼,大步到门外又停下,扒着门框伸头缩颈,确定魏公公走了他才敢出去。 林飞奴嘀咕:“胆小鬼!” 齐小甲没听清,回头叫他再说一遍。林飞奴大声说:“发钱了!” “那么大声做什么?又没有你的!”齐小甲嫌弃地瞥他一眼,朝北屋跑去。 几个洗碗工连忙提醒他慢点,刚醒来就跑,可别又昏过去! “我又不是病西施!”齐小甲哼一声,到门边踉跄了一下,慌忙扶着门框。 林知了听到动静抬头:“去店里歇会儿,我叫三土帮你拿。” 齐小甲不敢逞强,林飞奴跑过来扶着他到店里。 厨子往店里端面盆,采买钱二牛往店里送馒头,还有几个女伙计往店里送鸡蛋糕和雪衣豆沙,林飞奴估计等一下就可以开门迎客,他先把窗板拆下来。 然而窗板刚拆下来,窗外探出几个人头,林飞奴吓得往后踉跄。看清楚是人不是鬼,他松了一口气:“你们,要做什么?” 这几人是在附近露天做事的匠人,晌午无处可去,而仁和楼屋檐下有大片阴凉地,就来此处乘凉,顺便吃午饭。 几人一看吓到少年,赶忙解释他们过来吃面。 林飞奴叫他们等一下。几块窗板全部拆下来放到门后,林飞奴开门,厨子戴着灰色帽子,系上襻膊,准备拉面。 那几位匠人进来选择骨头汤和馒头,然后要一份红烧肉。因为馒头和肉让他们有力气做事,骨头汤喝完了还可以续上一碗清汤。 四人吃饱喝足,平均不到三十文,比在街边小店用饭花的多,可是味道好,也觉得辛苦做事也值得,日子也有盼头。 随着食客越来越多,几人到门外屋檐下乘凉。有人不拘小节,就坐在地上靠着墙壁睡午觉。 伙计送客人出来发现门两侧睡一排坐一排,进屋请示林知了:“掌柜的,不如叫他们到别处休息?巷子里也有阴凉地啊。” 林知了:“都是店里的食客。原本可以坐在店里休息。他们体贴店里客人多,吃过饭就出去,我们也应当体谅他们夏天做事辛苦。这点小事就别计较了。去把桌子收一下。今日休沐,别看过了饭点,兴许还有客人。” 话音落下,进来七八个,有男有女,年岁不大,几个女子十七八岁,男子二十岁左右,林知了不在意他们是从城外回来,还是从家里出来,指着两位女伙计带他们上楼。 这群人刚上楼,又来一群男子,二十岁左右的样子,个个腰板笔直,林知了猜他们不是禁卫或者兵部的人,就是在街上行走的金吾卫。 林飞奴此刻在门边站着,其中一人停下摸摸他的小脑袋。林飞奴本能抬手挡开,那人笑呵呵收回手,问迎上来的伙计,近日有没有新菜。 伙计:“凉拌黄瓜皮蛋算是新菜吗?” 这些人吃过皮蛋,也吃过黄瓜,不曾把二者放一起,分两桌坐下就点一份黄瓜皮蛋,然后又问还送不送皮冻。 伙计点头:“几位来得巧,最后三份。” 在灶台附近的伙计听到这番话,端两份皮蛋过来,顺便问他们要不要酒。 这些人不由得舔舔嘴角,犹豫片刻,摇了摇头。 林知了在柜台后面看到这一幕,确定他们是军人,估计担心遇到突发状况,是以休沐日都不敢饮酒。 林知了心说,多亏了王家兄弟。否则这些食量大的汉子就便宜了丰庆楼。 突然就能理解丰庆楼掌柜的为何告御状。这些人吃得多又有钱,少了他们,丰庆楼可是少了一大笔进项。 果然如此,开口就是一桌先上十个馒头,又叫伙计把荤菜都端上来。 最后一个葱爆羊肉上桌,这些人感觉吃不饱,又商量着是不是再来一份小鸡乱炖。林知了上前:“不如试试茄子豆角一锅出?葱烧干豆腐也不错。” 这些人给林知了个面子,要两份素菜。 伙计不到一炷香就把葱烧干豆腐送过来。 正要找个位子坐下的食客看到干豆腐忍不住停下,同第一次看到这道菜的厨子一样疑惑:“怎么跟我家做的不一样?” 林知了:“来一份尝尝?” 原本打算吃凉皮的人犹豫片刻,发现灶台上有馒头,就问吃干豆腐的食客:“味道如何?” 不喜欢素菜的那群军爷很意外干豆腐吃出肉香,就夸好吃! 那位食客闻言就选择仨馒头,一道菜,再来一碗绿豆汤。不到四十文,他扶着墙出去。 角落里的两位食客看到这一幕幕神色复杂。 殊不知在他们打量别人的同时,林知了也在打量他们。因为这俩人起初跟其他食客一样点菜吃菜,偶尔交谈几句。但是他俩很慢,从午时三刻一直吃到未时。客人一拨又一拨,只有他俩跟老僧入定似的岿然不动。 又过一炷香,客人只剩两成,他们还一动不动就很显眼了,俩人起身,请伙计打包。 伙计问要不要食盒,仔细一看,带汤的全吃了,不带汤的只是浅尝几口。伙计拿几张油纸和几根麻绳,帮他们包起来。 两人走远,伙计移到柜台前小声说:“掌柜的,这俩人很奇怪。” 林知了:“估计又是哪家酒店的东家和厨子!” “啊?您看出来了?”伙计没想到同他心有灵犀。 林知了:“东家前几天刚来过,丰庆楼又被整顿,这个时候谁敢给咱们添堵啊。我昨天才交了税银,官府没理由找咱们。可是除了他们那些人,还能有谁?” 伙计:“会不会吃过一次就能做出来?我听说有这种人。” 林知了:“已经有人做出红烧肉。” 伙计惊到失语。 “我听好心的食客说的。”林知了接过另一个伙计递来的银钱扔钱柜中,就听到扒着柜台的伙计问:“真的假的?” “红烧肉又不难。”林知了朝馒头看去,“兴许过几日有人做出这种馒头。也许京师也有人会做拉面和刀削面。既然开门做生意,就不能怕被模仿。你们多用心,不被超过我们就能继续赚钱。” 伙计跑去找厨子,叫他们多多用心,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兴许明儿一早就有人在路口卖拉面和红烧肉。 厨子被他吓得心慌。客人走后,林知了关上一扇门叫众人吃饭,几个厨子险些把碗当成勺子扔锅里,刀削面险些削到手。 林知了问他怎么回事。女厨子忧心忡忡地问,“如果红烧肉、糖醋排骨这些菜都被人做出来,我们的拉面七文一琬,人家五文钱一琬,我们该卖给谁啊?” 林知了瞪一眼多话的伙计:“早餐街的羊汤铺子一家挨一家,人家关门了吗?他们学会拉面刀削面,我们还有馒头,馒头和水晶饺也被学去,我们还有炸蛋。不用担心!” 女厨子还是担心。 薛瑜见状就劝:“三嫂,加两个菜吧。” 几个厨子连忙点头。 “我们现在生意好,不用加。加了也是被别人学去。”此话没能叫厨子眉头舒展。林知了忍不住叹了口气,考虑到京师百姓喜欢面食,很多人的早餐是拉面就肉夹饼,午饭是凉皮就馒头,“先加个面食吧。明早教你们做。”停顿一下,“到明天估计你们晚上又睡不着。去和面,待会面发了就做。” 厨子也不吃了,立刻去和面。林知了见她这样只能端着饭碗跟过去。 林知了要做的是酥油花卷和葱油花卷。 天热面发的快,饭后林知了把小鸽子和薛瑜送回家再回来,面就可以用了。这个时候洗碗工也把桌椅和碗筷洗刷干净,猪皮洗到清澈,林知了就叫她们回家去。 伙计等几人走远立刻关大门。 林知了叫喜欢做面食的厨子揉面,她教做菜的厨子调酥油和葱油。酥油里面放了花椒粉,葱油自然是加小葱。 林知了口述,厨子往面皮上抹酥油和葱油。待两个厨子把面皮卷起来,林知了洗洗手,教两人卷花卷。 花卷上锅,林知了告诉众人也可以做肉馅花卷。随即叫采买随她去市场买明早需要的食材。 林知了还买了七个大西瓜,其中三个是店里的,一个是她自家的,三个是齐小甲的。齐小甲受宠若惊,不禁说:“我跟飞奴说笑呢。” 林知了:“别多想,用的是林飞奴的钱。” 采买点头证实这一点,还说:“掌柜的自家吃的瓜也是用飞奴的钱买的。” 齐小七忍不住嘀咕:“飞奴的钱还不是掌柜的给的?” 林知了:“还是不一样。我叫他用,他不舍得,辛辛苦苦攒的。拿着吧。”又叫众人切一个西瓜,别吃太多。随后她吃一个花卷才回去。厨子叫她多拿几个,林知了微微摇头:“鱼儿也会做。她和飞奴要是想吃,回头叫他俩一个和面一个烧火。”说完驾车薛瑜的小毛驴,拉着店里的小板车回去。 林知了到家,赵娘子还在院里洗衣服。林知了叫她慢慢洗,她去厨房打算烧水沐浴,脸上糊了几层汗,实在难受得很。 然而缸里只有两三瓢水。 林知了记得薛理早上打了半缸水。听到院里的动静,林知了明白了,赵娘子洗衣竟然不自己打水! 难怪别人对她不满! 看在她洗的干净又便宜的份上,林知了劝自己算了。 “我去打水。” 林知了吓一跳,扭头看到薛理,“什么时候来的?” “你看着水缸叹气的时候。”薛理递给她一封信。 林知了下意识接过去:“我娘你娘?” 薛理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感到好笑:“看你吓的。无论你娘还是我娘,都不知道户部在哪儿,仁和楼在什么地方。大哥的信。” 林知了看到内容惊呆了。 先前薛二哥的地和房子谈好,薛理就给他大哥去一封信,省得他担心二哥二嫂在京师没有落脚点。 薛理考虑到路途遥远,在信中提醒大哥不必回信。若是怕他担心就去竹林酒家,下半年竹林酒家的伙计进京跟他说一声就行了。 薛大哥也是这样打算的。 然而上个月端午佳节,他老娘非要回家看看。 薛母这些日子不曾吵闹,踏踏实实在城里带孩子,薛大哥原本就习惯听娘的话,因此就忍不住心软,跟他妻子苏娘子商量此事。 苏娘子的意思中午早点用饭,到家呆半天,顺便看看房屋有没有漏水。 家里没有吃的用的,饶是薛母想早饭后回去,考虑到这一点也不得不听儿子和儿媳妇的。 三人带着孩子午时一刻到家,东边邻居看在薛理的份上送来茶水。一家三口刚坐下歇歇脚,薛二婶进门。三句话没说完,薛二婶就说听谁谁说林知了如今在京师管着大酒楼,手下几十人,问薛母想不想去京师看看。 先前薛大哥在家念叨过几次薛二哥和刘丽娘,二人从未去过京师,京师的天气和吃的跟江南差别很大,担心二人水土不服。 薛母听说京师没有菱角、鸡头米,一年到头见不到最新鲜的海鲜,家家户户不是吃面就是吃黄米高粱,像黄面馍馍薛母都不曾听说过,就觉得京师很苦,想不明白皇帝为何定居京师,临安府多好啊。是以面对薛二婶的试探,薛母想也没想就拒绝,还跟她抱怨京师种种不便。 薛大哥也一个劲附和。 母子二人面对薛二婶的时候有点脑子不够使,幸好苏娘子精明。回去的路上,苏娘子提醒薛大哥,薛二婶此番有别的想法。 薛母说人家想多了。 薛大哥什么话也没说,担心婆媳二人当街吵起来。 翌日到了镖局,薛大哥就来了一封信,提醒林知了早做打算。 林知了等薛理打水回来便问:“按照原计划叫飞奴出面?” 那是他二婶,薛理不想把小舅子扯进来:“今天我给大哥回了一封信,多给钱请人路上别耽误。先看看大哥回头怎么说吧。 林知了:“大哥还能拦住她?” 第124章 妯娌大打出手 薛大哥拦不住薛二婶, 给他愁的,白天唉声叹气,晚上翻来覆去,以至于苏娘子也夜夜不得眠。 以前苏娘子和薛大哥分房睡—— 三间正房, 中间是堂屋, 东西两边卧室夫妻二人各占一间。薛母发现此事后以为薛大哥要陪孩子才不能跟妻子同房。薛母叫孩子跟她睡。薛大哥给出的解释是孩子大了, 应该自己睡。薛母趁着二人不在家, 把小鸽子送给她孙子的床搬到偏房。 薛母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夫妻俩没理由分房。 俩人都有些经历,在一张床上久了就成了真夫妻。 起初苏娘子防着薛大哥,因为她这些年见过太多前后不一心口不一的男人。 虽然薛大哥对待妻子不再像以前那样言听计从, 可他本就没有花花肠子, 日子久了,苏娘子认为有自己想法的薛大哥仍然是个难得的老实人。苏娘子慢慢对他上心, 也就不由得在意薛大哥的喜怒忧愁。苏娘子问薛大哥愁什么, 可以说出来,一起想办法。 对待薛二婶那么没脸没皮的人,林知了都没有好法子, 薛大哥认为说也是白说。苏娘子叫薛大哥说说看,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薛大哥就说他担心二婶不声不响跑去京师。 京师离丹阳千里之遥,薛二婶一个目不识丁的妇道人家给她钱她也到不了那边。苏娘子这样安慰薛大哥。薛大哥起初也是这样认为。然而经镖局友人提醒,薛大哥想到薛二婶可以搭别的镖局的顺风车。 苏娘子很少外出,不清楚城中有多少镖局, 以至于听到薛大哥说出丹阳和临安都有镖局时不时进京,反倒比薛大哥还发愁。 苏娘子希望薛理越来越好。 因为自从薛理进京,苏娘子明显感觉到街坊四邻对她和善许多。前些日子出去买丝线被几个浪荡子认出来,苏娘子担心他们胡言乱语, 可是一个个都很有礼数。在店里碰到袁家大少奶奶和丫鬟,袁家少奶奶听店家称她“苏娘子”,就问是不是薛探花的嫂子。苏娘子下意识承认,袁家少奶奶恭维她才貌双全。 苏娘子没想到薛理的光能照到首富袁家。 因为这番境遇,苏娘子对薛理的关心不如薛大哥纯粹。但俩人目的一样,不能叫薛二婶进京给薛理添堵。 薛二婶是长辈,又是薛琬的母亲,轻了不行,重了有可能吃官司,苏娘子对付男人的手段在蛮不讲理的泼妇面前不好使,她就找姐妹们商议。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结果真叫她们想出个不算办法的办法。 薛大哥走镖回来,薛母必然会做一桌子菜,还会把薛琬叫过去。苏娘子就挑她婆婆最高兴的时候问薛大哥,是不是自从三弟进京镖局的生意就好多了。 薛大哥这人只有事到跟前才会动脑子,平时没什么心眼,闻言就不假思索地附和两句。苏娘子说她上次回村就发现了,左邻右舍都很和善。她去街上也没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好像周围全是好人。末了还说“都是因为我们朝中有人啊。真怕回到从前。” 薛母一听这话就很不高兴,叫她住口。 苏娘子继续,说要是二婶三天两头去户部大闹,去酒店给食客添堵,谁还敢叫弟妹当掌柜的。弟妹没了进项,三弟又被上司厌恶,这些事经来往两地的商人传到县里,定会回到从前。随后苏娘子就问薛琬和薛大哥,能不能劝劝二婶。 薛琬说她劝不住。薛大哥叹着气说二婶不听他的。 苏娘子说自己没本事,又跟二婶不熟,估计说也是白说,还有可能被二婶奚落一顿。也不知道到那个时候,孩子的夫子会不会捧高踩低。 薛大哥愁眉苦脸地说他来想办法。以至于没有看到他娘想送进口中的鱼肉掉到碗里。 翌日薛大哥在家休息,薛母叫他送孙子去学堂,她回村。薛大哥问她回村干什么,她就说:“我有我的事,你别管!” 薛大哥一向不敢管他娘,又被孩子缠上,只能目送她离开。等他把孩子送到学堂,一个人在家里越琢磨越担心,就去绣坊找苏娘子。 苏娘子就说,是不是又听到什么闲话,气得婆婆去祖坟找公公。 薛母先前干过这种事,去祖坟向薛父哭诉,三儿一女都不听她的,她这个娘就是儿子家里的粗使婆子。村里人劝她别胡思乱想,薛母充耳不闻。人家看在薛理的份上进城找薛大哥。薛大哥怎么劝她都不听,气得他要把孩子抱过来,薛母因为担心小孩子体弱魂被勾走,赶紧擦擦眼泪跟他回城。是以薛大哥非但不觉得苏娘子无的放矢,还觉得很有可能。 “好好的日子就不能好好过吗。”薛大哥叮嘱薛琬回头去接孩子,他和苏娘子回村。 夫妻俩刚到城门口,薛伯仁的娘王氏迎面过来:“我就要去找你俩。你娘——” 薛大哥拔腿就跑,苏娘子下意识跟上,王氏气得抱怨:“我还没说完,急什么。又死不了人!” 薛大哥本想去祖坟,到村口听到有人问“是不是薛家老大?你娘在你二婶家,快去!” 薛大哥心里纳闷,爹的坟不是在祖坟吗。娘去二婶家干什么?总不能哭坟也叫上二婶吧。三弟妹说的没错,俩人是异父异母的亲姊妹! 到二婶家门口,看热闹的乡邻让出一条路,薛大哥心怀忐忑地进去,院里的情况叫他呆若木鸡。 只见薛二婶头发凌乱,脸上似有抓痕,薛二婶的儿媳妇脸上有巴掌印,薛瑞身上有个鞋底印,很像薛母手里拿的那只鞋。薛母也没比薛二婶好多少,一样头发衣裳乱糟糟的。 显然是四人打过一架,薛母一对三。 薛大哥上上次惊得说不出话是薛理被点为探花,上一次是薛理入狱。陈文君要同他和离,他的反应都只是“非离不可吗?” 薛大哥望着苏娘子无声地问,“我瞎了?” 苏娘子在婆婆跟前唱念做打一番,甚至不惜把未满五岁的小孩扯进来,是希望薛母出面劝劝薛二婶。 苏娘子听薛琬说过,妯娌二人关系融洽。没想到一辈子没跟人动过手的薛母竟然可以一打三!以至于她也觉得是不是看错了。 就在夫妻二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薛母转过身,神色淡淡地问:“你俩来了?” 薛大哥走过去,看到他娘嘴角破了口子,慌忙问:“怎么回事?谁打的?” “不小心磕到牙,没事。她比我伤的重!”薛母不意外儿子过来,先前村长和族长劝架就说过,再不松手就去城里找人。薛母抬脚穿上鞋,朝妯娌看一眼。 薛大哥到嘴边的“找大夫看看”被堵回去,他朝二婶看去才发现她另一边脸通红通红,看起来要泛出紫色肿起来。 薛大哥后怕:“你,你一个人打他们仨?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村长走近:“我也是这么说。阿理才到京师,你要是有个好歹,他回来奔丧,三年又耽误了。你娘听我这么说才松手。”指着地上,“你看看,你二婶的头发,秃一块!” 地上有一撮头发,至少有三十根。苏娘子低头看去,倒吸一口气。薛大哥赶忙问他娘:“你呢?” “她想拽我的头发,没我高没拽到。”薛母指着侄媳妇,“那个小贱蹄子还想朝我脸上挠,被我一把推开。我干了半辈子农活,有的是力气,能叫她拽住,白活这些年!” 薛大哥一听她还有力气骂人,估计没吃大亏,悬着的心暂时放下,“薛瑞和你动手了?” 村长:“想动手。我说回头叫你收拾他,他没敢动手。你看你娘给我抓的!”指着自己脸上指甲挠过的痕迹,“阿珀,出什么事了?我问你娘你娘也不说。这么多年我就没见你娘跟人动过手!” 薛大哥不禁叹气。 苏娘子有些着急,该说话的时候叹什么气啊。苏娘子忍不住开口:“三弟和三弟妹这才过几天好日子,二婶就撺掇我婆婆去找她。我婆婆说不去,二婶不听。婆婆今天过来可能是想劝二婶,结果,闹成这样!” 村长急了,问薛二婶去京师干什么,是不是见不得薛理过得好。 看热闹的村民也急了。 因为朝中有人下来收税的官差都比以往客气。有些人家一时拿不出钱,又不舍得用粮食抵税,官差还给宽限几日。 村里人很熟悉这种转变,四年前也是如此。薛理没了功名那几年,山东村全村都没有这种待遇。好不容易又等到薛理出人头地,决不能被薛二婶毁了。 众人逼问薛二婶怎么去,跟谁去。紧接着又怀疑同村人。看热闹的村民都说不知道这事,问薛瑞是不是他跟他娘一块去。 薛瑞胆小怕事,不敢去千里之外的京师。他连连摇头。众人把目光投向他妻子。薛瑞的妻子被众人吃人的目光吓到,慌忙说不是他们,他们根本不知道三哥在户部,三嫂在酒楼当管事的。 苏娘子问现在怎么知道的。 薛瑞的妻子下意识看薛大哥。 苏娘子震惊:“你说的?!” “我——怎么可能?我——”薛大哥想到一个人,“陈氏?!” 薛瑞的妻子慌忙点头。 村民奇怪陈氏怎么知道薛理在户部,忍不住交头接耳分析。 薛伯仁轻咳一声吸引众人注意:“我好像知道。听说陈氏现在的丈夫是个瓷器商人。那个商人到京师总要吃饭吧。要是看到三嫂酒楼的面跟她以前卖的一样,再找人打听一下,不就知道了?” 薛大哥朝薛二婶看去:“也是陈氏告诉你怎么去京师,跟谁去路上稳妥?” 薛二婶不搭理他,瞪一眼胆小怕事的儿媳妇,又瞪一眼多嘴多舌的薛伯仁。 薛大哥意识到自己猜对了,问薛伯仁知道不知道陈氏现在在哪里。薛伯仁知道又不知道:“在临安府。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那个商人的娘在县城。瓷器商人回来看他娘,陈氏会跟过来。” 村长不禁犯愁:“临安府那么大,去哪儿找她?” “回头我写信告诉三弟,让他和三弟妹留意着。”薛大哥指着薛二婶,“再敢使坏别怪我不客气!” 薛母:“这事你别管。她去我也去。她敢闹事,我跟她同归于尽!” 薛大哥不禁说:“别说气话!” 薛母:“我没说气话!” 薛大哥依然认为他娘说气话。 若是薛理在此会发现他娘很认真,她真敢! 苏娘子看着村民防薛二婶像防贼一样,估计以后她进城买肉都会有人步步紧随,再也没有机会去找薛理,就劝婆婆回城。 薛大哥想起他娘嘴边的血,劝她去济世堂找大夫。 薛母说完“没事”,吐出一口血。薛大哥吓得变脸,苏娘子安慰他是唾沫和血。即便如此也瘆人,苏娘子劝她回城。 村里人也劝她回去,端的怕她一病不起,薛理不得不回村守孝。 薛大哥和苏娘子把薛母劝走,村长和族长轮流数落薛二婶。又担心薛二婶左耳进右耳出,族长威胁她和薛瑞的妻子,再敢没事找事就把她们休回娘家。 依照律法族长没有资格休掉薛二婶。但是族长可以去张丹萍娘家,叫她娘家族长把人接走。 张丹萍娘家有云英未嫁的姑娘,怕她不省事的名声传出去连累姑娘找不到好人家,届时必然会教训她。 先前薛琬被休,她娘家人都嫌丢人,何况薛二婶本人。因此薛二婶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惧怕。 看到她这样族长和村长才放心。 再说薛大哥,济世堂的大夫确定他娘没事,薛大哥才放心。家里有笔墨,他到家就给薛理写信。 薛大哥考虑到休沐日薛理不在户部,就把信寄到仁和楼。 六月十八日,正好休沐。仁和楼晌午刚开门信就送到。林知了震惊:“这才几天?” 薛理:“我给大哥的回信应该还在路上。定是出什么事了。” 林知了赶紧拆开。 看到妯娌二人打架的内容,林知了下意识揉眼睛,确定没看错也不敢相信,就递给薛理。薛理一段文字来来回回看了三遍,仍然难以置信:“娘打二婶?大哥是不是写错了?” 林知了:“你有可能胡扯,大哥不可能!” 想想薛大哥的性子,薛理不得不接受,但是感到诡异。林知了问:“后面写的什么?” 薛理:“写二婶之所以知道你在哪儿,我在哪儿,是听陈氏说的。来京师的路线可能也是找陈氏打听的。这女人想干什么?” 林知了:“见不到我们过得比她好吧。” “她不会跟着那个瓷器商人过来吧?”薛理问。 林知了冷笑一声:“已经来了!” 薛理的手抖了一下,信纸落到柜台上,林知了折起来放柜台里面。薛理回过神:“你怎么知道?” 林知了见过啊。 因为天气越发炎热,薛二哥担心天天守着锅灶的林知了和薛瑜中暑,就在乡间摘了许多野草,可以清热去火。 林知了因此想到凉茶,要十文钱一斤找薛二哥买野草煮凉茶。薛二哥说乡间遍地都是,他带着几个小奴放牛放羊闲着没事摘的,钱就不必了。 林知了打算卖给食客,考虑到木炭贵,两文钱一海碗。这笔收益来往要入账,薛二哥不要这笔钱,她也不差这仨瓜俩枣,就和他上街买几个瓜,叫他带回去给那几个小孩吃。 就是这次,林知了远远看到陈氏。当时被太阳晒的头晕,薛二哥和林知了一致认为人有相似,他们眼花了。 如今看到大哥的信,林知了才敢确定没看错,“前几天我跟你说有个人像陈氏,你还记得吧?” 薛理记得:“算着日子,如果她生了,这个时候应该在家养胎。要是没生,过去一年了,也该被人撵回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京师。” 林知了:“我找人打听打听吧。” “姐姐!” 薛理眉心一跳,朝外看去,不是章元朗又是哪个。 蹦蹦跳跳的章元朗看到薛理下意识停下,随即慢慢进来,像个很有教养很懂礼数的贵公子。 薛理看着他装腔作势的样子眼睛疼就去后院。 章元朗看着他出去,瞬间跳起来,扒着柜台低声说:“姐姐,我告诉你一件大事。” 林知了笑着点头。 “我姐夫说你店里有细作。”小章公子往左右看看,感觉拉面厨子和伙计能听到,移到林知了身边捂住嘴巴说:“我不骗你!丰庆楼也开始卖皮冻、拉面、蛋糕、煎包、凉皮和水晶饺。” 因为林知了在丹阳教会那么多人做蛋糕、拉面和煎包,而丹阳商人时常来京师卖丝绸茶叶,丰庆楼新掌柜若是有心一定能打听到,是以毫不意外,“只是这几样啊?” “你知道?!”小章公子心里有些失落,以为可以帮到她。 林知了:“以前在丹阳有人找我学过。丹阳许多人都知道怎么做。丰庆楼可能是找丹阳商人打听的。你知不知道丰庆楼的蛋糕一份多少钱?” 小章公子苦大仇深地说:“坏就坏在这里!那个新掌柜缺了大德,他不要钱!去店里吃饭的人都送一份蛋糕。点菜的人不止送蛋糕,还送皮冻!” 林知了笑道:“那就更不用担心。” “啊?”小章公子震惊,“有免费的谁还花钱买你的?” 林知了:“我知道你有钱,可你会为了一块蛋糕点几百文菜吗?” 小章公子奇怪:“为什么为了蛋糕点菜啊?我可以买。一块才十文!”说完他恍然大悟,“我懂了!”眼角余光看到雪衣豆沙:“姐姐,要是他们做出这个呢?” 林知了:“丰庆楼别的点心上百文,雪衣豆沙一份四十文,食客会因此嫌别的贵。只做雪衣豆沙和免费的蛋糕,他们是赔钱赚吆喝。因为他们请的厨子和伙计贵。” 小章公子:“所有菜品都降价呢?” 林知了:“厨子和伙计的月钱也会跟着降。你觉得厨子和伙计还能好好做事?比如你的丫鬟月钱本就不多,被你去掉五百,丫鬟能高兴吗?” 小章公子摇了摇头:“是我多虑了啊。” 林知了:“也不是。原先还因为做得不够好不能拿出来卖。听你这样说,我这就去拿出来。” “什么呀?”小章公子跟去后厨。 第125章 丰庆楼新掌柜 林知了打开橱柜, 里面放着两筐和一大盆,盆中是炸好后冰过的鸡爪。冰是东宫出来的小太监做的。林知了亲眼看着他做,也没搞懂什么原理,不得不感叹古人是古不是傻。 说起鸡爪, 林知了以为丰庆楼换了掌柜的, 从此以后会买活鸡。然而没变。她和薛理分析, 因为丰庆楼去掉几十人, 洗菜的人变少忙不过来才跟以前一样找鸡贩子买收拾好的小鸡。 林知了做虎皮鸡爪的鸡爪自然就是丰庆楼不要的。 近日林知了天天买鸡爪,是因为天气炎热,伙计和厨子明显瘦了。为了省钱和给他们补身体, 林知了还会买猪下水和猪脚。 鸡爪就着炸里脊肉的油锅炸好, 午饭后食客走了厨子再卤,届时洗碗工也能吃到。洗碗工吃了鸡爪把下水洗干净, 厨子晚上卤熟, 捞出一半作为晚饭,另一半泡在热汤里留着第二天当早饭。 言归正传,林知了先把那盆鸡爪交给在厨房门外休息的厨子。 食客快来了, 这个时候卤鸡爪显然不是他们自己吃,厨子问:“卖吗?” 林知了点点头。 厨子心里的第一反应是太好了。一是因为他不想天天啃鸡爪,偏偏其他人没吃够,掌柜的不能不买,他不得不做。其次是这盆鸡爪卖掉,往后日日一盆, 到月底可以多分上百文。 这个月他就比上个月多了上百文。他的月钱是六贯,赏钱两千多,因为吃住都在店里,掌柜的还给两身衣服, 用钱的地方极少,以至于上个月足足剩下八贯!快赶上他在东宫的月钱,还不用时刻待命! 另外两筐是酥油花卷和葱油花卷,一炷香前才蒸好。花卷比馒头用面少,因为加了油,同馒头一样三文钱一个。先前厨子要拿出去卖,林知了觉得不够好看,让他们再练几日。 此刻花卷还是热的,林知了请小章公子搭把手,一人端一筐。 林飞奴在店里,看到他同学端着吃力就过去接一下。 林知了用盘子盛四个花卷,叫伙计盛两碗豆腐汤和一份皮冻,又叫调凉皮的厨子做个拍黄瓜——调凉皮需要黄瓜丝,厨子那边有还没擦成丝的黄瓜,正好还可以用蒜汁和二八酱搅拌。 这些东西都放在门旁边桌上,请小章公子和林飞奴用午饭,林知了又送去四个刚出锅的水煎包和一碗红烧牛腩。 小章公子很是不好意思:“这么多啊?” 林知了:“你不是跟飞奴说,他姐就是你姐吗?跟姐姐见外啊?’ 章元朗摇着头笑着说:“不见外!” 林知了:“吃吧。” 熟客进来,看到林飞奴手里的东西:“又帮林掌柜试菜啊?” 林知了:“新做的。跟馒头一样三文钱。来一个尝尝?” 熟客来俩,一个葱油花卷,一个油酥花卷,又要一份凉面和一份凉茶。 节俭的食客心里嫌卤肉面贵,煎鸡蛋一个两文不值,可是天天吃一碗素面和俩馒头也吃腻了,正好来了花卷,就选择素面一碗和俩花卷。 选择这样搭配的食客不少,两筐花卷卖完都没人嫌花卷品相不好。林知了决定明日午饭再加两筐花卷,煎饺、煎包、蒸饺和蒸包可以少做一些。亦或者不特意做,早上多做馅料,剩下多少馅料,晌午就卖多少。 过了大半个时辰,店里热闹极了,林知了担心进进出出的食客和端着菜奔波的伙计碰到刑部侍郎的金疙瘩,就叫他俩去后院草棚下玩耍。 门外还有俩随从,林知了叫随从回家,回头叫薛理送小章公子。随从对薛探花自然是万分放心,就回去用饭。 林知了把后门闩上,叫薛理去前面帮忙收钱,她去厨房看看鸡爪卤的如何。 每天这个时候后厨最忙,厨子正顾不上鸡爪,见她进来可算松了一口气。 林知了夹一个尝尝——买的多懒得一一切开。骨肉分离很入味,林知了先盛一碗给弟弟和章元朗。 林知了端着一盆鸡爪到店里,正好碰到薛瑜从楼上下来。小姑娘馋这一口,林知了朝后面看一下,她到厨房报了菜名就和俩小子到一处啃鸡爪。 林知了隔着来来往往的食客看一下薛理,薛大人微微摇头。林知了把鸡爪放在蒸笼旁边的灶台上。 刚刚进店的食客朝她走来:“我没看错吧?真是鸡爪子?” 林知了点头:“油炸后卤制,耗时费劲,刚刚出锅,两文钱一个。” 食客顿时觉得贵。 林知了看出他的嫌弃:“很多食客为了两个鸡爪点一份小鸡炖菜!” 犹豫着要不要点小鸡的食客闻言以为听错了,朝等着他点菜的伙计看过去,“鸡爪?” 伙计就是对鸡爪百吃不厌的人之一,闻言不想推荐,可是鸡爪被摆出来,他不讲食客也能看见,“两文一个。可能不如鸡汤炖的香。” 食客起身朝灶台走去,感觉跟以前吃的差别不大,再说,又是炸又是卤才两文钱一个,还有什么可挑的。 食客一行三人就要十个。小鸡炖菜也不吃了,改吃牛腩和红烧肉,再来两个素菜和一份汤,三个馒头三个花卷,齐了! 鸡爪炖烂,软糯脱骨,哪怕没有从中切开也不需要手拿着啃。经常来仁和楼用饭的人都不拘小节,是以看着这三位吃得香的食客都买一两个尝尝。 过了两炷香,上百个鸡爪卖得一干二净! 意犹未尽的食客想再买几个,没了! 食客叫林知了明天多做点,林知了笑着回答:“能不能吃上这一口要看丰庆楼啊。” “丰庆楼?”食客没听懂。 林知了:“丰庆楼请人杀鸡不要鸡爪,我找杀鸡人买的。若是丰庆楼得知我卖鸡爪,以后选择自己杀鸡且把鸡爪留下,诸位只能跟以前一样点个小鸡炖菜。” 食客忍不住说:“我就奇怪怎么那么多鸡爪。原来如此。丰庆楼不会这么做吧?” “谁知道呢。”经过一顿饭的功夫,林知了也想到若是丰庆楼找一两个人丹阳商人打听,不可能同时推出煎包、拉面、鸡蛋糕、水晶饺、皮冻这些菜。结合她在市场看到陈氏,陈氏极有可能在丰庆楼。既然丰庆楼收下陈氏,就别怪她林知了趁机踩上一脚,“兴许这是最后一顿啊。” 食客眉头微皱:“两文钱的东西,至于计较吗?” “但愿我想多了。”林知了停顿一下,“刚才那么多食客出去,若是吃的满意忍不住跟友人聊几句,传到丰庆楼,兴许丰庆楼新掌柜的此刻已经知道,正打算去找杀鸡的小贩告诉他此后他们自己杀鸡。” 食客:“要是他知道你这样说,我估计他想这么干也不好意思。” 丰庆楼掌柜的没有听见林知了的这番话。 翌日清晨,林知了去买鸡爪,没了! 正因昨晚丰庆楼掌柜的听客人说起林知了做了一盆鸡爪感到奇怪,仁和楼的鸡并不分开卖啊。随后想起自家的鸡没有爪子,当时就令伙计去找鸡贩子,问鸡爪子是不是卖给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 只有林知了一人要一包鸡爪,小贩记忆深刻便据实以告。丰庆楼的伙计就说明天买活鸡。 晌午在仁和楼没吃到鸡爪的食客晚上去丰庆楼故意点整鸡。 今日丰庆楼的鸡有爪子,食客气笑了! 食客不敢在丰庆楼闹事不等于怕掌柜的。上一个掌柜的因为什么被革职,有点门路的食客都听说了,是告仁和楼的刁状。 这次又牵扯到仁和楼,食客就更不怕,动静闹大了大不了推给太子殿下和林掌柜。是以看到掌柜的出来问食客吃的如何,食客故意问:“掌柜的,你家的鸡不是没爪子吗?” 食客的友人嫌他含蓄,直接问:“是不是听说仁和楼的林掌柜卖的鸡爪子是你不要的,所以哪怕你做不好,也不留给林掌柜?” 掌柜的尴尬地笑着说:“以往担心吓着贵客,鸡爪切掉留我们自己吃。林掌柜卖的鸡爪跟我们没关系。” 食客嗤之以鼻:“今天晌午林掌柜不卖鸡爪子,晚上你的鸡就长出爪子,与你无关?你非要这样认为,我们也无话可说!对不对?诸位?” 在仁和楼吃过小鸡炖油炸鸡爪的食客听明白了,笑着附和。 明明不是嘲笑,这位丰庆楼的新掌柜的依然臊红了脸。 回到后厨,丰庆楼掌柜的气得满口脏话。好在他担心隔墙有耳没敢点明,更没敢提仁和楼。但是从前面来后厨端菜的伙计都知道他骂谁跟谁。 掌柜的骂累了,问请来教厨子蛋糕拉面的女厨娘会不会做仁和楼的油炸鸡爪。 女厨娘没听说过也没见过,自然不会。但她叫掌柜的买一份大家一起琢磨。 翌日晌午,仁和楼出现两个拎着食盒的伙计。之所以一眼认出是伙计,因为俩人的衣服一样,食盒上还有“丰庆楼”三个字。 放假在家闲着没事干就在店里当伙计的林飞奴看呆了,人进店他才反应过来追上去问人家买什么菜。 俩人说两份小鸡炖菜。 林飞奴看向他姐,卖还是不卖啊。 林知了奇怪看她做什么,“快去告诉厨子啊。” 少年满心复杂地叹了一口气,叫两人找个位子坐下,最少要等两炷香。 两人找个靠窗的地方坐下就把食盒放桌上,不巧有字的那面正对着柜台,林知了瞠目结舌。 随后来来往往的食客就发现林掌柜今日很反常,跟便秘似的。 往日如葡萄般的大眼睛能笑成月牙,今日皮笑肉不笑。食客们看看伙计好像一个不少,她小姑子楼上楼下腿脚利索,弟弟也好好的,薛理不在定是在户部,家里店里都很好,不应该啊。 难不成跟没有买到鸡爪有关?熟客亲自找林知了结账,宽慰她丰庆楼掌柜的这样小心眼早晚被陛下换掉。 林知了敷衍地笑笑,叫他下次再来。 食客见她心不在焉便不再打扰。 两炷香后,那俩伙计拎着两份菜和两份油炸鸡胸肉离开,林飞奴到他姐身边低声问:“衣服不换,还用丰庆楼的食盒来买菜,他是故意膈应我们,还是说丰庆楼掌柜的是个傻子?” 林知了:“这个时候丰庆楼很忙,可能伙计忘了。至于食盒,伙计不识字,没留意吧。” “那这两份小鸡炖菜带回去,丰庆楼掌柜的看到他俩的样子和食盒,岂不是要气晕过去?”林飞奴很是好奇,忍不住想跟上去看热闹。 林知了朝她弟肩上拍一下:“你给我安分点啊。那是陛下的酒楼。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我们嘲笑丰庆楼,陛下脸上无光!” “林掌柜,刚才那俩人,我怎么瞧着那么像丰庆楼的伙计?”说话的食客边掏钱边朝林知了走来。 店内食客不由得停下筷子竖起耳朵,脸上尽是好奇,没听错吧?丰庆楼派人过来买菜竟然还用店里的伙计,都不知道找几个生面孔?丰庆楼新掌柜的是真蠢,还是打量去过丰庆楼的食客不屑踏进仁和楼,是以没人认识伙计? 林知了装傻:“哪俩?” “刚才出去的。”食客告诉林飞奴吃了什么就把钱给他。 林知了皱眉:“不是谁家小厮吗?我看俩人衣服一样,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家奴。” “是丰庆楼的伙计!”食客很笃定,“前天晚上我才跟亲戚去过丰庆楼。其中一个伙计给我送过菜。”接过多出的铜板他就到门外朝西看去,随后回来就说,“往西去了,错不了!这是买回去研究啊?” 林知了:“真是啊?不过既然开门做生意,我就不怕被模仿。管他是自己吃,还是学着做。” 食客忍不住夸林知了大气,再想想这两日消失的鸡爪,又在心里腹诽,也不知道皇帝在哪儿找的人,一个比一个小家子气。 皇帝哪有时间操心丰庆楼的事,少府监和另一个少府少监被查,丰庆楼掌柜的被辞,他就把这事交给另一个少府少监。至于现在丰庆楼掌柜的是黑是白多大年岁,秉性如何,皇帝一概不知。日后丰庆楼再出事,皇帝问责也是找少府少监。 这些事寻常百姓自是无从知晓。 薛理知道丰庆楼掌柜的是少府少监的人。也把此事告诉林知了,本意是不用担心同丰庆楼对上,陛下真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酒楼迁怒太子。 正因如此,丰庆楼伙计都来到眼皮子底下,林知了也不慌,只是觉得拿着丰庆楼的食盒过来买菜这事很荒谬。 可笑且令林知了没想到的是闹出这么大娄子,丰庆楼掌柜的全然不知。 第126章 京酱肉丝 丰庆楼前掌柜为了彰显清廉, 令账房抹掉赏钱,但这笔补贴切切实实进了伙计、厨子乃至洗菜工荷包里。 丰庆楼买的食材贵,钱落到菜贩子手里,采买也不亏, 每次都趁着去市场选购食材用早饭, 有的时候多喝一碗羊汤, 有的时候吃上半斤牛肉。 这种事就算被前掌柜发现也不会计较。不过是丰庆楼多卖一份点心的事。因此丰庆楼上到厨子下到洗碗工, 除了眼红他把亲戚弄进来,对前掌柜的是万分满意。 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 丰庆楼新掌柜的第一把火就烧了所有人,认为补贴多, 轻飘飘几个字去掉五成, 还特意强调他本人也是如此。 若是丰庆楼是新掌柜的酒楼,伙计和厨子们最多私下里埋怨埋怨几句没有见过这么吝啬小气的东家。然而丰庆楼是皇帝的, 你替皇帝省什么钱。 再说了, 皇帝是叫前掌柜带着亲戚滚犊子,辞了账房,其他人一个没动, 显然只是对前掌柜任人唯亲这一点不满。新掌柜的记住这一点别再犯,其他照旧不就行了。 没看过史书,也没听说过“萧规曹随”的话本吗? 厨子和伙计一闲下来就在心里诅咒新掌柜早日被查! 第二把火是高价请个江南来的女厨子。 女厨子初到酒楼告诉厨子们鸡蛋糕应当怎么做,怎么和面拉拉面,丰庆楼的厨子认为她真懂,是以对拿着高薪的她没有一丝不满。 做水晶饺的时候女厨子上手示范, 竟然不如丰庆楼的小徒弟包的好,出自宫廷的厨子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就在这个时候,丰庆楼发生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丰庆楼是城中最大的酒楼,南来北往的客商都以在丰庆楼吃上一顿为荣。江南商人自然不例外。有人看到蛋糕忍不住惊呼一句:“丰庆楼也有蛋糕?” 伙计闻言心里不快, 难道只许仁和楼有蛋糕,丰庆楼不配吗。伙计又不敢给客人甩脸子,就叫他尝尝跟在别的地方吃到的有何不同。 客人没听出他话里有话,说跟他在临安府吃到的一模一样,没想到远在京师也能吃到临安味。 伙计奇怪,难道不是仁和楼吗。伙计问临安府怎么会有鸡蛋糕。食客就说,“最先做鸡蛋糕的是林娘子,就是薛探花的妻子。她不但把凉皮的做法公之于众,还收了很多徒弟,教做拉面蛋糕和煎包。如今临安府和薛探花家乡丹阳县多了几十家蛋糕店、煎包店和拉面店。粗粗估算,这三样养活了最少三百人。” 伙计惊呆了。 食客今年第一次来京师,以为仁和楼还是去年的仁和楼,不知道如今的掌柜姓林,看到伙计失态,潜意识认为他被这么大气的女子惊到。食客颇为可惜地感叹,“听闻林娘子随薛探花来到京师,日后去丹阳再也吃不到便宜又实惠的肉夹饼和卤肉拉面。” 伙计回过神就问食客,像拉面、鸡蛋糕这几样,是不是很多临安和丹阳人都会做。食客不假思索地表示,“那是自然!”伙计到后厨端菜,趁着女厨子不注意把此事告诉厨房管事大厨子。 女厨子的月钱比宫里出来的大厨多两贯,大厨子不差这两贯,但心里堵得慌。又担心伙计搞错了,他故意叫女厨子帮忙炒菜。 应该闭着眼就能做出一道菜的老厨子在加盐和酱油的时候竟然犹豫起来?宫里出来的大厨子就劝自己,兴许她擅长面食。翌日请她帮忙调馒头馅料——丰庆楼的馒头有馅,她调的大差不差,但手法生疏。又请她帮忙蒸炊饼,她愈发生疏,显然不擅长面食。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大厨子断定这个女厨子是个女骗子。当他把此事告诉丰庆楼掌柜的,掌柜的竟然说她是不擅长面食和炒菜,因为鱼米之乡吃米饭喜海鲜,而海鲜多是蒸煮。 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厨子因此很是不满。转念一想丰庆楼的月薪不低,吃的很好,掌柜的给女厨子高薪又不是叫他掏钱,算了,算了! 可是掌柜的还有第三把火,这把火烧是不许后厨跟以前一样剩什么吃什么。中午若是剩两只鸡,用大料酱油卤了,留着晚上卖。 掌柜的给丰庆楼众人规定几荤几素。 以前客人走后厨子不想做饭,洗菜工不想洗菜,就看看厨房有什么,厨子一锅炖或者两锅出,众人想吃什么盛什么,如今只能吃那几样。饶是比以前吃的好,此举也叫众人不满。 然而掌柜的是皇帝的人,不满也得忍着。何况这些事告到官府,厨子和伙计也不占理。 再说今日,店里正忙,掌柜的随手点两个伙计,给他们五百钱,叫他们去仁和楼买小鸡炖菜。伙计忙得晕头转向,能想到拿食盒就已经很好,哪还记得换衣服。 丰庆楼前店和后厨都有个管事的,前店管事看到俩人回来就说他给掌柜的送去,都等急了。走近一看食盒上的字,管事脸色惊变,尴尬到险些抠出一座丰庆楼。俩伙计不明所以,管事的感觉要是说实话,他俩这个月月钱就没了。管事就叫他俩忙别的去。 管事找个没人的包间把菜拿出来,挑两个伙计端炖菜,他端着两盘油炸鸡胸肉,一起送去后厨。 是以丰庆楼新掌柜的对此毫不知情。 因为丰庆楼和仁和楼离得近,两边食客有一半重叠,又有许多食客吃不到便宜的虎皮鸡爪心中不快,故意替丰庆楼扬名。不过五日,丰庆楼伙计拿着丰庆楼特有的食盒去仁和楼买菜一事就传遍东市。 菜贩子都听说了。 几日后,朦朦胧胧的清晨,林知了带着采买去市场,给仁和楼送炭的小贩一见着她就问:“林掌柜,听说丰庆楼新掌柜叫伙计去你店里买菜,真的假的?我还听说伙计连衣服都没换,拎的还是丰庆楼平日里给人送菜的食盒?” 林知了:“我也听说了。不过当时店里人太多,我没留意。” 仁和楼晌午多么繁忙,东市的商户有所耳闻。早上辰时左右也不遑多让。小贩闻言信以为真:“太可惜了!” 林知了点头:“下次我一定睁大眼!” “还有下次?!”小贩震惊。 林知了:“谁知道呢。兴许还有。” 小贩一想到丰庆楼新掌柜的那么蠢,兴许真有乐子,瞬间决定日后隔三差五就去仁和楼吃饭,说不定可以碰个正着。 殊不知等着看乐子的不止他一个。 过了几日,此事传到太子小舅子耳朵里,那位李公子吃够了家里饭菜,亦或者上午在外面忙碌不想回家,就带着奴仆或者友人光顾仁和楼。 然后林知了发现只要有人拎着食盒进来,就有一半以上食客不约而同地扭头朝门的方向看去。 林知了见状是无语又想笑。 亏她原先还担心丰庆楼新掌柜人蠢又爱折腾,比如真降低菜价同她抢生意。 看在近日因为丰庆楼闹出的笑料,仁和楼的食客不少反增的份上,林知了决定以后多帮丰庆楼新掌柜说好话,适当的时候也可以为他找补几句,称赞他几句。 否则把他逼得干不下去,换个人掌管丰庆楼,指不定又搞出什么她始料不及的幺蛾子。 是以当申时左右客人离开后店门关上,林飞奴拉着林知了的手臂问:“今天的客人有一半是等着看丰庆楼笑料的吧?”林知了的回答是,“马有失蹄!谁都有疏忽大意的时候,别盯着人家一点过失不放。我们在这里嘲笑人家,兴许人家已经全楼大调整。” 少年以己度人,发生这么大的事不整顿都邪门,“好可惜,以后看不到了。” 林知了:“重点错了!” 少年点头:“我知道,重点是我们要吸取教训,不可以犯同样的错误。如果我们因此只顾得嘲笑别人,忘记做好自己的事,明日被嘲笑的就是我们!” 林知了看向收拾碗筷和灶台的伙计厨子,“听见了吧?” 伙计和厨子心里后怕,险些因为这些日子丰庆楼的笑料而得意忘形。 坐在柜台后面穿铜钱的薛理忍不住瞥一眼林知了,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好像前一刻跟他嘀咕“捧杀”的人不是她。 明明没当过官,怎么比许多官场老滑头还要脸皮厚心肠黑啊。 林知了似有所感,回头看去,薛理的神色看起来好像一言难尽。林知了转念一想就知道因为什么,她到柜台前面,“薛大人好像有不同意见啊?” 薛理哪能当着伙计厨子的面拆台:“丰庆楼掌柜的不足为虑。你当务之急应当查清楚在丰庆楼做蛋糕和皮冻的人是不是陈氏。” 收拾蒸笼的厨子看过来:“薛大人这话什么意思啊?掌柜的认识丰庆楼的新厨子?” 丰庆楼突然推出蛋糕等物,仁和楼上到厨子下到洗碗工都猜丰庆楼来了新人。但他们以为新人来自西市。 西市有家酒店,背后东家是丹阳郡王,仁和楼的蛋糕、皮冻等物,那家酒店皆有售卖。食客询问过伙计此事,当日伙计的回答是厨子是林掌柜在丹阳带的徒弟。 仁和楼刚开门那几日,那家酒店掌柜的来仁和楼道喜,伙计和厨子都看见了。伙计不认为管事的会故意把厨子送到丰庆楼同仁和楼打擂台,怀疑是那家酒店的厨子学会了那几样为了高薪转投丰庆楼。 林知了闻言考虑到丰庆楼和仁和楼离得近,她早晚会跟陈氏对上,没必要哄骗众人:“我感觉丰庆楼的新厨子是我前妯娌。” 林知了管刘丽娘喊“二嫂”,伙计就猜到薛理还有个大哥大嫂。一听“前妯娌”,伙计和厨子心里都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满眼期待地等着林知了继续。 林知了可不会称赞厚颜无耻之徒,她说陈氏嫌大哥只是护院,不如薛理高中探花,也不像薛二哥是个郎中,出一次诊就有两百钱,前年就同大哥和离。 厨子想说,薛家大哥再窝囊他也是探花他哥。忽然想起前年的薛探花乃一介白身,他们身在东宫惶惶不可终日,陈氏不可能预测到未来,嫌弃薛家大哥倒也是人之常情。 厨子便等林知了继续。 林知了:“她有幸认识一个往来京师和江南的瓷器商人,那个商人有几房妻妾,但膝下犹虚,我前妯娌的相貌身段都比二嫂出挑,又为大哥生个儿子,是个能生养的,就被那人纳入府中。” 进店收拾碗筷的洗碗工忍不住问:“她生了吗?” 林知了:“不清楚。自从她和大哥和离,我们就同她断了联系。此事也是听别人说的。我感觉没有。若是生了,她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是府里唯一的孩子,莫说瓷器商人,当家主母也不舍得她出来做事,定会叫她调养身体,为家里开枝散叶。” 洗碗工认为林知了此言甚是。 去年东市就发生一件事,有个有钱人无儿无女,他死后家产被他父母交给他侄子,那人的妻妾就被赶出去。 因此哪怕只是为了保住家产,在小孩长大前当家夫人都不会故意作践小妾。毕竟小孩难养,要是把唯一能生的小妾作践没了,孩子又早夭,当家夫人就是害人又害己。 洗碗工:“掌柜的,我们认识的人多,你跟我说你前妯娌叫什么,多大岁数,回头叫家里人帮忙打听打听。” 厨子赞同:“先弄清楚她想干什么,我们以后才不会被动。” 林知了觉得以陈文君的眼见和格局,给她一根如意金箍棒,也能被她当成烧火棍。是以前几日就猜陈氏在丰庆楼,她依然决定顺其自然。 伙计见她犹豫:“掌柜的,这可不是小事!” 林知了转向洗碗工:“不必特意打听。我们的东家是殿下,还能怕她不成。”实则担心洗碗工的男人无知无畏跑去丰庆楼打听,反而被伙计打一顿。 洗碗工:“这事我懂,不能叫人看出来。回头把这事交给我婆婆。我婆婆一闲下来就去街上帮人带路,她无论打听什么都不会叫人起疑。” 林知了放心下来:“先收拾吧。待会还要去市场买明早用的食材。” 薛理:“多买点,我感觉下午有点闷,明天这个时候兴许有雨。” 林知了朝院里看去,这个时候本该烈日当空,院中的日头并不刺眼,像是多云天气。 半个时辰后,林知了和采买到市场,特意绕去屠夫家中,叫他明早看天气送肉。 从屠夫家中出来,林知了就去粮食店。 回来的路上采买忍不住说:“薛郎中不是在村里种地吗?我们可以找村里人买面啊。少了粮商赚差价,能省不少钱吧。” 林知了:“百姓家没余粮。粮店的粮食多是来自世家大族和朝中官吏。前者几代积累,后者利用手中权势抢占很多良田。” 采买想起他入宫前农忙时节,大户人家来不及抢收,粮食烂在地里,他家却吃了上顿没下顿,“这些人是不是还不用交田赋?真可恶!” 林知了:“小声点。天子脚下,那多世家子弟,不定哪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百姓就有个当官的亲戚。” 采买不想给仁和楼和林知了招惹麻烦,赶忙住口。 翌日清晨,林知了从市场回来就热一身汗,这个时候太阳还没出来。林知了看着天色叫厨子多做两锅凉茶和绿豆汤,卖不掉留他们自己喝。 话音刚落,林飞奴和薛瑜从房中出来,林知了问他俩是不是睡不着。 俩人一起点头。 林知了同薛理商议,是不是叫他俩去二哥家住几天。 薛瑜不禁问:“扣钱吗?” 此言一出,整个院里安静下来,连洗碗工都惊呆了。 薛理扶额叹气:“我看你不是林掌柜的小姑子,而是她嫡亲妹妹。一天天眼里只有钱!不扣!” 薛瑜朝伙计和厨子等人看去,意思不言而喻,他们会不会不高兴啊。 厨子无语又想笑:“你平时跟掌柜的天天过来,没有休息过,整个三伏天都在乡下避暑也是应当的。” 薛瑜放心了:“三嫂,我什么时候回去收拾衣物啊?” 林知了:“二哥来了再说。算算日子,也该来送酱了。” 殊不知此刻薛二哥已经在来的路上。慢慢悠悠到城门口,正好赶上开门。感觉这个时候店里很忙,他直接绕去后门。 薛二哥来这么早也是担心下午下雨。 薛瑜给他结了账,帮他把空坛子搬上车,薛二哥就载着她和林飞奴回家收拾衣物,然后直接去乡下。 他俩自小在农村长大,到了乡下很是亲切,先前又来过两次,对薛二哥家不算陌生,以至于半日就跟村里孩子和薛二哥家的几个小奴仆打成一片。 薛二哥回去的路上听妹妹说陈氏来了京师,到家把此事告诉刘丽娘,夫妻二人忧心忡忡。 刘丽娘的想法是陈氏可以来,别人也能过来。比如她娘家兄弟。五天后,薛二哥送俩小的回去,顺便捎上几坛甜面酱和豆瓣酱,刘丽娘忍不住跟过去。 林知了看到二嫂愁容满面,忍不住瞪一眼多嘴的小姑子。 薛瑜觉得冤枉,她都说了有她三哥三嫂在,陈文君不足为惧,没想到二嫂还是担心。不就是个心眼多的女人,又不是打不过。 信不信来一个她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薛瑜撇一下嘴,躲去厨房。 巳时到午时三刻这段时间店里没人,林知了叫俩人去店里歇歇脚。 刘丽娘坐下就问:“陈氏最近有没有找过你?” 林知了:“仁和楼的东家毕竟是殿下,她不敢明着给我添堵。” 刘丽娘忍不住骂:“真是癞□□趴脚背,不咬人膈应人!” 薛二哥:“弟妹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林知了把丰庆楼的笑料告诉二人,接着又说:“陈文君有几斤几两,我们还不清楚吗。除了蛋糕这几样她还会什么?我店里的洗碗工打听到那个掌柜的为人吝啬,你觉得那种人能容得下她一直拿着月钱不干事?” 刘丽娘点头:“陈文君那女人嘴巴会说,人还温柔。”瞥一眼薛二哥,“男人就喜欢这样的女人!以前天天叫我跟她学!” 薛二哥想为自己叫屈,可是想想早几年自己干的事,林知了叫陈文君出家用,他认为林知了爱计较,陈文君生个儿子,他跟大哥一样高兴……薛二哥选择闭嘴。 “店里的洗碗工还在找人打听她的事。等打听到我再想想怎么做。家里没什么事吧?”林知了听到二嫂应一声,就叫俩人傍晚再回去。 刘丽娘闻言说:“我们去市场买点东西。以前你买牙刷牙粉我没感觉,现在自己当家才发现不止这些东西用得快,一年下来油盐酱醋也要很多钱。” 林知了:“现在去吧。待会从后门进来,我把店里的门窗关上,在屋里调酱。” 刘丽娘把荷包给薛二哥,顺手带上店门。林知了把窗板安装好,就喊个厨子进来。 厨子没来,来个采买,正是钱二牛。林知了皱眉,钱二牛看到灶台上有两个酱坛子,估计她要做吃的,“我可以烧火!”说完跑到门外,看到宫女俞丫,“俞姐姐,过来!” 俞丫是做拉面的厨子,比钱二牛大两岁,八岁进宫,在皇宫两年,在东宫十年,做好在宫里呆一辈子的准备。后来有机会来到这里,俞丫也没有想过找个人嫁了。 在她看来没有娘家帮扶,她不想被婆家看不起只能下嫁。可是嫁到贫困人家不过是换个地方扶贫。不如现在这样。过几年从亲戚里面过继个品行好的孩子给她送终。 俞丫进来看到两坛酱也认为林知了要做吃的:“掌柜的,你说我做,还是我给您打下手?” “我做吧。”林知了的衣袖上撸,钱二牛生火,她一边告诉俞厨子需要的配料一边挖酱。 待林知了把两坛酱挖出来,俞厨子把她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全。 林知了要调的是刷烙饼的酱。 如今店里有两种饼,一种是有酥油的油饼,一种是干巴巴的白面饼。油饼划来就能闻到酥油的香味,夹上里脊肉,味道美得很。 面饼夹的是卤肉也不如油饼香。 林知了把酱调好就叫俞厨子去拿几个馒头。 俞丫忍不住说:“哪有馒头啊。早上剩的几张烙饼和油饼也被他们吃的一干二净。”朝钱二牛看去,“以前在宫里也没见他那么能吃。” 林知了把酱挖到盆里,贴锅边的酱放碗中, “待会烙几张饼,划开后先扫酱,再放小葱和肉。” 俞丫听食客抱怨过,烙饼里面应该加酥油。闻言意识到食客不会再抱怨,立刻去厨房看看面还要多久。 林知了叫钱二牛把灶台收拾一下,她去院里,指着两个伙计,叫他们把暂时用不着的甜面酱和豆瓣酱送到库房对面的空屋子里。 看到酱,林知了脑海里想起一道菜,京酱肉丝。 店里有屠夫两炷香前送来的肉,林知了切一块猪瘦肉,看到面还没发,林知了叫俞厨子和一块面,用死面做水烙馍。 俞丫在她的指点下做出薄薄的面皮,林知了才开始炒肉。 闻到香味的林飞奴进来:“做什么好吃的?” 林知了:“饿了?” 林飞奴点头:“今天比什么时候吃的都早。” 林知了把肉丝盛出来,叫厨子洗葱,又叫俞丫给她一张面饼,她把肉丝和葱卷起来递给弟弟。 薛瑜进来,林知了给她卷一个,又自己卷一个,就叫其他人也试试。 林飞奴还是第一次吃京酱肉丝卷饼,面皮劲道,又有肉香和酱香,还有小葱解腻,顿时感觉比他以前吃的所有面加肉都好吃:“阿姐,多做点,晌午开门我去店里吃!” 第127章 吃饭闹事 林知了拒绝弟弟的好意。 林飞奴不明白:“为什么啊?” 林知了:“因为这些面饼厚薄不一, 除了我也没人会做这道肉丝啊。我感觉这道肉丝可以更好。回头面皮做到薄而透亮再说吧。现在推出去只会被模仿。” 林飞奴不禁说:“我差点忘忘记,有人盯着咱们!” 此话令厨子伙计们都想到林知了的前大嫂。即便很想把这道菜推出去,他们也不敢着急。 林知了提醒厨子以后晚饭改成蒸面饼夹一切。肉丝隔三差五练一次便可。因为几个厨子也算是会做菜的老手了,不至于不知道放多少盐和酱, 还要从头练习。 剩下的饼和肉丝, 林知了叫厨子和伙计们分了吃了再做事。 洗碗工在院里草棚下听到厨房的动静就猜到又有新菜。 她们私下里找伙计和厨子打听过, 在仁和楼当厨子有什么要求。伙计告诉她们签十年长契, 这些洗碗工就另有打算。 不是不信任林知了,而是东家是太子。太子被废过,她们听街坊四邻说过, 自古少有太子登上帝位, 担心太子被二废,不敢同仁和楼绑到一起。再说了, 过些年太子登基为帝, 她们再把儿女送进来当徒弟也不迟。 因此洗碗工们不希望惹怒林知了,所以通常林知了不叫她们进去尝尝,她们就装聋作哑。 午时三刻, 烙饼的厨子烙出几张面饼就划开刷酱,想起什么朝柜台看去:“掌柜的,烙饼还跟以前一个价吧?” 林知了微微颔首- 仁和楼的食客匠人居多,这些人做事辛苦,饮食清淡浑身无力,是以卤肉面、油饼夹肉和裹满二八酱的凉皮以及擀面皮很受欢迎。馒头和红烧肉加笋干豆腐汤也是他们的最爱。 倘若以上这些都卖完, 匠人才会选择比油饼小且味道单一的烙饼夹卤肉。 女眷喜欢不会吃得满手油的烙饼夹肉。可是她们食量小,很多时候两人一个。以至于烙饼的销量一直不高。 厨子感觉今天的烙饼会很受欢迎。 实则他的感觉没错。 食客看到厨子往烙饼里刷酱,意识到是新口味就买个尝尝。面饼表皮烙到酥脆,里面裹着浓浓的酱香, 再加入肥而不腻的肉丁,令食客大为意外,吃完觉得意犹未尽,又要一个饼。 进店喜欢先看看的食客发现甜面酱,忍不住问:“这个酱是不是跟西市的炙鸭酱一个味?” 厨子:“以前西市找我们家掌柜的买的。” 问话的食客喜欢这种酱,就去问林知了卖不卖酱。林知了指着身边货架:“像卖花生酱一样?” 食客正是此意。 林知了:“实不相瞒,没打算卖。那个酱是几种酱调和而成,可能比芝麻花生酱贵。” 食客指着花生酱坛子:“连坛子一起是三斤吧?林掌柜算算这样一坛多少钱。” 林知了:“我不知道调和的酱能放多久。若是买回去七天生了霉菌,可别怪我的酱啊。” 这位食客家中人口众多,可以几天就用一坛,闻言直说不怪。 林知了:“那回头我算算吧。” 听到两人谈话的食客对甜面酱好奇,也要一个烙饼夹肉。食客浅尝一口,酱的味道极好,就是烙饼太厚。因为仁和楼没有炙鸭,食客也没有想起卷鸭肉的小薄饼,就认为不是不好吃,是不合他胃口。 林知了坐在柜台后面可不是无所事事,她仔细观察食客的神色,不止一个人嫌烙饼太厚,就感觉京酱肉丝和水烙饼会很受欢迎。 林知了看到包饺子的厨子,忽然想起可以把饺子皮叠到一起擀薄,一次可以出十几,乃至几十张。 库房里还有两个小炉子以及许多小蒸笼。林知了怀疑这些厨具也是前掌柜为了贪污所买。比如一个炉子两百文,他可以报五百文。 因为不需要增加成本,林知了决定午饭后试试用小炉子小蒸笼蒸薄饼。 哗啦一声,林知了猛然起身,三丈外靠窗的汉子倒在地上,碗筷也散落一地。 林知了心慌,店里比外面凉快多了也能中暑吗?林知了下意识想叫伙计去请郎中,在门外乘凉的薛二哥大步进来,“诸位让一下,我看看!” “我兄弟吃了你家的饭菜变成这样,你,你们不给我个说法,这事没完!”身着灰色短衣,三十多岁,身高六尺,白面无须的男子指着薛二哥说完就因为愤怒面红耳赤。 心慌的林知了瞬间踏实下来。 哪个好人在亲友倒地不起的时候先要说法,而不是叫薛二哥先看病啊。 林知了前世末世那些年见多了恶人,她知道怎么对付,走近就问:“二哥,是不是死了?”不待薛二哥开口,不等灰衣男说话,“伙计,速去报官,叫衙役带上仵作来给这位客人开膛破肚验尸!” “你报官我们也不怕!”灰衣男子正要这样说,被“验尸”二字吓得舌头打结,指着林知了,“你你什么意思?” 林知了看着地上脸色煞白,隐隐泛着青色的客人,“开膛验尸才知道是不是在我店里吃死的。要是你们之前在路边吃过什么东西,查也不查就懒给我,我岂不是冤死了?” 灰衣男张口结舌,“那那——也不能开膛破肚!” 林知了:“不打开肚子怎么验尸?伙计?去了吗?赶紧!街上遇到金吾卫请金吾卫过来给我们作证!” 伙计吓傻了,再次听到林知了这样说赶忙往外跑。 灰衣男子叫他“站住”。 林知了:“再晚一会吃下去的东西在他肚子里消化了还怎么查!” 伙计认为此言甚是,再次出去。 地上的人动了。 围观的客人吓得惊呼一声,胆小的喊出“诈尸”。到门外的伙计停下,想回来看看怎么回事,又着急去报官,因此犹豫片刻,听到林知了的声音从店里传出来,“你没死啊?” 伙计愣住,随即反应过来,难怪掌柜的不问食客怎么了,也不等薛二哥出结果,开口就要报官,原来看出食客是装的。 伙计想回去,转念一想这样的人要严惩,立刻去离仁和楼最近的金吾卫休息处。 天气炎热,金吾卫不可能一直在街上走动,去金吾卫府衙休息又耽误时间,是以东市就有四个休息处,其中一个不足百丈。 灰衣男子透过窗户看到伙计朝北跑去,着急大喊:“不用报官!” 伙计充耳不闻。 躺在地上的男子神色尴尬地坐起来:“我是一时没坐稳倒在地上摔晕过去,不必劳烦金吾卫。” 林知了:“我说金吾卫的时候你还晕着,怎么知道我的伙计去找金吾卫?” 该男子被问住。 此刻,傻子也意识到二人打的什么主意。 薛二哥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人:“什么事没有。” 胆小的食客脑海里还想着“诈尸”,忍不住问:“他的脸色怎么跟死人脸似的?” 薛二哥:“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刚死的人。自作聪明涂的什么颜料。人刚死身上还有余温,手脚还没僵硬,怎么可能面色发青。刚才我以为是中毒,心想是不是豆角没炒熟。可是一想店里的豆角不是炖就是炸,不可能半生不熟叫人中毒。就在这个时候,林掌柜说到‘开膛破肚’,他的身体僵了一下。我以为被谁碰到。林掌柜说到‘金吾卫’,他的身体又绷紧,我才敢断定他装的!” 食客们用看无赖流氓的眼神打量两人。灰衣男色厉内荏:“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薛二哥不在意地笑笑:“等一下金吾卫过来——” “金吾卫过来我也不怕。”灰衣男扶起同伴,“懒得跟你废话!我们走!” 林知了挡住去路:“走可以!伙计,算算摔碎的碗筷和这些菜多少钱!” 灰衣男难以置信:“你椅子不稳,害我兄弟摔倒,我没找你要钱,你还敢找我要钱?” 林知了冷笑一声:“当我这里是你家,你想怎么闹怎么闹?进来之前也不打听打听,我没有任何仰仗,敢在东市开这么大的酒楼?日日宾客盈门,不可能只有你们觉得我有钱眼红。别人为何不敢来店里闹事?” 先前灰衣男是不知道林知了有何仰仗,只是听说仁和楼换了东家,还是个女的。闻言灰衣男有些害怕。可是青天白日,她还敢行凶不成。灰衣男冷哼:“别以为你势大我就害怕!京师是天子脚下,容不得仗势欺人!” 许多食客都听说过仁和楼的东家是太子,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 灰衣男朝笑声看去:“笑屁笑!” 食客不客气:“笑你无知!” 灰衣男松开同伴抡起拳头。 林知了伸手扭住他的手臂,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灰衣男被林知了按在桌上。 在楼梯上看热闹的女眷不禁“哇”一声,一楼食客回过神不禁问,“林掌柜练过啊?” “薛大人就是担心今日这种事,下午我回到家很累,他也会跟我套招。”林知了停顿一下,“以为这辈子用不上!” “让开,让开!” 伙计进来,食客让出路来,金吾卫跑进来看到被按在桌上的人挺意外林知了会两下子。到跟前金吾卫就说:“林掌柜,交给我们吧。” 看清两人面孔,最后面的金吾卫惊呼:“你们——不是前天才出来?” 食客中好奇心盛的人问什么意思。 那位金吾卫边擦汗边说:“去年在街上撞到一个商人的马车想趁机讹钱不成反被送到官府,那个商人又找到被他们讹诈过的人,一起上告,关了一年多,前天才出来。”之所以这么清楚,因为那件事就发生在东市,这位金吾卫恰好也在。金吾卫昨天看到他们问一句出来了,灰衣男自己说的,昨天才出来。 林知了:“难怪叫他们赔钱,他们要走。合着才出来身上一文没有。没钱你说啊。可以帮我刷盘子。耍这种手段——”抬脚朝他腿上就踹。 金吾卫下意识想阻止,可是林知了出腿太快,把人踹的往后踉跄。 林知了指着菜和餐具:“这些是小事。有人昏倒这种事传扬出去对仁和楼名声有损,造成的损失你俩准备怎么赔?”也没指望他们回答,对伙计说,“找个讼师,告诉他仁和楼的损失。要是能把这俩人关三年五载,我给他百贯!” 刚出来的俩人不想进去,此言一出,给林知了跪下,发誓再也不敢。 林知了冷着脸说:“你们这样的人发誓有用,还要金吾卫做什么?” 装死的男子闻言眼泪出来。 林知了眼角余光看到有食客面露不忍,叹了一口气:“算了。伙计,算算菜和餐具多少钱。给你们三日,三日足够你们打零工赚到钱,三日后还不还钱,别怪我心狠!” 金吾卫把人拽起来,两人连忙道谢。 伙计报出菜价一百八十文,那些餐具一百多文,总共三百文,俩人惊呆了,仁和楼的饭菜什么时候这么便宜。 金吾卫:“还不快滚!?” 俩人慌忙往外跑去。 林知了叹了口气,示意伙计收一下。 金吾卫见状劝她别生气,街上这种无赖太多,她气不过来。 林知了转向他:“你的意思我还会碰到?” 金吾卫意识到失言,赶忙说:“不会!不会!我猜经过今天的事,没人敢在这里闹事。” 食客当中有人想起丰庆楼的蠢掌柜,“不一定!” 金吾卫呼吸一顿。 林知了见状抢先说:“诸位先用饭吧。饭菜凉了就不香了。”随即叫伙计倒几碗去火的凉茶,请金吾卫消消暑气。 金吾卫走后,薛二哥低声问:“那俩是不是陈氏请的人?” 林知了微微摇头:“应该不是。大哥信中说过,前几个月她还撺掇过二婶来这里给我们添堵。说明那个时候她在丹阳。陈氏来这里最多三月,不可能熟到知道谁谁才被放出来缺钱用。其次她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我们背后可是殿下。在丰庆楼做事和找人来店里闹事是两码事。再说,这个时候陈氏应该在为丰庆楼的新菜焦头烂额才是。” 薛二哥:“不是教厨子做了蛋糕了吗?” “我们店里又多了两种花卷。丰庆楼掌柜的定会叫她试做。先前丰庆楼买的小鸡炖菜,应该是叫她试做虎皮鸡爪。这些还不够她忙的啊?”仁和楼洗碗工的婆婆打听到,丰庆楼的厨子跟人抱怨,新来的女厨子比他月薪高,凭什么啊。林知了感觉就是掌柜不催,心中不平的厨子也会故意问她有没有做出来,“今天又多了酱,丰庆楼掌柜的也会叫她试做,毕竟她是丰庆楼花重金请的。” 第128章 韭菜馅月饼 林知了所料不错, 丰庆楼的女厨子是陈文君。 此事说来话长。 往年瓷器商人进京带的女眷是容貌较好长袖善舞的良妾。良妾的肚子一直没动静,当家夫人着急,这次商人进京,当家主母令生养过的陈文君陪同。 良妾心里不快也不敢哭闹。若是瓷器商人在京师有个好歹, 家里没有一儿半女, 良妾就惨了。 不管谁生, 只要有个孩子在, 族中长辈也好,家中长辈也罢,都不敢明晃晃把孩子的生母嫡母赶出去。 陈文君来之前, 当家主母也给她定了一个期限, 从京师回来肚子还没动静,她也不必回来。 家里不缺奴仆丫鬟, 陈文君会的那几道菜在丰庆楼稀奇, 在丹阳和临安地界上不稀奇。养她可比养个丫鬟费多了。 陈文君此人有点脑子,她猜不能生的是商人,她夜夜辛苦也没用, 以至于来的路上就想过不能全指望瓷器商人。 可是她在京师人生地不熟,无论去哪儿都要商人陪同,如何为自己谋划啊。 在她一筹莫展之际,瓷器商人带她去丰庆楼用饭。陈文君耳朵灵,听到食客跟友人念叨想吃松鼠鱼,还要给儿子带一份蛋糕, 早知道去仁和楼好了。 陈文君注意到“蛋糕”二字,再联想到先前在临安府听人说“薛探花在户部,他夫人是仁和楼管事,以后有人欺负我们就去仁和楼请林掌柜找薛探花, 我们也算朝中有人了”等等。 陈文君猜食客口中的仁和楼正是林知了掌管的仁和楼。陈文君就找瓷器商人打听仁和楼的情况。瓷器商人查过陈文君的底儿,但他没去村里查,就信了陈文君的说辞,薛家人待她不好。瓷器商人认为陈文君要报复薛家人,警告她不许招惹薛理夫妻二人。 陈文君叫他详细说说。瓷器商人就把知道的都告诉陈文君,比如仁和楼前掌柜太贪被查,仁和楼不知被谁拿下,聘请林知了当掌柜的。 随后话锋一转给陈文君介绍起丰庆楼,说这是皇家产业,不止卖饭菜,还酿酒卖酒。每月只是酒税就有三四千贯。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翌日,趁着瓷器商人外出,陈文君只身来到丰庆楼,故意点鸡蛋糕和拉面。伙计自然告诉陈文君没有。陈文君用稀松平常地语气说出,“这几样我都会做,丰庆楼这么大的酒楼没人会做?” 伙计一再道歉。到后厨伙计就忍不住嘲讽陈文君说大话也不怕闪着舌头。这话被掌柜的听见,掌柜的去找陈文君,陈文君说出皮冻的做法,掌柜的决定请她。 陈文君回到家中见着瓷器商人说丰庆楼的伙计听出她不是北方人,问她跟林掌柜是不是同乡,又问鸡蛋糕是不是江南特产,还问她会不会做。她说会做。丰庆楼掌柜的请她去丰庆楼。 瓷器商人不需要小妾抛头露面。可皇家酒楼又是另一回事,他希望陈文君攀上皇家,对此十分支持。 丰庆楼掌柜的自然要考考她,陈文君就告诉掌柜的她会做各种南方糕点以及海鲜。陈文君在瓷器商人家里吃过不少好东西,说的头头是道,丰庆楼掌柜对她自是毫不怀疑。 新掌柜也是个吝啬的,毕竟连月钱本就不多的洗碗工的补贴都减,花重金请个厨子自然要物超所值。 陈文君做不出软糯的虎皮鸡爪,新掌柜就叫她做油酥花卷。陈文君很少吃面食,要不是林知了教徒弟做拉面,她有机会跟薛理的表妹学和面,她都不会和发面,如何做得出花卷。 反倒是丰庆楼管事厨子先做出同仁和楼很像的葱油花卷和油酥花卷。掌柜的仍然认为陈文君只是不擅长面食,叫她做江南点心。 陈文君在瓷器商人府中从未去过厨房,日日琢磨生儿子,会做的点心都是跟她娘和薛母学的乡野粗食,登不了大雅之堂。好在商人家中奴仆多,她听丫鬟提过茶饼。 茶在北方是稀罕物,很少有人拿来入菜,丰庆楼没有茶饼,陈文君就决定做此物。 清新雅致,茶韵十足,酥脆绵软,有豆沙的口感,还有龙井的清冽,一经推出就得到向往烟雨江南的文人墨客的追捧。 陈文君的名声出去,仁和楼洗碗工的婆婆很快打听到她的来历。洗碗工听她婆婆一提到陈氏就说“不提她的秉性,她的厨艺如何如何”,心里很是复杂。 洗碗工犹豫要不要告诉林知了。 以己度人,她见不到陈文君好过,认为林知了也是这样想的。 犹豫了几日,七月十七,上午突降暴雨,外面十分凉爽,林知了就在草棚下乘凉。洗碗工吞吞吐吐说出,陈文君在丰庆楼站住脚跟。 林知了很是好奇:“为什么这么说?” “她做出一种茶饼,很多人喜欢。我婆婆说她前几日晌午和晚上在丰庆楼门口看一会,听到好几个人边进去边说要尝尝丰庆楼的茶饼。”洗碗工好奇地问,“掌柜的,你会做吗?” 林知了:“仁和楼只有一款茶,还是用草药熬的凉茶。” 洗碗工没听懂。 靠着林知了的手臂听雨声的林飞奴悠悠地说:“茶饼顾名思义茶做的饼。” 洗碗工就想说,她知道! 林飞奴又说:“不是你家做的大饼,也不是我们做的油饼和烙饼,是喝茶时吃的点心。我们店里没有茶,没有做的必要啊。” 洗碗工:“我们像鸡蛋糕和雪衣豆沙一样外卖不行吗?” 林知了:“弟弟,你说?” 林飞奴坐直:“当然不行。茶饼用茶叶做的,你想想茶叶多贵啊。我们的客人喜欢又好吃又便宜的东西。像雪衣豆沙五文钱一个,吃好饭临走前带几个回去。茶饼二三十文一个,来我们店里吃饭的客人谁舍得打包啊?” 洗碗工恍然大悟。 林飞奴一脸无奈,仿佛对她连这点常识都不懂而感到无力,“丰庆楼也卖不长久。丰庆楼是喝酒的地方,谁要喝茶吃点心?喝了酒,醉醺醺的,还怎么打包呀。除非她开个窗户专门卖茶饼。阿姐,你说陈氏能想到开个柜台卖茶饼吗?” 林知了:“也许能想到。” “能想到也没人买。”林飞奴语气笃定,棚下众人都忍不住朝他看去。 林飞奴:“我吃过茶饼。没当回事。没想到是陈氏做的。” 林知了奇怪,他什么时候吃的。 “我同学买的。”林飞奴冲他姐招招手,林知了微微歪头,他用棚下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二哥不是给我和鱼儿姐姐送一筐桃子吗。章元朗来找我玩,我叫他随便挑。他挑几个又红又大的拿回家,昨日就给我送两块茶饼。我觉得吃得起的人不会买,想尝尝鲜的人买不起。” 林知了:“怎么说?” “比蛋糕腻。阿姐以前说过,穷人肚子里没油水,喜欢吃可是买不起。买得起的人吃两次就腻了。每次还要配茶,不然半块就腻。阿姐,我猜丰庆楼有人做出了油酥。”林飞奴把这事给忘了。 林知了:“油酥不难,老厨子多做几次就琢磨出来了。不过这种事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陈氏做的茶饼是茶粉加面加糖加油酥。像鸡蛋那么大的花瓣状,看着好看,里面裹着绿豆馅,可是又甜又腻,外面酥脆里面噎人,别提多难吃。我觉得她的绿豆沙做得不好,不够细腻,应该找专门做馅的人买。”林飞奴感觉换了绿豆沙他也吃不惯,认定陈氏成不了气候,没必要叫他姐费心,先前才没说这事,“鱼儿姐姐也说第一口好吃,一个吃完一天都不饿。” 林知了:“你同学喜欢?” “他不喜欢。他觉得好看,就给我尝尝啊。”章元朗是不知道送什么,恰好他姐问他吃不吃茶饼,他拿两个过来。 洗碗工不认同:“那怎么天天有人去吃茶饼?” 林知了:“可能好奇。也许是为了那一口茶味。好像有句话,也不知道谁说的,宁可一日无食,不可一日无茶。” 洗碗工:“听您的意思,陈氏还是在丰庆楼站稳脚跟了。” 林知了:“有没有半个月?半个月后再看。” 林飞奴点头:“像丰庆楼那么大的饭店,日日那么多人,喜欢吃什么的都有,端一盘屎上桌也有人尝尝咸淡。” 林知了朝他身上一巴掌:“不许这样说!那是陛下的酒楼!” 少年闭嘴,倒在她身上继续看雨。 洗碗工笑了:“飞奴说的也对。就算有人说不好吃,可是因为喜欢喝茶,也想尝尝茶做的饼什么味。城里那么多人,一天一百个人买茶饼,没有回头客,丰庆楼也能卖一个月。” 少年伸出大拇指,突然想起什么,转向林知了:“下个月是什么日子啊?” 林知了:“八月十五中秋节。想吃什么馅的月饼?” 少年想想去年的中秋节,“鲜肉月饼、枣泥月饼、果仁月饼、绿豆月饼,我都想尝尝。我还想吃,阿姐,韭菜鸡蛋可以做月饼吗?” 棚下众人又朝他看去。 少年:“可以做两个,我自己吃。” 林知了看向洗碗工们:“八月十五和十六休息。从初十起,早上早点过来,帮忙做月饼。” 洗碗工:“那个陈氏,你打算怎么办?” 林知了:“改天有人问我怎么不做茶饼,再说怎么办吧。” 孰料晌午就有人问起此事。 林知了不知道他想知道什么,反问:“你希望我做茶饼?” 食客点头:“丰庆楼的茶饼太贵。跟雪衣豆沙差不多大,二十文一个。一个饼五个花瓣,一盘放五个,一百文。总共没有一个馒头重,简直抢钱!林掌柜,你也做,把价钱给他打下来!” 林知了乐了:“吃不惯!” 食客张口结舌,他听到什么? 林知了重复:“费时费劲,我们还吃不惯。店里这些菜,不说我们店的厨子和伙计样样都喜欢,但无论哪一样都有几人喜欢吃。那个小东西没人喜欢,卖不完只能送人,为了挣仨瓜俩枣,为别人做嫁衣,不值得!” 食客有口难言。 刚刚进门的食客问:“以前听人说过,仁和楼的面、饼和菜以及点心,你们都喜欢吃所以才做,合着是真的?” 林知了:“我们自己都不喜欢,哪敢卖给别人?” 问话的食客仔细想想:“林掌柜言之有理。你们都不喜欢,凭什么叫别人喜欢。” 林知了:“是的。” 想买茶饼的食客问:“林掌柜,你会做吗?” 林知了笑着说:“激将法对我没用啊。若是想吃,用做馓子的面——馓子很常见,几乎家家都会做吧?和面的时候加点茶粉,去市场买点绿豆沙,裹上绿豆沙捏成梅花状,可以上锅蒸,也可以过油炸。” 准备结账走人的食客停下:“这个做法怎么那么像花馍?” “只是一个蒸一个炸。这东西贵是贵在茶粉。”林知了对想买茶饼的食客道,“就是我做,小小一个也要十文。别想跟雪衣豆沙一样五文一个。” 食客闻言不再劝,决定回头叫家人试试。 他沉默下来,林知了反而好奇:“你们都吃过茶饼?” 给了钱准备出去的食客停下:“看着好看,又是茶做的,以前没吃过,我妻子觉得新鲜买过一次,不值!不如来你这里买两份雪衣豆沙和两份蛋糕。” 林知了故意说:“也没见你买啊。” 食客愣了一下,哭笑不得,转身对伙计说:“给我包两份雪衣豆沙和两份鸡蛋糕!” 林知了:“四份才一百文。便宜吧?” 食客不敢不点头,因为很便宜。 林知了:“跟丰庆楼的免费蛋糕比起来如何?” 食客不禁怪叫:“哪有免费!羊毛出在羊身上!一块蛋糕在你这里十文,我要在那边点一碗三十文的羊肉面才能吃到,还没你卖的大!羊肉面的羊肉只有薄薄几块。每次看到丰庆楼的羊肉,我都忍不住佩服厨子的刀工。” 林知了:“不说羊肉,说茶饼,听说吃的人很多,是近日京师最火的点心?” 食客见她当真好奇,也认真起来:“怎么说呢。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人吃一次不想尝第二次。” 林知了脑海里浮现出“喜欢吃的不一定都舍得买”,顿时放心下来,“听说是个女厨子做的?” 食客点头:“见过一次,说话温温柔柔的。论相貌,林掌柜,你别生气,跟你平分秋色!” 去过丰庆楼的其他食客不禁附和:“林掌柜的性子一个可以打她仨。你别觉着我夸张,就说上次那俩人闹事,换成仁和楼前掌柜的都只能想到仗势欺人。你居然敢叫伙计去找仵作,还要开膛破肚。当日我们没被那俩人吓到,反而被你吓一跳!” 林知了不在意地笑笑:“就当你们夸我啊。先坐吧。” 伙计递来四份点心,那位食盒给林知了一串钱,正好百文。他拎在手里感觉很有分量,愈发觉得丰庆楼的茶饼不划算。 虽然林知了听出食客嫌茶饼贵,可没听见食客嫌难吃,说明陈文君暂时稳住。林知了可不想看到她站稳,是以第二天就推出了京酱肉丝和卷饼,肉丝放中间,卷饼摆一圈,乍一看也像一朵花。 又过几日,林知了用开水烫面,活成面团,揪成小剂子,里面包着糖,然后按成圆形小饼放油锅炸,正是油糕。 刚出锅的油糕外皮酥脆,里面绵软,因为糖贵,是以也要五文钱一个。 油糕同雪衣豆沙一样面对的是女人和小孩,因此没有男食客抱怨贵。 因为女客和小孩喜欢油糕,男客喜欢京酱肉丝,若是一家人出来用饭,到仁和楼能吃到全家都喜欢的食物,以至于仁和楼跟以往一样日日客满。 糖糕可以当主食顿顿吃,茶饼不适合,因为干巴巴的需要配茶。过了七八天,茶饼沦为和丰庆楼其他点心一样的待遇。 丰庆楼新掌柜的时常令人来仁和楼买菜——如今店里管事知道提醒伙计换衣服,是以八月初十前丰庆楼掌柜的就吃到这两样食物。 丰庆楼掌柜的叫厨子研究,陈文君认为油糕是糯米做的,因为软糯。管事厨子认为是面粉做的,软糯是加了别的东西。 掌柜的不在意是用什么做的,只要结果。管事厨子提醒掌柜的,京酱肉丝是猪肉做的。我们主打羊肉牛肉和鱼肉。很多贵客不屑食猪肉,至今没有去过仁和楼,会不会因此对我们大失所望。 丰庆楼掌柜的不敢赌这个可能性,就叫后厨做油糕。 管事厨子不明白,仁和楼又不做羊肉面,也不做羊肉炖菜,只有一道炒羊肉和一道羊排,根本抢不走喜欢羊肉的食客,掌柜的为何天天盯着仁和楼。 前掌柜不想想他弄多少吃闲饭的人进来,反而怪仁和楼抢客人导致丰庆楼收益减少,上告陛下,然后栽了。这个估计也干不长! 管事厨子心里嘀咕,等人走了就把此事推给陈文君,理由是他要备菜没空研究糕点。陈厨子能做出茶饼,油糕对她而言想必不难。 陈文君还没确定油糕是用米还是面粉做的,林知了的消息再次传进丰庆楼。 八月十一日上午,林知了叫伙计在门外廊檐下放一张饭桌摆上月饼,五文一块,每天两百,四种口味,先到先得。 往常街坊四邻买月饼都是一份一份,最少六块。若是家里只有俩人,买两块应应景,买不到!林知了一块一块的卖,兜里有点钱的小子姑娘都可以买一块尝尝,跟买糖葫芦似的。 八月十四,学堂休息,章元朗跟他姐姐出来,看到仁和楼的月饼就买两块。他正要尝尝,看到林飞奴吃的月饼惊得睁大眼睛:“你——你吃的什么东西?”显然被里面的馅吓到。 林飞奴央求了几日,今日才吃到韭菜鸡蛋馅月饼。此刻林飞奴一手一个,完整的那个递给他:“韭菜鸡蛋馅月饼啊。” 饶是已经看到,章元朗闻言还是惊得张大嘴巴。 林飞奴手里还剩一口:“你不嫌我脏,你说的,你尝尝?” 小章公子就着他的手尝尝,也不是很恶心,好像可以接受,就把他的月饼掰两半,给林飞奴一半,“我尝尝啊。要是好吃,我就买这个。” 买月饼的食客看过来,等看清里面是什么东西也惊得难以置信。 端午节卖五花肉粽也就罢了,中秋节仁和楼居然卖韭菜鸡蛋月饼?林掌柜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敢于尝试的人还不少,问林飞奴店里有没有韭菜鸡蛋馅月饼。 林飞奴万分惊喜,像是他乡遇故知:“你也喜欢?有,还有十几个。等着,我去拿!” 厨子其实不想做。不巧薛理今日也休息,他喜欢吃韭菜鸡蛋馅饺子,听说小舅子想吃韭菜馅月饼,就跟厨子说都是面裹着馅料,味道应该大差不差,多做几个。 厨子第一次听说月饼和饺子大差不差! 薛理近日很忙,日日出城,脚底板都磨出水泡。厨子见他为国为民很是辛苦,就做二十个。 厨子之所以知道此事还是林飞奴说的。他跟林知了抱怨,林知了不理他,他就找厨子说姐夫在外面跑一天,脚臭烘烘的,就算洗干净也有味,而可恶的姐夫担心熏到他姐,自己够不着脚侧面的水泡,就叫他用针挑。林飞奴说起这事还把手举起来叫厨子闻闻是不是一股脚臭味。 在厨房忙着做月饼的厨子见林飞奴进来:“真有人买?” “陈氏做的茶饼都有人吃!”林飞奴端十个出去,到厨房门外又回来,“还有韭菜和鸡蛋吧?再给我做二十个!” 厨子没理他,等他走了去院里找林知了。 林知了点头。 厨子:“卖不掉你吃啊?” 林知了:“我们明天去乡下过节,带去给二哥二嫂尝尝。二哥家人多。” 厨子想起两房奴仆,放心大胆地糟蹋食材。 晌午,食客都知道仁和楼卖韭菜鸡蛋馅月饼。虽然他们自家就可以做,可是还是想尝尝仁和楼的。十个有九个食客撺掇林知了下午再做几个。 林知了挑两个厨子叫他们去准备食材。 下午申时三刻开卖。 申时左右,丰庆楼掌柜的看到街坊四邻朝仁和楼走去,边走边笑嘻嘻地说:“也不知韭菜鸡蛋馅月饼什么味。” 有街坊懒得过去,问丰庆楼有没有这种月饼。掌柜的被问懵了。搞清楚那种月饼是林知了灵机一动搞出来的,丰庆楼掌柜的就找陈文君,问她江南有没有这种月饼。陈文君表示闻所未闻。掌柜的盯着她问:“同是江南女子,你和林氏还是同乡,为何她可以想到,你想不到?” 第129章 巧遇陈文君 一派胡言! 要说同为江南女子就该想法一样, 那他和薛理同为男子,薛理可以高中探花,怎么不见他也中一个! 碍于现下不宜同他翻脸,陈文君叹气:“我也想啊。可我娘家同林家比不了。林氏自小读书, 很多菜是她根据古籍编的。还有一些菜是经她姐和薛理提点做出来的。掌柜的只知道她是薛理的妻子, 还不知道她姐的夫君是丹阳知县的妻弟吧?” 丰庆楼掌柜的是一无所知。 陈文君见他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 心里松了一口气, 面上又叹了口气:“可怜我只会写自己的名字。”话锋一转,“掌柜的有没有看过食谱?您教教我,兴许我也可以通过古人记载编几个菜。” 丰庆楼掌柜无言以对就胡言乱语:“菜怎可乱编!什么韭菜鸡蛋馅月饼, 简直胡闹!我去后厨看看, 准备晚上开业!”说完就去后厨。 陈文君望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不禁思索,看来这里的事做不长, 她应当早做打算。可是她怎么打算啊。 在陈文君苦思冥想之际, 仁和楼新鲜出炉的韭菜鸡蛋馅月饼卖完了。 街坊四邻对这小玩意没抱期待,买一个尝尝是因为不贵且好奇。然而不是很难吃,同鸡蛋馅饼相差无几。街坊四邻越发相信, 林掌柜出品只有不合胃口,没有难吃的东西。 殊不知没卖完。 今日八月十四,明日便是中秋佳节,街坊四邻买月饼过节,仁和楼的众人也要过节,林知了就叫厨子们每样做七十个。 五十个拿去卖, 剩下的留众人过节。 酉时左右,伙计把桌子抬进来,关上门窗,林知了叫厨子把月饼搬到院中, 一人两个,随便挑随便选。 然而众人一动不动。在他们眼里月饼仿佛是什么毒/药。 说起来也怪不得他们。先前因为厨子不会做月饼,做出的月饼不是馅料太薄,就是糊底。扔了会被街坊四邻骂糟蹋东西,只能众人自己吃。以至于上到厨子下至洗碗工都吃腻了。 大花更是早在两日前看到月饼就躲。 林知了叫薛瑜去店里拿包装纸,给每人包两个,“剩下的是我的。”随即又叫伙计把厨房的卤肉和鱼搬出来。 店里人多,不需要洗碗工帮忙做月饼,上午林知了和采买出去买了许多猪下水和两斤重的鲤鱼,回来就把猪下水交给洗碗工清洗。 七个外请的洗碗工和两名伙计,每人一条鱼和一斤卤好的猪下水。林知了和薛瑜也是如此。剩下的鱼和猪下水留着东宫出来的那些宫女太监过节。 考虑到这些宫女太监没有亲人在身边,林知了还给他们一笔钱,叫他们明日买五斤五花肉和五斤排骨以及十斤各种水果。 东西分好,洗碗工和两个外请的伙计回家,薛理套上店里的板车,架车载着林知了、林飞奴、薛瑜以及大花回家。 仁和楼安静下来,宫女太监有些心慌,可是左右一看都是熟人,又踏实了。 坐在板车上的林知了看着她在意的人都在身边,心里也踏实。 回到家,林知了叫薛瑜和面,薛理去挑水,她把昨天换下的衣服洗了。 昨天林知了同洗衣服的赵婆子提过,八月十四、十五和十六这三日不必过来,她要准备东西去乡下过节。是以昨天的衣服只能自己洗。 衣服晾起来,天空暗下里,林知了摘几个茄子和一把豆角,茄子豆角一锅出,又把从店里带回来的二斤猪下水摆出来,晚饭便是手擀面就这两样。 饭后,林知了叫弟弟刷锅洗碗。 烧火烧成小花猫的林飞奴不乐意洗碗,“我可以做饭和烧火!” 薛理:“我去吧。” 林知了拉住他。薛理移开她的手:“他不想洗就不洗。再说了,又不是叫你洗。小鸽子才多大啊。”说完端着碗筷去厨房。 林飞奴冲他姐挤眉弄眼一番跑去厨房:“姐夫,你把锅刷干净,我烧水,咱俩沐浴!” 薛瑜在堂屋听到这番话,忍不住同林知了嘀咕:“不知真相的还以为是他亲弟弟。就这三哥也好意思怪我娘惯小侄子!” 林知了:“这话你以前说过。” “说过就不能说了吗?”薛瑜看她擦桌子,去门外找扫帚,“以后三哥还这样,我还说!” 林知了不想同她争辩:“明天想吃什么?你和小鸽子在家看家,我和你三哥去市场,买好东西我们就出城。” 薛瑜:“我也想去市场!” “三天两头跟采买出去,还没去够?”林知了多少有些吃惊。 薛瑜:“都是下午啊。我都不知道上午的市场什么样。” “不行!明天街上人多,我们要买东西拎东西,没法照顾你和小鸽子。”无论她说什么,林知了都不让步。 薛瑜也知道拐子除不尽,碍于林知了为她好,也不好意思胡搅蛮缠。 翌日清晨,林知了睡到自然醒。薛瑜和小鸽子烧火做饭,林知了把昨晚的衣服洗了,薛理喂小毛驴和他的马。 一家人慢慢悠悠吃过早饭,收拾好今明两天穿的衣物,林知了和薛理才去市场。 原本俩人想驾车,可一想今天东市定是人挤人,俩人就走着过去。 果不其然,全城百姓都出来了。今天也是小偷小摸的节日。林知了不得不攥紧荷包。薛理是一手握着荷包,一手拉着林知了。 夫妻二人买五斤羊肉,几根牛骨和几斤猪肉,想着二哥家不缺瓜果蔬菜,又买两包糖便打道回府。 到路口,林知了突然停下。薛理想问她怎么了,抬眼看到三步之外的人,不禁皱眉,她怎么在这里? 林知了拉着薛理走过去,经过陈文君身边只当没看见她。 陈文君笑吟吟说:“这不是林掌柜吗?” 林知了脚步一顿,只当不认识彼此不好吗?林知了装聋作哑。陈文君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憋屈:“林掌柜真是贵人多忘啊。” 林知了回头讥讽:“我给你脸,你别不要脸!” 有热闹?路人闻言立刻停。 陈文君脸色难看,没想到林知了当众竟敢这样说。 亏得林知了没有读心术,否则得问问她,为何不敢?陈文君是什么皇亲国戚吗。 林知了冷着脸说:“有屁快放!今天过节,我不想同厚颜无耻的人打交道。晦气!” 陈文君气得指着她:“你说谁晦气?” “你!怎么了?想打我?”林知了把荷包塞薛理手里就挽袖子——今日非劲装,跟坊间小娘子一样身着短衣。此刻林知了后悔不是劲装,打起来耽误发挥! 陈文君不由得后退一步。 虽然陈文君已经知道仁和楼背后的东家是太子,陈文君也不怕,因为她跟很多人一样认为太子很难登基。丰庆楼前掌柜上告仁和楼,等于告太子一状,皇帝都不曾为了太子把丰庆楼前掌柜关起来,可见太子在他心里的地位。 要说皇帝年龄大了。可皇帝只是前几年生过一场大病,挺过去之后,这几年无病无痛。若是皇帝活到七十岁呢?古今天下,岂有四十年太子?届时太子的几个幼弟也长大了。 陈文君是怕林知了本人。陈家不如林家生活富足,幼年时她不如林知了吃的好,所以单看脸面俩人都是高个,实则林知了比她高半头。林知了抬手就能揪住她的头发,陈文君需要垫脚。 林知了:“怕了就滚!” 陈文君叫小厮离远点,对林知了道:“我有话说!不听我说你会后悔!”往前走两步,“林氏,我知道你故意的。” 林知了挑眉,一副“你什么意思”的样子。 陈文君神色笃定:“我刚做出龙井酥饼,你就推出京酱肉丝和油糕。敢说你不是故意的?昨天为了给仁和楼扬名,还做韭菜鸡蛋馅月饼!亏你想得出来!” 林知了不明白她说这些做什么:“所以呢?” “仁和楼是儿子,丰庆楼才是老子!”陈文君不敢当众把皇帝和太子扯进来,但她认为以林知了的聪慧无需点明。 林知了听懂了:“丰庆楼的老子可不是你老子娘的老子。在你眼里丰庆楼是庞然大物,在‘老子’眼中丰庆楼不过是个小酒楼。又不是没了丰庆楼天就塌了!你觉得你说的‘老子’有时间在意一个酒楼?丰庆楼再出事,惹得他心烦,兴许就把丰庆楼送给儿子打理!” 丰庆楼在陈文君看来确实很大,皇帝又叫大理寺严查过丰庆楼,她以为皇帝很在意丰庆楼。听闻此话,陈文君终于想起皇帝乃天下之主,要管的事何其多,因此不由得变脸。 林知了白了她一眼转身走人。 陈文君跟上去:“林知了,你再故意给我添堵,我保证不出三天,全京师的人都知道你大哥娶了谁!” 薛理没把她放在眼里,一直不曾正眼看她,闻言猛然转向陈文君,眼神冷酷锐利。 倘若林蜻蜓在此,会吓得打个哆嗦,以后见着薛理绕道走。然而陈文君眼中的薛理就是愤怒也只是把薛瑞拽出去,不曾大动干戈。是以陈文君不怕。 要说薛理是户部员外郎,好歹是朝廷命官。陈文君近日在丰庆楼见得多了,户部员外郎在她看来就是个芝麻大的小官,还不如七品知县权大势大。 陈文君没把薛理的不快放在眼里,盯着林知了说:“做人留一线!” 林知了气笑了:“你去丰庆楼做蛋糕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做人留一线?陈氏,你以为世人跟你一样迂腐?你在丰庆楼几个月,不知道那些王公大臣私下里什么德行?” 陈文君:“私下里和明面上一样吗?要是一样,怎么不见他们把丰庆楼的歌伎带回家?” 林知了:“有时间跟我废话,不如跟你的商人男人多学学,什么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什么叫大德不逾,小节不拘!” 陈文君不禁问:“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都不懂,你还威胁我?”林知了嘲讽,“蠢东西!” 第130章 严惩 陈文君气得拽住林知了, 想骂完人就走?做梦! 林知了耐心耗尽,反手一巴掌。 啪一声! 路人吓一跳。 陈文君捂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林知了,身为朝廷命官的妻子, 仁和楼掌柜, 林知了居然敢当众动手。 为何不敢?因为顾及颜面?林知了是不希望薛理因为她被同僚指指点点, 也担心坏了仁和楼的口碑。然而今日过节陈文君都敢给她添堵, 林知了要是不计较,假以时日,陈文君敢去仁和楼嘲讽她。 林知了看着陈文君:“想说什么?继续!” “你敢打我?”陈文君不敢相信。 林知了好笑:“我不能打你?我不止打你, 还要踹你!”照着陈文君小腹就是一脚。 陈文君往后踉跄, 随从慌忙跑过来扶着她,吼林知了:“凭什么打人?有没有王法?!” 林知了:“问问你主子就知道我为什么打她!别忘记提醒你主子, 不要轻信她一面之词!” 陈文君慌了, 耳边想起她男人不许她招惹林知了和薛理的话语,急忙虚张声势:“再胡说八道我就报官!” 林知了白了她一眼转身走人。 东市有很多人在仁和楼吃过饭,有人认出林知了:“那不是仁和楼的林掌柜吗?林掌柜一向待人和气, 这是怎么了?”满心好奇朝陈文君看去。 在路口等着拉客的车夫说:“好像是这女的叫住林掌柜。林掌柜的样子很不耐烦。也不知道这女人说了什么,林掌柜突然很生气。起初我还没认出林掌柜。”因为林知了的衣着打扮同平时不一样,车夫有些懊恼,“没怎么仔细听她们说什么,只听到林掌柜好像说她给脸不要脸。你干什么了,林掌柜不但骂你还打你?” 陈文君气恼:“关你什么事!”推开看热闹的众人就跑。 车夫噎了一下, 忍不住说:“打得轻!” 保护陈文君的随从闻言想起是陈文君先阴阳怪气,林知了不得不停下。随从不好意思怪路人,又担心陈文君有个好歹,赶忙追上去。 走出去一段, 林知了回头看到陈文君朝东跑去,不由得停一下。薛理跟着停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个瓷器商人住在东市东边。她应当是回家。” 陈文君的住处也是洗碗工的婆婆打听到的。林知了想想,好像是东边常乐坊,房子是瓷器商人早年买的,比如今便宜一半。 因为商人在城中的住房规格跟寻常百姓一样,也跟林知了家一样。林知了想着瓷器商人不可能没有丫鬟随从,可是住到一起很拥挤,就叫洗碗工的婆婆再打听打听。 果不其然,商人在城外还有一处大宅子。平日里住在城外,进城办事不想回去才在城中留宿。不过自从陈文君在丰庆楼做事,瓷器商人就搬到城里。 也不知是不放心把陈文君一个女人留在城里,还是为了早日开花结果。 林知了没空在意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她只是好奇陈文君此番回去见到瓷器商人如何解释。 瓷器商人看着陈文君哭着回来很是生气,问随从出什么事了,她被谁欺负了。随从只说“林掌柜”三个字,瓷器商人就抬手示意不必多言! 瓷器商人叫陈文君说实话。 陈文君哪敢,就说她在丰庆楼卖茶饼留住许多客人,林知了隔天就卖京酱肉丝和油糕同她抢客人。因此她叫林知了给她留条活路,林知了非但不答应,反而嘲讽她。 瓷器商人觉得她无理取闹,茶饼乃午后茶点,油糕是早食,京酱肉丝是菜,完全不同也能扯到一块去。 商人怀疑她因为在薛家过得不好一直怀恨在心,因此借机生事。商人问随从,谁先上赶着挑衅。 随从下意识看陈文君。 瓷器商人气得脑袋嗡嗡响,怒问:“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说你被欺负过,可是他们在丹阳县城,你在村里,逢年过节见一次,拢共才几次?值得你惦记至今?” 陈文君:“林知了就是故意的,我还不能说几句?” “你不能!”商人瞪她,“民不与官斗!” 陈文君:“薛理只是户部员外郎,你又不曾偷税漏税,还怕他?” 瓷器商人心堵,“——员外郎在京师是个不起眼的小官。懂不懂什么是天子近臣?封疆大吏见着伺候陛下茶水的太监都要礼遇有加!刚正不阿的文臣武将对他们也要客客气气。” 陈文君脱口道:“奴颜媚骨!” 啪! 瓷器商人抬手就是一巴掌,不偏不倚盖在林知了的手指印上,陈文君脑袋充血,整张脸爆红,随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文君回过神惊叫:“她打我你也打我?” “闭嘴!”瓷器商人脑子疼。 陈文君闭上嘴,无声地流泪。 瓷器商人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又有些心疼,耐心同她解释—— 朝廷命官对太监客气,在外人看来叫君子有容人之量!不卑不亢不等于眼高于顶。自命不凡的人在京师无立足之地,陛下也不会叫他们为政一方。因为他们连同僚关系都处不好,不可能处理好东家长西家短。他们连陛下身边的人都瞧不上,谁敢相信他们心系百姓。科举三年一选,最不缺清正廉明知世故的人才,陛下没有必要赌他们能当好父母官! 陈文君闻言无法反驳,“你说得对,我不该那样说。可是薛理又不是陛下的心腹。” 瓷器商人不懂以前怎么会觉得她善解人意:“储君也是君!” 陈文君:“听说陛下不喜欢太子。” 商人:“那又如何?皇帝想喜欢小儿子,他敢吗?被太子怀疑他想废嫡立幼,过两年再跟前几年一样重病不起,太子定会叫小皇子为陛下殉葬!陛下不能保证自己活到七老八十小皇子独当一面,太子天天顶撞他,他也不敢再废太子!除非他想后继无人!” 对于“后继无人”这一点,瓷器商人感触最深。 陈文君:“原来你不知道,如今太子行事谨慎,陛下放权给他,他都只敢给门人安排五品以下的小官!” 瓷器商人猜她这些日子在丰庆楼听说的,难怪把他的话当耳旁风,“所以你认为就算你嘲讽林掌柜,她和薛理也不敢给我使绊子?” 陈文君就是这样想的:“他敢吗?” 商人见她还不知错,耐心即将告罄:“薛理不用同我使绊子,他只需暗示太子不喜欢临安府的瓷器,京师就没人敢找我做生意!朝中是有很多人不怕太子,但是他们不敢叫太子发现!在陛下跟前什么样,在太子跟前也是什么样!” 陈文君奇怪:“不怕陛下因此生气?” 瓷器商人好笑:“陛下有的选吗?只要陛下不想动太子,身为太子心腹的薛理在京师无人敢惹!林掌柜杀了你也能脱罪!皇帝想动太子,林掌柜杀你是太子的罪证之一。可是你知道陛下什么时候动太子?你不知道百官也不知道,百官何必冒着被太子秋后算账的风险找我做生意?京师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商人!” 陈文君不信:“朝中不是有监察御史?林知了杀人,御史不管?” 还知道监察御史?丰庆楼没白待!瓷器商人突然不知道该夸她聪慧,还是骂她无知,“每年那么多冤案,御史上奏过几次?你以为奏折递到陛下跟前,陛下就会批示?陛下可以当没看见!我还是那句话,皇帝想动太子,太子给路边的狗一脚都会被御史写到奏折里。皇帝不想动太子,太子带着东宫禁卫包围皇宫,也是天家父子的事,谁掺和谁死!” 陈文君只想过皇帝五十来岁并不老,山东村就有很多六十岁左右的老翁。从未想过皇帝无灾无病,要是太子学前朝皇帝逼宫呢。等城外大军赶到,皇帝退位诏书已经传遍整个京师,城外大军还敢不认?太子是储君,不是师出无名的乱臣贼子! 终于意识到她干了什么,顿时感到无力,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压的她喘不过气。陈文君喉咙发紧:“我要是留在京师,会不会死?” 瓷器商人不假思索地说:“不会。”停顿一下,“可是有的时候生不如死!” 陈文君面无血色。 瓷器商人想起什么,叫她在屋里老实待着,他出去叫心腹请大夫。 约莫两炷香,大夫过来,瓷器商人令大夫为陈氏诊脉。 大夫一个月前帮陈氏看过,知道瓷器商人要看什么,对他微微摇头。 瓷器商人令心腹送大夫出去,叫陈文君立刻搬出去。 陈文君难以置信,她挨了两巴掌一脚,今日又是中秋佳节,身为她的男人,竟然狠心把她撵出去。 瓷器商人心意已决,令婆子给陈氏归置行李。 陈文君慌了,顾不上脸面,抱着男人认错。 瓷器商人想到今日之事也不能全怪陈文君,她对薛家有怨气,碰到林知了忍不住说几句难听的话实乃人之常情。可是不第一时间把自己摘出去,兴许没等太子被废,他就会失去在京师的一切。 瓷器商人看着陈文君要哭断肠的样子,终于有一丝不忍:“我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你若听我的,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陈文君连连点头。 瓷器商人看看天色,离晌午尚早,他叫心腹备车去店里。 与此同时,林知了和薛理也收拾好东西,薛理护着小舅子骑马,林知了赶车载着小姑子和节礼。 出城后人少了,薛瑜故意逗林飞奴:“是不是害怕啊?” 林飞奴哼一声:“姐夫,你下去!” 薛理下马坐到林知了身边,提醒小舅子:“别理薛瑜,不小心摔下来痛的是你。” 林飞奴点头:“薛瑜说话我不听,就像王八在念经!” 薛瑜气得抓起车里的东西砸他。然而拿起来一看,一包月饼,赶忙放下。可是又气不过,就找外援,“三嫂,你看你弟!” 林知了:“你惹他干什么?” 薛瑜绝不承认她闲的,“我可是关心他,以为他害怕。” 林知了:“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你哥看得一清二楚。” 薛瑜朝她哥背上一巴掌:“都是你惯的!” 薛理:“你敢打我是谁惯的?你三嫂?我惯她弟,她惯我妹,我俩扯平。你和林飞奴的矛盾,你俩自己解决,别再把我们扯进去!” 薛瑜气得跺脚。 林知了吓一跳:“想翻车?!” 薛瑜瞬间消停了。 林飞奴乐得咯咯笑。 林知了朝马屁股上一下,高头大马跑起来,林飞奴吓得惊呼一声,薛理赶忙提醒他抓紧缰绳。 林知了:“你的马温顺,不会就这么受惊。” 薛理:“我担心他被马甩下来。” 林知了:“不是要当将军?九岁还能被马甩下来,当小兵都不够格!” 薛理噎了一下:“——我发现你不是亲姐!” “你是亲姐夫就行了。”林知了笑容灿烂,薛理见她这样也忍不住笑了。 薛瑜似懂非懂:“三哥,夸你是亲姐夫,你就这么高兴啊?” “林掌柜这样说,说明对我十分放心。林掌柜如此信任我,我不应当高兴?”薛理反问。 薛瑜点头:“你不好,三嫂对我好,我也会过得很好。反过来,不好说!” 薛理回头示意妹妹好好说! 薛瑜:“你天天不着急,你对我好有什么用?三嫂打我一顿,你也不知道!三嫂,对吧?” 林知了:“我其实敢当着你三哥的面把你打一顿!” “我闭嘴!”薛瑜捂住嘴巴。 林知了转向薛理:“她不提我都忘了,前些日子忙什么呢?一个月穿废两双鞋!” 薛理望着前方停在路边等他们的林飞奴,悠悠道:“佛曰,不可说!” 林知了朝他身上一下。 薛理下意识躲闪,意识到在车上,改拉她的手,夺走皮鞭和缰绳,“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先去二哥家。二哥和二嫂该等急了。” 薛二哥不急,村里人急。 这个王家村离京师说不远,有十里路。要说远,驾车两炷香就到了。如今正值瓜果丰收季,哪怕知道豆角茄子在城里不值钱也想进城试试。 王家村在京师东边,进城首选东市。有几个村民起得早,到东市正好赶上仁和楼早上食客最多的时候。村民发现仁和楼门外廊檐下有卖菜的,就去占个地儿。没想到会看到薛理出来进去。村民以为薛理在这里吃饭就想招呼一声,谁知又看到他去后院。 村民纳闷,问别人薛先生跟仁和楼什么关系。人家一听他知道林掌柜的丈夫姓薛,以为他认识林知了。正好他对林掌柜的事好奇,想着可以交换一下,便说薛大人吃过早饭去户部当差。 王家村村民做梦也不敢想薛理所谓的在城里有差事是给皇家当差。还是管税收的户部! 若是同薛理处好关系,是不是就不用担心知县乱收税。 村民回去就把此事告诉村里人。如今整个王家村,上至九十九,下到刚会走,都知道村里出个朝廷命官—— 在王家村村民看来,薛二哥定居王家村,薛理是他亲弟弟,四舍五入,薛理也是王家村的人。 近日薛二哥发现村民突然对他十分热情,心里纳闷,旁敲侧击一番,只剩无语。亏他以为他给人看病开药方,一次只收五十文,村民因此感激他。 言归正传。 薛理不知道这些事,到村口看到很多人以为村里有人办喜事,心说怎么挑个单日啊。本想驾车赶紧离开,别堵路,结果被村长拦住。 村长开口就是“薛大人”,聪慧如薛理瞬间明白他暴露了。薛理想弄清楚村民知道多少,就从车上下来,叫林知了先回去。 跟村民聊两炷香,确定是在仁和楼暴露的,薛理放心下来,以口渴为由回二哥家。 到家门口,林飞奴跟二哥家的几个小奴仆显摆他会骑马,薛瑜显摆她会驾车,四个小孩羡慕的跟馋红烧羊腿似的。 林飞奴还问人家想不想骑马。 薛理到跟前朝没有马高的小子脑袋上一巴掌:“你还想教人骑马?” 薛瑜:“也不看看你才多大。应该跟我学骑驴驾车!” 薛理瞪一眼小舅子,夺走缰绳:“你姐也不管你!” 林飞奴担心又挨一巴掌,不敢顶嘴,到薛瑜跟前:“鱼儿姐姐,我们驾车玩儿去!” 薛瑜下意识看她哥,薛理不带停顿直接进院,认为她哥默许了,就叫几人上车。 薛二哥把葡萄递给薛理:“聊什么聊这么久?” 薛理:“可能担心朝廷加赋。得知朝廷今年明年都没打算加赋,就夸你的黄豆黄了,再过几天就可以收了。” “我去地里看了,七八天就可以割了。托你的福,我估计他们忙完就会给我搭把手。”说起田地,薛二哥转向林知了,“幸好弟妹提醒我犁地前要撒肥,年后开春前也要给麦子追肥,前些天我把粪坑挖出来,又跟村里人学沤粪,否则明年定会减产!” 林知了:“我也是听食客说的。店里有很多农闲就来城里做工的匠人,这事你也知道。” 薛二哥也跟食客聊过,但店里人多又吵,经常聊三句就聊不下去。因为不懂种小麦黄豆,也不知道跟村里人聊什么。 经她提醒薛二哥跟村里人聊天也算有了话题。 打开话题,后面就简单了。 如今薛二哥在村里如鱼得水,刘丽娘的气色比在城里好多了。同一年前比起来判若两人。 那个时候店里生意很好,刘丽娘仍然忍不住犯愁。一是一直租房做生意,像无根的浮萍。其次是每逢佳节看到别人团聚,她就纠结是回婆家还是去娘家,又担心被催生。 到了王家村,远离婆家娘家,自己当家做主,想吃什么做什么,想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起,刘丽娘自己没有发现,有些日子不曾见过她的林知了感觉要是二哥二嫂的身体真没问题,生活在他俩身边的人也跟以前不一样,周围磁场发生改变,兴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好消息。 不过林知了担心二嫂发愁,没敢提孩子。 在村里过一晚,第二天下午林知了一行回去。鱼肉留下,带回去几个南瓜,还有许多菜。凭林知了每天在家做一顿饭,足够她家吃七八天。 翌日,林知了一家跟往常一样,天蒙蒙亮就去店里。 秋高气爽,不冷不热,薛理不许小舅子睡懒觉,先背书后练武。薛瑜看到林飞奴拿书,吓得躲去厨房。薛理把她拽去林知了办公的屋里,看着妹妹打算盘。 林飞奴热一身汗,厨房也把早上的食材准备好。薛理用空出的锅给他烧热水,叫他去男厕所沐浴。幸好早上倒过马桶,厕所外还有艾草,里面不臭。 辰时过半,店里的客人少了,洗碗工不必匆匆忙忙收拾碗筷,移到林知了身边小声说:“昨天出事了。” 林知了忍不住朝北看去:“哪里?” “不是陛下,也不是太子。”洗碗工理解她为何第一反应是皇宫,自从四年前太子被废一次,如今莫说她,京师权贵都不怎么敢过中秋。 林知了看她好好的,心下奇怪:“谁出事了?” “你前妯娌。也不知道她干了什么,昨天晌午就被她男人赶出去。”洗碗工很是好奇,“我婆婆找她家前后左右邻居打听都没打听到。掌柜的,你找人打听打听?” 不愧是能把生意做到京师的商人!林知了心说,不止聪明,还果断! 林知了:“不必!就她的脑子,给她多大权利她能丢多大脸!” 洗碗工见她毫不担心,悬着的心落到实处,“我忙去了?” 林知了点头。 话虽如此,林知了还是叫薛理留一下,只怕陈文君狗急了跳墙干出什么蠢事。 约莫过了一个月,薛理也没听说哪个酒店多个女厨子。林知了反倒听洗碗工说瓷器商人前几日回去了。林知了猜陈文君跟着他的车队走了。 九月二十,很寻常的一天,薛二哥一早过来,见着林知了张口结舌,神色跟天塌了似的。 林知了问家里是不是出事了。薛二哥下意识摇头。没有坏事就是好事,林知了问:“二嫂有了?” 薛二哥连连点头,又过一会才缓过来:“前些天割豆子,她说身上难受,我给她把脉把不出什么,就叫她去地头上歇着。李婆子说她是不是有了。”李婆子是薛理帮二哥选的老奴仆。薛二哥这些年失望太多次,觉得不可能,李婆子劝他,歇半天也不耽误事。帮忙收豆子的村里人听到李婆子的话,就叫刘丽娘给大家送水,带着最小的奴仆捡豆粒,反正就是别干重活。 过了半个月薛二哥把出滑脉,又因为刘丽娘总说不舒服,薛二哥担心林知了和薛理跟着他空欢喜一场,最近稳了,薛二哥才敢来报喜。 林知了为他和二嫂感到高兴,令薛瑜守着柜台,她和薛二哥去给刘丽娘买吃的用的。想起多年前袁家送的两匹布,叫他拿回去一匹。 薛二哥没要,反而问小鸽子小时候衣服还在不在。 磨损严重的衣物都被林知了拆了,有的做鞋,有的做围裙。好在林家生活富裕,原身不缺衣服,用她的衣服给小鸽子改许多,如今还可以找到几件。 四岁以前的不多,四岁以后的多,是林知了给小鸽子做的。 薛二哥挑两件四岁以前的,拿两件四岁以后的,看到小鸽子在丹阳那几年用的小被子还在,把小被子拿走。 林知了不想泼冷水,仍然忍不住开口:“二哥,你就知道是男孩啊?” “我希望是男孩。要是个女孩,也希望跟小鸽子的身体一样好。”薛二哥想想妹妹小时候薛家日子不富裕,她跟村里小孩一样瘦弱,“别告诉鱼儿。否则会认为我嫌弃她。” 林知了:“不是吗?” “她七岁以前的衣服都是我们和娘的衣服改的,拆了做鞋都没法纳鞋底。”薛二哥真嫌弃妹妹的衣服,“应该没了。” 林知了点头:“被二嫂撕开做鞋了。” “既然都没了,就可以叫她知道。”薛二哥想想,“应该不缺别的,我回去了?” 林知了:“别太紧张。二嫂要是跟着你紧张,有可能吃不下睡不着。” 薛二哥忍不住紧张:“我,我尽量!我要是太紧张,就来送酱,傍晚再回去。” 林知了:“那你慢点。” 薛二哥忘了一件事:“三弟那边我就不去了。” 林知了:“你去户部也见不着他,出城了。” 薛二哥闻言没了心理负担,拉着一车东西回去。 林知了回到店里,洗碗工在洗碗,薛瑜随采买出去,厨子们准备中午的饭菜。 待薛瑜回来,林知了才告诉众人二嫂有了。 众人都替她感到高兴,薛瑜还有些紧张,问她要不要去乡下陪二嫂。这个时候该种小麦了吧,也不知道能不能忙过来。 林知了:“过几日休沐,我驾车送你过去。” 薛瑜点头,想起什么:“三哥不去吗?” “他不一定有时间。”林知了估计他要忙许久。 薛理是很忙,忙着抓人! 说起来此事还跟太子有关。 九月初,早朝,太子先说皇家在别的地方还有土地,京师用不着那么多地,他提议留两块,其他的地分给没地的百姓。 皇帝把此事交给户部尚书,令周边几个县官统计出无房无地的人口。 前几日,各县把名册呈上来,户部尚书把此事交给户部左侍郎,薛理也给侍郎一份名册,然而只有一半重名。 侍郎大人震惊,陛下亲自过问的事也敢颠倒黑白!侍郎想起前些日子薛理带着几名小吏日日往外跑,名曰办太子殿下交代的事,原来是这事。 侍郎忍不住说:“这点小事还要殿下亲自过问?” 薛理:“殿下敢插手别的事吗?再说,这点小事也能出纰漏,日后陛下还敢令殿下办大案要案?” 言之有理!左侍郎:“殿下有没有提过这些弄虚作假的如何处置?” 薛理:“严惩!杀鸡儆猴!” 130-140 第131章 调往刑部 户部左侍郎不是什么生瓜蛋子, 自然知道如何严惩。 起初照着各地递上来的名单分地,按人口不够分就照户分。分地的过程中以防出错,左侍郎令做事严谨的张孝同领着两个机灵的小吏全程盯着全程记录,拿到地的百姓不是按手印就是画圈签名。 皇庄的地前脚分完, 后脚左侍郎上奏天子。 照以往这种小事不必劳烦皇帝。可分的是皇庄的地, 上报天子无可厚非。 皇帝自然没有想到一亩三分地也有人惦记, 雷霆震怒, 令大理寺严查。下了早朝,左侍郎路过大理寺就把名单给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少卿看着名单总感觉哪里不对。大理寺小吏同样奇怪,忍不住问:“不是说昨日地才分完, 怎么今日就拿出证据?难道分地的过程中户部已经发现有人冒领?可是既已发现为何还要分下去?” 大理寺少卿反应过来:“不分下去如何坐实证据?亏你还是大理寺的人。杀人未遂和杀人能一样判吗?” 小吏张口结舌:“那这不是?” “引诱犯罪?”少卿猜他想这样说, “户部有人引诱他们冒领吗?此事最多叫将计就计!”说完把名单扔给他。 小吏本能接住:“此事——” “严惩!”少卿就算是个贪官也不至于这个时候犯糊涂。他敢糊弄,户部就可以把名单递给太子。太子那个活阎王, 据说近日时常把陛下气得出气多进气少, 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还想小心伺候着吧。 小吏看着名单:“这有上百户啊?京郊这么多穷人?” “其中不乏因病致穷。”少卿想着里面可能有谁的亲戚,“若是有人找我, 只管说我下乡了。” 小吏心说,朝廷命官的亲戚不至于贪几亩地。然而没想到少卿刚出去就有人来找。小吏不在意来人是真有事还是真有别的事,就说少卿出城查案去了,至于去哪儿,不知道! 户部谅大理寺不敢这个时候弄鬼,是以名单递出去就忙秋天的税收。 薛理看着各地陆陆续续送来的赋税, 感觉问题很大。 梦中他当过几年小吏,也在外地待过几年,后来掌权杀了一批又一批,其中一部分是不识抬举, 另一部分人是真该死。 真该死的那些人此刻都是各地父母官。薛理照着名单查税收,果然赋税跟当地经济不符。可惜皇帝不舍得动他的心腹,仿佛把心腹宰了,天下就是太子的天下。是以薛理有心把那些人除去也只能等太子登基! 即便太子懦弱仁善,登基之初为了震慑群臣也会查一批杀一批,届时就是最好的机会。 薛理在心里反复劝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如此几次,终于可以对有问题的赋税视而不见。可惜到家还是没忍住把那些人写下来,方便日后按照名单清算! 话说回来,大理寺有了详细名录,一查一个准,涉案人员小的令知县法办,知县参与进去,大理寺交给京兆尹。毕竟大理寺只查案不抓人。与其找刑部或者金吾卫借人,不如交给现管。 照着名单也有一个好处,那便是短短半个月涉及到冒领的所有人员都被问责。 常言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百姓觉得大快人心,朝廷终于干了一件人事。六部衙门,除了户部,都觉着大理寺有备而来。 然而大理寺又不管分地田赋,如何知道有人冒领。说明源头是在户部。各部尚书把户部参与的人写在纸上,惊奇地发现户部左侍郎竟然是太子的人。 户部尚书也认为左侍郎是太子的人,因为他把此事交给左侍郎,没有左侍郎示下,亦或者支持,张孝同和两个小吏如何能想到天子脚下也有人弄虚作假。 十月中旬,休沐日,户部尚书就叫左侍郎去丰庆楼用饭,期间旁敲侧击左侍郎何时同太子有了往来。 左侍郎想把薛理推出来,可是这样做定会开罪薛理。朝中许多人都说东宫坐不稳,可他看东宫很稳。 皇子当中唯一一个能坐到太子对面的被太子直接废了,剩下几个皇子不是体弱多病就是酒囊饭袋,亦或者年幼不一定能长到十六岁。 左侍郎思索片刻,只是笑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可是他这样就坐实了他是太子的人。 翌日,左侍郎见着薛理,找机会同他透露此事。做好事不留名什么的,在左侍郎这里不存在。 薛理要请他去仁和楼用饭,左侍郎想想仁和楼二楼全是妇人,一楼乱糟糟的,赶忙拒绝他的好意。 薛理表了态,左侍郎不需要,薛理丢开不管,继续忙秋收。 原以为这样琐碎的事务还要忙上三年五载,没想到隔日就收到刑部调令。薛理从六品员外郎一跃到五品刑部郎中。 此事太过突然,薛理看到刑部同僚亦是愕然。户部诸人下意识朝薛理看去,正好看到他像被吓到一样。 户部郎中忍不住问:“通明事先不知道此事?” 刑部右侍郎为薛理解惑:“通明自然不知。因为刑部一直人手短缺,日前我等试着向陛下提议此事,没想到陛下当场答应我等。通明老弟,部里还有事,先行一步,回见!”说完向众人告辞。 薛理打量自己:“我可以去刑部?” 户部两位侍郎从尚书处听说了此事就来向薛理道喜,进门正好听到他的疑惑。左侍郎笑着说:“通明嫉恶如仇,去刑部再合适不过。” 薛理心说,我何时嫉恶如仇?只是看不惯有些人贪得无厌,有些人什么都贪。有能耐去陛下手上弄钱,贪百姓的三瓜两枣算什么,柿子挑软的捏吗。 “可是嫉恶如仇到了刑部没用。刑部是查案的地方,我连尸身都不敢看!”才怪!薛理暗暗腹诽,先前那一场大梦血流成河,也没见你吓醒。 左侍郎想想刑部日日跟各种案子打交道,偶尔要亲自拿人,时常要去地方核实案件,只凭一腔热血确实很难干下来。 左侍郎:“终归是好事。五品郎中可以上朝,日后见到陛下的次数多了,陛下想起你是他钦点的探花,定会委以重任!” “等等!”薛理忘了,“上朝?” 左侍郎点头:“五品以及五品以上官吏都被允许参与朝会。你不会在乡下待几年,连这点常识都忘了吧?”看着薛理的样子,“真忘了?你要学的可就多了。” 薛理叹气,往后上朝还怎么送他家林掌柜去仁和楼啊。总不能叫她一人带着俩孩子赶夜路。 薛理头疼:“我先把手上的事交代一下吧。” 众人见他愁眉苦脸不像装的,反而有些同情他。 事发突然,还有很多事等着他,不允许薛理请同僚大吃大喝。薛理的身份也不适合去丰庆楼。所以午时左右,他找个理由出去,到仁和楼买一堆饭菜,足足塞满四个食盒,叫伙计帮他送过去。 薛理不想授人以柄,没有买酒。然而红烧肉、松鼠鱼、糖醋排骨、酱椒肉丝这些菜足矣令户部众人满意。 江南的十月还是深秋的样子,京师的十月已经步入冬日,寒冷的天气合着喝胡椒煮的猪肚鸡,浑身舒畅,户部众人对薛理愈发满意。 除了汤和菜,还有仁和楼日日都会做的点心——鸡蛋糕和雪衣豆沙。 户部尚书和两位侍郎平日里吃家里送的饭菜。今日听说薛理买了四食盒,因此好奇过来看看。薛理就请他们尝尝雪衣豆沙。 户部尚书和两位侍郎的家在皇城西边,离西市和丰庆楼一样近,又觉得以他们的身份去仁和楼,林掌柜会左右为难,以至于从未去过仁和楼。 家里人嫌仁和楼离得远,也不曾买过雪衣豆沙。三人对这个点心早有耳闻就尝尝看。 三人只吃一口就不禁面面相觑,竟然不亚于宫廷点心。 这样的口感换个盘子端到丰庆楼,至少可以卖百文。 原先还觉得丰庆楼前掌柜的小肚鸡肠,看到仁和楼生意好就嫉妒,污蔑仁和楼抢生意。合着不是前掌柜心胸狭窄,而是仁和楼真能抢走丰庆楼的食客。 那么传言兵部和金吾卫诸人把仁和楼当食堂也是真的啊。 户部尚书和两位侍郎顿时觉得以前他们自以为是。 这一点要改,要改! 右侍郎喜欢蛋糕,以往会去西市酒楼打包一份,亦或者叫家奴去买。据说西市的蛋糕和仁和楼同出一脉,他就捏一块。 户部尚书在丰庆楼吃过蛋糕,适合他这个牙口不好的老人,也拿一快。户部尚书做好仁和楼不如丰庆楼的准备,结果令他意外:“这蛋糕,比丰庆楼的绵软?” 右侍郎也吃出来了,“跟西市的酒楼一样。难怪酒楼伙计敢说同出一脉。丰庆楼的蛋糕是仿的?” 左侍郎微微摇头:“前几日我去过,听伙计说,是掌柜的请的江南的厨子做的。好像还是薛探花同乡。薛探花认识吗?” 薛理:“丹阳会做蛋糕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应该不认识。” 左侍郎点头:“我也觉得不会那么巧。否则她可以去仁和楼啊。身为女厨子,跟着林掌柜做事,总比跟一群男人在一起方便。” 右侍郎:“那个女厨子,我见过。听说不干了。” 左侍郎顺嘴问:“回江南了?” 户部尚书见两人都不知道,薛理和其他人的样子也毫不知情,他心里有些得意,“都不知道吧?那位厨娘如今在礼部侍郎赵大人府上。” 薛理心中一突,朝户部尚书看去,故意问:“给赵大人做蛋糕?” 户部尚书乐了:“通明啊,你还真是个年轻人。” 第132章 有备无患 没想到尚书大人会那样说, 毫无防备的薛理被闹了个大红脸。 而他生瓜蛋子青涩样又令户部尚书开怀大笑。 笑够了,又吃一个雪衣豆沙,户部尚书就回自己办公室。 两位侍郎看着薛理等人还在用饭,各拿一块蛋糕, 哪来的回哪儿去。 户部小吏注意到薛理的耳朵都红了, 也不好意思调侃他, 只当没听见, 该吃吃,该喝喝。 秋后是户部一年当中最忙的时候,以至于薛理到傍晚才把手上的事全部移交给同僚。 暮色四合, 六部衙门安静下来, 薛理牵马出来,好巧不巧, 户部尚书刚刚上马。 户部尚书听到动静回头, 看到薛理的坐骑是高头大马,而不是温顺的小毛驴,更不是他以前碰巧遇到的马车, “原来通明会骑马啊。” 薛理:“一直会!以前从人烟稀少的乡野到了繁花的京师不太适应,担心撞到人才选择乘车。” 户部尚书还要调侃,忽然想起几年前一甲三名打马游街,薛探花骑过马,改说:“这匹马不错!” “林掌柜给我买的。”饶是薛理时常提醒自己高调做事低调做人,当听到自己的宝马被夸, 还是滋生出炫耀的心思。 户部尚书就想问“林掌柜为何给你买马?”惊觉“林掌柜”正是薛理的妻子林氏,尚书脸色变得有些一言难尽,很是敷衍地应一声就打马回家。 一匹马也值得炫耀?又不是只有你有! 户部尚书看着自己的坐骑,我的可比你的好!然而一想到妻子从未关心过他的马, 户部尚书回头瞪一眼! 沉不住气的年轻人! 年轻人有些失落。不过户部尚书不懂他的想法乃人之常情,毕竟尚书大人都五十多岁了,他才二十出头,他俩之间隔着一个他还有余,宛如天堑! 想到这些,薛理原谅他,心情雀跃地往家赶。 林知了听到马蹄声就叫弟弟烧火,她炒菜煮面。 薛瑜在和她的衣服较劲。 薛理进门看到妹妹埋头认真的样子心下奇怪,不过还是先把马栓好,给马加些草料。发现草料不多,提醒自己休沐日去市场买谷草和豆饼。 薛理洗洗手到妹妹身边惊得猛然停下:“你绣花?!” 薛瑜心里很烦,闻言瞪他一眼。 薛理:“哑了?” “你夫人在厨房。”薛瑜抬抬手示意他有多远走多远。 薛理很少看到妹妹这样,愈发好奇,去厨房问林知了她怎么了。 怎么了? 说来话长! 如今天变短了,仁和楼午饭饭点比以前早,还没到申时店里就没人。林知了叫薛瑜和采买去市场买食材,她留在店里算账,随后申时一刻就到家。 赵婆子来洗衣服,薛瑜闲着没事,林知了叫她把针线活拿出来给自己做小衣服。 薛瑜觉得跟二嫂和东宫出来的宫女学了许久,做个肚兜还不跟玩似的,就说回头再做。然后出去找人玩。 林知了驾车去接小鸽子,从别人家门口经过看到薛瑜,提醒她该回家了。薛瑜想着赵婆子还在她家,就回来盯着赵婆子别顺手牵羊,顺便做她的肚兜。 林知了到崇仁坊等一炷香,小鸽子出来,姐弟二人慢慢悠悠回到家,薛瑜才把衣服裁出来。 一块布裁了近半个时辰?林知了不敢信,问她这几年学的什么。薛瑜说她学绣花。林知了问她要不要在上面绣花,她说要。 林知了把面条擀出来,又把要做的菜切好,薛瑜才把线分好。 就在薛理进门前,她又说天黑了看不见,明天再说。林知了想数落她,甚至骂她,碍于她是嫂子,又不是自己从小带大的,再想到薛瑜远离亲娘,在这个家可能不如小鸽子有安全感,只是提一句,“原先还想过两日送她去二哥家待两天。” 薛瑜听出她三嫂言外之意,既然要做衣服,那就等衣服做好再去。 自从刘丽娘身怀六甲就没进过城,薛瑜和小鸽子想去也被林知了拦下来,担心俩不懂事的碰到刘丽娘。小鸽子要去学堂,没空惦记此事。薛瑜一天闲半天,越拦着她越想去。为了早日下乡,薛瑜决定今晚就把她的肚兜赶出来! 林知了没有提她先前贪玩,后来又想去二哥二嫂家,只说:“被自己气的。” 薛理没听懂:“什么意思?” 小鸽子幸灾乐祸:“以为一看就会,没想到一做就废!她已经废了三块布。” 薛瑜在厨房窗台上点灯,人在窗台下做衣服,因此听得一清二楚:“你怎么知道?” 林知了:“我们回来的时候碰到跟人在路边聊天的赵婆子,赵婆子说她看你换了三块布!” “多嘴多舌的老婆子!”薛瑜气得骂一句,“不做了!” 薛理站在厨房门边转向妹妹:“你不是会缝沙包?二嫂给飞奴做大花和小花的时候,你不是也有帮忙?” 林知了:“那种粗针粗线哪能用来做衣服。” 薛理又问:“不是跟薛琬学过绣花?绣花针和绣线应该很细吧?” “绣线贵,以前用粗棉线练习。我要给她换绣线,她说不用。”林知了朝对面喊薛瑜。薛瑜从卧室出来,嘟着嘴问:“干什么?” 林知了:“从明天开始,每天练半个时辰。我说的是半个时辰一动不动!” 薛瑜感觉她坐不住,跟林飞奴一块练字两炷香就是她的极限,“为什么一定要会做衣服?我可以买!” 林知了:“因为我是你嫂子。你在我跟前长大,我都不教你做衣服——” “我又没怪你!”薛瑜打断。 林知了:“要是婆婆来信说想你,二哥趁着农闲送你回丹阳,婆婆发现你竟然不会做衣服,会不会把我全家骂个遍?以后嫁了人你可以不做,但是现在必须学!” 薛瑜一想起三嫂和她娘之间的纷争就头疼。三嫂的担忧并无道理。薛瑜也不想在中间左右为难左右调停:“好吧。我学!不再光看不动手!什么时候吃饭?我饿了。” 林知了去盛面。 薛瑜见状去洗手。薛理把菜端去堂屋,无意间瞥到水缸,只剩两瓢水的样子不禁停下,他怎么记得早上水是满的,还想过林知了下午回来做饭和晚上洗漱都不用挑水,“赵婆子又用缸里的水洗衣?” 林知了点头:“她洗好衣服还帮忙归置一下院里的工具。这些天无论家里有没有人,院里都没丢过东西。这点小问题,算了。人无完人!” 省心的零工难找,薛理有些不满也只能劝自己继续用赵婆子,“现在还是日日换洗?” 林知了:“油烟味重,要用皂角水冲一下。” 难怪他的衣物没有前一日的汗味和纸墨味!薛理日日早出晚归,不曾留意院里晒了哪些衣物,以为林知了买了香味较淡的熏香。 薛理闻言便说:“天冷了,过几天可能下雪,路面湿滑,哪能日日挑水。回头叫她休沐日过来。” 薛瑜:“有油烟味怎么办?放院里让风吹啊。” 薛理:“熏香!” 林知了心说,熏香比找人洗衣贵多了。可一想天冷衣服不容易晾干,不能天天过水,“改用熏香也行。” 薛瑜没用过熏香,因此好奇:“三嫂,什么时候买熏香?我陪你去!” “明日!”林知了瞪她,自己想去还差不多。 薛瑜得到想要的答案,才不在意被瞪还是被数落:“飞奴弟弟,多吃点啊。你晚上还要做算数。” 林飞奴看着她幸灾乐祸的样子只当没听见。 饭后,薛瑜继续做衣服,小鸽子做算数,林知了和薛理出去溜大花。 以前在丹阳大花有多忙,到了京师大花就有多闲。以至于出了家门大花就兴奋地又蹦又跳。薛理担心大花把林知了拽倒,拿走狗绳,“以后先牵着大花去接飞奴,回到店里再驾车回家,省得晚上遛狗。” 林知了先回家后接弟弟是因为要给赵婆子开门。若是休沐日洗衣,倒是不用日日回来那么早。 林知了想想赵婆子家离她家不甚远,就和薛理走过去。到赵婆子家门口,薛理牵着大花在外面等她,她敲门进去告诉赵婆子日后休沐日洗衣。 从赵婆子家回来,大花终于累了,趴在厨房角落里老老实实睡觉。 林知了和薛理去书房,看着薛瑜绣花恨不得趴在绣架上,薛理只是在一旁看一会就替妹妹感到累,叫她早点休息,明日把绣架带去店里,请擅刺绣的厨子手把手教她。 回到卧室,薛理才告诉林知了,明日他去刑部报到。 刚刚躺下的林知了一骨碌爬起来:“去哪儿?” “刑部,正五品,刑部郎中!”薛理梦中不曾去过刑部,几年前科举结束后也不曾去过刑部,他对刑部可谓两眼一抹黑,也不知道刑部侍郎怎么想到举荐他,刑部尚书竟然也同意。 林知了:“你会破案?” “我只会抓人。”薛理想起这事就头疼,到了刑部不止要背律法条文,还要看卷宗学习,堪称从头来过。 薛理感觉未来一段日子会跟春闱前一样日日挑灯夜战。 林知了也没听薛理讲过抓贼破案:“刑部没人了吗?” 薛理:“先前我去刑部,看到过几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如果那几位都是五品郎中,突然病了需要静养,刑部侍郎说缺人应当是真的。” “可是你才二十四岁啊。以你的年龄和资历,不应该平调到刑部吗?”算上太子出事前,满打满算,薛理才在朝中干一年。 薛理:“我还有个猜测。刑部尚书年过半百,两位侍郎也有四十有余,精力不济,有些时候只能叫底下人替他们出面。可是底下人哪能代替他们。” 林知了没听懂,为何不能。 薛理:“贫民子弟到权贵府上请人配合查案,可能连人都见不到。偏偏京师贵人多如牛毛。” 林知了:“刑部没有世家子弟?” “世家子弟首选户部和兵部。一个管钱一个掌兵。礼部好混日子,吏部次之。工部容易出纰漏又没油水。刑部涉及人命,出一个冤假错案,仕途就到头了。大理寺也是如此。御史台倒是有不少权贵。”薛理想想朝中局势,“再说,用世家子弟哪有用我顺手。他日殿下顺利登基,他们有举荐之功。若是殿下再次被废,他们也不用亲自把我踢开,凭我办案过程中得罪的权贵就能被权贵五马分尸。” 林知了懂了:“你只是五品郎中,若是办了几个大案要案,轮不到你上奏陛下,功劳是尚书和侍郎的?” 薛理感叹:“多好的一把刀啊。” 林知了心说,还是一把锋利的钢刀。 之所以这样认为,也要从四年前中秋宫宴上说起。 太子挥剑挑了二皇子和贵妃,上到国舅太傅,下至宫女太监,皆大气不敢喘,薛理却要诛杀贵妃。 此举反倒显得太子仁慈! 薛理斥责贵妃的同时含沙射影把当年的礼部尚书捎带上,只差没有直接骂上梁不正下梁歪。不止如此,他还把皇帝架起来,认为二皇子敢给太子下助兴药物,是皇帝平日里太宠儿子。 俗话说,溺子如杀子。 二皇子今日之举错在陛下。 反正就是太子无罪! 以至于当晚除了礼部尚书一脉,没人在意谁动了二皇子和贵妃,所有人都被薛理吸引过去。皇帝气得要斩了薛理。 幸好国舅终于回过神,为薛理求情。太子一脉也纷纷为太子辩解。最终皇帝只是把薛理打入大牢,褫夺功名。 薛理也因此一战成名。 这些事林知了以前不清楚,近几个月听东宫出来的宫女太监说的。其中一个太监当日也在。他说他快吓尿了。 是以这个太监如今十分佩服薛理。 林知了:“任命下来了?” “可能怕我拒绝,任命下来我才知道。”薛理叹气,“我感觉此事殿下还被蒙在鼓里。” 林知了:“去啊?” “不去是抗旨。”薛理不想去,“先去看看。若是真把我当一把刀,我就找机会调去兵部。” 林知了想问,你还能想去哪儿去哪儿。忽然想起兵部侍郎王大人应该很愿意同薛理成为同僚。 林知了:“那就先干着吧。” 薛理见她躺下:“你先别睡。还有一件事,我担心明天到刑部忙起来忘得一干二净。陈文君没有回丹阳。” 林知了瞬间不困了:“那个瓷器商人竟然为了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能把生意做到京师的商人定是十分精明。他是真怕惹怒我们。你先前说八月十五当天陈氏被他撵出去,是真的。不过我猜他是先给陈氏找个房子,告诉陈氏地址,陈氏自己过去。”这些事是薛理回家的路上琢磨的,“陈氏有一副好相貌,今年才二十三,还称不上是半老徐娘。商人找人调/教一番,可以把很多人比下去。” 林知了点头:“好出身难得,好的相貌更稀缺。” 薛理:“商人在京师经营多年,卖的又是文人墨客喜欢的东西,想必认识一些权贵。也不知走了谁的门路,他把陈氏送到了礼部侍郎赵大人府上。” 林知了第一次发现太过震惊竟然说不出话。 薛理:“吓傻了?” 林知了张口结舌:“礼部侍郎?当朝三品!一品是太子太傅那些没有实权的,二品是尚书,侍郎仅次尚书,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 “虽然陈氏先嫁大哥,又给商人当妾,可她出身清白,没有伺候过很多人。再说了,又不是花钱买,不要白不要!”薛理猜礼部侍郎是这样想的。 林知了:“可是礼部官员!” “礼部官员不等于人人有礼义廉耻!那些大户人家脏的臭的你无法想象。”薛理不想聊这些,“此事我不便出面,你给洗碗工两贯钱,请她婆婆打听一下。有备无患!” 林知了:“礼部侍郎敢招惹你?” “可以给我添堵。”薛理道,“礼部本是二皇子大本营,这个侍郎极有可能还是贵妃母子的人。我和太子同他们是你死我亡的关系。他们不会因为陛下复立太子就安分下来。” 林知了:“二皇子被圈,贵妃也被送到二皇子府上,他们的人就是秋后蚂蚱,还敢蹦跶?” “你也见过陛下,看起来正值壮年。太子能不能活过他,不好说。”梦中的太子英年早逝,固然有二皇子的原因,也跟他本人脱不了关系。国舅和太子妃的家人都担心太子再次被废,薛理只担心太子的身体,“他们不一定要把二皇子救出来。对他们而言,未来的皇帝不是太子就行。” 林知了:“可是陈文君脑子不行。” “我知道。不怕聪明人绞尽脑汁,就怕蠢人灵机一动。聪明人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蠢货无知无畏!”不是薛理高看陈文君,而是陈文君能把他大哥哄得团团转,若是礼部侍郎跟他大哥一样喜欢陈文君那样的,极有可能帮她干蠢事。 林知了闻言万分赞同,她至今想不通,中秋节那天陈文君怎么敢威胁她。她不理陈文君,陈文君居然还拽着她不许她走。 翌日清晨,林知了当着伙计和厨子的面把两贯钱给那位洗碗工,就说留她婆婆喝热汤。 另外六个洗碗工看着羡慕,暗暗决定回去也叫家人多出去走动。若是查到有用的,掌柜的一高兴,兴许能给她们一贯茶钱。 此事交代下去,林知了就去厨房。如今没了凉面,厨子们轻松许多,林知了决定加一份莲藕排骨汤。 厨子闻言忍不住问:“不可以跟豆腐一块炖?” 林知了微微摇头:“清炖的莲藕排骨不放糖也有点微甜。待会我去市场看看有没有海带,再做个海带汤。” 采买进来:“怕是去不成了。” “怎么了?”林知了朝外看去,“下雪了?” 第133章 问心无愧 只有雪没有雨的天气, 很多人出来赏雪,因此仁和楼早上的生意没有受到一丝影响。 即便这样,林知了也要调整,多准备拉面和刀削面, 烙饼和油饼少准备, 包子蒸饺等物也少准备, 要多买些排骨炖汤。 临近巳时, 店里的人少了,采买戴着斗笠去买猪肉、排骨、猪肚、小鸡、鱼和牛羊肉。洗碗工去洗碗刷锅,不耽误回头洗猪肚杀鱼和杀鸡。 巳时一刻, 林知了关上店门回到院里, 薛二哥来了。 下雪天看到他过于震惊,林知了待他进来才想起来问:“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薛二哥:“我担心下午雨夹雪, 道路泥泞, 七八天不能进城,趁着雪下的小把花生酱送过来。天冷了,适合吃涮羊肉, 这个酱应该比夏天好卖。” 林知了:“家里还有多少甜面酱和豆瓣酱?” 薛二哥:“如果不卖给别人,够用到明年端午节。” 林知了点点头:“不卖了。二嫂身体还好吧?” 薛二哥叹了一口气:“上个月很好。这个月吃什么吐什么。” 薛瑜不禁看过来。 林知了叫伙计把酱搬到偏房空屋子里,给二哥结了钱,叫伙计架车陪薛瑜回去拿衣服。 薛瑜:“我去二哥家?!” 林知了:“绣架带上!” 薛瑜的笑容凝固,又不敢使性子说不去。只因她敢说,林知了就敢回“不去就不去。”绝不会劝她哄她。 如今的她眼里只有生意, 连亲弟弟林飞奴都懒得哄。 薛瑜走后,林知了把二哥叫到店里,告诉他陈氏如今在礼部侍郎府上。 薛二哥在京师大半年,早已弄清楚尚书、侍郎是几品, 哪个衙门管钱哪个衙门破案。闻言他同林知了一样惊到失声。 脑海里全是“三品大员竟然看得上她?不可能!不可能!” 林知了先前给洗碗工钱,薛瑜在屋里睡觉,没听见她拜托洗碗工的事。林知了担心她嘴快回头告诉二嫂,叫众人先瞒着她。 林知了:“鱼儿还不知道。这事你知道就行了。二嫂知道了更不吃下饭。” “她怎么那么有门路啊?”薛二哥神色万分复杂。 林知了:“礼部倒是不用担心。我只怕她去恶心你。平日里在村里多留意一下。” “这么冷的天她不会出城。”估计陈文君也瞧不上他,懒得同他和刘丽娘来往,“只怕她隔三差五来你这里吃饭。就算什么都不做,看见她也心烦。” 林知了估计暂时不会看到陈文君。 陈文君没过完八月十五就被瓷器商人撵出来,瓷器商人不可能不说为何不要她。但凡提一句“你不该挑衅林掌柜”,陈文君就不敢再给她添堵。 若是她肚子争气,日后给那个赵大人添个儿女可就不好说了。但也是一年以后的事。 林知了为了叫二哥安心:“我有法子!再说了,我还可以拜托给魏公公。” 薛二哥想起仁和楼的东家是太子:“倒是我多虑了。她哪敢来仁和楼挑事。” 林知了闻言想说,因为太子被废过一次,在很多文臣武将眼中太子的储君之位不稳,虽不敢到他面前挑衅,但给他门人添堵的胆量还是有的。 林知了嘴上附和:“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也不用着急把鱼儿送过来。” “路上可以行车了,再把她送过来。”刘丽娘跟两房奴仆无话可聊,也不爱出去串门子,薛二哥因此希望薛瑜多待两日陪陪她。 担心午后下大雪,薛瑜从家里回来,薛二哥就和她出城。 薛瑜走后,林知了叫厨房加大骨头萝卜汤。看着那么多猪肉,她又决定今日加一道锅包肉。 这个时节的京师蔬菜极少,茄子豆角黄瓜全没了,韭菜也没了,比两个月前少了七八道菜,只是加一道锅包肉,林知了觉得少。 考虑到有了萝卜汤,再加萝卜菜就重了。家家户户都会备萝卜,店里加萝卜菜估计也没有多少人吃,林知了盯上白菜。虽然关中百姓冬日里也会准备许多白菜,可他们是水煮白菜或者白菜煮面。林知了要做的是醋溜白菜。 这两道菜林知了亲自掌勺。 多亏了在丹阳干三年,勺子铲子在林知了手里就像将军的红缨枪,做起菜来没有一丝凝滞感。又因为伙计厨子是她一手调/教的,没有一个老厨子,是以没人发现林知了其实是半路出家。 至于林知了的刀工,是不如十年八年的老厨子,因为她以前是卖饼卖面的,刀工不好实属正常。而仁和楼的面食在京师确实称得上第一! 林知了叫厨子和伙计们尝尝这两道菜,厨子和伙计一致认为可以端上桌。林知了叫爱做菜的厨子练练手,回头给大家当午饭。 午时两刻,众人吃馒头喝汤就白菜和锅包肉垫垫肚子,仁和楼就开门营业。 在廊檐下等候多时的食客进门就说:“林掌柜,如今天冷了,天黑的又早,我觉得每天晌午可以提前两炷香。” 林知了:“天冷面发得慢啊。好比蒸馒头的面,厨子们三更天起来和面,到辰时面还没发。将近午时才蒸馒头,提前两炷香哪来得及。还有红烧肉,不炖上半个时辰不入味。红烧牛肉也要炖许久。” 食客是个男子,从未下过厨:“难怪早上没有红烧肉和红烧牛肉,只有小块的卤肉。” 林知了笑着说:“要是来得及我能不做吗。谁跟钱有仇啊。” 食客连连点头。 其实半夜起来来得及,可是仁和楼不止卖早餐,还有午饭。长年累月下来,耐操如毛驴也会累趴下。届时会影响仁和楼的口碑,林知了也要教新人。再说,东宫没有指望仁和楼的盈利过活,对林知了的期望是不亏钱就行,林知了何必害人又累己。 午后,还没到申时,天空飘起鹅毛大雪。林知了感觉到冷,问厨子和伙计们冷不冷。伙计说冷。林知了问他们有没有厚棉衣。厨子回答,以前每季都有两身衣服。棉衣也是如此。 林知了叫他们回屋换厚棉裤,外请的两个伙计欲言又止。林知了见状问他们是不是没有。 伙计说厚棉衣在家。 林知了:“我估计你俩就没有厚棉衣。先给你们支一半月钱,去买两身厚棉衣。” 伙计:“这个时候买衣服?” 林知了:“去大店。大店不会因为突然变天加价。自己赚钱都不知道对自己好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洗碗工魏娘子忍不住说:“他们都有兄弟姊妹。” 林知了冷哼一声:“兄弟姊妹是爹娘的责任。律法规定子女赡养父母,没有规定赡养兄弟姊妹侄女侄子。依我看每月给家里三贯足矣!你们小的时候父母随随便便养,能不能长大全看自己够不够命硬。如今长大了,就算不这样回报父母,也不应该掏心掏肺!爹娘又不是你们一个人的爹娘!” 此番言论传出去堪称离经叛道。 不止两个伙计,东宫出来的那些人和洗碗工都被林知了惊得有口难言。 “本是如此!人活一世为了什么?问心无愧便可!”林知了说完去屋里拿钱,随后就找蓑衣和斗笠。 伙计问她去哪儿。 林知了牵着薛瑜的小毛驴,“我回家拿大氅。你们都给我好好想想。我可不希望仁和楼出去的人一个两个都是只知道耕地不知道吃草的老牛!” 到家看到棉大氅,小鸽子的磨损的厉害,因为他在丹阳那几年每到冬日就拽着大花到处溜达。薛理的还像新的,可是他如今乃正五品,棉大氅好像不符合身份。 犹豫片刻,林知了往荷包里塞满碎银,到城中最大的布庄选四件斗篷。林知了的是木槿紫,弟弟妹妹的一样,都是红色,省得因为颜色不同互相阴阳怪气。薛理的斗篷叫林知了有些纠结,银灰色亮一点,但她还是选了纯黑。 这几个月林知了经常光顾布庄,布庄的伙计和掌柜的也时常去仁和楼吃早餐,彼此熟悉,是以外面飘着鹅毛大雪,掌柜的仍然给林知了便宜不少。 林知了知道自己是沾了皇家和薛理的光。否则这样的天气不压价已是贵店诚实守信,万万没有便宜的道理。 回到店里,洗碗工准备回去,林知了叫她们等一下,拿出斗篷问:“好看吗?喜欢吗?想要吗?你们也买得起!” 洗碗工听出林知了心疼她们,“儿女要养”之类的话咽回去,此起彼伏地把她的斗篷称赞一番就说改日也买一件。 买是不舍得买,倒是可以买棉花和布做一件。 林知了把薛瑜的斗篷收起来,她就抱着两件斗篷走路去崇仁坊。 到学堂门外听到叽叽喳喳的声音,林知了很奇怪。问看门的老奴什么情况。老奴回答平日里下午上骑射课,今日下雪取消,都在屋里玩呢。 林知了认为可以提前接走她弟,就请门房把林飞奴叫出来。 果不其然,林飞奴挎着书包出来:“阿姐,你怎么知道今天可以提前放学啊?” 林知了给他穿上斗篷:“因为下大雪啊。冷不冷?” 少年把手递给她。比林知了的手热,她放心了,“我们去先去刑部。” “姐夫在刑部做什么?”聪慧的少年没有问去刑部做什么。 林知了告诉他薛理如今是正五品。少年激动地惊呼:“真的?” “真的!”林知了话音落下,他就朝前跑,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薛理。 林知了也不管他,慢慢悠悠到刑部大门外,少年抱怨:“你好慢!” “正好赶上你姐夫出来啊。”林知了感觉初到刑部的薛理什么都不懂,不可能忙到天黑。 确实如此。薛理不知道忙什么。同僚给他几份卷宗,叫他先看着。薛理是左手律法条文,右手卷宗,互相对比,看了一天。 室内暗下里,他也看够了,脖子酸痛,见同僚三三两两起来,薛理也跟着收拾收拾。 可以说林知了前脚到刑部门外,后脚薛理就随同僚出来。 隔着漫天飞舞的雪帘,雪中的一大一小面容模糊,薛理本能停下,打量片刻,确定真是林知了和林飞奴,顿时感到心怦怦跳,像是要出来,不由得加快步伐越过同僚。 第134章 不知好歹 薛理拍掉身上的飘雪, 披上斗篷,“以后这样的天气别过来了。离得近走回去不会着凉生病。” 听不懂好赖话的林飞奴气得哼一声。 薛理低头看去,见他睫毛上落了一片雪,轻轻抹掉, 给他拢一拢斗篷帽:“是我不知好歹了。” 少年点头。 隔着斗篷帽, 薛理朝他脑袋上撸一把。少年想反抗, 被林知了攥着手按下去。少年就要抱怨她偏心, 抬眼看到有外人,他立刻装乖。 林知了眼神示意薛理转身。 薛理回头,三人朝他走来, 他低声说:“我同僚。” 林知了看出来了, 三人皆绯色官袍,和薛理身上的一模一样, 显然他们同品级。不过让她感到意外的是三人明显比薛理大几岁。 难不成薛理在乡间整整三年, 回来还是他最年轻。 实则薛理不止是刑部最年轻的郎中,在六部之中五品以上包括五品,也是他最年轻。 六部之外有挂着闲职的皇亲国戚, 算上他们薛理就不是最年轻的那个。不过那些人很少参与朝议。 待三人走近,薛理先见礼,谁让他年轻呢。 三人回礼。其中面容最为柔和的男子朝林知了看过来:“这位想必是林掌柜?来给通明送斗篷?” 林知了微微点头:“他早上离家时穿的有点薄。” 薛理无奈地叹了口气:“怕我着凉。这里离仁和楼才多远啊。我看就是瞎操心!” 林飞奴忍不住瞪姐夫,意识到有外人,小手移到他身后捶一下。 看似隐秘,站在他和薛理以及林知了对面的三人看得一清二楚。三人嘴角微抽, 果然还是孩子。 碍于漫天风雪不是闲聊的时候,又同薛理寒暄两句,同林知了说上一句“改日去仁和楼用饭。”三人便先行一步。 三人到路边,林飞奴就忍不住指责:“姐夫, 我发现你真有点不识好歹!阿姐顶着大雪去给你买斗篷,我俩又迎着北风给你送过来,你居然说我阿姐瞎操心?我真是看错你了!” 薛理张张口:“——你要我怎么说?我一个大男人,身体娇弱,刚下雪就劳烦娘子来给我送斗篷?” “你怕别人说你娇滴滴的像小姑娘,就可以说我阿姐了吗?”林飞奴气得抬高声音。 路边三人看过来。薛理顿时感到脸热,很想给自己一大嘴巴子,问问他自己加那一句做什么,“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说!” “回去就回去!”林飞奴气得甩开他的手大步往前走。 路边三人收回视线,满眼笑意地摇摇头。 薛理此刻才真想叹气:“以前我不懂,像一些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夫妻,结婚头两年举案齐眉,怎么有了孩子之后,本该最亲密,反而琴瑟失调。今天我算是明白了。” 林知了:“怪他?不就是一件斗篷,暗嘚瑟什么啊。” 薛理呼吸一顿,他是显摆斗篷?梦里他什么样的斗篷没穿过。念她一贯直来直去,就是晚上也没有花里胡哨的前奏,薛理原谅她。 薛理:“不跟他一般见识!” 林知了终于意识到少点什么:“你的马呢?” “在部里。这样的天骑马容易摔。你看我同僚也没骑马。我们都打算租车。”薛理以为林知了早回去了,他只能一个人回家,“我牵过来?” 林知了:“牵过来放店里,我们驾车回去。” 薛理叫她去门房处等一会,马棚离大门很远。 林知了朝弟弟招招手,林飞奴跑过来:“他的荷包忘了?” “他是谁?”林知了问。 少年哼一声:“薛大人!” 林知了好笑:“他去牵马。我们要不要进去等他?” 少年朝刑部大门看去,门两侧威武肃穆的獬豸令近几年愈发胆大的少年不敢靠近,他拉着林知了的手摇了摇头:“很快就出来了吧?” 林知了点头。 “我们在这里等他吧。”少年伸出另一只手接起两片学,“阿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 林知了:“我也是。” “以前你也没有见过吗?”少年问,“章元朗说他回家要堆雪人。阿姐,我到家可以堆雪人吗?” 林知了:“可以。叫你姐夫帮你。” “不要!我和鱼儿姐姐就可以!”少年一脸嫌弃。 林知了心说,可惜薛瑜此刻在王家村。 不到一炷香,薛理骑马出现在门里侧,然后下马牵着马出来。 薛理到小舅子身边问他要不要骑马,慢慢走没有危险,少年决定暂时原谅不识好歹的姐夫。 刑部门外的路面被来来往往的百姓和公门中人踩硬了,薛理担心他滑倒,把他抱到马背上。 看着手里的缰绳,薛理心说,我都没给皇帝和太子殿下牵过马,“林飞奴,凭良心说,我对你好不好?” 少年点头:“好啊。我没有说不好。你对我阿姐不好!你身上的斗篷,这匹马,是不是阿姐给你买的?就你每月几两银子,都不够你自己用的!” 薛理气笑了:“几两银子?” “就算不是几两,五十两,也没有我阿姐零头多。我阿姐每月——”少年担心被人听见,低头小声说:“两百多两!” 薛理:“你想我怎么做?” “你对我阿姐尊重些!我跟你说,不是我吓唬你啊,你再嫌弃我阿姐,明年赚够买房子的钱,我们就搬出去。”少年停顿一下,“带上鱼儿姐姐。你自己过吧!” 薛理真想朝马屁股上一巴掌,把这小子甩下去,“这只是你一厢情愿。” “阿姐最疼我,其次是鱼儿姐姐。我俩要搬出去,阿姐就会跟我们出去!少数服从多数,你懂不懂啊?”少年拿走缰绳,“不要你帮我牵马!” 林知了:“别闹!” 少年赶忙把缰绳递给他姐夫。 薛理心里爽了! 到崇仁坊和东市四岔路口,林知了不禁停下,从路边一直到里面的仁和楼屋檐下有七八个卖菜的。 薛理顺着她的眼神看去:“这些人怎么还不回去?” 林知了:“家在附近吧?不可能是城外百姓。城门都关了。” “问我啊,我知道!”林飞奴要下来,薛理赶忙接一下。 林知了:“你怎么会知道?你下午出来过?” “不出来我也知道。”林飞奴小脸上尽是得意,“他们是去乡下收菜的菜贩子。市场里面卖菜的多,他们卖贵了没人买。崇仁坊的人有钱,这么冷的天丫鬟婆子不想去市场,在这边买了就可以回去,一斤贵两三文,她们也愿意。” 林知了愈发好奇:“这种事你听谁说的?不可能是你同窗。” 林飞奴:“我同窗哪知道菜价多少啊。学堂做饭的婆子说要是路口有卖羊肉牛肉的就更好了。阿姐,再不制止,兴许真有人在仁和楼门外廊檐下卖羊肉!” 林知了:“只要不卖熟食,随便他们卖什么。他们卖到晌午去店里吃饭,我还能赚几文钱。” “那仁和楼外就成菜市场了。”林飞奴提醒。 林知了:“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少年无言以对:“你是仁和楼掌柜,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林知了不想拐去前面:“知道卖什么吗?” 少年:“你要做什么啊?这么晚了无论什么都是人家挑剩的。要是还有没被挑的,定是萝卜白菜。” 薛理闻言好奇:“你怎么这么笃定?” “上个月是萝卜白菜丰收季。采买小钱哥说这两个菜可以放很久,也便宜,想必家家户户都有。像蒜苗小葱,菜市场都没有多少,他们肯定一拿出来就被买走。”林飞奴朝他姐夫看去,“你不知道啊?不愧是朝廷命官,不知民间疾苦!” 薛理朝小舅子脑袋上敲一下。 隔着斗篷,林飞奴不疼,蹦蹦跳跳到他姐另一侧。 林知了拉着他拐去后院,想起什么停顿一下就继续走。到店里,有人在草棚下赏雪,有人在院里扫雪,有人在厨房门边聊天,还有人在厨房做饭。 众人看到林知了,说一声“掌柜的回来了?”接着就问她要不要一起用饭,省得回去另做。 林知了正好有事,就对薛理说:“吃了饭再回去?” 薛理点点头把马送去牲口圈,林知了回去拿一贯钱给两个采买,叫他俩拉着板车去路边买白菜和萝卜。前提是比菜市场的便宜。 林飞奴忍不住说:“怎么可能便宜!” 钱二牛:“这样的天,要是我,不赔钱就卖。” 林知了:“换成我也会卖掉。去问问。” 钱二牛:“这些钱可以买几百斤吧?” 林知了点头:“买!” 两个采买来回三次才把钱花完。林知了叫伙计搭把手把萝卜放到厨房。 厨房宽敞,前些天林知了叫伙计去城外河边拉一车土倒角落里。此刻角落里只有大葱,完全可以把萝卜埋进去。土上面放茅草,白菜放上去。 厨房暖和,即便夜里雪停了结冰,明日也不会冻坏。 薛理脱掉官府,换上留在这边的常服,进来问:“这么多怎么吃?” 林知了指着白菜:“腌酸菜!”指着萝卜,“明日做萝卜干豆腐包子,再做萝卜骨头汤,再腌几坛子酸萝卜。” 宫里出来的这些人不会腌菜。厨子就问林知了会不会。外请的两个伙计会。他们今日没回家,林知了回来前一炷香,他们才换上新买的厚棉衣。闻言就去厨房说他们会腌菜。 林知了:“你俩会腌雪里蕻吧?” 两人点头。 “我也会腌酸菜,不过是用芥菜。京师有没有芥菜?”林知了说完叫两个采买明天留意一下。 薛理听到明天,感觉明天要结冰,提醒林知了买米面。 林知了听伙计说过,几乎每年十月下旬都会下雪。早在五天前把库房的缸和木桶塞满,还把大花的窝挪到门里面,叫大花抓耗子。 林知了打开库房,薛理看到里面堆得满满的,“足够用到年底?” 林知了点头:“我打算下个月买一千斤,腊月初再把屋里装满。用到来年春三月。” 厨子忍不住走过来:“掌柜的有先见之明。先前夏天最热的那几天,掌柜的也叫我们囤黄豆和杂粮,担心粮价上去。” 林知了同薛理解释:“我们开店做生意,粮食便宜不降价,粮食涨价就跟着涨价,有点不厚道。” 薛理把大花牵出来:“关门吧。” 林知了把门锁上,厨子把碎布头塞门缝里面,确保连只苍蝇都进不去。 饭后回到家中,感觉天色已晚,其实还没到戌时。林知了这一天挺累,洗洗先睡了。薛理在林飞奴房中给他讲今天学的内容,又陪他预习明天可能会学的,看着他写两张字才回屋。 翌日,室外漆黑一片,薛理用林飞奴的斗篷把他包的只露半张脸,林知了驾车,一家三口去店里。 薛理忍不住问:“其实不用起这么早吧?” 林知了:“是不用。早睡早起习惯了,醒来也没什么事啊。早早到店里,我们在店里吃饭是应该的。如果开门前两炷香到店里,吃了饭往柜台后面一坐,你说厨子和伙计会不会有意见?今年没有,明年也会有。你想叫人家早早起来,自己就要以身作则。再说,我一个月分多少钱,他们才多少啊。” 厨子、伙计、采买和洗碗工的月钱加赏钱,没有林知了的零头多。 希望人家心甘情愿赚钱,林知了不舍得让利,就要给足人家情绪价值。哪怕只是在旁边看着,伙计和厨子也会觉得掌柜的在意他们。 薛理:“仁和楼在东市最北边,客人多是北边的商户和坊间百姓。若是殿下叫你在南边再开一家呢?” 林知了:“今天去这里,明天去那里。要是多开几家,就找几个掌柜的。我给掌柜的开高薪,掌柜的亲力亲为!他若是偷懒,导致伙计厨子也不想做事,我就扣掌柜的月钱,或者直接把人辞了。” 薛理:“我以为你会说,那就早上去这里,上午去那里,下午再去别的地方。” “不了解我!”林知了假装失望,叹了口气,“现在一家店一个月赚两百多,我为了省钱自己盯着。以后三家店乃至四家店,我可以每月花五十贯请掌柜。届时一家店一百多,几家店加一起就是五六百两。远比现在多,就没有必要像现在一样辛苦。否则赚那么多钱没时间用,都给你买徽墨歙砚啊?” 薛理气笑了:“这个时候又分你我?” “一件事归一件事!”林知了看到仁和楼近在咫尺,稍稍慢下来,薛理下车,提醒她慢点。 林知了驾车到后门,薛理把小舅子抱起来送到屋里。 伙计在院里打水,忍不住问:“掌柜的怎么起这么早?” “薛大人要习惯早起。”林知了胡扯。 伙计看着薛理关上门出来,就问:“为什么要习惯早起?” 薛理:“过几日我熟悉了刑部事务,就要随刑部尚书上朝。” 伙计记得薛理以前在户部,乃六品小官。闻言惊呼:“你现在是正五品?刑部郎中?!” 林知了:“小点声。” 伙计跟自己升官发财似的:“是不是真的?薛大人,你今年二十几?有没有可能三十岁官至二品?” 薛理:“你想什么呢。太子今年二十八还是储君。我三十八岁能到三品,都是我家祖坟冒青烟!” 林知了去厨房,看到厨子在和面:“晌午蒸馒头和花卷的面?要是包子面难发,以后就用半发面。半发面时间也不够,包子就不做了。改做蒸饺、煎饺和水晶饺以及水晶包。” 厨子明白她为何这样说。 近日早市多了许多做水煎包和煎饺的,虽然不如仁和楼的馅料味道好,但比仁和楼便宜。导致仁和楼的包子和饺子销量不如以前。 厨子:“掌柜的是不是想做别的?” 店里不缺平底锅,也有豆瓣酱、甜面酱和蒜,还有她自己做的各种香粉,林知了叫厨子给挖一盆面。 约莫两炷香,林知了把酱调好,面也醒的差不多,她叫做面的厨子去店里。又过了两炷香,外面亮了,俩人端着满满一盆饼去厨房。 厨子先盛半碗给薛理。 薛理震惊,比她以前做的油饼、烙饼和鸡蛋饼都好吃。外酥里嫩有酱香还能吃出微微蒜香。常言道,吃面不吃蒜,香味少一半。虽然这个面是指面条,可是蒜跟面饼也很般配。 厨子等人和薛理的想法一样。 洗碗工忍不住问:“掌柜的,怎么做的?” 林知了:“自然不能告诉你。就说卖这个有人买吗?” 众人连连点头。 薛理:“这个饼上面裹满了酱,不是叫酱香饼吧?” 林知了给他一个“你真聪明”的眼神。 薛理顿时感到碗里的饼不香了。 大花急得打圈转。 林知了给大花两块:“你天天吃,除了捉老鼠什么都不会。可是也没见你抓过老鼠。”顿了顿,“我得给你找点事做。” 薛理无语又想笑:“大花能做什么?帮你送外卖?” 林知了眼睛一亮。薛理看不下去,叫厨子给他盛一碗粥,他喝了粥走着去刑部。 厨子看看外面的天色:“掌柜的,可以准备开门了。” 林知了看看饼还剩一半,就切成两个拇指大的小块,盛一碟端去店里,放在生火后温热的灶台上。 熟客进来就看到堆成小山的碟子:“掌柜的,新菜啊?” 林知了:“饼。尝尝看。还没想好怎么卖。今天免费。可别给我吃完了。” 熟客想挤兑她小气,然而一块吃下去,顿时觉得肉夹饼也不过如此。可是一想林知了不卖还不许他多吃几块,就要一个油饼,让厨子给他刷酱香饼用的酱。 幸好林知了调的酱多,灶台上还剩半盆,有两斤左右。 然而厨子没想到,尝过酱香饼的人无论要烙饼还是油饼,都要求多涂酱。辰时开门,只是过了三炷香,很多坊间百姓才走出家门,两斤酱就用得一干二净。 有食客意犹未尽,问林知了卖不卖酱。 林知了告诉他,酱只能夏天晒,她夏天存的酱只够用到明年端午,简而言之,不卖! 翌日,林知了就把酱香饼推出来,论斤卖。比馒头贵,比包子贵,要是算重量,也比油饼贵,然而第二天早上,仁和楼还没开门就有多人排队,跟先前卖雪衣豆沙一样。 林知了去过早市,感觉有三成食客是早市饭店东家。林知了心说,这次还能仿出来,我管你们叫祖师爷! 果然,尝过之后,小贩们决定还是老老实实卖牛羊肉面包子油和粥吧。 仁和楼的胡辣汤其实也被做出来,不过小贩不如林知了舍得用食材,所以舍得出来吃早餐的坊间百姓和商户首选还是仁和楼。 以前是在仁和楼喝胡辣汤吃包子馒头,如今是拿个盆过去盛几份,然后去别的店买馒头包子。如此可以节省几文,一个月下来就是一两百,同买菜买柴自己做相差无几。 仁和楼的酱香饼风靡东市,连刑部官员都听说了,薛理也终于不再是睁眼瞎。此时离冬至也没几天,刑部侍郎叫薛理好好准备准备,冬至节后第一天就随他上朝。 五品小官薛理站在上朝的队伍最后。前面是四品蓝衣,再前面是三品以上,有紫色有红色,再再前面是金黄色皇子,最前面是杏黄色太子,九五至尊今日又任性,竟然一身黑。 不过黑色确实威武霸气。 薛理感觉自己前面至少有三十人,他就是个凑数的。 果不其然,先是户部禀报近日事务,包括哪里有大雪,需要灾粮。随后是御史台,再之后是大理寺,说钦差带回来的贪腐案已经核实,请示陛下何时处置,毕竟是三品大员。金吾卫大将军也出来了,说南边秦岭发现土匪出没,百姓来报,很像被通缉的游侠,请示调兵搜山。唯独没有刑部的事,因为近日没有恶性案件。 薛理感觉刑部侍郎都要睡着了。 庄严宏伟的殿内很是空旷,薛理官职低且最年轻,站在末尾离敞开的殿门最近,跟在外面没两样,顿时后悔在刑部侍郎跟他提起此事的时候没有婉拒。 冰天雪地的日子上朝,他真是自讨苦吃! 第135章 一派胡言 内侍尖细的嗓子喊出“有事启奏——”薛理精神一振, 等着“无事退朝”喊出来第一个走人,内侍却停下。 薛理仰头看去,小太监端着托盘上前,内侍打开圣旨, 看样子要颁布什么诏令。薛理呼吸一顿, 还要继续? 四更天起, 五更天出发, 为了配合他的时间,林掌柜两眼一睁就上车,洗漱用品都带去店里, 此刻殿内敞亮, 最少辰时,还没完吗。 薛理万分想问, 同平章事日日在做什么?竟然样样都要皇帝拿主意! 本朝承前制, 六部之外除了直接听命于皇帝的大理寺和御史台,还有三省和枢密院,但相比前朝有很大不同。 枢密院可以调兵遣将, 兵部负责全国军队日常事务。如果拿仁和楼打比方,枢密使是掌握香料配方和食谱的掌柜林知了,兵部长官更像后厨管事。至于金吾卫,也是直接听命于皇帝。 三省不如前朝权重,权利被六部削弱,尚书省多年没了长官, 形同虚设,中书门下甚至合并一处,两省长官也不再是丞相。朝廷也没有专设“宰相”一职。真正的宰相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议政的地方又称“政事堂”, 同枢密院共掌天下大政。 不过“同平章事”无品秩,无定员,凡五品以上官吏皆有机会兼任。有了这个官衔可以参与中央决策,权利如同丞相,因此上到朝堂下到坊间,都把有此头衔的官吏当成丞相。 本朝就有三位丞相。 究竟是多大的事,皇帝不能同三位丞相商议。 薛理双脚麻木,左右看一下,没人注意到他,左脚倒右脚,右脚倒左脚,顺便听一下内侍念什么。 “削减公费开支”六个字传入耳中,薛理眼不涩腿不麻,心说早朝就应该讨论这样的事。什么游侠贪官,该杀杀该抓抓,没有必要浪费所有人的光阴! 不知道一天之计在于晨,一寸光阴一寸金吗。 殿内议论纷纷,薛理打起精神等着皇帝令众人肃静,没想到内侍又拿出一份奏章,增加军费开支。 话音落下,薛理听到身边工部同僚嘀咕:“怎么有点像拆东墙补西墙?” 殿内议论声少了一半。薛理眼观六路,发现手握兵权的同僚们个个面面相觑。先前准备出列反对的文臣都朝武将看去。 说“看”有点含蓄,说“瞪”更为确切,仿佛这两道圣旨是枢密使和兵部尚书伙同金吾卫大将军撺掇陛下定的。 这两件事应该没法绕开户部吧。 薛理朝户部尚书看去,只能看到其侧脸,但也能看出他神色复杂,像是早知此事,苦劝无果,又不敢提前泄露出去的无奈。 薛理在心里数“一,二——”三没数出来,御史大夫出列,薛理愣了一瞬,没看错吧?监督百官的御史台长官比任何人都清楚百官拿公使钱做什么。他居然第一个反对?薛理倍感荒谬。 梦里好像没有这些事?梦里也不可能有,薛理三天两头杀人,菜市口的血就没干过! 皇帝神色愕然,显然也没有想到御史大夫第一个出来。皇帝感觉他应该是不赞同提高军费开支,就问他何事。 御史大夫语重心长:“陛下,太宗皇帝设公使库为支付官员的宴请接待等开支,如此不但可以规避官员贪腐,钱出国库也是为了体恤民情啊!” 太宗乃开国皇帝,当今天子对其很是敬重,闻言不由得面露犹豫。 礼部尚书出列:“陛下,公使钱也是为了士大夫出行的劳役之用。若是废除——” 神色茫然的兵部尚书一个激灵,本能出列打断:“陛下何时说过废除公使钱?” 礼部尚书侧目:“每人每次不得过百,每月不得过五百文,我请问宋大人,何以宴乐?《周易》有云,君子以饮食宴乐。《诗经》亦有云,俭不中礼。你是希望自本朝起,弦管生衣,金甑有尘,礼崩乐坏吗?” 薛理不禁暗啧一声,怎么比我还会大做文章! 兵部尚书被问得哑口无言。 御史大夫突然跪下:“请陛下三思!” 礼部尚书跟着跪下:“请陛下三思!” 兵部尚书急了,又想反对,皇帝转向枢密使,“孟长,依你之见呢?” 枢密院刘孟长苦笑,陛下真会矛盾转移啊。 此话言外之意,他敢反对,前一道圣旨废除,后一道增加军费开支的诏令同样废除。 增加军费开支的诏令中不止有安置军人遗孤遗属,提高边关将士在职补贴,还有一笔没有明确的开支,或许是叫工部研究兵器,亦或者是叫兵部修缮军人住房等等。 今日若叫此令废除,莫说他这个枢密院一把手,就是兵部尚书也不必活着走出皇宫。 刘孟长:“陛下只是削减公费开支,并非废除,也不是取消每月的在职补贴。每人每次百文,足够买一斤羊肉,一道素菜一个汤和三五个炊饼。食量如日日训练的禁卫也可吃饱喝足。臣替百万将士谢陛下体贴之恩!” 兵部尚书立刻附和:“臣替百万将士谢陛下隆恩!” 两位侍郎慌忙出来,异口同声:“臣替边关将士谢陛下隆恩!” 好了,四比二,暂时武将胜! 薛理见所有人都被两道圣旨吸引,无人注意他,抄着手看热闹。 这些事他不打算掺和,也不能掺和。 内侍刚提到“削减公费开支”,薛理只觉得意外,提高军费一出来,他就意识到是太子的主意。 去年这个时候薛理在东宫跟太子聊过兵权,本意希望太子分清楚主次,兵权在手,什么士大夫世家,不足为惧。那次长谈也是希望太子别天天盯着礼部,别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没想到他竟然跟皇帝说了。 满朝文武都知道他是太子心腹,他若开口支持削减公费开支,哪怕是他个人意见,也会被算到太子身上。 届时地方官吏和满朝文臣都会想法设法把太子拉下去。兵部不会帮太子,毕竟太子只是储君,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可能再次被废的储君与天下为敌! 薛理等着皇帝发话,皇帝先令御史大夫和礼部尚书起身:“孟长说百文足够一名禁卫吃饱喝足,朕突然想到,鸡蛋一文钱两个,猪肉牛肉每斤不过十几文,羊肉贵一些,冬天兴许要四五十文。算起来,孟长所言非虚。既如此——” “陛下!”又一人出列。 薛理看过去,其官服像三品,但他梦里梦外都不曾见过此人。难道是因为梦中前礼部尚书在任上多年,前礼部侍郎没被陛下砍头,此人一直没有机会上来,从未参加过朝议。薛理转向旁边工部同僚,低声问:“这位是?” 工部郎中低声说:“侍郎赵怀远赵大人!” 是他?薛理站直,他倒要看看这位赵大人能说出什么来。 赵怀远朗声道:“将士们戍守边关,保家卫国,劳苦功高,理应增加在职补贴。可是,陛下也不该削减公使钱!依臣愚见,阳关以北以西地广人稀,产出微薄,盐铁皆无,然年耗百万贯,岁贡几乎没有,不如退守关内,节省的钱财用于增加关内将士开支?” 话音落下,文官们议论纷纷,皇帝眉头紧皱,太子就要出来。薛理抢先道:“陛下,臣反对!” 殿内猛然一静。 薛理在心里叹了口气,宽慰自己,不是我要出头,关乎到江山社稷,不得不大步向前:“陛下,微臣不敢苟同!” 礼部尚书扭头,看到绯色官服眉头微蹙,小小五品也敢出头,武将中没人了吗? 御史大夫高升斥责:“何人——” 薛理看都不看他,继续说:“臣乃刑部五品郎中薛理,参见陛下,吾皇万岁!” 皇帝眉心一跳,怎么是他? 御史大夫心惊肉跳!薛理不是四年前中秋宫宴上先骂前礼部尚书不会教女儿,后骂皇帝溺子如杀子的薛探花?他不是六品员外郎?何时有资格参与朝议? 像薛理这样的小官无需皇帝下旨,他同意刑部侍郎请求,刑部侍郎同吏部和户部打声招呼,薛理就是刑部的人。是以御史台和礼部诸人都不知道他如今是五品郎中。 皇帝看到薛理非说不可的样子,可不想再被骂,揉揉额角示意他起来说话。 薛理朝赵大人看去:“赵大人说关外无盐又无铁?不知赵大人有何依据?” 赵怀远:“关外贫瘠,世人皆知!” 薛理:“卑职怎么听说茫茫草原上不止有铁矿石炭,更有取之不尽的盐湖?无需晾晒,随手可取!” 皇帝坐直,朝薛理看过来:“薛卿此话属实?” 薛理转向皇帝:“微臣可以用全家性命担保。赵大人敢吗?” 赵怀远不敢:“你也说草原,草原如今被胡人占去,如何派人查看?不知真假,还不是你一面之词?陛下,草原大漠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一旦胡人大举来犯,将士们将血染黄沙。再者,塞外苦寒,也不适合将士们常年驻守!” 礼部尚书附和:“赵大人所言甚是。陛下,若是退守关内,长城雄踞,最多十万大军便可阻挡胡人铁骑,即节省了军费,又可保关内!陛下,此乃上策。请陛下三思!” 御史大夫跟着说:“请陛下三思!” 薛理看到太子又想出列,怒声呵斥:“一派胡言!” 御史大夫晾薛理年仅二十四岁,又非武将,说不出一二三来:“薛大人认为边关将士就应该当阻挡胡人的肉盾?” 薛理:“强词夺理!” 礼部尚书:“薛大人说关外有盐有铁有石炭,可是又拿不出证据,我看你才是胡言乱语!” 第136章 拳脚相加 薛理冷笑一声:“尚书大人认为退守长城天险, 可阻胡人铁骑?然在胡人眼中,此举实乃我辈软弱可欺。西汉武帝以前汉室同匈奴和亲,匈奴又是怎么做?年年南下侵扰百姓!今日胡人同汉时匈奴一样狼子野心,畏威而不怀德!尚书大人不过是在割肉饲虎!今年退守关内, 求一时安寝, 放任胡人兵强马壮, 明年是不是放弃黄河以北, 后年是不是要放弃长江以北?我朝有多少疆域由你一退再退?他日是不是要迁都至岭南?敢问大人是何居心?” 礼部尚书张口结舌:“你你,你信口雌黄!”慌忙转向天子,“陛下, 臣之心, 日月可鉴!老臣并非怯战,实为江山社稷考量!薛理他信口开河, 怎么可能今年退守关内, 明年就要放弃黄河!” 薛理转身面对天子,眼睛斜向礼部尚书:“大人博览群书学贯古今,当真听不懂卑职是代指?今年是指陛下, 明年是指太子殿下,后年是指未来的太孙!”随即昂首作揖,“陛下,您是选择礼崩乐坏,还是选择国破家亡?!” 你是真不叫朕失望!该说不说,不愧是朕钦点的探花, 是比礼部尚书会做文章!皇帝腹诽两句,开口说:“薛通明言之有理!” 礼部侍郎赵怀远:“陛下,臣想请问薛大人,草原沙漠无险可守, 是叫将士们用躯体阻挡胡人铁骑吗?” 薛理:“边关将士不知道草原沙漠无险可守?将士们没想到他们不畏生死,你却为了酒肉宴乐,让他们成为贪生怕死之徒!” 赵怀远:“薛大人请回答我的问话!” 薛理心里冒火想骂人。 梦中的他独断专权,只要反对他的,杀起来毫不手软,世人称他“奸佞”。薛理认。他是干了许多腌臜事,可是唯独不曾卖国求荣,也不屑勾结茹毛饮血的豺狼。 然而一口一个君子的朝中大员竟然不如他一个奸佞计之深远。 不提梦中事,薛理今年二十四岁,这几人最小的也比他大十几岁,却比林飞奴个半大小子还要天真。 那小子都懂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薛理越想越气,可是此刻动手不占理。若要动手,必须叫皇帝事后不能追究,满朝武将不得不护着他。 薛理耐着性子解释:“塞外苦寒,不如关中肥沃,但是也是我朝缓冲地。赵大人是否知道何为缓冲地?” 赵怀远大义凛然地问:“请薛大人回答,是不是叫塞外将士们用躯体阻挡胡人铁骑!” 薛理:“胡人来犯,关外烽烟四起,关内精兵良将可以提前准备迎敌。塞外十万将士的躯体可保关内千万百姓无虞!倘若退至关内,胡人军临城下,但凡攻破一个关隘,一日便可饮马渭河!这就是将士们明知塞外苦寒凶险,仍在坚守的意义!身后千万同袍是他们不畏生死的底气!倘若赵大人不懂,卑职不介意为你做个示范!”退到兵部尚书身侧,抬腿,“赵大人,卑职够得着你吗?” 赵怀远不解其意,便问:“你想打我?”不禁感到可笑,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品级! 薛理暗骂一声“只知道享乐的蠢货”,指着他和赵怀远中间空地,“这便是缓冲盾。倘若我是胡人,但凡上前半步,烽火台守军会立刻通知边关将领。若我一直在赵大人身边徘徊——”大跨步到赵怀远面前,“那便是想何时打你何时打你!”握紧拳头朝他脸上一拳,抬腿一脚把他踹到礼部尚书身上。 毫无防备的赵怀远懵了,做梦也不敢想象他会动手的满朝文武懵了,不禁讷讷道:“我看到了什么?他怎么敢?” 此刻不是薛理敢不敢的问题。 今日被这群人得逞,明日弟弟妹妹回到老家丹阳也不安全。 薛理也确实敢这样做,也不怕这样做所带来的后果他无法承受,因为他确信陛下不敢松口放弃关外。只要陛下不追究,谁敢给他定罪?再说,一旦今日之事传扬出去,他身后不止有太子和武将,还有千千万万爱国百姓! 届时无论谁想动他都要先掂量掂量! 薛理打了人,没有一丝羞愧,施施然转向天子,“陛下可看清楚?陛下若是没看清,微臣再示范一次!”不待皇帝开口,朝御史大夫身上一脚把人踹飞出去。 擒贼擒王的道理,薛通明又岂会不懂? 扑通一声,又咔嚓一声,不知道什么断了,文臣武将倒吸一口气,皇帝瞠目结舌,内侍双腿打颤,不由自主地朝皇帝身旁移动。 薛理犹不解气,转向礼部尚书。 兵部尚书回过神来想伸手阻止,手臂被兵部侍郎攥住。 礼部尚书面色煞白,不自觉拽着被他接住的侍郎赵怀远连连后退。 枢密副使见状认为不能任由血气方刚的薛理如此蛮干下去,抬脚上前劝说,脚被踩住狠狠碾压,钻心的痛直达天灵盖,顿时顾不上他人。 太子转过身要暗示薛理适可而止,眼角余光瞥到枢密使刘孟长和兵部两位侍郎的小动作,瞬间把话咽回去,静观其变! 礼部侍郎赵怀远虚张声势,“你你要干什么?” “尚书大人和侍郎大人一退再退,岂不恰好印证了卑职先前所言?两位大人退无可退又当如何?”薛理问。 礼部尚书躲到赵怀远身后,指着他,手指哆嗦,舌头打结:“你——你你放肆!” “我是一个人,两位大人就吓得步步退让,胡人数十万铁骑日日在长城下虎视中原,你们反而希望关内将士死守?关外将士的命是命,关内将士的命就不是命?”薛理朝礼部尚书脸上一拳。 侍郎赵怀远本能伸手阻止。薛理停顿一下,心说那就打你!抓住赵怀远一条手臂,朝他脸上招呼,赵怀远的另一条手臂抬起,薛理朝他腹部招呼,“刚才那一拳是打你贪图享乐!这一拳是打你贪生怕死!这一拳是打你愚不可及!这一拳是打你数典忘祖!每一寸山河都是先帝和将士们用血汗换来的,你为了宴乐不想方设法开源,竟然选择放弃祖宗家业!”话音落下,又是一脚,礼部侍郎赵怀远砸在刚刚起身的御史大夫身上。 扑通一声!咔嚓两声! 殿内再次响起重重的抽气声! 礼部尚书终于被薛理的狂傲气出血性,“我跟你拼了!” 礼部尚书一手提拔上来的官员上前:“你简直目无陛下!薛理!今日我定要替陛下好好教教你!” 忍不住替赵怀远感到肉疼的皇帝愣了一下,替谁?薛理又不是打他,改日赵怀远要报复也不是报复他,替他教训薛理做什么? 薛理句句在理,一寸山河一寸血!他放弃关外大片土地,将来有何颜面面对皇家列祖列宗! 两位兵部侍郎松开尚书:“应该是我们替陛下教训你们这群酒囊饭袋!日日不是饮酒作乐,就是眠花卧柳!居然有脸拿塞外将士大做文章!” 礼部尚书立刻叫人:“都愣着干什么?” 礼部和御史台其他官员蜂拥而上。 刑部尚书一手拽着一个侍郎连连后退。 犹豫着帮兵部还是帮礼部和御史台的工部和吏部看到刑部尚书的动作立刻退到门边。 户部诸人早知陛下要削减公费开支和提高军费开支,因为瞒着所有人而心虚羞愧,便退到大理寺卿等人身边,只当没看见。 可是太子不能装瞎,又不能叫薛理停下,毕竟薛理说了他不能说的话,也把礼部等人气焰压下去,所以就找皇帝解决闹剧。 殊不知皇帝看着乱成菜市场的大殿心累又觉得可笑,个个义正辞严为了他?可真是他的好臣子! 皇帝选择闭眼,打吧,打累了自然就消停了。 太子抬头正好看到皇帝身心放松地靠着椅背的样子,惊得微微张口。 因生母不受宠,人微言轻的四皇子和五皇子也想找皇帝求救,见状面面相觑。可是也不能一直这么打下去啊。 四皇子轻轻移到太子身边:“皇兄,这,你看是不是?” 太子:“他们是陛下的臣子,他们想什么做什么,我们无权阻止!” 皇帝耳朵一动,心里发堵,不孝子!也不想想今天这场闹剧是谁起的头! 突然,皇帝有个大胆猜测,当日太子敢挥剑挑了贵妃和二皇子,是薛理撺掇的吧。 可是不可能!那个时候薛理是东宫小吏,在东宫不到半年,太子不会对他如此信任。 皇帝想起“削减公费开支”和“增加军费开支”是太子的主意,太子定是同薛理提过可能遭到反对,想来今天这一幕薛理已经演练过无数遍。 如此就解释得通了。 皇帝等杂乱声越来越小才睁开眼。不出他所料,戎马出身的兵部和枢密院诸人只是朝服有些歪斜,一个比一个站的笔直,看起来毫发无损。 皇帝朝薛理看去,大抵他下手太狠,没人敢碰他,薛理衣冠齐整!皇帝心里暗骂,这群欺软怕硬的贱骨头,五品小吏都不敢触碰!幸好不是指望他们戍边守疆! 再看礼部和御史台诸人,不是趴在地上就是躺在地上,先前毫发无伤的户部尚书也不知被谁打的,看样子要养上一年半载。 皇帝微微叹了一口气,“宣太医!” 内侍吓傻了。 皇帝又说一遍:“宣太医!” 内侍回过神应一声“奴婢遵命”,双脚一动,膝盖发软,扑通双膝跪地。 皇帝第一次感到颜面无存! 太子给身侧的四皇子使个眼色,四皇子不解其意,忽然灵光一闪:“父皇,儿臣去找太医!”行个礼就匆忙离去。 皇帝沉默不语。 饶是有人觉得打的狠,也不敢这个时候替御史台和礼部出头。 因为薛通明说了“数典忘祖”,而关外确实有一片土地是先帝早年御驾亲征夺回来的。哪怕距今已有四十载,但凡帮礼部说一个字,仍然有可能背上背叛祖宗的罪名。 于心不忍的一些人选择别过脸! 刑部左侍郎跟尚书低语:“大人,我说薛理不畏强权,现在您信了?” “那也不能这么无所畏惧啊。”尚书忍不住反驳,“哪天我一时不察,弄出个冤假错案,他不得把我按在地上打?” 左侍郎:“薛理,字通明,不是字鲁莽,也不是无脑啊。御史大夫和礼部尚书乐啊礼的说一通,怎不见他出来反驳?” 躲在几位大人身后的工部郎中低声说:“大人所言甚是。薛通明都不认识礼部那位赵大人。先前他一直看热闹,可能脚麻了,在几位大人慷慨激昂的时候,他在来回倒脚。” 刑部尚书:“你怎么知道?” “赵大人出列的时候,薛通明问卑职他是何人。”工部郎中低声说,“赵大人说到退守关内,薛通明的气质陡然一变,感觉像是要杀人!” 不知何时移过来的吏部侍郎低声附和:“我是知道薛通明今日参与廷议。想想他四年前的所作所为,以为他会按耐不住。谁知回头一看,他抄着手看热闹。后来突然大声反对,我还吓一跳。” 刑部尚书确定自己不会被打,长舒一口气:“赵大人也是糊涂。祖宗家业哪能说丢就丢。不怪薛通明愤怒!” 吏部右侍郎附和:“谁说不是呢。就是心里这样认为也不能说出来。不是陷陛下于不义吗。”停顿一下,“幸好薛通明站出来。否则他们不依不饶,陛下为了颜面也不能妥协,最终我们都得跟着挨骂!” 刑部尚书朝里面看去,“你说御史大夫还起得来吗?” 刑部侍郎想起什么,脸色微变:“御史大夫好像还是同平章事?” 吏部和工部几人倒吸一口气,薛理把宰相打了? 刑部尚书惊了一下,朝御史大夫看去,见他脸色灰白:“无妨。宰相大人可能要提前致仕!” 俗话说,人走茶凉。 日后御史大夫无法入朝,便不足为惧。 工部郎中有一丝好奇:“薛通明这么做,太子知道吗?” 刑部尚书不假思索地微微摇头:“太子殿下目瞪口呆。先前太子还想劝阻。看到站在他身后的枢密使摁住副使,兵部尚书被侍郎拦住,太子才没出言阻止。” 吏部侍郎微微点头:“我也看见了。薛通明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刑部尚书:“在坊间三年,竟然没有磨平他的棱角?” 刑部左侍郎推荐薛理,自然要打听清楚:“何止!他回到家乡当年就和丹阳郡王攀上交情,去官学万松书院做事。第二年写了一本试题集。主持临安院试的学政说,当年丹阳考上十几个秀才。临安府的世家认为丹阳童生集体作弊要求重考。丹阳郡王都惊动了,亲自前往临安为丹阳学子讨回公道!” 尚书好奇:“你怎么连这事都知道?” 左侍郎:“学政回京述职那年说的。此事很多人都知道。卑职想想,当年中秋宫宴上薛通明骂完了礼部尚书骂陛下,定是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而他非但没死,还能同家人团聚,于他而言是意外之喜。他自然不会因此平敛锋芒。” 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刑部尚书等人回头,四皇子拽着两个老太医跑过来,像是担心迟一步御史大夫便会一命呜呼。 两位太医进来看到满地朝廷大员以为走错了,下意识朝左右看去。 皇帝怒叱:“愣着做什么?” 两位太医慌忙为众人诊治。 确定御史大夫的腿骨断了,太医面无血色,颤颤巍巍回禀御史大夫的伤势,末了又吞吞吐吐加一句:“伤筋动骨一百天。” 皇帝颔首,令禁卫先把人送去太医院。 禁卫磨磨蹭蹭进来。 皇帝怀疑他们故意为之。 禁卫就是故意的。 先前守在殿外的禁卫隐隐听到内侍宣读“增加军费开支”,忍不住竖起耳朵听听包括不包括他们。再后来礼部尚书的那番话,禁卫又觉得有几分道理。 薛理的反驳让禁卫醍醐灌顶,每一句都让他们热血沸腾,忽然明白为何很多人戍边卫疆几十年仍然无怨无悔。 然而比薛理虚长几十岁的御史大夫不懂,礼部尚书不懂,礼部侍郎竟然还想用将士们的身躯逼薛理妥协退让,他们也配! 两位禁卫粗手粗脚架起御史大夫,太医慌忙说:“小心!不能拽腿!”两人不约而同地把人放地上,上禀陛下他们去找担架。 皇帝这一刻确定二人故意的。 此时此刻不能维护御史大夫,否则边关将士和金吾卫等等会心寒。皇帝无力地抬抬手:“多找几副担架。” 另一位太医禀报:“陛下,礼部尚书的手臂,也要养几个月。” 皇帝好奇谁折断的,不由得朝薛理看去。 薛理的神色好像对此感到很意外?皇帝心说,难道不是他。朝薛理身边移去,皇帝的视线停在他表外甥脸上。 皇帝的外祖母是金吾卫中郎将王慕卿曾祖母的妹妹。金吾卫中郎将今日不在。但他大哥兵部侍郎王维卿在此。 王家兄弟能掌兵,除了他们本身弓马娴熟以外,还有便是他们是皇帝心腹。虽然两家关系快出五服了。但他们确实是皇亲。 正是因为这层关系,王家兄弟才不怕被太子知道他们嫌太子懦弱。 皇帝看到表外甥得意的样子,无奈地微微摇头,令禁卫把礼部尚书送去太医院慢慢诊治。 礼部侍郎没有伤筋动骨,可是脸肿起来,没有两三个月是没法出来见人。皇帝也令禁卫把他抬下去。 其他人都是皮肉伤,回家养几日便可。 皇帝起身。内侍就要高呼“退朝”,负责文官任免升降的吏部尚书上前。 “你还有事?”皇帝面色不虞。 “礼部少了两位大人,是不是由颜阁老暂理礼部事务?”吏部尚书也不想这个时候开口。可是今日不提,来日皇帝叫他安排,他是用谁不用谁啊。 颜阁老是太子的大舅舅,比皇帝虚长两岁,不如皇帝身体好,担心天冷着凉生病要了他的老命无法再辅佐太子,左右朝中无事,近日就称病在家躲清闲。 经薛理提醒,太子不太看得上礼部,不希望他舅趟这趟浑水:“陛下,颜大人身体抱恙,恐怕难以胜任!” 皇帝想想他大舅子的身体,微微点头,指着礼部仅存的侍郎:“暂代礼部尚书!” 吏部尚书明白了:“御史台的事务是由两位御史中丞共同决定?” 皇帝想同意,而他转念一想御史大夫竟敢用太宗皇帝欺他,就不想继续用御使大夫。皇帝指着年长的御史中丞:“暂代御史大夫!” 户部尚书询问:“几位大人的在职补贴如何安排?” 御史台和礼部诸人猛然看过来,三位大人伤得那么重,户部尚书竟然还想扣掉他们的在职补贴?是可忍孰不可忍! 然而没有薛理的果断和勇气,他们只敢瞪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也不想这个时候出来当现眼包,可是今日不问清楚,来日皇帝秋后算账,这就是他的罪证之一。 皇帝沉吟片刻:“停薪留职!” 薛理不由得在心里补一句,以观后效!但愿如他所想。 户部尚书不禁问:“停了俸禄?” “这点小事也要问朕?”皇帝不耐烦,拂袖而去。 薛理立刻走人。 到门口看到刑部诸人,薛理停下:“尚书大人,两位侍郎大人,卑职莽撞了。” 差点没被他吓死的刑部尚书没好气地说:“你还知道?”瞪他一眼,跨步出去。 刑部左侍郎拍拍他的肩,笑着说:“该用饭了。” 薛理闻言明白刑部尚书没有往心里去,日后不会给他使绊子,步履轻松地随两位侍郎出去。 兵部等人面面相觑,王维卿问枢密使:“这,就这样?” 兵部尚书:“你还想干什么?回去!” 王维卿等人赶忙跟上。 四皇子和五皇子看向太子。 太子:“不饿?” 哥俩赶忙走人。 太子乘车回东宫。 转眼间殿内只剩礼部和御史台的人。 礼部左侍郎气得骂:“小小五品郎中,简直欺人太甚!” 年迈的御史中丞不想长他人志气,可是担心同僚犯糊涂,不得不说:“他可是薛探花!当年只是东宫小吏,没有资格参与廷议,他都敢先嘲讽前礼部尚书,后骂陛下。如今是太子心腹,又官拜五品,得刑部几位看中,只是给我们几下,以他的脾气已是手下留情!” 相对年轻的御史中丞刚才只是在外圈瞎比划,没敢靠近薛理,正是因为四年前的中秋宫宴他也在,“赵大人真不该不依不饶!” 年老的御史中丞点头:“竟然想用边关将士绑架薛理?就他宁折不弯的性子,显然吃软不吃硬啊。” 礼部左侍郎张张口:“就,就算了?” 年轻的御史中丞:“君无戏言。你叫陛下收回成命?” 礼部左侍郎:“我是说薛理!” 年轻的御史中丞:“你不能叫他抄家灭门就别动他!让他逮住机会,定会叫你悔不当初!” 灭门是要谋反!薛理一不管钱,二不掌兵,人在刑部,皇帝的脑子被门夹了都不信薛理在无钱无人的情况下谋反。 礼部左侍郎心里憋屈,决定先回礼部。 薛理也是先回刑部。 这个时候回仁和楼肯定没有吃的。薛理在刑部用了饭就向侍郎告假。刑部左侍郎问他出什么事了。 薛理坦诚相告:“今日在宫里打了那么多人,我担心他们的家人报复。我想回去跟林掌柜提个醒。” 左侍郎挺意外:“你也有怕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不怕!” “他们要放弃国土,我怕也得上啊。”薛理叹了一口气,“真是崽卖爷田心不疼!” 左侍郎听到“崽”字,不由得想起他的几个儿子在他百年之后,先卖他的宅子,再卖他买的祭田,顿时感到心堵! 刑部尚书和右侍郎从食堂出来听个正着,他们以己度人心头冒火!刑部尚书决定原谅薛理今日之莽撞! 左侍郎:“快去吧。你,路上小心!” 薛理:“我会些拳脚功夫。再说,他们不敢当街杀人!” 左侍郎:“他们怯战不等于怕你!” 右侍郎:“外战他们不行,内战内行得很!” “多谢两位大人提醒。”薛理回到仁和楼,果然仁和楼的伙计厨子都在准备晌午的饭菜。 薛理把林知了拉到屋内,告诉她他在朝堂上干的事。 林知了张口结舌:“你们,当着陛下的面打架?不是,你们有没有把陛下放在眼里?” “我也想忍,但没忍住!”薛理没敢说,以梦里他的性子,不是拳脚伺候,而是拉出去砍了。 林知了:“陛下也由着你们胡闹?” 薛理:“他不管不顾削减公费开支,会得罪地方官吏和满朝文官。若是收回成命,以后谁还听他的?兴许他比谁都乐意看到我出面。陛下那边不用担心。届时他要秋后算账,自有太子和枢密使以及兵部尚书为我求情。我现在是担心你。我把赵怀远的牙打掉两颗。他定会报复!” “赵怀远——”林知了想问他是谁,忽然想起什么,“陈文君的男人?你故意的啊?” 第137章 酸菜饺子 今日提议退守关内的不是赵怀远, 是太子的小舅子李珩,薛理一样动手。但是一拳接一拳的招呼,薛理是故意的。 薛理:“他说关外乃不毛之地,放弃并不可惜。我自然要打的他从此不敢再提此事!” 林知了很是好奇:“只是因为不想削减公费开支才这样说?” 薛理点头。 林知了又问:“不是因为削减在职补贴?是以后不能用朝廷的钱去丰庆楼听曲喝酒?” 薛理:“是的。他认为陛下削减公费开支是为了提高军费。即便如此, 也不该为了一时享乐, 想出退守关内的主意。我不打他们打谁!” “该!”林知了不由得冒火。 薛理挺意外:“你, 认为我做得对?” “对!依照他们的性子, 今日无人阻拦,他日迁都岭南!”林知了出离愤怒,“别担心我!从明日起, 我叫小鸽子教伙计和厨子们拳脚功夫, 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我不信打不服他们!” 薛理感到心跳加速, 忍不住抱住她。 林知了拍拍他的背:“不怕!你做得对!” 薛理哭笑不得, 这个直性子的女人啊。 林知了猛然推开他。 薛理吓一跳:“怎么了?” “你的手没事吧?”林知了拉起他的手,手背通红,“不会肿吧?” 薛理松了口气:“我用的巧劲, 他疼我不疼。” 林知了放心下来:“太子有没有骂你?你上司有没有骂你?” “没有!涉及到祖宗家业,在我说出‘数典忘祖’之后没人敢反驳。”薛理握着她的肩,“我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碰。这事待会你跟鱼儿说一声。” 林知了:“朝中那么多人看见,感觉不出半个月今日这事就能传遍京师。既然伙计厨子早晚会知道,待会一并说了。只怕小鸽子要转学。” 薛理:“不必!章家小公子不会任由别人欺负他。” 林知了都忘了,“刑部章大人如今是你上司?” 薛理点头。 林知了:“他支持你这样做?” 薛理没问, 不甚清楚。不过先前看章大人的样子,不反感薛理在朝堂之上大打出手。 林知了:“是不是削减开支对刑部影响不大?” “刑部日日核实重大案件,很多时候休沐日也要做事,确实没有时间饮酒作乐。”薛理边回想刑部的情况边说, “规定每人每月不得超过五百,在礼部那些人看来极少,不够买一壶酒。然而足够我们每月去丰庆楼大吃一顿。”停顿一下,“也不一定每月都能去。凑不齐人!” 林知了:“不是出去查案,就是去外地核实案件?” 薛理点头:“真要说有影响,也是影响到尚书吃吃喝喝。不过据我观察,刑部尚书更喜欢破案。礼部尚书看词曲,他的爱好是看卷宗。” 林知了在心里补一句,淫词艳曲! “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林知了很担心他在刑部被穿小鞋。 薛理:“别担心开支问题。上到陛下下至太监,都不能说今日我动手是为了支持削减开支。其实我也不在意减还是增。” 林知了明白他在意的是国土问题。 薛理朝外看去。 林知了奇怪,跟着他转头,发现厨子在院里伸头缩颈朝这边打量,好像有什么事,“你先休息,我去看看?” “忙去吧。”薛理到里间脱掉黑色高筒朝靴和官袍,换上常服和存放在此的棉鞋。 在院里洗菜的洗碗工见他出来,好奇地问:“薛大人今日休息?” 薛理:“午饭后再去。回来有点事。厨子找林掌柜何事?” 洗碗工:“掌柜的腌的白菜可以吃了。厨子捞几颗白菜问掌柜的怎么做。” 薛理闻言想过去,又不想沾染一身油烟味,犹豫片刻,选择去市场给林掌柜买一把匕首用来防身。 待薛理从菜市场回来,除了林知了,店内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薛理稍稍一想就知为何,“都知道了?” 薛瑜满心佩服:“三哥,你太厉害了!” 东宫出来的小太监连声附和:“薛大人,你还是我以前认识的薛大人!” 薛理不由得笑出声:“别高兴太早。找仁和楼麻烦的人就在路上!” 小太监脱口道:“不怕!” 薛理面上点头赞许,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因为他和林知了面对的是一群眼皮子浅的蠢货,无法预料他们会怎么做。 好在仁和楼的东家是太子殿下,那些人想给林知了添堵也不敢在仁和楼弄出人命。只要不出人命,无需劳烦太子,他和林知了二人就能解决。 林知了从厨房出来:“先前听你说午后再去刑部?是现在吃点东西,还是待会去店里?” “有没有新菜?”薛理言外之意,若有新菜,他去店里吃。 林知了点头。 薛理把匕首放屋里就去洗手。 林知了令伙计厨子往店里搬东西。 天寒地冻,吃蒸饺的少了,又因为被抢生意,近日蒸包蒸饺加上水晶饺也只做一笼屉,余下的全是馒头和花卷。不过今日反常,林知了和厨子以及伙计们包了三四百个饺子。而这些饺子不是用来蒸,是用煮面的锅煮。 林知了先给薛理煮一碗,加了清汤和葱花,冒着浓浓的热气,看着就有食欲。 熟客进来最先看到薛理的饺子,又因为他以前从未见过仁和楼卖水饺,就觉得这饺子跟以往不同,只能用水煮。 食客到灶台前问厨子,薛大人吃的那种饺子卖不卖。 厨子点头:“你不一定吃得惯。” “怎么了?”熟客好奇。 厨子:“酸白菜馅的。我们尝过,有人吃不下去。你是来一碗,还是吃面?” 熟客想尝尝鲜,就来一碗饺子,又让厨子称半斤酱香饼。看到厨子换平底锅——烙饼的锅没有油,做酱香饼的锅有油又有酱,不能用同一口锅,熟客因此嫌麻烦,就问林知了,为何不再搞个大炉子。 林知了:“不是我不想。灶台那边没地方。近日我在琢磨,是不是在窗户那边支个案板,再弄个炉子,对着窗户做酱香饼。日后只想买饼的人也不用到店里排队。” 熟客认为这个主意极好,叫林知了尽快安排。 厨子开口:“水饺好了!” 熟客对水饺好奇,立刻回到座位上。 刚刚进门的食客听到“水饺”也感到好奇,不是没吃过,也是没想到仁和楼有水饺。到灶台前一听厨子说酸白菜水饺,跟第一次听到韭菜鸡蛋馅月饼似的一样稀奇,也要伙计煮一碗。 选择吃面就花卷的食客忍不住吐槽:“林掌柜敢隔三差五做一个新菜,还不担心卖不出去,就是有你们这些人。” 林知了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担心啊?” “担心你还做酸菜水饺?”食客摇头,“我都不敢想象是什么味。” 第一个吃到酸菜水饺的食客不禁说:“不是很难吃啊。” 吐槽酸水饺的食客决定闭嘴,在心里腹诽,真是东市太大,什么样的食客都有。 结果自然是跟以往一样,酸菜水饺卖的一干二净。 虽然一部分食客只是好奇,而另一部分食客的喜欢也足以支撑店里每日包两百个水饺。关键这水饺不是想模仿就能模仿,因为整个东市只有林知了有酸白菜。 先前蒸包蒸饺被模仿,销量骤减,如今算是可以用酸白菜弥补回来。 有人寻思着回头用家里的酸菜试试,然而他们腌的是雪里蕻,口感上完全没法跟白菜比。不过这是后话,也不是仁和楼的事,不提也罢。 午饭后,林知了量了窗户高度以及宽度,就和采买出去安排酱香饼的事。 薛理自是去刑部。 到了刑部,薛理就成了焦点。 因为上午薛理和几个尚书侍郎没有特意提早朝上发生的事,像刑部员外郎这样的小吏对此毫不知情。过了一个晌午,消息传出来,员外郎等人再见到薛理跟仁和楼的太监一样对他心悦诚服,时不时就在心里感叹,难怪人家年纪轻轻能官居五品。 同样的机会放到他们面前,莫说把宰相打一顿,他们可能还会被礼部侍郎的歪理说服,亦或者心里反对,实则大气不敢喘。 然而令薛理没想到的事,被同僚盯着只是开始。整个下午,六部衙门的官吏都找借口来刑部,刑部堪比菜市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刑部尚书透过窗户看到工部走了吏部过来,吏部员外郎等人走了,跟薛理打过交道的大理寺评事进来,不禁啧一声。 章元朗的父亲有事找尚书,进门看到他无奈地摇头,笑问:“没想到吧?以往人人都不想靠近的刑部也会成为香饽饽。” 刑部尚书坐下:“一群没见识的。” 章父心说,是谁上午还说,不用该那么无所畏惧。不过他还有正事,需要去外地核实一个案子。原先想让薛理去长长见识,如今担心礼部和御史台的人半道上使坏,薛理“被”土匪路霸遇到,就决定换个人。 刑部尚书也有此意,就叫章父看着安排。 章父也担心薛理太晚回去被横冲直撞的马车撞到,是以申时过半,太阳刚落山,他就叫薛理早点回去,名曰部里的事也不多,明天再做也不迟。 薛理觉得他们不敢这个节骨眼上搞事,可是能提前下班,谁要加班。 从部里出来,薛理就拐去崇仁坊接小舅子。 薛理没跟林知了说这事,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下班。到路口碰到林知了,林知了要回去,薛理拉着她:“给林飞奴一个惊喜!” 两个人去接他,多大的殊荣!林知了嘀咕:“惊吓还差不多!” 第138章 操碎了心 林飞奴可不是受到惊吓, 他以为天塌了! “你闯祸了啊?”林飞奴盯着他姐问。 林知了:“真不该来接你!” “那就是姐夫!”林飞奴转向薛理,“今天不是休沐日,往常这个时候你应该才从部里出来。可是你出现在这里。你是被章元朗的父亲辞退了吗?” 薛理朝他脑门上一下,“我没被辞退!升降提拔都是吏部的事。不过你猜对一半!” “你果然闯祸了。”林飞奴好奇, “是不是得罪了太子殿下也不好得罪的权贵啊?担心他们派家奴把我绑走卖掉?” 薛理无语又想笑。 林飞奴叹气:“难怪你俩一起来接我!” 薛理:“看给你愁的!” “我就知道你到了刑部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少年无奈地摇摇头, 一副毫不意外, 早有心理准备的样子。 薛理拿走他的挎包:“刑部是什么刀山火海吗?为何我到了刑部就会这么一天?” 林知了也很好奇她弟何出此言。 少年:“你在户部管钱, 最多就是查贪污啊。听说要是没有闹出人命,贪很多也不会被砍头。刑部不一样。刑部最小的案子都涉及到人命。要是谁的儿子把外请的仆人杀了,死者父母去京兆尹告状, 京兆尹把案子审好等着刑部复核再把人砍了, 凶手的爹娘找你们疏通关系,你们不声不响把人砍了, 人家定叫你血债血偿!” 薛理忍着笑点头:“听起来很有道理。可是我是五品啊。人命这么大的事, 轮得到我裁决?” “我猜错了?”少年不信。 薛理:“今天部里不忙,我出来得早,就和你姐一块来接你。” “只是来接我?”少年问出口, 高兴地嘴角快咧到耳朵根。薛理正想调侃两句,只见少年收起笑容,抿着小嘴,拉着他的手,“我都这么大了,不用你俩一起来接我。” 口是心非!薛理腹诽一句, “你才九岁,不是很大。” 少年转向他姐:“明天还来接我吗?” 林知了摇头。 少年瞬间变脸,“我就知道你越来越不疼我。” 林知了白了他一眼。 少年不生气,转向他姐夫:“明天你来接我啊?” “明天我也不来!”薛理道。 少年哼一声:“你俩都不来也奇怪。我才不信!一个两个口是心非!” 薛理气笑了:“其实我只是和你姐在崇仁坊路口碰到, 你姐不在店里,我到店里也没什么事,才和她一起过来。” “你说了啊。”少年奇怪,他怎么又重复一遍。 薛理:“不是特意来接你。” “你是来崇仁坊办事,顺路来接我啊?”少年看到姐夫摇头,“那就是特意来接我!”轻啧一声,“姐夫,我发现你很不诚实。接我就接我,还分特意不特意?以后在部里可不能这样。功劳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能说顺手把案子破了!” 还教训起我来了?薛理朝他脑袋上撸一把,“放心吧。没人敢同我抢功。” 少年点头:“我知道你有太子殿下撑腰。可是太子殿下又不止你一个下属。像我阿姐,只是仁和楼管事,手底下就有几十人。太子是储君,手下人得是我阿姐的百倍千倍。若是个个都找他撑腰,他撑得过来吗?我们不能一直指望他,还是要靠自己!” 薛理真没想到他能说出这番话:“是不是听你同窗说的?” “我自己想的!”少年晃晃他的手,“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薛理:“我今天闯祸了。” 少年猛然停下,薛理差点踩到他。少年回头把他从头到脚来回打量。薛理奇怪:“看什么呢?” 林知了:“看你有没有受伤!” 少年点头:“对!你没有受伤,还没被抓起来,说明你闯的祸不大。”瞪他一眼,“又吓唬我!” 薛理突然想听听他的看法:“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不知道关外贫瘠,驻守在草原上的将士们日子清苦?” “知道啊。”林飞奴转向他姐,“阿姐跟我说过,关外除了草地就是风沙。像我们出门就可以买到的白菜萝卜,都要朝廷从关内送过去。像京师十月下雪,因为越往北越冷,草原上九月就下雪。阿姐还说过,要下到明年三月。这么漫长寒冷的冬季,就算不缺吃不缺喝,我也过不惯。天天在屋里待着多烦啊。” 薛理:“如果把关外的将士召回关内,你觉得怎么样?” “关外没有我们的人?谁阻挡胡人?胡人不就到长城脚下了吗?”林飞奴惊叫,“那怎么行?!” 薛理:“为何不可?” “就是不可以!”少年跺脚,“你——就说我们家,要是我们的邻居是胡人,他想偷我们家的东西,翻墙就能进来。要是中间有一条马路,他想偷东西就要越过马路!” 薛理:“他们越过了马路,就要杀死守在路边的将士啊。将士的命不是命?” “不一样!”少年有些着急,“胡人翻墙进来,不但可以杀我们,还可以杀你的马我的大花。要是胡人从马路对面过来,跟马路上的人打仗,我们在城墙上看见了可以去帮忙!我们还可以为死去的人报仇。如果胡人在家里砍杀,我们只能被动抵抗!姐夫,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薛理:“如果马路上的人不想直面胡人,只想活命呢?” 少年被问住。 看到匆匆往家赶的行人,少年眼中一亮:“那就找不怕死的。多给钱!阿姐说过,很多人要钱不要命!” 薛理觉得不必再问下去:“陛下跟你想的一样。可是国库没有那么多钱。陛下就决定削减公费开支。” “你的在职补贴没啦?”少年脱口而出。 薛理噎了一下,“——在职补贴是公费吗?公费是指临安知府回京述职,吏部请他吃饭,因为是帮朝廷请他,所以这笔钱由朝廷支付。以前是在丰庆楼大吃大喝,如今只能去仁和楼。” “仁和楼怎么啦?”少年不高兴,“仁和楼的鸡肉是死鸡病鸡啊?” 薛理无奈地笑了:“听我说完。我朝疆域辽阔,不止一个临安知府需要回京述职。也不止这一项开支对吧?每个人都削减支出,一年下来可以剩下一大笔钱,陛下就想把这笔钱用到关外。” 少年点头:“关外将士有了钱日夜坚守,关内官吏一样可以吃的很好。很好啊。姐夫,你要说什么啊?” “我要说很多人反对。他们为了一直在丰庆楼喝酒听曲,就向陛下提议把关外将士召回关内。”薛理道,“有人还想让关外将士卸甲归田!” 少年猛然停下。 这一次薛理有所准备,没有碰到小舅子。 少年拽着他,叫他停下把话说清楚:“你也同意?” “我把那些人打了!”薛理话音落下,就听到少年说“打得好!”薛理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其中一个是当朝宰辅之一,御史大夫!还有俩是礼部尚书和礼部侍郎。” 少年再次停下。 林知了回头:“吓傻了?” 少年张大嘴巴。 薛理:“怕了?” 少年无法想象,心慌:“你你,礼部尚书是二品大员,宰辅是百官之首?你一次打三个?姐夫,你知道自己姓什么吗?!”真要被他气死,“你只是五品,逞什么能?又不是除了你没别人!兵部呢?那个中郎将王大人,还有去咱家接女儿的兵部侍郎,他们死了啊?” 说话真难听!薛理摸摸他的脑袋,“礼部反对削减开支,兵部赞成增加军费,好比我和你阿姐打起来。这个时候是不是需要有人出面调停?” 少年反问:“用得着你出面吗?” “需要太子出面。可是太子是支持兵部还是支持礼部呢?他左右为难,就需要他养的人把事办了。这就叫养兵多日,用兵一时!”薛理问,“听懂了吗?” 少年皱眉:“朝中就你一个是太子的人?” 薛理:“不止啊。但太子亲自安排,又有资格上朝参加廷议的人只有我一个。虽然朝中也有太子的亲戚,可是是陛下安排的。他们不会为了太子得罪任何一方!” 要是这样说,好像只有他姐夫最合适。可是少年一想到姐夫为了太子得罪那么多人,心里难受:“你对太子真是肝脑涂地!” “章元朗被刑部尚书的孙子打了,你会因为怕刑部尚书而看着他被打?”薛理问。 少年不假思索:“不会!”话说出来,可以理解他姐夫。可是理解不等于不担心,“你以后怎么办啊?太子能护你周全吗?” 薛理看着少年忧心忡忡的样子顿时想笑。 少年气得跺脚。 什么时候了还笑?他心怎么那么大! “今天的事太大,太子一个人不够。”薛理正好有事同林知了商议,就转向她,“今天发生的事尽快传扬出去。” 林知了:“来接飞奴的路上你说下午半天被各部同僚围观,我猜不出三日就会有小吏的亲戚找我打听今天的事。届时顺着他的话说出来才不会授人以柄。” 此言在理!薛理点点头,“先回去吧。林飞奴,放心了吧?” 林飞奴:“姐夫,就算御史大夫因为怕太子不敢动你,他家人也会给你添堵,给仁和楼添堵。” 薛理:“静观其变!” 林飞奴不要静观其变。 翌日清晨,他到学堂就把章元朗拉到角落里,把他姐夫干的事和盘托出。小章公子捂住嘴巴惊呼:“不愧是敢骂陛下的薛探花!” 林飞奴朝他身上一下:“是叫你夸我姐夫吗?你有什么好办法?” 小章公子没有。但他认同薛理的做法。因为前几日学堂先生才讲过,蛮夷历来畏威而不怀德。 礼部和御史台的人不会认为只有两汉时期的匈奴贪心不足吧。 真是在丰庆楼喝酒喝傻了! 三岁小儿都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凭薛探花敢动手打他们这一点,这个忙小章公子帮定了!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小章公子把跟他第一好的同窗叫过来,把薛探花干的事告诉他。然而不等小章公子说完,少年就迫不及待地问:“林飞奴,薛探花把我表姨夫打了?” 林飞奴心里咯噔一下,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章公子按住他的肩膀:“看你吓的。他表姨夫不是什么好人!” 那位少年点头:“十多年前我表姨和表姨夫成亲前,表姨夫只能在城外租房。表姨带着嫁妆嫁过去,他才有钱搬进城。听我娘说成亲后他很疼表姨。我娘还羡慕过。谁知自从升任礼部郎中,只是小小的五品,他就开始流连花丛。幸好朝廷不许嫖/妓!否则我表兄得有一堆妓女生的弟弟。” 林飞奴闻言放松下来:“他有没有打过你表姨?” “他们夫妻俩的事,我哪知道啊。我只知道他越来越不尊重我表姨。前几年前礼部尚书和礼部侍郎被陛下砍头,他一跃成为三品大员就把外室接回家。去年又纳两个良妾。前几天听我娘说,他又纳一房贵妾。也不知道什么来路。我娘在家里骂也不嫌脏。”少年越说越来气,“不瞒你俩,他幸好是我表姨夫,跟我家隔一层。要是我亲姨夫,我娘早带着丫鬟小厮打上门!” 章元朗:“薛探花打得好?” 少年:“打得好!你俩想怎么做?算我一份!” 章元朗:“不知道啊。找你商议呢。” 少年犹豫片刻:“等我一下!”到隔壁教室把比他大两岁父亲那边的远房表兄叫过来。 那位半大小子不爱读书爱骑马射箭,自然认为大好男儿就应当征战沙场。是以得知薛理干的事,也认为他打得好。 这位少年满肚子馊主意。确定林飞奴和他的两位同窗都舍得花钱,就叫他们准备好钱,等他消息。 五日后,早朝,薛理被礼部侍郎弹劾。 刑部尚书顿时感到头皮发麻。 前几日刑部尚书暗示薛理避避风头,薛理就没来上朝。刑部尚书也没有上告陛下,心想着陛下要是问起薛理,就说薛探花骑马摔倒了。 谁知陛下跟不认识薛理似的。要不是“削减公费开支”的具体事项一一颁布,刑部尚书都忍不住怀疑那天早上的闹剧是一场梦。 可是薛理也不能一直告假。今日两位侍郎不在,刑部尚书就叫薛理跟着他。皇帝来之前他千叮咛万嘱咐,今日无论出什么事都不许露头。 然而没想到薛理不惹事,事情找上门。 刑部尚书顾不上殿前失仪,回头瞪薛理。薛探花下意识反思,“我什么也没做啊。” 刑部尚书压低声音:“你什么都没做,他吃饱了撑的故意跟你过不去?” “薛通明来了吗?” 陛下的声音传过来,刑部尚书慌忙闭嘴。 薛理出列:“微臣参见陛下!” 皇帝叫他走近点,听不清薛理说什么。 薛理上前几步,停在礼部侍郎身侧。礼部侍郎下意识往旁边移两步。盯着薛理等着看热闹的众人顿时乐不可支,有人甚至没憋住“扑哧”一声。 皇帝轻咳一声,殿内静下来,“礼部侍郎说你纵容恶奴恐吓朝廷命官,这事你可认?” 薛理张口结舌。 礼部侍郎:“陛下,您看,他无话可说!” 薛理心头冒火:“侍郎大人,我说什么了?你要是耳背,卑职不介意为你诊治!” 礼部侍郎慌忙说:“陛下,您听见了吧,薛理又威胁微臣!” 皇帝心累,忍不住怒斥:“闭嘴!” 礼部侍郎打个哆嗦。 皇帝叹了一口气:“薛理,不得放肆!” 薛理:“启禀陛下,微臣家中只有四人,微臣和林掌柜以及弟弟妹妹。微臣从未买过奴仆。只请过一个洗衣婆子,年过半百。因此听到陛下说到‘恶奴’,微臣先是以为听错了,后又觉得朝中是不是还有一个薛通明。请陛下恕罪,微臣不是故意避而不答!” 皇帝也觉得薛理不至于那么蠢,就问礼部侍郎是不是看错了。 礼部侍郎理直气壮:“不止微臣一人看见,礼部上下皆可为微臣作证!” 皇帝愈发心累,以前怎么没有发现礼部这群人这么蠢?不对,以前也蠢!否则不会给太子下药,还被太子发现! 在犯蠢这方面真是一脉相承! 皇帝这几日为了消减公费开支的事心烦,觉得太子给他找事,想累死他。此刻皇帝觉得每人每月不得超过五百太多,应该再减半! 皇帝没好气地问:“你是说薛通明当着礼部众人的面威胁恐吓你?” 此言一出,又有人忍不住“扑哧”一声。 礼部侍郎终于意识到他的话不够严谨:“陛下,不是那种威胁!” “那是哪种威胁?”皇帝愈发烦躁,“说不出来就退下!” 礼部右侍郎赶忙说:“薛理花钱请人牵着狼狗日日守在礼部门外,不是威胁是什么?” 他说的每个字皇帝都能听懂,可是合在一起,皇帝比刚才的薛理还要茫然:“薛通明花钱请人,那些人拉着一条狗,到礼部门口,所以你认为薛通明纵容恶奴恐吓你?” 右侍郎:“陛下,不是一条,是每人两条,五人十条!微臣一出礼部大门,那些狗就吐舌头流哈喇子,恨不得把微臣一口吞下去!陛下,今日已是第四天。请陛下为微臣做主!” 皇帝还是觉得薛理没有这么蠢:“薛通明,此事你怎么解释?” 薛理:“陛下,冰天雪地请人做事,一天最少两百文。十条大狼狗,每日至少一贯。微臣的俸禄才多少?哪有钱请人请狗!” 右侍郎:“你没钱你妻子有钱!” 薛理脸色微变:“侍郎大人,卑职劝你慎言!” 右侍郎又不由得朝旁边移一步。 皇帝见他这么怕薛理,还敢招惹他,估计此事是真的:“薛通明,你确定没有此事?” 薛理有点不确定。 因为他突然想到这几日小舅子很高兴,跟前几日愁眉苦脸的小样判若两人。若是他没记错,前几日休沐,章元朗一早就来找他,将近未时他俩才回来。 当日薛理见章家小厮跟着,即便他俩去人多杂乱的市场也没有危险,就没问他俩出去做什么。 薛理:“陛下,微臣想问侍郎大人,如何断定那些狗是冲你去的?” 礼部右侍郎:“那些狗日日在礼部门外,不是冲我们,是冲你们刑部?” 薛理:“礼部和刑部才隔多远?卑职怎么没看见?” 皇帝恍然大悟:“薛通明说得在理。”往下面看一眼,“王维卿,你看见了吗?” 兵部侍郎出列:“回禀陛下,微臣看见了。但是——”礼部侍郎到嘴边的话被“但是”堵回去。王维卿继续说:“那些狗一直在路边,离礼部大门最少三丈,微臣一直以为坊间百姓出来遛狗。只因他们巳时出现,午时三刻离开。那些狗从不叫,没有影响到微臣做事。微臣不明白怎么就成了恶奴牵着狼狗恐吓侍郎大人!” 这几日薛理巳时前到刑部,晌午在刑部用饭,天黑才出来,不怪他不知道礼部门外有狗。 薛理:“陛下,微臣听明白了。若是路边几条狗都能算到微臣头上,他日下大雪,路面湿滑,侍郎大人在礼部门外一不小心摔倒,是不是也要怪微臣隔空把你推倒?” 礼部侍郎脸色涨红:“你强词夺理!” “就算是我花钱请人请的狗。侍郎大人,前几日你支持赵大人退守关内,兵强马壮的胡人军临城下你都不怕,会怕几条恶狗?你骗谁呢?难道自己的同袍比茹毛饮血的蛮夷还要可怕?”薛理转向皇帝,“陛下,微臣怀疑那些狗和人是侍郎大人自己请的,侍郎大人装胆小!真正胆小的人不可能不怕蛮夷!” 礼部侍郎张口结舌:“——胡人在长城外,隔着长城天险,我为何要怕他们?” 薛理:“说得好像礼部没有大门一样。大门一关,狗进得去?只有你出得去!” 礼部侍郎气得出气多进气少:“你骂谁?” 薛理:“卑职陈述事实!若不是你到狗面前,狗怎么吓你?” 第139章 无伤大雅 礼部侍郎气得喉咙发紧:“……我不出礼部晌午如何回家用饭?你叫我堂堂朝廷命官给狗让路?狗走了我才能出去?” 他在说什么?薛理感觉日日同这样的人打交道, 他早晚也会变蠢:“王大人说的一清二楚,那些狗离礼部大门有三丈。难道大人乘坐的车三丈宽?那么宽大的马车,最少要用六匹马吧?” 礼部侍郎就想反驳,“天子驾六”四个字跃入脑海, 他吓得脸色一变:“陛下, 薛理又趁机污蔑微臣。微臣出行从不坐车, 只骑马!” 薛理:“原来你的马三丈宽。卑职从未听说过坊间有如此神马。想来是天马!卑职恭喜侍郎大人得此天马!” “你闭嘴!”礼部侍郎见他越扯越大, 任由他说下去,他就不是想当天子,而是天帝, “陛下, 王大人说的三丈是指马路边到礼部大门。微臣从礼部出来走到路边必然会碰到那些恶犬。薛理他蛮不讲理,请陛下为微臣做主!” 薛理忍不住质问:“狗咬你了?” “没——没咬我就可以在, 在礼部门外遛狗?成何体统!”礼部侍郎怒斥。 薛理:“你眠花卧柳又成何体统?” “休想血口喷人!”礼部侍郎指着他, “拿出证据,否则我告你污蔑!” 薛理笑了。 “你笑什么?”礼部侍郎被他笑的心里发怵。 薛理:“大人又有何证据证明牵狗的人是我请的?你可以一派胡言,我不可?好大的官威!” 礼部侍郎词穷。 皇帝不明白, 数九寒冬,天还没亮,为何他不是在寝宫,而是在此听这些鸡零狗碎的事! 皇帝也算看出来了,薛理没有蠢到用小孩子的伎俩恐吓礼部众人。林氏可以打理好仁和楼,想必也不会用这等粗浅招数。可是能让薛理话里话外地维护, 结合他先前说的一家四口有弟弟妹妹,姑娘家定不会这样做,十有八/九是薛理小舅子干的。 皇帝隐隐记得,有一回在御花园消食, 问内侍对仁和楼了解多少。内侍好像说,林氏父亲早逝,母亲改嫁,有个幼弟同她相依为命。 “幼弟”想来只有七八岁。 六岁以下的小孩即便手里有钱也不知道去哪里请人找狗。十岁以上的少年可不是“幼弟”。内侍会说“有个弟弟,比林掌柜小几岁”。 可是小孩子的把戏,叫他如何做主?皇帝决定明日称病。可是今天的事也要解决。皇帝问:“朕命金吾卫把狗杀了,再把人抓起来?” 金吾卫中郎将王慕卿出列。 先前错过薛理打宰辅骂侍郎,王慕卿别提多后悔,以至于这几日日日早睡早起,就是为了这一刻。 王慕卿先行礼再问:“陛下,不知几位牵狗人犯了我朝哪条律法?” 皇帝看向礼部侍郎:“你问他!” 王慕卿:“侍郎大人,师出无名与年年来犯的蛮夷有何不同?” 胡人这事是不是过不去了?礼部侍郎很想问,可是他不敢!那日回到家中抱怨薛理欺人太甚,不小心被他娘听见。他娘问清缘由就拿着拐杖砸他。比薛理下手狠多了。 礼部侍郎:“任由那些人日日在礼部门外胡所非为?” 王慕卿:“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是抓是杀,我听你的!” 礼部右侍郎:“金吾卫有义务维护京师治安!” 王慕卿:“狗乱叫了,还是咬伤人?” 礼部侍郎无言以对。 “金吾卫是陛下和全城百姓的金吾卫。那几条狗的主人也是京师百姓!”王慕卿转向皇帝,“陛下,礼部侍郎没有证据证明那些人和狗是冲他去的。那些人和狗也没有妨碍礼部做事,金吾卫没有义务抓人杀狗!请陛下恕臣不能从命!” 皇帝无奈地抬抬手。王慕卿退下。皇帝给内侍使个眼色。内侍直接喊出“退朝!” 薛理等皇帝起身离开,他第一个出去。然而被叫住,礼部侍郎把他叫住。薛理转过身,满脸不耐烦:“侍郎大人,卑职已经说的很清楚。你若听不懂道理,卑职也略懂一些拳脚!” 礼部侍郎吓得后退。 刑部尚书慌忙上前挡住薛理。薛理趁机低声说他回家一趟。 王慕卿越发好奇那日薛理下手多狠,以至于过去多日礼部侍郎还是这么怕他。 薛理:“侍郎大人还有何指教?” 礼部侍郎张张口:“你别欺人太甚!” 薛理:“那些狗确实不是我找的。你若执意叫我背此污名,卑职定会叫侍郎大人得偿所愿!” “你威胁我?”礼部侍郎本能找皇帝告状。 太子见他这样迅速开溜。 四皇子和五皇子赶忙随他出去。 三位宰辅之一的太子詹事也迅速走人。 太子詹事能挂个“同平章事”的官衔,正是因为去年皇帝放权给太子,太子安排的都是五品以下的小官,皇帝嫌太子胆小,把掌管东宫事务的詹事提上来。 往常议政太子詹事没有发言权,因为政务上有御史大夫拿主意,涉及到调兵遣将,皇帝会征求上过战场的颜阁老的主意。 如今御史大夫在家养伤,颜阁老在家养病,礼部尚书也在家养病,礼部侍郎找不到皇帝,太子又走了,定是叫他主持公道。 薛理是东宫出去的,太子詹事没道理帮礼部侍郎。可是不帮他,凭礼部侍郎的心胸,这点事他能记一辈子! 太子詹事出了大殿长舒一口气,回头看去,礼部侍郎抓住户部尚书和吏部尚书。他顿时庆幸自己跑得快! 吏部和户部两位一把手后悔为了看热闹迟了一步。 户部尚书掰开礼部侍郎的手,提醒他薛理走了! 吏部尚书掰开他另一只手,劝他不要同几条畜生计较。再说了,薛理既然说那些狗不是他找的,想必是真的。 礼部侍郎没好气地问:“他的话你也信?” 吏部尚书想回吏部用饭,不想同他废话:“你若有证据,明日早朝我就向陛下提议把他赶回丹阳老家!” 礼部侍郎都不敢靠近那些狼狗,如何找牵狗人拿证据。礼部也没有敢抓狗拿人的武将衙役。否则何必请皇帝为他做主。 吏部尚书见他沉默不语:“你看,你什么都没有,我怎么帮你?我记得屠宰场有专门杀狗的屠夫,据说狗闻到他们身上的气味都怕,不妨去请那些人把狗撵走?” “我去屠宰场?”礼部侍郎的神色难以置信,仿佛说,我堂堂三品大员,哪能去那种乌七八糟的地方。 吏部尚书顿时感到此话可笑,愈发不想同他废话,于是只当没听见,大步往外走。 刑部尚书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回头。 吏部尚书到他身边就低声问:“真不是薛理?” 刑部尚书:“必然不是!弄几条狗吓唬他,哪有直接打骂解气?” 吏部尚书:“我也觉得以他的脾气不会这般迂回。看起来更像王慕卿的手笔。” 刑部尚书脚步一顿,又继续往外走:“我们都不知道礼部门外有狗,王大人不但知道,还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离开。”回头看一眼,“这么明显的破绽,礼部侍郎居然没听出来。我真好奇他脑子里装的什么。” “丰庆楼的酒水和红袖楼的词曲!” 身后传来一句话,二人吓一跳。回头看去,是跟礼部侍郎打过架的兵部尚书。二人放松下来。 兵部尚书与二人一同往外走:“不是王慕卿干的。也不是我们兵部。小孩子的把戏,自然是小孩子干的!” 刑部尚书:“此话何意?” “薛通明的小舅子,你们刑部章大人的老来子,还有京兆府少尹夏大人的小儿子。”兵部尚书也没有故弄玄虚,直接坦白,“先前看到礼部门外一排狗,我们也以为是薛通明的手笔。那日他说了我们不敢说的话,我们总要投桃报李帮他善后。没想到一查吓一跳,竟然是几个不到十岁的小孩。” 刑部尚书闻言感到奇怪,京兆府不是在西边吗?他记得薛通明的家在东市南边。离得这么远,几个孩子是怎么认识的? 吏部尚书同样不解:“他们几个怎么凑到一起去的?” 兵部尚书:“以前夏大人是管辖东半城的万年县知县。夏大人祖上在崇仁坊有宅子,他和家人就一直住在崇仁坊。担任少尹是近几年的事。崇仁坊的学堂好,因此夏大人调到西边京兆府依然住在崇仁坊。” 吏部尚书点头证实他所言属实。 刑部尚书:“夏大人知道不知道这件事?” 兵部尚书:“知道也无妨。被薛通明打掉两颗牙的赵大人的夫人和夏大人的夫人是姨表姊妹。赵大人家的事,我不说两位也有所耳闻,一屋子莺莺燕燕。我猜赵家夫人的日子不好过。夏大人和夫人在儿女面前聊过。薛通明打了赵大人一顿,夏大人的公子定是觉得解气才参与进来。” 刑部尚书:“可是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 兵部尚书:“我叫人同那几人说了,明日是最后一天!” 薛理回到仁和楼,从林知了口中了解到,恶犬一事的真相同几位尚书说的一模一样。 可是林飞奴既然瞒着他,想必不会主动告诉林知了,因为那小子知道,林知了知道了,离他知晓此事也不远了。 薛理忍不住问:“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知了:“食客说的。” 薛理微微张口:“食——客人?” 林知了:“前天有几位食客来店里买早饭,看衣着像大户人家的仆人,因为当时店里人少,结账的时候他们见我不忙,就同我闲聊,说他们家老爷说礼部门外有一排狗,也不知道谁养的。问我有没有听你说过此事。”停顿片刻,回忆一下那天的事,“因为你才把礼部打了,我听到‘礼部’就有些警觉,叫外请的两名伙计去打探一番。谁知其中一位牵狗的经常来店里用饭,认识他俩。觉得不是外人,他俩问什么,他们说什么。” 薛理:“既然早就知道,你怎么不拦着?” “林飞奴又不是没有分寸。再说,无伤大雅的小事——”林知了顿时感到他语气不对,结合他下朝后直接回来,而不是去离皇宫更近的刑部用早饭,“礼部的人认为这事是你干的,还告到陛下面前?” 薛理颇为无语地看着她,仿佛说“你说呢?” 林知了张口结舌:“不是——他们是不是有病?多大点事?再说了,在礼部门外路边遛狗,他们也管得着?他们这么闲?” “不年不节的礼部能有什么事?刑部一年三百六十天能忙三百天。礼部能闲三百天!”薛理叹气,“要是因此数落林飞奴,那小子又该觉得我不识好歹。回头你劝劝他,不许胡闹。”顿了顿,“想闹也行,不许瞒着你!” 林知了不想因为这点事骂弟弟,敷衍地点点头:“去店里吃点东西?” 皇宫离东市太远,饶是今天比上次出来的早,待薛理到仁和楼也错过饭点。薛理感觉很多食物都没了,就先看看店里还有什么吃的。 本就不多的包子、蒸饺没了,刷了酱味道丰富的烙饼也没了,薛理叫厨子给他做一碗拉面,又盛一碗豆腐汤和几个油糕。 伙计帮他端到座位上:“薛大人就吃这点东西啊?” “刑部食堂有饭。回头饿了我去食堂看看。”薛理想起一件事,给林知了使个眼色。 林知了也饿了,盛一碗胡辣汤坐到他对面:“有何吩咐?” 薛理:“林飞奴哪来的钱?” 林知了:“这些年攒的。” “这个时节请人不便宜。”薛理道。 林知了:“我趁着他不在家把他的钱盒子打开看过,碎银都没了。你要是心疼,回头你给他补回去?” 薛理认真地点点头:“也行。” 林知了惊了一下:“我说笑呢。你还当真了?” 薛理:“林飞奴为了我才那么做,这笔钱应该我出。再说了,礼部侍郎都怪到我身上了,我也不能白担了名头,什么都不做。” 第140章 食谱 虽然林知了不打算数落弟弟, 但也没有想过夸他干得漂亮。所以把林飞奴花出去的钱补回来这件事,不能叫那小子知道。否则他得寸进尺尾巴翘上天,下次敢不声不响跑去宫门外遛狗。 薛理走后,林知了往弟弟存钱箱里丢一把碎银。至于林飞奴何时才能发现, 那就要看天意了。 对于林飞奴干的这件事, 林知了也不打算告诉弟弟她已知晓, 就叫那小子暗爽吧。 林知了听到开门声从室内出来, 两个采买赶着毛驴进来,几个厨子从厨房出来,谁拿谁的菜。 车上的东西卸下来, 他们去账房报账, 薛瑜记账。 林知了无事可做就去厨房。 早饭前和的面在灶台上,又因为厨房温暖, 此刻最多巳时一刻, 面就发满盆。力气大的男厨子揉面,力气小的女厨子把刚刚买回来的肉切开。伙计烧水,洗碗工进来拿盆, 准备在草棚下打水杀鱼。 林知了看着众人不需要她叮嘱很是欣慰。照此下去,不用请管事的。每月可以节省二三十贯,林知了决定拿出一半犒赏众人。 吃的就不必了。买生活用品也不合适。洗碗工不舍得买的物品,宫里出来的这些宫女太监可能还瞧不上。所以无论买贵的还是便宜的,都有人有意见。 也不能赏钱。这个月给了,下个月没有, 也会有人感到失落。 林知了决定叫薛瑜和她去市场看看。 此刻是上午店里最闲的时候,林知了说干就干,出去找薛瑜。 林知了从厨房出来正好碰到俩采买从作为账房的屋里出来。看来薛瑜记好了。林知了叫她去拿斗篷。 采买钱二牛闻言就问:“掌柜的出去?” 林知了边回屋边说:“出去买点东西。”顺嘴问,“有事啊?” 钱二牛感觉应该提前说一声:“我们买羊肉羊骨的时候碰到几个大户人家的婆子, 问咱们卖不卖酸菜。我们说不知道。她们就说回头问问你。以她们的脚程,我感觉待会就会过来。” 林知了闻言无法想象,忍不住停下:“大户人家吃酸白菜?” 钱二牛:“陛下也会吃面就腌菜。只是名字起的好听,不知道的得以为是灵芝仙草。” 林知了:“有没有说买酸白菜做什么?” 钱二牛:“可能跟咱们店里的酸白菜羊肉汤有关。酸汤开胃,配上贵人喜欢的羊肉,再加点干豆腐或者别的菜,没有胃口的老人和挑食的小孩应该都喜欢。” 林知了叹气,“白菜买的时候便宜,腌菜也不费事,卖贵了不合适,要是太便宜,都找咱们买,咱们自己也不够用。” 听闻此话,钱二牛想起什么:“不能太便宜。否则别的酒店也扮成寻常百姓找我们买,我们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林知了:“你说的有道理。十文钱一斤!” 草棚下的洗碗工猛然抬起头。一文钱一斤的白菜卖十文?掌柜的不怕招骂吗。 林知了不怕,对钱二牛说:“你俩去路边看看还有没有人卖白菜。一斤不超过三文,有多少要多少。这个冬天还长着呢。”朝对面空屋子看去,“先前那边几间屋子一直空着,正是留着冬天放酱和酸菜咸菜。” 薛瑜去账房给他们拿一贯。 另一个采买直言用不了那么多。 林知了:“拿着吧。要是碰到卖白萝卜的,再买几筐萝卜。” 上个月林知了用糖醋汁腌了许多萝卜,如今无论吃面还是吃菜的食客,她都会送上一小蝶。 用鸡蛋大小的油醋碟盛放,满满一碟不够客人一口。因此不少食客抱怨林知了小气。林知了就说萝卜丁是用糖腌的,东西虽少,但是挺贵。诸位要是嫌少,她可以卖,一斤百文。 因此食客要是再抱怨她吝啬,反而显得他们贪心不足。 这个酸萝卜不止食客喜欢,仁和楼众人也喜欢。是以采买开开心心把钱收下。 林知了和薛瑜驾车出去,两个采买就拿着背篓去路口。 去市场的路上,林知了提醒薛瑜把食谱整理出来,给她当嫁妆。薛瑜小脸微红,低声嗔怪:“三嫂说什么呢。” 林知了:“等食谱整理出来,你自己收好。不能告诉婆家人。知人知面不知心。陈文君还是大哥孩子的亲娘呢,大哥只是不许她惦记我们的生意,她就把大哥一脚踹开。你要是把食谱送给未来夫君,今年叫他赚到钱,明年他就敢纳妾。” “我才多大啊。”薛瑜愈发不好意思,“说这些是不是早了点?” 林知了:“不早。听说大户人家的姑娘一出生就准备嫁妆。我和你三哥想换房,离皇宫和仁和楼近一些,咱们早上也可以多睡会儿。届时没钱给你置办十里红妆,这个食谱就送你了。将来仁和楼的菜都被人仿出来,食谱的价值大打折扣,你就找个书局印刷售卖。这些事你先记下,平日里多留个心眼,日后也不会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薛瑜认认真真点头:“我记下。以后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会把食谱交给别人。我亲自去书局跟人谈分红。” 林知了很是欣慰:“这就对了。” 薛瑜发现她们不是去菜市场:“我们去哪儿?” 林知了:“去布庄买棉鞋。” “啊?”薛瑜愣了一瞬,“二嫂不是才给我们做几双?你的鞋坏了?” 林知了微微摇头:“二嫂做的鞋我还没穿。” “那买什么棉鞋?”薛瑜奇怪。 林知了:“原先我以为要请两个管事的。如今看来不用。他们做的好,给酒楼节省一笔钱,我这个掌柜的自然要有所表示。” 薛瑜明白了,“那你什么时候去二哥二嫂家?” 先前薛瑜一到村里,刘丽娘就问林知了近来如何。只因自从她有了身孕就不敢出村,林知了要盯着酒楼,也没去过乡下,刘丽娘习惯了同林知了一起做事,哪怕二人称不上感情深厚,熟悉的人突然消失,刘丽娘各种不习惯。 林知了:“年底再去。” 薛瑜:“我们去二哥二嫂家过年吗?” 林知了点头:“这边的小年是腊月二十三,我们做到腊月二十二。在二哥二嫂家住到年初六。” 薛瑜惊呼:“这么久啊?三哥也跟我们一起吗?” 林知了:“他除夕前一天下午过去。” “我们都走了,他怎么办?”薛瑜有点担心,“三哥不怎么会做饭。” 林知了:“叫他住到店里,跟伙计们凑合几天。” 薛瑜还是觉得留他一个人在家怪可怜的,“我们——到了?”抬眼看到“季家鞋铺”四个字,她把尚未说完的话咽回去。 林知了拉住毛驴:“下来吧。不用心疼你三哥。他住到店里反而可以多睡会儿。” 伙计小跑上前:“林掌柜,给小的吧。” 林知了很是意外,这家鞋铺在东市西南方,离林知了家近,离东市最北端的仁和楼很远,而南边酒楼饭店林立,照理说店里的伙计不应该去仁和楼用饭,也不应该认识她。 “你认识我啊?”林知了问。 伙计笑着说:“掌柜的请小的去仁和楼吃过早饭。”随即又解释,“早上没人买鞋,我们开门较晚,因此早上时间充裕,东市都被我们吃遍了。” “原来如此。你帮我牵一会,我待会就出来。”林知了拿着荷包进去。 掌柜的从柜台后面出来招呼一声,就叫店里的伙计把新款拿出来。 林知了赶忙制止,告诉掌柜的她来给伙计和厨子买棉鞋。有男有女,二十几双,叫掌柜的带她看看式样。 掌柜的一听她一次买这么多,顿时笑开了花,带林知了去后院仓房。 到仓房门外,欲言又止的掌柜的终于忍不住问:“林掌柜,听说薛大人把宰辅打了?” 林知了脚步一顿,“听谁说的?” 掌柜的一听她没有否认,便明白确有其事,可是他怎么敢啊。那可是百官之首!掌柜的难以想象,“真的?” 林知了点头。 “薛大人打了人,您还有心思来我这里买鞋,想来陛下没有降罪于薛大人。宰辅干什么了,竟然把薛大人气到动手?”掌柜的越问越好奇。 林知了估计跟他讲战略意义他听不懂,亦或者无法理解,就指着门外马路,“如果有一群敢吃人的恶犬,你觉得它们在路对面你比较安全,还是在你家门口你比较安全?” 掌柜的不假思索:“路对面!” 林知了:“胡人狼子野心,如同恶犬。如今他们就在路对面。路上有我们的将士防守,好比你店里的伙计,而你家大门就好比长城。可是宰辅向陛下建议退守关内。他认为长城足以阻挡来犯的胡人。你觉得你家大门能挡住恶犬吗?” 掌柜的不禁说:“不好说!” 林知了:“今天恶犬撞门,没把门撞开。如果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撞门,你家大门又能撑多久呢?” “为何日日夜夜撞门?”掌柜的不明白。 林知了:“塞外贫瘠啊。关外也比关内冷。我们一年碰到两场鹅毛大雪都觉得今年是个寒冬。如今关外积雪膝盖深,直到来年二月底,或者三月底才会融化。如果是你,你是选择在寒冷贫瘠的老家,还是搬到关内?” 掌柜的脱口道:“关内!” 林知了:“要是路上有伙计拿着刀枪剑戟防守,当你看到恶犬扑向伙计,你是不是有时间请家人帮忙?倘若无人防守,恶犬夜里撞开你家大门,你还有机会跑出去找人帮忙吗?” 掌柜的连连摇头:“可是宰辅不懂吗?” 林知了嗤笑:“如何不懂。心存侥幸罢了。” “朝廷又不是叫他花钱养关外的将士,他——”掌柜的压低声音,“他是不是收了胡人的好处啊?” 林知了:“不可胡说!” “那他提这种建议做什么?”掌柜的想不通。 林知了:“陛下规定了公费开支。在吃饭上面,每月每人不得超过五百文。以前来京述职的官员嫌驿馆吃的用的不好就住客栈,这笔费用也叫朝廷支付。如今朝廷不许他们住客栈。由奢入俭难啊。” “那也不能出这样的主意啊。”掌柜的还是想不通。 林知了:“陛下颁布‘削减公费开支’的同时又颁布一道决策,增加军费开支。宰辅认为陛下此举是拆东墙补西墙。” “他可以反对增加军费开支啊?”掌柜的问。 林知了:“要是退守关内,关外的将士无事可做卸甲归田,朝廷不就可以省一大笔军费?这笔军费用在关内将士身上,朝廷不就不需要削减公费开支?兵部和枢密院的薪资补贴上去,他不用担心得罪这两个衙门,也就不用担心被人无声无息地做掉!” 掌柜的忍不住感叹:“难怪薛大人生气。” 林知了:“要是塞外没有我们的将士,胡人早上来犯,下午到长安,等你收到消息,胡人都到你家门口了。你跑得掉吗?” 掌柜的摇头。 林知了:“倘若塞外将士看到胡人靠近点起烽火,长城守将看到狼烟四起,派人进京调兵,十万精兵赶赴长城,胡人就算能入关也会死伤惨重。结果很有可能被禁卫和金吾卫打回去。你还用拖家带口东躲西藏吗?” 掌柜的再次摇头:“原来薛大人打宰辅是为了千千万万关中百姓啊。” 林知了:“也是为了我们自己。你看我小姑子才多大。我弟弟今年才九岁。我们希望他俩平平安安长大。” 掌柜的叹气:“宰辅就不怕他的孙子孙女被胡人斩杀凌辱吗?” 林知了:“一辈子没到过长城的人,如何知道胡人的凶残。即便听兵部尚书提过,也会认为他们为了要军费故意夸大其词!要我说就应该把他们派去关外守城。” 掌柜的赶忙说:“不可!这么自私的人,他能为了苟活跟胡人狼狈为奸!” “是我忘了他们只知道贪图享乐。”林知了当真忘了,“但愿陛下别犯糊涂。” 掌柜的:“陛下没有处罚薛大人,应当不会犯糊涂。林掌柜,你看看,厨娘伙计穿的鞋都在这里,男女各三款。” 月白、秋香等鲜亮颜色不耐脏,林知了给男伙计选纯黑色的,女子选了青黛色。 薛瑜低声问:“你知道穿多大的啊?” 掌柜的耳朵灵,闻言就说:“回去试穿的时候别沾地,尺寸小了再来同我换。” 林知了估计洗碗工会把鞋送给家人,伙计和厨子可以相互调换,于是可着常见尺寸挑选,随后又叫薛瑜也选一双。 掌柜的:“这边没有小姑娘的尺码。” 薛瑜脸上的笑容凝固。 林知了:“店里有她可以穿的绣花鞋吧?” 掌柜的点头。 林知了叫薛瑜去前店选一双。掌柜的帮她把鞋放车上。 绣花鞋比纯色的鞋贵,薛瑜的一双等于厨娘三双。薛瑜有点不好意思。林知了宽慰她:“你可以去市场买菜,还可以给伙计搭把手,还可以帮我记账,可是月钱还是原先那些。因此你的鞋比他们的贵五倍,也没人说三道四。” 此话令薛瑜放心下来。到店里她也没有故意显摆,而是先把鞋放屋里,然后才帮林知了发鞋。 众人没有想到不年不节,也不是月初和月底,居然也有奖赏,以至于林知了又喊一声“过来挑鞋!”众人才敢相信是真的。 不出林知了所料,有两个洗碗工选大一码的鞋,一个洗碗工选小一码。厨娘疑惑,便问她们鞋不合脚拿来做什么。 选小鞋的洗碗工笑着说:“给我女儿。” 选大码的两位洗碗工一个说给她亲娘,一个说给小姑子,因为她出来做事,小姑子帮她照顾家里,送孩子去学堂。 两个外请的伙计闻言也要换大码鞋,一个要给兄长,一个要给父亲。林知了开口:“不许拿回家!” 洗碗工劝说:“听掌柜的。每月月钱给家里,只留下赏钱,你爹娘兄嫂得了这么多钱,什么样的鞋买不起?” 两名伙计也知道林知了为他们着想,虽然觉得瞒着父母心里有愧,还是听她的话选适合自己尺码的鞋子。 最后剩三双不合脚的,林知了叫采买收起来,下午买菜绕到季家鞋铺调换。 林知了看看天色不早了,叫众人准备营业。 厨子往炖猪大骨的锅里加入酸菜,又往羊肉汤里加酸菜,正是冬至后添的两道菜——酸菜羊肉汤和酸菜炖大骨。 林知了先去店里打开门窗。做饼和做面的厨子紧随其后。 过了一炷香,两张酱香饼出锅,店里热闹起来。 约莫过了三炷香,一楼空了一半,食材也卖的七七八八。 又过一炷香,二楼的客人才陆续下来。 如今天冷,许多女眷不爱出来,三五成群的公子们终于可以霸占楼上包间,也终于可以慢慢吃菜喝酒。 虽然仁和楼没有说书的,也没有弹琴唱曲的,更没有陪酒的,仁和楼的菜和点心也不多,可是有酸有甜,有鱼有鸡,有面有饼。都说众口难调。在仁和楼不存在。是以三五成群,想吃这又想吃那的食客们首选仁和楼。 伙计跟着成群结队的食客下来结账,林知了和往常一样过一下秤就找零。其中一位公子开口:“没多多少,别秤了。林掌柜,你跟我们说句实话呗。” 林知了下意识问:“你们也想知道薛大人为何打当朝宰辅兼御史大夫?” 五人呼吸一滞,惊到无语。 林知了见状意识到她自以为是:“不是这事?” 离她最近的公子率先反应过来,慌忙说:“就是这事!怎么回事啊?御史大夫难道也想陷害太子?” 林知了:“你们想问什么事?” 五人异口同声:“薛大人为何打御史大夫!” 140-150 第141章 广而告之 店内一楼食客不多也有三四十人, 哪怕个个低语,亦或者不说话,吃面声吃菜声等等汇到一处也会显得声音嘈杂。 然而五人话音落下,店内落针可闻。 林知了因此惊了一下。而她巴不得宰辅被打一事人尽皆知, 是以回过神就决定说出来。可她又担心几位公子哥和竖起耳朵眼巴巴等着的食客无法理解和感同身受, 就把季家鞋铺换成几位公子的府邸, 用同样的比喻讲述薛理为何气到动手。 林知了说完, 所有人都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而不是薛理小题大做的不认同,林知了很是满意, 问:“几位觉得御史大夫该打吗?” 五人再次异口同声:“该!” 站在最外面的公子移到林知了另一侧, “那些公门中人吃吃喝喝花的钱其实都是我们交的税。我宁愿陛下把钱用到塞外将士身上,也不想被他们糟蹋!” 林知了点点头, 就说好比仁和楼, 虽然物美价廉,净利润不多,可盐税、酒税等杂七杂八的税加一起, 每月也有上百两。这些钱不够某些人一个月糟蹋。若是换成军需,足够养活数十位边关将士。若是换成兵器,可以买数十把锋利的大刀。边关将士身强体壮,手持砍人如切瓜的大刀,住在关内的他们无需担心胡人来袭。 准备出去的食客闻言停下:“御史大夫在朝中根深蒂固,会不会因此打压报复薛大人?” 林知了担心过, 可是担心也没什么用,薛理干都干了。换成林知了,她会跟薛理一样愤怒。倘若薛理因此被构陷,还被那些人得逞, 那这个王朝离灭亡也不远了。不过众目睽睽之下,林知了不能提“灭亡”之类的字眼,“他为国为民,何错之有啊?倘若陛下放任御史大夫打压他,我们都可以收拾收拾金银细软搬去岭南。” 问话的食客深以为然,认为陛下不会糊涂至此! 林知了看着他出去,就把视线转向五人:“说吧。找我什么事。” “就是御史大夫的事。”其中一人先开口。 林知了:“当真不说?以后也——” 离她最近的公子打断:“说!”停顿一下,犹犹豫豫,“先前觉得是真的,毕竟那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现在知道陛下不会放任御史大夫报复薛大人,御史大夫定会从其他方面入手。比如指使人往薛大人身上泼脏水。”看一下友人,“我们都觉得不必再问。” 林知了:“还是问吧。省得改天听到别的流言蜚语,又怀疑之前听到的是真的。” 几人互看一眼,由最先听到流言的人开口:“那我就不客气了?”又怕还有食客光明正大地偷听,他压低声音,“听说薛大人的嫂子,不是刘娘子,是长嫂,出自青楼?” 竟是这件事?肯定不是临安或者丹阳商人说出去的。他们做梦都希望薛理步步高升,三十岁就干到二品加“同平章事”。替他粉饰太平还来不及呢。 除了他们,怕是只有一人知道此事。 薛理打掉赵怀远两颗牙,陈文君要是什么都不做才奇怪。 林知了先点头又摇头。 五人糊涂了。 林知了:“此事说来话长啊。” 几人立刻表示他们最不缺时间。 林知了从头说起:“大哥的原配本是清白人家的女子。两人成亲第三年儿子出生,因为是薛家嫡长孙,婆婆对她和孩子很是看重,我婆婆亲自伺候她坐月子。对了,正是薛大人被陛下撵回丹阳的那年冬日。我们全家都在村里,不好找人伺候。那个节骨眼上也没人愿意去我们家做工。” 那个时候,上到王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没人敢靠近东宫。五人可以想象薛家当时的处境。 林知了:“来年开春,薛大人去县城官学做事,认识的人多了,就给大哥找个差事,包吃包住,每月四贯。乍一听四贯不多。可是农家的粮食蔬菜是自己种的,也可以下河抓鱼,院子里又养着鸡,若是不买珠宝首饰和绫罗绸缎,大哥一家三口每月最多用一贯。” 把钱递给林知了的伙计忍不住问:“不住一块啊?” 林知了:“我和二嫂拿出全部积蓄在城里开了一家面店。二哥和鱼儿过去帮忙。飞奴也到了入学的年龄。村里只有婆婆、大嫂和小侄子。” 原来如此!伙计不禁点头。 林知了瞪他。 伙计立刻上楼伺候。 林知了继续:“我们都搬到城里,每月依然给婆婆一贯钱买油盐酱醋。即便这样,大嫂还是嫉妒我们赚的比大哥多。我在家做过猪皮冻和水晶包,她因此知道怎么做,便把这两个做法卖给外人。” 五人原本觉得这个故事没意思,闻言瞬时来了精神,叫她别卖关子!” 林知了:“我是那种打不还手骂不还嘴的人吗?一不做二不休,就把那几样的做法写出来贴在城门口。因此找她买食谱的人叫她赔钱。当时大哥看在孩子的份上没计较。可是她贪心不足,先是撺掇婆婆去店里帮忙——” 竖着耳朵偷听的厨子忍不住过来:“叫薛大人的母亲偷食谱?” 林知了:“兴许吧。她没得逞就挑拨我和二哥二嫂的关系。大哥忍无可忍同她吵一架。她气得回娘家,大哥也没去接她。她就故意挑除夕那天同大哥和离!” 最先好奇“妓女”一事的公子不由得开口:“这不是故意膈应人吗?”随即又问,“然后呢?” 林知了:“我那个大嫂没过多久就攀上一个瓷器商人,给商人做妾!” 对家长里短不感兴趣的食客到门外又退回来:“做什么?” 林知了:“当时薛大人只是教书先生,大哥是个护院,我和二嫂的面店是小本生意,瓷器商人远比我们有钱,她大概觉得人往高处走没有错,所以宁当富人妾,不当穷人妻!” 食客:“可是我朝律法规定,妾到死都是妾。有机会扶正的妾,整个京师也没几个。再说,你大哥在村里有地,还有护院的差事,怎么算都不穷吧?” 林知了苦笑:“谁知道她怎么想的。不过因为她的选择,她在丹阳也算出名了。” 食客觉得她有些夸张:“丹阳百姓这么闲?” 林知了:“薛大人前一年编了一套试题集,当年院试比往年多考上十来个。因此城里城外的人都盯着我们,有点风吹草动,最多七天就能传遍丹阳大街小巷。何况这么大的事!” “原来如此。”食客也不走了,等后续。 林知了:“担心那个大嫂在商人家里过不下去回去找大哥,日后麻烦不断,就算有人觉得大哥本分,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也没人敢嫁给他。可是孩子小,不能一直没娘。 “后来大哥认识个绣坊娘子。这位绣坊娘子比大哥有钱,可以在城里买一处宅子把婆婆和小侄子接到城里同大哥团聚,又因为绣坊娘子没孩子,定会对大哥的孩子视如己出,相貌性情都很好,大哥就想娶她。那个时候薛大人还在丹阳。我们就觉着没比人家高贵,便同意了。” 五人明白了。 林知了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她不觉得妓女从良是一件很丢人的事:“这位绣坊娘子原先就是青楼女子。” 食客已经料到,因此毫不意外。 林知了:“说起来,以现在这个大嫂的相貌和性情也有机会给商人当妾。” 食客:“商人的妾真不是那么好当的。你这位大嫂才是聪明人!” 林知了微微摇头:“前大嫂也聪明。如今在侍郎大人府上。” 店内再次静下来,听到这番话的食客不约而同地朝林知了看去。 那五人也再次失语,跟先前听到薛理打了御史大夫一样难以置信。 林知了好笑。 五人当中一人催她快说,先别笑。 林知了:“那个瓷器商人经常往返丹阳、临安和京师三地。今年夏天瓷器商人过来办事,就把我前大嫂带过来。不知道怎么安排的,中秋节过后他回丹阳老家,前大嫂到了礼部左侍郎赵大人府上。我们也是近日才知道此事。” 食客问:“也是当妾?” 那五人当中有一人认识礼部左侍郎:“赵大人的妻子是京兆府少尹的夫人的表妹。有着这层关系,他哪敢休妻。即便休妻,赵大人也不敢把林掌柜的前大嫂扶正。” 食客佩服:“你前大嫂真有手段!比红袖楼的女子和在丰庆楼表演的艺伎都厉害!” 那五人想起什么,相互递个眼神,还是最先问起此事的公子开口:“林掌柜,你不觉得奇怪吗?你大哥娶妓女这件事以薛大人在丹阳的名气,应该很多人都知道。年初没人聊这事,夏天也没人传这事,最近突然传出来——” 林知了:“不奇怪!薛大人把礼部侍郎的牙打掉两颗!” 五人倒吸一口气,顿时感到牙疼。 林知了:“我前大嫂心疼她男人,又不敢来仁和楼给我添堵,只能把大哥的事传扬出去,叫薛大人脸上无光。先前你们一说这事,我就猜到是她干的!她也不想想,风尘女子都不做妾,她却上赶着做妾,谁比谁高贵啊。” 五人此刻懒得在意薛家大哥娶谁,他们就想知道薛大人还把谁的牙打掉了,便直接问出口。 林知了:“只有他二人。不过薛大人出手那天,礼部和御史台的人都受伤了。不是他打的。礼部尚书看到薛大人打他的人,就叫礼部和御史台的人一起上。兵部和枢密院帮忙,最后变成打群架。” 食客啧一声:“兵部和枢密院可都是武将。” 林知了万分赞同:“正是因为那些拿笔杆子的不敢招惹兵部和枢密院,就想方设法给薛大人添堵。对了,最近可能还会多个丰庆楼。” 对丰庆楼比较好奇的食客问:“丰庆楼掌柜的又找陛下告你抢丰庆楼生意?” 林知了:“陛下削减公费支出,公门中人没法再用公费吃吃喝喝,又不舍得自己掏钱,丰庆楼定会因此生意惨淡。丰庆楼掌柜的若是不敢去找陛下,也不敢找别人,绝对会把这笔账算在薛大人身上。” “又不是薛大人向陛下提议削减公费开支!”食客替薛理鸣不平。 林知了:“在御史大夫和礼部侍郎反对削减公费开支,反对增加军费,建议退守关内的时候,薛大人出手了啊。他们会认为要不是薛大人多事,礼部和御史台集体反对,陛下会收回成命!” 好像有点道理!可是很牵强。就算薛理不出面,兵部和枢密院也会据理力争。食客忍不住说:“还是看薛大人年轻,在朝中唯一的人脉还是被废过一次的太子殿下,就觉得薛大人好欺负。” 林知了:“可能吧。” “这么多人,聊什么呢?” 林知了看过去,是三位四十来岁的婆子。 正想问她们吃面还是吃菜,采买钱二牛过来。林知了见到他想起什么:“是不是你们几位要买酸白菜?” 三位婆子点头:“林掌柜知道了?” 林知了:“不瞒几位,这个菜不便宜,十文一斤!” 十文一斤着实不便宜! 三位婆子看林知了的样子不想卖,而她们确实想买,便点点头,说:“十文就十文。” 林知了冲薛瑜招招手,看向对面几位公子:“还没听够啊?” 五位公子一看她要应付那几位婆子,就叫她尽管去忙。 林知了带着三位婆子去后院,薛瑜守着柜台。 钱二牛先行一步,去厨房拿个干干净净的水桶,捞半桶酸菜。 林知了把水去掉三成,不往下滴水了才过称。 去掉桶的重量还有十斤二两,林知了叫她们给百文。三人当中年龄最大的婆子说她家少夫人喜欢吃酸白菜,向林知了请教酸菜的吃法。 林知了不能说放哪些调料和具体做法,谁知这几人是不是其他酒楼花钱雇的:“可以做饺子,做包子,也可以炒猪肉,炖猪肉。要是不嫌酸,洗掉腌菜水,拧干水后直接当菜吃也行。反正就是以前你们怎么做咸菜就怎么做酸白菜。” 三人寻思着几样做法足够应付一段时日,便拿着酸菜告辞。 林知了送她们出去,后门闩上,回到店内,食客竟然一个不少,吃面的吃饼的和已经吃完结账的聚到一块,包括那五位公子,毫不在意贩夫走卒身上的铁锈味木屑味泥土味等等,坐到他们当中,不明真相的准以为他们互相熟稔。 林知了眼神询问伙计怎么回事。 伙计到她身边低声说:“都在聊您的两位大嫂和薛大人怒发冲冠暴打宰辅!” 第142章 沙琪玛 翌日清晨, 林知了带着采买去市场,除了买仁和楼众人自己用的食材,还想看看早市小饭馆有没有出新品。 谁知刚到肉行就被给仁和楼送肉的屠夫叫住。 林知了奇怪,他能有什么事啊。半个时辰前屠夫才去过仁和楼, 送早上用的肉和骨头。有什么事应该当时告诉她才是。 林知了走过去问:“是肉钱算错了吗?” 屠夫愣了一下, 失笑:“不是, 不是!”左右一看, 不是街坊四邻,就是出来买菜的小娘子老婆子,他担心被人听见给自己招来灾祸, 压低声音问:“听说御史大夫被薛大人打了, 是因为御史大夫想通敌叛国?” 林知了瞳孔地震! 饶是昨天已有预感,最多月底, 御史大夫和礼部侍郎干的事就会传遍京师。可是她也没想到这么快, 而且同季家鞋铺掌柜的思想共通! 屠夫下午选猪,晚上早早睡下,三更天起来烧水, 五更天杀猪,上午卖猪肉,从早到晚都没有时间去茶馆酒肆之地消遣。因此林知了万分好奇,“听谁说的?” 屠夫觉得林知了不是外人,就实话实说:“金吾卫大将军府的采买。不瞒林掌柜,以前富贵人家的厨子、采买只有买肥肉熬油的时候才会过来。往常从这边路过都不停顿。自从仁和楼卖红烧肉、糖醋排骨、锅包肉和回锅肉这些菜, 那些人隔三差五就来买一块肉。就在你来之前,大将军府的采买才走。” 林知了:“他跟你说御史大夫通敌叛国?” 屠夫:“他说他猜的。你想啊,御史大夫是宰辅,又比薛大人大几十岁, 读的书比薛大人识的字都多,薛大人懂得道理他会不懂? “听说塞外很苦,冬天人畜都活不下去。他把关外大片土地让出去,胡人把马养得膘肥体壮有力气闯关,胡人能不想试试?要是胡人不认识他,回头真杀进来肯定连他一块杀。他不怕死?我才不信!肯定跟胡人早有勾连。只是以前突然提到这事会叫人起疑。现在趁着陛下削减公费开支提出退守关内,陛下最多怀疑他不想自己掏钱去丰庆楼吃吃喝喝。” 林知了被说服了。 难怪“以讹传讹”也有人深信不疑。 林知了不介意添一把火,所以故意说:“通敌叛国可是杀头的罪。不至于吧?” 屠夫:“我觉得他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有算到有人敢拆穿他,还把他打一顿。说实话,刚才听到这事我差点切到手。” 林知了:“我和薛大人确实没有想到这些。薛大人是觉得他蠢,脑子里全是丰庆楼的酒水。” 屠夫用过来人的语气说:“薛大人年轻见得少。以前又一直在南方,不了解京师这些权贵。他们为了吃喝享乐什么事干不出来。多呆两年你就懂了。” 林知了一脸受教的样子点点头:“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也不能逢人就说啊。你才说过,京师权贵家的采买会来猪肉行买肉,兴许下个客人就是御史大夫府上的官家。” 屠夫摇头:“不认识的人我不说。” 林知了放心了,“我去别处看看!” “等一下!”屠夫叫住她,“听店里的厨子说你爱吃猪脑和猪肝。这两个你拿去。” 林知了给采买使个眼色。 屠夫立刻说:“要是给钱你就还给我!” 林知了笑着接过去:“回头来买猪肉再把盆捎过来。” 屠夫不在意地说:“这个盆不值钱,不着急。”- 林知了走远,邻居凑过来问屠夫:“那位小娘子是谁呀?你怎么又送吃的又送盆?” 屠夫:“仁和楼的林掌柜。” 邻居惊呼:“她就是林掌柜?看起来最多二十岁啊?打理那么大的仁和楼,我以为她得三四十岁。” “别胡说!薛大人还没到三十岁,他妻子怎么可能比他大十多岁。”屠夫挥手叫邻居该忙什么去忙什么去。 邻居不走:“难怪你送她吃的。待会你无论剩多少肉,仁和楼都能帮你解决吧?不过怎么不叫你一次送过去?” 屠夫不想理他,可是要是什么都不说,邻居定会问个不停:“人家得看看早上剩多少肉。剩的少,上午就多买点。剩的多,回头就少买点!仁和楼的东西便宜,不精打细算指望什么挣钱?又不像丰庆楼一小块茶饼比仁和楼一块蛋糕还贵!” 邻居闻言来了兴趣:“你知道吗?听说丰庆楼的生意跟上个月没得比。” 屠夫:“朝廷削减公费开支,王公大臣不舍得自己花钱喝酒听曲,丰庆楼的生意能好才怪!” “那丰庆楼怎么办?降价啊?”邻居忍不住寻思,要是丰庆楼降价,他高低得去丰庆楼长长见识。 屠夫:“谁知道。不想降价也有办法,以前一盘肉二两,现在改半斤。以前一碗汤两块羊肉,现在改三四块呗。” 邻居:“还能赚到钱吗?” 虽然屠夫不懂经营酒楼,但他有常识:“跟林掌柜一样精打细算也能赚不少。就怕丰庆楼掌柜的没脑子!” 邻居闻言很好奇:“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他一样。” “你没听说?为了跟仁和楼抢生意,找个江南的厨子做鸡蛋糕,还免费送。仁和楼的客人跟丰庆楼的又不一样,能抢他什么生意。”屠夫也是听买猪肉的客人说的,“经过这些天的事,我算看出来了,那些拿着朝廷俸禄的人还没有我脑子好使。” 邻居嗤笑:“你脑子好使怎么没有高中状元?” “能中状元是因为他会读书。会读书又不等于会经营酒楼。”屠夫不屑,“天下读书人都会赚钱当官,前几年皇帝也不会差点累死。那个贵妃和二皇子陷害太子,不就是因为皇帝叫太子监国,他们担心皇帝因病退位,太子登基后不会放过他们?” 屠夫的邻居也听人说过这件事。太子出事前他们都做好国丧歇业几日的准备,谁也没想到老皇帝挺过来了。 估计那个时候身体不好,贵妃和二皇子担心皇帝又一病不起,所以急不可耐地在中秋宫宴上搞事。 邻居:“丰庆楼的生意不好,人家掌柜的、伙计也比咱们过得好。不说他们,我还听说一件事,薛大人的大嫂原是青楼女子。” 从两人身边过去的婆子猛然停下:“是不是听薛大人的前大嫂说的?” 两位屠夫没听明白,薛大人有很多大嫂吗。 “薛大人还有个大嫂。”婆子是听她儿子说的。她儿子是泥瓦匠,昨天在北边公主府修屋顶,因为给的工钱多,晌午就没回家,去仁和楼吃顿好的。没想到听到两件天大的事,以至于到家就迫不及待地告诉全家人。 屠夫和他邻居还是没听明白。屠夫问:“那青楼女子是哪个大嫂?” 婆子看看日头,离太阳出来还早,就凑近一点说,“青楼女子是继室。他前大嫂现在在礼部侍郎府上。” 俩人越发糊涂,叫婆子仔细说说。 婆子也从头说起。 路人见三人鬼鬼祟祟的,忍不住停下听一句,听到“宁当富人妾”就凑近一点。待婆子说到“这几日薛大人和林掌柜听人提到薛家老大娶个青楼女子,就猜到是他前大嫂干的”几人身边围满了人。有人就问“薛大嫂为何这样做。” 婆子神秘兮兮地说:“那个侍郎被薛大人打掉满嘴牙。他前大嫂心疼,故意把这事宣扬出去,好叫薛大人脸上无光。” 路人奇怪,“薛大人为何打礼部侍郎?” 屠夫忍不住说:“这事我清楚。薛大人还打了当朝宰辅御史大夫!” 这可是一件天大的事! 赶时间和不赶时间的都停下竖起耳朵听后续。 由于薛家大哥远在丹阳,京师百姓见不到他和苏娘子,两人之间又不存在苟合,无法大做文章,因此众人兴趣怏怏,只叫屠夫和婆子多说说薛大人如何敢把宰辅拉下马和礼部侍郎府上的莺莺燕燕。 屠夫和婆子见众人爱听,潜意识觉得平述事实味同嚼蜡,不由自主地添油加醋。又因为早市人多,一传十,十传百,待林知了和采买回到仁和楼,那两件事已经演变成两个故事。前者是薛探花刚正不阿暴打奸佞,后者是风流侍郎为爱宠妾灭妻。 林知了可想不到还能这么演义。不过她也没空胡思乱想。林知了要给弟弟做几样点心,叫他带去学堂和同学分享。 林飞奴摇头表示不想吃点心。 林知了:“晌午叫钱二牛给你送吃的?回来不耽误他帮忙烧火。” 林飞奴:“我想吃虎皮鸡爪。” 林知了脸色微变,混小子故意的吧。林知了不客气地说:“没有!” 钱二牛:“不如等飞奴和薛大人休息,掌柜的多买两只鸡,我们吃肉,他啃鸡爪。” 林知了点头:“休沐日可以。今天想吃什么?” 林飞奴很是困惑:“为什么要给我送吃的?今天不是我的生辰,也不是什么节日啊。” 林知了想说,感谢你同学出钱又出力。突然想起没打算告诉弟弟她早已知晓,“你有没有吃过章家给元朗送的吃食?” 林飞奴点头:“吃过啊。” 林知了:“所以我们不能经常吃人家的。懂了吗?” “好吧。你看着做吧。”林飞奴没有特别想吃的,“不要给我做蛋糕,也不要给我送雪衣豆沙。到学堂就凉了。” 林知了白了他一眼。 钱二牛提醒:“可以开门了。” 林飞奴跑去开窗。 林知了看到厨子往店里端八宝粥和小米粥,因为粥里加糖,突然想起做什么。可惜她要去店里等着收钱,只能饭后再做。 过了饭点,林知了和采买驾车送林飞奴去学堂,回来拐去市场。这个时辰市场的人也多,采买一手牵着毛驴一手扶车,林知了选菜。 到猪肉铺,林知了看到案板底下放着一盆猪脚,林知了全要了。林知了又买几副猪下水和猪肉以及猪排骨。 从猪肉行出来,林知了又去买牛羊肉、鱼和鸡,随后又买一些菜,车上塞得满满的,林知了就去买糖。 厨子、伙计、采买和洗菜工在院里和厨房忙活,林知了把小姑子叫到店里,薛瑜烧火,她做花生糖。 林知了先把花生炒熟去皮,糖选用的是红色甘蔗糖和麦芽糖。薛瑜看着火炒糖,林知了用擀面杖碾压花生,为了口感好,没有撵很碎。 待锅中的糖可以拉丝,林知了倒入花生。店里最不缺油纸,林知了把花生糖放油纸上冷却。 哪怕市场上买不到花生糖,林知了的花生糖很是稀奇,可是一份糖给她的感觉还是有点少。 林知了到院里看看天色,此刻最多巳时三刻,还来得及,她立刻去厨房用鸡蛋和面。面和好放厨房醒着,林知了把店里的干果找出来。有的是她自己花钱买的,有的是为了做菜煮粥买的。 准备了七八样,林知了叫薛瑜洗干净,她随便喊个伙计到店里烧油锅。林知了把面擀成薄片切成条放油锅炸,炸好后,再次烧水熬糖。 这次用的是白沙糖和她前些日子自己买的蜂蜜。店里还有桂花,林知了做桂花蜜剩的。原本想着等下雨天给仁和楼众人做南方的汤圆。没想到整个冬天没下雨只下雪。以至于桂花从深秋放到隆冬时节。 林知了把她炸好的面条和干果以及桂花放入锅中,搅拌均匀,听到“怎么还不开门”的声音,林知了把沙琪玛放油纸上,端去厨房碾平。 薛瑜看到她去后厨才把窗户打开。伙计把锅洗干净,倒入烧开的热水准备煮面。厨子们把各种提前做好的菜以及面点端出来。 食客进门闻到甜味和桂花味,可是整个灶台上没有甜点,忍不住问:“林掌柜又研究新菜了?” 薛瑜:“没有!” 食客不信:“我都闻到了。是不是做的不甚好啊?什么时候拿出来卖?” 薛瑜:“真不是。林掌柜自己煮点桂花汤圆。” “汤圆是什么东西?”食客好奇。 薛瑜:“跟元宵差不多。不过不是滚出来的,是包出来的。我们喜欢放点桂花蜜,所以有桂花味。” 伙计不等食客再问就问他吃什么。 食客对甜食不感兴趣,指着拉面,又要一份油饼。 天冷就是这点好,林知了把沙琪玛端到院里片刻就可以切了。林知了把沙琪玛切成麻将大小放到白瓷碗中,边角料放入盘中留她们自己吃,然后又给弟弟盛一碗红烧肉和一碗牛腩。原本想给他盛猪蹄,可惜还要炖一炷香。林知了估计学堂有汤,就拿两个包子和两个花卷,叫钱二牛随她送过去。 幸好此时离用餐高峰期还有两炷香,足够林知了一来一回。 林飞奴知道晌午店里会给他送饭,所以放学后一直在门边等着。看到林知了亲自过来,林飞奴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店里不忙吗?” 林知了:“现在不忙。要不要我帮你拿进去?” “我都多大了啊。”林飞奴接过去挥挥小手,“你走吧。”看到驾车的是钱二牛,“你慢点啊。” 钱二牛故意说:“我都多大了。” 林飞奴瞪他一眼。 林知了想把弟弟抓过来给他一下,竟然都不知道说声谢谢。不过林知了只是无奈地摇摇头就示意钱二牛掉头。 “林飞奴,快给我看看,林掌柜给你送的什么。” 熟悉的声音透过院墙传出来,林知了后退几步,她弟前后左右四个半大小子。林知了看着半关的大门,意识到刚才那几个小子就躲在门后。难怪她弟不许她进去,还叫她赶紧走。 林知了无语又想笑,一群瞎讲究的小鬼头! 林飞奴担心打开食盒菜就凉了,无论章元朗怎么激他,他都不为所动。到了温暖的食堂,他才把食盒打开。 章元朗和他的几个同窗看到红烧肉和牛腩有点失望。指着自家食盒,章元朗忍不住说:“还不如吃——”看到底层还有两碗,“这是什么?” 林飞奴的另一个同窗伸手捏一个:“好像是花生糖?”放到嘴里,“是花生糖。好香啊。这个又是什么?”又捏一个。林飞奴朝他手上一下,“洗手了吗?” “我碰到哪个吃哪个还不行吗。”他同窗咬一口,“馓子糖?这个好吃,章元朗,你尝尝。保证你没吃过!” 章元朗捏三块,往嘴里塞一块,还不忘给俩同学一人一块。林飞奴看着碗尖子瞬间消失,“你们什么糖没吃过啊?” 章元朗:“这样的花生糖没吃过,这个馓子做的糖也没吃过。” “不是馓子做的糖。馓子不是这样的。”林飞奴尝一口,“不过是面做的。” 章元朗闻言听出什么:“以前你没吃过啊?是不是仁和楼的新点心?卖不卖啊?我可以吃一大碗!” 林飞奴:“牙不想要了啊?” 章元朗呼吸一顿,只当没说过。有两个少年不喜欢甜食,他们看上了林飞奴的红烧肉,问林飞奴什么时候用饭。 林飞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把红烧肉放到饭桌中间,“大家一起吃!” 只有一半学生走过来,另一半跟章元朗和林飞奴不对付!非但不过来,他们还小声嘀咕,“乡下人!” 至于为何不敢大声说出来,自然是怕薛大人的铁拳! 薛大人可是连宰辅都敢打啊。 若是被他知道他们嘲讽林飞奴,他们一准吃不了兜着走! 第143章 银样镴枪头 傍晚, 林知了和薛瑜驾车去接林飞奴。 在崇仁坊外等林飞奴的时候,薛瑜忍不住问她明日还做不做花生糖和沙琪玛。 林知了:“喜欢?” 薛瑜点头。 今日剩的边角料很多,满满一盘花生糖和两盘沙琪玛。可是店里的人也多,伙计厨子等等加一起, 二十多人。人人都尝两三块, 没了! 林知了思索片刻, “明早买些食材, 晚上回家做。” “为什么不在店里做?”薛瑜很是不解,“是因为店里人多,做少了不够我们吃吗?” 林知了点头:“这是其一。其次, 若是再被食客看见, 又要费心解释。即便店里的厨子不嫌累,应食客的要求做这两样, 也不是现在。” 薛瑜愈发不明白:“为什么啊?” 林知了:“这些日子我们和你三哥风头正盛, 应当低调行事。” 薛瑜不理解,不过她有的吃也不在意店里何时推出这两款甜点:“三嫂,我去看看林飞奴怎么还没出来。” 崇仁坊内安全, 林知了放心她一个人过去,便点了点头。 薛瑜到学堂门外,看到林飞奴拎着大大的食盒和几个同窗边聊天边往外移,慢慢悠悠,好像一点也不急。 林飞奴抬眼看到薛瑜,急急忙忙出来。 薛瑜比他高半头, 比他力气大,伸手把食盒接过来。 林飞奴同几个同窗说一声“明日见”,小跑去追薛瑜:“你和阿姐是不是等急了啊?” “你说呢?”薛瑜反问。 林飞奴:“我说我不知道。阿姐是不是在路口啊?” 薛瑜:“三嫂给你拿的花生糖和——” “没了!”林飞奴摇头,“阿姐给我拿的菜还没吃完, 这两样就被章元朗他们几个吃完了。店里还有吗?” 薛瑜摇头:“三嫂说明晚做。” “那章元朗怎么办?他刚才还问仁和楼什么时候卖,就是那个面做的糖。”林飞奴想起那个糖还没有名字,就问薛瑜面做的糖叫什么名字。 薛瑜:“三嫂说是关外人的吃食,名字有些绕口。” “绕口也有个名啊。阿姐没说吗?”林飞奴好奇。 薛瑜:“说叫沙琪玛。” 林飞奴不禁点头:“听起来是不知所云。哪有花生糖、酥山这些名字好懂啊。” 薛瑜想说,“酥山”也不好懂啊。注意到林知了就在前边路口,离他们不到二十步,薛瑜把话咽回去,加快步伐过去,也是不希望她久等。 林知了载着弟弟妹妹到家,天地间黢黑一片。林知了到家把小毛驴交给薛瑜,她就端着猪蹄去厨房洗手和面。 林知了上午买的猪蹄和猪下水半个时辰前才做好。这次没有给洗碗工,而是叫她们吃好再回去。洗碗工吃一点卤大肠和一个猪蹄就饱了。 她们走后,厨子觉得剩下的猪杂够他们吃今晚和明早两顿,想着林飞奴和薛理没有吃到猪蹄,就叫林知了把五个半个的猪蹄带回去。厨子还给林知了盛半盆汤。 林知了想着回去煮点面煮点白菜叶放到红烧猪蹄汤中不用再准备别的,就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 林知了寻思着天冷多擀两剂面条,吃不完就放外面冻上,明晚回来也不用和面擀面条。 林知了刚把带盖的竹筐放到屋顶上,薛理牵马进来。薛瑜见状就叫林飞奴烧火,她把面和白菜叶煮了。 先前他俩烧了一锅水,林知了舀半瓢叫薛理洗手。薛理先递给林知了一封信。 林知了下意识接过去:“大哥的?” 薛理先擦擦疲惫的脸才认真洗手:“大哥说薛琬年后嫁人。问我们是和他一样出两百文给薛琬添箱,还是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林知了闻言眉头微蹙,她在绣坊做的很好,为何突然想到嫁人。再说,以她的性子,无论嫁到谁家,轻则被婆家当使唤丫头老黄牛,重则被敲骨吸髓。 林知了边把信拿出来边问:“不会又是什么有几个孩子的老男人吧?” 薛理:“比我大四岁,同太子殿下一样,今年二十有八,这是老还是不老?” “没到而立之年,不算老。可是这个年龄的人,若是有点家底,人也没有隐疾,不可能没成亲。”林知了说着话想一目十行,可惜她还没有习惯竖行,只能一点点往下看。 薛理:“确实有过一次婚姻。” 听闻此话,林知了不再为难自己,而是把信折起来听他说。 薛琬的未婚夫家中有点复杂,爹娘都是二婚,他娘带着他姐嫁给他继父,他继父家中有俩儿子。后来有了他。 他娘是个没福气的,四十岁那年撒手人寰。当年他十八岁,他娘担心她死后小儿子无依无靠,毕竟他和早已出嫁的姐姐隔一层,也和早已成家的兄长隔一层,临终之际就对丈夫说她希望小儿子早日成家。 人刚死,她相公和继子以及亲生女儿对她的感情还没消散,是以立刻帮弟弟张罗亲事,了却母亲遗愿。百天之内,薛琬的未婚夫便有了自己的小家。 可是江南山多水密地少,他和妻子两人只分到一亩地。地里的粮食不够交税,二人又不会什么技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因此贫贱夫妻百事哀,不到两年,妻子就同他和离。 和离后第二年正好赶上兵役,他便入伍服役。这一走就是七年,直到去年才回到丹阳老家。 薛理说到这里,林知了猜到薛琬的未婚夫是谁,“办镖局的斥候?” “不愧是林掌柜啊。”薛理笑着恭维,“我只说他当几年兵,你就能猜到他是谁。” 薛瑜把面和菜捞出来放猪蹄汤中,“我也猜到了。三哥,拿碗筷!” 薛理端着碗筷去堂屋。林知了夹几片腌萝卜紧随其后。 薛瑜先给每人捞一个猪蹄:“锅里还有一个,林飞奴,你吃还是你姐夫吃啊?”不待他和薛理开口,“你姐夫那么疼你,定是让给你!” 薛理好笑:“也可以让给你啊。” “我食量小吃不了那么多。”实则薛瑜在店里啃了半个猪蹄,又吃许多猪肝和猪大肠,此刻不甚饿。 薛理看向小舅子:“你吃还是我吃啊?” 林飞奴早上喝粥吃饼,上午吃包子花卷,对面条很是想念,他想多吃一碗面,“你吃吧。” 薛瑜挺意外:“今天这么懂事啊?” 林飞奴瞪她一眼:“食不言!” 薛瑜送他一记白眼,看向对面的三哥,“琬姐胆子那么小,回头嫁到斥候家里,被他欺负死都不知道吭一声。就算大哥不懂,苏娘子也不懂吗?他俩竟然也不拦着点。” 薛理:“以前来我们家接女儿的兵部侍郎也是武将,他看起来不好相处吗?” 薛瑜:“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林知了去院里把薛理才用过的擦脸布拿进来,擦擦手就放到薛理手边,“鱼儿,你不能只想着人家是个军爷,可能脾气臭,一言不合就动手。你也要想想你琬姐家的情况。除了脾气大的军爷和贯会耍无赖的流氓,谁敢娶她? “男方家穷得叮当响,出不起彩礼,张丹萍和她儿媳妇肯定不同意薛琬从家里出嫁。即便从大哥家出嫁,这婆媳俩也会闹的男方不敢迎娶。若是出得起彩礼,这一家子定会把人家当血包,天天吸人家的血。” 离家太远导致薛瑜把她二婶和不成器的堂兄以及不省事的堂嫂忘得一干二净。 薛理:“大哥和苏娘子应当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不曾特意来信征求我们的意见。” 薛瑜又有新的担忧,“琬姐不能生孩子啊。” 林知了:“你怎么知道先前没孩子是因为她不能生?” “那个绸缎庄东家有病?”薛瑜奇怪,“可是男人能有什么病?又不是男人生孩子。” 林知了:“银样镴枪头!” 林飞奴近日时常练骑射,瞬间就明白他姐的意思,不由得朝他姐夫看去。 薛理气笑了,朝他脑袋上一巴掌:“是不是你说的,等你长大我们再养小孩?” “我还说过这样的话?”林飞奴忘了。 薛瑜没听懂,就问林飞奴她三嫂什么意思。 林飞奴:“中看不中用!” 林知了叫他俩吃面,转向薛理:“叫大哥帮我们和二哥二嫂各给两百。”停顿一下,“你那本试题集的分红够婆婆用吗?” 薛理:“若是按照我们和二哥两家每月给她一贯来算,一年的分红就够她用三五年。” 薛瑜闻言很好奇:“丹阳没有别的试题集吗?三哥,难道想参加院试的都找袁家书局买你的试题集?” 这个问题林知了可以回答:“市面上有很多试题集,不过那些出题人最多是秀才。哪像你三哥,参加过春闱,还参加过殿试。我是童生也会选你三哥的试题集。” 薛瑜明白了:“除非有人压中院试题,童生才会改买别人的。” 林知了点头:“吃好了吗?” 薛瑜喝掉最后一口汤把碗递给她。 林知了拿着碗筷去厨房,薛理把桌子收拾收拾。薛瑜和小鸽子去洗漱。随后他俩各回各屋,一个跟衣服较劲,一个窝在床上看书。 林知了和薛理先去遛大花。 翌日早饭后,林知了把薛理写给薛大哥的信寄出去。 回去的路上听到几人提到“御史大夫”,林知了加快步伐,心说这事怎么还没完了啊。 然而没想到她刚到院里就听到伙计们也在聊“御史大夫”。林知了越发纳闷,“你们怎么也在聊他?一个老匹夫,有什么好聊的。” 洗碗工闻言转过头:“你不知道吧?” 林知了下意识问:“知道什么?”想到薛理提过他把御史大夫踹得爬不起来,心里咯噔一下,“死了?” 第144章 欲盖弥彰 倘若闹出人命, 薛理就不占理了。 哪怕坊间百姓理解他的愤怒,再聊起先前的事都会在后面加几句,比如“不该把人打死”,亦或者“年轻人下手没个轻重”, 也有可能指责薛理心狠手黑。 洗碗工显然也没想到薛理能把人打死, 闻言愣住。 比林知了早回来一炷香的采买率先反应过来, 哭笑不得地说:“不是。哪能把人打死。人死了就是另外一回事。” 没死就好!林知了松了口气:“究竟怎么回事?” 采买不太好意思说。 洗碗工终于回过神, 看向俩采买:“他们说昨晚有人往御史大夫门口扔东西。” 林知了想到前世电视剧中打贪官的桥段:“臭鸡蛋?” 洗碗工心说,不愧是三天两头研究出一个菜的掌柜的,脑子就是跟她们寻常人不一样。 采买无语又想笑:“这么冷的天哪有臭鸡蛋?再说, 谁家鸡蛋放臭了还不吃?就说我们在东宫, 要是感觉鸡蛋里头有点晃动就立刻吃了,都等不到第二天。” 林知了:“那就是烂白菜?” 洗碗工:“烂白菜可以喂牲口。别说烂菜叶子, 刷锅水也不用咱们自己拎出去倒掉。” 林知了想起来了, 天天都有人来店里询问有没有刷锅淘米水,有没有烂菜叶子。 可是不是这些东西,还能是什么。 林知了看着众人一言难尽又想笑的样子, 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测:“不是吧?” 采买好奇地问:“掌柜的,您又想到什么了?” 林知了看向他,发现他一副等着看热闹的神色,没好气地瞪一眼他,“夜香!” 采买很是意外:“你,你怎么想到的?” “不是烂白菜臭鸡蛋, 也不可能是馒头米饭。更不舍得扔碎布头。现在天气这么冷,地面上冻,也不太可能拉一车土堵门。”林知了扫一眼院落,“这个院里除了茅房, 还有别的吗?”顿了顿,“还有牲口粪便。既然决定用粪便恶心他,自然是用最恶心人的那种!” 采买懂了:“你说会是谁干的?” 林知了:“只怕会怪到薛大人头上!” 采买惊叫:“不是吧?怎么什么都怪薛大人?我可是听说御史大夫住在西市东北方,同崇仁坊遥遥相对的布政坊!薛大人傻吗?跨过半个城就为了恶心他?薛大人怎么保证半道上不被路人和金吾卫撞见?” 林知了:“薛大人有钱,何必自己出面?他们会这样想!” 采买想起礼部门外的大狼狗,礼部侍郎之所以上告陛下,就是认定是薛大人花钱请人牵狗,吓唬礼部一众官吏! 思及此,采买想问,是薛大人花钱找的人吗?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采买连忙把这个想法甩出去,“要是他年后死了,也怪薛大人?” 林知了:“薛大人这个时候应该也听说了。回头问问他。” 薛大人不知道。 今早御史大夫府上的门房打开门一看满地污秽就去禀报夫人。御史大夫的妻子骂:“薛理欺人太甚!”紧接着就叫门房报官。又提醒门房不要找金吾卫,金吾卫、兵部、枢密院和薛理乃一丘之貉,去找京兆府尹。 门房到京兆府,恰好碰到两个婆子揪着小贩找府尹主持公道,说小贩缺斤短两不承认,应当把小贩逐出西市。 府尹不在,当值的是少尹。少尹大人被三人吵得头疼,决定明日就上奏陛下把京兆府迁的远远的,京师西南角东南角都行,不能离东市和西市太近。明明西市有管事的,可是每次有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来找他们,一天下来什么都不用做,净调停劝说了。 门房也被三人吵得头疼,就提出里面说话。少尹烦躁,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机密大事。一听不是,少尹愈发烦躁,令其要说快说,不说出去! 门房只能当着三人的面告薛理指使别人往他家门口倒夜香。 少尹问他有没有证据。门房说没有。没有就是诬告!少尹命衙役把人抓起来,押后再审! 门房赶忙说他是御史大夫府上的。 两个婆子和小贩不闹了,聚精会神看热闹。 少尹直言:“不管你是谁府上的都不能诬告朝廷命官。” 门房说他有证据,而证据就是出薛理敢当着陛下的面打人,就能干出这种脏事。 少尹恰好清楚这件事,听他儿子说的。这个儿子正是林飞奴的同窗。少年身边有丫鬟奶娘伺候,不像林飞奴家以前请不起奶娘丫鬟,也不像章元朗为了玩闹不许丫鬟奶娘跟着。以至于那日他刚把请人牵狗的钱拿出来就被丫鬟发现,上报给夫人和休沐在家少尹。 少尹问儿子拿钱做什么。少年和盘托出。少尹觉得小孩子打闹,就是闹到陛下面前,陛下也不好意思计较,便指派两个随从陪他过去。否则指望四个半大小子怎么可能请到五位身材魁梧的大汉和十条大狼狗! 少尹也不介意把御史大夫干的事广而告之,就对门房说:“此事我有所耳闻。刑部郎中薛通明不是无缘无故打御史大夫。”随即就说事情起因是陛下要削减公费开支,增加军费开支,而御史大夫为了继续用公费去丰庆楼喝酒听曲,向陛下提议退守关内。关内用不了那么多将士,就令其卸甲归田,原先花在关外将士身上的军费用于改善关内将士生活。 门房认为没问题,说关内将士待遇提高,他家老爷也不用去苍蝇馆子用饭,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此话差点把少尹送走。 少尹暗暗运气,劝自己别跟蠢货一般见识,然后走下来,离门房两步,他停下说,我要打你。往前一步,门房慌忙后退。少尹冷笑一声,门房见状认为少尹只是吓唬他,神色尴尬地停下。 少尹到他跟前说我要打你,抡起拳头,门房本能后退,然而身体一动就被少尹按住肩。门房吓得脸色骤变,担心挨到身上。 少尹转向婆子和小贩:“明白陛下为何要在关外驻军了吗?” 小贩似懂非懂。 少尹:“关外有我们的人,胡人一靠近,关外将士就往关内传消息,届时你等害怕,也有时间收拾金银细软南迁。如果关外没有我们的人,胡人在长城脚下攻城,等长城守将把消息送到京师,胡人也打开城门闯进来。那个时候你们还有机会跑吗?” 小贩懂了:“关外有我们的将士,一旦胡人靠近,他们可以挡一两天?这一两天足够我们跑到深山里躲起来?” 少尹点头:“明白薛通明为何要打御史大夫了吧?”看向门房,“薛通明此举为国为民,不是因为个人恩怨。即便他依然厌恶御史大夫,也是在他痊愈后再给他一顿打!”说完松开他。 门房:“可是,我们大人只有薛理一个仇人!” 少尹:“御史大夫在朝会上的那番言论得罪的可不止薛通明一人,而是至少九成长安百姓!” “那你身为京兆府少尹也应该令人查清此事!”门房不敢一个人回去,怕被夫人打骂。 少尹扶额,他究竟懂不懂,一旦衙役过去,对满地污秽不感兴趣的百姓都会找人打听御史大夫府上出什么事了。 最好的解决办法是默默把门外清理干净。若是被坊间百姓看到,就推给在西市醉酒乱拉乱吐的无赖! 少尹:“你要查清楚?” 门房:“必须查清楚!” 少尹指派几个人随他过去。 门房希望少尹亲自过去,可是除了他还有三个人的官司没解决,所以他不满意也只能带人回府。 少尹看着三人:“公说公的理,婆说婆的理,本官该听说的?” 两个婆子想跟过去看热闹,互看一眼,其中一人说:“改天再说。”说完就去追门房和几位衙役。 少尹看着小贩:“这个月第三次!再让我在此看到你,我就令人把你送给西市署!” 小贩缺斤短两了,过称的时候手上有点小动作,一斤通常少一两半两。被发现了就添一点,有时候还倒打一耙说人家占便宜。今天正是如此。可是他的秤是准的,闹到官府就推给过称的时候没看清,以至于无论京兆府还是管理西市的西市署都没法给他定罪。 小贩因此不怕,又因为一回生二回熟,笑嘻嘻作揖:“大人辛苦了。小的告退!” 往常回到西市,小贩会显摆客人没有证据,京兆府对他毫无办法。今日到西市他先把在堂上听到的大事告诉街坊四邻。 有几位坊间百姓在西市和布政坊路口碰到五位衙役,因此正寻思出什么事了,等她们买好菜回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是以听到小贩提到“布政坊”,这几位百姓退到小贩身边,询问他知道不知道谁家出事了。 少尹对门房说的那番话通俗易懂,小贩原模原样告诉坊间百姓和街坊四邻,他们也是一听就懂。想象自己在京师辛苦了半辈子,若是因为胡人而居家逃难,对御史大夫就恨的牙痒痒。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像宰辅门口被人倒粪这种事,仅次于太子被废。西市百姓和商户们很是兴奋,不过一炷香,小贩摊位前就聚集一群人。 有人闲着无事还跑去御史大夫府外看热闹。回来逢人就说这桩趣事。 西市离东市远,不等于西市商户和周边坊间百姓不去东市。西市每天都有人去东市,周边百姓也会去东市做事。 早饭后,百姓到东市,也把这个消息带过去。仁和楼的采买到市场,卖羊肉的屠夫就问他们此事是不是薛理干的。 待采买弄清楚什么事,一脸便秘地说:“别胡说八道!我们大人想收拾御史大夫何须用这种不入流的招数?” 屠夫以己度人,觉得那样干虽然恶心了御史大夫,也恶心了自己。换成他也是亲自动手,多解气啊! 菜买也听说了京兆府派人查看此事,他们以为京兆府会把此事告诉薛理,因此也等着薛理回来,听听他怎么说。 因为此事,伙计和厨子都叫林知了去刑部接薛理,晚上在店里用饭。 申时过半,太阳落山,林知了走路去崇仁坊,正好接到弟弟,然后姐弟二人就去刑部。 薛理从刑部出来下意识抬头看天,无雨也无雪,感到奇怪,走近就问:“你俩怎么来了?” 林知了:“我俩不能来?” 薛理:“我又不是林飞奴。还能走丢?” 林飞奴气哼哼:“你看不起谁呢?我这么大了会迷路?” 林知了拽着弟弟是手腕:“吼什么!” 薛理伸手,林知了把弟弟的书包递过去。薛理发现她没驾车,“去店里吃饭?” 林知了:“店里做好了。” 薛理又问他妹怎么没有跟过来。 林知了:“有点着凉。我叫她喝药,她嫌苦,喝了几碗热水热汤,裹着被子在床上等发汗。” “胡闹!”薛理皱眉,“病了怎么能不用药!” 林知了:“我买了。晚上回去煎一副,喝了药就睡觉,兴许明儿一早就痊愈了。” 薛理眉头松开,转向小舅子。林飞奴不等他唠叨:“你看我穿的什么!” 里面是棉衣,外面是斗篷,这小子不会着凉。薛理问:“学堂冷不冷?” 林飞奴摇头:“学堂有火盆。我同窗一个比一个娇贵,把他们冻病了,先生们等着挨骂吧。”忽然想到同桌今天跟他说的事,林飞奴转向他姐:“你什么时候做花生糖和沙琪玛啊?今天好几个同学问我。” “人手不够!”林知了不会跟钱过不去,可是确实人手不够,“改天同伙计和厨子聊聊,再招几个人。” 薛理:“还去东宫找人?” 林知了:“皇宫也行。宫女和太监有家回不去,用他们比较省心。” 林飞奴晃晃他姐手臂:“我知道太监为何有家回不去,家里人嫌他们丢脸。宫女为何不能回家?她们在仁和楼做事,可以帮家里赚钱,以后嫁人还有一笔彩礼,她爹娘兄弟姊妹应当希望她回去啊。” 林知了:“她们离家多年,家人同她们关系疏离。希望她回去也是因为她们可以赚钱。脑子清醒的宫女都不希望成为家里的长工。” “脑子不清醒的呢?”林飞奴不假思索地问。 林知了噎住。 薛理:“平时的聪明劲儿哪去了?脑子不清醒的早死了。” “被宫妃打死吗?”林飞奴小脸上尽是好奇。 薛理叹了口气:“听谁说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宫里也有宫规!宫妃不敢杀人。最多是生气的时候给宫女太监一巴掌,骂几句。宫女太监犯了事是交给掖庭局!” 林飞奴皱眉:“可是说书的——” 薛理打断:“不说宫妃亲自惩罚宫女太监,而是交给别人,听起来如隔靴搔痒。为了留住你们,自然是事事亲力亲为。好比你们去市场看人打架,是两个人直接动手有意思,还是叫丫鬟奴仆代打有趣?” “亲自动手有意思!”林飞奴不禁说,“难怪我总觉得说书人讲的话本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可是又有意思。我和章元朗上次——上次去市场玩,我俩到晌午才回来,就是因为那个故事好听。” 薛理想笑,真会欲盖弥彰! 林知了听不下去,“走快点。” 林知了跑起来。出去几步又回来:“大花呢?” “大花在店里!”林知了问,“找大花做什么?” 林飞奴:“你天天把它关屋里,大花会,会越来越不敢见狗,以后都不敢跟狗打架!” 林知了想给他揍成大花:“明日休沐,你和大花想去哪儿去哪儿!” 林飞奴:“你给我做点花生糖和沙琪玛?我和大花找章元朗玩儿去。” 林知了原先打算今天下午早点回去做这两样,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薛瑜不舒服,不能帮她烧火,别有目的的厨子和伙计一再挽留。要是吃过饭回去再做,最快也要忙到亥时。 忙了一天,林知了只想回去就洗漱睡觉。 林知了:“明天上午做。” “我下午去找章元朗。”林飞奴说完就往前跑,而前面就是东市路口。城里晚上没有宵禁,冬天的东市晚上依然有许多灯火。 林飞奴借着灯火准确无误地找到仁和楼后门。 伙计打开门就问:“冷不冷?” “冷死了!”林飞奴蹦蹦跳跳进去,“我要喝肉汤。” 伙计朝外看:“没有肉汤。有面汤和酸汤鱼。” 林飞奴停下抱怨:“你们掌柜的真小气,除了给你们买猪下水,就是买不值钱的鱼。又是只能煮汤的小鲫鱼吧?” 伙计失笑:“三天两头一顿猪下水还小气啊?” 林飞奴点头:“都不舍得给你们买几斤五花肉!” 伙计:“你真是,你应当去别的酒店看看后厨吃什么。” 林飞奴闻言不确定了:“我姐很大方啊?” 外请的两名伙计走过来,一个说以前在别的酒店,后厨剩的肉别想碰,最多用猪油和油渣烩一锅素菜。一个说客人吃剩的菜,若是干干净净的就拿到后厨,等客人都走了,在锅里热一下,就是大家的午饭。 林飞奴皱眉:“吃剩菜?还不如吃猪下水!” 两名伙计还要说话,听到脚步声,立刻去告诉厨子,薛大人来了。 店里人多,厨房里没有那么多小板凳,厨子就把饭菜端去店里。 林知了一家四口一份猪油渣炒白菜,一盆酸菜鱼煮面,还有几个晌午剩的油饼和烙饼,在锅里热透,虽然软趴趴的,但味道也还好。厨子和伙计分两桌,男人一桌,女人一桌,比林知了四人多一道骨头汤炖萝卜。 林飞奴看到鱼肉一片一片的,鱼汤乳白色,面条上裹着酸白菜,有点不敢信:“居然是大鱼?” 伙计问:“掌柜的不小气吧?” 林飞奴拍拍他姐的肩,“林掌柜大气,舍得买大鱼!” 林知了朝他手背上一下:“撒手!” 林飞奴到姐夫另一侧,等着姐姐盛面。 考虑到他和薛瑜吃惯了刺少的海鱼,林知了提醒,“虽然鱼刺很少,但也有很细很小的刺,你俩慢点吃!” 厨子忍不住开口:“掌柜的,你问问啊。” 林知了嫌恶心:“饭后再说!” 薛理注意到厨子一个劲打量他:“与我有关?” 厨子不嫌恶心,直接问他知道不知道谁往御史大夫门外倒夜香。 薛理一时没听懂。等他弄明白“夜香”不是“夜来香”,也觉得有些倒胃口。薛理只说不知道,就叫他们先用饭。 店内的日子枯燥,难得遇到一件趣事,他们不想就此打住。 薛理和林知了带着弟弟妹妹走人,几个伙计就一块去平康坊。晚上的平康坊灯火通明,他们不好意思去花楼,又不想给丰庆楼送钱,就在路边小店每人要一份馄饨,分开坐找别的食客打听。 晚上出来消遣的人自然无法早睡早起,自然就不知道上午发生的事。结果他们几个什么也没打听到,还跟人解释薛理为何要打御史大夫,以及御史大夫门外全是屎尿。 说得口干舌燥,也把自己恶心的够呛,还冻得哆哆嗦嗦。回到店里就抱怨,早知道不去了。 这个时候林知了还没睡,她和薛理分析,这事会是谁干的。 薛理:“不是公门中人。反而像不入流的江湖人士干的。” “江湖人这么闲?”林知了其实对江湖人士比较好奇。可惜她至今没有见过随身携带刀剑的江湖人。 薛理:“所以说是不入流。入流的开宗立派,或者拉帮结派忙着赚钱济贫,哪用空搞这些。” “你说他们是借机报私仇,还是因为御史大夫反对削减公费?”林知了好奇。 薛理困了,“先睡吧。明天就知道了。”说完打个哈欠。 林知了见状只能先睡,睡前还寻思,难道他们今晚还会行动? 翌日清晨,过了用饭高峰期,林知了看看还剩多少饭菜和肉,然后叫采买去东市。她到北屋看一下窝在床上的小姑子,摸摸她的额头:“不烫了。待会再喝点药睡一觉,下午就好了。” 薛瑜捂住嘴巴:“你出去吧。别把你传染了。” 林知了指着床边书桌上的水壶:“多喝点热水。水凉了就告诉我,我再烧热水。” 林飞奴跑进来:“阿姐,我照顾鱼儿姐姐。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林知了朝弟弟头上敲一下,就喊个闲着无事的厨子来厨房搭把手,顺便教他做花生糖和沙琪玛。 临近午市,林知了把糖和沙琪玛做好,给林飞奴包四份——每样两份,每份半斤。又给薛瑜留一份沙琪玛和一份花生糖,余下的就叫众人分了吃掉。 京师的糖贵,几名洗碗工平日里不舍得买糖,所以很喜欢较甜的沙琪玛,反而不甚喜欢花生多糖少的花生糖。 几个洗碗工想着以后把边角料带回去给家人尝尝,就劝林知了早点做沙琪玛。 林知了朝厨子和伙计看一眼,说:“人手不够。我们还要选个人出来专做酱香饼。过些天再说。现在收拾收拾准备开门。” 东宫出来的都是人精,下午听到林飞奴想出去,一个宫女和两个太监就说他们要出去买点东西,顺便送林飞奴去崇仁坊。 三人把林飞奴送到章家,回到路口就租车去东宫。 今日休沐,林飞奴先去拜访刑部侍郎,送上他带来的点心。 刑部侍郎夸他懂事,叫小厮拿着点心带他去找章元朗。 然而没找到。 林飞奴听到丫鬟说,一炷香前还见过他。瞬间知道章元朗在哪儿。他带着丫鬟小厮到墙根底下,俩随从架着章元朗往墙上送。 林飞奴很无语:“章元朗!” 小章公子吓一跳,差点从墙上摔下来,低头一看不是他爹,松了一口气:“你要死啊?居然敢吓我!你给我等着!”放下狠话跳到墙外。 第145章 去看热闹 小厮丫鬟吓到失语。 帮章元朗翻墙的两名随从膝盖发软。 林飞奴毫不意外:“愣着做什么?走啊!”跑到门口, 门房拽着的大花兴奋地跳起来。林飞奴接过牵引绳就去墙外找章元朗。 两名随从和丫鬟小厮忙不迭跟上。 丫鬟忍不住斥责随从胡闹。 “助纣为虐”的两名随从委屈。其中较为擅言辞的随从追上林飞奴解释:“我们原先计划去墙外接小公子。没想到小公子敢往下跳。” 林飞奴:“为何不走正门?” 随从:“老爷和夫人不许公子出去,还给公子布置一堆功课。待会就有擅长丹青的先生来给公子上课。可是我们公子最不喜欢书画。” 林飞奴:“章元朗不是很喜欢兵刃?” “是的。小的还觉得公子每天老老实实去学堂,难得休息一天就应当好好休息。”随从要知道他往下跳,就算章元朗给他俩磕一个, 他俩也不敢助他爬墙。 真笨!林飞奴在心里吐槽一句, 说:“可以画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啊。” 随从愣住, 不由得停下。 林飞奴没管他, 拐到巷口,看到章元朗坐到地上,赶忙上前:“没事吧?” “怎么才来?”章元朗跳起来拍拍身上尘土。 林飞奴:“你知道我过来啊?” “你来找我, 我在外面, 你不过来,在院里跟谁玩?”章元朗转一圈, “我身上没有别的东西吧?” 迟了一步的随从拉住章元朗上捏捏下看看, 确定没有伤筋动骨,就要去告诉老爷和夫人。 章元朗赶忙保证仅此一次! 随从劝他回去等着丹青先生过来。章元朗连连摇头。随从看一眼林飞奴,说:“公子不喜欢画花鸟虫鱼, 可以画斧钺钩叉啊。” 小章公子眼睛一亮:“可以吗?” 林飞奴:“不可以吗?” “先生好像没说不可以啊。那我的课不是白逃了?”章元朗懊恼,“也白跳了?刚才吓死老子了!” 林飞奴瞪他:“你是谁老子?看你那么嚣张,还以为你不怕!” 章元朗意识到失言,本能捂住嘴巴,可惜晚了。 林飞奴:“出去还是回去?” “跳都跳了,不能白跳!再说, 不只是为了逃课。”章元朗指着才过来的丫鬟,“去告诉我爹娘,我和林飞奴出去玩一会,半个时辰后回来!不许说我跳墙!” 丫鬟可不敢“助纣为虐”, 但也不敢明着拒绝他,就假装没听见。 小厮看着手里的点心:“这个呢?” 林飞奴解释:“答应你的糖和沙琪玛。店里人手不够,这个是我阿姐亲自做的。” 小章公子不好意思,但他不会同林飞奴客气。靠着墙打开一份花生糖和一份沙琪玛,两掺后他拿走一份,叫丫鬟把另一份送他屋里,另外两份给爹娘和姐姐尝尝。 小章公子自己吃两块,往林飞奴嘴里塞一块沙琪玛,含糊不清地问:“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林飞奴:“你原先想去哪儿?” “我想去的地方可多了。我想去东市看杂耍,还想去茶馆喝奶茶,还想吃冰糖葫芦和烤肉串。还想吃耿婆婆家的肉饼。”小章公子叹气,“可惜我娘上午一直盯着我。莫说出去,去趟茅房她都要三催四催。” 林飞奴同他一样靠墙,“下午没空盯着你,是因为侍郎大人在家吗?” 小章公子点点头,想起一件事:“差点忘了。方才我担心刚到墙根底下就被我娘抓到,翻墙前我偷偷去正房听他俩聊什么,要是聊我的事我就老实待着。你猜结果怎么着?” 林飞奴:“听到朝廷机密啊?” 章元朗惊叫:“怎么可能!我爹在家从不说朝廷机密!”意识到声音大,慌忙压低声音,“我爹说昨天下午礼部左侍郎把你姐夫告了。” 林飞奴皱眉:“还是因为我姐夫不该对礼部右侍郎和御史大夫动手?” “不是!”章元朗连连摇头,“御史大夫家门口全是屎!” 这件事林飞奴知道,昨晚吃饭时听说的。林飞奴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姐夫也是昨晚才听说:“左侍郎认为是我姐夫干的?” 章元朗点头:“不过还没完。今天不是休沐吗?我爹说因为削减公费开支和增加军费开支要落实下去,上午都去宫里议政,左侍郎又把薛大人告了。因为礼部尚书和两位侍郎家大门上全是屎,连门口的石狮子都没放过。昨天夜里的事。” 林飞奴翻个白眼:“我姐夫有那么傻吗?昨天被告,昨晚又犯事?” “昨天下午你姐夫在刑部,不知道左侍郎把他告了。”章元朗啧一声,“我也觉得就算御史大夫门外的屎是薛大人泼的,他也不会连续作案。” 林飞奴:“章伯伯怎么说?” 章元朗:“我爹说薛通明又不会分/身术,怎么可能一晚上泼三家。兵部侍郎王大人叫左侍郎拿出证据。礼部左侍郎没证据,王大人也请陛下做主,严惩诬告朝廷命官的左侍郎。” 林飞奴忙问:“陛下怎么说?” “陛下气得起来就走!我爹说他还没出皇宫就被内侍拦住,说陛下身体有恙,到月底都不上朝,有事就找太子。”说到此,章元朗乐了,“我爹还说陛下当时的表情是,这个皇帝谁爱当谁当!不过我爹跟我娘说,太子要是真有一点想法,皇帝陛下又是另一副面孔。” 涉及到皇家秘辛,随从不敢继续听:“公子,小点声吧。” “怕什么?就算隔墙有耳,墙那边也不是外人。”小章公子嘴上这样说,再说话还是压低声音,“据说昨天京兆府派人查过。可能什么也没查到,那些人昨晚才敢往门上泼。” 林飞奴:“陛下走后呢?” 章元朗:“左侍郎认定是薛探花干的,拽着薛探花要去大理寺。当时大理寺卿也在。你姐夫就请寺卿当场断案。大理寺卿叫左侍郎拿出证据。左侍郎说茫茫人海,仅凭他一个人找不到泼粪的人。可是找不到那些人,就没法同你姐夫对峙。于是他叫大理寺出人。大理寺卿就问,大理寺挤压的案子是不是他核实。礼部侍郎会核实个屁!此话一出,他不敢盯着大理寺就找刑部。刑部尚书冷笑一声,提醒了他你姐夫是刑部的人。他又找御史台,御史台两个老泥鳅,说今晚该轮到他们,他们要回家令家奴早点睡觉,夜里起来抓泼粪的人。” 林飞奴:“你觉得能抓到吗?” “人家也不傻。可一可二不可三!我猜从今晚到年底都不会再出来干这事。”章元朗扒着他的肩,“错过今天,明天可就看不上了。不如我们去礼部侍郎府上看看大门上还有没有屎尿?” 林飞奴朝西边看一下,感觉太阳快落山了。 章元朗:“礼部右侍郎家在东边胜业坊,胜业坊南边就是东市。待会你回店里都不用绕路。” “走!”林飞奴话音落下,大花跑起来。 章元朗把碍事的点心塞随从手里就跟上去。 两名随从担心今天路上车马多碰到他,赶忙去追。 章元朗和林飞奴吃的好身体好,大花日日喝肉汤,是以他仨跑到东市路口不带喘的,两名随从累得气喘吁吁,扶着墙求小章公子等等。 林飞奴想起薛瑜着凉生病看起来很难受,就提醒章元朗:“既然时间还早,我们别跑了。”想起最重要一点,“你知道右侍郎家在哪儿?” “知道!夏子乔跟我说过。”夏子乔就是和他俩一起出钱请人的少年,也是京兆府少尹夏大人的小儿子,一向乖巧懂事,长这么大做的最离经叛道的事就是跟他俩“同流合污”。 章元朗往东走十几丈,正好是仁和楼后门。大花本能回家,林飞奴赶忙拽住,俩人一狗跟做贼似的轻手轻脚越过后门。又走十几丈,章元朗指着坊间百姓私开的门,“往北第四排,再往东走二十几丈,就是礼部右侍郎家。” 林飞奴心里很是震惊,他离陈文君居然这么近。 转念一想,林飞奴又觉得实属正常。 因为阿姐和姐夫在家里聊过,陈文君原先在丰庆楼做事,那位纳她为妾的瓷器商人的房子也在东半城,显然瓷器商人的人脉关系在东市。若是他把陈文君送给府邸位于西半城的官员才奇怪。 往东十几丈,两块沙琪玛吃完,他俩就看到几个人在路边对一座大宅子指指点点。 林飞奴:“看着比你家大啊?” “我家是原房主买四处正房三间宽的宅子重修的。他家主院应该跟我家一样大。东西两边还有俩跨院。算起来应该是六处你家那样的房子。”章元朗勾头往东看看确定一番,“对!” 林飞奴:“他和你爹一样三品侍郎,比你家有钱啊?” “我家人少,不需要那么大的房子。我大姐二姐出嫁后,家里只有我爹娘和我以及我三姐四人。我娘说屋大不聚气!”章元朗摆摆手,“跟你说你也不懂。我们过去看看!” 林飞奴哼笑一声:“不就是担心你这个老来子长不大。还我不懂?我日日在仁和楼,店里什么样的人都有,我会不懂?”说着话跟上去。 林飞奴担心陈文君突然出来没敢到门口。到巷口他就拽着章元朗,跟几个街坊在一处,若是陈文君突然出来,他也好躲到人家身后。 林飞奴不是怕他,而是不能再给姐夫树敌,否则左侍郎赵怀远狗急了跳墙,突然给他姐夫一匕首,他可怎么办啊! “小飞奴,你也好奇啊?” 正在闲聊的街坊突然转过头,林飞奴吓一跳,张口结舌:“你你,认识我?” “我三天两头去店里买胡辣汤买酱香饼,如何不认识你?”说话的妇人三十多岁,林飞奴觉得眼熟,可是店里从早上到晌午,没有千人也有三四百,林飞奴不记得在店里见过她,“我有没有招呼过你点菜啊?” 妇人微微摇头。 林飞奴:“难怪我没认出你来。下次你找我点菜,我一定能记住。” 妇人笑了:“真会做生意。听说朝中户部管钱,你好好读书,将来高中探花,你就去户部做事。” 章元朗在林飞奴背后戳一下,示意林飞奴快问。林飞奴冲妇人点点头,指着七丈外赵府门口的几人:“他们干什么呢?” 章元朗竖起耳朵。 夫人奇怪:“你不知道?” 林飞奴:“我出来遛大花,阿姐不许我去市场,说市场人多,我朋友的两个随从看不住我俩和大花。我俩又不想在院里玩,就来这边,准备转一圈再回去。” 妇人早上去店里买胡辣汤就看到林飞奴和大花坐在店里面门槛上,面朝北,屁股对着店门,从后脑勺到背上都写满了“了无生趣”。因此对他的话毫不怀疑。 妇人低声说:“也不知道这个赵大人得罪了什么人。大门和门口的石狮子上全是粪。几个奴仆清理半天才收拾干净。午饭后奴仆就去市场找木匠。”朝木匠看去,“木匠在看看怎么把门卸掉。 林飞奴闻言有点好奇:“你知道我姐夫把宰辅和这个右侍郎打了吧?你不觉得这事是我姐夫干的?” 妇人觉得好笑:“薛探花怎么会干这种事。再说了,几桶粪又不会叫赵大人伤筋动骨。要是我,就还打赵大人。”担心被门里面的赵家门房和奴仆听到,妇人说到最后一句压低声音。 章元朗比林飞奴好奇:“你觉得会是谁啊?” “非地痞无赖干不出这么恶心人的事!”妇人说完,又忍不住感叹,“可算干了一件人事!” 林飞奴回头看章元朗,还想知道什么啊。 章元朗觉得够了,足够他分享给夏子乔! 俩人就牵着大花带着随从原路返回。 林飞奴和大花在仁和楼后门外看着章元朗过马路才推门进去。 林知了看到弟弟两手空空:“给你同学了?” 林飞奴点头:“阿姐,你知道赵怀远的家在哪儿吗?” 林知了朝北看去。 林飞奴跺脚:“你知道?怎么不告诉我?” 林知了忍不住皱眉:“告诉你做什么?你还敢过去把陈氏打一顿?我不光知道他家在哪儿,我还知道他另外两处房子和三间店面在哪儿。” 这些事自然是洗碗工的婆婆打听的。薛理知道后直呼“钱没白花!” 林知了感到奇怪:“你怎么知道赵家在那边?” “我——”不敢说他去过,林飞奴半真半假地说,“听别人说的。昨天夜里有人往赵怀远大门上泼屎。赵家家奴正四处找木匠换门呢。” 林知了瞬间想起薛理昨晚睡前说的话——明天就知道了。 薛理是晌午回来的,此刻在林知了房中休息。林知了移到北屋门口:“昨晚你就猜到那伙人不会放过赵怀远?” 薛理点头:“有可能是往御史大夫门外泼粪的那些人。也有可能是模仿作案。假如不是为了寻私,只是因为他们提议‘退守关内’,就不可能放过礼部侍郎和礼部尚书!” 林飞奴好奇:“姐夫,他们都这样了,怎么还有脸留在京师啊?” 薛理从室内出来:“同十年寒窗苦读和二十年仕途经营比起来,这点粪便算得了什么。赵怀远担心养好伤朝中没有他立足之地,第七天就去上朝。礼部尚书前天销假。因为吊着一条手臂衣冠不整没法上朝,就去礼部坐镇。若不是御史大夫只能卧床修养,他有可能跟礼部尚书一样早早销假。” 林飞奴:“这事就算了吗?姐夫,我听别人说过,御史大夫有可能认识胡人。陛下真敢赌这个可能性啊?” 可是近来不宜有大动作啊。薛理怕小舅子刨根究底,便说:“这个时候也没有空缺。说起来,这事没有证据,顶多是我们意见相左。陛下若是因此就把人贬为庶人,以后百官哪还敢有不同的声音。你别管,我来想办法!” 第146章 翻旧案 薛理的办法是翻卷宗, 京师十年左右的卷宗。 薛理利用午休时间翻旧案,刑部侍郎和与他同级的官吏就认为他的目的是多学习,日后遇到类似案件不至于抓耳挠腮无从下手。 薛理也不是什么卷宗都看,江湖仇杀和寻常百姓仇杀, 他扫一眼就合上, 主要看涉及到权贵世家的案子。 冬月二十九上午, 薛理整理出七份。趁着同僚不是喝茶下棋就是闭目养神的时候, 薛理把涉案人员的名字和住址抄写下来,待墨迹干了就收起来。 晚上,薛理把名单给林知了。 林知了:“这是什么?” “几个砍头改坐牢的案子。我感觉跟御史大夫、两位礼部侍郎和礼部尚书有关。”薛理道。 林知了:“这些案子有问题?这些是刑部的案子?你翻旧案不就是翻你们刑部的旧账?你脑子结冰上冻了?” 薛理气笑了:“胡说什么?大理寺的案子!” 林知了好像明白了:“地方上和京师各府衙门上报的重案由刑部判决, 比如刑部判监禁十年, 是直接执行。若是涉及到死刑命案,刑部判了明年问斩, 但在斩首前需要移交给大理寺重审。大理寺认为可以改判终身监禁, 除非刑部提交新的证据,否则只能听大理寺的。” 薛理:“懂了?我没有傻到在得罪了御史台和礼部之后,又往自己同僚身上捅刀子。” 林知了:“你不怕得罪大理寺?” 薛理指着名单:“离如今最近的案子已有七年, 这个时候大理寺卿还在地方上担任知府。两年前陛下整肃纲纪,他升任大理寺卿。如今的御史大夫和礼部尚书以及两位侍郎都是两年前提上来的。” 林知了:“陛下没有惩罚礼部尚书和赵怀远,也是因为他们称得上是陛下心腹?” “我不清楚。但是我不能任由他们留在京师。”以薛理梦中的做派,拉出去砍了。然而梦终究是梦。活在真实世界中,他不想授人以柄,就要在律法允许的范围内行事。 林知了:“你确定能扳倒他们?” “若是以往最多罚半年俸禄。如今前有‘退守关内’, 后有徇私枉法,倘若再查出牢里的人不是案犯本人,如今致仕在家的前大理寺卿也会被问责。”薛理脱掉鞋到床上,“给那个洗碗工的婆婆三贯钱, 让她慢慢打听。届时我们请金吾卫抓人!” 林知了:“既然这些要犯同大理寺卿无关,你应该把这些事交给大理寺。” 薛理微微摇头:“无论哪个府衙都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除非大理寺卿铁面无私。然而据我观察,大理寺卿没有壮士断腕的魄力!这些事交给他的结果只有两个,一是蒙混过去,二是他交给两位少卿,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嫌我多事。若是真如我所想,这几家花钱请人坐牢,我就把这事交给尚书大人,由他定夺!” 林知了很是好奇:“刑部尚书敢翻旧案吗?” 薛理:“坐到他那个位置上,他最大的愿望是顺顺利利干到告老还乡。不过很多人希望名利双收。刑部尚书有权无名,京师多数百姓都不知道刑部尚书姓什么。若是他能令御史大夫提前致仕,以坊间百姓对御史大夫的不满愤恨,他必然可以名满京师。尚书大人应该不舍得放过这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林知了:“你刚说过那几人是陛下提上来的,刑部尚书会不会怕得罪陛下,反而劝你放过御史大夫?” 薛理:“陛下已经知道坊间百姓往御史大夫门前泼粪。单凭这一点,陛下都会觉得颜面扫地,不可能继续偏袒他。” 林知了想想御史大夫换成店里的洗碗工,哪怕是帮她和薛理打听过几次消息的洗碗工,在坊间百姓对其愈发不满的情况下,林知了会立刻把她开除。 林知了看看名单:“十几人,不好打听。” 薛理:“很好打听。多年过去,涉案人员早已卸下心防。兴许觉得大理寺卿没有勇气翻案,非但不藏着掖着,反而把请人花钱坐牢这种事当成谈资四处炫耀。” “有可能。”林知了把名单放荷包里,汤婆子递给薛理。 薛理:“冷?” 林知了:“我的脚凉,可能气血不足。年底多买几只鸡和牛肉到二哥家好好补补。鱼儿也要好好补补。她明显不如小鸽子气血旺。” “我娘有她的时候吃的用的都不如岳母,她幼时自然不如小鸽子身体好。虽然我娘疼鱼儿,岳母不疼小鸽子,可是林家的剩菜剩饭也比我娘新做的有油有盐。”回想起往事,薛理叹气,“幸好鱼儿知道跟着谁能吃好穿好。若是还在村里,十有八九瘦瘦小小,同现在的小鸽子一样高。” 薛瑜比小鸽子大三岁,一样高就太矮了。 林知了发现薛理神色憋屈,像是想骂他娘一顿,又碍于孝道无法宣之于口,“已经过去了。现在好了啊。先睡吧。明天我还有事。” 薛理侧身转向她:“出什么事了?” “没出事。定做的高炉子已经送过来,明天开始在窗前做酱香饼。冬天瓜果蔬菜极少,我打算再加一个酸菜鱼。”林知了道,“厨子有点不够用。” 薛理:“不是说前些天有三个伙计和厨子出去过一趟,还用送小鸽子去章家当借口,实则是去东宫找人。没找到?” “不是人人都有勇气出来啊。我算过了,至少差四人。两个厨子和给厨子打下手的徒弟两名。虽然伙计和采买可以搭把手,可是他们有自己的事,不能一直待在厨房里等着厨子差遣。”林知了忍不住打个哈欠。 薛理伸手为她掖掖被角,把人揽入怀中,“先睡吧。” 林知了不止定做了高炉子和同通窗台持平的高案板,还做了一圈木架把炉子和灶台圈起来,以防食客被炉子烫伤。 今日下午,林知了带着几个伙计忙着布置洗刷打扫试用。待一切收拾妥当,林知了累得不想动。是以不过片刻,林知了就进入梦乡。 翌日清晨,休沐日,食客比往常多,用饭高峰期,林知了叫弟弟帮做饼的厨子烧火,薛瑜坐在柜台后面收钱,她穿上围裙做拉面。 熟客看到林知了拉面不禁高声惊呼:“林掌柜也会做拉面?” 林知了:“是不是觉得新鲜?他们都是我徒弟!” 做烙饼和油炸饼的厨子们连连点头。 熟客是因为韭菜鸡蛋馅月饼注意到仁和楼,中秋过后改在仁和楼用早饭。没有食客一进门就说“仁和楼的厨子都是林掌柜的徒弟。”是以这位熟客对此毫不知情。他闻言大为震撼:“不是说东家是殿下吗?” 林知了点头。 熟客指着厨子:“所以不是东宫出来的厨子?” 林知了微微摇头:“东宫的厨子更擅长鲍参翅肚,即便做个白菜汤,也是用鸡肉牛骨汤煮白菜。咱们小老百姓谁吃得起啊。” 熟客仍然觉得难以置信:“林掌柜,你简直女中豪杰。”说完,往左右看看。 林知了问他找谁。 熟客:“薛大人呢?” “薛大人在后厨帮忙烧火。”实则薛理在后面喂牲口,他的马和薛瑜的小毛驴。 薛理不是不想过来帮忙,在他调任刑部以后,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进门前要看一眼,刑部薛大人在此,他们就换别家,如同流氓怕见金吾卫。因此薛理尽量不出现。 熟客信以为真:“林掌柜,我看你要尽快招人啊。明日薛大人去上朝,小飞奴去学堂,你要一边烧火一边做拉面啊。” 林知了点头:“招,明天就招!” 进来收拾碗筷的四名洗碗工停顿一下,彼此递个眼神,继续收拾碗筷。 到后院,薛理拿着兵部侍郎王慕卿送的宝剑在练剑,四个洗碗工看他一眼,把碗筷分开放到盆里,就端走刚刚洗好刷干净的碗筷。 如此来回五次,店里的食客终于从络绎不绝变成稀稀落落。负责在店里收拾的几名洗碗工从前店到后院终于可以停下歇息。此刻薛理收了剑,开始洗漱,洗碗工趁机问:“薛大人,刚才听掌柜的和客人说她想找人,是找洗碗工和伙计,还是招厨子?” 薛理:“找伙计,但是跟现在的伙计不一样。林掌柜的意思从现在的伙计里头提两个做拉面或者炖汤炖菜。再挑两人给他们当徒弟。以后伙计不用再进厨房。同你们一样,也不用签十年长契。” 洗碗工心慌着急:“不再收徒?” “收徒也是从现在的伙计里头挑人,他们同仁和楼签了长契,总要有个先来后到!”薛理知道洗碗工怎么合计的,希望跟林知了学手艺,又不想同仁和楼绑到一起,“若是厨子忙不过来,就找两名采买帮忙。如今他们天天帮厨子烧火配菜,和几个做菜的厨子都有了默契。” 林知了进院拿掉围裙,看到几个洗碗工神色不对,就给薛理使眼色,出什么事了。 薛理:“钱!” 林知了忘得一干二净,赶忙把洗碗工陶娘子叫到屋里。 陶娘子有气无力地问:“掌柜的要我做什么啊?” 林知了去里间她自己的钱柜子里拿三贯钱:“我说几个人名,请你婆婆帮我打听一下。此事有点凶险,尽量慢慢来。” 陶娘子瞬时活过来,“还跟以前一样?” 林知了点头:“无论真假都行,回头薛大人自己分辨。” 这样的事对大老爷们和妙龄女子而言很凶险,换成爱说东家扯西家的妇道人家就是闲着没事胡侃。再说,谁敢相信嗑着瓜子晒太阳的老妇人能同朝廷命官扯上关系。 换成半年前的陶娘子也不信她婆婆能靠碎嘴子给家里赚到钱。 陶娘子把钱接过去:“是不是有点多?” 林知了指着纸上的人名:“这些人都是凶杀案主犯。薛大人怀疑他们不在狱中。所以我才说这次的事凶险。” “花钱请人坐牢?”陶娘子脱口道。 林知了:“看来坊间有这种事。” 陶娘子点头:“有!我出嫁前就听娘家人说过。” “所以一定要提醒你婆婆不要逞强。”林知了道,“倘若出了事,我不认,薛大人也不能认。你应该知道我们不能给太子添麻烦!” 陶娘子听街坊四邻说过,自从太子被废一次,皇帝就一直防着他。她们不敢把子侄儿女同仁和楼签长契,正是担心怕被太子连累。 陶娘子:“我会提醒我婆婆。就是,我看上面很多字,掌柜的怎么只说三个人名?” “你婆婆不识字,我担心她记不住。这个纸条不能给你。若是你回去的路上荷包被偷,纸条传到别人手里,很有可能给你家带来灭顶之灾。”林知了并非夸大其词。 陶娘子想想菜市口的血迹,那些被砍的人手里几乎都有人命,因此她深信不疑。 林知了把纸条放屋里,锁上门才去店里。 伙计看到她就说:“掌柜的,你可来了。” “出什么事了?”林知了皱眉,前后不到一炷香也能出事吗。 伙计朝柜台看去。 林知了发现柜台前面俩婆子不是等着结账的食客,薛瑜一脸无奈。林知了见状愈发奇怪,到跟前问两个婆子“有什么事吗?” 薛瑜眼睛一亮,立刻从柜台里面出来,宁愿去窗前和小鸽子一起烧火。 两个婆子见林知了衣着干练,衣裳式样颜色和店里的伙计厨子不一样,意识到她就是大名鼎鼎的林掌柜。 两个婆子说先前听路人说仁和楼招伙计,就来问问她招什么样的。她们家有俩小子,手脚勤快,就爱在饭店做事。 离除夕只剩一个月,这个时候有个正经差事的人都不会辞职,因为等着东家发过年的赏钱。林知了心说,这个时节无事可做的人,十个有九个不是正经人家。 可是要找个两人无法反驳的理由啊。林知了眼随心动,指着帮酱香饼师傅称重的伙计钱二牛,“像他这个岁数的。” 钱二牛今年十八岁,因为身体残缺雌雄莫辨,看着比同龄男子小几岁,十五六岁的样子。 俩婆子惊讶:“这么小?” “我招端茶送水的伙计啊。人小面嫩犯了错食客不好意思刁难,也不会吓到女客。”林知了的想法是,若非父母都是奇葩,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都不会太坏。即便有些陋习,调教一段时日也能改正。若是二十多岁,无论男女,都是出了窟的砖——定型了! 婆子问:“仁和楼没有重活吗?” 林知了:“没有啊。像整袋的米面和整扇猪肉都是人家给我们送过来。最累的活就是和面,您家小子会和面吗?” 两个婆子异口同声:“男人哪能和面!” 林知了前世所认识的男人中会做饭的很少,何况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因此毫无意外。她故作遗憾地说:“不如去丰庆楼试试?” 丰庆楼不招人! 听说还要往外撵人。婆子觉得去也是白去,就继续缠林知了:“我家小子能说会道,你招了他,我保证仁和楼的生意能,能再上一层楼!” 林知了失笑:“借您吉言!可是现在都忙不过来,再上一层楼也没什么用啊。何况我们仁和楼只有两层,日日客满。” 婆子:“不能通融通融?” 林知了:“既然您家小子样样精通,想必无论在哪里都能大展拳脚。您不妨去别处看看?” 两个婆子一见说的口干舌燥她也不松口,拉着脸就走,到路边冲仁和楼“呸”一声。 窗边做酱香饼的厨子看得一清二楚:“掌柜的,那俩婆子——” “只当没看见!我一听她俩说话就知道不好相处。”林知了宽慰道,“我在丹阳开店三年,什么牛鬼神蛇没见过。真像她俩说的那么勤快,不需要老娘出来帮他们找差事。好女不愁嫁。好伙计也一样。今天从东家出来,明天就会被西家聘走!” 食客递给林知了三十文,“林掌柜说的在理。我也是这样想的。别的不说,就你弟弟,我都想请去店里当个招财童子。”忽然想起什么,“小飞奴,这么冷的天学堂还没放假?” 林飞奴:“腊月初七放假。” “过了腊八节去我店里,我每天给你一百文。不用你做别的,像现在一样在门边帮我招呼一声?”食客道,“我是卖金银首饰的,到年底我送你一个小银锁。” 林飞奴心动:“你的店离这边远吗?” “不到二里路!”食客到他跟前,“去不去?我不骗小孩。” 林飞奴朝他姐看去。 林知了:“你的骑射书画怎么安排?” 林飞奴对食客摇了摇头:“前几天我嘴快,说我同学的爹娘给他请个丹青先生,我姐夫也要给我请一个。还要把琴和棋也安排上。” 薛瑜闻言忍不住抱怨:“都怪你!以后我也要跟你一起学!” 食客想起他姐夫乃薛探花,怀疑薛理希望妹妹是个才女,小舅子也能和他一样高中进士,“那还是听薛大人的吧。” 林飞奴诧异:“你要不再劝劝我姐?兴许能成呢。” 食客笑着摇摇头出去。 林飞奴瞥一眼她姐:“我又不是君子,为什么要琴棋书画骑射样样精通啊?” 在旁边用饭的食客乐了,“你不想当君子?” “君子会被道德束缚。我要当小人!”林飞奴握紧拳头,“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 店内的食客都朝他看过去。 林知了瞪弟弟:“不许胡说!” 林飞奴:“阿姐,要是你凶名在外,我不信刚才那俩婆子敢给你甩脸子!” 第147章 腊八施粥 说得好像林知了不想凶名在外一样。 林知了不再是乡间小娘子, 而是仁和楼的林掌柜,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不再代表她自己啊。再说了,开门做生意, 哪能一言不合就甩脸子。 今日是来找事做, 明日兴许就是店里的食客! 林知了只当自己没听见, 改问做酱香饼的厨子还剩多少面。 厨子看看身后桌上的面盆:“还可以做三张饼。” “忙完就去吃早饭。歇一会儿再和面!”林知了又叫俩采买去用饭, 饭后就去买晌午用的食材。 店内食客见林知了不紧不慢地安排上午的活为晌午饭做准备,都忍不住在心里感叹,林掌柜如今愈发游刃有余。 实则林知了不过是做习惯了。 如同翌日五更天在没人呼唤的情况下自己睁开眼一样。 林知了醒来吓一跳, 因为她床边站着一人。待林知了看清楚是谁, 顿时放松下来,朝他身上锤一下, “这么早起来干什么?” 此人正是薛理。 薛大人叹气:“今日早朝啊。天气太冷, 我们先过去,让鱼儿和小鸽子再睡会儿,天亮再来接他们。” 林知了:“你给他俩留两张纸条?” 薛理去书房写字。 林知了穿戴齐整就带着洗漱用品去套车。 原先薛理想让林知了与他共乘。林知了问他去皇宫, 回头她怎么回来接弟弟妹妹。薛理无言以对。 清冷的夜晚,薛理走出家门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上马:“终于明白为什么崇仁坊同这边不过四里路,房价却翻两倍之多!” 林知了锁上门:“别念叨了。” 薛理:“离我们拿下崇仁坊的房子还差多少钱?” “明年也买不起。除了我们日常花销,你还要给小鸽子交束脩,还要为他和鱼儿请先生, 算上你平时用的,你的俸禄和在职补贴差不多正好裹住。我赚的钱都存起来,一年也就两千多贯。”去年这个时候林知了觉得两千多贯能让一家人过得很好。到了京师,这么一笔巨款只能在宣平坊买一处小房子。还是家具用料都再寻常不过的小房子。 薛理感叹:“难怪十官九贪!难怪御史大夫反对削减公费开支。若是以后日日用自己的钱吃吃喝喝, 还不贪朝廷的银钱,就只能委屈家人啊。” 林知了坐上毛驴车,薛理提着灯笼走在前面。 此时东市隔壁平康坊的花楼也熄灯休息了,以至于一路上漆黑一片。可以说是一天当中最安静的时刻。 原先林知了觉得她一个人去仁和楼也不是不行。此刻觉得不行!半道上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林知了不由得打个哆嗦。 马蹄声慢下来,问是不是薛通明和林掌柜。林知了才意识到自己身体紧绷,一手攥着皮鞭,一手已经拿起放在身边的匕首。 因为对薛理而言时间不早了,是以到仁和楼路口,薛理就同林知了分开,和同僚直奔皇宫。 顶着北风往北行驶,薛理越发怀念梦中当奸佞的日子。因为奸佞参与不参与朝会全在他自己啊。 林知了到仁和楼,厨子们早起了。他们不用出院门,无论切肉还是和面都在厨房,厨房几口锅点着很是温暖,以至于林知了说冷,他们非但无法感同身受,还顺嘴回一句“不冷啊”。 林知了噎了一下便不想同他们多言,舀一瓢热水去洗漱。 辰时前两刻,天空依然黑暗,林知了驾车回家,好在路上不再是先前一般静得吓人。东市的商户开门,寒冬腊月要做事的坊间百姓也点着油灯准备起来。一路上都有灯光,林知了不再心里发怵。 接走弟弟妹妹,林知了愈发不怕。 薛瑜和小鸽子得知她来过一趟仁和楼,就说以后他们自己过去。 林知了不放心,宽慰他俩她在店里闲着也是闲着。 薛瑜:“我们租路边的车过去。他若是绕路或者把我们带去别处,我们就喊人。” 林知了其实也不想来来回回折腾。 他俩到店里洗漱后,又过一炷香,天亮了,离早饭高峰期最少还有一炷香,林知了叫他俩租车回来,再租车回去,熟悉熟悉路段。 他俩回来后觉得租车没问题,林知了觉得她也该试着放手,就提醒他俩明日也是这个时辰租车。 早饭后,林知了和采买送小鸽子到崇仁坊,然后两人就驱车去鱼市。 林知了买了三十条草鱼。 三个月前,薛理借给林知了个胆子,她也不敢买这么多鱼,因为那个时候厨子和伙计十几人,只有在东宫膳房当了几年徒弟的小太监会杀鱼,指望他一个人,定会把人累到崩溃。 如今厨子们可以切出透亮的鱼片,林知了腌的芥菜也可以吃了,而冬天没了瓜果蔬菜,各大酒店的菜和仁和楼一样少了一半,她才觉得时机成熟。 午时三刻开门,林知了叫伙计在店门外挂个木牌,上面写着“今日新菜酸菜鱼”! 吃过酸菜大骨头和酸菜羊肉汤的食客潜意识认为酸菜鱼的味道不错,进店就点一份酸菜鱼。 伙计告诉他是现杀现做,要等两炷香。食客回一句“好吃的食物值得等待。”伙计放心下来。听闻“两炷香”嫌时间长的食客闭嘴。 其实后厨已经准备了两条肉骨分离的鱼。伙计说两炷香是指鱼头鱼骨煮汤的时间, 奶白色的汤呈上来,配上酸菜和洁白的鱼肉,一黄二白,看着就有食欲。因为一出锅就端过来,一路上散发着夹杂着酸味的香味,想着吃馒头吃菜的其他食客因此也决定来一份酸菜鱼。 伙计提醒食客先喝汤。仁和楼的食客很听劝,伙计话音落下,食客就盛一碗汤。浓而不腥的鱼汤叫食客又惊又喜,也很适合寒冷的冬日,以至于连喝三碗才想起来啃馒头吃鱼肉。 结果显而易见,后厨灶和炉子同时开火,三十条鱼不到一个时辰卖的一干二净。 如此过了三天,腊月初四下午,林知了把税交了,属于东宫的那份分红也算出来。 初六上午,林知了带着两名伙计去钱庄提钱。 回到店里约莫两柱香,魏公公进门,伙计帮忙把钱抬上车,林知了请魏公公屋里聊几句。 魏公公低声问:“出事了?” 林知了笑道:“怎么会啊。是别的事!店里还缺几个人,我想问问东宫有没有闲人。若是没有,我可就从外面找了啊。” 魏公公闻言放松下来:“此事待咱家回去问问。” “顺便问问殿下要不要腊八施粥。若是殿下同意,明天我跟寺庙商量一下。四百斤米应当可以煮两大缸。三贯钱足矣。”林知了道。 魏公公闻言很是意外:“不在仁和楼啊?” 林知了微微摇头:“仁和楼卖的早饭里面有八宝粥。在仁和楼施粥,会被有心人说我小气,不舍得放花生红枣。放在寺庙里省心,奸佞也不敢把佛祖扯出来说三道四!” 魏公公感觉此事可行:“你等我消息。” 过了半个时辰,仁和楼开门前一炷香,魏公公骑马回来,给林知了二十两银子。林知了收下,对魏公公说:“我再加五两,算是仁和楼所有人的一点心意。下午就去寺庙。” 林知了行事周全,魏公公对她十分放心,就叫她自行决定。 申时,林知了骑着小毛驴去南城。 从林知了家所在的宣平坊往北,几乎没有穷人,不需要林知了施粥接济。兴许没有糖和枣的白米粥还会被嫌弃。是以林知了把施粥地点定在位于南城的晋昌坊。 晋昌坊往南二里多路就出城了,远离京师繁华地段,房价便宜,住户多是穷人。寒冬腊月在此施粥,无异于雪中送炭! 恰好晋昌坊有一座慈恩寺。 慈恩寺监寺对仁和楼的林掌柜早有耳闻,因为京师饭馆女掌柜不少,可是能打理一座酒楼,还把丰庆楼前掌柜逼到告御状的女掌柜只有她一人。 林知了的长相不是时人喜欢的小家碧玉,说好听点脸颊饱满圆润似鹅蛋,用陈文君的话说就是“大脸盘子”! 在监寺看来,林知了天生福相。 林知了道明来意后,监寺立刻同意。 回到仁和楼天色已晚,林知了决定明日再告诉众人她的决定。 翌日上午,采买把食材送回来,再次驾着毛驴车去市场。腊八节薛理有三天假,从初七到初九,闲着无事便与他同去。 柴米太多,两人忙到午后才把二十五两银子花的一干二净。慈恩寺监寺为仁和楼腾出的库房塞得满满的。 翌日,五更天,林知了到店里就把毛驴给两名采买,叫他们驾车去慈恩寺煮粥。慈恩寺的师父们给他们打下手,因为这批粥是仁和楼的,自然不好全交给别人。 慈恩寺年年腊八都会施粥,只是极少罢了,两炷香就完事。因此天还没亮周围贫民就来排队。 然而今日坊间百姓发现米粥源源不断地从寺里抬出来。从辰时到巳时还没结束。 百姓忍不住找施粥的小和尚打听,“今年怎么这么多米粥啊?” 小和尚指着旁边的八宝粥:“那边是寺里做的。这里的米粥是仁和楼送来的。” 南城百姓对仁和楼有些印象,就问是不是那个皇家酒楼仁和楼。 林知了叮嘱过,不可以做好事不留名,也不可以故意显摆。仁和楼的采买闻言便说:“是也不是!” 不出意外,此话勾起百姓的好奇心,继续问采买什么叫是也不是。 采买回答:“以前是皇家酒楼,现在也算皇家酒楼,不过已经被陛下送给太子殿下。” 坊间百姓明白过来:“难怪今年仁和楼放粥,原来是换了东家!” 第148章 腊八节 今日过节, 去仁和楼用饭的人比平日少,无需薛理帮忙,他在店里吃点东西就来慈恩寺烧火。 薛理本不信鬼神,也不信命。倘若施粥可以保佑家人, 可以令太子多活几年, 薛理不介意亲力亲为。 林知了在寺庙门里面, 透过半开的门看到门外广场排成长龙, 便问薛理:“还剩多少啊?” “你是说粥?”她问薛理算是问对人了,“厨下还有四锅。” 林知了:“够了。” 薛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方才我出来看一下,队伍末尾那几人已经来过一次!” “别那么计较。自家有热汤热饭, 谁要出来喝粥啊。”林知了提醒, “你忘了吗?京师百姓喜欢面食。” 薛理微微摇头:“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他们多盛一碗,更需要——”想起什么, 停顿一下, “不要钱的粥都不早早过来排队,如此懒惰之人,不值得同情!” 林知了乐了:“好赖话都让你说了。” 薛理梦里梦外第一次做这种好事, 没有经验,当真是才反应过来。薛理有点尴尬,“这里冷,我们去厨房。” 林知了穿棉衣披斗篷抱着手炉,其实不冷。为了缓解薛大人的尴尬,林知了听话随他进去, 心里感叹,我真体贴啊。 到厨房门口,看到几个小和尚扒着窗户朝里瞅,林知了好奇:“看什么呢?” 几个小和尚吓得哆嗦一下, 转身就跑。 林知了愈发好奇,透过窗户上的小洞朝里面看:“什么也没有啊。” “那几个小和尚饿了吧。”薛理朝小和尚消失的方向看去,果然他们没有跑远,就在角落里伸头缩颈。 薛理到里面盛一盆。 大师父见状提醒:“薛施主,不是那个盆。” 薛理:“我看几个小师父好像饿了。” 林知了:“是不是因为日日吃面,对米粥好奇啊?不如叫他们进来尝尝,外面挺冷的。” 自己人自己心疼。大师父闻言神色松动:“可是这些粥是两位施主——” 林知了故意说:“我买的米和柴煮的粥,我无权决定给谁不给谁吗?” 话说到这份上,大师父立刻把小和尚们喊进来。 林知了买的米品质中等,煮出的粥黏糊,但米粒也散了。即便如此,小和尚们也很高兴。待两个大师父把一缸粥送到门外再回来,他们已经喝掉半碗。林知了给他们加满:“慢点喝,锅里还有很多!” 几个小和尚互看一下就一同起来向林知了道谢。 林知了笑着摸摸小光头:“无需道谢。” 薛理见状也想摸摸,就按住小光头旁边的小光头:“坐下吧。” 随后俩人叫大师父歇息,他俩把粥盛出来。 又过两炷香,采买进来,林知了便知道粥没了。 林知了:“有没有人叫嚷着没排到?” 采买钱二牛点头:“有两个。我们正要道歉,说准备的不够。在路边喝粥的人说,说——” 林知了皱眉:“吞吞吐吐成什么样子?” 钱二牛一闭眼一咬牙:“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林知了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薛理愣了一瞬,无语又想笑:“真脏!” 钱二牛睁眼:“对啊。掌柜的,是你叫我说的。” 林知了瞪一眼他:“收拾收拾,我们回去。” “施主,你要走了吗?” 林知了听到稚嫩的童音,回头看去,是个六七岁的小和尚,也是被她揉脑袋的小和尚。林知了故意逗他:“你要不要跟我走啊?” 小和尚摇摇头。 慈恩寺香火鼎盛,小和尚个个白白嫩嫩,显然被照顾的极好。林知了料到会被拒绝,因此毫不意外,但她突然有个想法。 以魏公公对仁和楼的重视,若是有宫女太监愿意出来,他昨天就该来告诉林知了。至今没有出现,显然魏公公那边不顺利。 林知了看看小和尚又看看薛理。 薛理困惑,她要小和尚做什么?难道她想收养小和尚?家里一个林飞奴就够他费心,再来一个乖巧的小和尚可不行。因为近墨者黑,不出仨月,小和尚就会被林飞奴带成第二个林飞奴。 薛理微微摇头。 林知了朝大师父看一下。 薛理瞬间明白,出去找监寺,向监寺询问有没有二十岁左右的出家人愿意还俗,届时可以去仁和楼当伙计。倘若同仁和楼签下十年长契,也可以同厨子学厨。 仁和楼的厨子都是林掌柜的徒弟,监寺不必担心他们藏私。 监寺闻言感到奇怪,仁和楼的东家是太子,应当很容易找到伙计才是。监寺就问薛理为何要找还俗的弟子,他不怕弟子闻不惯荤油吐出来吗。 薛理据实以告,仁和楼有七个太监,外人有可能瞧不起他们。出家人想必不会。还有一点,仁和楼还有九名宫女,还有七位女洗碗工,不近酒色的出家人自然比外人能让她们安心。 句句在理,监寺答应帮他问问。 监寺没有一口拒绝,说明有人想还俗。薛理闻言就说此事不急,年后初八开门,初六过去便可。 谈妥此事,薛理出去找林知了,林知了在厨房门外廊檐下同几个小和尚聊天。薛理好奇:“聊什么?” 林知了看着几个小和尚:“我说咱家也有个小孩,跟他们年龄相仿。他们问他怎么没来。我说明天叫他过来玩一天。明天你带他过来?” 薛理点点头:“正好看看他敢不敢在路上骑马。” 林知了看向几个小和尚:“小师父们,我走了啊。” “施主明天还来吗?”一排小光头眼巴巴看着林知了。 林知了:“我要做事啊。好比你们每天都要做功课。” “施主很忙吗?”小和尚又问。 林知了点头:“回去就要准备午饭。一直忙到晚上。” 监寺把小光头们叫到身边:“林施主,不必理会他们。他们是想出去玩儿。” 这就难怪了。林知了闻言便说:“你们还小。长大后师父自然会放你们出去。我家的小孩也是日日在家做功课。” 小和尚们肉眼可见地失望,仿佛说,怎么庙里庙外都一样啊。 监寺给每人一下,叫他们回屋。 小和尚也喜欢热闹,扭身躲开监寺的巴掌,笑嘻嘻跟在监寺身后送林知了一行人出去。 林知了看着小和尚可可爱爱的样子,对薛理说:“我们下午去买些糖和菜籽油?” 此情此景,薛理瞬间猜到林知了的打算,“你对他们太好,他们会日日盼望你过去。” 林知了:“我又没有许诺什么。回头你也要提醒林飞奴,不要轻易许诺。再说了,香客之中定有许多好人,那些小和尚要是每个都记挂,他们也挂念不过来啊。” 薛理点头:“这倒也是。那就多买点多做点!” 林知了微微摇头:“不行。糖吃多了,他们就不爱吃饭了。” 驾车的采买点头:“薛大人说得对。掌柜的,我们什么时候卖花生糖和沙琪玛啊?” 林知了:“等我做个四四方方的工具,做好的花生糖和沙琪玛放进去碾平,便不会像现在一样,每次都会多出许多边角料。” 薛理:“再做几张床。” 林知了:“这么冷的天也没法去城外拉土砌墙,就做木板床,上下铺吧。” 采买钱二牛忍不住问:“是上面是床,下面是衣柜的那种吗?” 林知了:“上下铺都是床。你说的那种需要许久,离我们关门歇业只剩半个月,时间不够。” 钱二牛闻言意识到快过年了。 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在东宫,然而东宫上下没有一丝即将过年的喜庆,只因太子被废三年,东宫诸人都习惯了不过春节,突然可以同寻常百姓一样庆祝,众人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如今太子的地位好像比以前更稳——没了给陛下吹枕边风的贵妃和一有机会就在陛下跟前挑拨天家父子情的二皇子,是不是说明太子一脉都能过一个欢乐祥和的春节。 钱二牛忍不住问:“掌柜的,南方怎么过春节啊?” 林知了:“不怎么过春节。” 钱二牛震惊:“为什么?” 林知了想想怎么解释:“不知为何,没有北方年味重。” 薛理转向林知了:“你知道京师百姓怎么过节?” 林知了:“今早听食客说的。他们还说过了腊八就是年,从年初一开始走亲访友,直到元宵节。好像还说,不出十五都是年!这个十五是正月十五吧?” 钱二牛点头:“南方不是这样吗?” 林知了看向薛理。 薛大人没想到林知了真知道,为他的胡乱揣测感到羞愧,哪怕只有一点点,“是不如京师年味重。” 钱二牛心里很是好奇,看着没有外人便直接问出口:“掌柜的和薛大人打算在哪儿过年?” 林知了:“去二哥那边。自从二嫂有孕在身,我还没去看过她。” 钱二牛想起刘丽娘以前教他们和面做菜。虽然钱二牛天赋有限,可他也学会做面做饼。日后在城外买处房子,置办二亩地,不用请丫鬟婆子也可以照顾好自己。 钱二牛就问他们要不要去给刘娘子拜年。 林知了:“别去了。二哥说二嫂吃什么都吐,比原先瘦一圈,你们过去她还要费心招呼你们。待孩子平安落地,你们几人每人出几十文,给孩子买点东西就行了。” 钱二牛嫌几十文太少:“我看还是我们每人出两百文吧。” 林知了:“你们十几人的钱加一起换成银子二三两,给孩子打个银手镯,孩子都嫌重。一副银手镯一两银子足矣。” 钱二牛看向他同事。驾车的采买点头:“听掌柜的的。” 林知了:“这事不急,算着日子还有四五个月呢。” 薛理闻言忍不住问:“小鸽子有没有银手镯?” 林知了:“有。我娘刚有他就给他打银项圈银手镯。他出生前我爹病逝,我娘认为是小鸽子害的,那些东西就被她收起来。我带着他从林家搬出来,林蜻蜓帮我们收拾东西,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长了一个狗鼻子,那些东西都被她翻出来。起初我也不知道。到咱家给小鸽子整理衣物才看见。” 钱二牛:“林蜻蜓是谁啊?” 林知了:“我堂姐。” “那你堂姐挺好啊。”钱二牛忍不住补一句,“比你前大嫂人好!” 对于林蜻蜓的做派,林知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应该是个聪明人!” 薛理不以为然。不过同陈文君比起来,林蜻蜓就是个胆小鬼。一旦人有所畏惧,就不会肆无忌惮地行事。 只要林蜻蜓不来招惹他们一家,薛理可以假装不认识她。 钱二牛没有听出林知了话里有话,闻言忍不住称赞:“掌柜的一家都是聪明人!” 林知了:“怎么觉得这话不像是夸我啊?” 钱二牛说出来也觉得有点嘲讽的意味,可是天地良心,他真没有:“这慈恩寺真远啊。掌柜的,你和薛大人坐稳,咱们走快点,飞奴该等急了。” 林知了闻言无语又想笑。 老实说,慈恩寺着实不近。 小毛驴又走了两炷香才到东市最北端路口。 以前东市也有外城墙,同坊间百姓一样,在墙内生活交易。早年战乱墙被毁的七七八八,如今墙体如同虚设,到了路口就能看到仁和楼。 林知了和薛理先下车从正门进去,因为他俩看到林飞奴和大花在廊檐下,跟门卫似的。 林知了到跟前问他俩干什么呢。林飞奴抬头看她一眼,埋怨一句“怎么才回来啊。”继续同大花聊天。 林知了好奇:“大花能听懂吗?” 林飞奴:“大花除了不会说话什么都懂。” 林知了:“你叫它给我买几个鸭蛋?” 林飞奴呼吸一滞,抬头瞪他姐,仿佛嫌她无理取闹。 薛理:“林飞奴,不妨试试。正好给大花找点事做!” 林飞奴:“可是大花自己出去买鸭蛋,若是被无赖抓走吃掉怎么办?” 薛理:“这条路上的人都认识大花。青天白日,应当没人敢当着他们的面抓大花。” 林飞奴不舍得:“我,我和大花一起!” 林知了和薛理进去。 林飞奴拽着大花进去。 林知了见状后知后觉:“在门外等我和你姐夫?” “谁等你!”林飞奴又瞪一眼他,“大花嫌院里闷,我俩出来透透气。” 林知了闻言确定弟弟特意在门外等他俩。 看着他还不好意思,林知了作为善解人意的姐姐,自然不能拆穿弟弟。 午饭后,林知了和薛理驾车去木材店定做四张上下铺,女工宿舍放两张上下铺,男宿舍也放两张,又定做六个做花生糖和沙琪玛的木框。 从木材店出来,薛理问:“不是只差四人,你买八张床?” 林知了:“空床留着她们放衣物。比如现在天冷,衣服上有油烟味,洗了干不了,就可以放空床上散散味。” 薛理:“屋里不拥挤吧?” 林知了微微摇头:“都是上下铺,不占地方,再放两张床进去才能称得上拥挤。” 随后俩人去市场买糖和晚上吃的菜。 林飞奴挤兑他小气,林知了这次就买五斤五花肉和五斤排骨以及十条鱼,毕竟今天是腊八节,趁机让众人吃到饱。 林知了和薛理拉着鱼离开,鱼贩子的邻居指着薛理问:“那个男人谁啊?我怎么瞧着不像伙计?” 给仁和楼供货的鱼贩子白了他一眼:“别瞎说!那是林掌柜的夫君,薛大人!” 鱼贩子另一边的邻居猛然转过身:“就是打御史大夫的薛大人?他怎么那么年轻?我以为敢打御史大夫的人,最少也有四十岁!” 鱼贩子:“年纪轻轻才敢一言不合就动手。再过二十年,混成官场老油条,御史大夫卖国求荣,他都能装没看见!” 第149章 路遇劫匪 腊八下午, 薛理和林知了做六七斤花生糖和沙琪玛。成型后,林知了切成小块,薛理包装,一半留在店里, 一半单独收起来。 翌日上午, 薛理驾车载着妹妹和大花以及几斤花生糖和沙琪玛, 陪林飞奴前往慈恩寺。 林飞奴自然是骑马。 此次不是林飞奴第一次骑马, 但是他第一次一个人在城里骑马。起初林飞奴很是紧张,从东市北端到南端,他一直小心翼翼聚精会神, 哪怕半道上有人打架, 他都能做到心无旁骛。 过了东市,林飞奴胆子大起来, 同小毛驴齐头并进。快到慈恩寺, 他甚至敢越过小毛驴,把薛理和薛瑜远远地撇到后面。 三人抵达慈恩寺先上香,随后监寺陪同薛理去找小和尚。 各家寺庙的小和尚都很少出来, 以至于林飞奴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小光头,他把花生糖和沙琪玛递给小和尚,就盯着他们打量。 慈恩寺不养狗,小和尚因为很少外出,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狗,也很稀奇。因为林飞奴想了解他们, 他们想跟大花玩,薛理同监寺寒暄几句的功夫,林飞奴就同小和尚打成一片。 薛理见状就带着妹妹在慈恩寺内外游览。 这个时候洗碗工陶娘子找到林知了,把她婆婆近日打听到的事告诉林知了。陶娘子说的内容, 无论真假林知了都记下来。林知了又把薛理给她的那张纸上余下几人的名字告诉陶娘子,叫她婆婆继续打听。 下午,薛理回来,林知了把记事本给薛理。翌日上午,薛理到刑部和狱中核实纸上内容。 十天过去,薛理整理出三份卷宗呈给刑部尚书,内容涉及到御史大夫的亲侄子和礼部尚书的门人以及礼部右侍郎赵怀远的小妾。 三份卷宗都算是徇私枉法。其中两份是本该砍头的案犯被改为监禁,可是没过几年,应当终身监禁的几人出来了。另一份卷宗涉及到的凶手倒是老老实实在牢里待着,可是不是他本人,同坊间传言一样——花钱请人坐牢! 刑部尚书问薛理此举何意。 薛理也没瞒他:“先前礼部赵大人和御史大人提议退守关内,我强烈反对,便是因为我认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如今这样做也是如此。任由他们几人留在朝中,目前看来陛下不信任他们,文武百官不敢同他们来往,不足为惧。年后呢?但凡有一丝利益牵扯,他们便可摒弃前嫌把矛头转向我们。” 刑部尚书很是意外:“我以为你只会蛮干!” 薛理:“当日是被他们气的。卑职——” 刑部尚书瞬间想起当日他原本打算“抄手看热闹”,便抬抬手制止他说下去:“你做得对!本官是你的上司,御史大夫和礼部尚书定会认为你我沆瀣一气。日后他二人给你一刀,绝无可能宽恕我。即便此次不能让这几人抄家流放,也不能把他们留在朝中。否则他日被流放极有可能就是你我!”停顿一下,“你说实话,这几件事有几成真?” “七成!”过去太久,以如今薛理的权利只能核实到这份上。 刑部尚书颔首:“此事你别管了。” 薛理走后,刑部尚书回家。薛理身边无人可用,刑部尚书可不是。他把家中奴仆撒出去,又到几个亲友家中待一炷香或半个时辰不等。 腊月二十二,北方小年前一天,早朝之上,刑部尚书弹劾御史台和礼部。 皇帝看着弹劾内容逐一询问礼部尚书是否徇私枉法。 薛理闻言眉头微皱,哪能问当事人。 果不其然,礼部尚书说他受小人蒙蔽,请陛下恕罪。皇帝把奏章交给大理寺,令大理寺卿把真凶捉拿归案。 薛理呼吸一顿,立刻出列。 殿内猛然安静下来,礼部尚书顿时感到心慌。皇帝忍不住皱眉,不待薛理开口就叫他退下! 薛理朗声道:“陛下!微臣知道陛下惜才,因为朝中缺人。但微臣认为不缺礼部尚书和御史大夫这等徇私枉法之人!倘若陛下一定要宽恕几人,大可把微臣逐之不用!” “你当朕不敢!?”皇帝被他没眼力见儿愣头愣脑的样子气到。 薛理:“陛下乃天子,乾纲独断,如何不敢?陛下再次把微臣贬为庶人也罢,正好作为忠臣良将的警戒!” 皇帝不敢置信:“——你威胁朕?” “微臣不敢!”薛理腰板笔直,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死也不改的样子,让皇帝头疼不已。 皇帝没好气道:“朕看普天之下就没有你薛理不敢的事!” 薛理:“微臣不过是因为食君之禄,见不得陛下被奸佞蒙蔽。” 皇帝气笑了。 礼部尚书感到此话耳熟,突然愣住,这不是他前一刻才说过的话吗。 “倘若陛下执意如此,微臣立刻退下,也请陛下日后莫要怪微臣有眼无珠!”薛理也是这样想的,若是皇帝变得昏庸固执,以后他就当个吃饱等饿的混子! 毕竟薛理不是一个人,他不能给家人带去灾难。 今日敢威胁皇帝,只因无论梦中还是现实,如今的皇帝还称得上明君。 皇帝看着薛理低眉垂眼的样子心中怒火瞬间消失。 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薛通明什么德行,跟个二愣子置气,不值得,不值得! 今日他气死过去,薛理也会认为是他小肚鸡肠! 皇帝:“你希望朕怎么做?” “微臣不敢!”薛理闻言松了一口气。 为他捏了一把汗的太子放松下来。 刑部尚书暗暗长舒一口气。 礼部尚书猛然抬头:“陛下——” “你闭嘴!”此刻皇帝真觉得礼部尚书碍眼。 先前礼部尚书和御史大夫以及礼部右侍郎提议“退守关内”,皇帝心里有些许失望。转念一想,三人没有去过长城,不懂兵法,不懂胡人的彪悍,说出“退守关内”这么天真的话倒也无可厚非。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薛理把几人狠狠打一顿,也把皇帝心里对几人的失望打散了。 再后来从内侍口中得知御史大夫、礼部尚书和两位侍郎遭人泼粪,皇帝便有些同情他们。是以得知礼部尚书销假,再后来参与朝会,皇帝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没想到这几个不中用的,竟然一而再再而三令他颜面无存! 皇帝问右侍郎在不在。 赵怀远出列。 皇帝打量一番赵怀远:“朕看赵卿脸上的伤好像还没痊愈?”随即叫他和礼部尚书回家养伤,又叫内侍去告诉御史大夫安心休息,最后令大理寺卿严查! 礼部尚书和右侍郎赵怀远脸色煞白,慌慌张张跪下求恕罪。 皇帝冷冷地看二人一眼,便起身拂袖离去! 内侍赶忙喊:“退朝!” 薛理看向二人嗤笑一声就出去。 赵怀远叫薛理站住。 薛理:“不知侍郎大人有何指教?” 赵怀远指着薛理:“做人留一线!” 薛理:“卑职只听说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赵怀远倒吸一口气。 事不关己的文臣武将惊了一下,可是以己度人,他们也会这样做。 薛理:“侍郎大人,卑职提醒您一句,日后再想胡言乱语,先看看自身正不正!” 赵怀远闻言咬牙切齿,他就不信薛理是个完人! 回到家中,赵怀远就找陈文君询问,薛理在丹阳的一切。 倘若用孝道对付薛理,可是薛理每月给母亲家用,还把妹妹带到身边。查他在万松书院的情况,只有薛理帮助万松书院的童生考中秀才,帮助秀才高中举人。 薛理在丹阳没有黑点,赵怀远就叫家奴从仁和楼入手。 仁和楼铁板一块!薛理每日刑部和仁和楼以及家三点一线,来到京师一年多,虽然去过丰庆楼,但是跟同僚一起,且极少饮酒贪杯。 薛理私生活方面和他在丹阳一样干净。 赵怀远无计可施就找礼部尚书。 殊不知礼部尚书也在叫人查薛理,查了三天没有查到一丝污点,更没有查到薛理从何处得知他徇私枉法。 礼部尚书动用人脉关系查薛理的二哥,查到在薛理入仕前他是商户。今年年初,薛理到户部,他二哥便不再经商,只是在仁和楼搭把手。再后来商户转农户,如今老老实实在乡下种地和利用农闲时节做点酱以及给百姓看病。 二十亩地租出去十二亩,租金比别人少一斗。到乡下短短半年,薛理的二哥在十里八村有口皆碑。 礼部尚书黔驴技穷,不得不用低俗的手段——令他在朝中的暗桩把薛理诓去丰庆楼。 薛理到丰庆楼就好办了。 丰庆楼对面便是门朝西的红袖楼,也是平康坊最大的花楼。朝廷不许官员狎妓,薛理一旦留宿红袖楼,无论他做没做,是不是被打昏扔过去,他都百口莫辩。 可是薛理就是一块油盐不进的滚刀肉! 礼部尚书的暗桩当众说:“薛通明你不去就是不给我面子!”薛理竟然可以面不改色反问:“你是在强人所难吗?我以为你一向通情达理。原来是我识人不清!”说完,他施施然走人。 留下众人瞠目结舌。 软的不行,礼部尚书决定来硬的——薛理不叫他好过,他也别想顺风顺水一辈子。 礼部尚书的人查到仁和楼关门歇业第二天,林知了就驾驴车带着薛瑜和林飞奴以及一条大黄狗去乡下。以薛理和林知了的感情,除夕前一天下午,他会骑马赶往乡下,同家人一起过节。 礼部尚书府的管家出面花钱令人半道上设伏。 无需闹出人命,薛通明下半辈子只能卧病在床便可。 可惜他不知道薛理在梦中遭遇过多次暗杀,他从不小看人性!在薛理说出“斩草不除根”时就料到御史大夫、礼部尚书等人对他也是这种想法。 是以林知了带着弟弟妹妹下乡那天,薛理请几个镖师远远跟着她们。镖师回来告诉薛理一路上连个鸟都没有,薛理便有预感,他们要对付的人是自己。 果不其然,第二天就有人骗他去丰庆楼。 薛理以己度人,一计不成,定会再来一次。可是他们却突然安静下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除夕前一天下午从刑部出来,薛理本想直奔乡下,可是总感觉心里不踏实,他就先去仁和楼,拿一把砍刀和一把剑,又拿一捆绳子。 这些东西都绑在马背上用斗篷罩住。 出城后,薛理腰别大刀,手提宝剑,麻绳打个结放在身前,一旦有人出来,他近可用刀,也可用剑,远了可以用绳子像套马一样把人套住。 寒冬腊月,树叶落尽,冷风刺骨,行至郊外,四周荒凉一片,配上北方冬日仅有的几种鸟之一老鸹的叫声,薛理苦中作乐,笑着腹诽,真是个杀人埋尸的好时节啊。 薛理没有特意放慢马速,只是盯紧了四周。 终于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两边河沟里跳出来七八个人。 薛理勒紧缰绳,仔细数一下,七人! 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人持刀有人拿棍,还有人赤手空拳,给薛理的感觉像是临时凑到一起的草台班子。 看其神色,薛理也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薛理忽然想起一件事,御史大夫门前被泼粪那天,他同林知了提过一嘴,这几人胡子邋遢的气质以及身着羊皮的装扮,很像不入流的江湖人士。 薛理不敢托大,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问几人有何指教。 为首的男子叫薛理下来留下买路钱! 土匪?薛理听食客提过,自从几个月前金吾卫抓了一群劫匪,京师土匪路霸便销声匿迹。 再说了,土匪也是人,也要过除夕。这个时候不在家为明日的年夜饭做准备,出来行凶,怎么有点扯啊。 薛理直接问:“谁派你们来的?” 七人中有两人瞬时变脸。 薛理:“我只有三个仇人,想必诸位近日有所耳闻——” “甭废话!下来受死!”为首居中的汉子大喊。 薛理决定赌一把:“御史大夫,礼部尚书和礼部侍郎!” 话音落下,几人互相递眼神,紧接着看起来最为精明的男子低声问:“大哥,我听着这几人怎么有点耳熟?” 男子忘了他是个大嗓门,自认为声音低,被薛理听得一清二楚。 薛理:“御史大夫门前的屎尿是不是你们泼的?” “什么御史大夫?我们不认识!”男子用刀指着薛理,“油头粉面小白脸,速速把你身上钱财交出来!” 薛理想起他先前的分析,模仿作案。薛理又问:“胜业坊礼部侍郎大门上的屎尿也不是你们干的?” 七人同时变脸。 薛理终于敢放松下来:“我就是那个拳打礼部侍郎,脚踢御史大夫的薛理!” “你骗鬼呢?薛大人是你这样?毛还没长齐的小崽子竟敢冒充薛大人!”比薛理大十几岁,身材挨胖的男子大声呵斥。 薛理无语又想叹气:“你们知不知道薛理的妻子是谁?” “我们当然知道!仁和楼林掌柜!”男子说起“林掌柜”与有荣焉的样子,不知内情的人准以为他是“林掌柜”的亲戚。 薛理:“林掌柜今年才二十岁。以她的才能,她会嫁给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糟老头子?!” 男子大怒:“你骂谁糟老头子?” 薛理忘了他比林知了大十几岁:“自然不是这位好汉。我的意思林掌柜的丈夫薛理定然与她年龄相仿。诸位好汉再想想,薛理四年前被陛下点为探花,为何不是状元?” 男子瞪眼:“瞧不起老子?因为探花是一甲当中最——”最年少俊美?男子看看薛理的相貌和年龄,转向他六个兄弟。 身材高大居中的男子半信半疑地问:“你,真是薛大人?” “你们在此拦我,不知道我是谁?”薛理很是困惑,这几位是何方神圣啊。 居中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卷纸:“我们有你的画像!”展开面朝薛理。 薛理仔细看看:“还挺像?”然后愈发奇怪,为什么不告诉这几人他姓氏名谁啊。 危机解除,薛理决定下马问清楚。 第150章 薛理的主意 薛理先问谁花钱请的他们。 为首的男子脱口而出:“赵三!” 这样的名字一听就是假的。薛理问他们难道不觉得“赵三”可能是假名吗。几人很骄傲地表示他们很懂规矩, 客人不说,他们不问。 客人?不是看在他们能听懂人话的份上,又赶上阖家团圆的除夕,薛理定要把这群人捆了交给金吾卫! 薛理忍不住问:“不怕如此草率有可能草菅人命?” 为首男子果断摇头:“虽然我们爱钱, 但是我们——”转向身边兄弟, 我们什么来着。 七人当中最为精明的男子不假思索地说:“君子爱财, 取之有道!” 为首居中的男子连连点头:“我们只抓坏人!” 薛理无语又想笑, 该夸他们盗亦有道吗。薛理因此愈发好奇:“请问诸位好汉,我做了什么?或者说你们叫我出买路钱,总不能没有缘由?” 七人脸色微变, 看着他欲言又止。 薛理:“我二哥家在东边村子里, 林掌柜此时也在那里,她知道我今天过去。迟迟见不到我, 她定会出来寻我。” 七人不想碰到林掌柜。 矮胖中年男子立刻坦白;“赵三爷——赵三说你勾搭他女人, 给他戴绿头巾,叫我们狠狠教训你一顿,你身上的钱财都归我们, 他再给我们每人十两!” 薛理:“给了吗?” 七人异口同声:“一文不少!” 薛理眉峰上挑,难怪这种天气跑出来为非作歹,原来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既然“赵三”出钱这么爽快,那他就不客气了:“诸位好汉想不想再赚几百两?” 智商所限,七人一时间没听懂。 薛理:“就这么把我放了,回头怎么交差?拿人钱财不替人办事, 日后在道上还怎么混?谁还敢找你们?” 七人不怕,表示他们可以干别的。 薛理:“诸位照我说的去做,每人赚几十两,年后合力在城外买个小院, 也有个落脚地,不好吗?” 七人中最精明的男子问:“薛大人叫我们讹诈他们?” 薛理微微摇头:“我乃朝廷命官,自然不会知法犯法!”朝他眼睛上一拳,他懵了,另外六人傻了。 薛理:“他们没有告诉你们我习武多年吧?你们毫无防备被我打伤,是不是应该他们出损伤费?” 回过神来浑身戒备的七人瞬时放松下来,一言难尽的看着薛理。为首的男子忍不住问:“听说薛大人打礼部侍郎就是趁人不备给他一拳?” 薛理:“终于相信我是薛理?我若是你们,现在进城,去药铺买些药材,再去市场买几只活鸡,杀鸡取血涂到身上,然后去找礼部右侍郎,就是家在胜业坊的右侍郎。不可全部进去。俩人留在路边,两人守在门外,三人进去! “明日上午去尚书和御史大夫府上,穿着今日沾了血的脏衣服。身上记得涂药,用纱布裹住,以防被他们一眼看破。到他们府上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不用我教你们了吧?” 七人下意识点头,犹豫片刻,又不确定地缓缓摇头。 薛理看向精明男子:“找他们拿钱养伤!要不是他们故意不告诉你们我习武多年,凭几位的身手怎么可能被我打伤?” 七人忍不住点头,他们确实不知道薛理习武多年。虽然知道薛理把礼部侍郎打了,一直以为薛理趁其不备占了上风。 精明男子捂着眼睛问:“他们要是报官怎么办?” “一家要一百两,对他们而言不多。”薛理想想以前赵怀远目无下尘高傲的样子,礼部尚书不带正眼瞧低阶官员的德行,“他们只会认为你们小家子气,被我打的浑身是伤都不知道趁机多要点。这是其一!其二,大理寺在查他们,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巴不得可以花钱了事!” 精明男子:“可是这三家总有一家是真的?要是尚书请的我们,可是尚书没有自报家门,我们过去说花钱请我们的人是尚书府的,不就露馅了?” 薛理:“可以说尾随赵三,看到他进了尚书府!拿了钱立刻去东市躲起来,一有机会就出城。今日被你们糊弄过去,年后回想起来他们定会发现被骗了。高门大户把颜面看得同命一样重要。他们不在意给出去的一百两,而是容不得被诸位耍的团团转!” 七人没有干过这么精细的活,心里没底! 薛理见状又加一点:“他们的钱是民脂民膏!诸位不妨想想,礼部侍郎要养妻子儿女,还要养几名小妾,竟然还能在城中买几处房子,凭他那点俸禄可能吗?” 精明男子忽然想起一个词,劫富济贫!乃是他平生夙愿!精明男子决定下来:“薛大人不必再说!” 薛理:“我先预祝诸位马到成功?明日除夕,后天初一,提前说一声,过年好!” 七人抱拳回礼。 薛理翻身上马,经过几人身边停下,“诸位应当庆幸方才没有贸然动手。别再莽撞行事!”掀开斗篷一角,抽出兵部侍郎送的宝剑。剑身寒光闪闪,薛理朝其中一人扛着的大刀砍去,七人或躲闪或闭眼,只听铮的一声,睁开眼听到的是马蹄声,循声看去,马蹄掀起的尘土把薛理淹没,地上多了半截长刀! 七人倒吸一口气,面面相觑。 过了许久,手持半截大刀的矮胖中年男子仍然心有余悸,忍不住连声询问:“薛大人不是读书人吗?会点拳脚功夫就算了,怎么还会用剑?还有一把宝剑?” 为首的男子咬牙:“这个赵三,他是希望我们和薛大人两败俱伤!” 精明男子:“可是薛大人去村里过节,怎么还随身带剑?难道薛大人知道路上有埋伏?” 矮胖中年男子点头:“薛大人可是当朝探花!那么聪明的人,定然能想到这些。”停顿一下,忍不住炫耀,“我在城里十年,只见过一次探花打马游街,就是薛探花!” 精明男子:“刚才怎么没有认出他是薛探花?” “当日我又没仔细看。为首的状元跟我一样大,相貌平平,我觉得无趣,没等薛探花走近我就走了!”矮胖男子想起什么,瞪精明男子,“你还说我,你天天说自己是小诸葛,不也没有认出薛探花?” 精明男子:“可是,是他长得太像油头粉面唱曲的!” 矮胖男子:“薛探花明明是英俊潇洒!” 精明男子:“你——” “闭嘴!”领头人怒斥一声,“回城!” 六人连走带跑跟上。 过了两炷香,七人到城里,直奔东市! 此刻薛理早已抵达山东村。因为下马同路边的村民寒暄,不长的村中小路被他走了一炷香。 薛理到门外,门口的黑影动了。薛理靠近,分明是他小舅子。 林飞奴起来:“怎么才来啊?” 薛理怕他瞎操心,也不希望身怀六甲的二嫂寝食不安,掩去路上那点小事,“快过年了,路上都是出来置办年货的,我不敢走太快。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姐又数落你了?” 林飞奴高傲地哼一声:“她敢!” 薛理:“你姐来了!” “别吓我!我又不是吓大的!”林飞奴嘴上这样说,仍然忍不住回头。林知了从灯火通明的堂屋里出来,少年本能躲到薛理身后。 薛理见状感到好笑:“你怎么这么怕你姐?” “谁,谁怕她?我是好男不跟女斗!”林飞奴可不想说,阿姐打人疼! 薛理:“你姐过来了!” 林飞奴跑进去,像一阵风似的越过林知了直奔堂屋。 林知了奇怪,回头看一眼弟弟,到薛理跟前就问:“他怎么了?你又跟他说什么了?” 薛理:“跟我说他想学飞身上马。我说等你过来问问你。怕你数落他吧。” “还没有马高,志气不小!”林知了回头瞪一眼弟弟,“别理他!”转向薛理,“明天是除夕,刑部尚书还叫你忙到天黑?” 刑部尚书冤枉。 午饭后刑部尚书就叫薛理等人收拾收拾卷宗,去跟家人团聚。 薛理担心被她看出一丝端倪:“我们是刑部啊。每耽搁一天,被冤枉的人就要在狱中多遭一天罪。如果无辜者身体不好,这么冷的天很有可能冻死过去。” “我不就说一句?看你急的!”林知了转身回去。 薛二哥买的小奴仆上前接过缰绳。薛理顺嘴问:“吃饭了吗?” 半大小子点点头:“吃的小鸡!林掌柜送我们的。” 听闻此话,薛理才想起他二哥同两房奴仆分开用饭。 薛二哥家房子多,两房奴仆占据三间偏房,一排五间偏房还剩两间。薛二哥腾出一间给两房奴仆放杂物,剩下一间改成厨房。平日里他们自己做饭。吃的米面和菜都是地里和院里产的。 薛二哥进城送酱会捎几斤猪肉。因为两房奴仆肚子里没有油水,时间长了没力气做事,薛二哥会留一斤,剩下的叫他们熬油炒菜。 刘丽娘若想吃鱼或者小鸡,薛二哥就找村里人买。他家也养了几只鸡,但是留着下蛋。 前几天薛二哥就找村里人买两只老母鸡和四只小公鸡以及八条大鱼。薛二哥出的价钱同东市一样,村里人很是高兴。 林知了带着半车鸡鱼肉蛋过来,薛二哥直呼“买好了”。林知了就叫几个小仆去拿盆,给她们数十二个鸡蛋,六个鸭蛋,又给他们两条鱼一只鸡和两斤排骨以及两斤五花肉。 小仆说起小鸡就想起林知了送的这些东西,忍不住同薛理显摆:“薛大人,我们明日吃饺子。飞奴说他喜欢吃饺子。你喜欢吗?” 薛理:“我也喜欢。天气冷,把马喂了就早点休息,明日起来贴门神!” 半大小子没有听出薛理的声音有些无力,显然是又累又饿所致,他闻言高高兴兴地说:“薛大人也早点休息!” 薛理洗洗手和脸,到堂屋闻到香味,顿时感到头晕眼花。 林知了扭头递给他一碗汤,注意到薛理神色不对:“是不是病了?” 薛二哥看过来,薛理的脸色偏白:“着凉了吧?” 薛理接过烫热的碗,感觉汤很烫,他拿一个馒头咬一口,吃下去才说:“晌午用饭早。冬天容易饿,我是饿的!” 林飞奴把他喜欢的锅包肉移到薛理面前:“姐夫,吃这个!” 薛理微微摇头,又啃两口馒头才有心思吃菜。 林知了:“年后我做点花生糖和沙琪玛,你带过去,申时左右吃两块补充脑力!” 薛二哥点头:“我看可以!” 薛理:“你们是叫我吃独食吗?” 薛二哥想说什么,“你和你同僚一起做事?” 薛理:“我只是五品啊。哪有资格独占一间房。” 薛二哥叹气:“刑部都不准备点茶点吗?” 薛理闻言想起腊月下旬刑部很忙,刑部尚书要求他们把中上旬送来的案子核实清楚,年前给受害人家属一个交代,刑部上下都没有时间出去吃吃喝喝。 腊月的公费开支应该还剩一半。薛理决定回去就向章大人提议把这笔钱换成糖或者蜂蜜。 刑部日日用脑,想必不止他一人每到下班就有气无力跟将死之人似的。 薛理对二哥胡扯:“自从上个月陛下削减公费开支,尚书大人就不太敢用公费买点心。” 薛二哥不明白:“为何不敢?” 薛理:“霜打露头青!担心比别的衙门用的多被陛下敲打!” 林飞奴看向他姐夫:“礼部和御史台也是这样吗?他们反对削减公费开支啊,不应该阳奉阴违故意超支,好叫陛下知道每人每月限额五百太少吗?” 薛理:“此令早已昭告天下,陛下不可能收回成命自打脸,他们敢阳奉阴违,陛下就敢杀鸡儆猴!礼部和御史台那些人不是不可替代的武将!礼部从上到下全部罢黜,年后陛下也能把礼部的人补齐!” 刘丽娘不想听这些事,心里烦躁:“三弟,先用饭!” 薛理点点头:“二嫂还是一吃就吐吗?” 刘丽娘:“自从用酱烧肉就不吐了。说来也怪,以前我吃不惯黄豆酱,也不想吃酱烧的回锅肉,现在我一个人可以吃一斤回锅肉!” 薛二哥:“李婆子说她儿媳妇有孙子孙女的时候也这样。” 薛理:“李婆子做事还算尽心吧?” 薛二哥:“她孙子孙女自从到我们家,一天一个样,不敢不尽心!” 李婆子是薛二哥家的老仆。若是她一个人在城里,无论卖身到谁家,每月最少可得一千钱。不过李婆子在二哥家每月只有三百文,因为她孙子孙女太小,需要二哥帮她养几年才能做事。 林知了低声提醒:“二哥,升米恩,斗米仇。即便你和二嫂觉得李婆子带着俩孩子可怜,规矩不能乱!像我在仁和楼,早上和晌午剩的饭菜,我不说可以吃,没人敢因为饿了偷偷盛几碗!” 薛二哥朝刘丽娘看去,“你二嫂没用!” “你才没用!”刘丽娘瞪他。 薛理:“二嫂身怀六甲,为何叫二嫂出面?” 薛二哥:“他们几人不是女人就是孩子,我一个大老爷们怎么给他们立规矩?” 这倒也是。薛理想想那两房奴仆是两个女子带着一对小儿女,薛二哥确实不好靠近奴仆房。 林知了:“二嫂,我帮你?” 刘丽娘毫不犹豫地点头:“回头要是她们跟我抱怨你严苛,我就说是仁和楼掌柜的,手下几十人,规矩大着呢。” 听闻此话,林知了便不客气。 翌日,林知了和往常一样醒来。因为不用早起去仁和楼,这几日林知了都要睡个回笼觉,但今天没有,她起来点着油灯就找新衣服。 薛理被她闹醒,拿起椅子上的斗篷扔给她:“披上!” “刚起来不冷。”林知了拿出新做的茶色棉服,又拿出大氅和斗篷,“哪个好看?” 薛理指着紫色斗篷:“显贵气!” 林知了穿戴齐整就准备出去。 薛理问:“这几日你没有趁机给她们立规矩?” “这是二嫂家啊。”林知了送他一记白眼,“我贸然提起帮她调/教仆人,她会怎么想?她怀着孩子,我犯得着为这点小事叫她心里难受吗?昨天若不是话赶话说到规矩,我就算担心奴大欺主,也不会接下这事。” 薛理说不过她:“打算怎么做?” “今日是除夕,也不能叫人家心里不痛快。”林知了不打算出言把人数落一顿。她到厨房使劲推开房门,咣当一声,觉少的李婆子率先出来。 李婆子看到厨房有灯光就问:“谁呀?” 林知了:“睡不着,想早点起来做饭,不小心撞到门。” “小心啊。怎么没有点灯?”李婆子进来。 林知了:“被风吹灭了。村里的风怎么这么大?” 李婆子:“村里比城里冷。夏天舒服,到了冬天就遭罪了。我们平日里都不敢出去。林掌柜要做什么?” “先烧热水洗漱。”林知了朝门外看去,“只有你一人啊?” 李婆子心惊,“老婆子去把孩子叫起来?天亮了,也该起了!” 薛理从屋里出来,看着漆黑的夜空,心说是我瞎了不成。 林知了:“小孩子长身体要多睡觉。像我弟弟和小姑子,每晚都要睡四个时辰!” 李婆子心说,难道是我想多了,她只是随口一问。林知了又朝厨房外看一眼。李婆子确定不是她多心,可是说不叫孩子起来,难道也是客气一下。李婆子心说,我还是把孩子叫起来。 这位可是给太子做事的林掌柜。 听东家说,厉害着呢。 李婆子到厨房外面想起什么,立刻回屋把同屋人叫起来。 薛理悄悄退到室内。 二人到厨房,林知了吩咐一句先烧水就去茅房。 李婆子松了一口气,看着林知了走远,低声对同屋的顾娘子说:“日后我们要早点起。” 顾娘子:“林掌柜嫌我们起得晚?可是这里又不是她家。东家都没说什么。” 李婆子:“东家跟我们是自己人,还是跟薛大人和林掌柜关系近?你别犯糊涂!她要是个心慈手软的,不可能把仁和楼打理的红红火火。” 顾娘子:“刚才咣当一声,她故意的?” 李婆子:“就是故意的,你去告诉东家?我们都听见了,东家能没听见?东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责怪林娘子。你快点烧火,我去问问林娘子早上吃什么。” 这几日都是薛瑜带着几个小的做饭,她们做什么,林知了吃什么。突然叫林知了拿主意,她反而被问住。 林知了敲敲卧室门。 薛理出来。 林知了:“吃什么?” 薛理:“我想吃你做的手擀面!拉面吃够了!还想喝豆浆,咸的!还想吃肉松饭团。要是有炒年糕或者米面就更好了!” 林知了后悔多嘴,没好气说:“你不吃!” 150-160 第151章 口说无凭 李婆子和顾娘子吓一跳, 神色不安地朝薛理看去,担心他发飙。 薛理像是毫不意外,又像是早已习惯,神色波澜不惊:“不吃就不吃。” 此话又惹来林知了一记白眼, 随后林知了才去厨房打水洗漱。 林知了寻思着, 这么早起来不多准备几样早饭也是闲着。平日里闲着舒服, 可是寒冷的冬日干坐着只会越坐越冷。在顾娘子烧火煮粥热剩菜, 李婆子洗小葱白菜的时候,林知了和两块面。其中一块正是手擀面。林知了把面擀出来,薛瑜也起了, 林知了叫薛瑜烧火, 叫顾娘子和李婆子去准备她们自己的早饭。 原先想叫薛理搭把手,谁知天一亮林飞奴就爬起来找他。薛理带着他和顾娘子的儿女以及李婆子的孙子孙女出去骑马。 言归正传, 林知了不想碳水就碳水, 做了葱油饼,又炒两个菜,面条放在最后, 煮熟后捞出,同昨晚的剩菜拌匀,说是拌面也行,说是盖面也可。 早饭便是八宝粥、葱油饼、小葱炒蛋、醋溜白菜和折箩拌面。林知了做的分量不多,是以这几样被一家人吃得一干二净。 吃饭期间,林知了看向薛理:“满意吗?” 薛理和他小舅子一人一碗剩菜剩汤拌面, 手里还有一块葱油饼,左右开弓,嘴里塞得满满的,无法回答就连连点头。 薛二哥不禁啧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吃鱼翅就鲍鱼。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看你俩稀罕的。” 薛瑜拿着葱油饼就白菜,“二哥,你不知道,我都忘了上次吃到这个饼是什么时候。” 薛二哥:“冬天城里买不到葱?” “不是!”薛瑜摇头,“我们有时候在店里用饭,有时候回家做饭。可是到家天黑了不想烙饼,就怎么简单怎么来。” 薛二哥朝林知了看去:“可以做葱油饼啊?” 林知了:“店里厨子不够,就算再加两个,早上也忙不过来。再说,冬天小葱贵,若是卖的比酱香饼贵,买的人不多,还不如想方设法多卖几张酱香饼。” 刘丽娘听她说起酱香饼,忍不住说:“我都忘了问,你二哥这个月送的二八酱都卖完了?” 林知了:“只剩两坛。” 薛瑜:“应该说提前留两坛。给店里的厨子和伙计准备的。他们一直想试试羊肉蘸酱。我们回来那天,他们就说过两天去市场买一只羊,回头吃红烧羊肉和涮羊肉。” 薛二哥闻言不禁感叹:“真舍得!” 林知了:“他们长这么大第一次自己当家做主买菜过年,就想补偿以前的自己。再说了,又不会糟蹋东西,他们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吧。” 刘丽娘看到同时夹小葱炒蛋的姐夫和小舅子,提醒林知了先用饭,再不吃就被他俩吃光了。 与此同时,昨天拦路找薛理要买路钱的七人才起。 昨天他们到城里没有去礼部尚书家,也不曾拜访礼部右侍郎和御史大夫。原因还是他们没有干过那么精细的活,哪怕薛理说得很清楚,他们依然心里没底。 七人在东市有个大哥,只差磕头结拜的大哥。 大哥四十出头,在东市开一家药铺。别家药铺,比如丹阳县的济世堂,除了卖药便是治病救人,这家药铺最擅长的是跌打损伤,反而不擅长望闻问切。 这家药铺只有俩伙计,一个抓药一个正骨,东家平日里兼职给富贵人家介绍护卫打手。七人的这一单生意,就是他们大哥介绍的。 七人认为大哥并非有意坑骗他们,毕竟大哥还要开门做生意,倘若有心坑骗,他就不怕他们日日过去闹事吗。这么简单的道理七人还是懂的。 昨晚七人就问大哥,是否同薛大人有仇。 小药铺的东家被问懵了。而能当大哥靠的可不是年龄,自然还有脑子。稍稍一想就明白,问今日他们教训的人不是油头粉面的戏子吧。 七人点头。 这位大哥恍然大悟:“难怪不敢叫我知道此人姓氏名谁!” 礼部尚书府确实不敢叫他知道。 起初家奴认为江湖人士要钱不要命,最先找上几人,说他要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五品小吏薛理,险些被人家打出去。 他以为那几人不敢动朝廷命官,于是找胆大的。胆子大又会些拳脚功夫的人来钱的门路多,他从一百两加到五百两,人家非但不动心,还叫他拿着他的臭银子滚犊子! 胆大的江湖草莽并非认识薛理,而是不想跟公门中人打交道。不久前他的几个兄弟才被金吾卫抓走。这个节骨眼上动朝廷命官,属于顶风作案,一旦被抓,罪加一等! 这就导致礼部尚书府的家奴只能找不入流的。也不敢再提薛理的大名。可是不说名字,如何知道他是他。管家请礼部尚书画一副薛理的画像,亲自找人洽谈此事。 接下这活的人想着明天除夕就干不动,一百两他留三十,剩下七十送到药铺,叫他随便找几个人应付过去。 开药铺的大哥想着几个兄弟没钱过年,直接给钱显得见外,又寻思着油头粉面的小白脸不值得他亲自动手,七位兄弟出面也没有什么危险,就把这事交给七人。 开药铺的大哥又问:“你们没动手吧?” 七人当中最精明的男子指着自己乌青的眼睛:“敢动手吗?薛大人不止习武多年,人家还早有防备,随身携带一把宝剑。” 矮胖男子举起断成两半的长刀,没有一丝心疼,口吻只有炫耀:“你看,薛大人砍的,就一剑,一剑就把我的宝刀砍成这样!” 大哥倒吸一口气:“神兵利器!” 矮胖男子连连点头:“薛大人会用剑。大哥,你说他一个读书人,怎么又会骑马又会功夫,还会使剑啊?” 大哥日日在东市,流言蜚语听多了,也算是见多识广:“听说考中秀才的人可以去官学,官学不止教琴棋书画,还教骑射兵法。薛大人家在丹阳乡下,他家要是请不起骑射师傅,他就是在丹阳官学学的。” 矮胖男子:“你怎么这么清楚?” 大哥不想承认他的消息来自街坊四邻:“京师但凡叫得上名字的人,就没有我不知道的。”灵机一动,“雇主定是知道我们听说过薛大人的大名,担心我们不干,才不敢告诉我们他姓氏名谁。” 七人认为大哥说的有道理,接着就把薛理的主意告诉大哥。大哥觉得此计甚好!但他也觉得百两银钱对二品大员礼部尚书而言像打发要饭的,就提议再加一百。 精明男子连忙阻止:“不可!薛大人说了,一百两对他们而言是小钱,不值得他们兴师动众找官府。要是多了,就不好说了。” 大哥顿时感到后怕:“是我没想到,险些害了我的兄弟们。”随后叫七人回去,他给七人设计伤口。 有大哥帮衬,七人安心休息,一觉睡到薛理家吃早饭。 饶是如此,他们穿着带猪血的衣裳,顶着五颜六色的伤口到赵怀远府上,赵怀远才用早饭。 赵怀远想过用个假名花钱请人教训薛理,因此看到顶着乌青眼的精明男子他心虚,估计借他的名义办此事的人很有可能是他顶头上司。担心几人闹到官府把上司牵着进来,就叫管家给他们一百两,赶紧把人打发了。 前后不到两炷香,三人出来还跟做梦一样。 守在门外的两人赶忙问:“出什么事了?” 三人看着手里的银饼,难以置信地说:“薛大人说的没错,一百两对他们而言是九牛一毛!” 门外两位兄弟赶忙提醒:“小点声!” 五人到路边同其他兄弟汇合,商议先去御史大夫家还是去礼部尚书家。 这两家在西城,去礼部尚书家要经过御史大夫家,他们决定先去给御史大夫拜年。 御史大夫依然卧床修养。他担心骨头长歪了,日后变成跛子。他无法出面料理家务,家中大情小事就交给夫人。 夫人乍一听御史大夫花钱请人教训薛理只觉得荒谬,接着又幸灾乐祸,原来不止她想这么做。再听到花钱请他们的人没有告诉他们薛理善骑射且有功夫傍身,结果不但被他逃了,他们也被薛理揍一顿,夫人就嫌几人没用。 夫人心里有个主意,问他们是不是认识很多游侠。 三人下意识点头。 瘦高男子嘴快,平日里没少显摆,一听御史夫人感兴趣,脱口道:“踏雪无痕燕双飞,神鹰教主莫西北,嵩山掌门震天雷——” 夫人忍不住打断:“都认识?”听起来很厉害,“我给你两百——三百两,再给你一百两辛苦费,你把这三人请来!” 瘦子结巴了一下:“你——请他们做什么?” 精明男子低声说:“教训薛——薛理!” 瘦子心里冒火,精明男子了解他兄弟,朝他背上一巴掌,对御史夫人说:“这活我们接了。” 御史夫人叫丫鬟拿笔墨。 精明男子赞同立字为据:“口说无凭,免得你又跟今日似的非说不是你们府上请的我们。” 夫人想起今天这三人找来,就是有人借她府上的名义。若是那几位江湖大侠把薛理打个半死,薛理找金吾卫帮忙,那几人不想担责,定会拿出字据把她供出来。若是没有字据,以后出了事也是口说无凭。 夫人佯装尴尬:“字据就算了吧。我忘了,我不会写字。我也相信几位——几位大侠!”心里不禁腹诽,见鬼的大侠!分明就是江湖草莽! 精明男子拱手道:“夫人相信我们就对了,我们江湖人说一不二,最讲信用!”忍着笑接过银钱就急匆匆往外走,到门外拽着两个兄弟就去路边。 守在门外的两人以为御史大夫府上的家丁要打他们,以至于走着走着跑起来。 精明男子忍不住问:“跑什么?” “不跑等着挨打?”两人异口同声。 精明男子左右看看,心下奇怪,谁打他们?虽然没人,但跑快点应该没错,就跟上两位兄弟跑到路边,同在路边放哨的兄弟汇合。 丫鬟看着几人走远就回去禀报:“夫人,那几人走了。那几人是不是骗子?看起来不像江湖大侠啊?” 夫人:“你不懂。真正的大侠开宗立派,别说区区三百,一千两也不一定能把人请来。” 丫鬟:“那你还给他们这么多钱?” 夫人:“他们被薛理打成那样,我仔细看了一下,眼睛上的伤是真的。他们一定很想找薛理报仇。我给他们钱,不是叫他们请什么教主掌门。他们也请不到。人家教主带着几人走一趟镖,无惊无险就能赚这么多,何必招惹朝廷命官?” 丫鬟愈发糊涂:“那是请什么?” 夫人:“请地痞无赖。薛理可以一次打七个,还能打十四个?他又不是武状元。在官学跟武师傅学几年能有多厉害?不过是仗着这几人不知道他会功夫,被他抢占先机。下次,他等着被打的面目全非吧。” 丫鬟懂了:“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夫人冷笑一声:“薛理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家里只有单薄四口人,就什么人都敢招惹!他不怕死,我就送他一程!” 与此同时,七兄弟也聚到一处。精明男子拿出御史府给的银子,矮胖男子惊呼:“这么多?” “这笔钱不是白给的。”精明男子说完事情经过,就对其他兄弟说,“回头得问问薛大人该怎么办。” 矮胖男子:“不用找薛大人。薛大人不是说了,我们找个落脚处躲起来。京师这么大,御史大夫又不敢大张旗鼓找人,他们去哪儿找我们?就算找到,大不了我们闹到官府。花钱请人殴打朝廷命官,我不信他们敢叫官府知道!” 同去御史大夫府上的瘦子点头:“除非宰辅大人不想干了!” 精明男子仔细一想,御史大夫比他们怕闹大:“对!我说我们江湖人士说一不二。大不了从此以后金盆洗手!” 矮胖男子:“金盆洗手干啥?去东市当装卸工?” 瘦子连连摇头,看到路边拎着物品的百姓:“我们可以送外卖!我们,我们就去仁和楼。我去仁和楼吃饭,看到很多人拎着食盒等在门外。那些人看起来像大户人家的奴仆,叫他们给我们几十文,我们帮他送过去。仁和楼早上最忙的时候城门都开了,我们在东边城外买个房子,有了落脚地以后也不用麻烦大哥!” 城外房子不便宜,看看手里的银钱,精明男子觉得不够:“我们去找礼部尚书!薛大人说他只有这三个仇人。右侍郎和御史大夫都不承认,定是礼部尚书干的!” 三人一到院里,尚书府管家脸色就变了,急急忙忙去找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不敢露头,就叫管家问问三人想要什么。 精明男子凑近,指着眼睛,说他的眼差点瞎了。矮胖男子前两次没进来,这次跟进来,把折成两段的大刀递过去:“你居然不告诉我们薛理还有神兵利器!昨天差点成了老子的忌日!” 管家怕说出薛理可能会用剑会拳脚功夫,再加上他朝廷命官的身份,整个京师没人敢接单,因此闻言很是心虚。 精明男子见状就没说一百两,而是问:“你看怎么办?我们兄弟七人全受伤了。薛理定不会放过我们,我们还要躲起来,指不定要躲多久!” “三位好汉,三位英雄,等一下,我去去就来。”管家赶忙去书房禀报。 礼部尚书冷笑:“说那么多,不就是想要钱!” 管家忍不住说:“他们,看样子是很惨。那个刀,是被剑斩断的,上面的痕迹很明显。” 礼部尚书:“给他们五百两。告诉他们,滚远点!” 管家赶忙去取银子。见到三人没敢提“滚”,而是叫他们趁着薛理在乡下过节速速离开京师。待他从乡下回来就晚了。兵部和金吾卫同薛理同流合污,届时定会叫金吾卫全城搜捕。 精明男子瞪大眼睛惊叫:“他居然还认识金吾卫?你还瞒着我们什么?” 管家意识到失言,担心这几人因为害怕薛理,主动去找薛理坦白:“只有这么多。金吾卫府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你们快走,快走!” 精明男子指着管家:“别让我再看到你!”撂下狠话就跑出去同兄弟汇合,然后去找大哥。 原计划直接出城,如今看来暂时不需要。 饶是大哥听人说过,当官的有钱,也没想到一出手就是五百两。大哥摇头可惜:“少了!” 精明男子想想薛理的话,不赞同:“这是他们主动给的,闹到哪里他们都没理。要是我们开口要五百两,就是讹诈!他们定是前脚给钱,后脚叫别人出面报官把我们抓起来!” 大哥只是感叹一下。换成他他也不敢狮子大开口。得罪了朝廷大员,从此以后不是浪迹天涯,就是隐居山野。 深山野林可不是人住的地方。 大哥叫他们在城里买两间铺子。然而七个人凑不出一个会算账的脑袋,七人连连摇头,听薛理的话,去城外! 大哥见兄弟执意要去城外,无法理解,但也支持。 翌日年初一,去亲友家拜访,开药铺这大哥就请亲朋帮忙在城外找一处小院- 薛家亲戚在丹阳,薛理和薛二哥不用走亲访友,但需要去给村长拜年。 村长家中有很多人,因为薛理的到来,村长在亲友跟前很有面子,以至于他乐得合不拢嘴。 薛理稍坐片刻就和二哥找个理由出去。 到家门口,林飞奴右手牵着马,左边是大花,身上裹着斗篷。薛理看着小舅子的做派,眉头微蹙:“大年初一,你就不能放过我的马,也叫大花歇歇?” 林飞奴:“我又不跑远。姐夫,昨晚你和阿姐说教我飞身上马,现在路上没人,你教我吧。” 薛理朝他脑门上一下:“你裹着斗篷怎么上马?不许脱!着凉生病,我叫你姐打你!” 林飞奴:“可是,可是我再不骑马,等到学堂就生疏了。” 薛理冲院里的妹妹招招手,“去把你三嫂做的面罩拿过来。” 薛瑜去林飞奴卧室,找出林知了用棉花做的口罩。薛理给小舅子戴上,又戴上斗篷帽:“我在这里看着你,到村口再回来。” 薛二哥:“村里孩子多,还有鸡鸭鹅,容易被马踩到,你去村口看着他,沿着麦田和麦田中间的小路跑一会。这边的地硬,不用担心马蹄子陷进去!” 薛理冲小舅子伸手。 林飞奴拽着马越过他:“大花,走了!” 大花屁颠屁颠跟上。 薛理指着大花狗:“没出息的东西!天天捉弄你,你还天天粘着他。” 薛二哥无语又想笑:“鱼儿,我们回屋,外面太冷了。” 下午更冷! 林知了和薛理窝在床上,听着北风席卷大地,让林知了觉得末日重现,心里比身上还要冷。 薛理见她整个人缩进被子里:“躺下吧。” 林知了:“才吃过午饭就睡觉,晚饭不吃了?” 薛理:“晚饭晚上再说。下午没人过来,你也不用去店里,就算睡着又如何?二哥二嫂也不会怪你不懂礼数。” 林知了躺下:“我睡一会。”看到薛理坐着不动,“你干什么?” “我给林飞奴挑几本书。我看他是吃太好,上午在外面玩半天,顾娘子和李婆子家的四个孩子都蔫了,他吃过午饭又精神抖擞,拽着大花出去找人玩。”薛理停顿一下,“我说句不合时宜的话,孩子身体这么好,谁敢相信当父亲的会因为身体不好而病逝。” 林知了:“我爹积劳成疾。常言道,世上三般苦,撑船、打铁、磨豆腐。我爹能撑十年,说明他身体好啊。” 薛理忘了,岳父的性子像老黄牛。 “你先睡吧。”薛理继续为林飞奴挑书。 待双手冰凉,薛理把暂时用不着的书放到书桌一角,接下来几日林飞奴要看的书放到床边椅子上,以防他忘了,然后就去眯一会。 一觉醒来,室内亮得刺眼,薛理陡然清醒,拍拍林知了:“快起来,天亮了。” 林知了坐起来:“我们一觉到天亮?我怎么这么困?” 穿戴齐整到门边,夫妻二人傻了,目之所及,白茫茫一片。林飞奴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拿着铁锨,吭哧吭哧铲雪。 薛理叹气:“一天到晚使不完的劲!” 薛二哥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 正房五间,薛二哥和刘丽娘睡一端,林知了和薛理住一端,中间是饭堂和厅堂。卧室门开在屋里,因此薛理所在的门边就是正堂门里边。 薛二哥来到他弟身边,朝南边看去:“这孩子像谁啊?” 薛理瞥一眼林知了:“五更天起,晚上睡,不用午休,除了她谁受得了?” “我也会累!”林知了朝他身上拍一下,“二哥,有没有伞?” 薛二哥给她一个斗笠:“用这个。” 林知了把斗篷给薛理,戴上斗笠过去:“林飞奴,你干什么呢?” “我堆雪人啊。”林飞奴指着靠墙的铁锨,“帮我铲雪!” 林知了:“每次下雪都堆雪人,还没堆够?” “这里的雪和城里的雪不一样!”少年摇摇头,“你不懂。你不帮我,就不要打扰我!” 林知了转身就走。 林飞奴难以置信:“我就是说说,你怎么走了?你怎么还真走?你是不是我姐?” 林知了到屋里拍掉身上的雪,斗笠给薛理,她拿走斗篷:“你是亲姐夫,你去!” 薛理哭笑不得地走过去。 林飞奴高兴了:“还是姐夫对我好!不像我姐,自私鬼!” 薛理:“回头我给你换个姐?” 林飞奴本能点头,意识到什么:“你敢?!”顿了顿,“我,你敢给我换个姐,我就换个姐夫!” 薛理朝他背上一巴掌。 林飞奴手里拿着铁锨腾不出空,朝他脚上踩一下。 林知了见状喊他俩进来。 姐夫和小舅子休战! 过了半个时辰,哪怕四周白茫茫一片,也需要点灯,因为天黑了。 林知了和小姑子做饭,顾娘子和李婆子只负责洗菜和刷锅洗碗。 晚饭也没凑合。 林知了做一条红烧鱼,蒸一锅米饭。 顾娘子和李婆子看着米饭眉头微蹙,不懂怎么会有人吃一粒一粒的米,自然不懂刺少的红烧鱼配米饭,在薛家餐桌上仅次红烧肉配米饭。 林飞奴和他姐夫又吃满足了。 洗漱后回屋休息,薛理问林知了厨房有没有糯米。 林知了:“还惦记着饭团呢?” 薛理:“肉松做起来麻烦,不如做油馃子配饭团?” “油馃子简单?”林知了瞪眼,“你真是——人家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你是不会做饭不知道做饭辛苦!” 薛理:“我可以和面。” “——不做!”林知了摇头,“睡觉!” 薛理钻到她身边,“你教我做?真不做?那算了!我看二哥家有石臼,我们做年糕?” 林知了前世家乡不存在粽子要吃甜的或咸的,她是咸甜都吃。面条里可以煮馄饨。汤圆和饺子可以在一个碗中。是以无法理解某些人对某些食物的厌恶或者执着。 林知了转向他:“这么想吃?” “自从来到京师,我没有吃过米面,也没有尝过年糕。”薛理以前读到古人诗中的乡愁,觉得闲着没事无病呻吟。要是换成家乡味道,薛理可以理解。 林知了:“二哥家只有粳米啊。” “二哥家应该有糯米。”薛理起身。 林知了震惊:“干什么?给我回来!明天再问!要是没有,你驾车载着林飞奴去城里看看!” 薛理躺下:“睡觉!”言外之意,早睡早起做年糕! 林知了对着黢黑的房顶翻个白眼。 没想到他是这样的薛理! 翌日清晨,林知了从卧室出来就听到薛理问二哥家有没有糯米。 自从自己当家做主,林知了又叫他过两年再还钱,薛二哥手头宽裕,以前想买的想吃的,只要不是很贵,都买回来。 家中自然不缺糯米。 林知了淘米,薛理烧火,薛二哥把石臼搬出来。 幸好今天雪停了。 忙活半天,年初二,薛理一家的午饭是鸡蛋汤和嵌糕。剩下的年糕被林知了揉成长条,下午半天冻得邦邦硬。晚上吃的是大白菜鸡蛋炒糕。 林知了问:“薛大人,这个年圆满了?” 薛理满意地点头:“圆满了!” 林知了白了他一眼。 林飞奴捅鼓姐夫,低声说:“你看她,越来越不疼你!” 薛瑜瞥他一眼:“我看你,越来越想挨打!” “没和你说话!”林飞奴瞪一眼他,“姐夫,你——” 薛理打断:“你别给我下套。否则以后别找我学飞身上马!” 林飞奴闭嘴。 因为二哥家真有糯米,翌日薛理还是吃到了饭团夹油馃子。顾娘子和李婆子给林知了打下手,因此林知了要给她们包几个,两人一起拒绝,心里庆幸跟东家分开吃饭,否则每天都是这些怪东西,谁受得了! 如此过了几日,年初六下午,林知了一家四口回去。 刘丽娘不舍,送到村口还想继续送。林知了见状就给小姑子使个眼色。薛瑜问:“二嫂,你在家也没什么事吧?不如跟我们进城过几天?店里的伙计和厨子也想你了。” 刘丽娘:“可是我的衣物都在家里。” 薛瑜:“回去收拾,明天过去。你和二哥到城里,我和小鸽子也不用租车去店里,搭你们的小毛驴就行了。” 刘丽娘一听俩小的需要她,立刻答应下来。 翌日,林知了叫薛瑜和林飞奴在家等二哥二嫂,薛理去刑部,林知了去店里准备食材,明日开业。 初七官府开门,小吏上班,那七位“江湖好汉”也在大哥的陪同下拿下一处三间正房的小院,足足八百两,还搭上人情。 好在离东城门不足二里,离东市只有四里。只是离位于东市西北角的仁和楼有点远,将近六里路! 七人可惜早上不能去仁和楼送外卖。 这大哥对他们当真尽心,听出几人意图赶紧提醒,可以去吃饭,不可以到仁和楼做事,否则会被御史大夫、礼部尚书、礼部右侍郎府上的人发现他们和薛理沆瀣一气坑骗他们。 七人顿时感到后怕,赶忙表示以后去东市南边送外卖。 至于能干几天,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薛理也没指望他们能安定下来。薛理提议买个小院有个落脚点,是想着人一旦有了牵挂,无论以后做什么都会先思考。比如跟人动手时就会想想,放着刚买的房子不住,去蹲大狱,值得吗。 他们选择息事宁人,京师兴许就少死一人,刑部就少一件凶案! 这是薛理的目的! 此时御史大夫的夫人还等着薛理被打。 第152章 番邦来使 林知了认为春节吃的好, 食客们肚子里有油水,年后出来点菜吃饭的人不多,因此食材减半。 然而早上的食客不比年前少,着实令她始料未及。 林知了想探听一下是不是京师年年都是如此, 便趁着熟客到柜台结账, 故意说:“我以为今天没有多少人。没想到商铺都开门了。刚才人多的时候我感觉店里全是街坊四邻。大家很忙吗?” 熟客闻言很是意外:“你不知道?” 林知了奇怪, 她该知道什么。 熟客:“我想起来了, 薛大人是在刑部。薛大人好像打过礼部尚书?他不知道礼部的事也正常。” 打过礼部尚书就不能知道礼部的事?这是什么逻辑啊。林知了愈发糊涂:“礼部怎么了?” 熟客:“你天天在店里,应当没留意,东市多了许多番邦人。都是来送贡品的。因为咱们的很多东西他们都没有, 所以番邦来使看见什么买什么。跟钱不是钱似的。过几天他们就走了, 商户可不得趁机清库存。刚才我路过茶行,感觉全是番邦来使。 “以前一年来好几次, 听说有些小国送的财物还没有沿路在驿馆吃得多, 陛下还要接见他们,嫌花钱买罪受,就依照路程叫周边几个大国一到三年来一次, 小国就不必了。我觉得无论大国小国喜欢来京师都是因为京师要什么有什么。 “先前我还奇怪,礼部尚书和侍郎都要放弃祖宗家业了,陛下怎么还用他们。现在看来定是因为没了他们,礼部小吏不知道怎么接待番邦人。” 林知了经常早饭前去市场,这个时候很多坊间百姓还没起,来做客的番邦人不可能早过百姓, 不怪她没有碰到,“可是接待番邦使臣的不是鸿胪寺吗?” 熟客对三省六部和金吾卫、大理寺较为熟悉,以至于愣了一瞬才想起来问:“鸿胪寺不是管读书人的地方?” 林知了:“——不是。像院试、乡试、会试,这类归礼部。礼部也管番邦事务, 但是同鸿胪寺一同管理。没了礼部尚书,有鸿胪寺卿在也能把事办好。” 熟客:“那陛下留着他们做什么?” 林知了:“可能因为番邦使臣快到了,陛下觉得家丑不可外扬。等人走了,再料理他们。” 熟客点头:“林掌柜,你要多准备些食材。我刚才看到拉面竟然没了。这怎么行。仁和楼也是皇家酒楼,可不能叫蛮夷觉得皇家酒楼要什么没什么,皇家就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林知了一脸受教地表示:“待会我亲自去市场挑选食材。” 然而冰天雪地的日子,市场能有什么食材啊。又不是在烟雨江南,这个时候有冬笋,还有各种海鲜河鲜。 城外渭河结冰,估计鱼都不好买,更遑论虾蟹。 林知了跟年前一样该买什么买什么,几个番邦使臣还不值得她打乱自己的计划。 然而厨子和伙计们不这样认为。 早饭后,林知了到市场看到很多番邦人,跟她一起的采买自然也看见了。采买回去把这趟见闻告诉厨子和伙计们。厨子就提议做花生糖和沙琪玛。 林知了果断拒绝。厨子有些着急:“掌柜的有所不知,这些番邦人没吃过好东西,说句不好听的,跟刚下山的野猪一样。田间地头种的菜都觉得新鲜可口。更别说煮过的猪食。我们肯定可以趁机大赚一笔!” 林知了:“你倒是不担心山猪吃不来细糠!” 厨子:“做还是不做啊?” 林知了:“不做!” 厨子噎住,脸色很是复杂,仿佛林知了是个有钱不赚的傻子。 林知了见状耐心解释:“拿出来卖的花生糖和沙琪玛,最少每样十斤,半斤一份,各二十份。否则卖几份没了,非但赚不到钱,食客还会抱怨。可是十斤一锅出容易搅拌不匀。若是做两锅,两款加一起就是四锅。四锅至少用到三人。我们店里只有六个掌勺的,调出两个掌勺的做糖,谁做红烧肉、红烧牛腩,谁做猪肚鸡,谁和面?我们不能为了赚番邦的仨瓜俩枣坏了口碑,断了以后的路。” 提议做这两样的厨子说:“年前您不是说过,提上来两个掌勺的?” 林知了:“我还说从伙计里面提两个学徒,日后只给你们打下手。可是伙计一下子少四人,晌午忙得过来吗?” 厨子:“到晌午就做好了啊。” 林知了:“做不好。上次我给林飞奴做一点就忙到午时开店。今日做那么多,至少忙到晌午食客最多的时候!” 厨子闻言想起林知了上次做那两样确实需要三人,“那就算了啊?” 林知了:“我也想多赚点,但要量力而为。对了,你们自己商量过把谁提上来,又叫谁给你们打下手当徒弟?” 这种事原本需要林知了决定。林知了觉得无论厨子还是徒弟,日后每天早午都要一起做事,倘若不能叫他们自己满意,定会免不了起争执。 几个厨子点头表示商量好了。 林知了:“月钱也要跟着增加。那就从下个月开始。这个月先试做,无法适应早上和晌午的忙碌,过几天就换人。” 厨子:“应该可以吧?” “不断迎接客人和不断炒菜做面完全不一样。”林知了发现几个厨子仍然不死心,心说怎么比我还爱赚钱。林知了犹豫片刻,开口,“若是真想赚番邦的钱,待会我去买食材。午饭后各做五斤,明天试卖。倘若放到明天口感同当天先做的差别很大,就留我们自己吃。” 厨子:“只隔一夜啊。就像早上做好下午卖,应该跟当天现做的没两样。” 林知了:“有没有区别,试试才知道。以前我们都没等那两样凉透就吃光了,谁也不知道放了一夜,第二天口感如何。” 厨子想想在理。 年底那次林知了做得多,可是也没放到第二天晌午就被他们你一块我两块的吃光了。 既然林知了已经决定试试,待车上的菜卸下来就和采买去市场。 东市依然有许多番邦人。林知了感觉番邦使团凑到一起进京。 选蜂蜜的时候两个番邦人停在林知了身侧,看两眼就立刻。采买小声问:“掌柜的,那俩卷毛说什么呢?” 林知了愣了一瞬才意识到刚才俩人头发卷曲,“说他们那里也有糖蜜。” 采买惊呼:“你能听懂番邦语?跟谁学的?薛大人——” 林知了打断:“谁说他们说的是番邦话?” “不,不是?”采买惊讶。 林知了:“他们的国家是我朝附属国,要学我朝文字。人在京师,说的自然是中原官话!” 采买恍然大悟,想起什么:“可是我感觉不像啊?” “因为口音重。”林知了不待他开口,“给钱!” 采买结账,林知了把蜂蜜放车上,去下一家买白沙糖。 约莫半个时辰,两人回到店里,林知了给食材过称,午后直接做就行了。 洗碗工心里寻思,花生糖和沙琪玛各十斤,得有多少边角料啊。 午后准备做这两样之前,林知了令新提上来的俩厨子掌勺。这二位正好一个宫女一个太监,可惜做菜的天赋都一般,平日里只是帮忙和面以及做包子饺子。 这俩没出息的一个比一个慌。 崇仁坊的学堂还没开课,因为天太冷。林飞奴跟他姐在一起,见状就故意说:“做不成型才好呢。省得一叫林掌柜给我买糖,她就推三阻四!” 林飞奴喜欢吃花生糖,仁和楼的厨子伙计都清楚这一点,闻言没有听出少年宽慰他们。俩厨子还因此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他的牙不想要了。 林飞奴只是笑看着他们,仿佛说,我才不管你们怎么说。 俩人被少年激起血性,请林知了指点他们。 林知了口述,二人从和面和炒花生做起,样样亲力亲为。 好在因为林知了先把食材称出来,中间没出什么岔子。最后一步,盛到模具中定型,林知了凑近搭把手,最后只剩半勺边角料,勉强够薛瑜和林飞奴塞牙缝。 此刻天色已晚,洗碗工都走了。不过洗碗工还惦记着把边角料带回去给家人尝尝。翌日清晨到店里就问厨子,昨天下午有没有做花生糖和沙琪玛。 厨子回答都包装好了。 洗碗工不好意思继续问厨子就找林飞奴,低声询问厨房有没有边角料。林飞奴以为人家跟他一样想吃花生糖,一脸可惜地说:“没有。我阿姐做了几个模具,做好就是四四方方的。十斤沙琪玛和花生糖切出来,边角料不到半汤勺。”叹了一口气,日后别想趁机吃糖。 七名洗碗工愣住,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因为以前每次都切出近三成边角料。 事已至此,洗碗工们也不敢跟林知了提出,多做点,她们想尝尝。因为林知了平日里很少同她们话家常,就是劝她们对自己好一些,语气也有些生硬。林知了和她们之间像隔着一层,以至于洗碗工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出自东宫的厨子和伙计以及两个外请的伙计也不敢放肆,是因为从他们到仁和楼的第一天,林知了就给他们立规矩,他们潜意识谨记,公是公私是私。 言归正传,晌午开门前,林知了拆开两份花生糖和沙琪玛,用刀切成指甲盖大小,叫厨子们和她一起尝尝,厨子们一致认为同昨晚冷却后的口感一样。林知了又叫林飞奴和薛瑜尝尝。 两个小的更客观,说不如昨天刚切好的香,但是也好吃。林知了才允许厨子把那两样摆出去。 林知了担心灶台上的热气把这两样烤化,就把这两样和柜台后面的二八酱放一起。她切的那两份放柜台上,无论进店同她打招呼,还是饭后结账的都能看见。林知了寻思着,届时只有一半人感兴趣,一半的一半想买,三十八份花生糖和沙琪玛就不愁卖。 可惜冰天雪地的日子,出来吃饭的食客多是男人,男人爱茶爱酒,不爱甜食,哪怕有人觉得味道挺好,也不舍得用买茶买酒的钱买这两样。 京师的糖贵,因此这两样不便宜。一份半斤就要百文。足够多数食客在仁和楼吃上三顿,因此大多数食客觉得不合算。 林飞奴坐在他姐身边送走一拨又一拨食客,花生糖和沙琪玛还剩三十份,他急了。 眼珠一转,林飞奴端着半碗沙琪玛和花生糖上楼。 二楼只有十多位女客,林飞奴挨个推荐花生糖和沙琪玛。 这些女客时常过来,因此都认识林掌柜的弟弟。三十岁左右的夫人看出他很想把这两样卖出去,好奇地问他是不是同林掌柜打赌了。 林飞奴本能想说“没有”,忽然意识到这是个机会:“您问这些做什么。” “你告诉我,我买两份。”夫人笑着说。 林飞奴假装不好意思,顾左右而言他:“真的很香很甜啊。” 几位女客被他的样子逗笑了,给他个面子,一人要一份花生糖。 林飞奴诧异:“沙琪玛更好吃啊。” 女客喜欢又酥又脆又香的花生糖,沙琪玛对她们而言更像是就茶吃的点心。可惜此时都饱了,对点心不感兴趣。 林飞奴不拘小节,不等于他会为了几文钱开口求人。即便他不介意,林知了也不允许弟弟这样做。 确定女客真不要沙琪玛,林飞奴说一声“糖在柜台后面,走的时候再拿。”就端着碗下楼。 到楼梯口,林飞奴听到“小哥”二字本能停一下。转念一想,他才十岁,谁会喊他“哥”啊。林飞奴下楼。 “嗳,小二哥,等一下!” 林飞奴停下,因为“小二哥”这个称呼耳熟。 第一次到仁和楼吃饭的客人会把他当成伙计,又因为他年龄小,就喊他“小伙计”或者小二哥。 初来乍到的食客也会疑惑,看他的衣着不像穷人啊。每当这个时候,林飞奴就解释,他姐是掌柜的,他也不能在店里吃白食。恰好店里忙,他闲着没事就搭把手。 林飞奴循声看去,白发苍苍的老者,有六十岁,对面坐着两人,一人十七八岁,看衣着像大户人家的奴仆,还有一人三十岁的样子,同老翁有几分相似,他不清楚是儿子侄子,还是大孙子。 只因很多人成婚早,三十出头就当祖父。待他们六十来岁,孙子看起来三十岁不足为奇。 林飞奴过去:“老先生,你找我?” 老先生看着他身着秋香色棉袍,脚上是一双棕色小皮靴,“你是店里的伙计?” 林飞奴瞬时听出他言外之意:“我姐是掌柜的,我来搭把手。老先生,你找我什么事啊?” 老先生对仁和楼的饭菜很是好奇,年前隔三差五就叫家奴给他买红烧肉。有几次他不忙,心情好有耐心,叫伙计来买耗时的小鸡炖菜。 今日终于按耐不住放下身段亲自过来,没想到会碰到仁和楼推出新品。 老先生看着他的碗:“这里是菜还是点心?” “这个是花生糖,这个是沙琪玛。”林飞奴看看老先生的岁数,推荐沙琪玛。 做沙琪玛的面条用油炸过,又用糖炒,酥松绵软很适合老人。女食客嫌沙琪玛甜,因为是面做的又像主食。可是碰到喜好甜食和面食的人,很难不喜欢沙琪玛。 这位老先生恰好喜欢甜口点心。 老先生尝一口就问:“这个沙琪玛今天就能买到?明天还做不做?” 林飞奴:“明天会做吧。在柜台后面放着,你结账的时候就能看到。还有十多份,你吃过饭再买也来得及。” 老先生不放心,叫林飞奴给他留四份。 此言令他对面三十来岁的男子眉头微蹙,“四份太多了!” 老先生固执地说:“不多!咱家人多。”不待他再开口,就叫林飞奴忙去吧。弦外之音,快走,快走! 林飞奴高高兴兴下楼。 林知了:“有人买吗?” 林飞奴连连点头:“碰到个有钱的,要四份沙琪玛。”说着话他拿四份放柜台上,“阿姐,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先生。他家人不赞同他买这么多,你记得提醒他啊。” “这是什么东西?” 生硬的语言令林飞奴迅速抬头,不知何时面前多了三个男子,长相扁平,肤色黝黑,跟从煤窑里刚出来似的,导致林飞奴不由得结巴:“你你,问我啊?这个是花生和糖做的糖,这个是沙琪玛。”看一眼他姐,得到鼓励的眼神,林飞奴把碗递过去,“可以尝尝,不要钱!” 三人当中居中的男子拿一块花生糖,紧接着拿一块沙琪玛,随后示意左右两边的人尝尝。 转眼间十多块沙琪玛和花生糖一干二净,居中的男子问:“没了?” 林飞奴想骂人,可是想起采买说近日京师多了许多番邦来使,担心这几人就是番邦使臣,“没了!” 男子看着林飞奴:“没了!” 林飞奴向来聪慧,听出他言外之意,“没了就没了。你想吃啊?花钱买!” “不要钱!”男子提醒他。 林飞奴呼吸一滞:“我请你尝尝,尝尝是试吃的意思。” “你说的不是试吃!”男子瞪着他说,“你说尝尝!” 林飞奴气笑了:“你还想一直尝尝,吃到饱?”怎么跟街上无赖一样?这种人绝不可能是番邦来使。应当是跟着使臣过来的商人。想到这些,林飞奴不再客气,指着门口,“不买出去!” 男子难以置信:“知道不知道我是谁?” 林飞奴闻言越发笃定不可能是番邦来使——送贡品的使臣,不可能这么没有自知之明。 “你知道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天子脚下,我朝都城。你是想故意挑起两国邦交吗?”林飞奴冷笑,不就是吓唬人,当谁不会似的! 三个男子难以置信,他怎么可以这样说? 从楼上下来的中年食客说:“小飞奴,不可无礼!” 林飞奴心情不好:“你又是谁?他故意找事你没看出来?这么大的人,能不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的东西?你跟他什么关系?你得了他什么好处?” 中年男子急了:“你怎么能这么说?我都不认识他!” “你不认识他,你帮他?”林飞奴反问,“骗小孩啊?” 男子张张口:“可是他可能是,是番邦使臣!” “所以呢?”林飞奴反问,“人敬我一分,我敬人一丈!他故意找事,我还要好声伺候?” 中间男子转向冷眼旁观的林知了:“林掌柜,若是影响到两国邦交,薛大人也会跟着吃挂落啊。” 第153章 店里来新人 怎么那么会危言耸听啊?莫说当今天子重文一样重武, 即便重文轻武,也不该在天子脚下隐忍退让!他不会觉得自己有君子之风吧。林知了反问:“影响两国邦交又如何?” 中年男子:“一旦发生战争,百姓流离失所!” 林知了:“不在我们境内打不就行了?” 中年男子张张口:“那,那也免不了生灵涂炭!林掌柜, 您一向识大体, 今日是怎么了?” 林知了想翻白眼, 他果然是有君子之风啊。 “你怎么知道边关将士不想打?”林知了看向几人的肤色, 定是南方来的,“听说你们那边四季温暖,一年可以种两到三季稻谷, 粮食多的吃不完?”转向中年男子, “边关将士越境后每年可以为朝廷节省一大批粮食,若是把那边的水果运到京师售卖, 又能赚一笔。代价是牺牲上千人, 可能只需牺牲几十人,我想边关将士定是乐意之至!” 中年男子张口结舌:“可是——” 林知了不想听他废话,看向三位番邦人:“还想尝尝吗?”拆开一份沙琪玛倒入碗中。 三人后退一步。 林知了起身:“不是要尝尝吗?吃完了我再拆一包, 直到你们吃到饱!” “我们,不想尝尝。”居中的男子拱手,“告辞!” 林知了:“所以几位听得懂我说什么?刚才怎么听不懂尝尝是试吃的意思?” 几人停一下,甩出一句“我们听不懂!”大步跨到门外,不给林知了开口的机会。 林知了转向中年男子:“飞奴说他们故意挑事,现在你信了?” “可是他们有可能是番邦使臣。”中年男子神色担忧。 林知了:“我泱泱大国还怕蛮夷?你愿意伺候, 你去伺候,我们尊重。也请你尊重我们。” “要是他回去小题大做挑拨离间,真打起来你还能这么说?”中年男子反问。 林知了觉得好笑:“你不会天真地以为他们年年朝贡是心甘情愿吧?他们不反抗也是怕生灵涂炭?再说,你怎么知道刚才不是故意挑衅?今日来仁和楼挑衅我退让, 他日在边关挑衅,你是不是要劝边关将士以和为贵?原以为像御史大夫和礼部尚书那样的人极为稀有。没想到竟然大有人在!” 中年男子闻言很生气:“我是为你好,你竟然怀疑我通敌?” 林知了:“原来你真有通敌的心思?” “你简直不可理喻!”男子很是气愤。 林知了:“自己蠢而不自知,竟然有脸怪我?幸好边关将士个个铮铮铁骨!而不是你这种一看到番邦人就低头哈腰的软蛋!” “你你——”男子没想到一向和善的林知了说话这么脏,一时间气得有口难言。 林知了转向伙计:“日后在门外挂个牌子,对蛮夷伏低做小的软骨头禁止入内!” 男子忍不住冷笑:“就你的脾气,我看你能硬气多久!” 林知了:“那你可要好好活着!活久了才能看到边关将士把番邦变成我朝州府!日后番邦的水果和粮食也会飞入寻常百姓家!而非皇家独享!” 此话顿时令食客们热血沸腾满怀期待,迫切想知道番邦水果是不是真像传说中那么甜!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食客立刻叫好! 中年男子气得跺着脚斥责众人:“无知!” 林知了:“等一下!” 中年男子瞪她:“你还想说什么?” 林知了看向伙计:“给钱了吗就走?” 伙计摇头。 林知了故意说:“原来是想趁机吃白食?那你可就打错算盘了。我就是同你打一架,该多少还是多少!” 男子感觉受到侮辱,拿出一串钱:“不用找零!” 伙计叫住他。 男子血脉偾张导致脸红脖子粗:“别欺人太甚!” 伙计翻个白眼:“一百文不够!你要了一份猪肚鸡,还有一份松鼠鱼和两个馒头!” 店内大多数食客都是熟客,很清楚仁和楼菜价,掐指一算,还差几十文。他们看向中年男子的眼神瞬间变得诡异,仿佛在说,你自己都没钱吃饭,还有心思同情番邦人。 男子气得又拿出一串钱甩到柜台上。 林飞奴忍不住说:“只许他劝我们息事宁人,却不许我们反过来劝他?这是什么人啊?” 林知了:“这种人啊,要是在家里,就是自家孩子被打,他还要怪孩子不够忍让!他会说,你见着人家绕道走,人家还能绕道打你不成。” 林飞奴皱眉:“这是什么逻辑?我带着荷包去市场,钱被偷了,还怪我不应该腰挂荷包招摇过市?” 林知了摇摇头:“不会怪你招摇过市。你敢怀疑是番邦人偷的,他会说不可能是外宾!定是街上的地痞流氓所为!在他眼中番邦就没有坏人!” 林飞奴难以置信:“时常侵扰我们边民的胡人是什么?难道不是人?” 林知了:“他会说,胡人定有苦衷。他若为礼部尚书,定会叫陛下向胡人赠钱赠粮!” 林飞奴震惊:“真的?” 林知了笑着摸摸弟弟的脑袋:“我猜的啊。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知道他是这样想的,还是要面子,趁机在番邦来使面前装大度,彰显我朝乃礼仪之邦。” 林飞奴:“那不就是——” “慷他人之慨!”林知了说出来不禁懊恼,“我刚才就不应该拆沙琪玛,应当叫他给番邦来使买两份。” 食客过来付钱:“他会叫你送两份。你叫他出钱,他只会数落你吝啬!” 林知了笑着接过钱:“也许吧?正好吗?” 食客下意识回头看一下一干二净的碗碟,“刚好。” 林知了:“——尝尝沙琪玛?” 食客微微摇头:“吃饱了。这个沙琪玛太甜。我刚才就吃指甲盖那么一点,喝了半碗面汤才把甜味冲下去!那些番邦人竟然吃得一干二净!我不信这么没吃过好东西的样子是番邦来使!” 林知了心说,吃过好东西,不等于不想占便宜吃免费的。 “我也怀疑他们不是!”哪怕看出是番邦使臣,众目睽睽之下,林知了也不能认,“在刚才那人眼中,长相异域就是番邦来使。殊不知我朝幅员辽阔,西北和西南百姓长相衣着也和我们有很大不同。” 食客:“你的意思,他们有可能是我朝百姓?” 林知了点头。 食客愕然,感到荒谬:“倘若真是这样,他说什么两国邦交,岂不是——?” 林知了毫不客气地说:“先入为主,又自以为是!” 食客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替那人感到尴尬好一会,忍不住开口:“这事——但愿真是番邦来使。否则那人刚才的那番话得多可笑。” 林知了:“他若不卑不亢,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闹出笑话不是吗?” 食客点点头,神色复杂地出去。 许多食客一辈子没出过长安地界,只听说过边民和中原百姓长得不一样,因为很少看到,经常忘记这一点,近日看到异域长相就潜意识认为是番邦来客。 因此林知了的这番话令许多食客汗颜。 林知了见好就收。 在楼梯口的三人下来。 林飞奴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去:“阿姐,就是那位老先生。 林知了顺着弟弟视线移向楼梯口,三人朝这边走来,身后跟着伙计。 伙计报账,三人中三十来岁的男子掏钱。 林知了接过碎银子过一下秤,找他十几文,才问买不买沙琪玛。 老先生看到柜台上的四份点心:“这便是我们的吧?” 林知了点头。三人中仆从打扮的小子拿走沙琪玛,中年男子又给一块碎银。林知了依然过称找零。 拿到钱三人就出去,没有多余的寒暄。 三人寡言少语的样子显得很严肃,导致离柜台较近的食客都不敢肆意谈笑。人走远了,离柜台仅仅三步的食客勾头问:“林掌柜,这三人看起来不一般,什么路子?” 林知了微微摇头:“我没印象。”问伙计,“以前来过吗?” 伙计摇头:“没有!今天应该是第一次过来。” 林知了对食客说:“可能跟我和大家不熟,不知道说什么吧。” 坐在一楼的食客十个有九个健谈,在他们看来不熟才要多聊聊。因为不熟就不搭理别人,如何交友。 食客无法理解林知了的这番说辞,就说:“我刚才看到那个老先生的衣料上有暗纹,应当同咱们不一样。” 邻桌食客调侃:“谁跟你是咱们?你是不是忘了,林掌柜还是薛夫人!” 食客忘了,顿时有些窘迫。 林知了:“别多想,他就算是皇亲国戚,也早已致仕!” 食客下意识问:“为何这样说?” 林知了:“今日初八,非休沐日,今早也是年后第一天上朝,京师又有那么多番邦使臣,上至陛下下到各府厨娘,这个时候都没有时间出来打牙祭!” 食客对已经退休的老人不感兴趣,闻言吃掉最后一口面,给伙计十八文就起身离去。 待所有客人离开,沙琪玛还剩五份,花生糖卖的一干二净。 林知了问厨子:“明日还做吗?” 厨子皱眉:“不应该啊?鸡蛋糕和雪衣豆沙都卖光了。” 林知了:“雪衣豆沙一份才四十文。” 厨子:“可是只有几块,一会就吃没了。沙琪玛可以放两三天啊。” 林知了见他依然想做:“那就做吧。明日四十份花生糖,二十份沙琪玛。知道食材配比吧?” 厨子没记住,很是不好意思地请林知了先把食材称出来。 林知了见厨子这么上进,也不想一直泼冷水:“可能因为天冷,今天店里没有孩子。过些天小孩来用饭,沙琪玛就好卖了。” 林飞奴想起什么,“阿姐说得对!章元朗和他姐姐就喜欢沙琪玛。” 有点灰心的厨子顿时信心大增。 林知了叫伙计关门,突然进来俩人,一男一女。关门的伙计吓一跳,下意识扭头找林知了。 林知了也不认识他们,看衣着不像是讨饭的,身上的棉袍干干净净,甚至没有磨损的痕迹:“你们找谁?” “您是林掌柜?”女子开口。 林知了点头。 女子道明来意,他们是宫里出来的。 林知了不由得多想,皇帝的眼睛。皇帝眼睛又如何,想留下就得给她老老实实签长契,否则别想靠近厨房! 林知了叫伙计先把门关上,然后问两人是不是来她店里做事。看到两人点头,林知了就说明店里懂规矩,首先,店里的事不可外扬。店里不缺厨子和学徒,他们只能当伙计,即便是伙计也要签订契约。 两人毫不犹豫地表示可以。 林知了去写四份,一式两份。签上名字,林知了朝厨房看去:“厨房重地,不可随意进出!” 两人点头。 林知了趁机叫后厨选个管事的,主要盯着厨房的食材别出纰漏,月钱加一贯。 众人面面相觑。 “到院里面朝我,闭上眼举手表决。”林知了到院里,叫林飞奴和薛瑜数数。 闭上眼不必为难,众人愿意。 林知了叫众人散开,免得胳膊碰胳膊。 一炷香后,得票最多的人令林知了很意外,不是年龄最大的女厨子,也不是年龄最大的男厨子,而是不大不小,二十岁的俞丫。 俞丫受宠若惊,指着自己:“我?” 林知了点头:“不信我的话,你可以问飞奴。” 俞丫脱口道:“飞奴说谎不眨眼。” 林飞奴气得跺脚,指着她:“你给我再说一遍!” 俞丫不带正眼看他,转向薛瑜,“真是我?” 薛瑜毫不犹豫地点头。 林飞奴气得拉住她姐:“你看,她才当管事就欺负我!” 林知了恍若未闻:“趁着大家都在,我再说一遍,不许靠近库房,不许去对面仓库。无事不许进厨房。仁和楼是饭店,做入口的食物,你们随意出入,头发飘到锅里,厨子忙起来没看见,食客被恶心吐了,以后谁敢来吃饭? “食客会认为,能出现一根,说明后厨有很多根。不可能只有一根头发恰好落到碗里。哪怕我们请食客去后厨,他们也会认为我们提前清理过!” 林知了神色严肃,众人不敢迟疑,赶忙表示记住了。 林知了:“我前天才回京,上个月的账还没算。待会我去算账,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明天发月钱!” 一听到发钱,众人浑身充满干劲。 林知了把薛瑜和林飞奴叫到屋里,把上个月账目交给他俩,薛瑜算账,林飞奴再核算一遍。 林飞奴:“现在想起我了?我俩算账你干什么?” 林知了:“休息啊。” 林飞奴:“……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姐姐?我才十岁,十岁,还是个孩子!” 林知了:“你再废话天就黑了。” 林飞奴瞪眼她姐,气呼呼拿起算盘:“也不知道姐夫看上您哪点。” 第154章 含沙射影 无论弟弟如何抱怨, 林知了都当没听见,裹着斗篷闭目养神。 申时过半,八个厨子和两个徒弟把食材分类放好,俞丫锁门, 各回各屋休息, 洗碗工们也各回各家。 又过一炷香, 室内暗下里, 林知了驾车载着弟弟妹妹去市场买几斤菜和肉。 薛理到家,林知了刚把菜盛出来放到热水锅里温着。听到马蹄声,她把面煮了。 薛理用热水洗去脸上的疲惫, 正好吃面。 饭后, 林飞奴和薛瑜各忙各的,林知了和薛理把厨房堂屋收拾干净, 就拉着大花出去。 林知了望着新月, 心说一天又过去了。想起晌午发生的事,她觉得应该告诉薛理。 薛理听她说完心下好奇:“你也认为那三人是西北边民?” 林知了很是笃定:“番邦来使!西北边民也是我朝百姓,读的是圣贤书, 不可能那么厚颜无耻。即便他们是边关无赖,也不会理直气壮地曲解‘尝尝’的意思。他们只会嫌味道不好,叫林飞奴再拆一份沙琪玛。或者嫌太少,没尝出味儿就没了。” 薛理闻言有些疑惑:“那你还敢吓唬他们?” “为何不敢?”林知了奇怪,难道朝廷害怕打仗,“御史大夫和礼部尚书认为陛下削减公费开支和增加军费开支是因为国库没钱, 只能拆东墙补西墙。打一打,钱不就有了?” 薛理心底大为震惊,夫妻五年,他怎么才发现林知了比他好战! “你知道一旦打起来意味着什么?”薛理怀疑她不知道。 “百姓流离失所?今天晌午有人说过。”刚才坦白的时候, 林知了没有细说这一点,“不在我朝境内打不就行了?” 薛理听出她言外之意,即便民不聊生也是他国的事,与我何干!薛理顿时感到一言难尽,他的林掌柜不止好战,好像还有点阴损。 薛理不想知道她还有多少损招,“侵扰他国,师出无名,即便赢了,也很难令人心服口服!” 林知了皱着眉打量她,今日他怎么有点妇人之仁,“出兵的目的是为了土地和物资,又不是——” “停!”薛理赶忙打断,不想听到她轻飘飘地说出“都杀了”几个字,“隔墙有耳!” 林知了低声说:“不说这些。我就问你,这些年边关没有一点摩擦?” 薛理突然有点恨自己脑子聪明,瞬间听出她的意思,有摩擦就有理由出兵。 林知了见他突然沉默不语:“看来摩擦不断!陛下有义务保护好万民啊。”顿了顿,“也不是侵扰他国。好比今天来酒楼的那几位番邦人,虽然不知道那几人属于南边哪个小国,可我记得秦汉时期南边有个交趾郡。 “前朝还在南边设立安南都护府。南边那块地自古属于我们,我们出兵不叫打,最多叫收复,重设安南都护府!” 薛理借着清冷的月光打量林知了的神色,发现她不是信口开河,便说出实情,省得她愈发好战,“虽然有可能像你说的,打一打就有钱了,可是前期也要国库出钱准备粮草。然而国库真没钱。我在户部呆过,这一点我比你清楚!” 林知了:“三天的粮草都买不起?” “大军一动怎么可能只需三天粮草?”薛理梦里梦外都没上过战场,没在兵部呆过,可是他也知道打仗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林知了:“以战养战!” 熟读史书的薛大人登时无言,只因他立刻猜到,若是从边关调兵,三日粮草都多了,一日便可攻入南边小国境内。 林知了看到他又不说话:“看来可以以战养战!” “你的想法很好,倘若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呢?”薛理又问。 林知了:“不可能。南边土地肥沃——” “等等!”薛理纳闷,她足不出户,是不是知道的有点多。薛理不信她刚刚说的这些是听仁和楼的食客说的。仁和楼的食客多是匠人和商户,都不知道南海以南在哪儿,更别说土地是否肥沃,“你怎么知道南边物产丰富?” 林知了反问:“那边离岭南不远吧?别说你堂堂探花郎不知道岭南有哪些瓜果蔬菜!” 薛理心说,我知道是因为我饱读诗书,可是你才读几本书啊。进京前你都没有出过丹阳县! 薛理越想越奇怪。 林知了:“我们又不是只会烧杀抢掠的胡人。我们可以教他们种地,教他们文字礼仪。他们定会扫榻相迎!” 见鬼的扫榻相迎!薛理服了,她不止见多识广,且巧舌如簧! 薛理又看一下林知了,发现她一本正经,心里愈发佩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要救民于水火之中! 林知了:“听说东北有个契丹,这些年和高丽摩擦不断,每次都会伤到我们的同袍?” 薛理:“——你还想在那边设立个安东都护府?” 林知了微微摇头。 薛理松了口气。 林知了:“那边自战国到秦汉就属于辽东郡。恢复辽东郡便可!” 薛理呼吸一顿,他可真不了解林掌柜! 林知了忽然想起一件事,“契丹是藩属国吗?” 薛理:“问这个做什么?” “先说是不是!”林知了道。 薛理:“不是!不过年前也来了。今日下朝后,我听鸿胪寺卿猜测,契丹国内应该出事了。前年来的时候契丹使者神情倨傲。今年恭而有礼。贺岁的礼品也很用心。想来不敢再跟高丽起冲突,边关可以安稳两年。若是我们这个时候动武,不止师出无名,边关百姓也会怨声载道!” 林知了:“我怎么觉得同陛下增加军费开支有关?此事能推行下去,你功不可没。你小心啊,薛探花。御史大夫和礼部尚书不敢杀你,不等于隐匿在京师的契丹细作不敢。” 薛理眉头微蹙,“他们把我杀了,陛下也不可能收回成命。”说着话想起梦中这个时候的契丹兵强马壮,百姓安居乐业。现下不可能因为太子活着,契丹就乱了。太子的事影响不到他国内政。所以契丹使者这次懂礼数,真是怕皇帝一气之下挥师北上,重设辽东郡! 薛理心里愈发复杂—— 林知了一个心里只有钱眼里只有仁和楼的掌柜的,为何比礼部那些人懂得还要多。她都是听谁说的啊。 林知了被他看得心底发毛,担心言多有失:“我们回去吧。” 薛理抬头,发现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墙根底下。薛理凑近紧闭的坊门,确定门从里面闩上就和林知了回家。 翌日散朝后,薛理看到太子在他前面,冷不丁想起昨晚同林知了的闲聊,他急走几步到太子身边,否决鸿胪寺卿的猜测,说出他的分析,以防太子被鸿胪寺带歪。 薛理没提林知了,只因她的一些想法不止是离经叛道,堪称有伤天和! 太子愣了一瞬,因为没有想到入朝不过一年且不曾在兵部呆过的薛理可以想到武力威吓并非重兵压境。 太子回过神,哭笑不得:“孤知道!” “那微臣——”薛理顿时有些尴尬,“是臣多虑了。” 太子微微摇头:“不是。”因为皇帝看到番邦使臣就心烦,便把安置番邦来使的事交给太子,太子免不了同礼部诸人来往,“实则不止鸿胪寺卿,协助鸿胪寺接待使臣的礼部左侍郎也认为契丹政权不稳,此次那么懂礼数,是为了以后借兵平乱做准备。”说出这些他都觉得好笑,礼部和鸿胪寺这些人,怎么只能看到他国啊。 太子:“以前孤听人说,书生不出门,能知天下事。近日在外面听得多了,孤觉得最初说出这句话的人定是书生。此刻看来,说的是通明这样的书生啊。” 薛理感到羞愧:“微臣也知皮毛。” 太子示意他边走边说:“你不来找孤,孤也想找你。自从那日看到礼部尚书和御史大夫几人的态度,近日孤细心留意才发现鸿胪寺也并非人人铮铮铁骨。他日真有人收了他们的好处,定会盛赞他们,试图令枢密院和兵部放松警惕。届时你可不许抄手看热闹。” 薛理心说,我何时抄手看热闹。 谁又在太子面前胡说八道? 薛理:“殿下大可放心!再有这样的人,有一个臣打一个,有两个打一双。” 太子想说也不用每次都动手!转念一想,有些人不动手听不懂人话:“点到为止。别真把人打死了。” 薛理:“臣自幼习武,可以控制好力道。听说御史大夫快痊愈了?” 太子也听说了:“他不会再回来。”拍拍他的肩,“孤不曾养兵千日,却日日需要通明。通明不会觉着孤可着你一个人用吧?” 薛理:“臣求之不得!” 太子闻言很是满意。 实则太子并非无人可用。 可着薛理一个人用,是因为他年少心思浅,入朝时间短,朝中无亲朋又无好友,再加上仁和楼的牵扯,满朝官吏能令太子安心差遣的只有薛理一人- 皇帝不想陪一群番邦人过上元节,在薛理和太子这次谈话的当天上午,太子在东宫刚刚放下碗筷就被召去皇宫。皇帝担心太子会错意,直言赶紧把人送走。 正月十二日,最后一拨使臣出城。 翌日早朝,鸿胪寺卿盛赞各国使臣恭而有礼。 鸿胪寺卿的本意是我朝乃天朝上邦,礼仪之国,陛下乃天下共主,四夷未开化之人在陛下的教化之下越发懂礼数。 皇帝龙颜大悦。 礼部侍郎出列:“如今看来,四夷也并非如薛理所言,畏威而不怀德!” 皇帝的笑容凝固,有个不好的预感,低头看到礼部侍郎身后多出一人,顿时感到心累。 今日的薛理很有眼力见儿:“侍郎大人所言甚是!” 满朝文武不约而同地朝薛理看去,两位年少的皇子神色愕然,一副见鬼了的样子。 皇帝也很意外:“薛通明,承认你先前以管窥天?” “是的。陛下,微臣也是才知道。”薛理是听林知了说的。天气寒冷,林飞奴和大花亲如兄弟也不想晚上出去陪大花散步。遛狗的任务就落到林知了和薛理身上。薛理不想听林知了说她那些冠冕堂皇的损招,就聊仁和楼的人和事以及流言蜚语,“微臣听闻契丹使臣年前在东市金银玉器行买了许多饰品,金饰做工精美,玉器样式淡雅,可是契丹使臣当众嫌弃不够粗狂。声量之大,店外的路人听得一清二楚!在此之前,臣一直想不通,不喜欢为何要买。如今看来他是懂得人情世故!” 礼部侍郎心里纳闷,薛理要说什么,听到最后一句,他猛然转向薛理:“你——简直一派胡言!” 薛理不理他,面朝天子,“陛下,微臣找人打听过,那些金银玉器十分贵重,每套都用名贵的木盒盛放。然而契丹使臣的行李当中没有那些木盒!” 礼部侍郎脸色煞白,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陛下,微臣冤枉,薛理含血喷人!” 薛理奇怪:“侍郎大人这是怎么了?我含血喷谁?陛下,微臣提过侍郎大人吗?还是提过寺卿大人?” 鸿胪寺卿头皮发麻,心说我又没有趁机嘲讽你,你扯我做什么。 礼部左侍郎顿时感到有口难言,“薛理,你,你什么意思你自己知道!” 薛理:“我说契丹使臣懂礼数。难道错了?侍郎大人刚才不也说,他们并非不懂感恩?” 皇帝头疼,这个礼部侍郎,招惹谁不好,招惹他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二愣子! “薛理,拿出证据朕就信你!”皇帝道。 薛理:“陛下要什么证据?契丹使臣购买凭证?东市大大小小的店铺都会留下购买记录。陛下令大理寺一查便知。” 皇帝心累,真是个二愣子,不能说契丹使臣走了,他没证据,就此作罢吗。 薛理朝礼部侍郎看去:“兴许微臣说错了。” 皇帝眉心一跳:“薛理,你想好了再说!” 薛理:“兴许契丹使臣只是想感激陛下,感激我朝臣民,又因为着急收拾行李,就劳烦他人代为转交。可是使臣虽然走了,余下还有很多事,代为转交的同僚们想来还没来得及上交户部,归为国库!” 皇帝眼睛一亮。 太子看向薛理,他竟然不是要趁机扳倒礼部侍郎。 薛理的目的当然不是礼部侍郎,因为他不知道契丹使臣有没有私下拜访过礼部侍郎。若是东西在兵部尚书府上呢。 薛理:“寺卿大人,您说是不是?” 鸿胪寺卿:“薛大人言之有理。” 薛理转向户部尚书:“劳烦尚书大人留人值守,以防晌午或者晚上,那些物品送过去,户部无人接收。” 户部尚书心说,吃下去的东西还能吐出来?想什么好事呢。 薛理和他二十来岁时一样天真啊! 可惜此刻不能实话实说。户部尚书笑着说:“多谢薛大人提醒!” 薛理从袖中掏出一沓纸:“这是购买记录。不止契丹使臣。其中一部分可能是他们给家人选的。还请户部的同僚仔细比对!” 户部尚书顿时感到这沓纸烫手。 再说,什么叫给家人准备的?要是这样说,除了礼部和鸿胪寺,其他文臣武将收到的东西岂不是也要吐出来。 薛理的目的是这样,但他的样子是针对礼部侍郎,其他人要怪就怪礼部侍郎。没有他递梯子,那沓纸只能当厕纸! 薛理之所以带过来是觉得有人会盛赞番邦,他有可能找到机会。 机会来的这么容易,薛理是真没想到,他还以为要出揣上一段时日。 今日薛理只有这一件事,说完入列。 殿内安静极了。 文臣武将神态迥异,皇帝看乐了,心说薛理不愧是他钦点的探花,前几日他才觉得花钱如流水,单单军费就出去百万贯,今日薛理就知道为他分忧。 皇帝朝内侍看一下,内侍高喊“退朝!” 站在最后的薛理看到皇帝转身他就出去。待礼部侍郎从地上爬起来,薛理已经消失在浓浓的白雾之中。 礼部侍郎只能对着白雾骂骂咧咧。 鸿胪寺卿好奇地问:“契丹使臣——” “没有!”礼部侍郎尖叫,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刻祸水东引,“我就是一个人微言轻的文官。他谢我有什么用?那些蛮夷精于算计,定是要一本万利!” 枢密使皱眉:“此话何意?说清楚!” 礼部侍郎一脸无辜:“我说什么了?说说都不许?” 兵部尚书今日不在,侍郎之一的王慕卿指着他:“你别含沙射影!” 礼部侍郎:“含沙射影的是薛理!” 刑部尚书今日也不在,侍郎章大人走出去又退回来,“薛理知道你和鸿胪寺卿今日会盛赞蛮夷?所以早早准备好那些纸反驳你二人?” 鸿胪寺卿忍不住说:“没有我!我和薛大人无冤无仇。再说,薛大人反驳的可不是我!” 礼部侍郎转向鸿胪寺卿:“你说我和薛理沆瀣一气?” 鸿胪寺卿:“我还有事!”说完大步越过他。 侍郎章大人紧随其后。 近日不曾跟使臣搭过话的文臣武将很是好奇,忍不住打量身边同僚,可惜无论看谁都可疑。 收到贵重物品的人心虚,又怕被看出来,强装镇静,看起来无比忠君爱国! 薛理从宫里出来就策马回仁和楼。 年前刑部尚书督促他们结案,不要把凶犯留到过年,导致年后这几日部里无事可做。 今日散朝早,薛理到仁和楼正好是用饭高峰期。本能去前店,而到门边又退回北屋,看到小舅子在背书,薛理坐到他对面。 林飞奴背完一段,书往桌上一丢:“姐夫,陪我练剑!” 薛理:“你真想从军啊?” 林飞奴摇头:“我不想从军。但是我想上阵杀敌!也不知道杀敌和杀鸡有何不同。”抱着剑到院里就找洗碗工,“以后我杀鸡杀鱼啊。” 薛理脚步一顿,想说什么,忽然想起过几日学堂开学,等鱼和鸡买回来,他正好在学堂上课:“别说那些没用的。” 洗碗工想起前几日发月钱,上个月干到小年,但月钱发满一个月,赏钱也是按照当月净利润的百分之二,一文没少。洗碗工就好奇这个月是不是也一样,便问薛理。 薛理闻言点头。 洗碗工:“那这个月应该不如上个月多。过几日元宵节,家家户户都要在家过节,掌柜的也要放一天假啊。” 薛理心说,真是什么样的将带什么样的兵。 这些洗碗工是不是忘了,她们最初选择到仁和楼做事,是觉得申时左右可以回家,能照顾到家里,顺便赚点钱。 洗碗工转向林飞奴:“什么时候去找小章公子玩儿?要是你一个人不敢去,我送你过去!” 第155章 卖汤圆 林飞奴闻言觉得奇怪, 今日她怎么这么有闲心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林飞奴隔空用剑指着她:“说,你想做什么!坦白从宽!我饶你一命!” 薛理朝小舅子脑门上一下:“不可无礼!她的意思你带着沙琪玛去找元朗,顺便告诉他仁和楼以后天天卖沙琪玛。元朗定会告诉亲友。过两日是上元节, 花生糖和沙琪玛很适合走亲访友!” 林飞奴没听懂:“没了?” 薛理:“卖的多赚的多, 下个月的赏钱——” “啊?”林飞奴惊呼, 指着洗碗工, “你怎么跟我阿姐一样喜欢赚钱?” 薛理把小舅子的手臂拽下来:“好好说话!” 林飞奴:“你小心钱迷转向吧。” 薛理:“跟谁学的俚语?” “跟食客学的。”林飞奴脱口道。 薛理噎了一下,他并不想知道答案:“这点小钱不至于。你还练不练?” “练!一日不练,不进则退!”林飞奴看着手中的剑, 苦着小脸, “可是好重啊。” 薛理去厨房找俩烧火棍。 洗碗工又问林飞奴去不去章家。 林飞奴摇头:“章元朗是我同学,是我好友, 不是人傻钱多的肥羊。阿姐不愿意做沙琪玛, 你们非要做。做了不好卖,自己想办法。” 洗碗工:“赚到钱掌柜的也能多分点啊。” 林飞奴:“能多多少?多我一双鞋啊?我大不了少买一双鞋!” 薛理拉着小舅子去后门外巷子里练剑。 林飞奴回头说:“我要是你,就去街上吆喝, 仁和楼新点心,沙琪玛,老少皆宜!” 洗碗工敢出去吆喝也不至于在仁和楼洗碗。 俞丫出来宽慰洗碗工:“等天暖了,富贵人家的公子姑娘过来吃饭,沙琪玛就好卖了。现在店里的食客多数是匠人和附近商户,一份一百文对他们而言太多。”顿了顿, “飞奴说的有道理。其实飞奴已经去过章家。别再为难他。” 洗碗工一听连管事的都不赞同,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与此同时,薛二哥和刘丽娘也从家里过来。 到巷口看到把烧火棍耍得虎虎生威的林飞奴,夫妻二人互看一下, 决定离他远点,绕到前面去店里。 这个时候食客虽多,但店里没坐满。因为一些食客在门外廊檐下排队买酱香饼,一些食客端着盆过来买汤买粥。 刘丽娘找个角落坐下,薛二哥帮洗碗工收拾碗筷。 老顾客见到他愣了一瞬,不确定地问:“薛郎中,你又回来了?” 薛二哥:“农闲时节乡下没事,过来住几天。” 老顾客想起什么:“看我的脑子,忘了过几日是上元节,城里有灯会。仁和楼也放假。”说起放假,不由得想起去年中秋,“薛郎中,去年仁和楼卖粽子卖月饼,今年卖元宵吗?” 薛二哥:“不卖。” 去年吃过韭菜鸡蛋馅月饼的食客调侃:“林掌柜不准备做点韭菜鸡蛋馅元宵?” 此话一出就有食客问:“韭菜鸡蛋馅怎么滚成元宵?” 薛二哥笑着说:“诸位别说笑了,昨日我弟妹去市场问过,许多街坊都准备做元宵。所以仁和楼就不参与了。” 很想看乐子的食客闻言很是失望。 然而做不做由不得林知了。 京师有许多去年腊月抵达京师的南方人。 消息灵通的南方商户得知年底会有许多番邦使臣抵达京师,就迎着风雪送来许多瓷器、茶叶、丝绸、文房四宝等等。 哪怕品质只能称得上中下,年前年后半个多月也卖的一干二净。 时常来京师做买卖的人都知道京师年前年后大雪覆盖,路面结冰不宜出行,是以都决定在京师过上元节。 上元节不吃汤圆,就像淮扬菜中没有糖,好比腌笃鲜里面没有笋。 京师会做汤圆的人不少,拿出来卖的寥寥无几。几个南方商人带着奴仆半条街走下来,没有买到一粒汤圆,他们便懒得继续找,直奔仁和楼。 林知了问他们要几斤。 一人几个便可,哪能要几斤啊。 几个商人被问懵了。 林知了想着人在他乡也不容易,“我做十斤,明日午时或者下午申时在门外廊檐下售卖。” 其中一位商人问:“什么馅的?我喜欢吃花生馅的。” 林知了难以置信:“你还挑上了?” 商人连忙表示不挑,黑芝麻馅也行。 林知了:“我们没打算做汤圆和元宵。店里没有糯米粉,也没有芝麻。所以只能找人家买。能买到什么做什么!” 几个商人不敢挑三拣四,端的怕林知了撂挑子,连声表示,只要是汤圆,什么馅都可以。 回去的路上碰到几个同乡,同乡邀他们一起过节,他们便问同乡怎么过,在哪里过。若是在家里,那就一人买两个菜。若是到丰庆楼,那就把汤圆拿过去,劳烦厨下帮忙煮熟。 同乡闻言就问他们在哪儿买的汤圆。市场上不是只有元宵吗。 几人就说,林掌柜帮忙做几斤。 同乡忍不住抱怨,吃早餐的时候听说店家要做元宵,他就请店家做两斤汤圆,店家不但一口回绝,还说除了他没人买。那家店他吃了三年啊。他以为他们之间很熟。还是林掌柜通情达理。 几个商人就说,林掌柜起初也不想做,后来还是答应做十斤。 同乡看一下他们几人和彼此的奴仆,五斤就够了。可是剩下五斤,林掌柜一家四口也吃不完啊。虽然店里有许多伙计,可人家都是北方人,定是要吃元宵。 几人忙了十几天就决定休息几日,正月底再采购货物拉回南方。他们的原计划是今日去城外转转。因此几人一合计,去找同乡出城赏雪滑冰,顺便告诉他们仁和楼明日卖汤圆。 下午,仁和楼关门前一炷香,上午过来的几位商人告诉林知了,准备二十斤,在东市经营的同乡都过来买汤圆。 林知了哭笑不得地道谢,心说二十斤才赚几个铜板啊。看在人家这么体贴的份上,林知了决定明早她和二嫂带着薛瑜以及林飞奴做汤圆。 可是店里确实没馅料。好在市场上有卖馅料的店,林知了去买三种口味,红豆沙、黑芝麻和花生。 然而她忘了把林飞奴留在店里。 从肉行路口经过,林飞奴要吃猪肉馅的,看到卖糖葫芦的,他还要吃山楂馅,为此还说二嫂喜欢酸甜口。 虽然孕妇可以吃山楂,浅尝几口无妨,可二嫂很小心,无论有没有依据,只要听到“对孩子不好”,她闻都不闻。 坊间有传言,山楂会导致小产。 二嫂肯定知道。林飞奴肯定没有听说过。林知了懒得拆穿他,“包山楂糕还是山楂啊?” “山楂糕啊!”林飞奴说出来,转向他姐,高兴地又蹦又跳,“你答应了?” 林知了白了他一眼:“鱼儿,你吃什么?” 薛瑜白了一眼林飞奴:“我可不是他!” 林飞奴冷笑:“谁去年做豆角茄子加糖不加盐?自己一身黑,嫌我是乌鸦!” “不许吵!”林知了瞪弟弟。 林飞奴心里不服,也只敢小声哼哼唧唧。 翌日早上,林飞奴“假传圣旨”,叫厨子准备两斤肉馅,又偷偷拿一斤白糖,说林掌柜吩咐的。 结果除了花生、黑芝麻和豆沙三种馅料,还多了三种,山楂、肉馅和只裹了白糖的汤圆。 林知了包饺子包子习惯了,看到一大碗肉馅没有发现不对。林飞奴又说,他想吃的他自己包,林知了就没管他。 待林知了答应同乡的汤圆包完,林飞奴还在鬼鬼祟祟搓搓搓,林知了后知后觉:“怎么还没包完?这又是什么?” 坐在林飞奴对面的薛瑜说:“白糖啊。”看到她三嫂一头雾水的样子,“你不知道?他说你同意了。还叫我多做点汤圆面。林飞奴,你要死了?” 林飞奴:“包都包了,我肯定能卖完。阿姐,一样给我煮五个,我端出去。肯定有人和我心有灵犀!” 章元朗和林飞奴心有灵犀。 十四一早,章家小厮把章元朗送过来。小章公子吃饱喝足,就去后院找林飞奴。 洗碗工眼中一亮,想起俞管事的那番话,洗碗工只敢说一句:“飞奴和薛大人在巷子里。” 章元朗腿快,到门边才意识到薛大人就是学堂先生挂在嘴边的“薛探花”,本想回去,一看俩人在比划,他忍不住过去:“林飞奴,咱俩比比?” 林飞奴停下,眨了眨眼睛,就看向姐夫,你叫他来的? 薛理:“元朗,你怎么来了?” “快一个月没见林飞奴了啊。”章元朗到林飞奴身边给他一手肘。林飞奴冲他姐夫伸手。薛理把烧火棍给他。 章元朗见薛理也不进屋:“薛大人,你吃饭了吗?” 薛理无奈地微微摇头:“就在这边玩,不许乱跑!” 章元朗连连点头。 薛理进院。 章元朗不禁轻呼一声:“终于走了。林飞奴,明日是上元节,我听说南方人吃汤圆,汤圆是什么味的?今年还有韭菜鸡蛋馅吗?” 林飞奴:“我还以为你真想我。等会店里收拾干净就把汤圆摆出来。” “太好了!”为此章元朗还特意拿个小竹篮,小竹篮里放个带盖的汤碗,此刻就在柜台后面,林知了身边放着。 因为那几位要买汤圆的南方商人忘了告诉同乡时间,有人早早过来,林知了不得不提前。 巳时左右,店里收拾干净,林知了和几个伙计往外搬桌子拿汤圆,林飞奴在厨房烧火,叫薛瑜给他煮汤圆。 待汤圆以及包汤圆的纸和秤都摆好,林飞奴和章元朗端着两盆汤圆出去,还有俩伙计给他俩搬椅子和小马扎。 住在附近的坊间百姓出来买菜,见状特意走过来:“林掌柜,你弟弟可真是个招财童子!”发现今天多了一个,“这个也是你弟?” 章元朗大声回答:“是的!” 章府厨娘听到熟悉的声音走过来,看到自家小公子笑的见牙不见眼,顿时决定今日先不认识他。 看热闹的街坊问:“什么馅的?” 章元朗:“我的是花生、芝麻和豆沙。” 街坊转向林飞奴。 林飞奴:“猪肉、山楂和白糖!” 南来北往的客商,吃汤圆吃元宵的全部都朝他看去,脸上写满了震惊。 然而京师太大,什么样的人都有。自然也不缺有钱有闲日子无聊,天天想找点趣事的公子小姐。 林飞奴的话音落下,就有几个闲人走过来,“林掌柜,猪肉、白糖和山楂,每样给我来一斤!” 林知了:“也别一斤,每样给你拿五个。六种三十个够七八个人吃的。咸的你不一定吃得惯,甜的吃多了腻味。” 闲人点点头,到伙计那边给钱。 有一就有二,又有闲人上前。 街坊四邻看着直摇头,心说真是钱多的没地儿花! 林飞奴叫伙计去拿几个勺子,对志同道合的闲人说:“你要不要尝尝看?” 闲人摇头:“回去跟家人一块尝尝。” 林飞奴看着他满脸笑意:“我怀疑你想看他们出糗。” “每样给我来五个吧。” 苍老的声音传过来,林飞奴看过去,立刻喊:“二哥,帮忙!” 薛二哥感到奇怪,心说弟妹盛汤圆,两个伙计过称和收钱,不需要他帮忙啊。可惜在丹阳三年习惯了听林飞奴的,本能走过去问:“老先生,这是南方的汤圆,不是元宵。” 老先生点头:“刚才在路边听见了。” 林知了递给二哥一张纸,二哥折两下变成纸兜,用勺子舀三十个汤圆,包起来又用麻绳系上,才递给老先生:“您拿好啊。” 老先生看到麻绳上的结,靠近薛二哥仔细嗅嗅就抬头问:“你身上有药香,你是大夫?” 第156章 退休老太医 薛二哥闻言抬眼看看老先生的相貌, 不是以前的老主顾:“您是?” 老先生:“我是常来用饭的食客。” 林飞奴不禁腹诽,总共来两次,今日是第三次,还常来?说谎不脸红, 跟阿姐一样。 薛二哥看着老先生的大氅毛油光水亮, 怀疑他不是权贵也是巨贾。听出他不想自报家门, 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薛二哥也不再多言,只是笑容淡淡的说一句:“原来如此。” 老先生却没有收下他的体贴就此离开:“你是大夫,怎么会在仁和楼?” 薛二哥心说, 我不刨根究底, 你居然还审问起我来了。又寻思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耐心回答:“我们住在城外, 这几日进城和我弟——我弟妹就是林掌柜, 两家一起过节。” 老先生了然的点了点头,拎着汤圆转身离去。 薛二哥的视线下意识跟上他,站在路边的小厮小跑过来, 接走老翁手中的汤圆。薛二哥见状心说,果然出自富贵人家。 林知了喊一声二哥,朝林飞奴看一眼。 薛二哥不解其意,突然灵光一闪,林飞奴是看到那位老先生才叫他帮忙?说明什么?林飞奴知道点什么。 薛二哥到大门另一侧廊檐下,蹲在林飞奴身边, 低声问:“你认识他?” 林飞奴摇头:“我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薛二哥:“不认识他怎么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林飞奴:“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和阿姐都在柜台后面,我见过他。前日衙门休沐,晌午店里忙, 我到楼上帮忙,闻到他身上有药味。可是那个老头要红烧肉、松鼠鱼和猪肚鸡,胃口这么好肯定没病。我好奇他是不是跟你一样,就问其他食客。有个食客见过他,说他是太医。” 章元朗闻言转向他:“太医也出来用饭?” 林飞奴:“太医也是人啊。” 章元朗:“我认识一个太医,他说外面的饭菜不如家里做的干净,他从不在外面用饭。” 林飞奴嗤笑:“他家没有老鼠蟑螂吗?他家厨娘不用去茅房?食材被老鼠爬过,厨娘从茅房出来就做菜他也不知道。瞎讲究!” 章元朗一直觉得那个太医说的很对,闻言如梦初醒:“对啊!不过你还没说完吧?太医怎么了?” 林飞奴:“二哥今天见过他,明天再见到他,阿姐说一回生二回熟,第三次见到他,二哥就可以向他请教疑难杂症了啊。” 薛二哥神色愕然。 林飞奴:“我聪明吧?” 薛二哥哭笑不得:“仁和楼大聪明!” 林飞奴得意的扬起下巴。 章元朗:“二哥想知道什么不可以直接问吗?” 薛二哥思索片刻:“我不认识他,直接问太冒昧。比如,你决定送林飞奴一把宝剑,但在此之前,林飞奴找你要宝剑,最终宝剑都要到他手中,哪种情况会叫你心甘情愿?” 章元朗不希望计划被打乱:“我好像明白了。” “这个比方也许不恰当,不过大概是这个意思。”薛二哥揉揉林飞奴的小脑袋,“看给你机灵的。” 林飞奴:“智慧无双林飞奴!” 章元朗立刻侧身作呕吐状! 林飞奴伸手挠他。 薛二哥见他俩一个比一个幼稚,起身去叫林知了进屋休息,他给客人盛汤圆。 由于仁和楼位于东市路口,北边和西边坊间百姓去东市必然要经过仁和楼,除非绕路。又因为赶上过节,是以仁和楼门外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哪怕过去十人只有半个人买汤圆,林知了的几十斤汤圆也不经卖。 巳时过半,汤圆只剩三成,待昨日那几位商人午时过来肯定没有了。林知了叫薛瑜和伙计再做三样,她和二哥、二嫂在外面看着。 薛瑜低声问:“猪肉——” 林知了打断:“不做!” 薛瑜其实挺想看到食客们震惊的样子,闻言有点失望。到后院北屋给采买一贯钱,叫他们再去买三种馅料。 采买钱二牛:“一贯少了啊。” 薛瑜:“离市场这么近,馅料不够再去买啊。要是做多了卖不完,你们谁吃?” 他们不太想尝试汤圆。钱二牛和另一个采买闻言立刻出去。 薛瑜所料不错,直到午时三刻,店里开门营业,汤圆才卖完。 章元朗听说汤圆没了,忍不住惊呼:“我怎么办?” 林知了:“你家厨娘买菜回来从这边经过,问我你有没有买汤圆。我说还没有。她说没有就别买了,家里做了。” 章元朗:“什么味的?” 林知了笑着说:“肯定不是猪肉味儿。你饿不饿?想吃面还是想吃饼?” 汤圆吃多了,章元朗不想喝汤也不想吃油腻的,只想喝水。林飞奴就倒两杯水,又拿俩大馒头。 他俩坐老地方,进门第一桌,以至于出来进去的食客都能看到他俩。 太子的小舅子李珩便是如此。但他被俩馒头晃了眼,以为走错了,退到门外,视线掠过朱漆匾额,“仁和楼”三个字格外醒目,左边门联是“仁心烹五味,客聚如云闻香驻。”右联是“妙手调八珍,宾归若市宴如酥!” 没错,京师仅此一家的仁和楼! 李珩进去就朝章元朗看去:“这是新菜?” “啊?” 俩半大小子同时惊呼。 迎上来的伙计无语又想笑:“就是白面馒头!” 李珩又看向茶杯:“那这里是糖水?还是煮化的燕窝?” 伙计:“——白开水!” 李珩了然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伙计糊涂了,什么他就明白了。然而今日许多衙门作坊都放假,以至于还没到饭点,仁和楼就宾客盈门,“李公子,先上楼吧。” 李珩示意随从上楼。 章元朗和林飞奴面面相觑,望着他消失在楼梯口,章元朗不明所以地问:“他明白什么?” 薛二哥:“明白你俩闯祸了,晌午只能喝水就馒头!” “什么?!” 他俩异口同声。 正在点菜的食客扭头问:“不是吗?” 章元朗很生气:“我俩那么听话,怎么可能闯祸!” 食客朝林飞奴看一眼,听话?没看出来! 章元朗抬手给他把兄弟一手肘:“都怪你!” 林飞奴弄清楚李珩明白什么,便恢复先前的淡定,老神在在地摇头:“世人多肤浅,谁懂我心诚啊。” 食客差点咬到舌头。在旁边忙碌的薛二哥听不下去,朝林飞奴后脑勺一巴掌:“吃不吃?不吃出去!” 林飞奴看向同窗。 章元朗想知道今日有多少人误会他俩,“在这儿吃。我也是食客!” 薛二哥:“那你俩不许胡说八道!” 章元朗和林飞奴一起点头。 然而薛二哥走远,又有食客进来,恰好是街坊,看到他俩一人一个大馒头啃的欢实,想也没想就问:“闯祸了?” 林飞奴不理他。食客笑着进去。林飞奴冲他的背影翻个白眼,起身拍拍手,引起众人注意:“要不要打赌啊,赌有没有人看出我俩就是喜欢吃馒头?我压没有。你们呢?” 食客以为他要说什么,闻言不感兴趣地冷笑一声。 林飞奴讨了个没趣,正要坐下,腰被戳一下。林飞奴顺着章元朗胖乎乎的小短手看去,上午买汤圆的老先生又来了。他身边跟着的还是上午那位小厮,但又多了两人,十七八岁的样子。看相貌也像老先生的孙子。 林飞奴立刻说:“楼上还有雅座。二哥,二哥,带这位老先生上二楼。” 一楼食客下意识看过来,视线落到大氅上,瞬时没了异议。穿成这样的人就应该去楼上,否则他们不小心甩到大氅上几滴油,卖了他们也赔不起! 薛二哥很忙,本能把人送到楼上才注意到其中两位一个时辰前见过:“老先生,您吃点什么?” 老先生第一次来不好意思点菜,第二次请伙计推荐。此刻毫不迟疑地拿起桌上的竹签——林知了担心伙计记不住,每桌都有一个竹筒,里面放的正是写在竹签上的菜名,不知道的还以为算命先生在此。 老先生把竹签都拿出来,挑挑拣拣递给薛二哥,“红烧肉、松鼠鱼、猪肚鸡、酸白菜羊肉汤,糖醋排骨和孜然羊肉,还有锅包肉和小鸡炖菜。再来一个家常豆腐!” 薛二哥接过竹签看一眼四人,试探地问:“还要主食吗?” 老先生:“四个馒头和四个花卷。” 薛二哥又忍不住提醒:“除了红烧肉只有四块,其他的菜,我觉得挺多的。” 老先生点点头表示知道。 薛二哥见状拿着竹签去后厨。随后他端着红烧肉和一碟馒头花卷送到楼上。 楼上有橱柜,机灵的伙计已经送上四副碗筷。老先生看到红烧肉就拿起碗筷夹一块,瞬间失去往日的从容,仿佛换了一个人! 薛二哥想起他是太医,觉得他应该比自己懂养生,可是想起林飞奴说他前天才吃过红烧肉,“老先生,这个肉挺油腻的。” 老者抬抬手示意他休要多言! 薛二哥无奈地去后厨端提前做好的猪肚鸡。猪肚鸡送过来,他再到后厨羊肉汤也好了。羊肉汤送过来,就是松鼠鱼,再然后是孜然羊肉和家常豆腐。最后一道小鸡炖菜端过去,薛二哥发现家常豆腐最多吃掉两块。红烧肉和松鼠鱼以及糖醋排骨全没了。 八个馒头和花卷还剩一半! 薛二哥到楼下就同林知了感叹:“那位太医真喜欢吃肉啊。” 林知了听弟弟提过那位老太医:“又来了?” 薛二哥点头:“先前人最多的时候。你说他来了就点菜,吃饱就走,我怎么找他请教疑难杂症啊?” 林知了:“反正离小麦追肥还早。过两天你和二嫂回村待几天再回来。以后总能找到机会。” 薛二哥点点头:“是急不得。若是真能被他指点几次,那我也算半个太医。” 话音落下,林飞奴过来。薛二哥回头问:“想吃什么?我叫厨子给你做。” 林飞奴一个馒头下肚,终于把汤圆的腻味压下去:“我想喝猪肚汤。”看到二哥摇头,“就知道了没了。那就酸菜汤吧。” 薛二哥到后厨发现羊肉不够一份,正好给他和章元朗。 厨子希望小章公子吃多了不好意思,临走买几份沙琪玛,又给他做一道锅包肉。 小章公子吃美了。结果就是看到沙琪玛没胃口,因此什么也没买。 厨子竹篮打水一场空,别提多失望。 林知了无语又想笑。 薛理和林飞奴送他到路口,看着他进门才回来。 门房看到章元朗两手空空也意外,忍不住问:“公子,你早上拿出去的篮子呢?” “坏了!在林掌柜柜台里面!”章元朗转身,脚步一顿又回来:“明天再去!” 门房:“仁和楼明天不放假?” 明日放假啊。章元朗犹豫不决。 从外面回来的章大人下马就问他怎么了。章元朗说他忘了买沙琪玛。章大人拉着他进院,使唤管家去一趟。 管家买了六份沙琪玛和六份花生糖,把章元朗的小篮子塞的满满的,他又带着小厮去市场选几份点心。 章府管家一次买那么多,引起买汤圆的客人的注意,客人就问林知了他买的什么。林飞奴闻言端着试吃的碗出来。 客人捏一小块,喜欢就买,嫌贵就只买汤圆。无人吃了还吃,尝过再尝。 兴许因为明日上元节,家里会来客人,他们也要走亲访友,是以有几人嫌贵也买一两份。 托汤圆的福,天色暗下里,昨天下午做的沙琪玛终于卖完了。 薛理和薛二哥各驾一辆驴车载着家人回去。 翌日下午,早早做饭,天黑下来,一家人就一起出去。这次刘丽娘没法拽着薛瑜。林知了拽着小姑子,薛理拉着小舅子,薛二哥扶着刘丽娘,他们去平康坊。 虽然东市也有花灯,但平康坊的花灯仅次于宫灯,又大又亮还不失精美。 薛二哥看到丰庆楼的匾额才意识在丰庆楼门口,他低声问薛理:“我们不会被丰庆楼掌柜的误会故意过来给他添堵吧?” 薛理:“你看丰庆楼忙的,哪有空在意我们来干什么。” 薛二哥朝里面看去,虽然看不清,可是也能听出里面人声鼎沸,同门外一样人头攒动。 薛理:“我们去东市吧。这里人太多。” 薛二哥也担心莽撞的路人撞到刘丽娘的肚子,闻言护着她避开推推搡搡的人群。到了东市,本想松一口气,可惜和那边相差无几。 林飞奴人矮,就是看人头也看不清,忍不住扒着薛理的手臂踮起脚打量。薛理被他拽得站不稳,思索片刻,抱起他。 林飞奴惊呆了,回过神就要下来。 薛理:“看一会就走。” 林飞奴双手捂住脸,露出两个手指缝左右观望。 薛瑜忍不住吐槽:“真会自欺欺人!” 林飞奴:“别人看不见我尴尬,我就不尴尬。” 约莫过了两炷香,刘丽娘又累又困,一家人便打道回府。 由于天黑的早,到家睡下其实还没到亥时。这个时候的东市和平康坊才热闹起来。林知了没能看到,薛理感到可惜,“明年我俩一块去,叫小鸽子和鱼儿跟着二哥二嫂。” 林知了:“你侄子呢?” 薛理被问住。 林知了扭头看他:“二哥二嫂一人带一个,你侄子谁带?我看二嫂的肚子,很像双胎。双胎生产时凶险,也不知道二哥知不知道。” 薛理:“二哥有经验。” 林知了闻言想起二哥不止给牲口接生过,也给人接生过。还不止一次。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舍得花重金请济世堂的女医。要是晚上发动,产妇家人仗着外人不知道,不会被指指点点,就把薛二哥请过去。薛二哥在丹阳县城三年接了十多个。 薛理:“但愿只有一个。要是两个,以后他俩再过来,我们就要帮忙抱孩子。今年林飞奴才不好意思叫我抱,我不想还没闲半年又要抱侄子!” 林知了:“就当先练练手。” “以后抱儿子?”薛理躺平,“我问过二哥,再过几年要孩子也不晚。现在练会了,届时也忘了。所以练也是白练!” 林知了:“如果我们一直没孩子会如何?” 薛理:“不如何!我家的事,关他何事!” 林知了笑了。 薛理:“这个回答满意吧?” 林知了点点头:“满意,非常满意!” 一夜无话。 翌日,林知了睡到自然醒,薛理驾车陪她去仁和楼。 抵达仁和楼,天蒙蒙亮了。 厨房里热火朝天,不需要林知了指点叮嘱。不过她还是挨个查看一遍才去店里帮忙做花生糖和沙琪玛。 原先俞管事想昨天下午做。前天下午回家前,林知了告诉她,元宵节好好过节,一切等节后再说。 由于东市有许多点心店,像沙琪玛和花生糖一份百文的不多,这两样在价格上不占优势,卖不动,所以和往常一样,拢共做五十份。 果不其然,和林知了预料的一样,有小章公子和那位太医老先生间接宣传,上午半天只卖十多份。 好在仁和楼客人多,断断续续,到下午最后一个食客离开,五十份终于卖完。 做酱香饼的厨子关上窗就说:“你们真会为掌柜的找事。” 非要做沙琪玛的厨子、伙计和洗碗工只当没听见。 做饼的厨子又说:“我都替掌柜的愁得慌!” 其他人终于变脸,很是不安地看向林知了,犹犹豫豫地表示,下午可以只做三十份。 林知了:“做四十份吧。其实不是老人小孩不喜欢,而是许多老人不舍得买这么贵的,小孩想吃手里没钱。待沙琪玛的名声出去,富贵人家的小孩都吃到沙琪玛,销量就会上去。现在该买菜买菜,该洗刷洗刷,早点收拾干净,早点休息!” 林知了也有事,学堂过几日开学,她要给弟弟选文房四宝。 明日薛理上朝,连着五日早出晚归,没空给林飞奴报名,只能林知了操心。 约莫过了一个月,薛二哥和刘丽娘准备回去。一来刘丽娘身子笨重,不想日日从林知了家到仁和楼。二来麦地里的草该露头了,薛二哥要带着仆人锄草。 这天上午,林知了陪刘丽娘去市场买生活用品。 从市场回来,林知了帮忙收拾,然后放车上,午饭后便可以直接回去。 薛二哥和往常一样在店里搭把手,不过不是帮伙计或者洗碗工,而是给人把脉。 起初街坊四邻不好意思打扰他。薛二哥在店里待五天,街坊四邻又跟他熟悉起来,便不再客气。 那位太医老先生进门就看到薛二哥在门边第一桌给客人看病。 最多半炷香,老太医技痒,坐在薛二哥对面,对他身边食客说:“我给你看看!” 食客半信半疑地把手递过去。老太医一把按住:“老夫还不如他?” 林知了见状立刻去后院把在屋里休息的刘丽娘叫醒。 刘丽娘有点不好意思,林知了把她按到二哥身边,老太医斜对面:“老先生,劳烦您帮我二嫂看看。” 老太医挺意外:“林掌柜信任老夫?” 林知了:“我弟知道您老以前在什么地方做事。” “那个小机灵鬼!”老太医摇摇头,便为刘丽娘诊治。过了片刻,老太医眉头微皱。刘丽娘心慌:“我——” 老太医见状不敢迟疑:“别紧张。孩子很好。说来也是好事,两个。只是老夫行医多年,遇到的双胎无一例外都是早产。” 刘丽娘又忍不住心慌:“那怎么办?” 老太医沉吟片刻:“我给你开两副药。”朝薛二哥看去,“你相公知道怎么用。” 林知了听人说过,很多杏林圣手的药方就像厨子的食谱只传给徒弟。闻言她怕错过,立刻去找笔墨纸砚! 药方写好,老太医又拿一张纸,写下以前他遇到突发状况时如何诊治。 薛二哥顿时如获至宝,问老先生想吃什么,他请客! 老太医不是故意为难他,只是不赶巧:“老夫今日没胃口。” 林知了腹诽一句,红烧肉吃多了。面上笑着说:“我叫厨房给你做一道开胃菜。”说完她就去厨房吩咐,可以喝汤的酸菜鱼做好就煮手擀面。 随后林知了端着酸菜鱼面亲自送过去。 伙计已经摆出两副碗筷。林知了为老太医盛半碗面半碗汤。陪老太医用饭的小厮赶忙起身:“林掌柜,这里有小的,您忙去吧。” 林知了点点头,但是没走,而是看着老太医:“如何?” 老太医很意外:“你的面,好像不是拉面?老夫觉得比鱼肉香。” 林知了:“这种面要是像拉面一样拿出来卖,仁和楼再加六个面点师也不一定忙得过来。” “只有老夫吃过?”老太医问。 林知了点头。 老太医:“日后老夫想吃这碗面就来找你。老夫不白吃,老夫给你和薛探花调养身体,保你明年生个大胖小子!” 第157章 无中生友 林知了神色愕然。 自仁和楼开业以来, 她第二次这么失态,第一次是皇帝驾临! 老太医皱眉:“你不相信老夫?你不是知道老夫以前在,在哪里做事?” 林知了哭笑不得:“——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成亲几年一直没孩子是因为一直避孕啊?” 老太医愣住, 显然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老太医行医多年, 只见过求子的, 从未听说过避孕。老太医无法理解:“为何避孕?” 林知了:“我们家有俩孩子, 我弟弟和小姑子。小门小户养孩子需要亲力亲为,养大他们真的很辛苦。所以我们想歇两年再要孩子。” 老太医面露疑色:“你和薛探花请不起奴仆吗?薛探花虽是东宫出来的,可是凭他把宰辅打了还能毫发无损, 想必也得陛下看中。仅仅是去年年底陛下和太子给的赏钱也足够你们请三五人。” 林知了心说, 您老想多了。 若不是御史大夫要放弃祖宗家业,皇帝出面打压定会开罪御史台和礼部诸人, 间接得罪许多世家大族, 而让他们得逞又担心被万民戳脊梁骨,百年之后无颜面对皇家列祖列宗,哪能容他在御前放肆! 薛理不过是皇帝和太子手中的一把刀。 谁会给刀赏钱。 林知了并不希望外人看出真相, 便苦笑:“可是家里房间少,叫人家住哪儿?” 老太医家正院正房五间,还有东西院和后堂,从未出现过住不下的情况。愣了一瞬间,他才想起那些只有三间正房的小院,“是老夫没想到。”停顿一下, “你想过两年换大房子?” 林知了点头:“不瞒您说,在攒钱。” 老太医决定回头帮她留意一下。要是有可能,就住他家隔壁,省得他晚上不知道吃什么。届时顺便教楼下那个小村医医术。林掌柜定然不会拒绝多他一副碗筷! 老太医越想越觉得自己机智。 忽然想起她先前说的话, 老太医很是好奇:“据老夫所知,有心避孕也有意外。你和薛探花会不会和你哥嫂一样子嗣艰难?” “您怎么知道二哥二嫂子嗣艰难?”林知了大为震撼,“您一把脉就——” 老太医听不下去:“没有你想的那么神。你二嫂毫无经验的样子显然是第一次怀有身孕。薛探花的兄长不至于这两年才成亲吧。成亲多年才有孩子,不是因为身体原因,难道同你们夫妇一样故意避孕?可是你二嫂在意孩子的样子,不像!” 林知了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倘若真如您老所言,也无妨!” 老太医怀疑他人老耳背没听清楚:“你是说没有孩子也无妨?” 林知了点头:“顺其自然!”顿了顿,“不瞒你说,我相公这一年来树敌甚多,一着不慎,万劫不复。没有孩子也好。” 老太医无法说出“少管闲事”这种话。多年前他在太医院给师父拎药箱的时候有幸见过先帝。老太医还听师父说过,带兵打仗消耗精力。若非御驾亲征,先帝最少可以再活五年。 那个时候年少的老太医无法理解,先帝为何非要御驾亲征。薛理斥责御史大夫等人的那番话传出来,老太爷想想近四十年的安稳日子,懂了! 当年的他不敢阻止先帝,如今的他敢劝说薛理,但是不行!京师百姓能安居乐业,正是因为朝中一直有薛理这样的官吏。 老太医:“他日你和薛探花想要孩子,尽管来找老夫!” 林知了道一声谢,就提醒:“面要坨了。” 老太医惊呼一声赶紧吃面,然而面没有坨,反而比第一口入味。第一口过于劲道,此刻对牙齿松动他而言正好。 老太医指着面说:“林娘子,不卖这个面可惜了!” 林知了:“这个面的价钱不适合仁和楼的定位。一份清汤素面三四十文,整个京师也只有丰庆楼敢卖这么贵!” 楼下的嘈杂声叫老太医想起仁和楼的食客多是东市商户以及工匠。十几文一份的猪肉面对他们而言正好。再贵就不舍得吃了。 老太医不禁说:“老夫没想到一碗面还有这么多讲究。” 林知了:“要不要再加两个菜?” 老太医看着满满一盆酸菜鱼面,两个人吃不完,除非不怎么喝汤。可是仁和楼的酸菜鱼汤好喝啊。 老太医在宫里喝过各种烫,唯独没有喝过煮到乳白色带有酸味的鱼汤,“不必了!” 林知了闻言确定今日他真没胃口,“您慢用!”说完带上门出去。看到常来的女客,林知了走过去:“点的菜上了吗?” 女客起身。 “您坐。我只是过来看看。”林知了看到桌上有猪肚鸡和锅包肉,“店里多了两个厨子,由他们掌勺的菜,可能跟其他厨子不一样。还吃得惯吗?” 女客笑着说:“我们又不是老饕,有些细微不同我们也吃不出。”问坐在对面的姊妹,“你觉得今天的锅包肉怎么样?” 妙龄女子笑着说:“跟以往一样酥脆。”停顿一下,“就是有点烫。” “天暖和了啊。以前从后厨端过来不立刻吃,像这样的菜就凉了。”林知了又问,“猪肚鸡的胡椒多不多?” 女客:“我觉得辣味刚好。胡椒少了味就淡了,多了就只能喝到胡椒味。” 林知了闻言怀疑别的酒楼有这道菜,亦或者女客在家试过,否则她的表情不会跟吃过似的,“您慢用。”又去别处看看。 二楼的食客招呼一遍,林知了才下楼。 一楼仍然人声鼎沸。也跟以往一样,多是吃面喝汤吃馒头花卷的匠人。 林知了从楼梯口到柜台,没有刻意打量食客,也可以看出他们对面和饼很满意。 食客满意,林知了就满意。 林知了到柜台后面没有看到二哥二嫂:“鱼儿,二哥二嫂呢?” 薛瑜起身叫她坐下歇息:“买药去了。二哥说家里缺药,现在买好以后就不用特意进城抓药。” 林知了:“这个时候?” 薛瑜点头:“二嫂可能在店里呆够了,想早点回去。” 林知了:“估计是想家了。” 薛瑜困惑:“家里除了两房仆人,也没什么啊。” 林知了:“有句俗语,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回到家心里踏实!” 薛瑜不觉得丹阳的家能令她心安。因此薛瑜无法理解,“我去后厨看看。” 林知了:“看看可以,不许掌勺!” 薛瑜装没听见。到后厨她就问要不要帮忙。厨子犹豫不决。薛瑜拿起还没做的竹签,看到上面写着锅包肉,“交给我吧。” 厨子赶忙提醒:“忍住!” “我又不傻!”薛瑜白他一眼,做给食客吃的,哪能由着性子来。 厨子怕她忍不住,边炸鱼边打量她,看着她调糖醋汁用的糖和醋一样多,才敢专心做松鼠鱼。 午后客人离开,林知了也送二哥二嫂出城。 由于老太医说刘丽娘有可能早产,而民间还有个说法“七活八不活”,刘丽娘潜意识认为孩子七个月出生。 去年九月查出身孕,离早产的预产期近了,刘丽娘想着孩子的东西都在村里,因此才着急回去。 林知了想叫二嫂在她家生孩子,因为城里有很多郎中,还有老太医。 月底,薛理休息,林知了叫他带着弟弟妹妹去村里探望二嫂,顺便问问她要不要搬到城里生孩子坐月子。毕竟离东市近,吃什么买什么都方便。 薛理走后,年龄最大的洗碗工魏娘子把林知了拉到北屋账房门口,低声说:“掌柜的,你不该叫刘娘子来你家生孩子。” 林知了:“为什么?” “借死不借生啊。”魏娘子对她的无知感到无奈,“你和薛大人还没孩子,刘娘子在你家一次生俩,要是把你和薛大人的子嗣缘带走了,您以后怎么办?就算不会把孩子带走,把福气带走,你和薛大人的孩子定会隔三差五生病。” 林知了看着魏娘子说得真情实感,无语又不好反驳:“薛大人心里眼里只有家国天下,有没有孩子对他而言不重要。” 魏娘子惊得结巴:“那你你,你怎么办?” 林知了:“我不是有林飞奴?别看林飞奴天天要换姐,真离了我,他能哭成刘备!” “可是,小飞奴毕竟是你弟。你弟成亲后跟你弟媳是一家人。”魏娘子恨不得上手摇摇林知了的脑袋,看看里面是浆糊还是水,“你怎么能这样想?” 林知了真不在意子嗣。 先前一直觉得薛理在意。那天晚上他竟然可以脱口而出“关他何事”,想来薛理说不在意子嗣并非宽慰她。 林知了:“若是我真不能生,你不会劝我给薛大人纳妾,妾生的孩子养在我名下吧?” 魏娘子瞬时露出理应如此的神色。 林知了拍拍她的肩:“这就是你和我的不同啊。” 魏娘子顿时无法反驳。 林知了笑着说:“会有的!薛大人忠君爱国,老天定会赏他一对儿女。”不待魏娘子再说出一番为她好的话,就叫俞管事和几个厨子去对面仓房,把里面的酸菜缸搬出来。 去年腌了许多酸菜,如今只剩半缸,而没了酸菜的缸一直放在里面。 几个伙计和厨子把缸搬出来,林知了就说先准备午饭,午后没事了再刷。 林知了到对面库房把门窗打开透气,又检查一下酱缸,确定没生虫就小心盖好。 随后林知了又去放粮食的库房。年前买的杂粮少了一半,面缸里的面不多了。林知了决定下午和采买一块去市场,采买买菜,她绕去面坊,叫面坊先送一车,明后天再送两车。 待林知了和采买回来,薛理和林飞奴也回来了。薛瑜没回来,她前两天听说二嫂可能早产,决定陪二嫂聊聊天,防止她一个人屋里瞎琢磨。 他俩回来休息片刻,林知了驾车载着俩人去市场买菜。 林飞奴要吃小鸡炖菜,薛理想吃松鼠鱼。 虽然他俩时常在仁和楼用饭,但这两道菜轮不到他俩,只因小鸡炖菜和松鼠鱼日日都会卖得一干二净。 俞丫曾提议多买几只鸡和几条鱼,林知了拒绝,原因有二,一是有可能卖不完,其次每天缺一两只一两条,食客来晚了没吃上,因此心里惦记就还会再来。若是无论何时过来都能吃到,日久天长,食客反而觉得不过如此,不吃也罢。 兴许怀疑鸡和鱼是昨日剩的。 俞丫听闻此话才意识到她这个管事的还有得学。 言归正传,林知了问:“你俩收拾鸡和鱼,我只管做?” 俩人毫不犹豫地点头。 到家下了车,林飞奴就去烧火,薛理杀鱼。鱼洗干净,锅里的水开了,林飞奴杀鸡,然后俩人一起拔鸡毛。 林知了自然是准备米饭和配菜。 三人齐动手,天黑下来便吃到饭。 天不冷了,林飞奴要遛大花。可是黑灯瞎火的,林知了哪敢放他出去,只能跟出去。林知了出去,薛理也出去。 在巷口闲聊的四邻待一家三口和大花狗走远就指着他们说:“我算是明白薛大人和林掌柜怎么不着急生孩子。” 另一个邻居说:“以前我觉得林掌柜只是不敢叫我们知道她着急,私下里没少看大夫喝苦药。可是她搬到咱们坊整整一年,我只见过她熬两次药,一次是给她弟,一次是给她小姑子。” 又一个邻居说:“她二哥就是大夫。薛郎中的医术挺好。我看刘娘子的肚子像是俩孩子。我觉得林掌柜也等着一次生俩。” “俩孩子危险啊。”又有邻居说。 最先开口的邻居摇头:“薛大人能请到太医。有太医坐镇,死了也能从阎王手里抢回来!” 话糙理不糙。 四邻深以为然。 被谈论的一家三口此刻也在聊别人。 林飞奴最先开口:“阿姐,我有一个朋友——” “无中生友?”林知了下意识脱口而出。 少年气得跺脚:“不许打岔!”眼神示意姐夫看着她,“他爹娶他娘的时候没钱,他能吃饱穿暖全靠他娘的嫁妆。后来他爹有钱了,家里的房子大了,他爹又开始沾花惹草,小妾一年一个,家里也变得乌烟瘴气。” 这种情况很常见,林知了不感兴趣,很是敷衍地点点头。 天色昏暗,林飞奴看不清他姐的表情,见他姐在听就继续:“他爹最近要去别的地方做生意,你说他和他娘应该跟过去吗?” 林知了:“要看他娘怎么想的。” 林飞奴:“如果是阿姐,阿姐会怎么做?” 林知了:“我会说我带着孩子留在京师守住家业,维系他在京师的人脉关系。若是都走了,日后再想打入京师商人圈子就难了。” 林飞奴:“可是他爹不在家,他娘能打理好家业吗?” 林知了:“他爹前脚走,他娘就把房子和商铺过户给他。如今他还小,不会经营就租出去。租金足够母子二人用的。再以人情来往的名义叫他爹把钱留下,最少留一半。他爹走后,他娘就用这笔钱买房,也放他名下租出去。如此一来,不用担心坐吃山空,也不必担心家里没了男人小偷光顾!” 林飞奴:“也不会因为不懂做生意被人骗的血本无归?” 林知了点头:“他只需好好读书。就算只能考上秀才,他爹再回到京师都不敢作践他和他娘。要是不喜欢读书,就把功夫练好,届时他爹也不敢跟他动手,逼他把房产让出来。” 林飞奴闻言很是欢喜:“我就知道问阿姐准没错!” 薛理:“你说的朋友是不是你同学夏子乔的表哥,赵怀远的长子?” 林飞奴震惊:“你,这也能猜出来?” 林知了听糊涂了:“赵怀远要走?” 第158章 举荐同僚 近日大理寺把赵怀远的小妾做的事查清楚了。 七年前案发之初, 赵怀远找人活动过,可他那个时候才升任五品郎中,又是在没钱没兵没权的礼部,自身也没有显赫的家世, 以至于满朝文武没人理他。 赵怀远大概寻思过, 杀人的是小妾的弟弟, 又不是他正经小舅子, 四处碰壁后就叫小妾认命。 小妾姐弟五人,只有一个兄弟,她和她姊妹都指望着弟弟顶门立户, 如何能叫弟弟蹲大狱。 姊妹几人凑钱买通押运的衙役在半道上把她弟换下来, 替她弟蹲监狱的是她远房表弟。外甥像舅,这个家贫的表弟跟小妾的父亲很像, 跟她弟像双胞胎, 除了经办此事的衙役,就是核实此案见过她弟的大理寺少卿也分不出谁是真凶。 起初衙役也不敢把人掉包,因为她弟牵扯到人命。即便是失手杀人, 可人也死了,是重罪! 小妾对衙役说她相公是礼部郎中。虽然官不大,但很多事都是他来做。衙役以为赵怀远知道此事,只是不方便亲自出面,又想到若是能因此搭上赵怀远,日后赵怀远吃肉, 他们也能跟着喝汤,这才松口。 赵怀远的这个小舅子也是怂包,年前被金吾卫送到大理寺就全交代了。 赵怀远确定“掉包”这件事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参与,依然向皇帝上一份请罪的折子, 还自罚三万贯,又自请去边关。 赵怀远之所以被皇帝撵回家养伤,是因为他先前提议退守关内,叫皇帝放弃祖宗家业,被薛理打了。如今自请去幽州,而幽州和在辽东立国的契丹只隔一道长城,可谓是真心悔过。 皇帝还有什么理由弃之不用呢。 吏部查幽州空缺,幽州府没有人员调动,但幽州管辖区域内东北方的蓟州知州在任六年,再不动一下就成土皇帝了。 可是蓟州知州是正五品,赵怀远是正三品,吏部尚书感觉降的有点多就请皇帝定夺。皇帝觉得很合适,像赵怀远一顿饭用百文还嫌少的官吏就应当到底层磨炼几年。 吏部尚书还有一层顾虑,蓟州和契丹一墙之隔,赵怀远会不会因为被贬怀恨在心把契丹人放进来。 皇帝感觉赵怀远不敢! 倘若他真是个怂蛋,契丹人到城下练兵就能把他吓破胆呢。皇帝思索再三,又不想用赵怀远。可是不给真心悔过的人一个机会,日后无论大贪还是小贪岂不是个个铮铮铁骨,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皇帝叫吏部尚书给赵怀远配个硬骨头。 吏部尚书求皇帝容他回去查查。 刑部和吏部离得近,当天傍晚吏部尚书从吏部出来,碰到薛理牵着马去路口,就告诉他皇帝打算给赵怀远个机会。薛理问是不是仍然叫赵怀远担任礼部侍郎。吏部尚书说叫他去蓟州。薛理顿时露出一副“陛下疯了吗”的神色。吏部尚书忍着笑说陛下也有点担心,所以叫他给赵怀远配个副手牵制他。 薛理瞬间想到一人,如今在户部的张孝同。张孝同身为薛理的前同僚,官居六品,通判是从五品。薛理就向吏部尚书举荐张孝同。 张孝同和薛理当过半年同事,赵怀远定会认为他是薛理举荐的,且目的只有一个,监视他。 有这样一个人盯着,假以时日赵怀远真有通敌的心思,别想无声无息地把契丹人放进来,他首先要解决张孝同。 凭赵怀远的脑子,届时指不定谁杀谁! 皇帝叫吏部尚书安排,他日张孝同犯了事吏部尚书也会受牵连。基于这一点,尚书没有一口应下,说他考虑考虑。 翌日吏部尚书就叫底下人查查张孝同。得知他不擅查账,在户部干得不愉快,不过什么脏活累活他都干,不叫苦不叫累,吏部尚书决定,就他了! 今晚回家的路上薛理还在想赵怀远该归置家当走马上任了。 林飞奴一说好友,又因为林飞奴的几个好友薛理都认识,没有商人子弟,以至于他瞬间想到赵怀远。 薛理原先打算晚上泡脚的时候把赵怀远的事告诉林知了。 此刻看到林知了好奇,也没必要隐瞒小舅子,薛理便直接坦白:“赵怀远又是请罪又是认罚,陛下决定给他个机会,去北边为政一方。” 林知了不禁问:“礼部官员当父母官?陛下没弄错吧?他怎么不干脆叫赵怀远领兵打仗?” 薛理:“他不懂通判懂。” 林知了:“通判是副手敢管他?” 薛理:“治下出了事通判可以上奏知府。知府会帮他。因为这个通判在京师有人,只要不把知府牵扯进去,知府不会为难他。” 林知了眉头微蹙:“听你的口气,通判在京师的人脉——” “是我。也是我举荐的。他是我在户部的同僚。”薛理道。“他在户部干的不如意,又不舍得京师的俸禄,这几年一直苦熬。如今可以从户部出来,还从正六品到从五品,哪怕是去幽州,他应该也不会恨我。” 林知了:“赵怀远要知道他是你前同事,一定能猜到人是你举荐的,目的是监视他。” 薛理:“陛下叫吏部尚书给赵怀远配个副手的目的就是监视他。” 林知了:“既然这样,让他回家算了。” “陛下有陛下的考量。”薛理想起什么,又说,“礼部左侍郎三天两头给我添堵,陛下也不曾出言敲打。” 林知了:“不会又是制衡那一招吧?” “谁知道。留着他也好。换个不了解的,反而不好应付。”薛理正是想到这一点才没一直盯着他不放。 林知了想想赵怀远的做派:“又是请罪又是认罚,赵怀远背后有高人啊。” 薛理微微摇头。 起初薛理怀疑是不是陈文君说了什么给了赵怀远启示。 正月底休沐前一天,户部同僚跟薛理聊起一件事,上元节前他把契丹使臣买东西贿赂朝臣的事捅出来。户部就收到许多金银珠宝。然而这些贵重物品不是小孩子送过去,就是有人半夜放到户部门口。 短短半个月,那些贵重物品折成银钱,足足有十万之多。薛理怀疑这些事令赵怀远想起国库没钱。这个时候认罚陛下定会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薛理把他的这番猜测告诉林知了。林知了不禁问:“所以是你给了他灵感?” “是的。”薛理叹气,“结果真叫他赌对了。” 林知了:“刚才说契丹使臣送出去的那些东西只有十万两?” “契丹境内一年中有半年在下雪,也没有畅销的茶叶丝绸瓷器,十万两对他们而言不少了。”薛理道,“实则才三万两。” 林知了:“你怎么知道?” 林飞奴悠悠道:“姐夫才说过,他拿到了购买清单啊。姐夫,那七万两物品是谁送的?” “不清楚。也不重要,因为我上告陛下那天说了,各国使臣请他们转交给陛下,他们留在自己家里是因为送使臣离开,事务繁忙,一时间没来得及交上去。”薛理盯着小舅子,十分严肃认真,“此事到此为止。你别四处打听。你姐夫暂时不想四面受敌!” 林飞奴摇头:“我才懒得打听。姐夫,你说陈文君会走吗?” 薛理:“问你姐!” 林飞奴拉着林知了的手:“阿姐~” 林知了:“如果是我,我会跟丫鬟婆子闲聊,等你姐夫一走,就把家里那些莺莺燕燕卖掉!” 林飞奴:“良妾也可以买卖?” 林知了不清楚:“那就不提买卖,说等你姐夫走了,我再收拾那些浪蹄子。这番话应该叫除了赵怀远本人的所有人都听见。心怀叵测的人不敢留在京师,你同学的表哥和表姨以后的日子就舒心了。” 林飞奴懂了,决定明日就把此事告诉夏子乔。 了却一件大事,林飞奴很是开心,蹦蹦跳跳地拽着大花回家。 林知了和薛理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估计林飞奴听不见,林知了才问:“御史大夫和礼部尚书呢?” 薛理:“礼部尚书跟赵怀远不一样。赵怀远才上来一年半,还没来得及伸手。礼部尚书这些年贪赃枉法的事没少干。我听大理寺的意思,拔/出萝卜带出泥!” 林知了:“不会糊弄过去吧?” 薛理:“大理寺查到钱,国库没钱,简直是陛下瞌睡遇到枕头,哪容得他糊弄!” 林知了:“御史大夫呢?” 薛理乐了。 林知了朝他手臂上戳一下。 薛理左右看一下,黑灯瞎火,巷子里也没有别人,就拉住她的手:“御史大夫要说贪赃枉法,然而他手上干干净净的。要说没贪,可是他吃的用的都是赃款。” 林知了听糊涂了。 薛理:“他夫人和小舅子以他的名义敛财。御史大夫不可能不知道。陛下要是把这些事算到他身上,他也不冤!” 林知了:“怎么可能不知道。以前喝米粥,现在喝燕窝,他又不是小孩子,难不成以为白米粥和燕窝一个价?” 薛理点头:“过些日子就该出结果了。” “是抄家流放,还是贬为庶人啊?要我说还是庶人,禁止入仕。否则过几年他孙子上来,做的第一件事可能就是给他翻案!”林知了道。 薛理:“你不觉得流放更惨?” “衙役押送他们去边关,一路上不用吃喝啊?劳民伤财!”林知了摇头,“再说,凭御史大夫的想法到了边城指不定怎么蛊惑当地百姓。” 言之有理!薛理:“改日早朝见到太子,我跟太子说一声。先回家吧。” 两人到家门口,并排蹲着的一人一狗同时起来。薛理见状忍不住乐了。 “傻笑啥啊?开门!”少年朝门上踹一脚。 薛理朝他脑袋上一巴掌,拿出钥匙开门。 翌日早餐,薛理见着太子就说御史大夫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是向陛下提议把他贬为庶人,叫他一家人都在一起吧。 太子把薛理从头到脚好一番打量:“你是在为他求情?还是担心把事做绝,御史大夫曾经提拔过的人找你报仇?” 薛理:“微臣不惹事也不怕事!” 你还不惹事?太子好笑:“那就是还不知道,大理寺审问御史大夫府上的奴仆的时候,查出御史大夫的夫人曾出四百两找什么燕双飞神鹰教买你的命。” 那七人不就是比无赖重情义的江湖草莽吗?无论哪一个也跟“燕双飞”对不上啊。这个名字一听就是武功了得的江湖豪侠! 薛理:“何时?” “除夕!”太子问:“没想到吧?” 薛理笑了:“要是除夕,微臣知道。”从除夕前一天半道上被劫说起,顺嘴提一句他出的馊主意。 太子眼睛地震,感觉耳朵也要聋了,神色复杂:“——御史大夫的夫人是不是至今还不知道,她被骗了?” 第159章 尘埃落定 御史大夫的夫人不知道她被骗。 年初八, 御史大夫的夫人还跟丫鬟婆子闲聊,“薛理回城了,想来不日就会有好消息。” 没过几天,有人半夜求见御史大夫。 但是被门房挡在门外! 常言道:宰相家奴七品官! 御史大夫府上的门房平日里十分傲慢, 莫说他与七品小官平起平坐, 就是朝中三品大员想进门也要客客气气地说“有劳了”。 经年累月, 门房飘的脚下无根, 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哪怕御史大夫被薛理踹飞摔断腿也没能叫门房意识到大厦将倾,反而私下里骂薛理乃小人行径,不过是仗着背后有太子撑腰。 陛下能废太子一次, 就能废第二次。他日太子被废, 定叫薛理给他当狗! 又因为门房看到皇帝令内侍前来提醒御史大夫安心养伤,没有听到御史大夫跟几个儿子哀叹他怕是回不去了, 便认为皇帝需要御史大夫, 是以门房没有丝毫收敛。 要叫这样的门房半夜起来开门,绝无可能! 门房被拍门声吵的睡不着,才开门问来者何人。一听求见御史大夫, 门房就叫他明日再来。对方说有急事。门房反而嘲讽“谁来都是这样说!”说完把门关上。 来人试图翻墙。 虽然来人考中秀才后也进了官学,在官学呆了十年才高中进士,可是这十年他一心苦读圣贤书,在骑射剑术一道上并不用心。不像薛理进了官学只要是不花钱的他都学,恐怕少学一点对不起考中秀才的自己。因此来人的手碰到墙头就滑下来,根本抓不住, 更别说翻进去。 城中夜里不止有金吾卫巡逻,还有更夫。这人在墙边跳一会就听到打更的声音。躲开更夫,又听到金吾卫走动时甲胄碰撞声。 鬼鬼祟祟东躲西藏许久,又因为半夜三更是人最困的时候, 他受不了,干脆回家。 翌日清晨,御史大夫岳家远房亲戚过来告诉夫人出事了,叫御史大夫早做打算。可惜为时已晚。这位远房亲戚前脚离开,后脚协助办案的金吾卫把偌大的相府围得密不透风! 事发突然,御史大夫难以置信,坐着轮椅上被儿子推到院里,看到门外身着甲胄的金吾卫,他顿时感到头脑发蒙,身体往后倒去。 御史大夫的家人乱作一团。 好在御史大夫这辈子见过不少风浪,没有吓晕过去,他稳住心神就要回屋。 到正堂,御史大夫屏退丫鬟小厮,问儿子最近朝中出什么事了。 他的长子在朝为官,为了避嫌,御史大夫没有给他儿子安排要职,把他放鸿胪寺磨炼。过几年他退了,再把长子推到礼部。 御史大夫的长子立刻想到昨天朝上礼部左侍郎招惹薛理,薛理瞬时拿出番邦使臣在东市的购买清单。 御史大夫很清楚他的家人什么德行,就问他儿子收了多少。 御史大夫的长子就说别人也收了,往年那些番邦使臣也送过,也没出什么事。 御史大夫闻言神色稍霁,觉得陛下不会为这点小事出动金吾卫,又问长子在此之前还有什么事。 其子坦白,年前刑部上奏他爹和礼部尚书徇私枉法。御史大夫震怒,问他为何现在才说。 御史大夫的夫人:“我叫他不用告诉您。您的身体当紧。再说了,人在家里,怎么徇私枉法?没有证据,大理寺出面又如何?” 御史大夫险些气死过去,不想同她废话,“你们好自为之!” 御史大夫的长子不怕挨骂,就怕他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直接放弃。他见状顿时慌了,问他爹该怎么办。 御史大夫又不会飞天遁地能怎么办,叫全家人听天由命。 话音刚落,大理寺卿带人进来,在府里给御史大夫一家腾出一个小院,金吾卫守门,奴仆暂时收押,所有人都等待传唤。 同一天,礼部尚书府也被金吾卫包围。 这俩家所在的坊间百姓不敢肆意议论,担心受牵连。翌日恰好上元节,家家户户忙着过节,许多人就把此事抛之脑后。又因为礼部尚书和御史大夫在西城,且不是在人来人流言蜚语传播极快的西市,再加上离仁和楼甚远,以至于时至今日,林知了才知道两府被查。 由于宰辅和朝中二品大员礼部尚书党羽门生众多,大理寺不敢不谨慎,因此这些日子查到谁把谁带去大理寺。 御史大夫以为他会第一个进去。然而正月十七,节后第一天,被大理寺请去的是御史大夫的夫人。 到了大理寺,无论寺卿问什么,御史大夫的夫人都说是她干的。寺卿问她堂堂宰辅夫人亲自出门办事不成。 御史大夫的夫人说是。寺卿又问有没有丫鬟小厮陪同,骑马还是坐轿。御史大夫的夫人闭口不言。 既然夫人认罪,就把她收押,又令人把管家和夫人的贴身丫鬟拘来。 丫鬟和管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因此无论大理寺少卿问什么,他们都说不知道。 对于这样的人大理寺有经验,少卿直接叫他们选杀头、流放和将功折罪。又提醒几人,夫人已被收监,他们不用担心被自杀。 能活一次很不容易,谁想死呢。 管家和丫鬟等人不止坦白夫人放印子钱,还收了许多钱财。不过不是真金白银。因为真金白银打眼,夫人只收物品。有文房四宝,有珊瑚摆件牙雕,还有各种首饰绫罗绸缎。 少卿问御史大夫有没有收过这类物品。 管家坦白,大人没有。大人书房里的琴棋书画都不是他的。大人喜欢跟人下棋弹琴。那些大人就把琴棋带过来,方便下次使用。书画放在大人房中,也是担心来回挪动碰坏了。 少卿气笑了。 这话糊弄鬼呢。 少卿令人把东西搬过来,问管家这些东西都是谁的。 管家不敢啊。 少卿提醒,他不说大理寺也能查到,不过是花点时间。谁写的谁画的,哪个书坊画斋卖出去的,应该还有记录。 听闻此话管家只能坦白。 大理寺的人带着物品去找原主人,原主人自然不认,就说御史大夫想要,我哪敢不给。 这些琴棋书画的主人坐实了御史大夫强取豪夺。 陆陆续续审查一个多月,薛瑜从村里回来了,林飞奴身上的棉衣都脱掉了,“两府案”才递到御前。 大理寺卿也知道皇帝缺钱,是以一经查实就找人给那些财物估价。算上铺子土地以及宅子,御史大夫一家就高达两百多万。倘若按照市场价卖出去,最少能卖三百万。 御史大夫的岳父一家比他还多,因为他小舅子亲自出面搂钱。 礼部尚书不遑多让。 “两府案”查抄的财物加一起,将近一千五百万! 当天晌午,皇帝气得连口水都没喝。 皇帝认为“水至清则无鱼”,只要底下人认真做事,贪点就贪点。可是御史大夫一家就比他去年年底花出去的军费多一百万贯,未免也太多了。 太子一直叫人盯着大理寺,听说大理寺卿进宫,太子就算着时间过去。正好看到宫女太监收拾饭桌。 太子眼神示意内侍怎么回事。内侍给他个眼神,示意他先看看皇帝。 到御书房里间,太子看到御案上的三本奏折和卷宗,明知故问:“父皇身体不舒服?有没有请太医。” 皇帝把三份奏章递给太子。 太子已有心理准备,看完并不意外,便问皇帝打算如何处置。倘若不知道如何处置,明日早朝再议。 皇帝想把他们全杀了。 可是御史大夫没有亲自参与。 皇帝决定先放一放。 翌日早朝,清廉正直的官吏认为严惩。暂时没被查到的贪官认为御史大夫这些年劳苦功高,他没有贪赃枉法,只是治家不严罢了。 不过一炷香,朝堂又热闹成菜市场。 皇帝揉着额角打量满朝文武,视线在薛理身上停留片刻。此刻薛理满眼好奇,皇帝却觉得他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皇宫换成瓦市,薛理的神色也毫不违和。 皇帝顿时想问,他当紫宸殿是什么地方! 又过一炷香,眼看又要动手,皇帝高声呵斥:“住口!” 殿内陡然安静下来。 皇帝撩起眼皮,看到薛理一脸失望,没被“菜市场”气晕过去,差点被他气死。 可是真不能怪薛理爱看热闹。 太子被废前,薛理没有上过早朝。他对早朝的印象皆来自梦中,不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就是死气沉沉。梦的后半段他权倾朝野,早朝是他一言堂就更加无趣。 哪像此刻,礼部侍郎说风,兵部侍郎说雨,针锋相对,毫不妥协,多鲜活多有趣啊。 皇帝本想叫薛理出来,又担心他年轻气盛把事情做绝了,就朝太子看去:“怀瑾,你说说看。” 太子:“陛下,这是早朝!” 皇帝呼吸一顿,咬着牙说:“太子,请说说你的看法!” 太子:“古人云,祸不及妻儿。儿臣认为礼部尚书当斩。妻儿老小贬为庶人。御史大夫劳苦功高,刚才又听诸位大人说了那么多,就叫御史大夫一家人齐齐整整,都贬为庶人。” 皇帝很意外,竟然不是流放:“御史大夫按罪当流放!” “可是儿臣听说御史大夫至今不能下地行走,如何到西北苦寒之地?几个衙役轮流抬着他?到了西北也不能做事,劳民伤财!”太子道。 如果御史大夫惦记皇位,皇帝恨不得把他五马分尸。可是御史大夫只是被家人连累,皇帝就忍不住念旧。是以天家父子的想法不谋而合! 皇帝朝大理寺卿看去:“就这么决定。” 内侍高喊“退朝!” 薛理摇了摇头,朝外走去。 礼部侍郎转过身,看到薛理远去的背影,冷笑一声。 御史中丞见状停下:“别再招惹他!他年轻气盛,满腔热血,敢把——敢把宰辅拉下马。你惹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礼部左侍郎:“我什么时候招惹他?我估计他做梦都希望御史大夫被流放,结果被太子改成贬为庶人,他心里不定怎么失望。” 走在他前面,但为了看热闹,故意放慢脚步的几人闻言翻个白眼。 薛通明就差一把瓜子了,他失望?他走这么快十有八/九是为了去仁和楼用早饭。 然而这几位猜错了。 仁和楼的早饭很香,但薛理不是很喜欢。他喜欢的是炒米面炒年糕,海鲜煮米面,姜汁煮手擀面,还有饭团包一切,再来一碗咸豆浆灌灌缝——完美! 以上这些,薛理百吃不厌。仁和楼的那些早饭,除了一道骨头汤炖豆腐和干笋,其他的薛理并不想天天吃。哪怕是最受欢迎的酱香饼,薛理也是隔两三天吃一次,一次吃几块垫吧一下。 薛理也确实直奔仁和楼,是告诉林知了,陈文君要是看到礼部尚书被砍,御史大夫被贬为庶人,定会吓得跟赵怀远滚去蓟州。 薛理到仁和楼已经过了早饭高峰期。林知了先叫小姑子盯着柜台,叫两个采买用饭,饭后驾车送林飞奴去学堂,然后拐去市场买菜。随后叫厨子做两碗拉面,放荷包蛋便可,她和薛理去角落里吃面。 店里的食客见状忍不住皱眉:“林掌柜,你就叫薛大人吃这个?” 林知了:“我不是也吃这个?” “您也做两个菜!”食客看不下去直摇头。 林知了起身到灶台前拿个碗,盛两份刚出锅的里脊肉,又拿个琬找做饼的厨子盛半碗酱香饼。 食客服了:“两个菜?” “不是吗?”林知了夹一块里脊肉放薛理碗中。 薛理边吃边说:“两府的案子定了。” 林知了欣喜:“应该加两个菜!” 薛理想笑:“礼部尚书大概不会被拉去菜市口。” 林知了低声说:“二品大员,菜市口处决,陛下脸上无光!估计会赐他一杯毒/酒吧?” 薛理点头:“他的家眷和御史大夫一家这两日便会回老家。赵怀远看到他们的下场,我想即便心里恨不得我被天打雷劈,也不敢再给我添堵!” 林知了:“他还没走?” 薛理:“他想快很快,明天便可启程。若是想等等,等陛下收回成命,可以磨叽到三月北方春耕。” 林知了不由得想起陈文君:“她不会又换一家吧?” 薛理:“你当她是神女吗?” 林知了撇他:“也许你们男人就好这一口呢。” 薛理呼吸一顿,端起碗去她后面,跟她背靠背! 远在柜台后面的薛瑜翻个白眼,起身打开笼屉拿个肉包子。 做包子饺子的厨子见状给她盛一碗豆腐汤,嘴里忍不住絮叨:“一个包子哪能吃饱。现在你还小,不把身体养好,长大后得跟我一样容易着凉生病。” 薛瑜心说,我家晚上吃的才好呢。 “你病了吗?等晌午那个老太医过来吃饭,叫老太医给你看看。”薛瑜又加一句,“大不了再给他做一次手擀面!” 厨子:“酸菜没了。” 薛瑜:“可以用猪肚鸡汤啊。你不用怕麻烦。我看那个老太医巴不得我们天天麻烦他。前几日还说,他看市场上有卖笋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想什么,不是要吃咸肉鲜笋汤,就是想吃油焖春笋!” 厨子:“你怎么说的?” 薛瑜:“我说这边的笋不好吃。老太医知道我们是南方人,没法反驳,就一脸可惜地去二楼。” 薛理过来拿个包子,闻言不禁说:“跟你三嫂学什么不好,学她牙尖嘴利!” 薛瑜愣住,等他走了才回过神:“——居然说我跟三嫂学坏了?三嫂不好,你不赶紧把她休了?” 第160章 走了 薛理回头问妹妹:“我和你三嫂分家, 你跟谁?” “三嫂!”薛瑜脱口而出。 薛理:“想得美!” 薛瑜放下勺子,拿着包子朝林知了走去:“三嫂,你说!” 林知了:“我惹不起薛大人,更惹不起薛大人的母亲。”言外之意, 避免麻烦, 你还是跟你三哥吧。 薛瑜气得跺脚又无可奈何, 从她哥身边经过, 朝他脚上踩下去。然而薛理早有防备,她不但踩空,还险些摔倒, 身朝林知了倒去。 林知了皱眉:“是不是不饿?” 薛瑜乖乖回去喝汤吃包子。 坐在门边等采买的林飞奴见状乐得哈哈笑。 薛瑜隔空指着他:“你给我等着!” 林飞奴去后院他姐休息的里间拿十文钱, 拽着大花去仁和楼外瞧瞧。 去年这个时候仁和楼外没有一个小贩,原因有二, 一是仁和楼生意不好, 在这边摆摊赚不到钱,二是店大欺客,不许小商小贩靠近仁和楼。 如今仁和楼两侧全是小商小贩, 有卖馄饨的,有卖油馃子的、豆浆的,也有卖传统糕点甑糕的,也有卖羊肉和牛肉夹饼的。 仁和楼的生意必然会受影响。不过影响不大,因为小贩多了,坊间百姓都愿意来这边选早餐, 届时很难不进店看看。 林知了和伙计们也不曾出来驱赶众人,只是说不能在廊檐下卖东西,因为食客要在屋檐下排队买酱香饼。 小商小贩可以理解,自然不会因此诋毁仁和楼。若是坊间百姓在炸油馃子的小贩面前说买了油馃子不知道还买什么, 小贩会说去店里看看。 大家和谐共处,以至于林飞奴和大花一出来,就听到好几人热情地喊“飞奴”和“大花”。 林飞奴拉着大花到炸油馃子的小推车跟前,买一个油馃子,他一半大花一半,然后对大花说:“以后想吃就找阿姐要钱买啊。” 油馃子的小贩好笑,“大花听不懂。” 林飞奴坚信大花听得懂,不想跟自以为是的小贩解释,他朝卖豆腐脑和豆浆的摊位走去。 小摊前只有两张折叠桌,一张俩人,一张一个人,独自吃饭的食客认识林飞奴,“没有咸豆浆!” “我端回去自己调。”林飞奴端一碗豆浆回到店里就加酱油、香醋和葱花。 幸好店里包包子,不缺这几样。 林飞奴把油馃子掰开放碗里,喝一口就感叹:“味道好极了!” 大花忍不住扒着桌子,看看豆浆油条又看看林飞奴,仿佛问“我怎么没有?” 林飞奴:“你的油馃子吃完了啊。下次别吃这么快,我们一起喝豆浆!” 林知了端着碗从他身边过去,闻言停下:“你不是吃早饭了吗?” “吃得早又饿了啊。”林飞奴三两下喝完就把碗和大花给伙计,他挎着书包跟采买去学堂。 伙计无奈地拉着大花去还碗,还不忘问小贩:“林飞奴给钱了吧?” 小贩点头:“我说一碗豆浆就算了,而他每次都给钱!” 伙计拉着大花回去,大花回头看豆浆。 路边小贩不信大花听得懂人话,店里的伙计信。若是买的东西多,需要一点点拿进来,伙计叫大花在外面看着,大花就坐在门外盯着。 伙计看到大花的样子摸摸它的狗头:“明日叫你爹给你买。” 在仁和楼大门两侧卖菜的小贩以为听错了。大花的爹也是狗,狗哪会买东西啊。 翌日清晨,林飞奴拿着盆出来,身边跟着大花,过了一会,他拿着四根油馃子和半盆豆浆边走边问:“大花,爹对你好吧?” 日日在此摆摊的小贩们张口结舌。 到了店里林飞奴的专属位子,林飞奴把油馃子和豆浆放桌上,叫大花看着。食客们好笑,叫狗看油馃子?他怎么不叫猫看着鱼,老鼠看米缸啊。 林飞奴前脚去后院,后脚大花的爪子就趴在桌子上,狗头看看油馃子又看看豆浆。食客着急大喊“林掌柜”! 林掌柜看一眼就说:“它不吃!” 谁信呢! 大花继续这边看看那边看看,不但不吃,它都不凑近闻闻油馃子什么味儿。 林飞奴把大花的碗放椅子上,又去灶台拿一个碗,盆里的两碗豆浆一分为二,大花不喝。加了酱油、米醋和葱花,大花还是不碰。直到林飞奴掰一根油馃子放进去,大花才尝尝看。 围观全程的食客惊呆了。 怕狗的食客也不怕了,指着大花:“它成精了?” 林飞奴微微摇头:“儿子像爹!” 食客:“……”我就多余问! 林知了看不下去:“林飞奴,还去不去学堂?” 林飞奴看一眼店里的食客,只剩一半,显然时间不早了,赶忙拽着大花拿着狗盆去后院,急匆匆给大花洗干净,他也洗干净,就挎着书包找姐夫。 今日薛理也在店里用饭,饭后正好要去刑部,就骑马先送小舅子。 林飞奴到学堂就被夏子乔和章元朗拽到角落里。林飞奴看看屋里很多同学都来了,显然快上课了:“有什么事都等晌午吃饭再说。” 章元朗:“没事的。先生不会数落你。” 林飞奴:“可是你现在说了,待会我就不想听课了啊。交了束脩却不听课,我就亏了!”不待他俩开口,“晌午再说!”说完回到座位上坐下。 章元朗和夏子乔面面相觑。 片刻,俩人一脸无语地回去坐好。 未时左右,学堂开饭,夏家仆人送来一个大大的食盒,有红烧羊肉,春笋烧肉,一盆蒸蛋,还有一份炒牛肉和一份炒鸡丁以及两份点心。 每份都很多,显然不是给夏子乔一人用的。 果不其然,夏子乔示意仆人把这几道菜放在几个好友面前,还招呼几个好友想吃什么吃什么。 林飞奴夹一块羊肉便问:“今日你生辰吗?” 夏子乔:“我的生辰还有几个月呢。” “你为何突然请我们吃肉?”林飞奴不明白。 夏子乔往左右看一下,瞥到两个不跟他玩的同窗:“待会再说。” 饭后,别人午休,他和章元朗把林飞奴拽去学堂一角。 林飞奴不明白:“什么事啊?跟做贼似的。” 章元朗神秘兮兮地低声说:“隔墙有耳!” “那你俩还选墙角?”林飞奴困惑,他俩晌午吃太多,吃傻了吗。 俩人噎了一下,拽着他后退三步,夏子乔才坦白,他表姨夫前天走了。 林飞奴闻言顿时来了兴趣:“是不是按照我教你的那样做的?” 夏子乔点头。 章元朗不禁说:“他表姨还不舍得离开赵怀远!” 夏子乔附和:“我娘劝她,凭我表姨夫身边那么多莺莺燕燕,她跟到北地也是独守空房。我娘又说,北方苦寒之地,吃的用的不如京师,表兄到那边也请不到好的先生。表姨说他不爱读书。我娘就提议习武。我娘还说那边民风彪悍,表兄过去很有可能会被当地富家子弟欺负。”说到此,半大小子故作老成地叹了一口气,“为了我表兄,表姨才决定留下。昨日去我家,告诉我娘赵怀远带着他的那些小妾走了,我听她的口气好像不甘心!就像我娘叫她留在京师,她遭了很大罪一样。”禁不住哼一声,“早知道叫她去好了!” 林飞奴脱口道:“你表姨真不识好歹!” 夏子乔深有同感:“我跟我娘也是这样说的。我娘要打我,还不许我胡说!” 章元朗:“你表姨把赵怀远看得太重。” “可能因为赵怀远是她夫君吧。”夏子乔又忍不住叹气,“也不知道表姨何时才舍得把房子、铺子过到表兄名下。” 林飞奴一直没问,闻言就趁机询问:“你只有一个表兄,没有表弟吗?” 夏子乔:“我表姨生的吗?一个表兄两个表妹。算上喊我表姨嫡母的,还有两个表弟。” 林飞奴懂了,庶出妾生:“他们现在何处?” 夏子乔:“原先要留在京师读书。前几日看到御史大夫和礼部尚书的家人都被贬为庶人,可能怕你姐夫不依不饶,留在京师早晚有一天惨遭薛大人的毒手,他们的生母就带着他们跟我表姨夫去赴任。” 章元朗不是第一次听他这样说,再次听到还是想笑:“她们可能做梦都想不到,叫你表姨留在京师的主意出自林掌柜。薛大人对此事一清二楚!” 夏子乔:“我表姨也不知道。原先我母亲还要实话实说。她和我爹商量着如何劝我表姨的时候,我爹提醒我和我娘绝对不可以提林掌柜。哪怕我表姨原先就决定留在京师,要是听到‘林掌柜’也赞同她留下,她一准收拾行李跟去蓟州。” 林飞奴再次吐槽:“你表姨真不识好歹!”但这一点不重要,“我姐夫的前大嫂呢?” 此刻两人已经知道赵怀远去年找的小妾是陈文君。 起初夏子乔得知陈文君不但嫁过人有个孩子,还给商人当过妾,脸色简直像吃了被老鼠爬过的隔夜饭。 夏子乔拍拍林飞奴的肩膀:“放心吧。走了!” 章元朗:“原先她还撺掇夏子乔的表姨留在京师,她还说帮表姨照顾几个子女。礼部尚书已死的消息传出来,她认为是你姐夫干的,吓得当天就收拾行李,劝赵怀远早日出发。” 林飞奴好奇:“我姐夫如今是不是可以止小儿夜啼啊?” 章元朗:“怎么会啊。我们都知道这么大的事,只有陛下想办才能办。但凡陛下有一丝犹豫,向御史大夫行贿的那些人就不可能老老实实交代,也不会把所有罪证都推到御史大夫身上。我爹跟我娘还说,御史大夫从未亲自参与其中,要是那样最多自罚三杯!” 林飞奴:“有些人肯定这样认为。对了,现在的御史大夫、礼部尚书和礼部右侍郎又是谁啊?” 章元朗:“帮你姐夫打听的?不知道!” 160-170 第161章 臭豆腐 林飞奴瞪他, 不知道说个屁! 章元朗扒着他的肩:“无论换成谁都不敢再给薛大人添堵。我爹说,了解你姐夫的人相信他一心为公。不了解他的认为他是个二愣子。什么阴谋诡计在他面前都不好使。他一拳下去就打的人无所遁形!” 夏子乔:“我爹也是这样说,朝中一些官吏的小伎俩用在你姐夫身上,好比对牛弹琴。” 章元朗:“就像我认为我们比划应该出拳, 你一招我一招, 有来有往。薛大人是直接抄起红缨枪, 一枪把我的双手废了!” 夏子乔最后总结:“你不用担心朝中那些人。我觉得你应该担心薛大人要是在刑部忙到很晚, 回家的路上会不会被伏击!” 傍晚,林知了来接弟弟。林飞奴一见着他姐就表达对姐夫的担忧,问他姐要是他姐夫回来晚了, 是不是住在仁和楼比较好。 林知了:“刑部很忙, 天黑后回来是常有的事,也不能每次晚上都住在仁和楼吧。” “那怎么办啊?”林飞奴很是担忧。 林知了:“小心防范吧。” 林飞奴想到一个好主意:“你把你的匕首给姐夫, 我的宝剑留你防身!” 林知了摇头:“不行。你姐夫是先去早朝再去刑部。除了禁卫, 任何人不得佩戴利器进宫。包括太子!” 林飞奴:“算了,等姐夫回来我问问他。阿姐,你知道吗?陈文君去蓟州了。” 林知了:“听胜业坊赵家邻居说过。那个食客还说赵怀远的妻子糊涂, 竟然叫几房妾跟去蓟州照顾他。” 林飞奴不懂,“他妻子留在京师,有房子铺子和钱,不用应付小妾,操心一大家子,不好吗?” “人与人的想法不一样。”林知了到路口, 薛瑜把小毛驴掉头,林飞奴跑过去,薛瑜把缰绳给他。 林飞奴跳上车继续刚才的话题:“阿姐,你是怎么回的啊?” 林知了:“那位食客认定赵怀远的妻子是个糊涂蛋, 我只能附和她说兴许有什么难言之隐。难不成我要和她解释,赵怀远家里乌烟瘴气吗。她会认为越乱越要跟过去看着几房妾室。” 林飞奴:“那个食客是女的吗?她和你一样是女的,怎么想法差这么多啊?” 林知了觉得这话问得好笑:“你和章元朗的喜好一样吗?” 林飞奴顿时无法回答。 回到家他就去书房,林知了叫薛瑜也去,她一个人慢慢做饭。 以前薛瑜不爱看书练字,近日林知了叫她记账算账,她终于意识到书到用时方恨少!因此难得没有抱怨。 比起面食,薛理更喜欢米饭和米制品。林知了考虑到他早午都以面食为主,晚饭便是米饭、菜和排骨汤。 排骨是去学堂接林飞奴之前拐去市场买的。 薛瑜说很久没吃过炖鱼,林知了又买一条草鱼。这个时节在江南有很多菜,比如年前种的各种青菜,和山上的野菜鲜笋等等。 在北方青菜极少,林知了买了一把香椿,焯水后拧去水分加几个鸡蛋,做香椿蛋饼。 红烧草鱼和香椿饼加排骨汤肯定不够,林知了又去自家菜园子里割一把韭菜。 此时能吃到韭菜,多亏了薛二哥。薛二哥跟村里人学编厚厚的草席,年前他送来两张盖菜地,年后天气转暖,席子拿掉,韭菜一天一个样。 林知了做了一碟韭菜炒绿豆芽。绿豆芽也是在市场买的,原先她打算清炒绿豆芽。 院里还有一小菠菜——菠菜抗冻,没用草席盖上寒冬腊月也没冻死,如今郁郁青青。林知了刚把油焖菠菜做好,就听到开门声,紧接着是马蹄声和脚步声。 过了好一会,薛理才出现在厨房门口。 薛理看着林知了从锅里往外端菜,案板旁边小板凳上还放着砂锅,“你一个人做的?” 林知了低声说:“难得你妹愿意跟小鸽子一起读书,我就没叫她帮忙。洗手了吗?” 薛理点头:“我看牲口圈旁柴垛底下有两麻袋干草料,你买的?” 林知了:“不是。王家村有人种草料,好像叫苜蓿。二哥觉得很好,就找他买两麻袋。他给别人送草料的时候顺便捎来的。” 薛理奇怪:“我去几次怎么都没看到?” “应该不舍得用良田种。可能种在河边滩头。你不往这些地方去肯定看不到。”林知了说完就喊弟弟妹妹洗手吃饭。 薛理打开砂锅盖,看着白米饭心里很是满足:“晌午我就想吃米饭。可惜部里的厨子买的米是用来煮粥的。” 薛瑜:“你可以教他蒸米饭啊。” 薛理:“几个厨子都是关中人,一顿不吃面心慌,我叫他们蒸米饭,他们也是给我蒸一碗。放在箅子上隔水蒸的米饭哪有这样做的香。” “我们以后晚上都做米饭?”薛瑜看着林知了问。 林知了:“我不挑食。” 林飞奴:“我也不挑食。”夹一块红烧鱼,“要是每晚都有这个和红烧肉就更好了。” 林知了:“你还是挑食吧。” 林飞奴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越来越不疼我。” 林知了把他那边的鱼端走,换成油焖菠菜。 林飞奴顿时不敢抱怨,端的怕另一份香椿鸡蛋换成韭菜绿豆芽。 饭后,和往常一样,林知了和薛理去遛狗,林飞奴和薛瑜各忙各的。过了两炷香,一家人洗漱后就各回各屋。 林知了估计薛理已经知道陈文君跟赵怀远走了,就没提这茬:“你说赵怀远还能回京吗?” 薛理不假思索地说:“不能!” “你打算怎么做?”林知了很是好奇。 薛理不答反问:“先前你听到陛下叫他为政一方,为什么觉得陛下老糊涂?” “他是懂农耕还是懂边关防务啊?要是再自以为是,很有可能逼得百姓出关投奔契丹。”林知了道。 薛理:“所以还用我出手?” 林知了懂了。 薛理笑着问:“踏实了?踏实了就睡觉。” 林知了侧身面朝他:“明日有早朝吗?” 薛理:“没有。以前看陛下心情,心情好连着五日早朝。近来可能因为发生了很多事,他又上了年纪,精力不济,改单双日。” 林知了没听懂,什么玩意就单双日? 薛理:“单日休息,双日上朝。下个月开始。这个月只剩几天,早朝取消。” “所以明日不用三更天起来?”林知了意有所指地看向他。 薛理笑着点头,吹灭烛火。 林知了的身体本能抖一下:“急什么呀?怎么这样?真有点怀念以前——” 声音戛然而止。 …… 翌日清晨,五更天,林知了醒来,看着外面黑乎乎的,又眯一会才推薛理。 二人洗漱后才喊弟弟妹妹起来。 林飞奴和薛瑜洗漱,林知了把衣服洗了,薛理把牲口喂上,过了一炷香,一家四口去店里。 如今有八个厨子和两个学徒,一人忙一样便可,以至于整个厨房有条不紊,无需林知了盯着。 林知了站在门边感叹:“再请一个会管账的掌柜的,我就可以当甩手掌柜。” 此言令众人心慌。 俞丫立刻说:“你不怕掌柜的把食谱泄露出去?他要来厨房看我们做饭,他是掌柜的,我们能拒绝吗?” 林知了思索片刻:“好像不能。” “所以仁和楼的掌柜的只能是你。”俞丫心里踏实了,“掌柜的,你要是累了,可以等天亮再过来。” 林知了:“我不是累,就是灵机一动突然想到的。” 俞丫:“你还是少灵机一动。你要是闲着没事,就和小鱼儿去市场吧。给我们买点吃的。” 林知了正好也饿了,叫薛瑜拿着背篓,她拎着篮子,二人去市场。 薛理不用上早朝,在北屋盯着林飞奴背书,然后趁着坊间百姓还没起,在胜业坊和东市中间的路上教林飞奴马术。 待林知了回来,她弟已经热得满头大汗。林知了不禁皱眉:“待会怎么去学堂?” 薛理:“这里不是有他的换洗衣物?打盆热水,让他擦擦,把汗湿的衣服换下来便是。” 薛瑜看着林飞奴很是利落地翻身下马:“是不是离飞身上马不远了?” 林飞奴点头:“买的什么?” 林知了:“二十根油馃子,还有几个豆沙包和两斤煮熟的羊肉。这个羊肉清水煮的也没什么膻味。” 到厨房把她买的熟食拿出来,豆沙包和羊肉以及八根油馃子放盘子里叫薛瑜端去店里,剩下的油馃子以及一包凉皮留在厨房。 厨子看到凉皮奇怪:“您在哪儿买的?不可能是丰庆楼吧?” 先前陈文君在丰庆楼洗面筋做水晶糕,丰庆楼的厨子因此用澄面做出凉皮。而去年整个京师只有三家做凉皮的,另一家在西市,正是丹阳郡王名下的酒店。 西市和东市相隔甚远,林知了不可能过去,以至于厨子最先想到丰庆楼。 林知了:“不是!在我的家乡丹阳很多人会做水晶糕,而水晶糕的面可以做出凉皮。如今丹阳应该有很多人做出凉皮。京师有很多南方客商,他们把凉皮带过来不足为奇。” 厨子:“过些日子天热了,我们还做凉皮吗?” 林知了:“凉皮和擀面皮三七分吧。水晶糕、蒸饺、蒸包和以往一样,每天只做五六十个。早上卖完了,晌午再做点。早上没卖完,晌午就不做了。一个人忙得过来?” 因为不用全部提前做好,边卖边包也来得及。做面食的几个厨子点头。 林知了指着凉皮:“吃点垫垫。” 厨子:“你不吃了?” “我去尝尝清水煮的羊肉。”林知了拿着碗筷去店里。 羊肉和店家说的一样没什么腥味。 林知了掰一块油条夹着羊肉:“改日我问问这个羊是哪儿买的。要是还有的赚,就改用这个羊。这才叫羊肉啊。” 薛理:“你不知道多少钱一斤?” “熟羊肉和生羊不一样。卖这个羊肉的人说不赚钱,不一定真不赚钱。谦虚是咱们民族的传统美德。”林知了又吃两口羊肉就吃油条,一根油条吃完,又吃一个豆沙包就饱了。 剩下的羊肉和油条以及豆沙包被三人吃的干干净净。待店门打开,林飞奴又觉得肚子里还有点空,领着他狗儿子买两碗豆浆和两根油条。 薛理等他吃饱,就给小舅子牵马。 到路口,碰到同僚,同僚震惊,指着马背上的半大小子不敢相信,“通明,你儿子这么大了?” 薛理以为他会问,你怎么能给他牵马。因此愣了一瞬间才反应过来,“我小舅子,最近在学骑射。” 同僚松了口气:“我以为——我明明听谁说过你——”赶忙把“不行”二字咽回去,“你没孩子。” 薛理:“你没记错。你先过去吧,我们还要一炷香。” 同僚策马离开。 林飞奴想起昨天要说的事:“姐夫,礼部尚书因为你被砍头,御史大夫因为你被贬为庶人,听说他们名下几千亩地都充公了,他们的学生亲戚会不会花钱找人杀你啊?” 薛理想说,你以为他们没找过吗。 “天子脚下,他们白天不敢在城里行凶。晚上城门紧闭,他们杀了我出不去。要是你姐找不到我上报金吾卫,顺着我回家的路详查,很有可能在天亮城门开之前抓到凶手。” 林飞奴:“就算抓到他们,他们死活不说谁找的他们呢?” 薛理:“但凡做过必有痕迹。比如出钱请他们的银钱来自哪个钱庄。御史大夫的学生不太可能认识江湖杀手,他们是通过谁联系的。京师很大,要找一个人很难。要找一个圈子很容易。圈子里的人即便互不相识,也听说过彼此的名字。杀手不怕死,牵线人怕死。找到牵线人,就能找到花钱买我命的人!再说了,即便御史大夫对他的学生有救命之恩,学生也不会以命相报!” 林飞奴:“为什么啊?” “学生也有家人。他因此被抓,他的家人怎么办?”薛理道,“一命换一命这种事,只有可能发生在江湖游侠身上。他们多是孑然一身,死了就死了!” 林飞奴:“所以没人会花钱请人杀你啊?” “在天子脚下,难度很大。在京师以外的地方很容易下手。可以找几个人把我抓到山上,把我从山上推下来,造成失足跌落。也可以抓一群野猪,放在我必经的路上,在野猪后面放炮竹,吓得野猪横冲直撞。一头野猪几百斤,被撞一下,我就有可能肝胆破裂。若是觉得这些麻烦,可以做成我被盗匪截杀。”薛理道,“也可以给我下毒。临时在路边搭个茶棚。我走后就把茶棚撤了。等等这些,即便刑部知道是人为的,他们也无从查起。” 林飞奴第一次知道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多死法,“姐夫,以后再去二哥家,我跟你一起。” 薛理指着不远处的门:“到了!” 林飞奴愣了一下,抬眼看去,抬腿下马:“晚上你来接我吗?” 薛理摇摇头,不待他开口:“过几天不忙了,我早点过来接你。” 少年眼睛一亮:“我等你啊。”说完一手拿着弓箭,一手抱着蹴鞠,朝远处的学堂跑去。 三日后,薛理才抽出几天时间接小舅子放学。 仁和楼如往常一样,忙忙碌碌,平平淡淡。 其实这才是常态。 京师多是寻常百姓,过好自己的日子已是不易,哪有时间天天给人添堵。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三月下旬,春暖花开,赶上薛理休息,早饭后,他决定驾车去村里探望二哥二嫂。 算着日子,二嫂刘丽娘该生了。 林知了请店里的两个女伙计做了两套小衣服小鞋子。薛理把东西放好,叫弟弟妹妹上车,林飞奴抱着两把宝剑从屋里出来,薛瑜手里拿着一把割韭菜的镰刀。 薛理感动又想笑:“白天路上全是人,谁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凶。” 林飞奴用“你懂不懂啊”的眼神瞪他:“小心驶得万年船!” “那可以上车了吗?”薛理问。 林飞奴把宝剑放车上,到路口才上车。 三人走后约莫一炷香,林知了拿着钱准备去市场看看有没有新菜,厨房传来一声惊呼。 林知了心说,终于被热水烫到了吗? 从仁和楼开业第一天,林知了就提醒伙计厨子,用热水的时候小心。这一年来厨房最严重的事故就是手上胳膊上落几滴热油和切破点皮。 林知了到厨房一看都好好的,松了一口气:“喊什么?” 徒弟之一指着橱柜:“前几天晚上,我们想吃豆腐饺子,买回来没用完放厨房里,后来忙起来忘了,今天发霉了。” 林知了:“坏了?那就扔了。” “可是,四五斤啊。”徒弟不舍得。 林知了震惊:“四五斤豆腐放橱柜里,你们这么多人都没看见?” 一个厨子说:“昨晚看见了。可是院里种的菠菜老了,没法做豆腐菠菜汤。我们又不想吃炖豆腐,就想着明天再吃。” 俞丫:“我早上也看到了,但是没发现发霉了,以为是昨天早上没用完的豆腐,想着晚上吃掉。” 林知了叫他们让一让,她倒要看看有多少豆腐。 到橱柜前,林知了把盆端出来,一块一斤,整整七块,“你们说实话,是不是把豆腐买回来又嫌和面包饺子麻烦,干脆直接吃面条,豆腐一块没动?” 满屋子厨子一声不吭。 林知了叹气,仔细看看霉菌,全是白毛,就叫厨子拿个切青菜的刀,把豆腐划开又放回去。 俞丫问:“里面还可以吃?那也要把发霉的地方洗掉啊。” 林知了不怪他们不懂,入宫前家里穷,等不到第二天炖豆腐就会被吃的一干二净,不可能留着发臭。入宫后皇家再穷也不可能叫奴仆吃馊的臭的东西。 林知了:“再放几天做成臭豆腐。” 俞丫:“臭了还能吃?” 林知了:“臭的东西在我老家很常见。比如臭苋菜,就是苋菜杆子腌臭了再吃。等等吧。不许碰到油!” 俞丫:“几天?” “我也不清楚。你记一下哪天买的,回头再想吃臭豆腐,就知道要放几天。”林知了说完便出去。 几个厨子和徒弟不禁小声嘀咕:“江南不是鱼米之乡,什么都要吃鲜的吗?怎么还吃臭的?” 俞丫:“别说了。幸好还能吃。否则这么多豆腐扔了多可惜。要是被人看见,指不定私下里怎么挤兑我们。” 众人想到以前仁和楼的臭名声,再想象一下,以后无论去哪儿都会被指指点点,顿时感到后怕。 此刻,薛理带着林飞奴和薛瑜也到城外。 驴车转向前往王家村的路上,迎面来了一辆驴车,赶车的汉子看样子三十多岁,很是着急,像是出什么事了。 考虑到乡间路窄,薛理靠边停下叫他先过去。 车到薛理身边猛然停下,惊喜万分地问:“薛大人?真是你?我正要去找你们!” 第162章 儿女双全 薛理看看汉子的相貌, 好像在哪儿见过,但记不清了,所以避开问“他是谁”这种问题,“出什么事了?” “好事!天大的好事!”三十来岁的汉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薛理奇怪, 听男子的意思跟他有关, 可是什么好事值得他这么兴奋。薛理脑海中灵光一闪, “二嫂生了?” 男子连连点头:“前天晚上生的。” 薛理闻言就想驾车, 可是因为男子在路中间,只能打消这个念头。男子见状把车靠边叫薛理先走,他调转车头稍后就来。 薛瑜看男子的样子就知道二嫂和孩子都很好。她放心下来也有心思说笑:“林飞奴, 我们要不要赌是小侄女还是小侄子?” 林飞奴:“你赌什么?” “我赌是两个小侄子。”薛瑜得意地看着他, “输的人学狗叫!” 林飞奴:“我赌有侄女也有侄子。输的人不但要学狗叫,还要给赢的人买一个月早饭!” “赌这么大啊?”薛瑜有点不踏实, “那早饭, 不可以超过二十文!” 林飞奴点头:“可以!” 薛瑜见他毫不犹豫:“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说着就转向她哥,“三哥,你——” 薛理:“我和你一样才知道二嫂生了!” 薛瑜又看向林飞奴, “那你怎么这么自信?” 林飞奴悠悠地说:“天大的好事啊。你忘了吗?虽然双胞胎很少,可是也不是没有啊。二嫂前天生的,都过去两天了,要是小侄子或者小侄女,他会那么兴奋吗?早冷静下来!” 薛瑜又找她哥:“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龙凤胎。这么稀罕的事能叫二哥二嫂碰上?” 薛理:“看那位大哥的样子,像是龙凤胎!” 薛瑜一时间想笑又想哭。 两炷香后, 三人到二哥家,薛瑜看到两个小被子裹着的小孩,一个戴着小红帽,一个戴着小黄帽, 都丑丑的,开心的笑了:“一定是俩臭小子!” 薛二哥不高兴:“哪里臭了?”瞪一眼妹妹,“谁跟你说是俩臭小子?” 薛瑜不甘心地问:“难不成一男一女?” 薛二哥点点头就忍不住笑了。 薛瑜哀叹一声。 刘丽娘奇怪:“鱼儿,你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 林飞奴跳到薛瑜身边:“让我来为大家揭开谜底!”随即把他俩打赌的事和盘托出,接着指着薛瑜:“一个月三十天,六百文,她心疼钱!” 薛二哥和刘丽娘顿时哭笑不得。 去报喜的那位汉子没好意思进卧室,在门外问满月酒怎么办,要不要他找几个人搭把手。 薛二哥看看孩子又看看他,不确定地问:“才两天,还早吧?” “不早了。你要考虑请哪些客人,再准备酒菜,再请做饭的厨子,等万事俱备也差不多了。”男子说完想起什么,“薛大夫,你家得了龙凤胎这么大的喜事,你不打算大办一场啊?” 薛二哥盼孩子盼了许多年,一次儿女双全,做梦都要笑醒:“办!大办!可是,我不知道这边都是怎么办满月酒。” 男子道:“咱们村里没有那么多讲究,一桌上荤素八个菜,叫大家吃好就行。具体吃什么,你自己想。酒用自家酿的,不用交税,主食就用黄馍馍。只是做饭的厨子要提前找!” 薛理:“厨子倒是不麻烦。” 男子就要说麻烦,看到薛理瞬时想起他妻子乃仁和楼掌柜,据说店里的厨子都是林掌柜的徒弟,他顿时有些尴尬:“瞧我,只顾得高兴,忘了你们不用去外面找厨子。要是这样,过十来天再张罗这事也来得及。” 薛二哥:“原先我是这样打算的。不过一听你说荤素准备八个菜,定是要提前炖煮,店里的厨子不一定有时间。” 男子:“我们把要做的菜收拾出来,他忙完店里的早饭过来就准备午饭也来得及,不用提前一天过来。” 薛二哥:“那我这几天就好好想想,考虑清楚了再麻烦你帮我找几个人帮忙收拾。”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男子满心欢喜,仿佛他家得了一对龙凤胎。 薛二哥同他寒暄几句,就送他出去。 此刻,薛理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此人,年初一和二哥去村长家拜年。薛理问二嫂:“是不是村长的儿子?” 靠在床头的刘丽娘微微点头:“昨天你二哥忙着照顾我,顾娘子做饭,李婆喂牲口,就忘了去给你和弟妹报喜。今早你二哥套车刚到村口,碰到村长和他几个儿子,他大儿子就要替你二哥跑一趟。” 薛理:“看得出他很高兴。” 薛二哥进屋:“比我们还高兴。昨天几家租户来看你二嫂和俩孩子,说他们没钱买礼物,要给孩子做两件什么百家衣,我也不懂。李婆子说百家衣是百家之福,是好事。只有人缘好的积善之家才能集齐百块布料做百家衣!” 薛理闻言替二哥感到高兴,“我这就回去告诉娘子。再给鱼儿捎几件衣服,叫鱼儿给你们搭把手。” 薛瑜:“三哥,下午我和你一块回去,等小侄儿小侄女快办满月酒了,我再过来住几天。” 薛二哥和刘丽娘瞬时明白她的打算。薛二哥问:“你帮你侄子侄女做满月?” 薛瑜点头:“你俩不信我?我的厨艺难道不如乡村厨师?” 夫妻二人不好意思说实话,就把目光投向薛理。 薛理:“你正常发挥,大多数乡村厨子都不如你,就怕你做菜做高兴了,灵机一动,小鸡炖菜放一把糖,红烧肉里面放一瓶醋!” 薛瑜不禁急眼:“小侄子小侄女的好日子,我能这么不懂事?” 薛理:“你能忍住?” “我——我肯定能忍住!”薛瑜白了他一眼,“看不起谁呢?”转向刘丽娘,“二嫂,我可以抱抱他们吗?” 薛二哥:“不行!他们刚睡着,要是醒了就两个一起醒,哭也是一起哭,我忙不过来。” 刘丽娘身上疼,这两天都是薛二哥带孩子,“听你二哥的。过几天我能搭把手,你想怎么抱怎么抱。” 薛瑜不禁说:“其实我也不想抱。就是怕你们觉得我不喜欢他俩才这样讲。” 刘丽娘好气又想笑。 薛二哥:“你不喜欢小孩?” “我说实话,你不许生气?”薛瑜嘴上这样讲,还是躲到薛理身后才说,“好丑!” 薛二哥:“……” 薛瑜急急忙忙说:“你答应不生气我才说的啊。二嫂,我觉得小侄子和小侄女定是像二哥——” 薛二哥打断:“你闭嘴!” 刘丽娘想笑又不敢笑,担心漏尿,“小孩子刚出生都这样。” “可是大侄子——”薛瑜想起来了,“我第一次见大侄子好像是他满月那天?小侄子和小侄女过几天就好看了?难怪要办满月酒。原来是这个时候不能出来见人啊。” 薛二哥:“薛瑜,你不会说话就别说!” “二哥,她这么嫌弃你,你都不动手?”林飞奴其实也想跟他姐夫吐槽小孩丑,闻言意识到现在丑不算丑,失去吐槽的欲望,就起哄架秧子。 薛二哥瞪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林飞奴,“别看你姐夫在这里,把我惹生气了,我连你一块打。” 林飞奴本能躲到他姐夫身后。 薛理看到二嫂脸色苍白:“出来吧,别把小侄子小侄女吵醒了。” 话音落下,薛二哥就和他们出来,薛理确定二嫂需要休息。薛理想起东西还在车上,就带弟弟妹妹把东西拿下来。 薛二哥跟过去看到两身衣服,忍不住说:“你二嫂准备了很多,我感觉够他们穿到三岁。” “这是我和娘子的一点心意。还有这个。”薛理把红枣红糖递过去,“店里的食客说红枣红糖补气血。娘子的意思是牛肉补气血。不过别人都送这两样,她就没有买牛肉。” 薛二哥:“我也觉得鸡鱼肉蛋更补身体。你看大嫂,生之后比生之前气色好。” 薛瑜:“不是娘一天十多个红糖煮蛋补的?” 薛二哥:“红糖有用的话,那些骨瘦嶙峋的人为什么想吃肉,不是想喝红糖水?” 薛瑜:“那肉和汤哪个好?” 薛二哥:“有句俗语,你吃肉我跟着喝口汤。你说哪个好?” 薛瑜懂了:“说喝汤好都是安慰人的话!” 薛理:“那二哥回头多去城里买点肉。要是没时间,就叫村里人捎个信,鱼儿和采买帮你送过来。” 薛二哥微微摇头表示不用:“改天我去村里买几只鸡,两天炖一只,一个月最多两贯钱。这点钱我和你二嫂还吃得起。” 薛理见他打算好了也不再多言。 看出二哥记挂孩子,总想进屋看看,约莫过了一炷香,薛理起身告辞,理由自然是回去告诉林知了。 薛二哥确实没心思招呼他们,闻言就送他们出去。 薛理三人到店里,还没到午时三刻,伙计和厨子往店里摆放食材,为开门营业做准备。林知了在院里盯着众人忙碌,以至于最先看到他仨。 不可能出现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林知了愣了一瞬间才走上前问出什么事了。 薛理笑着说:“好事!” 林知了不作他想:“二嫂生了?母子平安?” 薛理:“龙凤胎!” 此言一出,林知了惊呆了,忙忙碌碌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下,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薛理又说一遍:“二哥一次儿女双全!” 林知了张口结舌:“这,太巧了吧?” 俞丫忍不住附和:“太巧!”想起什么,朝薛理和林知了看去,“掌柜的,你和薛大人也赶紧生个孩子吧。兴许也能一次儿女双全!”” 第163章 拿捏老娘 林知了和薛理只当没听见。 薛理是嫌养孩子麻烦, 林知了是不想生。 林知了叫俞丫看看食材准备好了没有,她继续问薛理:“二嫂的气色如何?” “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失血过多,二嫂面无血色,需要调养。”薛理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要写信告诉大哥和娘。” 林知了跟去北屋, 低声说:“提醒大哥, 可以告诉二嫂的家人, 但不许告诉他们二哥二嫂在什么地方。” 薛理:“你担心他们趁机找上门?” 林知了点头:“神来容易送神难!” 薛理闻言决定在信中提醒大哥暂时先别告诉刘家人二嫂生了。若是刘家人以探望俩孩子为由跑过来,只凭二哥家房子多有地方住,他们便有理由赖着不走。 二嫂要照顾孩子, 二哥要带着仆人做酱, 也没时间同他们勾心斗角。 突然,薛理想到他娘。 薛理觉得可以在信中向大哥道出实情, 而大哥转述给他娘时稍微加工一二, 比如二哥二嫂的孩子来之不易,虽然是龙凤胎,可是早产, 俩孩子又小又弱,需要精心护养。这个时候刘家人过来只会给二哥二嫂添乱。 以前他娘能拦住二婶,如今想来也能拦住刘家人。 再说,若是现在不坦白,他日刘家也会从别处知晓,毕竟城中有许多江南客商, 明年有春闱,江南考生抵达京师后定会找人打听他这个前探花。届时坊间百姓说起他,很难避开二哥二嫂。 任由这些人把消息带回去,不如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薛理越想越觉得可行。以免林知了忙着店里的事还要记挂此事, 薛理只说:“那就暂时先不说。” 林知了听到开门声,“我先去店里?” “你先去忙!”薛理等她出去才开始写信。 趁着休息,薛理把信写好就寄出去。 回来的路上碰到三人,薛理只是本能停一下,那三人就隔着人潮大喊:“薛大人!” 路人不约而同地看过来,薛理瞬时想掩面遁走假装没听见。 然而那三人比林飞奴还要不拘小节,挤开路人横冲直撞地跑过来,到跟前就说:“好巧啊。薛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说话的人矮胖,在他右边的人瘦高,左边的人比他高一点,不胖不瘦,眼中透着精明。薛理看过去,这三位正是年前拦路抢他的七位江湖草莽之三,“几位好汉怎么在这里?” 精明男子的神色有些窘迫:“我们算什么好汉啊。” 矮胖男子给他一手肘:“薛大人问咱们话呢。”随即坦白,“听说御史大夫和家人回老家了,礼部尚书死了,礼部那个侍郎也走了,我们觉得应该没事了就出来透透气。” 薛理听出来了,闲着无事瞎逛。 精明男子低声问:“薛大人,听说御史大夫和礼部尚书有很多学生,那些人会不会把矛盾对准你——我们知道礼部尚书的死是他咎由自取,可是他的学生兴许不这样认为。” 薛理:“君弱臣强,我应该担心宰辅的学生打击报复。然而掌权的是陛下,陛下有权决定每个人的去留生死。陛下不想动我,他们动我,是对皇权的蔑视和挑衅,陛下容不得他们。 “这个道理我懂,所以我敢打御史大夫。他们也懂,所以不敢用构陷污蔑的手段,只能请与朝堂无关的江湖人士,比如找你们教训我。” 精明男子:“可是御史大夫也是宰辅,朝中应该有很多人是他一手提拔的?” 薛理:“他是三宰辅之一,且有宰辅之实不过两年,没有你以为的树大根深。真正在朝中盘根错节的是上一位礼部尚书,如今坟头上都长草了。当年能和他分庭抗争的是太子的舅舅,如今国舅爷不敢轻易露头,何况他人。” 精明男子不禁问:“所以你不是冲动行事啊?我大哥居然说你年轻气盛做事不计后果!” 当日薛理动手的时候没有想过后果,他潜意识认为御史大夫不敢因此杀他,甚至还担心他出事。只因一旦他遭遇不测,陛下就会怀疑御史大夫通敌叛国。 他三更死,御史大夫活不到五更! 这就是摊上一个手握实权的皇帝的好处。 要说有什么不好,那就是文武百官都是皇帝手中的一枚棋子,是皇帝定国安邦的工具人,有用则用,无用之人弃不弃的全看皇帝的心情。 薛理觉得没有必要跟这三位说这些,“也有点冲动。倘若我有时间深思熟虑,定会觉得我不出头别人也会出头,比如兵部尚书、枢密使和太子等等。” 精明男子忍不住说:“不是你冲动,我们也没有机会认识你。对了,薛大人,我们听你的话,在城外买个小院,我们兄弟如今也是有家的人了。” 矮胖男子连连点头:“买了家具、被褥和衣物,还剩一百多两。薛大人,多亏听你的,没听我大哥的。我算是看出来了,他就是有点小聪明,不能跟你比!” 瘦高的男子瞪他一眼:“废话!” 薛理:“你几位这是准备去哪儿?” 矮胖男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想去,想去仁和楼买几个卤肉夹白馍和里脊肉夹油饼。”顿了顿,“也想吃酱香饼。要不是怕被那个右侍郎的人看到我们出现在仁和楼,我们早来了。你知不知道右侍郎以前就住在仁和楼北边?” 薛理点头:“一块过去吧。这个时候正好饭点,你们可能要等一会。” 矮胖男子点头:“我们知道。以前有了钱就去仁和楼吃饭!” 未时三刻前后是仁和楼一天当中最忙的时候,比早饭高峰期还要忙。店里热火朝天,廊檐下人头攒动等候香味浓郁的酱香饼。 薛理看到店里还有空位,叫三位去店里等一下,他就躲去后院,以免街上的无赖看到他在店里吓得去别家。 关于街上无赖怕他这一点,薛理自己也想不明白,他又不是金吾卫,也不是兵部郎中,怕他作甚。 无赖老老实实吃饭给钱,他还能逮住他们数落一顿不成,他又不是他们的爹! 这三位江湖草莽不知内情,以为薛理有别的事要忙,十分豪迈地说:“薛大人忙去吧。” 半个酒楼的食客都朝薛理看过去。 薛理淡定地直直地去后院。 林飞奴好奇,看看三人,不认识,又看看姐夫,像是没听见似的,因此他愈发好奇,眼珠一转就跟过去:“姐夫,那三位是你朋友啊?” 薛理:“你觉得像吗?” “不像!像阿姐有可能认识的人。可是看他们的样子不认识阿姐,跟你很熟啊。”林飞奴拉住他的手,不允许他顾左右而言他,“在哪儿认识的?我怎么从没见过他们?” 薛理:“我认识的人多了,还能都告诉你?” “可是你每天不是在刑部就是在店里,哪有机会认识那几人?”林飞奴想不通。 薛理心里咯噔一下,不能叫这小子问下去,否则以他的聪慧,定能猜出一二,“我就是在刑部才有机会认识他们。” “我明白了。你经手的凶案牵扯到这几人?你帮过他们?”自认为猜到真相,林飞奴顿时兴趣大减,“我去前面帮忙。” 到店里,林飞奴就看到他姐冲他招手。林飞奴跟没有骨头似的靠着柜台,小声问:“你是不是想知道姐夫怎么会认识看起来不像好人的那三个?我问清楚了,姐夫办案时碰到的。” “这就难怪了。”林知了弄清怎么回事就撵人,“别在这里杵着,去上面看看要不要帮忙。” 林飞奴好动,闻言蹦蹦跳跳到楼上,看到有食客刚坐下,他就过去问人家吃什么。 不巧这几人第一次来仁和楼用饭,闻言朝林飞奴看过来,被他矮小稚嫩的样子惊得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问“你是伙计?” 林飞奴:“我是管事的,前店伙计都归为我管!” 端着空盘子从他身后经过的伙计脚步一顿,朝他屁股上踹一下:“好好说话!” 林飞奴气得跺脚:“竟敢踹你小掌柜的屁股!无法无天!岂有此理!等我下楼要你好看!” 几个食客见状忍不住笑出声,也意识到这孩子胡说八道。 过了片刻,忍住笑的食客问:“你会点菜吗?” 林飞奴拿起桌上的竹签:“本店的菜都在这里。您自己看还是我来报菜名?” 几个食客识字,决定自己看。 林飞奴看着几人生疏的样子,估计他们第一次来:“也可以看看左右桌点的什么。” 几人透过镂空的木架看到隔壁桌有一个共同的菜,便问:“那条鱼是不是这竹签上写的松鼠鱼?” 林飞奴点头:“酸甜口。不过我觉得和糖醋排骨的味道不一样。跟锅包肉有点像。如果几位吃酱,我建议点一份回锅肉。吃过的人都说好!” 几人最终选了四菜一汤,其中一个菜就是回锅肉。店里的酸菜没了,酸汤羊肉被撤,这个时节也没有萝卜、莲藕等蔬菜,他们选的汤自然是排骨豆腐竹笋汤。这个汤和早上卖的骨头汤一个味,只不过比早上的汤浓郁且有肉。 林飞奴又问吃面还是吃菜。 今日几人选择仁和楼就是听人说仁和楼的馒头香。虽然其他酒楼也有馒头,但是同仁和楼的比起来总感觉差点什么。是以又要六个馒头。 林飞奴到后厨放下竹签就帮忙端不烫手的菜。 脚下跟踩着风火轮似的忙了一炷香,林飞奴和店里的伙计们才可以慢下来喘口气。 在后面帮忙做菜的薛瑜也可以到店里歇一会。 此刻,那三位才买到酱香饼。 三人透过窗门朝店里看去,不见薛理,就拎着打包的饼去东市南端,他们大哥店里。 如此过了三天,薛二哥进城买羊肉,林知了带着她请老太医开的几份调养食谱和药材同二哥去王家村探望二嫂。 从巳时待到午时三刻,林知了才骑驴回去。 又过两日,薛理休息,薛瑜想给二哥二嫂搭把手,林知了买几斤牛肉叫薛理把她送过去。 林飞奴还记得他姐夫说过,杀手不敢当街杀人,但敢在城外制造意外,就拿着他的宝剑跟他姐夫一块送薛瑜。 下午,林知了闲着没事,准备早点回去洗衣服——先前请的洗衣婆子嫌林知了家经常没人,害她不止一次跑空,而林知了也不提出加钱,今年就不给她做了。俞丫俞管事叫林知了等一下。 林知了问:“还有事?” 俞管事:“您是不是忘了?臭豆腐!” “忘了!”林知了忘得一干二净,随即叫人搬个小炉子到院中,又叫伙计烧二斤热油,她把臭豆腐一分为二,一半继续发酵做臭腐乳,另一半放入热油锅中炸至金黄。 期间林知了叫厨子调个酱汁。 炸好后,林知了就叫弟弟试毒。 林飞奴气得哼哼的:“我是你亲弟弟!” “你一直是我亲弟弟!”林知了给他个别说废话的眼神。 林飞奴继续嘀咕:“不是亲弟弟你也不敢这么祸害!祸害死了,你要偿命!” 林知了好气又好笑:“你吃不吃?不吃给你姐夫!” 薛理摇摇头:“果然无论好坏都是先紧着你弟!” 林知了气无语了。 伙计厨子等人哭笑不得。 洗碗工觉得油炸的东西不会很难吃,陶娘子就说:“我来试试!” 油炸后的豆腐有一股肉香,炸之前闻着臭,但吃着不臭,里面还很嫩,陶娘子喜欢,咽下去就夸:“掌柜的做的吃食就没有不好吃的!” 林飞奴闻言夹一块。 薛理都不嫌他娘腌的臭苋菜臭,自然可以接受臭豆腐。然而有几人无法接受。 林知了:“黄金白银也不是人人都喜欢,不喜欢不必勉强。” 俞管事问:“掌柜的是要做这个吗?” “做?你是想说卖吧?不卖!这东西简单易做。”林知了近日到市场上特意留意一下,有两家店卖臭腐乳,不过是把腐乳当调料。 能做出臭腐乳,必然可以做出臭豆腐。 林知了可以想象,今日推出臭豆腐,明日就有人效仿。这玩意好不好吃全看调料。她不一定有别人调的香。与其砸了自己的招牌,不如放弃这点小钱。 洗碗工问:“掌柜的不做?” 林知了听出她言外之意:“想叫你家人做?我劝你谨慎。虽然一看就会,可是豆腐沾了油捂坏了,你又不舍得丢,很有可能把人吃得上吐下泻!” 洗碗工:“我家灶台上比我的脸还干净!” 林知了:“要是你这样说,可以试试。但是你想好怎么卖了吗?几文钱一份,一份几块?用碗盛放还是用碟子,客人把碗碟用脏了,你在哪里洗刷?是推车卖还是租一家小店?” 洗碗工被问愣住,显然没有想到这么麻烦。 林知了又问:“你家能不能腾出半间屋子捂豆腐?若是做臭豆腐生意,要天天捂豆腐。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弄一盆放橱柜里就行了。” 洗碗工想起每天早上在对面摆摊的那些小贩,多是一人一个摊位,她潜意识认为街边生意简单,完全没有想过一人背后可能是一家子在忙碌。 洗碗工:“回去问问我公婆。” 林知了觉得她问也是白问。 果不其然,第二天天亮,她过来就说她婆婆想干,她公爹不想抛头露脸。 洗碗工的丈夫在服劳役,家中大小事她公爹一言堂,她公爹不同意,她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晚上,薛理到家就问:“那个洗碗工做不做?” 林知了:“不做。” 薛理:“其他人呢?” 林知了:“想做,又不舍得仁和楼的工作,家里腾不出一到两人忙豆腐摊子。” 薛理:“你把做法和注意事项写下来,我问问别人做不做。” 林知了:“你想问问那天跟你一块来店里的三人做不做?他们是不是因为游手好闲牵扯到刑部的案子里?” 薛理被问住,好一会才想起小舅子的猜测他并未否认,“是他们。这不算秘方吧?” “很多人都会做的东西,算什么秘方。捂臭豆腐就好比和面做包子。”林知了想想天色已晚,“明早写给你!” 薛理没有亲自送上门的喜好,所以他选择把做法寄过去。那天前往仁和楼的路上,三人把他们大哥的店铺地址透露给薛理,还顺便同薛理显摆,他们的大哥是城中有名的包打听,没有他不知道的人。日后薛大人有需要,尽管吩咐。 薛理在信的最后一行写下,送给七位江湖好汉。 那七人的好大哥看到这封信糊涂了。 当日恰好有一人在店里,听到“七位江湖好汉”,忍不住说:“不就是我们七个吗。” 他们的大哥很不客气地说:“你们七个也就比无赖多点义气。也好意思自称好汉!” 这人脱口道:“又不是我们自封的。”随即解释,“薛大人说我们是好汉。” 这位大哥看看信纸上的笔迹,叫他练五年,他也写不成这样,瞬间意识到这封信可能来自薛探花。 据说林掌柜手握一本食谱,随便透露出一道菜就能养活一家小店。这位大哥一直以为街坊四邻夸大其词。此刻看到臭豆腐的做法以及注意事项和口感,还有调料建议,顿时想给以前的自己一巴掌。 这位大哥立刻把信的内容告诉他兄弟,随后一人去买调料,一人去买现成的臭豆腐。 此刻,薛大哥也收到薛理的信。 看到二弟一次儿女双全,薛大哥替弟弟感到高兴,忍不住跟苏娘子感叹:“老话说,树挪死,人挪活。也不是没有道理。” 苏娘子很是羡慕。 再一想陈文君生的儿子只认她这个母亲,又觉得她已经很幸运,不应该不知足。苏娘子很怕陈文君过得不好,回来跟她抢孩子和相公,就问有没有提到陈文君。 薛理提了一句,陈文君如今在蓟州。 薛大哥和苏娘子都不知道蓟州在何处,估计离丹阳很远,便丢开不管,主要看薛理担心刘家人收到消息后去京师找刘丽娘。 苏娘子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她自然识字。她看完薛理说的办法,觉得可以一试。 待薛母领着孩子回来准备休息,薛大哥叫住他娘,仗着他娘不识字,几张信纸就放在桌上,说出他二弟儿女双全。 薛母不敢相信,脱口道:“丽娘生一对龙凤胎?”她的神色仿佛说,就老二两口子那样,怎么可能摊上这种好事! 薛大哥:“两个孩子很弱,三弟还特意请太医诊治过。二弟和二弟妹现在一心扑到孩子身上,没空操心别的事。可是丹阳有去京师做生意的商人。他们到了京师就去仁和楼用饭。要是听说林掌柜的二哥有一对龙凤胎,再把消息带回来,传到刘家人耳朵里,那家人趁机要去给孩子过百天,二弟和二弟妹还能一心只照顾孩子?” 薛母奇怪:“商户怎么会知道老二生了一对龙凤胎?” “二弟能不办满月酒?龙凤胎那么稀罕,几天就传的很多人都知道!”薛大哥担心他娘不信,“以前二婶怎么知道弟妹是仁和楼掌柜的?” 第164章 上轿钱 如果刘家对刘丽娘不管不问, 短时间之内不会知道刘丽娘生了一对龙凤胎。 若是刘家一直在四处打听刘丽娘和薛二哥的事,不出仨月,他们就会知道此事。届时刘家定会打着探望外孙和外孙女的名义前往京师。 刘家人抵达京师不可能住客栈。可是到薛二哥家中,薛二哥难道叫他们吃糠咽菜不成?薛母以己度人, 不好意思这样做。 一天用百文, 十天就是一贯。倘若他们觉得京师这好那好赖着不走呢。薛母不喜欢黄沙多、天干物燥的京师, 不等于别人不喜欢。 前些日子薛母回村上坟碰到薛二婶, 薛二婶就向她表示京师繁华,又问她怎么不去京师找俩儿子。 对于四个孩子,薛母都疼爱, 只是爱多爱少罢了。 即便对薛二哥的爱极少, 薛母也不希望二儿子的两个孩子有个好歹。 薛母问薛大哥:“老三是朝廷命官,不能叫他们别去?” 薛大哥觉得这话天真又可笑:“刘家是丽娘的娘家, 三弟以什么理由阻拦?仗势欺人!” 薛母:“这样做会被弹劾吧?” 难为您还知道弹劾!薛大哥点头:“三弟在信中提醒我, 要是刘家问起二弟和丽娘,不要把二弟家的地址告诉刘家人。可是我觉得这样不行。去年二弟妹在仁和楼做拉面,很多人都认识她。刘家人一到京师东市就能打听到二弟家地址。” 薛母:“你怎么想的?” 薛大哥:“我想拿三贯钱请人盯着刘家。不能叫他们今年过去。明年这个时候孩子满周岁, 不容易夭折,他们再过去连吃带拿,二弟也不怕!” 薛母听到“连吃带拿”四个字眉头紧皱,心里想的是,我儿子儿媳辛辛苦苦攒的家业,将来都是我孙子孙女的, 刘家凭什么连吃带拿! 薛大哥看到他娘的神色立刻见好就收,以免说多了被他娘看出来。他娘是偏心耳根子软,可一点也不傻! 薛大哥叹了一口气:“天色已晚,先这样吧。”拉着儿子去厨房打热水给他洗漱。 看着儿子睡着, 薛大哥才去洗漱。 苏娘子关上房门低声问:“也没说怎么阻止刘家人进京,婆婆知道怎么做吗?” 薛大哥不是不说,而是以他的脑子实在想不出在不动手把人绑起来的情况下如何阻止。薛大哥绞尽脑汁才想到用“连吃带拿”刺激他娘,“娘会去刘家吧。反正刘家不敢打她,没事的。我听别人说,娘把知县打一顿,知县都不敢还手。” 苏娘子想起她小叔子如今是正五品,而丹阳知县只是七品,“那就先看看娘怎么做。” 苏娘子手头宽裕,家里吃的用的都是她掏钱。像孩子的衣物和文房四宝,薛大哥掏钱。书局给薛理的分红都被薛大哥交到母亲手里,这一年来薛母攒了几十两。 翌日,薛母把孙子送到学堂,去袁家开的首饰店给龙凤胎买两个银锁。晌午薛大哥回来用饭,薛母用红布包好,叫他想法子送过去。 对于此事薛大哥毫不意外,因为他娘偏心归偏心,也是要面子的人。改日街坊四邻听说薛二哥有一对龙凤胎,必然会问他娘有没有表示。他娘不想到时候难堪就要有所准备。 午饭后,薛大哥把银锁送去竹林酒家。因为他算着日子,伙计该去京师送江南特产。 果不其然,刘掌柜告诉薛大哥,过几日他们就去京师。得知叫他们捎一对银锁,刘掌柜就问:“薛大人得了一对双胞胎?” 薛大哥不能不说实话,否则刘掌柜也会买一对银锁叫伙计捎过去,就说他二弟得了俩孩子。 双胞胎极少,即便不是薛理和林知了的孩子,刘掌柜也很高兴,接过包好的银锁就说:“正好我们也沾沾薛郎中的喜气。” 傍晚,薛大哥到家便告诉他娘安排好了,不出意外下个月月底能收到三弟的回复。 薛母神色淡淡地点点头。 翌日上午,薛母把孙子送去学堂就去绣坊,叫薛琬晌午去接孩子。 苏娘子的小姊妹等薛母走了,来到她身边问:“她还不许你去接小孩?薛大人都没说什么,这个老太婆怎么那么多事?” “她要是什么事都不管不问,薛家还没有这么多事。”苏娘子停顿一下,“也轮不到我嫁给相公。” 陈氏敢同薛家老大和离,薛母居功至伟。想到这一点,小姊妹也不好继续抱怨,只能宽慰自己,人无完人。随后小姊妹又问:“她又干什么去?” 苏娘子估计她去刘家,“只要不给我们添堵,别管她去哪儿。” 薛母是去刘家,告诉刘丽娘的爹娘兄嫂,刘丽娘儿女双全,刘家趁早打消过继孩子的念头。 刘母不信多年不孕的刘丽娘一次儿女双全,认为薛母诓他们,就顺着薛母的话说丽娘年轻不懂坐月子,也没有养过孩子,她不放心,她要去照顾丽娘。 薛母脸色微变,叫她别做梦!即便说出要照顾也轮不到她!刘母明知薛母不放心大孙子,故意问难不成你去照顾。 刘父和刘丽娘的哥嫂帮腔,刘丽娘的侄子侄女跟着附和。 薛母一张嘴说不过一大家子,气得胸口疼,决定回家找帮手。走到一半,她想起薛大哥先前说的几个字“仗势欺人”。 薛理才从六品升至五品,薛母自然不希望他因为这点小事遭到弹劾。倘若叫薛大哥出面,兴许也会传成薛大人的兄长为祸乡里。 薛母不敢授人以柄。可是四个孩子只有老大一人在身边,不让他出面还能找谁?薛母率先想到薛二婶。 薛母往前走三步摇摇头,薛二婶定会趁机要去京师探望龙凤胎。看到成群结队的村民,薛母想到一个人——族长! 先前林知了要族谱单开,族长也同意了。然而自从薛理身居庙堂,族长又把薛理一家老小的名字写进族谱,还特意跟薛母说一声。 薛母没有勇气脱离宗族,自始至终都不赞同林知了“族谱单开”的做法,是以族长一提此事,薛母就顺势答应。 族长的目的薛母也清楚,族里出个当官的,说出去脸上有光,逢年过节也有脸面对祖宗。薛母就觉得,你沾了我儿子的光,帮我个忙也是应该的。 若是叫薛母开口求人,她做不到。到城里瞧着日头还早,薛母买许多纸钱去祖坟。 在地头上放牛捡地皮菜的村民忍不住翻白眼,心里好奇她这次又因为什么。 爱看热闹又不怕鬼神的村民等薛母坐在地上烧纸就慢慢走过去,听到薛母念叨老二媳妇生了一对龙凤胎,村民瞬时忘了看热闹,三两步到跟前,问她说谁得了龙凤胎。 薛母等着乡邻问呢。闻言她说出刘丽娘生了,一次儿女双全。村民就说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问薛母要不要大办。 薛母回答在京师办了,又说孩子身体不好,老二打算过些日子再给孩子取名。其实是薛母忘了问薛大哥俩孩子叫什么。 村民闻言就说,名字不着急,猫啊狗啊的先叫着,阎王爷拘魂找不到人才好呢。随后这村民陪薛母从祖坟出来,逢人就说,丽娘不是不能生,人家想着一次生俩。 不过半个时辰,三成村民都知道刘丽娘得了一对龙凤胎。有村民就发现薛母不高兴,问她怎么了。薛母说亲家非要带着一家老小去京师。可是丽娘和老二要照顾孩子,哪有空照顾他们。我不叫他们去,他们还不高兴。随后又说她心里堵得慌才想跟死去的相公说道说道。 嘴快的人脱口道:“你跟他说有什么用。” 薛母就说,不跟他说还能怎么办啊。老三要是出面会被骂仗势欺人,老大因为过两天走镖,要花钱请人盯着刘家。 花钱请人这种事放在薛大哥身上不奇怪。薛大哥要是去刘家把人打一顿,村民才觉得奇怪,还会怀疑他是不是被林知了附身。 恰好这个时候村长的妻子过来,她是看着很多人围在一起,以为出什么事了。村民叫村长妻子拿主意。 村长的妻子没主意,就回家找村长。村长得知刘丽娘生了一对龙凤胎也觉着是天大的好事,自然不希望刘家人过去添堵。 村长跟当官的打过交道,觉得越往上越不容易。薛理指不定付出多大代价才能官升五品,要是被刘家人给搅合,他都没脸面对山东村的列祖列宗。 基于种种原因,村长决定去找薛家族长。 下午,全村老少爷们陪薛母去刘丽娘娘家。 山东村出个薛大人,十里八村的村长都不敢招惹山东村。以至于村长等人一进村,该村村长就迎上来,客客气气地询问出什么事了。 薛母道出实情—— 老二两口子有俩孩子不容易,如今孩子小,他们要照顾孩子,可是刘家居然这个时候进京找他们。别说去照顾孩子,谁不知道谁什么德行!当年薛家出事,怎么不见刘家去山东村探望丽娘。等等,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被薛母摆出来。 薛母说完,刘家族长也来了。薛母就问族长打算怎么做。如果他不管,她就给老三写信,叫老三出面! 刘家族长不止一次听人说过,刘家想把孩子过继给刘丽娘。估计薛家也知道刘家惦记薛二哥的家产才会这么生气。刘家族长心虚,也不敢同薛大人的娘吵闹,就叫人把刘丽娘的爹娘哥嫂叫过来,当众答应薛母,先不去打扰刘丽娘一家。 刘母过来就抹泪,说她心疼闺女。 薛母不吃这一招:“我儿媳妇还没死,你哭谁呢?” 刘母的眼泪落不下来。 薛母:“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敢去我就叫老三媳妇找几个人把你们打个半死!” 刘母想说,吓唬谁呢。忽然想起老三媳妇是谁,刘母脸色微变。 据说林知了骂族长打二婶,谁来都不怵! 薛母一看亲家母变脸,意识到“林知了”的名字好使,就叫众人做个见证,她已经把丑话说在前头,回头刘家人被老三媳妇打个半死,别怪老三仗势欺人! 山东村村长和薛家族长还觉得帮薛理的二哥出头,将来薛理定会感激他们。薛母摆出林知了,俩人瞬间意识到,林知了一个人就能解决整个刘家,刘家没机会到薛理所在的刑部胡闹。他们今日此举不是雪中送炭,最多是锦上添花。 薛家族长是真怕林知了。不过林知了要挤兑刁难的人不是他,族长也不介意看热闹,就对刘家族长说:“该说的我们都说了。到时候别怪老三媳妇心狠手辣!” 刘家族长讪然一笑:“不怪,不怪!”活了半辈子,没有像此刻这么尴尬过。 薛母见状就要回去接大孙子。 山东村的老少爷们没动手也觉得打了一场胜仗,笑呵呵跟着族长和村长回村。到村里仍然忍不住感慨,本以为薛二哥不中用,没想到竟然生个龙凤胎。 此事过去两天,薛大哥给薛理的回信都寄出去了,山东村村民还在讨论稀有的龙凤胎。 薛理收到他大哥的回信的那一天朝廷放假,给百官放忙假。 梦里梦外第一次过忙假,薛理觉得荒谬,怀疑皇帝自己想放假。不过也好,他可以带着林飞奴和薛瑜去村里帮忙收麦子。 然而不需要薛理和林飞奴以及薛瑜下地。 此事还要从前些天说起。 龙凤胎满月,薛二哥准备的八个菜极好。不是食材好,而是菜量。 村里人办红白事准备八个菜,多是用碗,粗瓷大碗,一桌坐至少十人,黄馍馍还不管饱。薛二哥用的食材跟村里人一样,有鱼有鸡有蛋有猪肉,但是每一份都有一盆,一盆足足有三大碗。 待村民吃黄馍馍的时候,薛瑜又叫顾娘子和李婆子送两盆汤,一盆排骨汤,一盆青菜鸡蛋汤。 村民不但吃饱吃好,还有剩余。薛瑜替二哥二嫂做主,谁桌上剩的谁端走。村民自然是一个比一个开心。 如果是别人这么大度,这场酒宴会让村民觉得他冤大头,人傻钱多之类的。换成官老爷的二哥,就是看得起村里人。 无以为报,那就帮薛郎中收麦子吧。 以至于薛理忙假第一天到村里,薛二哥的麦子已经收上来一半。薛二哥叫薛理和林飞奴帮忙晒麦子,在家门口看着鸟别吃麦粒。 刘丽娘带着顾娘子、李婆子和薛二哥下地,薛瑜带着四个小仆人看孩子做饭。 薛理在村里三天,二哥的麦子全部收上来,麦粒也晒干了。 不想闲下来照顾孩子,薛理带着林飞奴回城。 薛理和林飞奴还有四天忙假,就决定在店里帮忙。可是天气炎热,店里的客人比上个月少许多,今年又多了俩伙计,人手足够,用不着他们。俩人便今天钓鱼,明儿打猎,好不快活。 薛琬的婚事正是薛理忙假期间。 上个月,薛大哥给薛理的回信寄出去没几天,薛母去村里找薛二婶,问她如果不同意薛琬从村里出嫁,就从她家出嫁。薛二婶要薛琬的彩礼。薛母说她是二婚没有彩礼。 薛琬二嫁,亲友不会再来添箱,薛二婶没法趁机添一笔进项,在她儿媳妇的撺掇下,叫薛大哥操持。 知道此事的村民都忍不住在背地里骂薛瑞没担当,薛瑞的媳妇狠毒。 然而薛琬出嫁前薛二婶又反悔了,说薛二叔夜里给她托梦,叫薛琬从家里出嫁,且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薛母梦到过薛理的父亲,对此深信不疑。薛大哥本来就有点耳根子软,薛二婶又推出对薛家兄弟不薄的二叔,薛大哥只能同意。 其实跟薛二叔无关。 以前薛二婶只知道薛琬的未婚夫是镖师,还是个家境穷的镖师,薛二婶瞧不上人家。薛琬出嫁前五天,薛二婶听人说薛琬的未婚夫是开镖局的,薛二婶找人一打听确实如此,她才叫薛琬从家里出嫁。 可惜她没有再打听打听。因此不知道薛琬的未婚夫以前是斥候。薛琬出嫁当天,薛二婶叫女婿出上轿钱,十两银子。 人家敢娶薛琬,自然会打听清楚。面对薛二婶的刁难,薛琬的未婚夫毫不意外,他一把推开薛二婶,叫媒婆进去把薛琬接出来。 薛瑞的妻子上前帮婆婆,薛琬的未婚夫一手抓一个。薛瑞见状想帮忙,薛琬的未婚夫抬腿给他一脚。薛瑞爬起来就叫乡邻乡亲拦住他们。 村民们都朝薛大哥看去。薛大哥叫薛瑞别闹了,村民便知道他的态度,看着薛琬上轿被接走。 以防薛二婶跟上去大吵大闹,薛大哥提醒二婶一家,薛琬的未婚夫以前是斥候,不想被打个半死,老老实实在家招呼亲友。 薛二婶不知道什么斥候不斥候,村里有人知道,就告诉她是军爷,是在边关的军爷,手上都沾过血。 薛二婶顿时不敢大呼小叫。 薛大哥又忍不住给薛理去一封信,在信中数落二婶不懂事,薛瑞的妻子才是真正的搅家精。 信寄到仁和楼那天正好是五月最后一天,下午,薛理休息,在店里帮林知了算账。 林飞奴也休息,他听到敲门声,过去把信收下就问:“姐夫,我可以拆开看看吗?” 薛瑜伸手夺走:“我看看谁的信。” 粗粗看完,薛瑜觉得晦气,拍到林飞奴怀里,菜地里摘黄瓜。 林飞奴看完一脸嫌弃:“姐夫,人家都说三个女子一台戏,我觉得你二婶一个人就是一出戏!” 薛理把信拿过来:“我看看写的什么。”看到“上轿钱”几个字,薛理气笑了。 林知了瞅一眼:“张丹萍没这个脑子!” 薛理:“别管谁的主意,顺顺利利嫁了就行了。” “也是!”林知了点点头,发现他还在写写算算,“你怎么比林飞奴还慢?” 薛理:“不花钱的能用就别挑了。兴许过些日子,你求我我都没时间。” 林飞奴就想调侃他姐夫,闻言忍不住问:“下半年很忙吗?” 薛理:“除了尚书和两个侍郎以及我,其他人都去地方核实过重大案件。我感觉快轮到我了。” 说起尚书,林知了问:“如今的礼部尚书是谁?” 薛理微微摇头:“没有御史大夫,也没有礼部尚书,礼部还是只有一个左侍郎。前些日子很多人盯着这三个官职。但是没人敢主动提起,礼部左侍郎和两个御史中丞也不说忙不过来,陛下就当忘了。”顿了顿,“也许真忘了。” 林知了:“没人撺掇你出头?” 很多人都认为薛理血气方刚容易气血上头,怂恿过薛理。 薛理闻言点点头:“他们不敢明说,我只当没听懂。满朝文武在我之上的京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只把我当枪史,也不怕伤着自己。” “臭豆腐喽~油炸臭豆腐喽~~” 突然传进来的吆喝声令林知了把嘴边的话咽回去,问薛理:“是不是你认识的那几人?” 薛理摇头:“听声音不像。飞奴,去南边店门外看看。” 第165章 祖传手艺 片刻后, 林飞奴回来,冲薛理微微摇头。 林知了毫不意外:“我早说过,臭豆腐这东西简单易学,重点在酱料。像炸的火候, 多做几次就能做到大差不差。” 林飞奴在他姐和姐夫对面坐下, “我跟她说了别吆喝。门外路两边那么多小贩, 就她扯开嗓子吆喝。因为都是在仁和楼门外摆摊, 人家不好意思开口,我可以!” 林知了:“有没有听你的?” 林飞奴:“她的脸一下子耷拉下来,好像我是她杀父仇人!” 薛理放下毛笔:“断人财路, 犹如弑人父母!你就是她杀父仇人!” “看到那人, 我突然可以理解以前仁和楼怎么不许他们在门外摆摊。贪心不足!”想起什么,林飞奴起身出去。 林知了赶忙问:“又去干什么?” “你别管!”林飞奴拿起放在廊檐下的斗笠遮阳, 给大花系上狗绳就拽着它出去。 此时酉时过半, 太阳还未隐去,但外面不热。离三伏天还有小一个月,如今只是未时前后半个时辰让人汗流浃背。是以许多小贩都推着车出来。 早上卖豆浆油馃子的地方摆上了烧烤摊。林飞奴点一把烤肉串, 牵着大花去卖臭豆腐的小推车前,他不买也不说话,就直勾勾盯着对方。 对方冷眼撇嘴,林飞奴也不在意。 在“臭豆腐”左右两边的小贩见状好奇,忍不住问:“小飞奴,看什么呢?” 林飞奴:“我看看这个臭豆腐怎么做的。” 卖臭豆腐的婆子面露讥讽:“这是我独家秘方。你想看看就能学会?那你看, 睁大眼看清楚!” 附近百姓出来买晚饭,闻言停下:“飞奴,仁和楼也想卖臭豆腐?” “仁和楼不卖臭豆腐。阿姐说把店里熏得臭烘烘的,客人会很嫌弃。”林飞奴盯着卖豆腐的小贩, “待我学会,我在仁和楼门口摆摊卖臭豆腐!” 卖臭豆腐的老妇人看着林飞奴稚嫩的样子,心说真会说大话! 林飞奴发现他和大花站在小推车前,非但没有妨碍她做生意,更像是俩揽客的,他就牵着大花去拿烤串。 到北屋,看到他姐和姐夫吃了六七串烤串,林飞奴开口:“你俩把我的肉串吃完了!” “想吃再买!是不是钱花完了?”林知了把荷包递给弟弟。 靠着门边啃黄瓜的薛瑜道:“还没听出来?吃了他的东西就要答应他一件事。” 林知了擦擦手:“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又想要什么?” 林飞奴:“你给我买五斤猪油和两斤菜籽油,再给我买个小炉子和两筐炭。学堂一放假我就在门外卖臭豆腐!” 林知了无语,她弟确实只有十岁,不然不会这么幼稚,“等你放假就入伏了。去年三伏天你在哪儿?” 去年最热的几天,林飞奴和薛瑜在乡下二哥家避暑。 店里的伙计和厨子们天天做冰,林知了也会找人买冰放到卧室里。每天晌午店里也会用掉很多冰。幸好那样的天气只有十几天,咬咬牙忍忍就过去了。 可是守在火炉旁炸东西就是另外一回事。 今年林知了早在三天前就在门外挂个牌子,六、七月晌午不卖酱香饼,理由是天气炎热,人容易中暑。 拉面、刀削面和油饼锅旁虽然很热,但离前后门近,南北通透,风进得去,比在窗户边卖饼好多了。 想到这些,林飞奴不由得打退堂鼓。 林知了:“你可以问问洗碗工啊。她们酉时前能到家。休息两炷香再推着小车出来也来得及。在门外卖到戌时两刻,天色暗下来再边推车回去边卖,到家不耽误洗漱睡觉,明早过来刷碗洗菜。” 林飞奴:“这样会不会太辛苦?” 林知了:“她公婆把东西准备好,她和她婆婆一个炸一个收拾碗筷,只卖一个时辰,一天下来也没有店里做菜做饼的厨子辛苦。” 薛理:“你也是瞎出主意。洗碗工回到家再推着车到仁和楼天都黑了!” 林知了恍然大悟:“几个洗碗工说过,要是没人驾车送她们,就要早早起来走过来。仁和楼周边住户非富即贵,就算突然家道中落,也可以去当铺。随便一身锦衣换的钱也够用半年。” 林飞奴瞪着眼睛看他姐夫。 薛理重新核算账目,两耳不闻别的事。 林飞奴气的哼一声,想起什么,“阿姐,你把臭豆腐的做法写下来,我不信找不到人!” 林知了头疼:“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我就和她一般见识!”林飞奴拍桌子,“写不写?” 薛理差点写错:“写给他!” 林知了叹了一口气,拿起纸笔。 林飞奴待墨迹干了小心收好,打算明日到学堂再抄两份,章元朗一份,夏子乔一份,他不信他们仨找不到一个做臭豆腐的。 然而没等他去学堂就找到了。 翌日清晨,林飞奴对着七个洗碗工指指点点,嫌她们住得远,赚钱的生意只能便宜别人。 要是十八岁的少年说这话,洗碗工会反唇相讥。换成二十七八岁的人这样说,洗碗工定会心生烦躁。 然而这些话从一个十岁小孩口中说出来,他还故作大人模样,洗碗工只觉得好玩又好笑,于是笑着问他说这么一通,究竟有什么目的。 林飞奴的目的是把每天下午在门外卖臭豆腐的挤兑的干不下去。便问谁愿意干,他可以每天下午带着大花揽客。 洗碗工们认真计算过,臭豆腐的生意要想赚钱,最少干半年。然而她们最多只能干三个月裹住本钱。是以洗碗工们再次不约而同地摇头拒绝。 有个洗碗工起身擦擦手,忽然想起她外甥女。 前几日外甥女嫁到位于东市东南的常乐坊。因为这个外甥女的家在常乐坊西北角,离北边的仁和楼不到三里路。 这个洗碗工上个月休息同她姐去市场买物品,看到几个卖臭豆腐的,洗碗工就说林掌柜也会做。又说她也会做。可惜当日她姐忙着嫁女儿,没有心思说我试试。 此时洗碗工觉得可以叫她姐和外甥女试试。她姐在家做臭豆腐,下午带着外甥女来仁和楼。回去晚了就在外甥女婆家住一晚,回去早了就直接回自己家。赚的钱母女二人六四分,想来外甥女婆家不会反对。 洗碗工就告诉林飞奴她问问她外甥女。 外甥女听洗碗工说过仁和楼门外有很多小贩,白天晚上都很热闹。不用担心没有客人,外甥女想试试。 仁和楼是太子的酒楼,又不是花楼,在仁和楼门外卖东西不丢人,外甥女的婆家同意。 洗碗工教她姐做臭豆腐,外甥女准备炉子板车,洗碗工的姐姐熬猪油。 林飞奴放假第三天下午,洗碗工的姐姐和外甥女推着车过来。林飞奴去店里找个铜盆,又找个小棍,在母女身边敲敲打打,把坊间百姓和街坊四邻都吸引过来。 街坊四邻好奇地问:“小飞奴,干什么呢?” 林飞奴:“开业大酬宾,买十块送一块!” 母女二人朝林飞奴看去,他这么大方问过她们吗。 林飞奴没有问,但是林知了帮忙定的价格,林飞奴很清楚买十块送两块也有的赚,“仅此一日,且买且珍惜。”说完冲对面卖臭豆腐的人眨眨眼。 卖臭豆腐的老妇人忍不住低声骂骂咧咧。 在其右侧的小贩正好看到林飞奴和老妇人的样子,忍不住对老妇人说:“你说你惹他干什么。这下好了,你看街坊四邻是找你买,还是买他的。” “我又不是在仁和楼吆喝。这条路也不是仁和楼的,凭什么不准我吆喝。”老妇人一肚子委屈。 小贩:“你是不是忘了?这个臭豆腐是人家先做出来的!” 老妇人惊呆了,反应过来怒斥小贩:“放屁!我这是祖传手艺!” 小贩嗤笑一声:“我们日日在仁和楼门外卖菜,仁和楼每天做什么我们不知道?早在一两个月前,仁和楼就做过臭豆腐,那天整个仁和楼上空都臭烘烘的,也不知道炸了多少。我们一直以为做坏了。后来你来这里卖臭豆腐,我们才知道那天仁和楼做的什么。两个月前怎么不见你来仁和楼摆摊?”顿了顿,“我都不想问你从哪儿偷学的,你也好意思自称祖传手艺!” 老妇人:“不可能!这个臭豆腐是——就算不是祖传手艺,也不是跟仁和楼学的。这是我闺女在东市最南边跟人学的。” 林飞奴拽着大花从人堆里钻出来,准备绕回店里——正门从里面关上了。他到路边听到老妇人的话,脚步一顿,走过去:“我姐觉得臭豆腐乃小本生意不赚钱,不适合在店里做,就让给几个秉性不错的大叔。那几人的铺子就在东市最南边。” 关于臭豆腐怎么流传出去的,林飞奴问过他姐。林知了告诉他,薛理向别人透露过,那人的铺子在东市南边,不可能来东市最北边的仁和楼卖臭豆腐。 林飞奴也是这个时候才明白他姐夫那日为何说“不像”。 卖臭豆腐的老妇人脸色微变,想起什么,指着林飞奴:“你们居然把仁和楼的方子外传?这事太子殿下知道吗?” 林飞奴瞬间后悔同傻子多嘴,白了她一眼,拉着大花走人。 老妇人以为他无话可说,气焰高涨,跳起来质问:“你不是很能说,怎么不说了?” 小贩没见过这么上赶着找死的,“少说两句吧。” 老妇人:“你怕他们我不怕!” 小贩叹气:“仁和楼的厨子都是林掌柜的徒弟,卖的每一道菜都是林掌柜教的。” 老妇人反问:“你想说食谱是林掌柜自己的,不是太子殿下给的?这话你也信?皇家那么多厨子,随便放出来一个就能撑起一个酒楼!” 第166章 寻医问药 小贩不想理她, 可是看着老妇人理直气壮的样子,小贩忍不住问:“你觉得皇帝会吃臭豆腐,还是会吃烧猪肉?要是皇家厨子不会做这些,他们拿什么给林掌柜?” 老妇人自己是买得起羊肉绝不吃猪肉, 小贩拿猪肉举例, 老妇人无言以对。但是仍然不认为她无知, “你又不是皇帝, 你知道皇帝吃不吃?” 小贩看着她蛮不讲理的样子,不由得想起他家后面邻居也是这个德行,无理搅三分。小贩点点头敷衍地说:“你说是就是吧。” 老妇人顿时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 心里憋屈地很, 嘴里嘀咕着什么。小贩听得不甚真切也懒得在意。 话说回来,有林飞奴揽客, 那对母女的臭豆腐只是半个时辰就卖的一干二净。 太阳刚落山, 母女俩就推着小车回去。 此时老妇人的臭豆腐还剩五六成。好在离天黑还有两炷香,又因只有她一人卖臭豆腐,天黑之前她又卖掉三四成。 由于仁和楼晚上不做生意, 店里黑灯瞎火,门外也是如此,卖菜的小贩回家,卖晚饭的小贩就移去平康坊。平康坊一分为二,东边花楼林立,西边是酒楼和零星几家住户, 老妇人嫌花楼里的人脏,不屑同她们做生意,她只能推着剩下的臭豆腐回家。 老妇人见着家人就骂仁和楼仗势欺人。 家人问仁和楼是骂她还是打她,老妇人就说仁和楼不许她在门口摆摊, 只准他们自己人卖东西。 翌日下午,老妇人的儿子媳妇就陪她去摆摊。 过了约莫一炷香,洗碗工的姐姐和外甥女来了,老妇人的儿子指着母女二人问:“就是她们不准你在这里卖臭豆腐?” 老妇人不敢承认,含含糊糊地说:“是吧。” 其子以为她害怕不敢才不敢大声回答,立刻去对面质问,凭什么不准他娘在此卖臭豆腐,这条路又不是仁和楼的。 母女俩被问懵了,谁不准她在这里卖?就是昨天林飞奴和她吵几句,也没有开口撵人。洗碗工的姐姐反问老妇人的儿子:“她说我不准她在这里卖臭豆腐?” 其子回头问:“娘,是不是她们?” 老妇人偏头不敢看儿子。其子瞬间意识到什么,又因为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尴尬地恨不得用脚抠出一座仁和楼。到他娘跟前忍不住抱怨:“你怎么又胡说八道?” 两边的小贩闻言不再客气,说她很会撒谎,一直说臭豆腐是你们家祖传手艺。在仁和楼门口自称祖传手艺,简直班门弄斧! 老妇人的儿子儿媳妇年轻脸皮薄,在此待不下去,叫她换个地方。老妇人不愿意,她儿媳妇推着车就走。 林飞奴牵着大花出来,正好看到老妇人一家三口朝南拐去市场里面。林飞奴震惊,他有这么厉害吗?林飞奴问路边小贩:“这就走了?” 小贩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他,就忍不住说:“幸好走了。那么会搬弄是非胡说八道,时间长了指不定挑拨出多少事!” “走了就行了。”林飞奴买几样吃食就和大花回去。 仁和楼门外恢复了往日的和谐。 翌日,薛理休息,送弟弟妹妹下乡避暑。 此时正值农闲,薛二哥带着几个小奴采草药晒草药,刘丽娘把孩子抱到门外果树下,和顾娘子以及李婆子照看孩子。 薛二哥感觉顾娘子不如李婆子忠厚,他闲着无事教李婆子的孙子孙女认识草药,也没有把她的一对儿女排除在外。 薛理载着林飞奴和薛瑜到乡间,看到的正是薛二哥一家一分为二,刘丽娘三人和孩子位于离墙近的树下闭目养神,薛二哥和几个小的坐在路边。 薛瑜看到二哥面前的书,忍不住嘀咕:“怎么到了乡间也要看书啊。” 薛理回头瞪妹妹。薛瑜顿时不敢嫌读书辛苦。薛二哥也因为听到妹妹的声音发现他们。 在王家村薛二哥毕竟是外来户,他和刘丽娘带着孩子总有点脚下无根的感觉。薛理几人的到来叫薛二哥潜意识里觉得踏实,是以见到他们很是高兴。 薛理不打算留下用饭,薛二哥以天气炎热为由不许他回去。 下午酉时左右,他和刘丽娘收拾半麻袋瓜果蔬菜,叫薛理带回去。 薛理想说家里种的都吃不完,然而不待他开口,就听到几个小的劝他带上吧带上吧,仿佛他不带回去,二嫂晚上就做给他们吃。薛理只能把东西放车上。 半道上遇到几个僧人,薛理也不知道是不是慈恩寺的,便问僧人渴不渴,要不要黄瓜。僧人道一声谢,一人收下一个黄瓜。 抵达仁和楼,薛理留一半瓜果蔬菜,剩下一半给伙计和厨子们。 到家碰到几个邻居,薛理问她们要不要豆角和茄子,邻居吓得连连摇头。薛理见状无语又想笑。 回到家看到昨天刚摘的豆角又长大了,薛理问林知了:“明早拿去店里,还是现在摘了焯水晾晒?” “京师干燥,晒干后可以存放一整年,不用担心中间发霉坏掉,还是晒干储存吧。”林知了也有别的考量,“都说如今是难得的太平盛世,我们也要提防洪涝雨雪粮食减产!” 薛理想起晌午用饭时,二哥说村里人提醒他今年的粮食存起来,“我们是不能家徒四壁啊。” 林知了心说,哪有家徒四壁,还存了几千贯钱呢。担心隔墙有耳,林知了点点头。 随后二人拿着筐子和篮子去墙根底下摘豆角和茄子。 林知了没看到脚下,被土坷垃绊了一下,不由得朝薛理倒去,忍不住哀叹,完了! 然而林知了没有摔倒,被薛理稳稳接住。薛理把她扶起来就数落:“摘菜也不老实!” 林知了张口想问,你怎么没躲啊。 以前跟薛理学拳脚功夫,薛理手把手纠正她的动作,林知了假装没站稳,趁机朝他怀里扑去,十次有十一次,薛理躲得远远的。 有一回还被林飞奴撞见,林飞奴误认为她碰瓷,还嘲笑她幼稚。林知了无法同小屁孩解释,气得脸红,朝薛理脚上踩一下,打那以后不再用这招调戏他。 薛理瞪着眼问:“看什么?以为我会躲开?真摔倒了怎么办?开玩笑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不禁腹诽,这么多年了还只会这一招,你没长进,我也没长进吗。 “好好摘菜,不许作怪!”薛理又瞪一眼她,拿着菜篮子去南墙根下。 林知了又想说,你想多了,这次真不是故意的。可是一想想她以往的德行,每天不占点便宜就觉得亏了,仿佛守着万贯家财不舍得用,别说薛理,她自己都不信。 林知了悻悻地撇撇嘴:“什么时候去接他俩?” 薛理:“七天。” 林知了:“过完头伏?” “今天晌午正好碰到小侄女哭,小侄子也跟着哭,虽然只是一炷香,可我也被吵得头疼。估计他俩呆久了也受不了。”薛理想起这一点就庆幸林飞奴当年是五岁,而不是五个月,“我们换了房子再要孩子,至少请两个奶娘和两个丫鬟!” 林知了听出来了:“你是一点也不照顾?” “不是也没叫你喂养?”薛理不待她反驳,“就这么决定!” 林知了气笑了:“如果一直住在这里呢?” 薛理张张口:“——再说!” 翌日下了早朝,薛理被太子叫住。太子神秘兮兮地叫他去东宫用饭。薛理担心太子失去耐心围困皇宫逼皇帝退位,不敢不随他去东宫。 薛理也不是阻止太子生事。如今皇宫禁卫一直提防太子,当下真不适合动手。倘若太子实在想动手,也不是不可,但要找个朝臣无法质疑的法子,比如搞个皇帝中邪的戏码,让他半身不遂! 前往东宫的一路上,薛理想到三个叫皇帝不得不退位的法子,然而却被带去偏殿,并非商议大事的书房。 薛理奇怪:“殿下找臣过来不是有事相商?” 太子仔细想想:“今日朝中无事啊。” 薛理松了一口气:“殿下不是叫微臣过来用饭?” “不急,不急!”太子冲内侍招招手,内侍小跑出去,片刻后带着一人进来。 薛理见他眼生,而比他大二十多岁的样子,便起身见礼:“先生——” 太子:“无需多礼。” 来人走近,薛理闻到浓浓的药香,心里愈发困惑:“你是太医?” “老朽是太医。”来人看向太子,“殿下?” 太子颔首,来人在薛理对面椅子上坐下,令薛理把手伸出来放茶几上。” 薛理下意识伸手,太医为他诊脉,薛理不禁说:“我好好的。先生——” 太医:“薛大人先让老朽看看再说。” 薛理闭嘴。 太医眉头微蹙。 薛理不由得紧张,难道我真有病?可是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太医起身面向太子:“殿下,薛大人的身体,好像比您的好多了。” 太子微微摇头:“不可能!他身上没病,怎么可能和林掌柜成亲多年——” 薛理意识到什么,顾不上失礼,赶紧打断:“殿下,微臣的身体很好!” 太子语重心长地劝说:“通明,你不要讳疾忌医。这里有没有旁人,孤还能嘲笑你不成?” 薛理无语又想笑:“殿下,微臣要怎么说您才相信?” 太子:“何必用说的?你证明给孤看!” 证明?岂不是要生一个?薛理连连摇头。 太子一副看透他的样子:“太医,开药吧。” 太医犯难:“哪种药啊?” 太子:“以前你开哪种药?行医几十年,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此事还用孤教你?” “是遇到过!”太医点点头,可是没有遇到过眼下这种情况,“微臣姑且一试!” 第167章 办案遇险 东宫有个药房。 自从那年中秋太子在宫中被下药, 复立后,太子令人腾出三间屋子作为药房。 虽然东宫的药房规模远不如太医院,而太医院有的东宫都有。是以太医开了药方不出东宫就可以把药配齐。 太医配药期间,太子叫薛理陪他用饭。 薛理不在意太医配什么药, 趁机劝太子多些耐心, 皇帝比他大几十岁, 即便皇帝年过七旬, 太子也等得起。 薛理担心东宫也有皇帝的耳目,自然不会直白地说出来,而是用桌上的菜打比方, 比如滚烫的汤, 先喝定会被烫到,等一等晾一晾, 未尝不好! 以前太子就没把他的那些弟弟放在眼里。如今对他有一点威胁的二弟被他趁机废了, 太子毫不担心皇帝废嫡立幼,自然耐心十足! 不过太子见薛理比起子嗣更在意他的事,愈发觉得薛理年少心诚。比起朝中那些老狐狸老滑头, 太子决定日后多用新人,一是心思浅藏不住事,二是在朝中没有根基只能依靠他。 太子打算明年春闱再选几人。检验人才的标准,就用应该不应该退守关内和削减公费开支! 定下此事,太子心情大好,叫薛理先用饭, 饭后再说。 薛理想到饭后等着他的是太医的药,就有点食之无味!可是东宫厨子烹调的饭菜确实比仁和楼精细,不吃就亏了。 薛理决定好好享用。 果不其然,太医给薛理一串药材, 足足十包,一天一副! 薛理挤出一丝笑收下,端的怕他抱怨或者拒收,太子又认为他讳疾忌医。 带着药材自然不能回刑部,否则明日六部同僚都会知道薛通明中看不中用! 今日下朝早,在东宫用了一顿饭,抵达仁和楼才赶上饭点。厨子和伙计都在店里,几个洗碗工忙着把碗筷洗刷出来,无人在意薛理,薛理趁机把药材放屋里,给林知了留个纸条就策马回刑部。 七日后薛理去乡下接弟弟妹妹,顺便把十副药带过去,叫二哥拆开把药材分拣出来,留给他人治病。 薛二哥拆开一副就忍不住感慨:“不愧是出自皇家的药材。这枸杞子,是比我买的好。车前子看样子像吉州产的。关中一带的不好。”忍不住摇摇头,又拆开一副,“这副药中怎么有锁阳?”又仔细看看其他药材,像极了他早年用过的药,“阿理,你——” 薛理打断:“我没事。殿下认为我身体有恙,我又不能说孩子的事顺其自然,你和大哥都有儿子,不需要我传宗接代。因为太子会认为是借口。”看着那些药材,颇为头疼,“只能收下。”顿了顿,“我也是觉得皇室的药材极好,扔了可惜才带过来给你,不是为了听你说教。” 薛二哥:“可是你和弟妹——” 薛理:“她也不想生。这几年我每每提到孩子,人家从不接茬。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薛二哥见他心意已决,也知道多说无益:“回头太子问起来——” “你不说我不说,我喝没喝他知道?”薛理毫不担心,“太医说我身体很好。言外之意无需调养。改日太医为我复诊,单靠把脉查不出来。” 薛二哥闻言不再劝说:“可是锁阳,我也用不到啊。” “村里人能用到。”薛理嫌屋里闷热,叫他自己分拣,他出去乘凉。 五日后,太医为薛理复诊,给太子的回复依然是“薛大人的身体极好。” 太子决定等等看,兴许薛理和他二哥一样,只是子女缘未到。 太子之所以清楚薛二哥的情况,是因为在薛理不畏权贵敢打宰辅之后,太子决定把他划为肱股之臣国之脊梁。对于这样的人自然要做背景调查,不能单靠当年的“救命之恩”就重用他。 在太子这里信任和重用不一样。信任可以做一些阴私之事。重用是比照宰辅培养! 没有再收到一串药材,薛理也是松了一口气。 如此过了两个月,炎热的夏天终于远去,秋高气爽的好时节,太子又盯上薛理。 薛理不待他开口先问:“殿下近来身体如何?药材食补不是万能的,还是要多走动。不妨劝劝陛下秋狝?地点在京师往北五六十里的山区。亦或者叫陛下趁机检验京郊大营,殿下也趁机见见那些将军?” 太子瞬间忘记问他何事:“孤贸然提起,陛下怕是会胡思乱想。” 皇帝看起来谁都信任,实则谁都不信。薛理多了一场梦,梦中认真研究过皇帝,自然很清楚太子的担忧:“秋季胡人兵强马壮,为了过冬几乎年年南下烧杀抢掠,陛下这个时候练兵,在京的细作定会把消息传过去。胡人心怀忌惮,边关百姓也可以过个丰收年!” 太子困惑:“通明,孤发现你无论说什么,最终都能说到江山社稷?” 薛理:“还有比江山社稷更充分的理由?殿下,日后你同陛下无论谈论何事,最终落点尽可能是江山社稷。陛下最多认为殿下夸大其词,亦或者杞人忧天,不会怀疑您有不臣之心!” 太子不爱扯这面大旗,转念一想,他爹都能废了他,难道还要像以前一样父慈子孝! “通明言之有理。”太子就要回去,抬起脚想起先前的事,“通明,你的身体——” 怎么还没忘?薛理很想叹气:“儿女之事要看天意。在您之前,您的几位皇兄没长大,皇姐反而一个比一个身体好。这些又怎么说?” 太子成亲早,也是几年后才得嫡长子,“孤怎么觉得你好像不着急?” 薛理:“殿下,微臣今年二十五岁,着什么急啊?就是五年后生孩子,等微臣像陛下这个岁数也该抱孙子了。” 太子愣了一瞬,显然忘记薛理在丹阳三年又回来两年才二十五岁。他潜意识认为薛理同他年龄相仿,过两年就三十了。 太子拍拍薛理的肩,心里感叹,是他多虑了。 薛理又想起一件事,低声问:“陛下这几年是不是不曾选人?” 太子没听懂:“选什么人?” “后宫!”薛理压低声音,“给陛下准备十个八个。切记,不可专宠一人!” 太子就想说,你想累死陛下吗。忽然意识到薛理恐怕正有此意,兴许可能希望陛下此行得个马上风,“你——简直胆大妄为!” 薛理:“殿下找人透露给爱溜须拍马为陛下分忧之人。微臣听说陛下身边有几个这样的。届时也可以清君侧!” 以前太子同他皇帝老子感情真好,即便被圈在东宫三年,也不曾想过这种招数。太子看着比他小几岁的薛理,心底好奇,“你跟谁学的?” “微臣在丹阳三年见多了上不了台面的伎俩。”薛理自然不能说梦中的他,鬼都不信,“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太子不认为薛理是为了从龙之功,否则当年不会冒着被砍头的风险为他辩解。想来薛理真是为他着想。可是太子不擅长这种伎俩。 太子决定徐徐图之。 下午,皇帝召太子和几名大学士以及二三品大员议政,太子趁机提到秋天胡人兵强马壮,恐怕又不安分,建议陛下带大军北上。 皇帝正愁没理由出去玩,太子递来梯子,皇帝立刻令兵部安排。 十日后,皇帝北上,太子监国。 大军在皇帝手里,太子自然不会自寻死路,是以他尽可能不去皇宫,各部有事就去东宫禀报。 皇帝玩高兴了,回来看到安分的太子愈发顺眼。 太子听说皇帝此行带回来一名女子,想起薛理说的“不可专宠一人”,太子令人打听此女秉性相貌才艺。过几日就叫人把消息透露出去。 又过月余,宫里多了七位妙龄女子,要么同那位秉性一样,要么就是跟她长得像孪生姐妹。 十月底,京师迎来今年第一场雪。积雪融化,便是冬至。太子一家要进宫过冬至,太子妃趁机找皇妃旁敲侧击,确定陛下先前带回来的女子早被冷落,心说这个法子居然可行! 此时,薛理遇到他入仕以来第一道坎。 前几日地方上送来一起灭门凶案,凶手被抓,只待刑部核实后问斩。薛理梦中伐异党同令人查其罪证就查出这起案子,真正的凶手是此时庐州知府的弟弟。 明知凶手是谁却要假装不知,薛理良心上没有任何不适。只是觉得如今的他没有必要畏手畏脚。 可是要查,很有可能狗急了跳墙,他有去无回。 前御史大夫和前礼部尚书不敢在京师杀他,不等于庐州知府不敢在庐州动他! 庐州也算山多水密的鱼米之乡,失足落水亦或者失足摔下山,再寻常不过。 晚上,薛理和林知了一起泡脚的时候他说出此事,没有提梦境,就说那个案子很怪,逻辑不通。这样的案子能递到刑部,庐州府功不可没。他要是过去核实此事,很有可能遇到危险。 林知了:“我要说不管,你真不管?” 薛理点头。 林知了呼吸一顿:“——朝中有没有人说你惧内?” “有吧。”应该也有人说他成亲几年无儿无女,绣花枕头一包草。但是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出来,薛理就可以假装不知,“我听你的。人都死了,有没有人为他们沉冤昭雪,他们也不知道。” 林知了感觉槽多无口,“我算是知道林飞奴说他不要当君子是跟谁学的。” “不是你吗?”薛理反问。 林知了朝他身上拧:“我做什么不是光明磊落?” 薛理拉住她的手:“此行顺利的话能赶回来陪你过春节。否则要到年后。” 林知了:“你怕吗?” 薛理微微摇头。 林知了:“那你去吧。就当给你未来的儿女积德。” “那我要找殿下要两名东宫禁卫啊。”薛理道。 林知了:“你一个人过去?” “不是。带两名下属。”薛理道,“也可以叫那边重审。不过我觉得无论驳回去几次结果都一样。” 林知了:“我给你找几个人吧。” 薛理诧异:“你给我找?” 林知了闻言不高兴:“看不起我?” 薛理:“不是。你认识的食客不是权贵子女,就是东市商户和工匠。” 林知了以前确实不认识武艺高强之人。 前些日子,八月十四,仁和楼卖月饼。今年没有做韭菜鸡蛋馅,做了一些芝麻馅和咸蛋黄馅的月饼。咸鸭蛋蛋白也没扔,被林知了做成韭菜炒蛋和肉沫蒸蛋等菜肴。 兴许去年的韭菜鸡蛋馅月饼太出名,今年很多人来仁和楼买月饼,其中几位就是得了臭豆腐方子的江湖草莽。 他们等人少了才靠近,想向薛理道谢。不过薛理当时在市场,准备买了菜就去二哥家。那几位就向林知了道谢。 林知了心想,几个大老爷们做臭豆腐赚的钱可能只够吃和用。要是改日嫌钱少,定会偷鸡摸狗寻找别的门道。 林知了就问他们有没有想过炸元宵,或者用软软的面糊裹上虾仁鸡蛋放到油锅里炸,亦或者炸饺子炸馄饨。 七人当中最精明的男子那日也在,瞬间意识到林知了好心提点他们,立刻说回去就试试。 前几日其中两人带着四人过来用饭。那四人当中有两位腰间有短刀和短剑。上菜的伙计不经意间看到的。 林知了把此事告诉薛理。 薛理:“你的意思请带短刀和短剑的那两位陪我去?他俩打不过一个东宫禁卫。普天之下,除了隐世不出的绝顶高手,武功最厉害的人都在皇家!” 林知了:“禁卫若是同那边有牵扯呢?” 薛理被问住。 林知了:“带上他们吧。庐州到这边有没有两千里路?” 薛理仔细想想:“走官道,差不多!” “若是出点什么事,请他们六百里加急,最多七日你便可获救。假如禁卫同前礼部尚书和御史大夫沾亲带故,等他前来报信,你有的等了。”林知了提醒。 薛理根基尚浅,如今没人敢在京师动他,是因为他背后有太子。常言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出了京师,莫说他是龙,可能都不如当地的一条虫。 薛理:“我再想想。” 翌日到刑部,又看一遍卷宗,薛理前往东宫,把他的怀疑告诉太子。太子叫薛理换个人,换个比他有经验的官吏。薛理无法解释,整个刑部只有他最了解庐州官场,就说他不怕。 一腔孤勇的样子令太子看不懂他。要说他无知无畏,可是薛理确实知道此行凶险。要说他为了富贵险中求,可是薛理才二十五岁,已经官拜五品,此案就算被他办成铁案,也不可能一年两升。 难道薛理真是为了冤死的那些人?能说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薛理应该不会在意几十条人命。 太子:“从京师到庐州,轻装简行路上不耽搁,十日左右便可抵达。回来也差不多十日。到庐州十日能查明真相吧?你说的,那个案子漏洞百出,既然全是破绽,想必不难。孤给你一个月!” 薛理:“一个月足矣!” 回到刑部,薛理向章大人提议他想前往庐州核实此案。章元朗的父亲一看卷宗就意识到凶手并非主谋。全家老小十几口人,还有几十名丫鬟家丁,哪是几名响马能干成的事。 章大人问他是否考虑清楚,薛理郑重地表示考虑清楚了。章大人给薛理挑两个副手,又给他拖几日,估计薛理一行抵达庐州才说他出去办案。 庐州府在京师确实有人,只是同他交好的人并没有发现薛理离京。薛理和两个同僚到庐州七日就查清涉案人员。 薛理这次不是依靠梦,而是庐州知府的弟弟平日里便纵容家奴横行霸道,即便没有这起灭门惨案,只是别的事也足够叫他人头落地。 第八天,薛理和两个同僚前往庐州府。 当日就被安排到城中官舍。 晚上,庐州知府做东,在可以俯瞰淮河与庐州城景的五凤楼设宴。 席间庐州府强调这顿饭没用公费开支。随后就旁敲侧击,什么风把薛大人吹来了。 薛理直接说为了震惊整个庐州城的灭门惨案。庐州府的脸色骤变,但一瞬间又恢复如常。若非薛理一直盯着他,真难注意到这一点。 庐州府给副手使眼色,陪同人员就试探薛理准备怎么查。薛理表示从根源查起。随后无论他们怎么打听,薛理都只说先查查看。 薛理三人走后,陪同人员才说:“不能叫他查下去。” 庐州知府满不在乎:“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晾他也查不出什么!” 陪同官吏:“别人查不出,他可不一定。” 庐州知府:“他很擅长办案?” 同知:“他是薛通明!” 庐州知府没听说过:“办过哪些案子?” “前御史大夫被贬为庶人,礼部尚书被赐死,礼部右侍郎被贬至蓟州。”同知越说越害怕,“世人都认为他出自东宫,背后是太子,可是没有陛下默许,他哪敢拳打礼部,脚踹御史台?” 庐州知府震惊:“是他?薛探花?!” 同知:“正是他!单名一个理。据说通明二字是太子殿下给他起的。我等不是举人就是三甲进士,他能被陛下点为探花,定有过人之处!” 庐州知府眉头紧锁:“先看看他能查到什么。” 随即令人监视薛理。 当晚睡前,薛理吹灭灯火,打开窗户缝就看到有人监视。 来之前薛理买了几份臭豆腐,从那个“包打听”手中拿到几个人名和地址。来到庐州当日,薛理就找当地百姓打听那几人的秉性。确定他们嫉恶如仇,薛理几人才在那几人家中轮流借住,对外声称他们是路过庐州的朋友。 薛理原先打算带上他们,如今发现这一点决定先不联系。 由于他想速战速决回家过节,翌日薛理和两个同僚就把他们前几日查出的东西透露出一二。当天晚上,庐州知府送来几名女子和几瓶窖藏美酒。 薛理想起他给太子出的主意——马上风。没想到这么快轮到自己身上。薛理无语又想笑。酒是一口没喝,薛理把人敲晕后绑了扔到后面柴房。 两名同僚把柴房门关上就发现不对,后院竟然没人。薛理的两名同僚想起他们查到的证据,堪称触目惊心,意识到“马上风”只是开胃菜。 两人害怕,问薛理接下来怎么办。薛理沉思片刻,“我们不能都走。你二人立刻去找我的几位朋友,我留下应付他们。” “可是你一个人行吗?”两人很是担忧。 薛理:“我又不是文弱书生,大不了跳楼。快去!” 两人找出黑色衣裳,借着漆黑的夜色去找薛理的几个江湖朋友。 半个时辰后,官舍火光冲天。早有准备的薛理把一盆水倒被子上,蒙着被子匍匐下楼。到楼下想起柴房的六名女子,薛理不想救她们。随即想到她们可能也没想到此行有去无回,届时应该愿意作证,薛理就把几人泼醒。 几人醒来确实不知道庐州府还会放火,以至于吓得脸色煞白。 薛理叫她们快走。 到了后院,果不其然,门被封死。薛理踹两脚,门从外面打开,裹着斗篷的人把薛理接出去。 薛理低声问:“没人盯着?” 来人压低嗓子:“他们原先一直盯着你的房间。幸好大人提前从后窗翻去别的房间。他们看到你的房间着起来就走了。” 薛理:“庐州知府的人?” 来人:“我们的人跟上去发现不是。” 薛理诧异:“不是?” 来人点头:“安王府!” 安王乃陛下同父异母的弟弟,薛理想不通,“我跟他无冤无仇。” 来人拿着被子把斗篷递过去,边走边说:“以前有个传闻,安王不安。太子殿下被废之后。安王是不是觉得一个商人被灭门,不值得您这位殿前红人亲自核实?您的目的是他?” 薛理奇怪,梦里的安王明明很安分:“难不成我这几日去的地方同安王有关,惊到安王?先回去!” 当夜,薛理把传言以及他亲身经历详细写下来,给两人十两黄金,请他们天一亮就送去仁和楼。 薛理的同僚之一忍不住说:“明日他们发现我们没死,定会全城搜捕!” 第168章 连根拔除 薛理问几个江湖人士:“此地离义庄远不远?” 几人不曾留意, 满脸抱歉地摇头。 跟着薛理一同出来的六名女子其中一人弱弱地说:“附近有个义庄。” 薛理叫她们把首饰给他,又从他的行李中拿出几件符合他和两位同僚身份的中衣,又叫两个同僚把发簪给他。 众人瞬间明白薛理要做什么。 薛理留下一名同僚盯着六名女子,他和几位江湖好汉前往义庄。几人搬来六名女尸和三名男尸从后门扔到院中, 先前薛理用的被子也扔进去, 做成逃命不成的假象。 也幸亏此刻半夜三更, 百姓陷入沉睡, 火光四起也没人救火。 好汉之一奇怪:“打更的和巡逻官兵呢?” “不是被人支开,就是被人灌醉!凭庐州知府在此地的权势,他弟弟请巡逻官兵喝酒, 那些人敢不去?更夫最好解决, 打晕扔到角落里便可。”薛理望着熊熊大火,“烧吧。这一把火不把庐州府烧的干干净净, 我薛理算白来!” 好汉低声提醒:“薛大人, 此地不宜久留!” 薛理随他回去。 此后几日,薛理和两位同僚以及六名女子闭门不出。 薛理又给几位江湖好汉五十两银钱。几人轮流出去买菜以及探听消息。 那六名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然而不擅厨艺。几位江湖人也不敢请人, 也没怎么做过饭,以至于饭菜难以下咽。 薛理吃了三天受不了。第四天清晨,薛理去厨房教几个江湖好汉做鸡蛋饼。 几人震惊,异口同声:“薛大人会做饭?” 薛理:“看林掌柜这样做过。几位用心学,待我走后你们可以在城中开个馆子。不过我建议你们交给家人打理。” 其中一位不明白:“这是为何?” 薛理:“几位慷慨仗义,应该有许多朋友。朋友进店吃饭收钱吗?若是不收钱, 如何买菜买酒?长此以往,只会血本无归。义不掌财便是如此!” 几人拱手道:“多谢大人提点。” 薛理估计酸菜是常备菜,直言:“明日买些酸菜和鱼!” 翌日,几人买了酸菜和鱼。其中一人刀工尚可, 能片出鱼片,分出鱼骨。薛理指点几人用鱼骨煮汤,鱼骨捞出后下酸菜和鱼肉。 因为当地人吃米饭,午饭便是酸菜鱼泡米饭。 又过一日,晌午吃的是红烧肉配米饭,晚上是排骨萝卜汤。 此后几日轮流吃酸菜鱼、酸菜汤煮羊肉、回锅肉和红烧肉以及排骨汤。薛理吃腻了,教他们做香酥鸡。 香酥鸡是他来之前林知了做的。味道很一般,林知了打算练一段时日再交给厨子。 几人做的香酥鸡没有比林知了好多少。由于用油炸过,没吃过几次像样菜肴的几位很是喜欢。 来到庐州薛理才发现此地美食匮乏,还不如临安府。临安府至少把点心和羊肉以及海鲜做出花了。 薛理估计这几道菜能撑起一家饭店,便问几人:“这几菜可以当招牌吗?” 几人连连点头,对薛理道:“大恩不言谢!薛大人——” 薛理:“我的一条命还不值几道菜?” 几人笑着点头,不再客气。 薛理叹气,望着窗外飘洒的雪花:“快了吧?” 几人收起笑容,算算日子,其中一人道:“雨雪天路难行,还要再等几日。” 殊不知此时林知了才收到薛理的信。林知了令瑜丫带着两名伙计亲自送到东宫。 东宫门房还记得三人,三人一到门外就被带去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是做梦也没想到庐州知府敢在官舍动手,更没有想到安分了半辈子的安王并不安分。 此事非同小可,太子立即进宫。 以前皇帝怀疑过安王不如表面安分,一度想把他留在京师。只是这些年他不曾生事,皇帝便对他放松警惕。 因为有过怀疑,皇帝对薛理奏表中提到的疑惑深信不疑,比如他和安王无冤无仇,定是在查案过程中不小心误闯了安王的地方,安王狗急跳墙。皇帝当即令人宣枢密使和刑部尚书。 有道是,兵贵神速! 京师城门关之前,刑部章大人和枢密使带着一队人马南下。 六日后,一行人抵达江南省都督府。 以防出现前朝乱象,如今都督只掌兵,不可干涉地方内政。像包围庐州府衙这类情况,倘若没有朝廷诏令,可视为谋逆。 皇帝令枢密使同行,正是担心刑部指挥不动江南都督。枢密使有调兵之权,又带来皇帝诏令,江南都督自然不敢有半分推脱。 与此同时,皇帝也收到庐州府奏报,薛大人贪杯醉酒,不小心打翻烛台,导致官舍失火死于非命。 枢密使带兵前往庐州府衙之际,庐州知府在府中饮酒作乐。以前他都是去五凤楼。自从朝廷削减公费开支的文书下来,他就把宴会地改在自己府中。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知府府邸被层层包围,连只苍蝇都进不去。同时被包围的还有庐州府衙、庐州知府弟弟家和安王府。 大批人马宛如从天而降,庐州知府瞬间酒醒。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之后,他认为朝廷没证据。 先前官舍被烧,庐州知府也吓得不轻。找人详查,查到安王。这几年坊间流传“安王不安”,庐州知府亦有所耳闻。因此庐州知府计划,倘若朝廷来查就推到安王身上。是以庐州知府认为皇帝这么快收到消息定是不只派薛理三人,城中应该还有朝廷的人。 再一想商人一家不值得几路人马明察暗访,那隐匿在城中的人马定是冲着安王来的。 因此庐州知府认为他是被安王连累,便故作不知,向前询问出什么事了。 事有轻重缓急。 当前安王的事更要紧。 枢密使没有理会庐州知府,只是叫人守住府邸,不许放任何人进出,他就和刑部章大人前往安王府。 庐州知府一看几人转向安王府所在方向,愈发认定自己只是被连累。 章大人一行到安王府外,薛理也被同僚找到。薛理没叫那几位江湖人士出面,担心他走后庐州知府和安王府残余势力杀了他们泄愤。但来之前他问清了纵火人的年龄相貌。薛理把这些事告诉章大人,枢密使派人进府搜查。 安王的人也打听到庐州知府给薛理等人送了六名女子,猜到庐州知府的打算,他的计划是推到庐州知府身上,又因为十多天过去没人找他,安王就认为万事大吉,也没舍得把那几名心腹除去。 枢密使带兵把人找到,安王瞬间面无血色,但他依然强装镇定,问枢密使几人所犯何事。 就在这时,薛理和两个同僚从外面进来。 纵火的几人脱口道:“你是人是鬼?你没死?” 安王并不认识薛理,闻言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你是薛理?” 薛理笑容可掬:“王爷,别来无恙!” 安王吓得往后踉跄。 薛理把这些日子几位江湖人士打听到的消息整理成册交给枢密使,只待他一一核实查证。 常言道,无风不起浪。 庐州当地的几位江湖好汉查到的内容都是真的,只是有些过于夸大其词。 章大人顺藤摸瓜,用了十多日,查清楚安王身上的事。 五年前,皇帝废太子,二皇子被太子废了,以至于皇帝余下的几个儿子不是病弱就是年幼,一时间泱泱大国竟后继无人,一直安分守己的安王便不再安分。 安王一边令人拉拢朝廷命官,一边在庐州城外山中练兵。谁知初见规模,皇帝复立太子。 倘若一直没有这种心思,安王会和丹阳郡王一样不在意谁是太子。可是他的钱都花出去了,再叫安王收手,安王自然不甘心。 安王又不敢起兵,他手里那点人连江南都督都打不过,更别说攻入京师。安王的计划人马留着,皇帝病重之时就是他北上“清君侧、斩小人”之际。 安王的那些人马多在城外,不巧薛理一日路过三次。安王听到下属禀报,有几个陌生人在附近打转,立刻叫人打听城中出什么事了。 得知京师有人前来调查灭门惨案,安王并不奇怪。令他感到奇怪的事,这种大案不应该派薛理这个经验匮乏的刑部新人。 以安王对皇帝的了解,像薛理这把敢斩礼部尚书的钢刀也不应该用在这件事上。安王做贼心虚,就像薛理先前分析的一样,认定薛理的目的是他。 安王也不敢直接杀人。谁知就是那么巧,盯着官舍的家奴向安王禀报,庐州知府安排了几名女子。 担心迟则生变,安王一不做二不休,加了一把火。 安王乃皇帝的亲弟弟,枢密使和刑部章大人都不敢斩杀关押,查清楚之后就上奏皇帝,请皇帝定夺。 奏表送往京师,章大人就查灭门惨案,通过这起案子,查清庐州官场。涉案人员太多,全部押往京师劳民伤财,章大人再次上奏皇帝。 皇帝收到第二份奏表,已是正月下旬。 关于安王的奏报批示送回庐州,枢密使带着安王一家和查抄的钱财前往京师。章大人和薛理等人留在庐州。待关于凶杀案的批示送回庐州,章大人把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之后,带着庐州官吏贪污所得回京复命。庐州府几乎从上到下无一幸免,可是府城不能一日无主,薛理和几个同僚留下善后。 善后工作是薛理主动要求的,因为安王和庐州知府等人被查后庐州多出许多无主的土地,薛理想把这些地分出去。 章大人先前只挑大事禀报,就没把这些土地写进去。以薛理对皇帝的了解,皇帝要么把这些良田充公,要么分给心腹功勋。可是朝中那些功勋不缺良田! 第169章 安抚民心 刑部章大人前脚出城, 后脚薛理令人贴出告示,皇恩浩荡,自即日起庐州府受理冤假错案,因庐州官吏失去田地房屋的百姓可到官府登记, 一经查实即刻归还! 原先薛理想把“钱财”写进去, 可是这种事无法证明, 很容易浑水摸鱼, 不像土地可以通过田赋查到源头,是以告示上只写田地房屋。 庐州府被查,章大人一行又带着官吏贪污所得返京, 以至于城中五品的刑部郎中薛理最大, 薛理便坐镇公堂受理冤假错额,他的两位同僚一个登记土地一个登记房屋, 各县从旁协助! 查了半个多月, “庐州案”涉及的土地和宅院返还一半。 晚上,薛理和两个同僚在府衙用饭,同僚一问:“剩下那些房屋和土地都是无主的?” 薛理:“也许有主。只是经不起核查, 不敢出面认领。” 同僚二:“那就充公?” 薛理微微摇头:“庐州知府一家恶事做尽,导致此地人心涣散,若不趁机安抚,没了安王日后也会有人揭竿而起。明日令各地把无房无地的贫民统计出来,这些地和房屋全部分下去。” 二人和薛理初到庐州那几日,莫说底层百姓, 商户和巡城衙役都忍不住埋怨当官的,埋怨朝廷对庐州不管不问。 是以二人闻言深以为然。 同僚一问:“怎么分?” 薛理:“就近原则。倘若不能一人一亩,那就一户一亩,亦或者一人半亩。那些大宅子, 一家一到两间。重新登记造册,以前的房契地契全部作废!” 二人明白。 京官在此,房主不敢出面。一旦他们走了,这些人必然仗着宗族势力或者家中人多把房屋田地抢回去。 翌日上午,薛理的两个同僚令人通知各县父母官。 庐州城中菜市口的血还没干,因此各地父母官不敢弄虚作假,也不敢有丝毫懈怠,短短五日就把无房且无地的贫民统计出来。 待到三月上旬,“庐州案”和“安王案”查抄上来的房屋和土地只剩三处和不足百亩。 就在这时,“灭门案”受害者的侄子找到知府衙门,请求归还受害者的田地房屋以及铺面。 薛理出来询问:“你知道不知道庐州知府抓的几人并非凶手?” 受害者侄子下意识说“知道”。 薛理又问,“案发后你在什么地方?为何不曾上京请求三法司严查?若非刑部发现案件不对令人核实,谁为死者沉冤昭雪?” 受害者侄子结结巴巴地表示当日惧怕知府权势不敢上京。 薛理:“原来如此!可惜日前你伯父托梦给本官,他的田地钱财悉数充公,铺面卖了为其买块墓地置办棺木,厚葬其一家老小!” 受害者侄子脱口道:“不可能!” 薛理:“难道你伯父不曾给你托梦,请你为他伸冤?” 死者侄子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反驳,又不敢怒斥薛理一派胡言。 薛理令衙役送他出去。 新提上来的刀笔吏是庐州本地人,对死者一家较为同情,事发时也曾留意过死者亲属情况,“大人,这人以前从未出现过。案发之初只有死者的岳父岳母曾来闹过。” 薛理:“以前他们为了自保忍气吞声,如今就别想坐享其成!受害者的铺面还在?” 刀笔吏点头:“不止他一家,知府——前知府和安王的铺面都在。” 薛理:“明日卖掉。剩下的三块地,留出一块厚葬这些冤死的百姓。余下的钱,用来修墙挖河架桥铺路!” 刀笔吏闻言很是高兴,当天下午就把此事安排下去。 余下两处民房和近百亩土地由薛理做主送给各地县衙,但令县衙把两处房屋改成学堂。 庐州各县父母官早已打听到薛理是那个敢打宰辅和尚书的薛探花。面对这样的刺头,且有皇帝和太子撑腰的刺头,各地父母官非但不敢抱怨没钱请先生,还要伏低做小地请薛理为学堂提名。 薛理一向没眼力见儿,此时也一样,房屋属于某某村或者某某县,就在上面写下“某某书院”。 薛理和两个同僚又在庐州呆了近半个月才得以把庐州府政务交出去。 翌日清晨,三人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此时,城中一家不起眼的饭馆开业,门前出现两队人,一队噼里啪啦放炮竹,一队敲锣打鼓来贺喜。 可是饭馆东家没有请这些人。毕竟是两间店面的小馆子,不值得大操大办。饭馆东家四处询问这些人是谁请的,问了半天没问出来,薛理的样子浮现在眼前,饭馆东家有个不好的预感,跑到知府衙门一打听,薛大人出城了! 这位饭馆东家不是旁人,是帮薛理送信的两人之一。另一人拿到林知了给的食宿费在城外买房。这位在城里买两间店面。做饭的厨子自然是他的几个兄弟,也是给薛理做十多天饭的几人。 饭馆东家跑到饭馆把此事告诉他的兄弟们,帮助过薛理的几位江湖好汉难以置信,连声询问:“什么时候?新知府来了?” 饭馆东家:“新知府是昨天下午到的。薛大人是今早走的。” 有人很是懊恼:“一直觉得薛大人公务繁忙不好意思打扰他。早知道这样,我应该去给薛大人当护卫!也不至于他出城了我们才知道。” 饭馆东家:“薛大人离京几个月担心家里吧。好在我们知道仁和楼在什么地方,日后有机会到京师再去拜见薛大人。”” 此时得以沉冤昭雪的百姓也打算等薛大人闲下来就去知府衙门谢恩。然而等他们到知府衙门才知道薛理都快到家了。 这些百姓别提多后悔。 分到房田的百姓听说薛理回去了只是有些许失落。并非他们冷淡,而是薛理无论分房分地,还是审理案件,都提一句“皇恩浩荡,我等只是奉命办事。” 薛理看着年轻,用前庐州知府的话来说就是“乳臭未干”!百姓自然不信他敢扳倒安王,有能力扳倒为祸一方的庐州知府,因此打心眼里感激皇帝。 薛理回到京师那日已是四月初。 走时京师银装素裹,如今换上春装,目之所及,鲜花烂漫,绿柳成荫。 薛理没去仁和楼,而是直接回家。大门紧锁,薛理翻墙进去拿到备用钥匙,进屋后喝点冷水就找出文房四宝上表。 以防皇帝看的时候失去耐心,薛理先写庐州当地人心涣散,为了安抚百姓,他做主把房屋和地全部分下去,再写百姓对皇帝的感激,又把皇帝好一通恭维。最后写他先斩后奏,自作聪明,请皇帝恕罪! 写好后逐字逐句检查,又润色一遍,誊抄下来,薛理才有心思去仁和楼。 然而从书房出来才发现金乌西坠。林知了这个时候应该在前往学堂的路上,他无论去学堂还是去仁和楼都会同林知了错过,薛理沉思片刻,拿着扁担去挑水。 坊间邻居看到他很是震惊:“薛大人?你回来了?这些日子去哪儿了?也不见你和林掌柜遛狗。林掌柜说你忙,你也要服劳役啊?” 薛理被她问懵了。 邻居:“薛大人怎么不说话?” 薛理心说,你看我应该先回答哪个问题。 “出了一趟公差。”薛理想想怎么言简意赅糊弄过去,“离京师较远,来回要两个月。” 邻居惊呼:“难怪呢。是东北还是西北,还是西南啊?” 薛理半真半假地说:“南边!” “岭南吗?岭南是很远。听说岭南冬天跟咱们这里的秋天一样,是不是真的呀?”邻居又问。 薛理听够了:“容我烧点水沐浴洗头,身上头上都馊了。您想知道什么事,回头问林掌柜,我告诉她,叫她告诉你!” 薛理看起来风尘仆仆的,黑色鞋面都要成白色的,邻居闻言深信不疑,让出路叫他去打水。 薛理打水回来,这位邻居非但没有离开,她身边还多俩人。这位邻居又问:“薛大人,你怎么不请个仆人啊?” 薛理:“家里住不下!” 邻居恍然大悟,“我忘了,你家中还有弟弟妹妹。听说你还有办公的书房。是有些挤啊。” 薛理点点头,赶紧回家。 到家刚把水倒锅里,薛理就听到“姐夫?姐夫!是不是你回来了?”薛理从厨房出来,怀里多个半大小子,死死抱住他:“姐夫!” 薛理低头看去,孩子哭了。薛理顿时哭笑不得,“林飞奴,你十一岁了,还哭鼻子呢?” “十一岁怎么了?十一岁也是小孩!小孩就可以哭!”林飞奴嘴上这样说,抬手抹掉眼泪。可当他抬眼看到姐夫黑了瘦了,嘴角起皮,眼底乌青,又情不自禁泪流满面。 薛理摸摸他的小脸:“我不是好好的吗?” “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啊?”林飞奴再次抹掉碍眼的泪水。 林知了走过来,递给弟弟一个手帕。林飞奴没接,往他姐夫身上蹭。薛理瞬间变脸,拨开臭小子:“往哪儿抹?” 林飞奴破涕为笑。 林知了看着薛理比之前瘦了一圈,心中有些酸涩。 薛理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正要说什么,薛瑜栓好毛驴跑过来,“三哥,你怎么一去这么久?我们都要担心死了!” 薛理:“不是给家里来信了?” 薛瑜:“谁知道你是不是报喜不报忧?你不是去核实凶案吗?怎么还有安王谋反?” 林知了也想不通:“是不是安王练兵,亦或者令人打造兵器的时候,被你撞个正着?” 薛理又想开口,肚子咕噜一声。 林知了:“我去做饭。” 薛瑜:“我去烧火!” 林飞奴:“姐夫,我去给你倒水!” 薛理:“喝过了!” 林飞奴停下:“那你坐下歇息,顺便给我讲讲?” 薛理接过圆凳子去厨房,从他到庐州府第一天说起。 没敢提半夜失火,薛理只说庐州府给他安排两名女子,目的不知为何,还派人守在官舍楼下。薛理当时就把人打晕绑起来,待夜深人静,把人扔去柴房,他和两个同僚躲进一处小院,请人把信送到仁和楼。 那两位好汉出发前,薛理特意提醒过他们,不要提官舍失火。两人也明白,他是怕家人担忧,因此见到林知了旁的没说,只说薛大人好好的,特意交代立刻把奏表送去东宫。 林知了收到了薛理的亲笔信,自然相信他身体无恙。又因为两人神色急切,林知了也没顾得上刨根究底。 当日那俩人累得出气多进气少,林知了也不好意思不叫人家休息。待到第二日,两人要回去,林知了为他们准备干粮,忙起来就忘记询问细节。 因此如今林知了对薛理的说辞深信不疑。 林知了问:“庐州知府安排几个女子是希望拿到你狎妓的证据?” “应该是吧。朝廷不许官吏干这事,一经发现必将严惩。”薛理道。 林知了:“安王又是怎么回事?” 薛理:“原先我们以为官舍外只有知府的人。那几位江湖好汉在暗处盯着他们,待那些人走后跟上去才发现其中两人是安王府的人。我觉得奇怪,上表时提了一句。兴许安王以前就不安分,陛下当即令枢密使赶赴庐州搜查安王府。结果搜出一堆书信往来!” 薛瑜:“这个安王也是傻。为何不把信烧了?” 薛理:“我看你才傻!没了书信证据,安王如何要挟朝中官吏同他里应外合?” 薛瑜恍然大悟。 林知了把菜收拾好,问薛理是吃面还是吃米饭。 薛理一路上啃干粮啃够了:“面!” 薛瑜和面,林飞奴烧火,林知了做菜。待一荤两素做好,面条也出锅了。 饭后,薛理沐浴洗头。 感觉头发太长,薛理叫林知了为他剪掉。头发变短,披头散发在院中半个时辰就干了。此时薛理也在躺椅上睡得雷打不动。 林飞奴托着下巴坐在他身边:“阿姐,姐夫不是说枢密使查安王,章大人查的庐州知府,他怎么这么累啊?” 林知了:“你不是说元朗说他父亲早就回来了?算着时间,定是案子一查清楚,章大人就着急忙慌回京复命,剩下的事不都是你姐夫的?” 林飞奴:“庐州没人了吗?” 林知了:“前天魏公公来拉银钱的时候告诉我,庐州官吏十去其九!” 林飞奴和薛瑜双双震惊! 薛瑜不敢信:“一窝端?知府上面没人了吗?” 林知了点点头:“有的,江南巡抚,管江南省政务。都督管军务。各不相干!” “那巡抚不知道?”薛瑜不信。 林知了:“巡抚在金陵,并不在庐州。知府有心隐瞒,巡抚也不曾微服私访,不知道很正常。不管知不知道,陛下都当他知道,听说被官降一级!” 薛瑜不禁抬高声音:“活该!” 薛理睁开眼,看到不远处的烛火:“天黑了?” 林知了拿走他身上的斗篷:“进屋睡吧。” 薛理迷迷糊糊到屋里,迷迷瞪瞪上床。 翌日清晨,一觉到天亮,醒来家里空无一人,薛理莫名感到心慌。趿拉着鞋到院中,看到地上有张纸被砖头压着,薛理拿起来,是林知了的字迹,写她和薛瑜、林飞奴先去仁和楼,他醒来后就去仁和楼用饭。 薛理松了一口气,洗漱后就租车去仁和楼——他的马一直在仁和楼养着。 早饭后,薛理带着奏表进宫面圣。 皇帝看到几万亩良田和几百处宅子以及几百处铺面最后只剩两处民房和百亩地,气得一言不发,瞪着眼睛看着薛理。 薛理只是沉默不语,脸上没有一丝惶恐。 皇帝心累,挥挥手叫他滚! 内侍很是不解:“陛下,您以前忧心过安王装安分,薛大人这次误打误撞为您排忧解难,您为何不高兴?” 皇帝骂骂咧咧地说出几万亩田地被他一挥手全送出去,换谁也高兴不起来! 内侍愈发奇怪:“薛大人先斩后奏?那您怎么也,不——”感觉把“骂”咽回去,“也不提醒他不应该这样做?” 皇帝:“他说当地民心涣散,此举是为了安抚当地百姓。当地百姓十分感激朕。朕能说他做错了?这个不知道拐弯的棒槌!今日朕这样说,明日遇到类似的事,他就能袖手旁观!” 内侍张张口:“不,不至于吧?” 皇帝冷笑,“仗着是朕钦点的探花,他什么不敢?” 内侍顿时想说,探花和他敢不敢有什么关系啊。可他见皇帝一肚子牢骚,就笑着恭维:“薛大人敢这样做还不是因为陛下乃盛世明君。换成前朝昏庸的皇帝,给薛大人个胆子,他也不敢。他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他妹妹和小舅子,还有林掌柜,还有他二哥的那对龙凤胎考虑不是吗?” 皇帝叹了一口气:“明君真不是人干的!” 内侍闻言便知道他气消了。又忍不住腹诽,薛大人真是把陛下了解的透透的。 薛理自然了解皇帝,他不止想当明君,还很要面子。 某些人可以利用这一点敛财,薛理也就可以利用这一点散财。 从宫里出来,薛理就去刑部报到。 章大人已经从同薛理前往庐州府的两名小吏口中得知,他把地、房和铺子全散出去。 换成钱可是一笔巨款! 如今皇帝缺钱,章大人很担心薛理忙了半年功劳没有半点,还被罚俸,因此一直很担心他。 薛理前脚到刑部,后脚章大人就到他面前:“你进宫了?” “总要告诉陛下后续啊。”薛理拿起抹布擦桌子。 章大人:“听说那些铺子被你卖了,陛下也没说什么?” 薛理:“陛下说我做得对!不过因为我先斩后奏,此行功过相抵!” “这就好!”章大人松了一口气,“那么多房屋田地,老实说,你应该先上表陛下,请陛下定夺。” 薛理:“来回近一个月啊。趁热打铁效果最好!” “这倒也是。隔夜饭再香也不如刚出锅的。”章大人拍拍他的肩,“这些日子辛苦了,在家休息几日。”朝那两名小吏看去,“就七天吧。” 两人起身道谢。 薛理也跟着道谢。 由于离开多日,也不知从何做起,既然章大人给假,薛理就骑马回仁和楼。 薛理的身体依然疲惫,到仁和楼林知了的休息室就继续补觉。 这一觉到晌午。 薛理起来收拾齐整到店里,正好碰到三个纨绔进来。三人愣了一瞬,显然没有想到薛理回来了,反应过来转身就走。 薛理:“站住!” 三人停下。 薛理:“上楼!” 三人忙不迭到楼上。 楼下食客看呆了。 老顾客忍不住问:“薛大人,他仨谁呀?怎么这么怕你?” “我哪知道他仨是谁。”薛理真不知道,“也不知道又听谁胡言乱语,把我当成了夺命阎王!” 老顾客:“听说您近日不在京师是被陛下派去查安王?” 此言令店内安静下来,许多食客朝他看过来。 “我去核实杀头的凶案。安王做贼心虚自乱阵脚才被查。真正查他的人是枢密使!”薛理担心京中还有安王的人,不想给家人招来杀身之祸,又补一句,“我只是五品,都没有资格拜见安王,哪知道他背地里干了什么。” 老顾客也是这样想的:“好多人都这样说。” 薛理半真半假地说:“好多人还说我是扫把星,谁碰到我谁嫌晦气。我日日在仁和楼,也没见仁和楼遭雷劈!” 老顾客乐了:“闲着没事干的人就喜欢瞎说。” “你们说出来痛快了。以后我无论去哪儿都会被指指点点!”薛理又说,“这不还没出去,就被你们问东问西!” 老顾客不问了。 薛理到柜台后面坐下。林知了低声问:“饿不饿?” “有一点。”薛理刚起来不觉得,到店里闻到肉香感觉心慌。 林知了给北边的厨子使个眼色,随后厨子就送来一碗浇满了肉丁的卤肉面。 伙计进店送菜,看到薛理只吃面,到厨房叫厨子加俩菜。 薛理的那番话能唬住店里的悠悠众口,骗不了从东宫出来的太监和宫女们。他们一想到薛理此行劳心劳力九死一生,也不见朝廷有半点封赏,就忍不住同情和心疼他。 一炷香后,伙计送来一条松鼠鱼和一份孜然羊肉。 薛理满脸震惊地看着林知了,如今伙计和她这么有默契吗?只是一个眼神,厨子和伙计就知道做什么。 林知了白了他一眼,去拿一副碗筷,又拿一个馒头,跟他坐到一起用饭。 薛理吃个半饱也有力气关心家里:“这些日子没出什么事吧?” 林知了:“林蜻蜓随婆家来到京师,前几天还来过店里,算什么事?” 第170章 同乡拜访 林蜻蜓的事不算事。 薛理对林蜻蜓的婆家较为好奇, 因为也是他梦中林知了的婆家:“她婆家来京师做什么?” 林知了:“她相公一家以前一直跟着姐姐走,如今她姐夫在京述职。” 薛理闻言想起一件事,由于朝廷为了避免地方势力和官员结党营私,一直规定“仕宦避本籍”, 即薛理这辈子别想回临安一带任职。 林蜻蜓的姐夫可以在丹阳六年之久, 正是因为他祖籍在中原。 薛理:“是不是因为还不知道去哪里, 先暂居京师?” “听林蜻蜓的意思她大姑姐和姐夫不日便去扬州, 她和公婆一家留在京师。”林知了低声说出她的猜测,“是不是因为扬州官场水深,担心全家都过去, 届时深陷泥潭无一幸免?” 薛理:“扬州乃是江南漕运枢纽, 是朝廷的钱袋子,而有钱的地方纷争多, 是比临安复杂。” “那我猜对了?”林知了问。 薛理点头:“八/九不离十。”顿了顿, “见到你没有阴阳怪气吧?” “你脚踢御史拳打侍郎的名声传遍京师,她哪敢招惹你夫人。她又不像陈文君大字不识一个,无知无畏。”林知了好笑, “就算她不懂,她大姑姐也会提醒她别犯傻。” 只要不给林知了添堵,薛理就可以无视她:“她婆家留在京师行商?” “我没问。想必是把江南的丝绸、瓷器和茶叶运过来卖。她夫家在丹阳六七年,应该不缺好的供货商。”林知了回想那日的情形,“当日刚过饭点,又赶上飞奴休息, 她到的时候飞奴闲着无事捧着碗趴在门边桌上喝水,她皱着眉叫他坐直,还说改日送他一套茶具。想来家中不缺这些。” 薛理:“她送你就收。你们同姓林,即便被人看见, 也不会有人多此一举上奏我受贿!” “我才不同她客气。”林知了心说,她对不起我,送多少东西都是应当的,“差点忘了。你等我一下。” 薛理拉住她的手:“先用饭!” 饭后,林知了去北屋拿来一封信。 薛理:“大哥的信?” 林知了点头:“也不知道谁叫他写的,告诉你不日临安仕子便会进京参加今年会试,请你看在同乡的份上多多关照。我感觉是想叫你教他们如何破题。说来也巧,但凡你晚走半个月,都要为他们安排食宿。” 薛理边看边问:“你怎么应付过去的?” “我说你去外地核实案件走一个月了。我请他们吃顿饭,就叫伙计带他们去牙行租房。”林知了想想几人的样子,“当时他们自然不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前些日子枢密使押着安王进京,会试还没开始,他们有时间四处打听,再联想到你一直不在京师,估计不再怀疑你故意躲着他们。” 薛理:“会试放榜了吗?” 林知了点头:“三天前!落榜的几人前天和昨天上午来向我辞行。听他们的意思不是去当个小吏,就是去官学授课。考中进士的两位名次很靠后,不过也有可能被调往庐州。那边不是正缺人?” “有机会。”薛理忽然想起一件事,“今年没开殿试?” 林知了:“赶上安王在京,陛下哪有心思主持殿试?” 薛理想想皇帝耷拉着脸,恨不得撕了他的样子:“是没心思!”停顿一下,又问:“那两位还在京师?” 林知了:“你要去探望他们?” 薛理:“本官堂堂正五品,礼贤下士也没有我登门的道理。他们又不是新科状元!部里给我七天假,不算今日。这几日我就在仁和楼。” 林知了:“你当掌柜的?” “有何不可?”薛理想好了,再有人见着他掉头,他就把人叫进来宰一顿。 林知了:“我过几日去二嫂家住两天?” 今年春节林知了和刘丽娘一起过的。上元节也是如此。只是自从过了上元节,林知了就没有见过二嫂刘丽娘和俩孩子。倒是二哥经常见。 上个月他来送二八酱,晌午留下用饭,正好碰到老太医。二人相谈甚欢。起初是二哥感谢老太医开的方子,老太医见薛二哥好学才多说几句。 去年腌的酸菜还没吃完,林知了用带盖的汤碗给老太医拿两颗酸菜,又送他二斤蘸羊肉的二八酱。 薛理闻言问:“二嫂怎么了?” “好好的啊。”林知了下意识说。 薛理:“你过去做什么?给二嫂带孩子?好不容易把林飞奴带大,还没带够?” 林知了无语又想笑,不知真相的人听闻此话定会怀疑薛理和他二哥感情不睦,“孩子还小,二嫂不敢带他们进城,我身为婶娘,应该过去看看。再说,如今天热了,也该换衣服,顺便给他俩捎一匹布。” 薛理:“以前袁家那小子送你的布?二嫂一直不舍得用,你拆了给她的孩子做衣服,二嫂也心疼。” “以前没钱,觉得那两匹稀奇。现在买得起,再抠抠搜搜,我日日努力赚钱还有什么意义?”林知了看着最后一个食客离开,起身把店门关上。 伙计和洗碗工进来收拾,扫地的扫地,刷碗的刷碗,不到半个时辰,店里院里干干净净。 林知了看着洗碗工同厨子和伙计们说“明天见”,视线停在伙计身上,忽然觉得不应该叫他们一直当伙计。 薛理轻轻拍拍她的腰:“琢磨什么呢?” 林知了:“你看他们,如今二十岁左右,当伙计没人嘲讽,上楼下楼也跑得动。可是也不能四十岁以后还当伙计。” 薛理:“想做什么?” 林知了:“给账房准备的那间屋子一直空着,我想弄几张书桌,每日下午,亦或者晚上学认字学算数。个个都学会做拉面和烙饼。将来老了,也可以推个小车卖面。” 薛理在她耳边低声问:“皇宫里来的那俩也学?他们兴许是陛下派过来监视我们的。也许是别人撺掇的,只待从你这里学成后去丰庆楼。” 林知了:“所以说不教他们做菜。丰庆楼就算也做肉夹饼,也是羊肉!比我卖的贵,不用担心食客被他们抢走。” 薛理:“先前你想用慈恩寺的和尚。幸好他们不屑来店里伺候人。要是他们也来,你连他们一起教?” 林知了思索片刻:“同店里签长契,我就教。” “店里用得着这么多厨子吗?”薛理问。 林知了被问住。 只因店里用不着。可是一旦伙计学会了,定然不再满足只当伙计,因为伙计的月薪远不如厨子多。月钱加赏钱,每月至少差两贯。一年下来就是二十贯,足够京师三口之家用上一年。 林知了低声说:“如果我办个学堂,只教家常菜,一年四季,每季六个菜,三种主食,可行吗?” 薛理:“为期一年?每月五百文?” 林知了微微摇头。 京师物价比丹阳贵多了,学堂提供食材,每月至少一贯。 薛理:“倘若束脩翻倍,一年下来就是十二贯。寻常百姓可供不起。” “可以按月交钱。一个月两道菜一种主食。即便只学一个月,也可以在街角支个摊位。”林知了越想越觉得她的这个法子可行,“她们有一技之长,我也赚到钱。利人利己,多好!” 薛理不想泼冷水:“若是这样定会有很多人报名。届时你要买一处房子作为学堂。林掌柜,我们家的大房子还没着落呢。” 林知了闻言冷静下来,忍不住抱怨:“皇帝真吝啬。‘庐州府’和‘安王府’两个案子收上来的钱财至少有千万贯吧?都不舍得赏你几百贯。” 薛理:“你的想法很好。如今还是踏踏实实赚钱吧。识字算数这些事,他们当中有人读过几本书,叫他们自己安排。至于伙计的事,等你的厨子学堂开了,他们再学也不迟。以你赚钱的速度,不会叫他们等太久。” 提到赚钱,林知了想起她不能把仁和楼交给外人。即便要交出去,也要等她的厨师学校办起来,仁和楼的那些菜不再是秘密。否则被人捷足先登,她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林知了:“你说得对。这事最少要等我们买了新房再说。” 薛理看看天色:“我去接飞奴?” 林知了点头:“鱼儿待会跟人学做衣裳。我们等她踏踏实实学半个时辰再回去。” “你回屋歇会儿。”薛理说完就去崇仁坊。 崇仁坊离皇城太近,如今又是青天白日,亡命之徒也不敢在此行凶,除非他九族没人了。是以薛理没有带兵刃,慢慢悠悠到学堂门口。 等了约莫半炷香,林飞奴出现在院中。他抬眼看到站在门外的人,惊呼一声“姐夫”,转向章元朗:“我姐夫回来了!” 章元朗吓一跳,心说,用得着这么高兴吗。 又不是皇帝来了! 到门外,章元朗不敢腹诽,规规矩矩行礼,喊一声:“薛大人!” 薛理微微颔首:“没人接你?” 章元朗:“我又不乱跑。我也不出崇仁坊。” 薛理朝夏子乔看去:“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夏子乔摇摇头:“我和同学一起。” 薛理拿走林飞奴的书包,林飞奴把他的蹴鞠从网兜里拿出来,边走边踢:“姐夫,你不忙吗?怎么有时间来接我啊?” 薛理说他可以休息几日。 少年低声说一句:“算他有良心!” 薛理想笑:“胆大包天!谁都敢埋怨!” “本来就是。”少年小声嘀咕,“要想马儿跑得快,就要马儿吃饱饭。要我说,几天都少了,最少半个月。” 薛理拉住少年:“看着路!” 少年抬脚把蹴鞠踢起来,用胸口接住。薛理见状终于明白为何全家只有他日日去学堂,什么活都不做,反而衣服最脏。 薛理记得他像林飞奴这么大,只知道读书,为了早日考中秀才给家人减轻负担。 如今回想起来,他的幼年和少年时期,除了书好像没有别的。薛理不禁感到可惜,希望可以重来。 然而不可能! 能大梦一场已是上天眷顾。 因此薛理不希望小舅子将来回想起来脑海里只有书籍,就不舍得数落他把衣服弄脏了。 哪怕衣衫破了也无妨,反正林掌柜买得起! 出了崇仁坊南门,准备往东去仁和楼,薛理不由得停下。 林飞奴顺着他的目光朝南,正是同东市一路之隔的平康坊:“姐夫,看什么呢?” 薛理:“丰庆楼门口那几人——” “你同僚吗?”林飞奴扒着他的手臂踮起脚打量。 薛理:“两个礼部,一个吏部,还有俩不认识。” “他们进去了?”林飞奴看到几人转身,“不是削减公费开支了吗?还敢去丰庆楼用饭?” 薛理:“应当是我不认识的那俩请客。走了,与我们无关!” 翌日上午,林知了安排好晌午的菜就和薛理去屋里。他俩坐下片刻,薛瑜过来:“三嫂,那两个进士问三哥在不在家。” “请他们进来。”薛理话音落下,林知了和薛瑜去隔壁账房屋里。 两人进门,薛理不禁挑眉,竟然是昨日那二位。 先前薛理听林知了说临安仕子十月底抵达京师,那么到现在足足有五个月。他们不应该不知道礼部的人厌恶他。倘若知道还不避嫌,不是脑子不好,就是想左右逢源。 若是脑子不好,薛理必须远离,他不怕聪明人办蠢事,只怕蠢人自作聪明。 要是后者,更应该远离。 薛理本人喜欢一条道走到黑,最厌恶既要又要的人。 是以薛理只同他们聊家乡聊文章,不聊官场。两人几次三番绕到朝政上面都被薛理含糊过去。 过了半个时辰,两人起身告辞,薛理叫他们把礼品带回去。名曰他家什么都不缺。又叮嘱他们以后再来不必买东西。 薛理以为两人不会再来。谁知过了七八日,时隔半年薛理再一次迎来休沐,俩人又来了,说陛下令他们前往庐州。一个担任知县,另一人进了庐州府。两人找薛理打听庐州的情况。 薛理只说他和庐州知府不熟,知府晚上到,他第二天早上回来。在庐州那些天,多是刑部章大人和枢密使查案,他和同僚做统计工作,比如统计多少钱财房屋等等。 薛理绝口不提庐州有他认识的人。 两人笑得勉强。又同薛理寒暄几句,两人就告辞。 林知了在门外边,看他们要出来立刻去隔壁。待人走了,林知了从屋里出来:“他们找你打听庐州的事,目的是想求一道护身符吧?” 薛理:“这两人帮不得。” 林知了:“为何?” 薛理:“前几日被我撞见他们同礼部的人吃吃喝喝。礼部的人一有机会就骂我。我不信那次例外。他们看着比我年长,不可能不知道同礼部的人一起吃酒将会听到什么。这二位看着跟君子似的,恐怕是伪君子!但凡我应承一句,将来他们惹出祸来都有可能把我拖出去挡灾!” 林知了:“被你撞见还敢来找你?” 薛理:“我在路口看到他们拐去丰庆楼。当日就算看到我的身形,因为我带着林飞奴,估计也以为我是孩子爹!” 林知了想不通:“他们请礼部官员做什么?应该请吏部啊。” “能结交一个结交一个吧。”薛理嗤笑一声,“也不怕贪多嚼不烂!” 林知了:“也许是病急乱投医!” 薛理:“还没做出政绩,就想着先活动,依我看就算能上来,也是靠投机取巧,或者行贿受贿!我可不敢要这样的同乡!” 170-180 第171章 林蜻蜓搞事 这两年无论朝中还是坊间, 关于薛理的评价,有傲慢,有忠君爱国,无论好坏, 都会有一个词“耿直”。 厌恶薛理的人认为他早晚因为他的不知变通把自己折进去。敬佩薛理的人担心他因为不知变通得罪皇帝被砍头。 林知了听了薛理的这番话, 不禁说:“看来你耿直的名声要传遍江南了。” “我不懂左右逢源?然而一旦我左右逢源, 无论太子还是陛下, 都会认为我想结党营私。即便他们很缺人,也不会用我上打宰辅下查贪官。再说了,我要面面俱到, 也轮不到我以二十四岁之龄官至五品!”薛理停顿一下, 仔细想了想,“除了皇亲国戚, 连先帝一朝都算上, 这个年龄这个官职的人,我是第一人!” 林知了听出他有些得意。细想想,换成她也很难不得意。林知了又问:“如果你的耿直没有得到回报呢?” 薛理:“回报也不一定是高官厚禄!比如我打了御史大夫, 陛下顺利增加军费开支,边关将士无后顾之忧,你才能安心当你的掌柜的。林飞奴才能安心踢球。我们也不用担心鱼儿遇到胡人!” 林知了哑然失笑。 薛理挑眉:“说的不对?” “对极了!”林知了明显感觉到自己心如鼓擂,但是第一次不是因为薛理的相貌。 薛理:“本官听着怎么有点阴阳怪气啊?” “——你想多了!”林知了见他要靠近,担心被他听见,“我去厨房看看!”话音落下就走人。 薛理伸出去的手僵住, 很是困惑:“躲什么?又不是逼你改口!” 薛瑜关上院门进来,看到的就是她三哥站在北屋门边痴痴地看着三嫂远去的背影。薛瑜觉得奇怪,三哥闲着无事为何不跟上去。 薛瑜朝他肩上一下。 薛理吓一跳:“你属蛇的?走路没声!” “你和三嫂拌嘴了?”薛瑜打量他,“三嫂把你说的无言以对?” 薛理瞪她:“什么跟什么?给你侄子侄女做的衣服好了吗?” “说得好像不是你侄子侄女一样。”薛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我终于明白三嫂为何把你丢下一个人去厨房!真讨厌!”说完也去厨房。 薛理张张口,又觉得没必要同她废话,“林飞奴!” 在菜园子里找小番茄的林飞奴出来:“有何吩咐啊?” 薛理朝他走去:“才几月份?怎么可能有红色的。” “那是因为阿姐在屋里育苗,开春就移出来栽种的时候,你人在庐州。”林飞奴从菜园子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小番茄。 薛理很是意外:“真有红色的?” 林飞奴拿两个在自己身上蹭蹭就往他姐夫嘴里塞。薛理皱着眉夺走:“不如不擦!” 林飞奴震怒:“你嫌我脏?今早刚穿的新衣裳!” “你不但脏,还有一身毛。”薛理拿走他手中所有小番茄,去草棚下打水洗干净才给他,“给你姐尝尝。” 林飞奴哼一声:“帮我洗圣女果我也不会感激你!”说完朝厨房跑去。 在院里竹棚下歇息的洗碗工们顿时想笑。 薛理见没人理他,就拉着大花出去。 大花狗冲着他汪汪两声。 “不想出去?”薛理拉着它回去,然而大花狗一动不动。薛理奇怪:“这是怎么了?” 林飞奴听到狗叫从厨房出来:“不许捉弄大花!” “你姐夫没有你这么幼稚!”薛理没好气地说。 林飞奴:“那大花为什么吼你?” “自己看!”薛理拉着大花出去,大花也不出去,又冲他汪汪两声。 林飞奴见状也觉得奇怪,走过来打量一番他姐夫,可惜什么也没看出来,“你,再试一次! 薛理又试一次。 大花还是不出去。 林飞奴拿过牵引绳,大花跟上他。林飞奴停下,大花一脸疑惑,仿佛问,怎么不走了。林飞奴愈发奇怪,他和姐夫有何不同啊。 要说大花跟姐夫不熟,那是不可能!阿姐和姐夫天天晚上拉着大花出去撒欢!昨晚还叼着绳子往他姐夫怀里塞。 林飞奴打量一下姐夫,又低头看看自己,灵光一闪:“我知道了!”拽掉只有几十枚铜钱的荷包系到姐夫腰间,他再次拉大花,大花往后退。 林飞奴气得朝它身上踹:“你个贪吃狗!” 大花闪身躲开。 林飞奴瞪大眼睛:“还敢躲?你个认钱不认爹的不孝子!” 薛理听不下去:“还不是你惯的!给我!”夺走牵引绳,“次次拉着它出去,次次不空手,你也好意思怪大花!” 林飞奴:“我也去!” 薛理:“你觉得这点钱够吗?” “不够!”林飞奴跑去他姐屋里,到里间找出他姐的荷包,又拿一把铜钱,“够了!” 两炷香后,两人满载而归。 林飞奴吃着饴糖,拎着点心。薛理牵着大花狗的手里有个包子,另一只手中拿着三个纸包。洗碗工陶娘子忍不住问:“买的什么?” 薛理抬手把包子扔大花嘴里:“羊肉包子!”看到大花稳稳接住,“比我吃的都好。”对陶娘子说,“把它拴起来。”随后跟上林飞奴去店里,因为林知了和薛瑜此刻在店里。 店里除了她俩,还有几个东宫出来的伙计,看样子是林知了盯着他们揉面醒面,为晌午的拉面和刀削面做准备。 皇宫出来的那俩站在他们身侧偷师,光明正大地偷师! 薛理想想丹阳很多人会做拉面,此时应该也有人做出刀削面,传到京师不过是时间问题,便明白林知了为何没有阻止。 薛理打开纸包,林知了看过去竟然是油炸蚕豆。林知了捏一个尝尝,又香又脆! 林知了好奇:“怎么买个下酒菜?” 薛理朝林飞奴看一下:“说以前没吃过。这种是怎么炸的?” 林知了:“可能泡软后在上面划一刀,过油后就开花了。这两个是什么?” “一个是红糖饼,一个是茯苓糕。他早上不是吃饭了吗?”薛理又朝小舅子看去。 林飞奴过来拿俩糖饼,他一个薛瑜一个。薛瑜不如他胃口好,一掰两半,给林知了一半。 林飞奴咬一口红糖饼才说:“我饿你不叫我吃?” 薛理:“我担心你把胃撑坏了。” “坏了再养。”林飞奴想起他狗儿子就往外跑。 林知了把他叫住:“大花天天跟着你什么都吃,你也不怕它英年早逝!” 林飞奴停下,老老实实坐在店里啃饼。 这个时候吃饼的唯一好处就是午时三刻开门,林飞奴不饿。等到晌午用饭高峰期,他也不馋。 未时过半,食客少了七成,林飞奴才觉得饿。他盛一份小酥肉,叫厨子给他煮一份卤肉拉面,又拿一小碟酱香饼。 伙计问:“吃得完吗?” 林飞奴点头:“不知为何,我最近饭量很好。”朝柜台看去,“阿姐,那个老太医今天有没有来用饭啊?” 林知了微微摇头。 林飞奴:“要是他明天过来,你叫他休沐日再来一趟,就说你,你请他吃香酥鸡!届时叫他给我看看我肚子里是不是有贪吃虫!” 林知了:“你胃口这么好,是因为从早跑到晚。但凡你在屋里睡一天,我保证你吃不了这么多!” 林飞奴想想一炷香前他就像个小陀螺:“阿姐说得对!我是累的!” 薛理从后院进来:“别废话。吃完了去睡一会儿!” 林飞奴不想,可是他姐夫给他请个丹青师傅,不歇一会,待会他提不起精神学画画。 丹青师傅休沐日过来,有时候是上午,有时候是下午。上午人没出现,也不曾使人帮他告假,想必下午申时左右过来。 果不其然,林飞奴在他姐床上眯一会,还没睡着呢,就听到他姐夫和丹青先生的声音。林飞奴收拾齐整,拿着定做的画架去隔壁账房屋里。 薛瑜还想躲,林飞奴一把抓住她。 过了半个时辰,俩人手累脖子酸,丹青师傅告辞。 林飞奴叹气:“我为何要学这些啊?”一边抱怨一边活动手腕,再次拿起毛笔,画出他梦中情马。 薛理感觉屋里悄无声息,担心小舅子又在作怪,进来看到纸上的马仿佛腾云而去,很是震惊:“这是——你画的?” 林飞奴点头:“如何?姐夫,等我长大,你给我买一匹这样的——这样的马应该在军营或者皇家吧?要是你再办一件大案,陛下给你赏赐,你就说你缺一匹良驹好不好?” 薛理点头,眼睛盯着马:“要不要我找人裱起来?” “可以吗?”林飞奴看到他点头,扔下毛笔抱住他,“姐夫你真好!” 薛瑜不禁哼一声:“马屁精!” 薛理拍拍小舅子的脑袋,林飞奴松手。薛理朝妹妹看去,顿时感到眼前一黑,“你画的什么鬼?” 薛瑜惊讶:“这么明显吗?” 薛理张口结舌,竟然真是鬼! 林飞奴被他姐夫的样子逗笑了。 薛理叹气:“你不怕真把鬼招进来?” 薛瑜摇摇头:“三嫂说她命硬,鬼怪不敢近身。我天天和三嫂在一块,我怕什么。三哥,我的这个可以——” “不可以!”薛理打断,“我不求你画马,你画一碟菜,我都可以给你裱起来。” 薛瑜很是失望地撇撇嘴,眼神示意他出去。 薛理把林飞奴的画小心收好才出去。 薛瑜等他出去就嘀咕:“偏心!” 林飞奴白了他一眼,跑出去找他姐,问什么时候回家。 家里没有鱼也没有蛋,只有满院子瓜果蔬菜。林知了要去市场买点肉,看看天色,叫他套车。 林飞奴只把他狗儿子牵出来。 薛理把驴牵出来交给林知了,他骑马先回去。 回到家中,薛理发现缸里的水少了,愈发想换个大宅子,因为大宅子院中带水井,他无需出门打水。 可是钱不够。 他们家现在存的钱只够在崇仁坊买一处同现在一样大的小宅子。 此时,薛理也觉得皇帝吝啬。 御史大夫那次和安王这次,他间接直接帮国库增加近三千万贯,皇帝都不舍得赏他三百两。 薛理叹着气把水缸打满,就把躺椅拿出来,坐在院中长吁短叹。 心底郁气散了,薛理舒坦了,起身去摘菜洗菜。 三天后晌午,薛理在刑部午睡醒来,翻开最新的卷宗忙碌起来,仁和楼来了俩人,正是林蜻蜓和她的丫鬟。 林知了坐在柜台后面一动未动:“你怎么来了?” 以前在丹阳,形势比人强,林知了乐意恭维她几句。如今林知了怎么想的就怎么问。林蜻蜓不太习惯她冷淡的样子,走到柜台前问:“你身体不舒服?” 林知了不想解释,可也觉得没有必要同她翻脸。无论林蜻蜓心里怎么想的,至少这几年不曾给她添堵:“你五更天起来忙到现在,还有心思做什么?” 林蜻蜓无言以对,只因她每日睡到天亮,“店里只有你一人?” 林知了很是无语的朝食客看一下。 林蜻蜓:“我不是说食客。小鸽子呢?” 林知了叹气:“在学堂。直接说你什么事。我没心思同你打太极!” 林蜻蜓噎了一下,回头给丫鬟使个眼色。丫鬟把手里东西递过来。林知了以为她自己买的,“给我的?” “那天我不是说给小鸽子一套茶具。这个是相——我找人寻的。茶杯茶壶上都会有花鸟虫鱼,小鸽子应该喜欢。”林蜻蜓道。 林知了点点头:“我替他谢谢你。吃饭了吗?楼上有雅间!” 林蜻蜓担心遇到薛理:“改天店里不忙的时候我再过来。” 林知了送她出去,感觉林蜻蜓有些奇怪。 上次第一次进门她跟到自己家似的,第二次却有点偷偷摸摸的局促。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应该更自在才是。 殊不知林蜻蜓也想像上一次一样坦然。 可是她近日听到许多,入朝第一年薛理就把御史大夫和礼部侍郎打了。皇帝非但没有降罪于他,后来还把礼部尚书砍了。 去年更是把庐州官场搅得天翻地覆! 不愧是薛理! 虽然今生的薛理不曾残害贤良,可是依然叫林蜻蜓感到害怕。 以前在丹阳县,林蜻蜓可以直面他,看着薛理端茶倒水伺候人。如今给林蜻蜓个胆子,她也不想同薛理打照面,那会让她想起前世,生不如死! 虽然前世薛理只折磨她几天,就像扔废物一样叫人把她丢开,可是足够叫林蜻蜓记住几辈子。 林蜻蜓走到路边,回头看到又回到柜台后面的林知了,她忍不住好奇,林知了为何不怕薛理?忘了!林知了和她不一样,林知了没有前世记忆,不知道薛理前世什么德行。 林蜻蜓突然想回去揭穿薛理的真面目。可是一想到薛理的报复,林蜻蜓停下,突然想到个好主意。 翌日午时三刻,仁和楼刚一开门,林蜻蜓就进去,令丫鬟在廊檐下等着。 这个时候店里只有几人,厨子比食客多。 林蜻蜓依然压低声音:“二妹妹,你和薛大人成亲六七年了吧?” 林知了:“你我同日成亲,我们成亲几年你不知道?” 提起“同日成亲”,林蜻蜓就心虚,因为那天林知了是被架上花轿。林蜻蜓尴尬地说:“是姐姐对不起你。姐姐这不就来赎罪了吗。”递出去一个方子,“这是我给你俩找的。”捂住嘴巴,“你别告诉薛大人,其实是帮他找的。” 林知了没听懂:“什么意思?” “比你小几岁的三妹妹成亲后都有孩子了,说明我们林家女儿身体无恙啊。因为我们是在一口锅里吃饭长大!”林蜻蜓指着土方子,“有问题的定是妹夫!” 林知了乐了:“你是说——” “嘘!”林蜻蜓压低声音,“我敢发誓,是他!” 林知了看着林蜻蜓的样子可以确定一件事,上辈子林蜻蜓和薛理没孩子。否则以林蜻蜓的演技,她做不到如此真实。 林知了又想笑:“要是知道这个法子是你找的——你就不怕他恼羞成怒,令人去你店里找茬?” 林蜻蜓:“你会拦着他吧?” 林知了想看看薛理吃瘪的样子,忍着笑说:“会!会!午后我就去抓药,晚上就叫他喝下去!” 第172章 拔丝苹果 晚上, 本该遛狗的时候林知了忙着煎药。 薛理心疼她在店里忙了一天,叫林知了一旁歇息,他来烧火。 三碗水变成半碗水,林知了把药递给他, 薛理懵了:“什么意思?” 林知了:“很明显啊。喝了!” 薛理闻言感到奇怪:“不是你不舒服?” 林知了忍着笑使劲摇头。 薛理接过碗闻一下不想闻第二下:“烧了那么多柴就是为了看我出糗?你是吃晚上吃太饱吗?” “不不, 不是!”林知了实在忍不住, 扑哧笑出声。 薛理看着她直不起腰, 叹着气扶着她:“究竟怎么回事?别笑了——”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这药不是太子叫人送来的吧?” 林知了止住笑:“不是。再说,太子哪有那么闲。” “你买的?你就是闲着无聊也不会选择糟蹋钱。”薛理越发奇怪。 林知了:“林蜻蜓说比我小几岁的三妹都有孩子了, 我们呢, 一直没动静,定是你的问题。” 薛理顿时想骂人, 又担心被林知了听出他了解林蜻蜓:“她脑子有病?!等等, 为什么不是你身体有恙?” “她儿女双全,我三妹有孩子,说明林家女儿身体极好啊。”林知了说着说着又想笑。 薛理张张口:“——我看她就没安好心!你, 你不但配合她,居然真想叫我喝下去!” 林知了:“这些药是我在药铺买的,喝不死人。不过只买一副,没花多少钱。我也想知道蟾蜍、壁虎,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加一起煮出来什么味儿。” 薛理气笑了:“你想知道什么味,所以叫我尝尝?” 林知了点点头。 “你, 你还敢承认?”薛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又不舍得放狠话,“以后离林蜻蜓远点!”说完又想到林蜻蜓可以去店里,“她要是太闲, 我不介意给她找点事做!” 林知了收起笑容:“你见过林蜻蜓的相公吧?回头给小鸽子买文房四宝的时候绕路去他店里,叫他提醒林蜻蜓,有空没空都别去仁和楼打扰我。老实说,我挺不想看到她那副做作的样子。” 薛理抬手把药倒了,决定明日——明日没时间,过几天。 休沐日,上午,薛理领着小舅子选文房四宝,半道上问他知不知道林蜻蜓的店在何处。 林飞奴不知道。 薛理想想先前林知了分析过,林蜻蜓一家应该是在东市卖丝绸、瓷器和茶叶。去这三行必然能碰到。 薛理和林飞奴买好物什,到茶行打听近来新开的铺子,到铺子门口就看到林蜻蜓的相公。 林蜻蜓的相公也认识薛理,但没想到薛理还要亲自出来买东西,以至于愣住。 薛理拉着小舅子进店,林蜻蜓的相公才回过神,喊“妹夫”太不见外,他犹豫片刻:“薛大人,买茶叶?” 薛理微微摇头,拍拍小舅子的后脑勺。 林飞奴作揖:“大姐夫!” “小鸽子啊?长这么大了?”林蜻蜓的相公猜出他是小鸽子,只是有点不敢相信,当年窝在林知了怀里的小团子一眨眼变成半大小子。再过两年身高就赶上他了。 林蜻蜓的相公叫两人坐下歇息,又叫伙计沏茶。 薛理打断,“不必!回去告诉林蜻蜓,若是闲着无事,就老老实实在家教孩子!否则下次来的就不是我俩。” 林蜻蜓的相公呼吸一顿,但没有多少意外,只因林蜻蜓这几日心情极好,他问她遇到什么好事,林蜻蜓憋不住话,全部告诉他。 当时他就觉得不好。 薛理是太子身边红人,身体有病不会找太医吗,用得着她寻偏方。再说,男人不能生这么丢脸的事,即便是真的也要装不知道啊。 林蜻蜓倒好,故意点破。 林蜻蜓的相公尴尬地笑着说:“好,回去我就告诉她!不喝点茶再走?”看到薛理拉着小鸽子出去,他赶忙追上去:“慢走!小鸽子,有空来玩啊。” 林飞奴敷衍地点点头,晃晃姐夫的手:“莫生气,莫生气,你若气死,林蜻蜓如意!” 薛理忍不住笑了:“胡诌什么?她还不值得我动怒。” “姐夫,你和阿姐不要小外甥,是觉得我还小吗?”林飞奴问。 薛理:“家里太小。崇仁坊内有五间正房的大院子需要七八千两。虽然你姐每月到手两百多,可是她有钱也舍得用,每月都给我们买新衣物,导致一年到头最多剩两千两。我们还要再存两年!” “你的俸禄呢?”林飞奴奇怪,为何叫他阿姐一人存钱。 薛理举起手中的文房四宝:“你说呢?你的束脩,还有你的蹴鞠,你的弓箭,哪样不花钱?” 林飞奴想起方才花出去十几两,“哎呀,人家一时忘了啊。我发现你越来越爱生气!” “你好意思倒打一耙?”薛理松开他的手,朝他脑门上拍一下,不经意间瞥到路边小贩,“要不要吃樱桃?” 林飞奴脱口而出:“吃!”意识到要用姐夫的钱,“算了。下次休沐我去二哥家吃个够!” 薛理:“等你到二哥家,樱桃早没了。现在这些应该是最后一波。去挑两斤,我们拿去仁和楼,也叫你姐尝尝。 林飞奴接过荷包去路边。卖樱桃的人用荷叶包两斤。 二人到店里快午时了,厨房忙得热火朝天,薛理和林飞奴就没靠近,把樱桃洗干净就回北屋。 二十天后,朝廷给百官放忙假,薛理带着同样放假的林飞奴去乡下给二哥二嫂搭把手。 期间林蜻蜓再也没有去过仁和楼。 林知了耳根子清净,心情大好,到北屋看到半框吉祥果就想分给众人。 端午节过后,魏公公亲自来拉分红,顺便给林知了捎一筐水果。有种在皇庄的五月桃,还有金黄的杏,还有个头虽小,但又红又甜的苹果。 虽然魏公公没说是太子赏的,可是这个时节关中水果不多,一筐几十斤必然要上报太子妃。太子妃给的,不就是太子赏的吗。 基于这一点,林知了只给二哥拿四五斤,又拿回家四五斤,余下的都放在仁和楼屋里,他们一家四口慢慢吃。 可是等薛理和林飞奴回来,杏该坏了。要是一人一个分下去,一来显得寒酸,二来洗碗工拿回家炫耀,有可能节外生枝。 林知了犹豫片刻,等洗碗工走了,朝外看一眼:“钱二牛,去厨房拿个盘子。” 钱二牛拿着大盘子进来,看到林知了往盘子里放苹果,忍不住说:“掌柜的,这是太子赏给你和薛大人的。你给我们吃,不合规矩。” 林知了微微摇头:“不是的。”到厨房交给做菜的厨子,叫他们洗干净,一半去皮切小块,一半无需去皮。 林知了叫徒弟烧火,她煮冰糖。 随后林知了做拔丝苹果。 这几年林知了日日跟厨房打交道,又因为每天回去都要做饭,对火候的掌握极好,哪怕第一次做拔丝苹果也没有翻车。 只是不如老厨子做的精致。 林知了叫厨子和徒弟们尝尝。 厨子小心夹一块,刚咬下去就听到“咔嚓”声,外酥内软还拉丝。甜甜的苹果裹着糖衣,照理说应该甜的齁心,然而并没有。 薛瑜一边拉丝一边说:“三嫂,这个好吃。我们可以卖吗?” 林知了:“现在不行。苹果太贵!” 薛瑜想想仁和楼的定位,什么便宜卖什么:“那杏呢?” “你给二牛十文钱,叫他去路口买几斤。”林知了朝厨子看去,“现在的杏便宜,你们用杏练习这道菜!” 厨子们连连点头。 林知了想想今年没有加新菜,“我再准备两道菜吧。” 俞管事:“香酥鸡吗?” 林知了微微摇头:“香酥鸡耗时长,成本高,多数食客都不舍得买,不适合仁和楼。你去拿红枣——”又指一个厨子,“挖一碗糯米粉。”又叫徒弟剥花生。 厨房人多,食材齐全,不过一炷香他们就把林知了所需的东西准备好。 林知了要做的是夹心红枣,又名“心太软”,还有老醋花生。 这两道菜做好,天快黑了,林知了和薛瑜吃点东西就驾车回家。 林知了走后,厨子们感叹,只是一道老醋花生就能撑起一家小店。 徒弟闻言不禁说:“卤猪下水也能撑起一家店啊。”停顿一下,又说,“等我四十岁,我攒了钱买了房,就去卖卤肉!” 厨子想想以后:“我要收几个徒弟,他们赚钱养我,我给他们照看孩子!” 徒弟说:“不如我们买到一起,相互也有个照应?” 几个太监厨子觉得可行。 宫女厨子互看一下,也决定买到一起。 被林知了提上来的俩厨子正是原先外请的两名伙计,他们闻言忍不住问:“你们买到一起,我俩呢?” 俞丫:“你们家房子小住不下,城里的房子贵买不起,依我看,不如和我们一起去城外买地建房。在东边安家可比去城南近多了。” 女厨子摇头:“不行。城门打开,店里都忙起来了,他们赶不上早饭。” 俞丫:“上午他们帮忙和面,晌午多做几个菜就补回来了。” 女厨子觉得这个办法可行,“是不是要问问掌柜的?” 俞丫失笑:“这话说的好像我们明天就能买。钱存够了再找掌柜的也不迟!” 想到赚钱,厨子们干劲十足,接下来几日,每到下午洗碗工走后他们就试新菜,直到薛理和林飞奴回来夸好,他们才削竹签,把这三个菜加进去。但拔丝苹果写的不是苹果,而是拔丝水果! 推出去没多久,学堂放假,每天晌午都有一群小公子小姑娘不畏酷暑跑到店里点这几个菜。 仁和楼每天晌午热闹的像捅了孩子窝。 由于仁和楼半年不曾推出新菜,许多人认为林知了没招了。这回一次三道菜,也没人私下里胡说八道。 秋收冬藏,又到了一年吃酸菜的季节。 往年林知了用酸芥菜做酸菜鱼,今年除了芥菜做的酸菜,还有酸白菜和酸萝卜。酸萝卜煮鱼也大受好评。连魏公公也喜欢。 说起魏公公,还要从十月中旬说起。魏公公出来办事,因为不着急回去复命,又一直好奇仁和楼的饭菜就决定吃了饭再回去。 赶巧那天有人点酸萝卜酸白菜汤煮鱼,魏公公被酸味勾的口齿生津也点一份,临走时向林知了讨半盆酸菜。 太子和太子妃是不吃这东西。可是酸味冲啊。魏公公带回去之后,其他人一听说来自仁和楼,就叫厨子做几条鱼,大伙儿尝尝鲜。 半锅鱼和半锅酸菜,煮出的味儿,太子妃在寝宫都能闻到。因为好奇,太子妃叫人盛一份。太子妃吃不惯,太子的两个嫡子和一个嫡女喜欢上。 魏公公就去找林知了要腌酸菜的法子。不过在腌好之前,还是要麻烦仁和楼。 十一月初六,魏公公去仁和楼拉分红,顺便拉走半缸酸菜。伙计捞酸菜的时候,魏公公把在院里玩耍的林飞奴叫到一旁。 林飞奴不怕魏公公,直接问:“找我有事啊?” “你小子,跟你姐夫一样,将来也是个胆大妄为的主儿。”魏公公打趣一句,低声问,“想不想要个小外甥?” 林飞奴:“我想也没用啊。” 魏公公:“有的。殿下怀疑上次东宫太医给薛大人开的药他没用。改日殿下再叫太医给薛大人开几副,你盯着他喝下去,明年这个时候,你就不用羡慕别人。” 林飞奴心里想,我才不羡慕别人。莫说外甥,我都有外甥女。只不过是大姐姐家的。 “我姐夫身体没病。”林飞奴很无语,“你们怎么一个个都叫他喝药啊?” 魏公公:“成亲八年,毫无动静,这话也就偏偏你小孩子!” “我姐夫我不了解?”林飞奴无奈,“不怕你知道,过几年就有了。” 魏公公没听懂:“为什么要过几年?” “我家房子小啊。请个丫鬟都没地儿住,如何请奶娘养小外甥?不请奶娘,阿姐天天在家照顾小外甥,谁管仁和楼?”林飞奴不客气,“你吗?你知道冬天有哪些蔬菜吗?你知道下雪天吃羊肉汤锅比吃红烧肉的人多吗?” 魏公公被问住,但没有忘记此行目的,因为已经有人跟太子暗示,他得力干将不太爷们,以至于太子脸上无光,“你的意思,薛大人不是生不出?” “对啊。我姐夫可是探花郎,怎么可能得那种病!”林飞奴瞪他一眼,只差没明说他自以为是。 魏公公被真相惊呆了。不过他还是不信,因为以前他听说过有人刻意避孕,还是生了一窝。 薛理的身体要是没问题,即便避孕,也不可能八年来毫无动静。 林飞奴看着魏公公的脸色一会一变:“你不信?” 第173章 薛大人打人 魏公公点点头, “我信!”为了证明他深信不疑,又说,“薛大人有可能骗咱家,总不会骗你!” 林飞奴不假思索地说:“姐夫从不骗我!”只是有的时候说一半留一半。 以前他姐夫不这样, 定是跟他姐在一块久了被染黑了。 林飞奴问:“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你玩去吧。”魏公公看到酸菜放好, “咱家走了!” 魏公公走后, 薛理就冲小舅子招手:“他鬼鬼祟祟的跟你说什么呢?” 林飞奴:“你猜! 薛理:“与我有关?” 林飞奴装模作样地点点头。 薛理忽然想起前几日下朝时, 侍郎章大人塞给他的一张药方,“又担心我和你姐老无所依?” 林飞奴琢磨片刻才明白他此话何意:“对!不过你俩不会老无所依,因为你俩有我!” 薛理朝他脑袋上揉一把。 林飞奴拨开他的手臂:“头发乱了。我梳了一早上!” 往日不是林知了为他束发, 就是薛理给他梳头。近来林飞奴自己束发, 总要重复三四次才能把所有头发绑好。 薛理装没听见,去屋里找林知了, 问她是不是再做些酸菜。 林知了:“买了没地儿放。那边屋里堆满了。” 薛理:“把二哥送的酱放库房中。大门另一侧不是还有三间空屋子?腾出一半放酸菜。密封严实, 闻不到酸菜味,不妨碍洗碗工在屋里休息。” 林知了可不会跟钱过不去,闻言便说:“那就再做几缸。我感觉有人会找我们买酸菜。” 薛理:“酸菜开胃, 和鱼同煮又补身体,胃口不好或者挑食的老弱妇孺的家人都会找你买。” 事实被夫妇二人言中。 冰天雪地,许多人找林知了买酸白菜同羊肉一起煮,裹上仁和楼的二八酱,那滋味美的,丰庆楼的酒席都不换。 在连续三人找林知了买白菜之后, 林知了做主,去村里收白菜萝卜做成酸菜,把东西北三面空屋子全部塞满。 待小年前一天,林知了后来做的二三十缸酸菜卖的一干二净。 去年是年后发赏钱和月钱, 今年放假当日发赏钱和月钱。这个月没做满,洗碗工的赏钱就比上个月多五百多文。 多出的这个钱就是卖各种酸菜赚的。 洗碗工们很是高兴,林知了拿到分红也高兴,特意拿出五十贯给家人置办衣物,以及买过年用的瓜果蔬菜。 在家歇息一天,打扫一日,腊月二十六,林知了一家四口去东市。 只是到东市路口,林知了就看到几个异族人,低声问:“又有使团进京?” 薛理点头:“前年陛下嫌闹,就告诉他们明年再来。去年这个时候京师没有番邦使臣吧?” “没有!”林知了摇摇头,看着挑挑拣拣的番邦人,“这是又来进货啊。” 薛瑜闻言感到奇怪:“平日里也可以过来吧?像西域人一样来做生意。” 薛理:“平时过来没有资格用驿馆。一路上人马花销,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我感觉他们拉回去的物什赚的钱不会分给他们的王。即便分给王,到王手中最多剩一半。” 林知了:“以我对贪官的了解,能剩三成都是他们有良心。” 薛理也是这样认为:“他们的王肯定不喜欢年年朝贡。” 林知了接着说:“然而这些番邦使臣为了赚钱,他们会说天朝上国如何如何强盛,必须年年朝贡” 薛理点头:“实则只要他们安分守己,哪怕有机会开疆辟土,陛下也不会主动挑起战乱。” 林知了:“只看朝中那些人被他养的,也能看出他的性子挺能糊弄!” 薛理闻言轻笑一声,拉着小舅子:“进去吧。” 林知了拉着小姑子,担心她被有心人捂住嘴巴抱走。 虽然薛瑜今年已有十四岁,然而是算虚岁,她仍然细胳膊细腿,薛理一只手就能把她提起来。若是拐子和薛理一样身强体壮,薛瑜无力挣扎。 薛二哥家中不缺蔬菜,林知了就买点心、肉和水果。 背篓塞的满满的,薛理都嫌重了,林知了才停止买买买。 到家看到各种物品,林知了很是满足,感叹道:“忙碌一年就为了这些啊。” 林飞奴戴着他的新帽子,问:“阿姐,我俊吗?” 巴掌大的小脸藏在毛茸茸的帽子底下,两只大眼睛眨呀眨,林知了只想到某种小动物:“可爱!” 林飞奴气得抓掉帽子。 薛理见状很是奇怪:“夸你还不高兴?” 林飞奴哼一声:“阿姐以前说过,要是一个人长得丑,不应该说人家丑,要说人家长得特别。要是一个人缺心眼,要说人家憨厚淳朴。你说我可爱,就是不好看呗?”盯着林知了,不许她狡辩。 林知了:“可爱不等于不俊啊。” 林飞奴:“那你为何不直接回答?” 林知了呼吸一顿:“是不是不想要?不想要还给我!我送给二哥的小徒弟!” 薛二哥的小徒弟就是李婆子的孙子。二哥并非因为李婆子懂进退又安分而偏向她孙子,是那孩子有几分天赋。虽然二哥没有明确说出收他为徒,但跟林知了和薛理提过,过几年那孩子若是没有移了性情,就请人做个见证,坐实师徒之名。 林飞奴每天不是跟他姐在一起,就是粘着他姐夫,两人都知道的事,自然瞒不过他。 听闻此话,林飞奴赶忙把又暖和又柔软的帽子藏到身后。 薛瑜趁其不备伸手夺走。 林飞奴气得跺脚:“还给我!” 薛瑜往外跑,林飞奴去追,到厨房门口停一下:“大花!” 大花跑出来追薛瑜。 林知了看着家里人飞狗跳,叹了一口气:“我俩收拾吧。” 薛理又找两个干净的小篮子,把鸡鱼肉蛋等物分类放好,林知了驾车,薛理骑马,一行人前往乡下过节。 半道上,林飞奴叫他姐夫下来。 薛理看着小毛驴:“拉得动我吗?” 林知了:“慢慢走。时间还早。” 林飞奴拍一下他姐夫:“听见了吗?快下来!” 薛理抬腿下马,朝小舅子毛茸茸的帽子上一巴掌:“没大没小!” “恭敬有礼是对外人!就像章元朗见到你。”林飞奴跳起来跃上马背就越过毛驴车,“阿姐,我去前面等你啊。” 大花从车上跳下来。 林知了吓一跳。 大花在乡间小路上肆意狂奔,全身上下都写着兴奋。薛瑜不禁吐槽:“有其父必有其子!” 林知了哭笑不得:“被他听见,又得和你对打!” “他打不过我!”薛瑜得意。 薛理:“明年这个时候你打不过他!” “明年再说!还有一整年呢。”薛瑜毫不在意。 薛理见状想问,这个性子像谁啊。 大哥二哥容易杞人忧天,他娘也爱胡思乱想。薛理本人很多时候走一步想十步。薛理实在想不出他家还有谁是这种性子。 眼角余光瞥到身边人,薛理明白了,像她! 外人看林掌柜粗中有细,实则不过是她脑子转得快,很多事情都是临时想的。因为她说的时候信誓旦旦,不了解她的人就认为她老谋深算! 林知了把缰绳递过来。 薛理不明所以:“给我?” “你盯着我,不是要驾车?”林知了奇怪。 薛理一脸无语的接过去:“你去后面背对着我,后面没风!” 薛瑜叹气:“也不说叫我坐到你身后!” 薛理:“你不在后面在哪儿?不要一有机会就挑事!否则你会越来越像二婶!” 薛瑜顿时一脸嫌弃,“像谁不好?说我像她!没有这么骂人的!” 林知了回头:“你少说两句。还记得去年因为什么着凉生病?” 薛瑜闭嘴,用斗篷把自己裹得只剩一双眼睛。 今年薛二哥家比往年任何时候都热闹。龙凤胎会走了,还会喊叔叔婶婶,今年薛理也在家,以至于薛二哥高兴的逢人就笑。 年三十晚饭,一家人刚吃过饭,拿出瓜子等物准备守岁,薛二哥家的大门被拍得砰砰响,薛二哥还能笑呵呵去开门。 随后得知老牛产子,来人以防不测请薛二哥过去,薛二哥来屋里拿药箱也没抱怨,说一声“我去看看”就走了。 薛理忍不住问:“二哥如今还是人畜两医?” 刘丽娘:“原先我们觉得村里人不知道你二哥会给牲口看病,就决定以后只给人看病,省得再有人说三道四。可是有一回,有个毛驴拴在门外,等村里人发现它要生了已经没法移去屋里。你二哥从地里回来看到路边有很多人就去看热闹。看一会他嫌人家慢,叫人家让开。他伸手把小毛驴拽出来!” 薛理:“又因为二哥会开方抓药,村里人就觉得找他最为稳妥?” 刘丽娘点头,“原先有人要给钱。李婆子说我们是外来户,也不差那仨瓜俩枣,别跟人家斤斤计较。要是叫你二哥开方抓药再收钱。” 林知了点头:“李婆子说得对。就说我们以前在村里,要是前院周嫂子的羊要生了,叫二哥搭把手,二哥能管人要钱?” “我和你二哥也是这样想的。可能因为三弟在朝廷做官,他们也不敢白用你二哥。有时候送几个鸭蛋,有时候送几个石榴。”刘丽娘朝林飞奴看去,“秋天的时候飞奴过来玩,说石榴好吃。我说走的时候给他摘几个,就是去人家院里摘的。” 林知了:“很好!我感觉这里也是你和二哥的福地,你俩就踏踏实实住下吧。” 自从怀了孩子,刘丽娘就没想过进城。若是过几年孩子爱读书,届时就两边住——寒暑假到村里,平时在城里。 夫妻俩这样打算,也不止是因为王家村对二人而言是块福地,而是夫妻俩能明显感觉到村里的水比城里的好喝。 前些日子薛二哥闲着没事,俩孩子又要出去,薛二哥就带着弓箭,驾驴车拉着六个孩子去山边。人家打猎,他接水。 刘丽娘用那个水给龙凤胎煮粥,他俩一人喝一碗粥,喝完还要。 看着孩子白白胖胖的样子,刘丽娘比在丹阳县开店第一次分到钱还要满足。 因此刘丽娘闻言就说:“你放心,我们不会胡思乱想。”看着窝在林飞奴怀里的女儿,“他们也不爱进城。前些日子我和你二哥想着带他们去店里过一天,到城里就要下来。你二哥不许,这丫头就哭闹。担心影响到客人吃饭,到东市路口了我们又不得不回来!” 薛瑜歪头问林知了:“三嫂是不是担心二嫂想家啊?” 刘丽娘神色一怔,朝林知了看过来,苦笑着说:“要说不想回江南是骗人的。丹阳每年腊月才转冷。过了正月十五就是春天。这里要到二月底才能看到一点绿。可是哪有两全其美的事。” 薛瑜:“三哥是朝廷命官,刘家人还敢欺负你?” 薛理:“我是宰辅也不能阻止爹娘见女儿!” 刘丽娘点头:“三弟说得对。我和你二哥这两年攒了一些钱,自己住习惯了,回到丹阳定要买房单住。要是买个这么大的房子,我说没钱也没人信。我爹娘嫂子定会隔三差五去一次。就算不找我要钱,总要管他们吃喝吧?” 薛瑜皱眉:“为什么别人的父母不是这样?” 薛理:“娘是这样。日后无论你嫁给谁,娘都不会去你家打秋风!” “那是因为她有三个儿子不需要我这个女儿接济!”薛瑜翻白眼,“要是你们一个比一个穷,我像二嫂一样有钱,你看娘要不要我给大侄子交束脩!” 以薛母对薛家长子嫡孙的疼爱,很有可能! 向来巧言善辩的薛大人哑口无言。 林知了给薛瑜一把葵花籽:“吃瓜子!” 翌日,年初一早上,林知了拿出四个红绳,每个红绳上都有个金锞子。林知了定做的。林飞奴、薛瑜和龙凤胎一人一个。 刘丽娘料到林知了会给龙凤胎准备新年礼物,她想着林知了不爱动针线,就给林飞奴做一双靴子。也不能只给他一个人,也给薛瑜做一双。 前几日刘丽娘还跟薛二哥说她准备靴子用心。然而当晚上把儿女手上的金锞子拿掉,以防被谁顺走,她顿时觉得羞愧。 薛二哥问:“怎么了?” “我以为是空心的,没想到是实心的,感觉有半两!”刘丽娘递给薛二哥。 薛二哥被金子厚重的手感惊了一下:“去年还是镂空的银手镯。”顿了顿,“看来弟妹今年赚到钱了。” 刘丽娘:“那我们回什么?” “又不是外人!”薛二哥摇摇头,“不用回。留他们住到年初六!” 话虽如此,刘丽娘想着林知了离家十来天,家里什么都没有,因此初五一早和面,下午蒸许多馒头包子,又给他们拿几斤薛二哥打的年糕和煮熟的猪肉。 熟猪肉拿回去和蒜苗同炒,就是仁和楼的回锅肉。 李婆子也腌了几块五花肉,刘丽娘也给林知了拿一块。结果就是去的时候载着多少东西,走的时候还是多少。 不过有馒头有菜确实给林知了省了不少事。 初六上午到家,林知了和薛瑜洗洗刷刷,薛理带着小舅子去浴场。 翌日上午,林飞奴和大花看家,薛理去刑部点卯,林知了和薛瑜去浴场。 又在家歇一日,林知了才去仁和楼。 街坊四邻看着林知了就说:“林掌柜,你开门越来越晚!头一年年初六,去年年初八,今年竟然年初十开业!” 林知了:“店里厨子伙计忙了一整年,平时叫他们休息也不休假,就趁着过年多放两天假。听说今年又有番邦使臣,生意还好吧?” 街坊笑着点头。 年初十晌午,仁和楼门庭若市,宫里也热闹极了。 内侍十万火急面圣。 皇帝在和爱妃下棋,突然被打扰心中不快,眉头紧皱:“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内侍双膝一跪,哭天抢地:“陛下,出大事了!薛探——刑部郎中薛大人把高丽使臣打了!” 皇帝一愣,兴趣盎然地问:“还有这种事?随朕去看看!” 第174章 新家 本朝最初定都于此的时候, 礼部和司天监都建议改殿名和城门名。迁都长安的世宗皇帝认为,沿用前朝殿名可以时刻警醒后世子孙万邦来朝的前朝是因何走向衰落。 是以宫中各处宫殿无论修了多少次,至今仍然沿用旧时名! 薛理和高丽使臣此刻就在太极殿西北角,玄武门西侧。 皇家有两个训练场, 一处皇帝和皇子们在用, 还有一处用于禁卫日常训练, 正是在玄武门西侧。 那里离后宫远, 离皇帝寝宫也不近,皇帝叫人备车。 驱车到训练场外就听到叫好声,皇帝因此很是好奇, 可是透过窗门看的不真切, 索性下车走过去。 宫女太监禁卫以及文臣武将围成一个圈,皇帝走近才发现里三层外三层。皇帝困惑, 这是打架还是斗鸡啊。 内侍打算叫人让开, 皇帝抬手制止,一旦让出一条路,惊动了所有人, 里面还有什么热闹可看。 皇帝拍拍前面的太监:“出什么事了?” 太监扒着他前面的太监的肩膀,踮起脚朝里瞅:“薛大人和高丽使臣比投壶!” 皇帝很是失望,后妃女眷玩的游戏有什么意思。皇帝瞪一眼胆敢欺君的内侍。内侍委屈:“原先是说打起来了。” 只顾得朝里瞅的太监无意识地点点头:“你来晚了。半个时辰前高丽使臣同薛大人比射术,薛大人十发十中,高丽使臣脱靶,就耍赖说自己疏于锻炼。又有个高丽使臣要和薛大人比剑术, 被薛大人三剑挑飞。又有人要和薛大人比骑术,被薛大人一脚踹下马,反过来怪薛大人趁其不备胜之不武!说话像放屁,谁家比试还提前说一声, 我要踹你。这些人真输不起!” 皇帝好奇:“为何突然要同薛大人比试?” 太监:“听说薛大人近日不忙,每天晌午都去仁和楼用饭。今日薛大人到刑部门外,碰到这几个高丽人和鸿胪寺的人。鸿胪寺说仁和楼的煎饺和酸菜鱼好吃,提议去尝尝。 “高丽使臣说饺子是跟他们学的,酸菜就是酸白菜,也是跟他们学的,他们在国内都不吃这些!高丽使臣要去丰庆楼!薛大人听到后很生气,同他们理论几句。高丽人就要同薛大人比试!” 皇帝:“没打听到薛大人说的什么?” “鸿胪寺的几人说没说什么。他们居然替几个高丽人遮掩,真是里外不分!”说话的太监越说越气,“可是怎么这么多高丽使臣?”回头问,“其他人应该是大使的随——”看到明黄色龙袍,顿时惊到失语。 皇帝轻轻“嘘”一声,抬抬手,太监慌忙后退,又把前面俩人拽出来。皇帝过去,他前面的人回头怒斥:“挤什么——”陡然瞪大眼睛。 皇帝抬抬手,说话的人慌忙后退。 如此这般,皇帝慢慢到里面,看到高丽大使投到壶外,气得一脚把壶踹飞。 薛理嗤笑一声,高丽大使气得朝薛理挥拳头。众人慌忙提醒:“小心!” 薛理仗着他比高丽大使高半头,腿长脚长,不待他靠近,身子一歪一个侧踢,高丽大使双膝跪地,向薛理行叩拜大礼! 高丽大使副手一拥而上,看热闹的武将不遑多让,立刻到薛理身边,斗争一触即发,皇帝轻咳一声。 众人下意识看过来,愣了瞬间,慌忙跪下高呼万岁! 皇帝就知道他一出声就没热闹可看,微微扯扯嘴角:“都起来吧。”明知故问,“干什么呢?晌午吃太饱?” 高丽大使跪行向前,求皇帝为他做主。 皇帝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有点同情他,但不多!皇帝叫他起来,后问鸿胪寺少卿怎么回事。 鸿胪寺少卿:“高丽大使仰慕薛大人的才学想同他切磋切磋。” 皇帝心里冷笑,切磋不比学问比骑射?难道高丽大使不知道刀剑无眼?皇帝怀疑高丽大使觉得薛理像绣花枕头好欺负。 皇帝朝高丽大使看去:“朕看着不像啊。” 高丽大使指着薛理:“陛下,他言而无信。他说点到为止,可是比剑术时他想杀人,比骑术他又趁其不备把人踹下马!陛下,他就是想要臣的命!” 皇帝板起脸:“薛理,可有此事?” 薛理反问:“死了吗?” 皇帝噎了一下,真难听! 高丽大使张张口:“没有,可是——” “没死就是点到为止!”薛理看着他,“大使的官话说的不错。然天朝上国,文字博大精深,你只知其句不懂其意!” 高丽大使被他的厚颜无耻惊呆了:“你一派胡言!” “你看,此时用一派胡言,你就用错了。”薛理叹气,“要说也怪我,应该事先告诉大使‘点到为止’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高丽大使转向皇帝:“陛下,他蛮不讲理!” 皇帝问薛理:“薛大人,可有异议?” 薛理始终波澜不惊的样子,淡定地回答:“陛下,如果高丽大使认定微臣蛮不讲理,微臣就是蛮不讲理。” 皇帝愣住。 看热闹的众人也愣住。 薛理面朝皇帝,斜着眼睛看着高丽大使:“本官欺负你,你待如何?” 高丽大使立刻说:“陛下!求陛下为臣做主!” 薛理直起身转向他,冷笑取代淡定:“区区弹丸小国,也配劳烦陛下!陛下,请陛下给臣三万精兵,臣为陛下灭了这孽障,省得年年为他劳心伤神!” 高丽大使惊到失语。 皇帝竟然觉得毫不意外。 鸿胪寺少卿慌忙说:“陛下不可!一将功成万骨枯!陛下,边关百姓——” 薛理打断,“少卿大人是不是还活在两千年前?一千多年前的汉朝大将军出兵也不会用人命做肉盾!陛下,给臣五千弓箭手,五百台火炮,火炮在前,弓箭手居中,徒兵最后清扫战场,微臣可以向您保证,不伤一兵一卒拿下高丽!” 此言一出,兵部侍郎、禁卫首领等等,所有武将满眼火热,仿佛第一次知道可以这样打仗。 鸿胪寺少卿无法反驳,因为工部真有火炮。也不知道薛理这个刑部郎中是怎么知道的。鸿胪寺少卿深呼吸:“陛下,高丽国同契丹接壤,倘若出兵高丽,必须从契丹借道。契丹不可能叫我们借道!” “陛下,契丹乃游牧民族,春天是动物繁衍的季节,契丹上下忙于此事,春天出兵高丽,契丹必然不会阻挠。微臣记得契丹大使也在。”薛理说着话就找契丹大使。 契丹大使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然而皇帝已经转向他。契丹大使苦着脸说:“陛下,高丽乃天朝藩属国,打与不打,都是天朝内政。契丹不会干涉他国内政!” 所以契丹是借道呢还是不借道? 高丽大使被契丹大使模棱两可的话吓得面无血色。 皇帝没有理会两国大使,他不禁怀疑薛理的目的是他。 因为工部有火炮,但没有五百那么多。只有他和极少数人知道有十几台,还只有一半可用。薛理开口要五百,落入契丹等大使耳中,他们会认为兵部最少储备一千台! 契丹定会提高军费增加军需,为应对一千台火炮做准备。倘若皇帝不令工部研制,他日同契丹开战,皇帝只有挨打的份儿。 想通这些,皇帝越发断定,薛理又变着法的叫他增加军需! 皇帝闹不明白,薛理一个核实案件的读书人怎么比很多武将还好战。 倘若他没记错的话,薛理的家乡在烟雨江南,并非民风彪悍的西北东北啊。 江南的温润是怎么养出这么个火爆性子! 皇帝:“高丽大使,不要听薛大人胡言乱语。他是吓唬你。朕哪有五百火炮。更没有五千名弓箭手。” 高丽大使仍然惴惴不安,想要一句实话,否则回到高丽他便会人头落地:“陛下,这位薛大人只是吓唬臣?” 皇帝微微颔首:“他也不会带兵。高丽大使可能不知道,他就是个读书人。我朝探花郎,坊间百姓又称其‘薛探花’。如今是刑部郎中,即核实案件的小吏。” 高丽大使和契丹大使难以置信—— 读书人竟然可以十发十中?读书人的骑术竟然能把他们踹下马?若是武将——二人不约而同地向禁卫首领等人看去。 坏了!皇帝见状心里咯噔一下,接下来不但要增加军需,还要勤练兵! 皇帝瞪一眼薛理,看你干的好事! 薛理很无辜:“陛下,这位高丽大使一直认为臣是兵部郎中啊。”言外之意,要不是你点出来,他们不会目瞪口呆。 皇帝指着薛理:“给朕等着!”叫内侍去请太医,给摔下马的高丽人诊治,又叫众人散去。 到御书房,皇帝令内侍宣工部尚书、兵部尚书和枢密使! 朝廷兵力储备被薛理夸大,他再不练兵,造火/炮,他日兵强马壮的契丹挥兵南下,他很有可能成为亡国之君! 兵部尚书忍不住说:“陛下,微臣觉得薛大人的主意很好。” 枢密使附和:“先用火炮轰炸,再用弓箭补射,最后徒兵清扫战场,有可能不伤一兵一卒拿下高丽!” 皇帝听出来了,都想封侯拜将!皇帝问:“有火炮吗?你当五百台火炮是五百把弓箭?今日造,明天就有?” 二人沉默下来。 皇帝叹气:“他怎么那么会给朕惹事?!” 兵部尚书:“陛下,这次真不怪薛大人。先人做出饺子的时候,高丽还是不毛之地。高丽大使竟然说饺子是跟他们学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皇帝揉揉额角:“薛理不知道他夜郎自大?不要为薛理开脱,他就是一天不惹事心痒痒!” 兵部尚书腹诽,那也没见你责罚。 皇帝不但没有责罚,还有赏呢。 几日后,各国使臣才出京城,内侍就去刑部颁旨。 圣旨内容不多,就说薛理劳苦功高,赐他一处宅院。宅子位于东宫东南方,同东宫只隔一条路的永兴坊。 薛理接旨起身,内侍语重心长地说:“薛大人,陛下做梦都担心你曝尸荒野。赐你永兴坊的宅子,也是因为永兴坊守卫森严,比宣平坊安全。薛大人,你要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啊。” 皇帝出手,宅子指定不小。林掌柜不用辛苦攒钱,薛理心里高兴:“劳烦公公替下官转告陛下,薛理从今往后只是刑部郎中!” 内侍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咱家就说薛大人通情达理。薛大人,咱家还要回去复命。” 薛理送他出去。 待他回来就看到刑部侍郎等人围着圣旨打量。 薛理:“再看也只有一处宅子。” 刑部侍郎章大人:“话不能这么说。这可是永兴坊的宅子!有钱也买不到!” 刑部尚书:“那边住着的不是公主驸马就是有实权的将军。” 刑部另一位侍郎点头:“据说那边的宅子只有被抄家才有可能空出来。抄家的宅子都归国库。要想搬进去只能等陛下封赏。” 刑部小吏微微摇头:“也不定。卑职和薛大人在庐州抄的宅子都卖了啊。” 刑部尚书瞪他:“你还敢说!幸好那边民心不稳,否则陛下定要治你们一个欺君之罪!” 小吏:“那边民心稳定也无需我们去核实灭门惨案啊。” 刑部尚书呼吸一顿:“很会说是不是?” 小吏悻悻地退到同僚身后。 刑部尚书问薛理:“陛下此举只是因为你教训了高丽大使?” 薛理:“陛下很要面子啊。即便陛下认为我不该同高丽大使起冲突,可他想想高丽大使跪地求饶的样子,能多吃两碗饭!” 刑部尚书代入自己,他不希望小儿子在外面惹事,若是小儿子不怕事,还把招惹他的人打到跪地求饶,正好自家又不怕对方,他心里必然美极了! 刑部尚书:“你事先就知道闹到陛下面前陛下也不会责罚你?” 薛理:“陛下不会长他人志气。再说,那些番邦大使哪次过来不被陛下敲打一番?此举不比他含沙射影地敲打有用?” 刑部尚书颔首,把圣旨递到他手里:“这处宅子是你应得的!” 章大人叹气:“也是通明勤奋。换成我,只能同他们大打口水战!” 听闻此话,刑部尚书想起来了:“通明的骑射是跟谁学的?” “熟练罢了。”薛理道,“我小舅子正是学骑射的年龄。我要教他,还要陪练,日日不敢懈怠,否则孩子会说,你样样稀松,也好意思叫我样样精通!” 章大人不禁说:“难怪章元朗那小子总是和我顶嘴!” “我记得元朗和林掌柜的弟弟是同窗吧?章大人,在以身作则方面,你不如通明啊。”刑部尚书看看天色,“通明,快晌午了,部里也没有多少事,你快去告诉林掌柜吧。” 第175章 装修 薛理到仁和楼, 仁和楼刚开门,离用饭高峰期还有两炷香,因此店里很闲。薛理冲林知了招招手,林知了随他到北屋。 薛理把圣旨给林知了就换下官袍。 林知了心下奇怪, 想问“这是什么?”打开一看, 既惊又喜, 惊的是不清楚薛理又干了什么才得此重赏, 喜的是以后请几个仆人,家务活有人干了。 至于房子大了好养孩子,林知了压根没想到这一点。 难得林知了的神色多了几丝迫切:“房子在哪儿?下午能去看看吗?” 薛理微微摇头:“我还没拿到钥匙和房契。” 林知了看着圣旨:“圣旨都下了, 陛下定不会言而无信。等拿到再说?” 薛理点头:“我先把这个放起来!若是脏了丢了, 可是大不敬之罪!” “锁起来,别叫林飞奴翻出来。”林知了提醒。 “老子打的就是你!” 林飞奴愤怒的吼声从店里传过来。 薛理险些锁到自己的手:“又跟谁起了争执?小小年纪也敢自称老子!”钥匙扔到镂空的瓷枕里面, 随林知了去店里。 “大花, 咬他!” 林飞奴的声音再次传到院中。 薛理看到一个伙计从前面过来,叫住他:“出什么事了?” 伙计停下:“您和掌柜的先别过去。几个无赖!有厨子盯着,不会叫飞奴吃亏。” 薛理忍不住多想:“还有无赖敢在店里闹事?” 伙计:“口音有些奇怪。无赖做派, 不过气质不像无赖。反正就是有点奇怪,我也说不上来。” 林知了:“因为什么?” 伙计:“要吃鱼生!飞奴说店里没有鱼生,主打猪肉,又告诉他们往西二里路,丰庆楼有鱼生,想吃多少有多少。他叫飞奴去找掌柜的。飞奴说他可以做主, 他就是这家店的小掌柜。那人推开飞奴,想喊掌柜的,飞奴朝他腿上一脚。”顿了顿,“后面的事您和薛大人应该都听见了。” 林知了点点头:“我去看看。哪能真叫他应付。” 到店里, 林知了看清三人的长相和气质,确实如伙计所言,不像无赖也不像好人。不待林知了开口,三人中的一人指着薛理,“你是掌柜的?” 一字一句,仿佛说快一点就会秃噜舌头。 林知了灵光一闪,在薛理耳边低语几句,薛理难以置信。林知了点点头,薛理朝店里的伙计招招手,伙计从后门骑驴出去。 薛理过去安抚几人,说已经叫伙计去买鱼,请他们耐心等待。随即又端四碟刚出锅的雪衣豆沙和鸡蛋糕,请他们吃点垫垫。又叫林飞奴盛三碗汤。 林飞奴个机灵鬼看出他姐夫皮笑肉不笑,估计有别的目的,依然不想低头,哼一声,拽着大花出去。 薛理叹气:“孩子被我惯坏了,几位多担当。”亲自盛三碗汤。 汤喝完,雪衣豆沙和鸡蛋糕吃完,金吾卫到了。 薛理到金吾卫身边低声说:“倭国无赖。查一下兴许有意外收获!” 金吾卫看着衣着发饰和他们并无不同的三人:“薛大人,不会搞错了吧?” “不会!”薛理心底半信半疑,“我跟江湖侠客打过交道,也跟江湖草莽打过交道。日日在这条街上,时常能看到无赖。没有他们这样的。”说到此,薛理反而没了疑虑,“伺候细作的物什尽管朝他们身上招呼。能不能得到封赏,就看几位的手段。” 金吾卫:“那也不能直接把人带走严审啊。” 薛理朝桌上抬抬下巴:“寻衅滋事,吃饭不给钱!” 金吾卫张张口,“——怎么总是这一招?” “好使就行!”薛理嫌他磨叽,有些不耐烦,“可以一刀毙命,你还要给他舞上一段?” 金吾卫无言以对,令属下把人带走,直接送往金吾卫府衙。 午后,宫中内侍再次出现在刑部,正是给薛理送房契和钥匙。 公公走后,薛理的同僚们叫他把房契打开。 没有买过大房子的小吏看不出什么名堂。侍郎章大人算算房屋面积,“以通明的官职,正房只能是五间。可是这么大,改两处——我明白了,有东西跨院。定是把通明的妹妹和飞奴考虑进去!”不禁感叹一句,“还是陛下考虑周到。不愧是陛下!” 薛理的同僚们闻言很是羡慕。 可是一想想薛理又是骑马射箭又是投壶剑法,他的同僚们又觉得这是薛理应得的。 薛理连御史大夫和安王都敢办,他们也不用担心被人构陷。他日冤枉他们的人是陛下,薛理也敢当众点出。这样一想,众人真心替他感到高兴,就要帮薛理搬家。 章大人:“急什么。这个房子要是闲置很久,只是清扫也要忙上一个月!” 薛理点头:“他日乔迁新居,我会第一时间告诉诸位。” 此言一出,众人笑着打趣几句就各忙各的。 薛理才把钥匙和房契收好,金吾卫中郎将王慕卿进来。 正要回房的章侍郎问:“什么风把王将军吹来了?” 王慕卿没在意他的调侃:“我找薛大人!” 章大人忍不住暗暗犯嘀咕,他俩很熟吗。 薛理起身走过去:“何事?” 王慕卿使个眼色,薛理同他到院中,北风一吹,薛理顿时后悔没有披斗篷。而王慕卿看到薛理冷的打个哆嗦,“我长话短说。在仁和楼抓的三人是倭国无赖。” 薛理:“这么快就招了?” “担心引起两国纷争,没敢直接用刑。先是带他们在狱中转一圈,又把各种刑具摆出来,他们就说非我朝百姓,我们无权抓他。”王慕卿冷笑,“莫说他们几人,他们的王犯了事,我也照抓不误!” 薛理有一事不明:“以前听人说过倭国无赖,跟我们这里的无赖并无不同,都是无房无地无钱财。这样的他们是怎么到京师的?” 王慕卿下意识说:“乘坐渔船,运气好,飘到东海。” 薛理:“从东海到京师几千里路,他们的衣着样子不像乞丐!” 王慕卿想到一种可能,立刻告辞回金吾卫府衙。 果不其然,三人并非运气好飘到海上,而是在海上遇到我朝渔民,渔民见他们可怜,把人带上岸。上岸后三人见财起意,杀了渔民全家,换上渔民的衣服。听说京师繁华,就一路烧杀抢掠到京师。 可是京师比他们想像的繁华。只到京师几日,他们的银钱就用的所剩无几。三人又想吃顿好的,听说仁和楼物美价廉,于是就挑中仁和楼。 倘若三人只是烧杀抢掠,这就是一起凶案,要交给大理寺核实,无需呈给陛下。 忙活半天的几名金吾卫并不满足,就哄骗他们,说点有用的可以饶他们一命。 几人为了活命,听说的知道的和盘托出。王慕卿把记录呈给皇帝,老皇帝心累,北边契丹虎视眈眈,东南竟然还有倭人贼心不死! 皇帝原先还想东巡,因为安王府的钱足够支撑他到东海再回来。可是一旦给水兵拨款,他就别想东巡,除非动用他的私库。 老皇帝头疼,问王慕卿:“上面写着三人在酒楼闹事,别告诉朕是仁和楼!”回想起前几日太监提过,刑部最近不忙,薛理每日都去仁和楼用午饭,“发现他们三人并非我朝百姓的人是薛理?” 薛理跟王慕卿提过,别提他! 可是王慕卿没想到皇帝只是看到“酒楼”二字就能猜到薛理,以至于瞬间失态。 老皇帝心累:“他是不是嫌朕活得太久?今天上午才向朕保证不再多管闲事!” 王慕卿:“这事哪能叫闲事?” “若非他闲着生事,为何什么事都能叫他碰到?”老皇帝反问。 王慕卿义正辞严:“陛下此话不妥!薛大人聪慧。薛大人不畏强权一心为民!但凡有私心,谁会上赶着得罪御史台和礼部?谁会不顾性命也要查庐州府?不查庐州府会惊动安王,安王会自乱阵脚?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又不是薛大人的天下!日后胡人的铁骑攻破雁门关,薛大人大不了带着家眷回丹阳!” 皇帝气的心梗想骂人,可是面前的人是他表外甥,骂王慕卿就是骂他自己。皇帝叹了一口气,抬抬手叫他退下。 王慕卿:“陛下,怎么查?” “想怎么查怎么查!”皇帝没好气道。 王慕卿行个礼转身就走。 皇帝气得头脑发蒙。 内侍赶忙上前扶着他:“陛下,您还不了解王将军吗,自小脾气又臭又硬,犯不着同他计较。” 皇帝:“薛理是朕的克星。自从他被朕点为探花,朕就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 “那也是陛下自己选的。”内侍忍不住说。 皇帝气得瞪他。 内侍不敢抖机灵:“但是江山社稷之福!”以前内侍没有这个觉悟。薛理怒打赵怀远时说的那番话令内侍想起以前陪皇子读书时听到的一句话——覆巢之下无完卵! 他日契丹来势汹汹,皇帝仓皇逃生,他只会被外族斩于马下。哪怕他有幸躲过去,他的徒弟,他的养子呢。 自那以后,内侍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看到皇帝被一心为公的文臣武将气到,他就不再拱火,亦或者说风凉话。 皇帝叹气:“不是他没有私心,早在——早在七年前朕就砍了他!” “陛下,今日早点歇息,明日放假,您可以出城看看。”内侍的这番话叫皇帝想起明日乃正月十四,后天便是上元节。 皇帝爱过节,就说:“朕不跟他计较!” 与此同时,薛理和林知了带着弟弟妹妹来到永兴坊。 打开院门率先看到的是影壁,薛瑜进门就说:“这里怎么有一堵墙?” “这叫影壁。院门敞开时,不用担心路人看到屋内的情形。”林知了绕过影壁,看到宽大的院中也有花圃果树,还有一个葡萄架,“这个房子好像比二哥家的宽?” 薛理点头:“正房一间等于二哥家两间。一间正房可以一分为二,一半是卧房,一半放我们的衣物以及贵重物品,还可以再放一个梳妆台。” 林知了看到弟弟拽着大花往里跑,一把抓住他:“荒草及膝不可能没有蛇和老鼠,你看着点。” 薛理挑高灯笼,看到屋檐上竟然枯黄的草:“要大修啊。” 林知了:“先到里面看看。” 到正房廊檐下,林知了抬头吓一跳,竟然有个大大的燕子窝。 林飞奴就要把燕子窝捅了,林知了拦住:“你给我老实点!” 薛理:“以前听我父亲说,燕子不落无福之地。” 林知了闻言很是意外:“不是不信这些?” “也没必要把这个窝戳掉。看着碍眼的话,改日找木匠做个木牌圈起来便是。”薛理推开正房门,裹着尘土的霉味扑面而来,他赶忙掩住口鼻,对林知了说:“先别进去。” 林知了:“去东西院看看。” 东西院没有正门,但有通往外面的侧门,也有通往正院的侧门,就在正房和厢房中间,还是拱形门。 先后到东西跨院,薛瑜和林飞奴有些失望,同二哥家并无不同,只是比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宽敞一些。 林知了指着东跨院对林飞奴说:“你住这边,想怎么布置怎么布置。”转身指着西跨院,“鱼儿,那是你的,你负责修整。” 薛瑜下意识问:“我以后也住这里?” 薛理:“我敢叫你招赘,娘就敢一头撞死在我面前!” 薛瑜毫不意外:“那就不是我的啊。” 薛理:“我看你就是懒得收拾!” 薛瑜不是懒,她是不感兴趣的事不想做,就像读书,有需要了她看几天,暂时用不着就扔到一旁。 林知了:“鱼儿,这是陛下赐下的宅子,不能过到你和飞奴名下。若是想要一处属于自己的房子,我们现在的房子给你做嫁妆!” 薛瑜慌了,赶忙解释她不是这个意思。说着话还忍不住去看林飞奴的表情。 林飞奴:“看我做什么?以后我想要什么自己赚钱买!” 薛瑜:“用你那些韭菜鸡蛋馅月饼,猪肉馅汤圆?” 薛理一看两人又要撕扯起来:“回家!” 翌日正月十四,仁和楼还要忙一天,一家四口饭后洗漱睡觉。 下午,林知了给无家可归的厨子伙计买一些菜和肉,她自己也买一些,就去乡下过上元节,顺便告诉二哥二嫂,陛下赐给薛理一套宅子。 薛瑜喜欢小孩,看到小侄子小侄女就说,她要好好装修,等装修好了,就把小侄子和小侄女接过去。 薛二哥是不信皇帝那么大方,问他弟最近又查了谁。不待薛理开口,就劝薛理,以后这种得罪人的事叫别人去做。 薛理就说昨天仁和楼来了几个倭国人,他就没有插手。薛二哥很是欣慰地表示合该如此。 正月十六上午,一家四口回到城里。 下午,一家四口租车去永兴坊。林知了打量着哪里需要装修,林飞奴捧着笔墨,薛理一一记下。 写到一半,听到敲门声,薛瑜过去打开院门,进来俩人,原来是东西两边的邻居管家,问薛大人要不要帮忙。 内侍去刑部颁旨时很多人都看见了,薛理不意外两人知道他是这个宅子的主人。正好薛理有件事想问知情人:“这个宅子的前主人是谁?” 两人很意外,异口同声:“薛大人不知道?” 薛理奇怪:“我应该知道?” 二人不约而同点头。 薛理想想这几年办的案子:“少府监?” 两人闻言确定薛理真不知道,便不再卖关子,告诉他是安王在京师置办的宅子。距今已有七年之久。 平日里只有几个看门的,他们一直以为主人家在外地做官。去年枢密使带人查封此处,他们才知道是安王的宅子。 安王的事距今已有一年之久,难怪院里的草有膝盖深,葡萄藤野蛮生长爬到地上。 原来不是没人打理,而是没人敢靠近。 薛理道一声谢,就说不用帮忙,他先看看怎么修整。 二人告退。 薛理继续记录。 林知了:“难怪连家具都被搬空了。” 薛理:“安王的宅子哪怕他自己不住,家具摆设也是顶好的。皇帝这几年穷疯了,怎么可能不抄的一干二净!” 林知了:“这样也好,省得新家具和旧家具放一起格格不入。” 薛理问她喜欢什么颜色的。 林知了:“柏木色就很好。你呢?” 薛理:“先装正房。要是还有钱,书房用黑胡桃木。” 林飞奴朝他姐看过来。 林知了:“你别想!我要给你买马,还要给你买弓箭,修射击场!对了,以后驴和马和大花都养在你院中!” “那我的院子不就成了牲口圈?”林飞奴气得跺脚。 林知了:“我请两个人日日打扫,三伏天也不会招蚊虫。再说了,大花身上很香吗?也没见你有一天不抱它!” 林飞奴无法反驳:“那你,你给大花修个小房子。大花长这么大都没有自己的房子! 林知了点头:“你说怎么修怎么修。但是用什么料子,听我的!” 林飞奴小声嘀咕,“我又没钱,敢不听吗。” 林知了耳尖,听得一清二楚:“你知道就好啊。” 第176章 不知好歹 薛瑜已是大姑娘, 应该学着管家。是以林知了买齐建材,请了匠人,就把新家装修交给薛瑜。 薛瑜不知道先修什么,林知了提醒她先检查屋顶是否漏水, 粉刷墙壁, 再做家具刷油漆, 最后用边角料给大花修房子, 用碎砖头铺路。 林知了担心她忘记,又提醒她修浴室和马桶房。家中至少请四位仆人,两个男仆人看门跑腿伺候牲口, 女仆洗衣做饭擦桌子扫地, 所以也要给仆人收拾住处。 看似没有多少事,待一应俱全, 已经到了秋八月。 中秋前一天, 林知了去新家,进屋就被浓浓的木料味呛得退出去。 薛瑜感到奇怪:“原先没什么味啊。” 林知了:“原先匠人出出进进,无论什么味儿都被风吹散了。近日门窗紧闭, 味出不去才这么重。门窗打开透透气!” 林飞奴拉着大花去东跨院。 东院和主院一样长,但和主院不一样的是,主院算是三合院,正房和东西两侧厢房都是五间,南边是大门,大门两侧各有一间门房。东院是四合院, 坐北朝南的三间正房,两端各有一间耳房,东西两侧是三间厢房,南边也是三间屋子和两间耳房。 由于东院厢房少, 房屋又比主院矮和窄,东院的东西厢房和南屋中间就空出一片地,用青石墙相连。东院侧门开在东墙上,西墙根底下是花圃,种着许多牡丹。 一年没人打理,死了两株牡丹,薛瑜做主薅掉,又把地整平,铺上青砖,给大花盖房子。 大花的房子长宽高都比林飞奴短一点。 房子修好,薛瑜闲着没事就找一块木板放进去,木板上放一件林飞奴穿了三年的旧棉袄。没有木板的半边放狗盆。大花要是嫌热,可以睡狗盆旁边青砖上。 虽然大花的房子比花圃地面高一掌,薛瑜依然担心雨水进去,就给大花整个往外开的小门。 做门的匠人不禁嘀咕,狗窝比他家的房子好。 薛瑜说大花值得。 匠人不以为意。 赶上休沐日,林飞奴带着大花过来,匠人走的时候拿着锛,大花咬着匠人的衣服不许他走。匠人奇怪,这狗怎么不咬人只咬衣服。 林飞奴朝狗儿子脑袋上一巴掌:“这个锛是人家的。松口!” 大花松开。 看到这一幕的木匠们瞠目结舌,走出永兴坊还在感叹,大花成精了!不愧是薛探花家的狗,随他! 言归正传,沿着青砖铺的小路到狗窝前,林飞奴就教大花开门。大花进去就转身坐下,等着狗爹进来。 林飞奴指着小屋子:“这是你家!” 大花没听懂。 林飞奴不着急,冲大花招招手,抬眼注意到小路两边的牡丹,再往四周看看,大花的狗窝正好在花圃中间。林飞奴拍拍狗脑袋:“你家风水好啊。” 林飞奴走到院中,看到东厢房窗外种着一株腊梅,西厢房窗台上放着一盆菊花,不禁嘀咕:“附庸风雅!”顿了顿,“怎么不种几根竹子!” 薛瑜进院就听到这句:“院里种竹子,房子还能住人吗?” “阿姐说给我修个射击场,射击场呢?”林飞奴问。 薛瑜把南边房门打开,三间空屋子如今已经变成林飞奴的私人乐园。 林飞奴很是满意,“在哪儿养牲口?” 薛瑜从屋里出来,指着东侧门。 原先东侧门两边什么也没有,如今侧门北边多了一间房子和一个食槽。林飞奴又问草料在哪儿。薛瑜指着东侧门南边,面朝北的耳房,“原先是奴仆的房子。西边那间耳房也是奴仆房,被我改成你的浴室和马桶房。奴仆就住在正房东西两边耳房。” 林飞奴:“他们和我在一个屋子里沐浴啊?” 薛瑜:“我问过邻居管事的,奴仆是在自己屋里沐浴。马桶就放在门里边。以防不测,我在牡丹花南边又搭个小屋子。” 林飞奴听出不测是指突然窜稀,来不及去公厕,“哪边是杂物房。” 薛瑜:“三间东厢房随便你安排。” 林飞奴闻言好奇地问:“西边三间厢房做什么?我的小厨房?” 薛瑜打开门叫他自己看。 林飞奴没想到竟然是卧房:“谁住?” 薛瑜得意的扬起下巴:“给我侄儿准备的。” 林飞奴点头:“可以!”想起什么,“你那边的厢房应该留给二哥二嫂和龙凤胎了吧?要是你侄女呢,也跟我住一块啊?” 薛瑜:“住主院厢房啊。主院两侧各五间厢房,一边是厨房和库房杂物房,一边五间被我隔出两间和三间,够小侄子和小侄女住的。” 林飞奴皱眉:“你准备三个婴儿房?” 薛瑜点头:“三哥三嫂那么聪明,不多生几个不亏了吗?” 林飞奴张口结舌,“——是我姐生孩子,不是你哥生孩子!你去年还说二嫂怀孩子瘆得慌,脚都肿了。这么快就忘了?” 薛瑜忘得一干二净:“我——也没说非生不可!如果,三嫂不想生,那就当客房,请章元朗来我们家玩儿!” 林飞奴指着她:“薛瑜,我不管你怎么想,无论男女,我姐就生一个,堵住那些长舌妇的嘴!要是生个小外甥,你敢撺掇我姐儿女双全,别怪我打你!你打不过我!” “知道了。”薛瑜皱了皱鼻子,“还有什么不满,一次全说出来!” 林飞奴:“暂时没有!我会盯着你!要是生个外甥女,你也不许说你哥没儿子想儿子!我姐夫说过,薛家无需他传宗接代!” “别这么生气。也许我哥真不能生呢。”薛瑜看到他瞪眼,赶忙解释,“不骗你!老太医说三哥三嫂要是易孕体质,就是有心避孕也生三五个了。” 林飞奴暂且信她:“你把房子都用了,我姐去哪儿沐浴?” 薛瑜:“大门门房两侧很空啊。我挨着墙根加盖两间。”指着牡丹花园,“就和大花的狗窝隔一堵墙!我担心不雅观,还在屋外种了两圈花花草草。” 林飞奴闻言勉强满意:“通通风就可以搬进来了。” 薛瑜连连点头,不敢再提房子,端的怕他又想到三处婴儿房,就指着院中空地问:“以后你想种什么种什么。” 林飞奴:“你种什么?” “我种菜啊。”薛瑜脱口而出。 林飞奴想起什么立刻去西院,果然,她给自己搞个小厨房。 薛瑜尴尬:“我是担心龙凤胎晚上饿,去主院厨房做饭可能吵到三哥三嫂。” “你也用不了几年。”林飞奴拉着大花去主院。 薛瑜跟在后面哼哼道:“三嫂说了,十八岁再给我找婆家。二十岁嫁人!” 林飞奴:“没人要老姑娘!” 林知了从厢房出来,正好听到这句话:“林飞奴,会不会说话?” 薛理看着小舅子一脸不快,拉着林知了的手臂:“又吵架了。” 林知了朝小姑子看去,薛瑜非但没有生气,还很心虚,顿时不想理他俩! 薛理有话说:“薛瑜,两个卧室是怎么回事?” 林飞奴忍不住幸灾乐祸。 薛瑜:“客房!” 薛理:“我是不是提醒过你,婴儿房一处就够了?” “真是客房。”薛瑜不敢承认,“要是有人下雨天过来,这边离最近的客栈也有三里路,你叫人家住哪儿?” 薛理:“别自作聪明!” 薛瑜摇头:“三嫂,是不是该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去二哥家?你看,天都快黑了。” 从二哥家回来歇半日,林知了一家四口就各忙各的。 林飞奴去学堂,林知了和薛瑜去仁和楼,薛理去上朝。 下朝后,薛理和往常一样跟着章侍郎往外走,东宫内侍冲他招手。 章侍郎怀疑太子又叫薛理为他办私事,拍拍他的肩,先行一步! 薛理随太子抵达东宫,太子就令人摆放,随后屏退左右,还令心腹太监守在门外。 看到太子这番做派,联想到前日是中秋节,薛理头皮发麻,不会又出事了吧。 事儿不大也不小。 太子私下里不讲究食不言,他边吃边说:“前两日家宴——”说起家宴,太子无语又想笑。自打那年中秋宫宴出事,中秋就只有家宴,“四弟和五弟的母妃说他二人年龄不小,应该就藩娶妻。” 薛理:“殿下想听真话?” “你说呢?”太子撩起眼皮撇他一下。 薛理:“虽说藩王没有兵权,也不能干涉当地政务,可是一旦去了封地,依然是天高皇帝远。庐州离京师才多远?安王都敢有不臣之心!” 太子颔首:“太傅也是这个意思。”顿了顿,“可是孤不清楚陛下怎么想的。前日家宴,父皇只说先用饭。他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薛理:“不用去猜陛下怎么想的。此刻陛下不舍得儿子,兴许当殿下提到把四皇子和五皇子留在京师的那一刻,陛下又改了主意。 “殿下只管说你兄弟少,不舍得同他二人分开。希望和四皇子、五皇子一同孝顺陛下。三皇子身体虚弱,有他二人在京师,也可以帮你照顾三皇子和年幼的七皇子、八皇子。” 太子眉头微蹙:“陛下不信!” “又不是让他相信!”薛理道。 太子放下汤匙。 “陛下素来容易多想,殿下特意提到年幼的七皇子和八皇子,陛下会认为你威胁他。今日陛下不顾你的反对放四皇子和五皇子出城,来日殿下就可以动七皇子和八皇子。即便陛下不信殿下心狠手辣,他也不敢赌!”薛理停顿一下,“除非陛下又想废太子。可是殿下的这番话也提醒了陛下,三皇子体弱,四皇子和五皇子撑不起江山社稷,六皇子性情鲁莽,七皇子和八皇子年幼!陛下万般不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谁让他其他儿子没出息呢。” 太子张口结舌:“——你就不怕陛下恼羞成怒?” “二皇子废了,废了你他后继无人,就算陛下恼羞成怒,也只能怒一下骂你几句。”薛理道,“听闻八皇子聪慧,陛下敢废嫡立庶吗?” 八皇子今年才六岁,小孩难养,不一定能长大。即便皇帝才五十岁,也不敢培养八皇子。何况皇帝快六十了! 太子叹气。 薛理:“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太子不禁打量薛理,明明是个读书人,有着水乡的温润,怎么手段比他这个太子还要狠辣! 太子:“倘若四弟和五弟执意去封地呢?” 薛理:“用孝道。陛下年近花甲。若是坊间百姓的父亲这个岁数,儿子还要远行,必会被亲戚邻居戳脊梁骨。” 太子:“食邑呢?” 薛理:“殿下怎么想的?” 太子:“改为俸禄?” 薛理点头:“假如年入五千贯,叫户部再加一成!殿下仁至义尽,他们还要去封地,就是不知好歹!” 太子料到以他的秉性会这样说,此刻亲耳听见,太子毫不意外,反而觉得薛理七年如一日,从未变过。 太子微微颔首:“孤知道该怎么做。”突然想起一件事,“你的房子不小吧?” 薛理愣了一瞬才明白他什么意思:“陛下赐臣的宅子,殿下也知道?” 太子:“有一次陛下同孤聊起你,孤说你住在南边不安全。陛下想赏你一处带后花园的大宅子。不过在西城。孤觉得离仁和楼太远,大宅子扎眼,就给你挑了如今这处。搬过去了吧?” 薛理心想说,难怪皇帝突然赏他一处宅子。亏他以为老皇帝良心发现。 “里面的家具摆件被枢密使带人抄的一干二净。”薛理想起这事就有些无语,“又有一年没住人,荒废的厉害,近日才收拾好。年底搬进去!” 太子:“要不要两个门房?” 薛理不希望家里有太子的眼睛,“臣全家四口人一条狗,哪用得着门房。林掌柜又日日不在家。改日请两个粗使婆子便可。” 太子闻言想起林知了日日在仁和楼,林飞奴在学堂,薛理妹妹好像不小了,“通明的妹妹该及笄了吧?” 薛理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动声色:“十五岁。只是性子跳脱,前几日还险些和臣的小舅子打起来。都是林掌柜惯的!” 第177章 薛理躲太子 晚上, 薛理和林知了回到卧房,薛理就提醒林知了,日后薛瑜想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薛瑜拿着擀面杖追着流氓满街跑,也不必管教约束。 林知了:“出什么事了?” 薛理:“我担心太子叫太子妃给鱼儿说亲。太子妃相中的人必然是世家大族。世家历来看不上贫民子弟。薛瑜就算德、言、容、功样样比人强, 那些人也瞧不上!” 林知了:“太子妃不知道?” “太子妃会认为那些人给她面子。”薛理冷笑, “不挫挫他们的傲气, 谁的面子也不给!”顿了顿, “若有机会定叫他们血流成河!” 林知了心慌:“你别乱来!” “无需脏了我自己的手。不是所有世家都是清风朗月。据我所知,聚赌狎妓,男女不忌, 恃强凌弱, 强占田地等等,龌龊事多了去了。只是没人查他们。”薛理握住她的手, “不会叫他们看出我针对他们!” 林知了见他没有失去理智, 松了一口气:“你才二十七,有的是时间,别心急!” “他们不值得我把自己搭进去。”薛理拍拍她, “放心吧。” 林知了:“所以你刚才是随口一说?” 薛理点头:“暂时不会动他们。即便要动某一家,也要像庐州知府一样在当地掀起民愤!这种情况的话,陛下为了江山社稷不得不办,无人敢出面求情,我才能把人摁死,不给他们机会死灰复燃!” 林知了闻言彻底放心下来, 也能睡个踏实觉。 殊不知翌日薛理到刑部就翻卷宗,查他梦中肮脏的世家。 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叫薛理查到三起凶杀案。 兴许有“庐州案”在前,担心再被眼尖的薛理看出一二, 这三起案件证据链完整,若非薛理记性好,还记得梦中那些事,倒真叫他们躲过去了。 薛理仔细回想三起案件可能涉及的家族,其中一家是太子妃远亲,另一家是国舅远亲,他就挑第三起案件去找章侍郎。 章大人看到薛理信誓旦旦的样子就有种不好的感觉:“你不是又想下去核实此案吧?” 薛理点头。 章大人叹气:“通明啊,不是我胆小怕事,你再这么干下去,你就是我朝的晁错!” “什么跟什么啊?章大人,如今就算是王朝末年,也不会出现七王之乱。”薛理指着卷宗,“若是我真能查出点什么,陛下乐见其成!” 章大人半信半疑地伸手,薛理把卷宗递过去。 仔仔细细从头看到尾,薛大人也没有看出疑点。 薛理指着太原二字。 章大人:“直说便是!屋里又没有第三人!” “太原知府!”薛理指着,“大人不妨想想何人在太原。” 章大人:“开国功勋长兴侯周贺?” 薛理:“虽然长兴侯的后人没有兵权,可是世居太原,说长兴侯乃太原王也不为过。陛下的圣旨都不见得有长兴侯府管家的一句话好使。” 章大人:“等等,和这起凶杀案有什么关系?” 薛理指着事发地:“太原知府的妻妹是长兴侯府二房继室,案发地离长兴侯府不远。章大人不妨再想想,谁敢在衙门口行凶?谁敢在东宫亦或者皇宫门外杀人?” 章大人恍然大悟,转念一想:“不对!你怎么知道太原知府的妻妹是长兴侯府继室?” “找个太原商人一打听就知道了。”薛理为了取信于他,“卑职还知道去年这个时候才成婚!” 章大人:“你又怎么知道陛下想办长兴侯?” 薛理:“因为朝廷要养他们。陛下如今缺什么?” 缺钱!据说户部尚书为了筹军费恨不得当垆卖酒! 往年户部的补贴最少比其他府衙多三成,今年缩减至和最穷的工部一样!章大人还听说陛下念叨东巡念叨一年了。什么情况下能叫皇帝一忍再忍,那就是没钱! 章大人:“若是凶手就是无知无畏呢?” 薛理:“好事啊。太原的天依然是蓝的,乃江山社稷之福!” 章大人听出没有证据他不会胡乱攀咬,顿时放心下来:“我给你挑两个会拳脚功夫的下属。何时离京?” 薛理此次不止是为了查贪官,还是为了躲太子! 如今五日一朝,算上休沐日,离下次早朝还有五天。薛理又沉吟片刻:“五日后!” 章大人:“你要是听我的,就跟陛下知会一声。陛下给你一道手谕,亦或者给你调一队护卫,届时再遇到火烧官舍这种事,你也不必东躲西藏!” 薛理:“多谢大人提点。卑职即刻进宫?” 章大人微微颔首。 薛理进宫面圣。 章大人见他走的这么干脆,对他先前的说辞深信不疑。但章大人不禁犯嘀咕,为何他没有发现陛下想办长兴侯呢?章大人忽然想起一件事,前年长兴侯嫡子娶亲,陛下叫人送了一份贺礼。 这种情况下,怕是太子也不知道陛下心里怎么想的。 章大人又觉得薛理先前说出的理由牵强,疾步出来叫住薛理,低声问:“陛下想办长兴侯不止是因为缺钱吧?” 薛理:“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岂容他人称王称侯!” 章大人不自觉点头:“这才对!”抬抬手,“去吧,去吧,不耽误你去仁和楼用午饭!” 薛理见到皇帝就请皇帝屏退左右。 皇帝无奈地看他一眼,示意宫女太监殿外候着。 薛理把卷宗递过去。 皇帝只是看到“太原”二字就脱口道:“长兴侯?” 薛理点头。 皇帝合上卷宗:“要朕做什么?” 薛理:“陛下给臣一道圣谕?再给臣几名护卫?但不能是知府和长兴侯府的姻亲!” 皇帝颔首:“何时动身?” 薛理:“五日后。今年臣不想在外地过春节。陛下赐臣的宅子收拾好了,通通风,年底便可入住!” 皇帝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回去等着!” “微臣告退!”薛理立刻出去,毫不拖泥带水。 皇帝又忍不住怀疑,薛理这样的秉性真是在江南长大的?想想薛理说话的语调没有北方人的粗犷,同样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总是带有几分绵软,顿时不得不信他是南方人。 薛理抵达仁和楼还没到饭点。 林知了到他身边:“今日怎么回来用饭?” 薛理拉着她到北屋:“跟你说件事。我打算出去躲躲。” 林知了想想近日发生的事:“你担心太子盯上鱼儿?” 薛理:“太子妃挑的人在外人看来是顶好的。我若拒绝就是不识好歹!可是你有所不知,许多世家子弟十三四岁就有通房。说出去叫红袖添香。京中也有不少洁身自好的,但是轮不到太子妃保媒。早在十五六岁的年龄就被人定下来!” 林知了:“你想给鱼儿找个什么样的?” 薛理:“找个出自商贾之家的举人。商贾之家有钱,不会像赵怀远一样算计妻子的嫁妆。朝中愿意同商人子弟来往的人极少,想结党也结不成!” 林知了想想小姑子一看书就犯困:“鱼儿不一定喜欢读书人啊。” 薛理:“那就找个郎中。日后鱼儿开药铺,他当坐堂大夫!他日遇到战乱,敌军也不舍得杀了他们。” 林知了眼中一亮,“郎中好!是不是庸医,二哥一试便知。等一下,你怎么躲出去?” 薛理有些心虚,不敢直接回答。 林知了冷笑,替他说:“核实凶案?你看得上的案子,事不小吧?” 薛理轻咳一声:“我肯定能赶回来过除夕! 林知了想想小姑子虚岁才十五,现在就找婆家着实早了点。可是薛理不走,太子定会想起来就关心他,“什么时候去?去哪儿?我给你收拾行李。” “晚上再说。”薛理朝门外看去,“你先去忙。” 林知了看到拉面厨子和刀削面师傅同时忙起来,意识到店里来人了,“厨房里有馒头和菜,你就在这里用吧。店里的读书人比以前多了。还喜欢高谈阔论。有的时候飞奴都听不下去。要不是他在我身边被我按住,早跟人吵七八回。” 薛理:“不必理会!如今是科举制,又不是以前的举荐制,吸引我的注意也没用!” 林知了:“想向你请教如何写出考官和陛下都喜欢的文章吧。” 薛理笑了:“那他们找对人了。我写的那些东西没有一点是自己喜欢的。可惜我还是教不了他们。” 林知了就要出去,闻言停下:“为何?” 薛理:“以前会试主考官礼部尚书坟头上的草都有我高了。如今礼部只有一位侍郎,我可不知道这位左侍郎喜欢什么。” 林知了笑着去前店。 晚上,林知了把薛理的斗篷棉衣都找出来。 薛理坐在床上叹气:“还有五天,现在找出来做什么?” “收拾好省心了。”林知了拿起一件旧棉衣坐到他身边,“去把放银钱的盒子拿过来。” 薛理把盒子给她,林知了抓一把碎银塞到棉衣里面,又用针线缝好。薛理见状忍不住说:“这要是丢了,可就亏大了!” “你背到背上怎么会丢?我只给你拿一身中衣。到了那边自己买。靴子拿两双,以前做的棉斗篷带上。别再背回来。”林知了想想,“送给乞讨者吧。” 薛理见她缝好了还要收拾,夺走针线,“睡觉!” “时间还早。”林知了下意识起来。 薛理拿走她的紫斗篷。 林知了明白过来:“不是,你你,你是不是被谁附身了?”望着明亮的烛火,“以前黑灯瞎火你都跟做贼似的——” “你也说以前。以前是七年前!”薛理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像是要和他讲道理一样,抬手把烛火扇灭。 …… 翌日,林知了腰酸腿疼的起来,朝薛理身上一巴掌。 薛理醒来:“我先去店里。” 林知了没好气的说:“你去店里做什么?你是仁和楼掌柜的?”朝他身上踢一脚,“起来!”倒吸一口气。 薛理忙问:“怎么了?” “抽筋,别——别碰我!”林知了不禁抓住他的手,“别动,叫我缓缓。” 薛理想笑。 林知了瞪他。 薛理忍着笑等她缓过来。 林知了双脚沾地长舒一口气:“先前用的那招拖延术可能不好使。” 薛理:“本官这次决定微服私访!” 林知了听出他有别的法子便不再多言。 薛理的法子是扮成商户少东家。 出发前两天,薛理去找林蜻蜓的相公买几车丝绸和茶叶。又找他了解一些行话以及晋商。随后同他约定时间,两日后城外交易,薛理就告辞。 林蜻蜓的相公看出薛理别有目的,但他装不知道,还希望薛理此行顺利。因为待薛理走远,他只需说一声,那位是刑部薛大人。这条街上的同行就不敢故意给他使绊子。 出发前一天晚上,王慕卿去薛家,还给薛理带来一份圣旨。 薛理震惊,把人迎到书房就问:“你和我一起去?” 王慕卿:“你要查太原土皇帝,没有我这个同陛下沾亲带故的中郎将坐镇,你有圣旨也调不动太原守军!” 薛理:“土皇帝是我的猜测。” 王慕卿:“那你猜对了。长兴侯一脉在太原七十余年,可以说上至知府下到衙役,都是是长兴侯的人。即便不是,也会变成他们的人。” 薛理点点头:“明日身着常服在东门外集合?” 王慕卿:“我知道,轻装简行!” 薛理微微摇头:“这次有王大人保护我,不用赶时间。” 翌日,天蒙蒙亮,薛理和林知了同骑一匹马去仁和楼。林知了用仁和楼的厨房给薛理做吃食,薛理趁着街坊四邻还没起来,戴上斗篷帽,背着行李走着去城门边。 等了约莫一炷香,城门打开,薛理出城。 出来进去的人很多,没人注意他。 到城外五里,薛理停下。等了又有一炷香,林蜻蜓的相公和奴仆赶着四车货物出现。薛理把钱给他,叫他们把驴子带走,又等两炷香,王慕卿等人先后出来。 个个骑着高头大马很是打眼。薛理叹着气叫四人下马,把马套车上,对众人道:“我是少东家,王大人是管事的,我们一行是南方客商,去北方卖茶叶。” 王慕卿:“可是我们不会吴侬软语。” 薛理:“我也不会吴侬软语。” 众人震惊。 薛理:“江南不止有吴侬软语。姑苏是吴语区,扬州说的是江淮话,几乎没有相似之处!去的路上跟我学几句足够应付他们。” 众人心里踏实了。 太原商人很多,薛理的商队进城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一行人吃饭的时候,薛理同伙计交谈时刻意加重南方口音,伙计想也没想就说:“客官打南边来的吧?” 薛理:“听你的意思城中有不少南方客商?” 伙计点头:“那是。我们太原城哪里的客商都有!我们店里昨天还来了几位徽商!客官,你是哪里的?” 薛理:“扬州!” “扬州是个好地方!”伙计诚心恭维,“听说扬州出美女——” 薛理打断:“是不是先点菜?” “对!”伙计赶忙报菜名。 掌柜的送来二两装的一壶酒,“客官要在城里住上几日?” “此行就是趟趟路。四车货物卖完,在城里住几日再回去。”薛理停下算算,“十多天吧。” 掌柜的闻言就夸店里的酒香菜香,还推荐招牌荞面灌肠、芝麻饼和羊杂割! 饭菜端上来,王慕卿等人傻了,一半是面食。 薛理:“吃吧!” 王慕卿张口结舌,“这这这——” 薛理:“我方才说可以了,你说只有菜没有馒头和面吃不饱!” 王慕卿压低声音:“太原人怎么比我们还爱吃面食?” 薛理:“先吃饭,吃了饭想办法把货卖掉!” 王慕卿想起他们不是商人,此行也不是为了游玩,立刻示意下属先用饭。 薛理在城中转了一圈,准备到城外住下,突然听到一声“薛大人”。薛理心里咯噔一下,王慕卿等人迅速移到车边准备把藏在货物里面的长刀拿出来。 “薛大人,真是你?”一行仨人,到薛理跟前就行礼。 薛理庆幸他戴着斗篷帽,只有三人能看清他的长相:“几位是?” 几人意识到唐突,赶忙自报家门。 薛理一听他们是徽商,便明白定是在庐州府审案时被他们看见自己:“几位,先出城?” 几人到城外,看到四车货物,又看看王慕卿等人的骨相气派,联想到薛理在庐州的做派,低声问:“薛大人又微服私访?” 薛理不禁皱眉。 几人当中最年长的人赶忙解释:“薛大人别误会。能让您这番装扮的人定不是小人物。薛大人若查长兴侯,我等甘愿肝脑涂地!” 薛理听出有隐情,几人极有可能被长兴侯府欺辱过:“不是长兴侯。但跟长兴侯府有点关系。”朝王慕卿看去。 王慕卿点点头。 薛理就把案件内容告诉几人,几人不待薛理说完就信誓旦旦地说是长兴侯府二房长子干的。他们上次过来就听人说过这起案子。 薛理没让他们参与,而是叫他们帮忙把货卖了。 分头摸排的时候,薛理寄出去两封信,令受害人家属去太子妃娘家和国舅府喊冤。 如今太子妃的父亲和国舅行事谨小慎微,若是知道远亲作恶,无需官府出面拘人,他们能把人活埋了! 果不其然,薛理这边才摸到一点证据,那两件案子就被李家家主和国舅料理干净。 又过了一个月,太原城迎来今年第一场大雪,目之所及,白茫茫一片,薛理手持圣旨代替知府查抄长兴侯府。 王慕卿等人很是兴奋。 因为先前皇帝叫王慕卿给薛理挑几名护卫,王慕卿毛遂自荐,目的就是长兴侯府的钱财。王慕卿原计划把钱财送到兵部,因为兵部缺钱。至于户部,他打算只给一份财物清单。 可是抄上来的不是绫罗绸缎,就是文玩书画。黄金白银加一起没有一千两。钱不过两千贯! 王慕卿难以接受。 薛理查一个庐州府就查出几百万贯! 堂堂侯府,四代经营,怎么可能只有几千贯。 王慕卿怒上心头,令将士们掘地三尺,砖头缝老鼠洞都不许放过! 第178章 落井下石 王慕卿此言一出, 兵将就找铁锨准备蛮干。薛理见状忍不住皱眉。 指着两名禁卫,薛理借走王慕卿的长剑,用剑指着侯府管家:“带路!” 七年前的薛理脸上还有婴儿肥,面容稚嫩。如今他棱角分明, 不怒自威, 又因侯府管家听说过他脚踢御史拳打礼部扳倒安王的威名, 以至于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个哆嗦, 慌忙从人堆里出来。 侯府管家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想去哪里?” “你说呢?”薛理皮笑肉不笑。 管家赶忙带他去书房。 禁卫之一低声说:“书房查过了。” 薛理没理他,叫管家把所有柜子和抽屉打开。管家的神色不自然,只是一瞬间也被盯着他的薛理捕捉到。 薛理左手持剑, 右手敲敲抽屉底部, 敲到第三个,薛理生拉硬扯把抽屉拽出来, 果然和另外两个抽屉不一样。 侯府很大, 有八个薛家新宅那么大,又因为天寒地冻,薛理没心思一点点检查, 抬脚把抽屉底部踹开,掉出一沓书信。 两名禁卫目瞪口呆,不知是因为书信还是因为薛理的一脚。 书房有个里间,是休息间,两名禁卫没等薛理吩咐就把床板撬开。薛理叹着气叫他们装回去。 两人皱眉。 薛理:“这是红木。你一年不吃不喝也买不起一张床!” 两人赶忙小心放好,到外面叫人把床抬出去。 薛理心说, 怎么跟蝗虫过境似的。转念一想他是来抄家,早晚都要搬走,便假装没看见。 站到衣柜前,薛理想起前些日子妹妹说的话, 每个衣柜底下都有夹层。木匠也同薛瑜提过,他自家的衣柜也有夹层,是为了防贼。 薛理令管家把衣服放榻上,他蹲下去敲敲,声音很钝不像有夹层,可是这就不对了,底部没有贴地,声音应该是空的。 薛理用宝剑撬开木板,进来搬床的金吾卫惊呼一声。薛理指着其中一名金吾卫:“记下!谁敢贪昧一文,本官砍了他!” 以前金吾卫是不信他敢砍人。 亲眼看到薛理把高丽使臣踹下马,奔着要人性命、挑起两国战乱去的,金吾卫就不敢再小瞧读书人。 几名金吾卫连连点头,一个去找笔墨,一个找木箱把衣柜底层的黄金拿出来。 薛理问:“多少?” “每块十两,足足有一百块!”金吾卫禀报。 薛理不禁摇头。 长兴侯乃太原土皇帝,食材美人都有人主动上贡,何须花钱买。 要说太原知府骄奢淫逸把钱败光了倒是有可能! 薛理问管家有没有侯府建造图。 管家朝拿着书信的金吾卫看一眼。薛理冲金吾卫伸手接过书信,从中翻出一张地图。薛理在屋里转一圈,实则用脚丈量面积。又出去到外墙根底下再回来,薛理看着管家,神色笃定:“有暗房?” 管家在心里哀叹一声,不愧是凭自身聪慧高中探花的人:“小人不清楚。小人才在侯爷身边几年。” 薛理给几名金吾卫使个眼色。 几人学他敲敲打打,然而什么也没拍出来。 薛理的目光停在书架上。 长兴侯周贺凭军功封侯,他的子孙多是弓马娴熟,如今的长兴侯可谓不通文墨。 关于长兴侯的情况是那三位徽商打听到的。 这样一个人有个书房不奇怪,可以接待客人。可是搞个大大的书架就奇怪了。 薛理叫人搬来板凳,他从上到下挨个查看。最顶上的书本落满灰尘,定是不敢叫丫鬟进来打扫,他本人又懒得清理的缘故。 从板凳上下来,薛理拿走油亮至包浆的几本书。 在薛理身边伺候的金吾卫惊呼:“这是锁?” 薛理点点头,被几本书遮挡的正是一个大大的锁眼。 金吾卫:“我去找长兴侯拿钥匙!” “不必!”薛理指着书,“挨个翻看,没问题就放在箱子里。”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整个书架被收拾干净,薛理叫人把书架移开。 四个金吾卫同时摇头:“薛大人,搬不动!” 薛理抽出宝剑:“想来是生锈了。那就用他的血洗洗。”话音落下,宝剑落到管家脖子上。 管家吓得腿肚子打转:“大人饶命,小的,小的偷偷看见过一次,钥匙在,在花盆底下!” 薛理移开明晃晃的宝剑。管家移走书架旁的盆栽。金吾卫捡起一把钥匙,不禁惊呼:“好重!” 薛理掂量一下:“是用钢锻造的。同王大人的这把剑用料一样!” 金吾卫拿着钥匙使劲拧一下,啪嗒一声,书架旁边多了一道可以往里推的石板门。 金吾卫纳闷:“这是什么原理?” 薛理:“里面应该有卡扣。钥匙转动,拽着门的卡扣松开,门自然就开了。” 点着油灯,薛理进去,看到满墙兵器很失望。 几个金吾卫连声惊呼。 薛理:“先搬出去。” 金吾卫把墙上的宝剑拿出去,薛理朝里走,看到两个箱子。打开箱子,一箱银块,一箱铜钱,薛理不由得摇头,要说长兴侯的钱被用来买宝剑,只剩现在这些,鬼信薛理都不信! 需要亲自花钱买宝剑的长兴侯可不配称土皇帝! 用王慕卿的剑敲敲打打,薛理没想到还能敲出暗盒。 金吾卫忍不住说:“这个长兴侯属老鼠的?” 薛理把剑和灯给他,打开暗盒看到里面的书信,竟然是历届知府同长兴侯往来的信件。其中三份距今已有十五年。 薛理:“这些由我单独呈给陛下。” 金吾卫是在意此次查抄的钱财,而他们家的关系都在京师,跟长兴侯素无来往,才不在意薛理把这些书信给谁。 薛理把书信藏好:“府中应该还有密室。钱财不对!” 金吾卫:“可是不少了啊。” “长兴侯府有上万亩良田,你算算每年产出。”薛理指着搬出来的银钱,“七十年积累,只算粮食卖的钱也不止这些。况且长兴侯府还有朝廷供养,太原繁华地段的铺子有一半属于长兴侯!” 金吾卫:“竟然这么多?难怪王将军那么生气!” 说曹操曹操到。 王慕卿进来:“薛大人——”被地上的黄金白银和铜钱晃了眼,“这这哪来的?书房不是查过了吗?” 金吾卫指着衣柜和密室。 王慕卿张口结舌,半晌憋出一句:“长兴侯属老鼠的?” 藏在衣柜底层,亏他一个大老爷们想得出。要不是被薛理翻出来,他怕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到。 薛理看向管家:“刚才打开衣柜的时候我闻到木料味。这个衣柜是新的吧?让我猜猜,是不是我办了庐州知府之后,你家侯爷令人打的?” 管家声若蚊蝇:“小人不知。书房重地,侯爷不许小人靠近。” 薛理令金吾卫检查地砖。 王慕卿:“薛大人,府中应该不止一个密室?” 薛理:“你掘地三尺没查到?” “我就是气话。这么大的宅子,掘地三尺要掘到猴年马月?”王慕卿转头吓唬管家,再不说实话就一剑砍了他。 管家腿抖成筛子,依然谎称不知。 薛理很清楚管家怎么想的,交代是死,不交代人死了钱还在,待小侯爷从狱中出来,还能安稳过完后半生! 薛理令金吾卫查地砖,他去隔壁房。然而刚出书房他就被院中的情形惊得不自觉停下—— 王慕卿是没叫人掘地三尺,但是他叫人把地面的鹅卵石都掀起来,原先还算平整的路面跟被犁过似的。 王慕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很是心虚:“我也是没招了。” “这事应该交给擅长的人去做。”薛理无奈地说,“换成户部,就算是吏部,也不至于真掘地。” 王慕卿想着他在院里忙得满头大汗什么也没挖到,薛理闲庭信步弄到几箱钱财:“我们听你的。” 薛理:“绫罗绸缎书籍摆件都仔细收好。改日拍卖,价高者得之!” 王慕卿眼中一亮,立刻出去安排。 薛理到隔壁令人把琴棋收好,粗粗看一眼便出去。 金吾卫:“薛大人,不再看看?” “人来人往的宴会厅怎么可能藏东西。”薛理瞪他一眼,“万贯家财也不够奴仆打扫时顺的。” 沿着抄手游廊,薛理来到卧室。 薛理先前提醒过抄家的兵将不许动粗。是以室内除了柜子箱子被翻开,其他东西都没动。 薛理从外间开始,叫金吾卫找几个箱子把书画收起来。见他们放过香炉,薛理叹了一口气。 金吾卫心惊肉跳:“薛大人,您别叹气,想说什么说什么,咱都是自己人。” 薛理朝条几上的香炉抬抬下巴。 “这也是宝贝?”金吾卫奇怪,“就是铜的,能值多少钱?” 薛理:“这是青铜。你想想什么人用青铜!” 另一个金吾卫不禁问:“隋以前的人?” “仔细收好。”薛理说完就去里间,令人把箱子里的东西都搬出来。 这次也无需他交代,金吾卫把衣物拿出来就敲柜子底层。但是只找到一些私房钱。 午饭随便吃点,薛理去长兴侯府老太君库房,也多是摆件古玩。 薛理叫人一一收好。 王慕卿挑几间屋子放家具、古玩和字画等物,薛理查抄的东西就交给他安置。 忙到天色转暗,除了女眷们的私房钱,再也没有见过整箱的银钱。 薛理令人下去休息,他把今日查抄的书信拿出来给王慕卿。 王慕卿不明所以:“给我?” “看看有没有你家亲戚。”薛理道。 王慕卿怀疑薛理故意试他:“不用看,没有!即便有,你尽管查,省得日后连累我们。” 薛理:“我提醒你看住长兴侯府的姻亲,你没忘吧?” 王慕卿:“放心!前门后门侧门至少三人把守!我没用知府衙门的人,去城外调的兵。还有那些徽商盯着。对了,你家不是丹阳的吗?怎么认识徽商?” 薛理边看边说:“查抄庐州知府的时候卖了许多铺子,兴许那些人买铺子的时候见过我。他们苦贪官久矣,来到这里又被长兴侯府欺辱,绝不会同当地官吏同流合污,你尽管用!” 王慕卿给他倒杯热茶:“看出什么?” 薛理:“我怀疑长兴侯府的银钱在亲戚家中。王大人,你看时间。” 王慕卿:“前一年年底?” “那个时候正好安王和庐州知府被查。还记得我们进城第一天,饭店伙计说过,太原城中哪里的客商都有吗。前年的徽商若是把消息带到这里,长兴侯做贼心虚定会给自己留一手。”薛理又拿出一封信,“半个月三封信。太频繁!” 王慕卿奇怪:“为何不烧掉?” “没了凭证日后还怎么找亲戚要钱。”薛理把信横折竖折,左看右看,也没看出藏头字。 王慕卿:“快到年底了,多去几封问候信也正常。” 薛理:“信是在你翻过两遍的书房中找到的。” 王慕卿坐直:“不可能!” 薛理:“抽屉夹层里面!” “这些信一定有问题!”王慕卿拿走两封,“我帮你看。” 夹层?薛理想起他给小舅子装裱的那副天马,装裱匠人糊了两层,乍一看像是只有一层。 薛理搓搓信纸,感觉有些怪异。 可是确实只有一层。 突然,薛理想起一件事。 东市两年前开了一家茶楼,离仁和楼不到一里。茶楼里有个说书先生,有的时候说才子佳人,有的时候讲江湖侠客,有的时候讲时下新鲜事。 薛理查庐州知府和安王府一事就被改成话本,惊心动魄,险象环生,要不是薛理亲身经历,也会信以为真。 今年初他和高丽大使切磋,被嘴快的同僚宣扬出去,没过多久也被文人改成话本。林飞奴先后从食客口中听到这两件事,每到休沐日上午,他就和几个同窗牵着大花去喝茶。 当时林飞奴问过他,他叫人捎来的密信是不是就隐藏在给林知了的家书里面。 薛理:“王大人,叫人去医馆买一斤酒!” “我们清理伤口的浓酒?”王慕卿问。 薛理点头。 王慕卿立刻出去喊人。 金吾卫骑马去医馆,来回两炷香。 薛理用这个时间捻两根灯芯,酒买回来,薛理把灯芯放进去,点着后把纸放上去。 王慕卿想说“别烧着了”,然而话还没说出来,信纸两侧空白处出现两行字。王慕卿张口结舌:“这,这不是话本传说吗?” 薛理:“人无法想象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话本能编出来,说明有人成功过!” 王慕卿把其他信件拆开。只有前年年底的几封信隐藏文字。王慕卿仔细看看,很是激动:“薛大人,你真不愧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 薛理皱眉:“但是也不对。” “还不对?”王慕卿把纸上的数字抄下来,“算上查抄的银钱,赶上庐州府了。” 薛理:“上面写的是银两不是黄金。要是和庐州府比,差的更多!庐州府不是土皇帝。庐州还有个安王,庐州知府不敢明目张胆地敛财。庐州知府的俸禄比长兴侯府少。最少也应当是庐州府的两倍!待会提几个粗使丫鬟和婆子!” “她们能知道什么?”王慕卿不假思索地说。 薛理:“百姓知道的事,我和你不一定知道,陛下不一定知道。” 王慕卿不禁拍案:“我这个榆木脑袋!”他亲自去提人。 薛理去厨房找点吃的。 待厨子把面送来,王慕卿也把丫鬟婆子带过来。薛理问她们这两年府上有没有大兴土木。 王慕卿低声说:“你真怀疑他们把钱埋在地下?” 薛理示意他问问。 王慕卿把剑往桌上一拍,薛理吓一跳,几个丫鬟婆子瘫坐在地。薛理又想叹气,无比怀念上次随他办案的两位同僚。 王慕卿跟活阎王似的冷声问:“薛大人的问题听清楚了?听清楚就老实回答!否则别想见到明早的太阳!” 几人吓得哭着点头。 王慕卿:“这两年府里有没有动过土木?” 几人连连点头。 婆子抢先说:“老夫人嫌蚕丝被不暖和,前年冬天叫人砌过火炕!” 丫鬟担心慢了被杀,慌忙说:“挖过池塘!” 薛理:“只有这些?” 婆子问:“刨土种花算吗?” 薛理微微摇头。 丫鬟:“只有这些!” 王慕卿叫人把她们带下去,带领几人去长兴侯母亲屋子里砸火炕。 薛理喝完最后一口汤跟过去,火炕里面除了烟灰什么也没有。王慕卿皱眉:“我们想多了?” “不对!”薛理指着另一边,“这是火炕,那里不是!” 王慕卿把另一半砸开,看到几个铁箱子,箱子打开,全是铜钱:“竟然是铜钱?” 薛理:“融化了不心疼。” 王慕卿叫人搬出来:“送到亲戚家的是银钱,池塘里埋的想必是黄金!这才对得起长兴侯府四代积累!薛大人,我险些忘了,陛下说长兴侯府的地契房契全部交给太原知府。” 薛理:“街上的流民如何安置?陛下不担心他们出了雁门关一路往北投奔契丹?” 王慕卿闻言心神不宁,回到临时休息室给皇帝去一封信,信中提到太原城中乞丐随处可见,又写到长兴侯府比庐州知府有钱,具体多少还没统计,可能是一倍之多。 信送出去,王慕卿心里踏实了。 翌日,王慕卿令心腹在府中统计钱财,他带兵随薛理前往长兴侯亲戚家中。 长兴侯倒下,亲戚就想趁机昧下这笔钱。管家看到他们丑恶的嘴脸就把他知道的事全部说出来。 原本只想要钱的王慕卿没想到有意外收获,立刻令兵将把守房门。 长兴侯的亲戚的奴仆试图反抗,王慕卿二话不说拔剑见血,所有人都老实了。 薛理走过去:“这位可是皇亲,中郎将王将军,陛下的亲外甥。他把你们全杀了,陛下也只会骂一句‘鲁莽’。还不让开?!” 众人让开,薛理到里面见到家主,摊开信:“是你给长兴侯写的收据?” 家主惊到失语。 薛理又问长兴侯府的管家,先前说的话是否属实,有没有人证物证。管家口若悬河和盘托出,同昨日判若两人。 薛理在府中审案,一一核实后,令人把阖府老少关起来,兵将守门,他和王慕卿去下一家。 盯着薛理一行的人前脚到家报信,没等下一家收拾好细软,薛理和王慕卿就到了。 王慕卿看到女眷身上的包裹,不禁说:“原来不是战场上才有兵贵神速!” 薛理问家主,听说长兴侯在他这里存了千两白银,是否属实。这位当家人矢口否认。 管家气得跺脚。 薛理叹气:“长兴侯的眼光不行啊。管家,你觉得这样的亲戚会想方设法营救你家侯爷吗?” 管家双膝跪地:“薛大人想知道什么小的全说,小的求您大发慈悲,就,就像御史大夫那次,您,您求陛下开恩,别把我们家侯爷小侯爷流放,也别,别叫我们家姑娘去,去那种地方!” 薛理:“你家侯爷没有谋反之心,只会比较贪财。若是你能替他戴罪立功,我可以求陛下把侯府一众贬为庶人!” “多谢薛大人!谢谢薛大人!小人替侯府上下感激您一辈子!”管家激动地使劲磕头。 薛理:“起来说话!” 管家每说一件事,金吾卫就挑一个人出去查看。半个时辰后,出去核实情况的人陆续回来,薛理把这家封了。 薛理对管家说:“下一家我来问。倘若他坦白交代,本官不会叫你为难!” 然而下一家家主不光把长兴侯放在他这里的银子交出来,还准备了一堆罪证,堪称落井下石。 可惜他没算到薛理把侯府管家带来了。 管家气晕了! 薛理叫金吾卫把人放椅子上,过了许久管家才醒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揭发对方强买幼童、逼死民女、赌钱狎妓、无恶不作! 王慕卿看着他们狗咬狗,忍不住皱眉,据说这家还是书香门第,怎么还不如他个武将懂得礼义廉耻! 薛理令人把人聚到一处看关起来,他和王慕卿去下一家。 五家走下来,薛理才回到最初那家,该关关该放放该砍的砍! 手持圣旨的薛理不敢砍长兴侯,不等于不敢砍只有一官半职的小吏。 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五家当中有一家同长兴侯的族叔是姻亲,从他家中搜到现任长兴侯族叔的罪证。 薛理又去查族叔,结果查到知府身上,原来把知府的妻妹嫁到长兴侯府二房是这家人的主意。 简直拔出萝卜带出泥,没完没了了! 王慕卿一向皮糙肉厚,脚底板也磨出水泡。晚上去薛理房中找针挑水泡。薛理无语:“我哪有针线?” “你用什么挑水泡?”王慕卿不信。 薛理:“王大人,我是农家子,比你皮糙肉厚!来之前我给我二哥割了两天黄豆!” 王慕卿尴尬,也不回去,在他床对面椅子上坐下:“太原官场不会跟庐州府一样吧?” 薛理:“昏君身边皆佞臣!” “那还继续查?”王慕卿没想到地方官吏如此猖狂。那些罪证若是放在军中,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薛理:“没有助纣为虐的就算了!” “若是这样应该还能剩几个。”王慕卿叹气,“我以为这里没有安王,知府也不像庐州知府那么猖狂,最多两个月能完事!” 从出发到现在,薛理已经离家三个多月。薛理也想回去:“我给陛下去了一封信,请他派人协助。过几天我们应该会轻松一些。” 然而两人忘了,如今冰天雪地,路面不是滑不溜秋就是泥泞不堪。 皇帝先后收到王慕卿和薛理的信就调人。待新一任太原知府抵达太原,薛理不但把地分出去,还把整个长兴侯府分出去。 以前长兴侯府住着主子丫鬟上百人,如今住上百户流民! 太原知府一看府中七八百人,担心被吐沫淹死,自然不敢把人往外撵。 薛理没有因为他的到来就把手头上的事务交出去。 翌日,薛理在查抄的一处府邸举办拍卖。拍卖进行到最后一日,薛理宣布圣上给他的回信,念其祖上功勋,长兴侯府一脉贬为庶人。但不包括杀人凶手! 薛理把杀人犯斩了,也没有着急离开,用卖家具的钱犒赏忙了多日的兵将。由于家具很贵,每人分到一贯辛苦钱,又吃吃喝喝,才用一成。薛理令人换成米面和被褥棉衣发给流民。 薛理给长兴侯府留几件过冬的衣物,余下的衣物都当了,钱换成棉衣送给驻扎在太原城外的将士。这些事自然是薛理动动嘴,王慕卿跑断腿。 一切妥当,薛理才和王慕卿带着所有银钱和成匹的绫罗绸缎以及当地商户买不起的珊瑚象牙摆件等物,还有犯了事又不是死罪的官吏返京。余下的事都扔给太原知府。 路途遥远,车队太长,银钱过重,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春节。 正月二十一日上午,众人才到京师。 进城前,王慕卿把薛理拉到一旁:“我先行一步,你走慢点。” 薛理挑眉:“王大人此话何意?” “我去告诉兵部尚书和我兄长兵部侍郎。”王慕卿点到为止,“以通明的聪慧无需我多言吧?” 薛理听出他言外之意,他和兵部尚书前后脚进宫,他前脚呈上财务清单,兵部尚书后脚进去哭穷,此时陛下可不能说没钱:“陛下不会怀疑我同尚书大人商量好的吧?” “陛下看到我兄长自然不会对你起疑。”王慕卿不放心,“慢点啊!” 薛理点点头。 王慕卿翻身上马,直奔兵部。 薛理带着车队慢慢悠悠到户部,令户部官吏查点入库,他慢慢悠悠进宫面圣。 皇帝认为这次派去的人去的及时,房子铺子都被太原府接管,是以粗粗看一眼就给薛理十多天假,令其回家休养。 薛理还没出门,兵部尚书和王侍郎求见。 皇帝顿时感到眼前一黑—— 他的东巡! 至于三日后收到太原知府上表,奏表中提到铺子全卖了,钱被拉走,房子归太原府,只是全是流民,土地被薛理重新立户,皇帝已经无力大骂薛理欺上瞒下! 此时薛理又累又饿就直接去仁和楼。 这次有禁卫陪同,林知了不担心他的安危,以为他不用东躲西藏,不会跟上次一样瘦了一圈。结果就是毫无心理准备的林知了第一眼没有认出是他! 林飞奴气得指着姐夫数落:“你有几条命?你是不是活够了?你要想死,明日我就叫阿姐改嫁!” 薛理哭笑不得,抱起小舅子。 林飞奴小脸通红,吓得挣扎:“你你,撒手!” 薛理松手。 半大小子吓得躲到他姐身后。 林知了故意问:“怎么不吼了?” “他——他不讲武德!我都十三了,他还抱我,我的老脸往哪儿搁!”林飞奴急赤白脸,“要叫我同窗看见,我还怎么见人?!” 薛理无语。 林知了翻个白眼:“林飞奴,再不去学堂就迟到了。” 林飞奴抬头看看天空,太阳正当午:“天天胡言乱语!”想去店里又想靠近他姐夫。 薛理冲他招招手。 林飞奴:“不许再抱我!” 薛理点头,林飞奴扑过去抱住他。薛理摸摸他的小脑袋。林知了叫薛瑜给他煮碗面。 此时仁和楼才开门,厨子不忙,在店里的厨子听到林知了的话就拉拉面。 薛理想着自己风尘仆仆,身上馊了,就没去店里,而是在北屋用饭。 林知了坐在他对面,林飞奴在他身侧,托着下巴打量他:“姐夫,你好像老了十岁。你这样和我姐出去,人家会认为我姐是,是继室。”琢磨片刻,“我和你一块,人家一定认为你是我爹!” “咳!” 薛理赶忙扭头,喷出一地拉面。 薛瑜端着红烧肉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朝林飞奴脑袋上一巴掌。 薛理冲她和林飞奴抬抬手:“出去!” 薛瑜把林飞奴拽走。 林知了把手帕递给他。薛理擦擦嘴就骂:“臭小子胡说什么!” “胡子邋遢,看着像三十多岁啊。”林知了问,“刚才听人说户部门外有很多马车,都排到平康坊了。不是一个长兴侯吗?怎么这么大阵仗?” 薛理简单说一下:“长兴侯以防不测,把银钱放在亲戚家中,这事被我查出来,我叫管家带路去拿钱,那些人有的矢口否认,有的倒打一耙。他们也不想想,管家乃长兴侯心腹,亲戚的什么龌龊事管家不知道!” 林知了:“他们不仁管家不义,结果越查越多?” 薛理点点头,又喝一口面汤才感觉自己的心是暖的:“搬家了吗?” 林知了微微摇头:“你在外面查案,我想我们应该低调。月底再搬?” 薛理点头。 林知了看他如坐针毡,就去里间找出换洗衣物。林知了打开他的行囊,发现里面有一包银子:“薛通明——” “别胡思乱想!”薛理打断,“此行我扮成商人就要像个商人,所以临行前去你堂姐的铺子买了几车货。我们出去有补贴,统计钱财的时候我把这笔钱扣掉,卖货的钱一文没用。” 守着仁和楼,林知了就没留意过薛理每月俸禄多少,闻言便问:“用你的俸禄买的货?” 薛理:“花了我半年积蓄!” “难怪有这么一大包银饼。”林知了拿起来,“充公啊?” 薛理点点头,放下碗筷:“我必须去浴室,实在受不了!” 林知了把洗漱用品给他。 薛理从浴室回来半个时辰,刚睡着魏公公来请。薛理懒得骑马,更不想驾车,就坐魏公公的车去东宫。 太子找薛理并非打听太原的事,而是叮嘱他今年别出京师! 薛理:“殿下认为臣不该一查到底?” “薛通明,你还不到三十岁!”太子言外之意,孤不想看你英年早逝。 薛理:“殿下这么担心臣,不妨叫想动臣的那些人知道,动臣就是动殿下。” 太子给薛理一个“你真敢说”的眼神。 薛理:“殿下,臣查的这些人都是老臣,树大根深的老臣!” 太子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薛理低声说:“虽然您比臣虚长几岁,可是在老臣眼中您依然是小孩。先别琢磨您登基以后做什么。您应该琢磨着叫陛下给你打扫屋子。干干净净,您才能睡得踏实!查抄贪官,拔掉老臣,肃清吏治,充盈国库!” 太子只顾的担心他,没有想到这些:“是孤思虑不周。” 薛理怀疑因为被废一次,太子行事做派不由得谨慎。 “旁观者清罢了,殿下不必自责!”薛理继续说,“他日殿下登基后就不能叫人看出您查贪官。您想查贪官也要从反对殿下的那些人查起。铲除异己后掌控半个朝堂,再查支持您的贪官也不迟!” 太子点头:“孤知道怎么做。但是你——” “今年臣哪都不去!”薛理向他保证。 太子看着他的下颚线跟刀锋似的,颧骨突出的厉害:“回去叫林掌柜给你补补!”随即就叫内侍进来,给他挑几样补品。 薛理闻言提醒太子,陛下手里有一沓信,从长兴侯府查到的,涉及到六七位老臣,现在过去应该还能看到。 太子立刻进宫。 薛理带着人滋补佳品回到仁和楼,打开一看,顿时感到头疼—— 不止有人参燕窝,竟然还有鹿茸??? 薛理心累,扔到柜子里就出去找林知了。 然而她不在店里也不在厨房。薛理问俞丫:“你们掌柜的回家了?” 俞丫:“我也觉得奇怪。说是去接飞奴。可是都去半个时辰了。往日就是飞奴要在路口买吃的,这么久也该回来了。” 薛理:“我去崇仁坊看看,若是她回来叫她在店里等我。我们一起回家!” 第179章 集体罢工 薛理出了后门往西走到东市、平康坊、崇仁坊和胜业坊四岔路口, 看到很多人先往西再往南。 薛理叫住一个路人:“西边出什么事了?” 由于薛理瘦的厉害,街坊一眼没有认出他,甩一句“丰庆楼门口有打架的”就跑去平康坊看热闹。 薛理闻言明白林知了为何迟迟不归。 如今的薛理需要低调就没往前凑,在路口等片刻不见林知了回来, 他就回仁和楼。 又过一炷香, 天快黑了, 林知了和林飞奴才回来。 薛理不见妹妹:“鱼儿呢?” 林知了:“先回家了。骑你的马走的。” 薛理朝牲口圈看去, 果然只有一头驴:“她这个几个月学会的?” 林知了解释薛瑜是前些天去二哥家过年在村里学的。人多的时候薛瑜不敢上路。下午街上人少,林知了叫她慢慢骑回去。 俞丫忍不住问:“掌柜的,今天您怎么去这么久?我们都很担心你。” “没出什么事。”林知了笑着安抚众人, “我们从崇仁坊出来, 听说南边红袖楼门口有吵架的,看着时间还早就过去看看。” 薛理闻言想问, 不是丰庆楼吗。忽然想起丰庆楼在红袖楼斜对面。丰庆楼先开的, 门朝东。红袖楼是花楼,后开的,门朝西。 薛理看一眼天色, 一边套车一边问:“这个时候红袖楼刚开门,也有客人?” 林飞奴急不可耐地说:“问我,问我,我先过去的,我比阿姐知道的多!” 林知了闻言去北屋收拾薛理的物品。 俞丫配合他说:“请林飞奴林公子给我们讲讲!” 林飞奴得意地抬起下巴,忽然想起什么又朝他姐夫看去。 薛理:“我没去过红袖楼!” “谁说你去过!我说的两个人和你有关啊。”林飞奴一脸无奈地摇摇头, 仿佛说,看把你急的。 薛理不再理他。 林飞奴从头说起—— 红袖楼的女子色艺双全,许多大家闺秀也比不了。又因红袖楼开在京师有钱人常去的丰庆楼对面,常言道, 饱暖思□□,可以想象红袖楼的夜晚多么热闹。 即便京师有钱人称不上挥金如土,也不会用铜板打赏红袖楼的女子。因此宾客一出手非银即金,红袖楼和楼里的姑娘们也就富得流油! 红袖楼头牌今年二十五岁,无论在哪个花楼都算是大龄女子。头牌就打算为自己赎身,找个人嫁了。 不是头牌不知道一个人过日子舒服自在,而是担心她一个弱女子守不住这些年攒下的积蓄。 红袖楼管事妈妈把此事透露出去,上门求娶的人络绎不绝。 管事妈妈跟丹阳的钱夫人秉性相似,即便同楼里的姑娘感情不深,也不希望亲自调/教出来的姑娘日后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管事妈妈叫楼里的伙计打听,再征求头牌本人的意见,最后挑出三人。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红袖楼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不过三日,此事就传到三人耳中。 三人都令家仆盯着彼此,一人上门,两人紧随其后,结果三人在门口撞个正着。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你说他长得丑,他说你是个鳏夫。他自诩朝廷命官,由朝廷供养,后半辈子稳了,你说他只是一名小吏,俸禄加补贴每月不足五十贯,不够头牌买一副头面。 说着说着火气上来,其中两人撕扯起来。第三人趁机进去,两人立刻拉住他,结果是三人打成一团。 林飞奴跑的快,听到一半互相诋毁的内容。林知了走得慢,等她到跟前,打架的三人已经被红袖楼的护卫拉开。 红袖楼的伙计去仁和楼买过花生糖、沙琪玛、雪衣豆沙和老醋花生,换个盘子加一倍的价格招呼红袖楼的客人。因此伙计认识林知了。林知了刚靠近,伙计就在妈妈耳边说:“林掌柜来了。” 妈妈不明白。 伙计又说:“仁和楼!” 妈妈左右一看就知道哪个是林知了,因为她身着紫色劲装,潇洒干练,符合客人口中“林掌柜”的形象。管事妈妈就说:“正好林掌柜也在,我们叫林掌柜评评理。” 林飞奴说到此,林知了拎着包裹从屋里出来。薛理接过去:“难怪看个热闹看到现在。” 林知了:“我也没想到会被认出来。” 钱二牛好奇:“掌柜的,你怎么评的?” 俞丫:“掌柜的,那三人是有多穷?竟然能为了一个花楼女子大打出手!” 林知了:“这位花楼女子的金银细软加一起,可以在宣平坊买一处宅子,还可以安安稳稳过完后半辈子。” 俞丫惊呼:“这么有钱?” “还是赎身后剩的。”林知了瞥一眼薛理,“男人可不傻!” 薛理气笑了:“说他们就说他们,看我做什么!” 林知了继续:“这三人之中一个是做生意的,在东市有三间铺子两个伙计,没舍得租房,吃住都在店里。” 钱二牛明白了:“娶了花楼头牌,他不用攒钱买房也有地方住啊。” 林知了:“另外两人是朝廷命官。” 厨子伙计们齐声惊呼:“当官的!?” 俞丫回过神就问:“朝廷不是不许那什么吗?” 林知了:“朝廷不许嫖/娼,没有规定不可以把人娶回家。” 俞丫朝薛理看去:“不怕同僚上表弹劾啊?” 薛理没好气的说:“我没那么闲!” 林知了莫名想笑:“俞管事的意思是,大哥娶苏娘子都有人在你面前说三道四。他们本人娶花楼女子,就不怕同僚指指点点吗。” 俞丫点头,她正是这个意思。 薛理问俞丫:“钱和颜面只能选一样,你选什么?” 俞丫幼时穷怕了,毫不犹豫选前者。 “他们也一样。”薛理看向林知了,“你怎么说的?” 林知了想起薛大哥提过苏娘子不能生儿育女,她先问管事妈妈红袖楼头牌是不是也是如此。管事妈妈神色窘迫,林知了就没有继续问。 林知了:“我说商人没孩子,头牌不能为他生养,他定会纳妾。日后头牌要用自己的卖身钱为别的女子养孩子啊。” 薛理惊得微微张口:“你,真这样说的?” 林飞奴点头:“那个商户气得瞪大眼珠子看阿姐。要不是知道阿姐是仁和楼掌柜的,定会用拳头吓唬阿姐。” 薛理:“红袖楼管事的听你这样说,一定不会再考虑这个商户。” 林飞奴附和:“阿姐叫他起誓,永不纳妾。商户说我姐无理取闹。”说到此,又忍不住看一眼他姐夫。 薛理:“是不是说你姐自己不能生,还不许我纳妾?” 林飞奴震惊:“我什么也没说,你也能猜到?” “还用你说出来?”商户又不敢骂林知了,在那种情况下,定是用孩子反驳回去。薛理就是累傻了,也能想到这一点。 俞丫:“掌柜的,后来呢?” 林知了问两位朝廷命官有几间房,家里几口人。 两人都有一处小院,同林知了现在住的房子一样大。一个外乡人,高中进士后娶个京城女子,房子是岳父岳母给买的,妻子产后身体虚弱,前几年去了。一个家在京师,有个儿子,妻子同他和离另嫁,他同爹娘弟弟一家住一起。 林知了把两人的情况告诉薛理等人之后,她才说:“我就对管事妈妈说,外乡有穷亲戚,要逢年过节寄些钱过去。好在公婆不在身边,无需晨省昏定,嫁过去便是管家娘子。另一位公婆无需她接济,然而离得近,家里人多嘴杂,少不了纷争。各有各的好吧。” 俞丫好奇地问:“掌柜的,如果是你,您选哪个?” 林知了:“哪个都不选。一定要嫁的话,我会挑个无父无母但有儿有女的!” 俞丫不禁问:“有这样的?” 林知了:“读书人当中没有这样的。没有父母供养,凭他自己可没钱交束脩买文房四宝。我不会只盯着读书人!” 俞丫:“红袖楼头牌只想嫁给读书人?” “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然想找个琴瑟和鸣的夫君。”林知了朝薛理看一眼,“他样样精通。你看他有时间摆弄棋谱拨弄琴弦吗?” 钱二牛:“红袖楼的头牌不知道朝中官吏五日一休,休沐日沐浴洗头占去一半,根本没时间同她吟诗作赋吗?” “也许不知。兴许一日只能同她说上三句诗词歌赋,其他时间都不着家,她也甘之如饴!”林知了发现天快黑了,叫弟弟和大花上车。 俞丫:“掌柜的,你说头牌会选谁?” 林知了:“京师本地人!” 俞丫不明白:“为何不是在京师做官的外乡人?” 薛理:“我来告诉你!她认为穷乡僻壤出来的不如京城本地人高贵!” 这个回答令众人大为意外。 林知了:“虽然外乡人的爹娘不在京师,但外乡人原配的爹娘在京师。孩子的外祖父外祖父会插手他们家的事!” 俞丫忍不住点头。 薛理想笑:“怎么她说什么你都信?倘若如今孩子的外家频频上门,他日俩孩子长大,外家定会给一笔嫁娶钱!孩子的爹敢登门求娶,说明外家不反对此事。既然不反对,头牌嫁过去好好待人家外孙外孙女,孩子外家就不会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孩子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和自己儿子住一起,也不需要头牌养老伺候。假如嫁给京城那位,不但要日日应付公婆,将来还要床前尽孝!” 俞丫恍然大悟,随即皱眉:“外乡人还有穷亲戚啊。” 薛理:“能供儿子高中进士的人家不会太穷。那个外乡人的爹娘要是蛮不讲理,早找过来了。日后找上门也无需头牌出面,外乡人原配的爹娘为了保住外孙外孙女的家产,也会出面把人打发走!” 俞丫:“可是那个外乡人没房子!” 薛理:“头牌有钱可以自己买!再说,既然房子是外乡人原配的嫁妆,原配父母就不会把房子要回去。她可以继续住!” 林知了附和:“即便房子是外乡人自己买的,将来也是给儿子。头牌要是在意这点房产,那真是眼皮子浅。”停顿一下,“我觉得能在红袖楼如鱼得水的女子,不至于这么目光短浅。” 薛理想笑:“你都说她会选京师本地人,还不浅?”说完就拽着毛驴出去,恐怕慢一点又被俞丫叫住问东问西。 到门外,薛理才想起被他扔柜子里的人参燕窝。薛理把此事告诉林知了。林知了就问:“你想吃人参炖鸡吗?” 薛理:“我的身体吃人参有可能流鼻血。” 林飞奴抱着大花问:“身体不好的人才可以吃人参吗?” “我也不清楚。改日老太医过来用饭,我问问他。”林知了想起前世看到小说名著里面有用人参做药丸的,“要是能做药丸就做药丸,以备不时之需!” 林飞奴:“会不会等用的时候就没了药效?” 薛理:“用蜡封上,不会!” 林飞奴想想他的身体很好,也不需要人参,闻言就丢开不管:“阿姐,买肉了吗?” 林知了:“你鱼儿姐姐买好了。” 十六岁的薛瑜比去年这个时候高小半头,又跟薛理和林飞奴学过几招,彪形大汉也甭想伸手把她拽走,林知了就放心小姑子一个人去市场。 薛瑜到家把马喂上,就背着背篓去市场,选了二斤五花肉,一条鲫鱼,两斤羊排。薛瑜没有买青菜,市场卖的菠菜蒜苗院子里都有。 新家东西院空地上也被薛瑜种上青菜,一家四口根本吃不完。 回到家中,薛瑜把所有食材准备好就烧红烧肉和炖羊排,同时用炉子蒸米饭。 厨房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林知了才到家。林知了看看鱼还没做,她洗洗手把肉骨分离,然后把羊汤盛出,用烧羊排汤的锅做酸菜鱼。 红烧肉盛出,林知了又做个蒜苗炒腊肠。腊肠是薛二哥给的,李婆子做的。 薛理坐下就先盛汤。 加了胡椒热气腾腾的羊排汤下肚,薛理感叹:“还是家里好!” 薛瑜:“三哥,听说巡查地方州县是御史台底下监察院的事。他们为何没有发现庐州知府为祸乡邻,长兴侯是太原的土皇帝?” 薛理:“怎么可能没发现。蛇鼠一窝!先前安王被押解进京就有三位监察御史被查。这一次指不定有几个。” 林知了:“陛下舍得查吗?别到头来是自罚三杯!” 御史台有一半官员是四十岁以上的老臣,太子定会借机拔掉几个,省得过几年新皇登基,他们倚老卖老欺上瞒下。 涉及到储君,薛理不好据实以告,干脆说:“长兴侯跟京师有来往,这一点算是触碰到了陛下的底线。陛下饶不了他们!” 林飞奴皱眉:“能不能好好吃饭?薛瑜,你不饿就出去!阿姐,不想吃给大花!” 薛瑜瞪一眼他。 林知了无奈地笑着说:“吃饭,我不说了。” 林飞奴哼一声,夹一块鱼肉放他姐夫碗中:“姐夫,少说话多吃肉!” 薛理很是欣慰地摸摸小舅子的脑袋。 少年又气得哼哼的,但这次什么也没说。 薛理这些日子每天最多睡三个时辰,他自己不觉得困,实则是不敢放松。洗漱后倒在床上,没等林知了灌好汤婆子他就睡着了。 翌日清晨,林知了醒来他还在睡。 林知了悄悄出去,到外面烧点热水洗漱后,薛瑜起来了,俩人驾车去仁和楼。 半道上,薛瑜忍不住说:“三嫂,我们早点搬过去吧。不用起这么早,也不用天天驾车。” 林知了:“先叫你三哥歇两天。过两天飞奴学堂放假,他和你三哥去市场请几个人把家里打扫干净,我们就搬过去。” “不签长契吗?”薛瑜问。 林知了:“能签死契就签死契。” “那每月给多少钱啊?”薛瑜好奇。 林知了:“我找人打听过,给他们准备四季衣服,管他们吃住,每月一贯!如果家里的活多,就再请两个。” 薛瑜:“真想快点搬过去。” “很快的。”林知了心说,只是再过几个日出日落罢了。 五天后,薛理选中五人,三女两男,都在四十岁以上。 三个婆子住西院耳房,一个男子住东院耳房,一个人住正院门房。西院耳房的三人一个负责打扫,一个负责洗衣刷鞋,一个负责做饭。东院的男子负责牲口,主院的男子除了看门就是干一些杂活。 俞丫得知五个仆人这么大年龄,趁着林知了在厨房,就叫林知了再找两个端茶倒水的丫鬟。 “本本分分的丫鬟不好找。”薛理仍在休假,此刻就在北屋。林知了朝北屋瞥一眼,“飞奴说他一到市场说找仆人,那些小姑娘就直勾勾盯着他。” 俞丫不禁懊恼:“我怎么忘了,薛大人是陛下钦点的探花!不能找丫鬟,不能找丫鬟!” 林知了“噗嗤”笑出声:“薛大人心里没有小情小爱。” “又不是有情有爱才能睡!”俞丫脱口而出。 众人朝她看过来,俞丫脸色微红,低声说:“掌柜的,不是我挑拨,也不是我多心,对于男人而言,娶的睡的和心里惦记的,可以是三个人!” 林知了又想笑:“我知道。” 俞丫:“那你们何时搬家?我们过去搭把手。” 林知了:“只是衣服被褥锅碗瓢盆和书,鱼儿半天就拉完了。等她收拾好,你们下午没事了,跟我过去认认门。” 没有被拒之门外,俞丫等人很是高兴。 正月最后一日,早上,薛理和林飞奴在门外放几声炮竹。 左邻右舍的奴仆听到动静出来,发现薛家门口放鞭炮,意识到什么立刻回屋。 一炷香后,前后邻居带着早已准备好的薄礼上门。 薛理也已准备好点心茶水,请他们去厅堂。 几人到室内,发现家具全是柏木,不由得互相递个眼神,太子的大姐夫开口问:“薛大人的家具都是新做的啊?” 薛理似真似假地抱怨:“陛下太吝啬,哪有人抄家连家具都抄的一干二净。” 本朝大驸马心想说,你抄庐州知府和长兴侯府不也是如此。听说连地皮墙纸都没放过。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大驸马笑着说:“陛下近来缺钱。听说前几日兵部和工部连着几日天天到他面前哭穷。工部没钱,大家都知道。可是削减的公费开支都给了兵部,兵部竟然也说没钱!真是脸皮厚吃个够!” 同来的几人不敢跟驸马一样口无遮拦,只是无声地笑笑。 薛理:“边关的兵马不如西北胡人强壮。兵器不如东北的契丹锋利。要改进就要钱!年前金吾卫在城里抓了几个倭人,查到时常有倭人在东南沿海一带烧杀抢掠。因为发生在海上,渔民家人以为遇到海浪尸骨无存,就没去官府报案,以至于当地官吏毫不知情。陛下就叫工部再造几条船,加强海上巡逻。” 大驸马:“薛大人的意思东南沿海也不太平?” 薛理:“西南也不太平。” “怎么都不太平?”大驸马在朝中挂个闲职,不上朝也不被允许参与朝政,因此很是不解。 薛理:“倘若邻居穷的只剩人和枪,你家日日鸡鱼肉蛋,他们就算不敢明抢,也会翻墙进来偷。若是你家仆人阻拦,他们自然要把人灭口!如果不管不问,反而会把他们养的愈发强壮!” 大驸马:“他们不能种地?” 薛理:“街上有手有脚的流氓为何不能去仁和楼当个跑腿的呢?” 大驸马被问住。 “林飞奴,我来了!” 清亮的声音突然传进来,驸马等人吓一跳。 薛理朝外看去,对几人说:“刑部章侍郎的老来子章元朗,和我小舅子林飞奴同在崇仁坊读书。” 话音落下,拎着薄礼的章侍郎出现在院门外。 薛理叫几人坐下休息,几人同他一道出去,同章侍郎打声招呼就要告辞。薛理提醒他们明日去仁和楼用饭。 章元朗被林飞奴拽去东院。 薛理请章大人进屋,指着桌上的茶水:“刚倒的。” 章侍郎走着过来正好有点渴,毫不在意地端一杯:“驸马怎么来了?” 薛理:“前面的大宅子是公主府。兴许听到我放炮竹发现我搬过来就来看一眼。” “大驸马为人本分,但肚子里没有一点墨水,别同他走太近,容易被带沟里。”皇帝担心驸马惦记储君之位便不许驸马参政。皇帝又不舍得明珠蒙尘,自然不会叫状元、榜眼、探花尚主。是以皇家驸马多是家世好相貌好的平庸之辈。 薛理闻言便说:“大人尽管放心。” 章侍郎打量一番家具:“都是柏木啊?极好!你得了陛下赐的宅子,再用一水的红木,朝中定有许多人羡慕的牙痒痒。如此他们会说,陛下赐给你大宅子你都住不起!” 薛理点头:“他们心底的不甘说出来,便不会再成天盯着卑职!” 章大人很是欣慰,还想叮嘱几句,就听到开门声。章侍郎朝外看去,“魏公公?” 薛理:“殿下知道卑职今日住进来。” “你忙吧。”章大人不见儿子,“元朗——” 薛理:“回头我们去仁和楼用饭,下午把小公子送回去。” 章大人想着儿子的课在下午,便起身告辞。 魏公公送来一对花瓶,正好放条几上。 不过魏公公没有立刻离开。他东西院走一圈,看着院中井井有条,有牡丹有兰草有梅花还有菜地,满意地直点头。 魏公公回到主院,看到又有人登门,他就回去复命。 来人是两位,跟薛理办“庐州案”的小吏。 那一次虽然皇帝没奖也没罚,但薛理给他们几贯辛苦费,出差补贴没用完,薛理叫两人分了。 两人都觉得薛理此人讲义气,可以当朋友,是以昨天听说薛理今日搬过来,他们就带着两盒点心进门。 寒暄几句,两人说出真正来意,希望薛理再去核实案件的时候叫上他们。 两人近日听金吾卫说因为“长兴侯”案参与的人多,薛理不敢大肆犒赏,就每人给他们一贯辛苦费。忙了几个月,这点钱像打发叫花子。然而薛理令人买了许多棉衣,发剩的都归他们。他们此行每人得了两身棉衣两双棉靴和两副棉袜。 冬天的衣物很贵,一身棉衣也要一贯。两身衣物至少五贯! 两人因此后悔在看出薛理又要下去核实案件的时候畏首畏尾。 不过跟着薛理有汤喝倒是其次。薛理办了这么多权贵还能安然无恙,说明是陛下默许的。他们多出去几次,叫薛理看到他们的才能,他日薛理官至二品,没有家世依托的他们也能混个四品。 薛理对这两位同僚的印象极好,虽然胆小怕事,但良知未泯也不迂腐。做事稳妥又有耐心。抄长兴侯府的时候若是有他二人协助,薛理只需查一个书房。 查抄别的府邸也无需薛理出面。 薛理笑着请他们喝茶吃点心,待又有人过来他才端茶送客。 人来人往,薛理送走最后一位同僚,抬头一看,晌午了。 薛理到东院:“林飞奴,饿不饿?” 林飞奴和章元朗以及两炷香前同夏大人一起来的夏子乔从南边屋里出来。 薛理顺嘴问:“干什么呢?” 章元朗:“踢球!薛大人,日后下雨天我不知道去哪儿玩,可以来你家射箭踢球吗?” 薛理:“下雨天就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你坐在车里不怕淋雨,驾车的马呢?现在收拾收拾,跟我去仁和楼用饭。我答应章大人和夏大人,饭后送你们回家。” 章元朗闻言决定这顿饭吃一个时辰! 然而不可能。 如今天冷,一炷香后,锅包肉就凉了。章元朗不想吃口感极差的饭菜,只能快点吃! 见他俩实在不想回去,容他们玩到申时前一刻,薛理才套车。 林飞奴没有跟过去,因为他下午也有课。 薛理原先希望小舅子样样都懂点才给他找个丹青先生。自打他发现小舅子很有绘画天赋,这课就没停过。 薛理回来看到妹妹也跟着学很是欣慰。 薛瑜也不想学。可是又想把她做的菜画出来,薛理没时间,林知了不会,林飞奴不帮她,她只能自力更生。 翌日早上,薛理拿一笔钱买许多菜,在仁和楼办两桌宴请昨日去他家道喜的人。 太子觉得道喜的人除了薛家左邻右舍,就是刑部那些人,而他出面这些人必然十分拘谨,就叫魏公公替他过来。 薛理很少对魏公公不假颜色。这天上午在后院看到魏公公,薛理瞬时冷下脸,叫他回去叫太子过来! 魏公公被他的样子吓一跳,也不敢问为何,赶忙回东宫。 太子听说“叫太子过来”几个字,问魏公公:“薛理原话就是‘叫太子过来’?” 魏公公点头;“薛大人的脸色,殿下,您是没看到,但凡奴婢再说一个字,他就敢一脚把奴婢踹飞!以前听人说他把御史大夫踹飞,奴婢无法想象,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这是怎么了?”因为薛理对他有救命之恩,太子对薛理很是宽容,闻言也是嘀咕一句就回寝宫换上常服。 太子带着四名禁卫,身后尾随十几人,抵达仁和楼,仁和楼一楼已经有不少客人。 伙计认识太子,立刻请他上楼。 楼上有个雅间很大,里面有两张桌子,可容纳二十人,太子打开门就看到全是人头,不由得停下。 屋里的人听到动静回头,下意识噤声。 薛理请太子进来。 众人回过神赶忙行礼。太子想想在外面,示意众人不必多礼不必拘束。 太子坐下才发现不止有刑部诸人,还有他亲姐夫,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还有金吾卫中郎将王慕卿和他兄长兵部王侍郎。 这二位是皇亲,往年对他不冷不热。 也不知道薛理是怎么周旋的,竟然能得到王家兄弟恭贺乔迁之喜。 随即又看到京兆府少尹。太子有些困惑,因为他记得这位少尹和因为薛理被贬至蓟州的赵怀远是连襟。 有了这层关系,京兆府少尹昨日竟然也送了一份礼? 太子心中忽然一动,如果少尹控制京兆府,金吾卫应付禁卫,兵部对抗枢密院,他岂不是只需带着东宫护卫就能拿下皇宫?思及此,太子险些失态。 难怪薛理气得想踹魏公公。 今日他真不该叫魏公公出现! 太子也知道不可操之过急,再说了,他也不必着急,因此这顿饭只是吃饭。 王家兄弟本以为太子会趁机笼络他们,然而酒过三巡,太子离开,也没有说再叙的话,只是叫他们吃好喝好。王家兄弟回去的路上不禁犯嘀咕,太子还是跟以前一样没脑子。 这件事很快就被有心人捅到皇帝面前。 皇帝记得仁和楼有他的人,下午就把人召进宫,问太子今日怎么会出现在仁和楼。 在仁和楼做伙计的宫女就说,早在几日前,林掌柜就说过,要在仁和楼办一桌。没想到昨日去她家道喜的人太多就改两桌。 宫女没提魏公公,她觉得魏公公没脑子,昨天他替殿下去薛大人家送贺礼,今日竟然也敢赴宴。 幸好被薛大人碰到叫他回去,否则他真到楼上,都不够驸马爷一个人骂的。 皇帝问:“只是吃饭?太子什么时候回去的?” 宫女:“菜和汤刚上完,太子吃两口就走了。奴婢隐隐听到太子跟东宫禁卫说,他在的话,他们都不敢动筷子。” 皇帝微微颔首,示意她退下。 宫女觉得自己没说不该说的,也没有骗任何人,便心安理得地回仁和楼。 皇帝又想到薛理请的人当中有他表外甥,这两人是他的人,太子就算有别的心思也不敢在他们面前表露出来,心里不上不下的那口气瞬间消失。 对于宫女的离开,林知了有所察觉。待她回来,林知了发现她神色如常,就只当不知道。 又过几日休沐,薛理去乡下接薛二哥一家。 薛二哥想跟老太医学几招,日日去仁和楼打杂。 皇天不负有心人。 薛二哥到仁和楼的第三天,老太医来吃饭。 老太医吃好了,林知了才请他去北屋,把太子给的人参拿出来,请老太医指点二哥做药丸。 老太医一看人参的大小就说:“陛下赏的吧?给他糟蹋了。林掌柜要是放心,交给老夫。” 林知了:“需要什么我叫二哥去买。做出的药丸您一半我一半!” 老太医闻言很是满意,就叫林知了笔墨伺候。 薛二哥把药材备齐送到老太医家中,老太医叫薛二哥给他打下手。薛二哥巴不得呢。此后每日早饭后就去老太医家,直到药丸做好。 老太医也不客气,当真留下一半。 林知了把药丸一分为二,她留一半,另一半给薛二哥。 薛二哥还有点不好意思。再次去仁和楼打杂。有的时候林知了上午有事,他就坐在柜台后面收钱。又忙了半个月,薛二哥和刘丽娘才带着孩子回家。 春去夏来,到了五月初四,仁和楼卖完最后一个粽子就放假。 林飞奴骑马,薛理驾车载着林知了和薛瑜下乡过节。 翌日,端午佳节,薛二哥家热热闹闹,宫里也是一样。 皇帝正要尝尝厨子做的咸粽子,被慌慌张张的内侍打断。皇帝习惯了,不紧不慢地放下粽子:“薛理又和谁打起来?” 内侍愣住。 皇帝又问一遍。 内侍哭笑不得:“陛下,今日各部放假,薛大人在家过节呢。” 皇帝:“老三和太子打起来了?他俩不是在这儿?” 内侍一脸无语:“丰庆楼的厨子和伙计全部闹罢工,沸沸扬扬的,据说中郎将王将军亲自过去调停都没用!” 第180章 接管丰庆楼 皇帝面色不虞:“少府呢?这点小事还要朕亲自过问?” 内侍苦着脸说:“少府的人在殿外候着。” 皇帝难以置信:“——他还真敢叫朕过去?!” 内侍:“许多大人在丰庆楼定了酒席, 此刻客人到了,酒菜一样没有,这,这, 如何是好?” “你问朕朕问谁?”皇帝灵光一闪, 转向太子, “此事你不知情?” 太子和皇帝一样难以相信:“您叫儿臣打理的是仁和楼!” 皇帝微微摇头:“朕想问是不是薛通明的妻子林氏的手笔。” 太子很想说, 她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据儿臣所知,仁和楼端午休息,林氏此刻应该在乡下薛通明二哥家过节。” 皇帝闻言仍然一动不动, 叫少府监和丰庆楼掌柜的半个时辰后再来。 内侍试探地问:“不做事的厨子和伙计如何处置?还有酒楼里的客人怎么办?” 皇帝不想知道, 只想尝尝粽子,叫内侍滚远点别烦他! 去年四皇子和五皇子被太子留在京师, 因此兄弟二人一直气不顺。五皇子见状给四皇子使个眼色, 四皇子瞬间懂了他的意思—— 四皇子也怀疑丰庆楼的厨子和伙计突然闹罢工跟林知了脱不了关系。林知了有麻烦,太子定会因此心烦。 兄弟二人不敢有夺嫡的念头,但是敢给太子添点堵。因此四皇子起身:“父皇, 也不能任由他们一直闹下去。儿臣过去看看?” 太子低头,满眼嘲讽。 贵为皇亲的王慕卿和天子心腹少府监都无法解决的事,他去丢脸吗?- 平日里不敢交往过密的那些人都趁着逢年过节出来热热闹闹,欢聚一堂不打眼,传到皇帝耳朵里,无论他们做下什么, 都会因为法不责众而轻轻放下。是以今日丰庆楼有许多达官贵人。 丰庆楼的菜肴在京师称不上独占鳌头,倘若算上酒水以及艺伎,换了几次掌柜的丰庆楼依然是京师最好的酒楼。因此也有很多商户趁着过节在此宴请亲友。 今日京师最有钱最有权的那些人齐聚丰庆楼,结果连口水都没喝到, 请客做东的人颜面无存,如何不恼! 可是丰庆楼真正的东家是皇帝,食客又不敢在此放肆,便搬着椅子坐在店里看掌柜的训完厨子训伙计,训完伙计训切菜工、洗碗工。掌柜的连每日在屋里跟算盘打交道的账房也不放过。食客们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撺掇厨子伙计们明日继续罢工。 四皇子就是这个时候进来。 王慕卿第一反应是“他来做什么?”转念一想,今日端午节,皇帝应该不乐意移驾,太子乃仁和楼的东家也不适合出面,三皇子体弱多病见不得风,只能使他过来。 王慕卿正要过去说明情况,听到四皇子问“掌柜的在哪里?” 原先掌柜的在殿外候着。内侍从殿内出来叫他先去丰庆楼,四皇子待会就到。 今日家宴,四皇子身着常服,而他觉得寻常衣物镇不住闹事的那些人,特意回寝宫换上皇子蟒袍。 此时四皇子单手背到身后,不卑不亢,看似器宇轩昂,底气十足。然而只是看似! 四皇子比那年中秋宫宴上大义凛然地点出“贵妃其罪当诛”的薛理还要大一岁。同样的字眼从四皇子口中说出来像搬弄是非。由薛理说出来,谁敢怀疑他谁是奸佞。只因四皇子脸瘦长,多看几眼有些阴柔。薛理端庄持重一脸正气! 王慕卿看到小跑过去的掌柜的脸上没有一丝恐惧,感觉四皇子问也是白问。 估计这事最后还是要皇帝出面。 王慕卿坐到驸马的弟弟身旁等皇帝到来,顺便看看四皇子如何铩羽而归。 驸马的弟弟不好诗词歌赋,也不好黄白之物,酷爱研究。如今是工部郎中。前些日子兵部王侍郎去火炮制造局催进度,跟此人打过交道。王侍郎跟弟弟王慕卿提过几句,此人比他兄长驸马务实。 务实的人不应该在府中陪爹娘吗?王慕卿故意问:“驸马没过来?” 驸马的弟弟愣了一瞬,打量一番王慕卿,不认识,怀疑此人同他兄长在一块的时候见过他,“公主今日在公主府设宴,请了一帮戏子,吹拉弹唱吵得头疼,我和几个友人出来用饭。没想到碰到这种事。” 王慕卿的母亲也喜欢看戏,每当这个时候他也是躲得远远的,“你说四皇子能解决吗?” 驸马的弟弟轻笑一声,老神在在地摇了摇头。 四皇子的声音传过来,“谁是厨房管事?” 厨房管事走过去先请安,然后自报家门。四皇子正颜厉色地问:“为何不做事?” 管事看着掌柜的就说一句话,“换掉掌柜的就开火!” 四皇子问他掌柜的犯了什么错。 厨房管事犹豫着应不应该说实话。 因为此事说来话长。 几年前,掌柜的为了节省开支,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牲口用。 那个时候月钱多,众人心里有些怨言也不敢说出来,担心被掌柜的听见失去这份差事。 以前冬天丰庆楼的生意极好,羊肉锅子一锅接着一锅。随着仁和楼推出酸汤羊肉酸菜鱼,东市小饭馆大酒楼争相效仿,又比丰庆楼便宜,以至于丰庆楼冬天的生意大受影响 丰庆楼的茶点卖的不错。自从仁和楼卖沙琪玛和心太软,丰庆楼的女客少了许多。 掌柜的就叫厨子研究新菜。 多数厨子不识字,给他一本古籍也看不懂,莫说研究,都不会照书做。勉强弄出两个,还不如林飞奴的鸡蛋韭菜馅月饼引人注目。 管事厨子出自皇宫,掌柜的叫他做几个皇家点心菜肴。 皇家一道看似简单的开水白菜的水用的都是鸡鸭等物熬煮而成。在朝廷削减公费开支以后,只有最有钱的食客才舍得点这么贵的。 那样的食客一个月来不了三次,是以研究也是白研究。 盈利迟迟上不去,掌柜的辞掉几人后又降薪,丰庆楼厨子的月薪只比仁和楼多两贯,洗碗工和采买比仁和楼多一贯。以至于从后厨到前店都有些消极。 伙计看到食客不如往日热情。不是非吃不可的小吏就改去仁和楼。仁和楼没有伙计鞍前马后,只是看着林飞奴被踹也好过面对丰庆楼伙计的一张冷脸。 去年年底丰庆楼的收益简直不能看。掌柜的为了省钱,年终奖赏也取消了。 要不是以前在丰庆楼赚了不少钱,厨子和伙计都坚持不下去。 年后,这些人不约而同地决定跟掌柜的慢慢耗,再耗一年,皇帝发现丰庆楼的收益比去年还要少,定会换掌柜。 不巧林知了突然出现在丰庆楼门外。 正是红袖楼三男争一女那日。 当日丰庆楼还没到饭点,厨子伙计也出来看热闹。听到林知了的一番话,伙计和厨子觉得林掌柜同传说的一样,直言快语。 管事厨子听出林知了偏向外乡人。 二月底,头牌被京城本地官接走。谁知过了一个月,头牌哭着跑回来,婆婆和妯娌二打一。 这个时候丰庆楼的管事厨子就觉得林知了此人心性不错。他想去仁和楼做事。比现在赚的少也行。反正他前半辈子已经赚够养儿育女和养老钱。 管事厨子叫徒弟找人打听仁和楼的情况。 仁和楼的伙计和厨子很少出来,那些人又是宫里出来的,没法找他们打听。徒弟就找洗碗工的家人。 徒弟打听到仁和楼的月钱是比他们少,可是自从仁和楼开业,每月林掌柜都拿出百分之二净收益分给众人,年底未满一个月也发分红。 平日里买到便宜的猪下水,林掌柜卤一锅,一人给半斤或者一斤。仁和楼卖剩的包子、八宝粥等食物,只要不糟蹋粮食,想吃多少吃多少。 徒弟要和师傅去仁和楼。 此事被别的厨子听见,别的厨子不信,也找人打听。端菜的伙计听到他们想走,也想去仁和楼,于是就打听仁和楼缺不缺伙计。 去年那个时候正好下大雪,伙计打听到林掌柜给每人买一双棉鞋。前年也买了。丰庆楼的厨子伙计都买得起棉鞋,可是自己掏钱买和别人送的,他不是一回事! 前几日又听说端午放假。厨子和伙计都很羡慕。 今天上午掌柜的数落洗菜工干活慢,一个十七八岁的洗菜工洗着洗着眼泪一个个掉。管事厨子看到后就去找前店管事,两人一合计,不干了! 此刻面对四皇子的质问。管事厨子有种预感,四皇子年纪轻轻没经历过风雨,听到他说委屈,定会怀疑他的目的是加薪! 来的人要是太子,管事厨子愿意慢慢诉说。太子被废三年,尝尽人情冷暖,定然可以理解他们。 四皇子见管事厨子一言不发,嘲讽道:“无话可说?” 管事厨子梗着脖子说:“我们不想看到他!” 四皇子:“为什么?” 管事厨子不想把林知了和仁和楼牵扯进来,毕竟今天的事同人家无关:“没有为什么!” 这群贱民!四皇子闻言心头冒火,指着他怒问:“不想看到他就把他换掉,以后你不想看到本王,是不是也把本王换掉?” 管事:“殿下可以把草民换掉!” 四皇子张张口,指着众人:“你们威胁本王?真当本王不敢把你们换掉?” “坏了!”王慕卿赶忙起身,这些人若是担心被换掉,又怎敢挑今日闹事。 方才他好言相劝说得心中烦躁都没敢提这茬! 没等王慕卿到四皇子身边,管事的脱掉外袍扔给掌柜的,厨子拿掉头巾,伙计把围裙往桌上一扔就走人! 王慕卿赶忙说:“等等!” 四皇子:“让他们走!” “他们走了你做饭?”王慕卿都敢不给太子面子,又岂会怕四皇子。 四皇子就要反驳,扭头一看,是他皇帝老子的心腹,快出五服的表兄,下一任金吾卫大将军,“我——今日让他们得逞,明日指不定干出什么事!” “他们又不是没有妻儿老小,好好的日子谁不想好好过?”王慕卿不假颜色,眼神暗示他闭嘴,转向掌柜的和厨房管事,“你们随我去见陛下。”又叫上少府监,“掌柜的是你的人,你也一起!”对厨子和伙计们说,“给我个面子都去做饭。结果不能让诸位满意,我王慕卿任打任骂!” 众人看向厨房管事。 管事微微颔首,众人倒茶的倒茶,上点心的点心,点火的点火。 王慕卿还没出平康坊就闻到猪油炒菜的香味。 想想他说出去的话,王慕卿头疼,但愿皇帝给他个面子。 马车很快,但到宫中皇帝早已吃好饭,移驾到御花园钓鱼。 皇帝刚把鱼食扔下去,内侍禀告:“王将军把闹事的厨房管事和丰庆楼的掌柜都带来了,请您定夺!” 皇帝:“少府没人了?是不是怕朕活到七十?” 内侍小意陪笑:“陛下消消气。掌柜的就是少府挑的人啊。”看到他的动作,赶忙提醒,“不可再撒鱼食,鱼都饱了更不会咬钩。” 皇帝扔下鱼竿:“朕不撒鱼食也没见鱼咬钩!在哪儿买的鱼竿?换掉!” 内侍无语,这不是拉不出屎来怨茅坑吗。 陛下怎么不说他人有问题! 内侍暗暗劝自己别跟无理取闹的人一般见识:“奴婢把人叫进来?” 皇帝不耐烦地点点头,转身看到水杯空着就想发火,机灵的宫女立刻倒茶,又把瓜果放到他左手边。 皇帝顿时感到窝火,看到少府等人也没有好脸色:“什么事都找朕,朕要你们有什么用?”接下来一句就是令少府监闭门思过! 少府监面无血色。 皇帝没好气地问:“等朕请你?” 少府监不敢有一丝犹豫,迅速离开。 四皇子看到少府监惶恐的样子心里发虚:“父皇——” 皇帝:“你出去一趟只是把人带过来?这点小事用得着你出面?” 四皇子不敢开口。 皇帝看向身着短衣的男子:“你是厨子?” “回陛下,草民原先在御膳房,如今是丰庆楼厨房管事。”随即厨房管事又说他姓氏名谁,祖籍何处,何时到御膳房,何时出宫。 没等他说完,皇帝就叫停,他不想知道这些,也没有必要知道,“你说还是他说?” 厨房管事:“草民只求换掉掌柜!” 皇帝:“抓贼还要见赃。你什么都不说,朕凭什么换掉掌柜的?” 厨房管事:“陛下也可以不换。” 四皇子忍不住说:“父皇,你看——” “你来?”皇帝打断。 四皇子闭嘴。 皇帝叹了一口气,“你倒是不怕朕砍了你!” 厨子自然怕死。可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活的宛如畜生,还不如死了干净! 皇帝发现此话并没有令厨子退缩,越发笃定他是被逼无奈,便转向掌柜:“他一个人闹事,定是他的错。所有人同时停工,就是你的错!” 掌柜的直呼冤枉,他一直尽心尽责,自从接管丰庆楼,三年他瘦了十斤! 皇帝看向他表外甥:“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事先没有一点风声。王慕卿,把你知道的事说出来!” 王慕卿:“不巧,臣上次去丰庆楼还是去年中秋节第二天。” 皇帝不信:“这几个月你没有去过丰庆楼?” “臣不爱听咿咿呀呀,琴瑟琵琶,嫌吵。吃腻了家里的饭菜就去仁和楼。仁和楼的大鱼大肉吃起来抗饿,也有力气巡逻,很适合金吾卫。”王慕卿所言非虚,“丰庆楼清汤寡水的菜肴适合一坐就是一整日的文人墨客。” 皇帝看向掌柜的:“你仍然坚持自己没做错?” 掌柜的跪地求陛下明察。 皇帝转向厨房管事:“朕再给你一次机会!” 管事下意识看一眼掌柜的,眼里的厌恶不加掩饰:“草民只求换掉掌柜!” 皇帝打量一番二人,是不是有什么事不方便叫掌柜的听见。皇帝沉吟片刻:“今日过节,丰庆楼想必很忙。掌柜先回去,过了今日再说。” 掌柜的下意识看厨房管事。 皇帝冷着脸问:“没听清楚?朕叫你先回去!” 掌柜的立刻告退。 皇帝等他走远就说:“人走了,说吧。” 厨房管事不由得看一下四皇子。 皇帝:“今天的事他敢说出去,朕打断他的腿!” 四皇子瞬时想起被挑断脚筋的二皇子,不由得打个哆嗦。 厨房管事看到四皇子害怕,放心下来:“此事说来话长。” 丰庆楼不止卖菜,在城外还有个酒坊,每月税收就有上千两。酒菜收入加一起,每月净收益最少万贯。 看在钱的份上,皇帝十分有耐心:“慢慢说。” 管事从掌柜的第一天到丰庆楼说起。一直说到今天上午掌柜的数落洗菜工。期间厨房管事没提仁和楼和林知了,也没有提他想去仁和楼做事。 皇帝可是比谁都会心疼为他做事的人。 哪怕削减公费开支,满朝文武也不敢抱怨俸禄不够用。只因除了俸禄和在职补贴,皇帝最穷的时候都不曾断了天下官吏的油盐米面茶等补贴。 皇帝佩服丰庆楼众人,竟然可以忍到今日。 如果是他前年这个时候就撂挑子不干了! 四皇子又忍不住说:“钱少了你们抱怨,以前钱多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嫌多?” 皇帝抬头:“你闭嘴!” 四皇子不明白,他爹为何胳膊肘子往外拐:“父皇——” “这是钱的事?”皇帝头疼,长得挺机灵,脑子里装的什么玩意! 四皇子脱口道:“他就是想加薪!” 王慕卿这一刻终于明白,皇帝为何复立太子。 太子虽笨,好在能听懂人话。 那日在仁和楼用饭,王慕卿就发现,无论他们聊名将还是谈文人,太子都知道其家世背景生平事迹。说明书没白读。只是有点不会学以致用。 不过太子能明辨是非就够了。 对外有兵部和枢密院,对内有薛理等文官。 王慕卿不由得开口:“四殿下,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四皇子:“你说!” 王慕卿看着厨房管事:“是不是希望林掌柜接管丰庆楼?” 厨房管事愣了一瞬,没想到被看出来:“草民不敢!” 皇帝听出他言外之意,不是不想,“仁和楼的林掌柜吗?她去了丰庆楼,仁和楼交给谁?” 四皇子不希望丰庆楼也落入太子手中:“父皇,儿臣听说林掌柜和薛大人成亲多年一直膝下空虚,定是林掌柜平日繁忙顾不上。林掌柜再接管丰庆楼,薛大人怕是要抱憾终身。” 王慕卿想翻白眼。 丰庆楼的伙计和厨子又不是刚出宫的新人需要林知了一一调/教,她怎么就忙不过来! 王慕卿:“四殿下此言在理。陛下,不如把丰庆楼交给四殿下打理。” 皇帝惊到无语,看看表外甥又看看儿子,不可置信地问:“交给他?明年今日就是丰庆楼的忌日!” 四皇子不服:“父皇——” 皇帝不想再看到他犯蠢,“去把太子找来!” 四皇子:“父皇!京师那么多男儿,为何执意用一名女子?不明真相的百姓一定认为朝中无人可用!” 皇帝:“交给你?” 四皇子想说好,他大不了找几个军师。然而没等他开口就听到,皇帝叫他立军令状! 此话把四皇子吓到。 皇帝神色不耐烦:“还不去?” 四皇子嘟嘟囔囔叫人备车。 厨房管事:“陛下,朝中应该有人会打理酒楼。” 皇帝身边的内侍心说,我可以。可惜咱家懒得接那个烂摊子! 再过十来年,他出宫养老,闲着没事倒是可以接管丰庆楼。只是任由那些掌柜的折腾下去,丰庆楼不见得能撑到他出宫。 皇帝听到管事的话,朝王慕卿看去。 王慕卿脸色骤变,吓得惊呼:“臣不行!臣,臣都看不懂长兴侯府的账册,如何打理丰庆楼!”怕皇帝不死心,又急急忙忙补充,“薛大人说术业有专攻!像去年查抄长兴侯府,刑部门房都比臣做的好!” 皇帝揉揉额角:“虽然薛理年轻气盛爱犯浑,跟个刺猬似的,逮谁扎谁,但是没有辜负太子为他取的表字,通明,通达明理!” 王慕卿惊讶:“薛大人的字是太子殿下起的?” 皇帝:“他高中那年才二十岁,父亲早逝,也没有祖父叔父,除了太子为他操心,还有谁?你以为朕赏的?” 王慕卿以为是丹阳官学先生取的。 看来太子的书是没白读! 过了约莫两炷香,御花园外响起马蹄声。 王慕卿朝入口处看去,太子翻身下马,急急忙忙进来。 皇帝抬抬手免了他的礼,又给内侍使个眼色,内侍搬个圆凳放在皇帝左下方。 太子坐下就说:“父皇,四弟说得在理。林氏只是妇道人家,哪能打理好丰庆楼。”实则不希望林知了接下这么棘手的事。 “那是他想接手。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皇帝其实想说,他今天去丰庆楼,明日就能把人全得罪了。儿子在他面前犯蠢就算了,蠢到外面,他丢不起这人! 太子也不希望丰庆楼落入几个弟弟手中,就转向王慕卿。 王慕卿再次变脸:“殿下,王氏一门皆武将。除了兵法,别的一概不懂!” 太子不能说交给他舅家表兄弟,亦或者太子妃的兄弟,“父皇,儿臣记得八弟的舅舅在西市有几间铺子——” 皇帝微微抬手。 太子把后半句咽回去。 皇帝冷笑。 王慕卿见状替皇帝解释:“殿下只知其一!他有一家点心铺子,卖的点心都是仿宫里的。偏偏不舍得放油放糖放馅料,有的味道极好,有的难以下咽。这般小家子气,丰庆楼交到他手上,再出事就不是因为替陛下省钱!” 太子知道此事,他妻弟李珩当笑话说过几次,太子才敢提此人。 “父皇为何一定要林氏接管丰庆楼?”太子问。 皇帝朝厨房管事抬抬下巴。 太子故意问:“你是那个带头闹事的?林氏许了你什么好处?” “林掌柜不认识草民!”厨房管事慌了,“殿下,草民是,是——” 太子:“从实说来!” 管事听到脚步声,眼角余光看到四皇子到跟前。管事担心这个棒槌抢丰庆楼,也不再隐瞒。他先说仁和楼月钱不多,但每月都有赏钱。 四皇子不禁开口:“赏钱就是要给他们的月钱!” 管事:“以前丰庆楼的洗碗工每月五贯,如今四贯,比仁和楼多一贯。可是仁和楼洗碗工每月的赏钱至少一千五!听说去年有两个月生意极好,赏钱多达三贯!” 四皇子哑口无言。 管事:“陛下,草民不知道怎么说。草民不喜欢吃猪下水。林掌柜时常买一些猪头猪脚猪下水用香料煮,厨子伙计吃饱,还有剩余就叫洗碗工分了。多的时候一人一斤,少的时候一人三四两。这种感觉就是——” 太子:“礼轻情意重?” 管事:“掌柜的心里有我们。” 四皇子低声吐槽:“矫情!” 管事脸色微变。 皇帝抄起桌上的点心砸过去。 四皇子本能闪躲,点心被拍到王慕卿身上,好在他身手矫健,转身躲开。 皇帝转向管事:“你也希望丰庆楼掌柜的这样做?” 管事:“草民知道人和人不一样,事事效仿林掌柜有些强人所难。上一个掌柜的和他的亲戚们离开后,这个掌柜的能维持原样也很好!” 王慕卿:“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怎么可能安安分分维持原样!” 皇帝脑海里闪出一个词,但此刻不重要:“林氏去了丰庆楼,仁和楼换个掌柜也不一定是现在这样。”忽然有个主意,“先回去,朕再考虑考虑!” 内侍把厨房管事送出去。 皇帝看向太子:“仁和楼非林氏不可?” 仁和楼有皇帝的人,太子不敢胡说八道:“仁和楼无需林氏时刻盯着,可是没了她也不行。” 王慕卿:“陛下,臣听说丰庆楼前店后厨都有管事,想必也无需林掌柜时刻盯着。只是今天发生的事,需要她操心十天半月。” 皇帝沉吟片刻:“薛通明也不差十天半月!交给她!” 四皇子急了:“父皇,林氏个弱质女流,哪能打理好两——” 皇帝瞪他一眼,转向太子:“你是不是希望朕早日去见先帝,所以把他留在京师?” 王慕卿“扑哧”笑出声。 太子哭笑不得。 四皇子又羞又气,脸色通红! 太子起身:“父皇,儿臣回去叫魏公公去乡下找林掌柜。否则明日怕是无人登门!” 今日食客们颜面扫地。近期怕是都不想踏进丰庆楼。倘若明日丰庆楼换掌柜的消息传出来,这些人定会因为好奇而过去。 思及这些,皇帝微微颔首。 看着太子走远,四皇子忍不住说:“父皇是想把丰庆楼给皇兄吧?” 皇帝这一次没有想那么多,但是不能说实话,否则他会同安王一样惦记他不该惦记的东西:“他日天下都是太子的,现在给他有何不妥?朕是缺你吃缺你喝?食邑改成俸禄后多了一成还嫌少?想办酒楼自己琢磨去!” 王慕卿告退,顺手拽走四皇子。 皇帝想想丰庆楼,想想不争气的儿子,越想越气,抄起水杯就砸。 匆匆回来的内侍急忙接住:“陛下,伤着手。” 皇帝顺势给他:“有没有同你说什么?” 内侍:“说掌柜的不把他们当人。他们又不是掌柜的奴才,都是给陛下您办事,凭什么作践他们。五十岁的人啊,说着说着还哭了。” 皇帝沉下眼眸:“朕其实记得他。那年丰庆楼缺厨子,选中他他不想出去。” “陛下好记性。奴婢才想起来是他。”内侍停顿一下,“也是仁和楼离得近可以攀比。” 皇帝没好气的说:“林氏做事周到,还是林氏的错?没能力就没能力。怪这个怪那个就能守住家业?” 内侍顿时不敢多嘴。 — 半个时辰后,魏公公带着两名东宫禁卫骑马抵达王家村。 王家村的小麦还要过几日才能收割,此时刘丽娘在门外果树下和林知了闲话,顾娘子和李婆子缝补麻袋,薛二哥在院中磨镰刀,薛理给他打下手。 龙凤胎被林飞奴等人抱出去和村里小孩玩耍。 魏公公到门外打眼一看就发现林知了和薛理很闲。 林知了和薛理惊得霍然起身,一个在院中一个在门外,异口同声:“你怎么来了?” 魏公公尴尬地笑笑,缰绳扔给禁卫,叫他俩在路边等着:“林掌柜,屋里说话?” 林知了进屋。 刘丽娘觉得他不像前来捉拿林知了,估计是东宫私事,就帮李婆子整理麻线。 林知了到室内就看着他。 魏公公长话短说,也说了一炷香才把丰庆楼今日发生的事说清楚。 林知了:“陛下希望我接管丰庆楼?此事太子知道吗?” 魏公公点头:“殿下的意思您是总管。仁和楼由俞丫接管,薛姑娘管账房,丰庆楼前店后厨有管事,柜台也有账房的人,您要操心的事不多,忙得过来。” 林知了哼一声。 魏公公神色不自然:“不瞒您说,先前很多人惦记丰庆楼。如今出了这事,丰庆楼是有些烫手。” “我接下丰庆楼,仁和楼的收入分成怎么算?”林知了问。 魏公公:“仁和楼的厨子是您一手调/教的,而酒楼最当紧的是食谱,没有您的食谱就没有仁和楼,自然是照旧。” 林知了:“丰庆楼现在的掌柜在何处?” 魏公公:“明日林掌柜到丰庆楼就把他辞了。” 林知了:“回去转告太子,我接了。” 魏公公愣住。 林知了奇怪:“没听清?” “你,不再考虑考虑?”魏公公准备了很多说辞,才说一成啊。 薛理从院里进来:“接管丰庆楼又不是没有俸禄。只要有钱,能使林掌柜亲自推磨。” 林知了朝他身上捶一拳。 魏公公放心下来,立刻回去复命。 薛二哥把镰刀放窗台上,“那个掌柜的脑子有病吧。他抠抠搜搜一整年,不够贪官一顿饭。陛下没钱杀贪官啊。一个大贪官顶一年国库税收。”越说越不忿,“人家是劫富济贫。他倒好,劫贫济富!” “二哥,多做些十三香和烧烤料。”原先林知了想把方子攥在自己手里。皇帝赐下一处宅子,林知了无需攒钱,就把配方交给要养俩孩子的二哥二嫂。 薛二哥一听跟赚钱有关也顾不上抱怨:“待会我去村里问问有什么香料。村里没有的我再进城买。” 林知了转向薛理。 薛大人去村里找妹妹和小舅子。 林知了收拾家当。 一炷香后,四人回家。 晚上,林知了拿出笔墨。薛理坐在她身边,看到“两班倒”字眼,疑惑不解,敲敲纸示意她解释。 林知了:“如今早饭后洗碗工洗菜工就要忙碌,直到三更半夜食客离去她们才能回家。这是拿命换钱。钱少了真撑不下去。我决定辰时一刻洗菜,一直忙到午饭后。这些人回去休息,另一波人午后接手,忙到子时。采买辰时去买菜,也忙到午后回家。伙计午时到店里,午后可以歇一至两个时辰,再忙到子时。合理吗?” 薛理点头:“洗碗工人手不够吧?” 林知了:“听魏公公的意思,可能要找七八个洗碗洗菜的。伙计也许够用。如今伙计跟着闹事,兴许是那个掌柜的见不得他们午后睡觉。” “可以了!”薛理拿走毛笔。 林知了回房睡觉。 翌日清晨到店里,趁着还没开门,林知了宣布日后俞丫掌柜台。 俞管事连声拒绝。 林知了:“我知道你识字不多。叫薛瑜帮你。从下个月起,每人的月钱都加一贯。俞管事也是。薛瑜当账房,她的月钱同厨子一样。” 钱二牛试探地问:“掌柜的,昨日丰庆楼出事了,您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你突然这样说,是不是不管我们了?” 林知了:“两边管!” 钱二牛不禁说:“这就好!” 厨子很是担忧:“丰庆楼的饭菜呢?” 林知了:“菜不变。即便我哪天灵机一动想到新菜,也会根据食材价格而定!” 厨子放心了。 林知了:“再招四个伙计!” 众人面色微变。 林知了瞪着眼睛看着他们:“别要钱不要命!” 俞丫赶忙表示下午就去宫里问问。 林知了:“趁着早上我在店里,俞管事,就从今日开始!” “啊?”俞丫又忍不住心慌。 林知了:“我算是知道你们为何从宫里出来。但凡能独当一面,太子妃都不舍得放人!” 这话叫林知了说对了。 俞丫尴尬:“那,我,我试试。”随后去屋里把头发盘起来,从姑娘变成妇人。 林知了不明白:“这又是闹哪一出?” “看起来稳重不会被人随意欺辱!”俞丫被她看的发毛,“不可以啊?那我,我拆下来?” 林知了:“日后嫁不嫁人?” 俞丫:“花楼头牌二十五岁都有三个人争抢,我在仁和楼,我担心什么?” 说得在理!林知了点点头:“随便吧。” 半个时辰后,仁和楼开门,食客进来第一句话就问:“林掌柜,丰庆楼出事了,您还不知道吧?” 林知了:“现在知道了。” 食客听出她知道了,想想昨日她不在城中,但厨子和伙计们都在,“你说今天还继续停工吗?” 林知了:“你吃饭吧!” 食客看热闹不嫌事大,“今日无事,晌午我要过去看看!” 180-190 第181章 事情找上门 巳时一刻, 林知了出现在丰庆楼。 忙到半夜的艺伎头牌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看到林知了她们浑身一激灵,矮下身子往丰庆楼打量。 平康坊内有许多商户,有两排是打金银首饰的。晚上干这个没人嫌吵, 因为丰庆楼和红袖楼一个赛一个热闹。这些商户正准备开门营业, 听到花楼上的姑娘嘀咕“林掌柜怎么来了?”他们停在门外勾头往里看。 林知了进门第一件事便是叫账房给掌柜的结工钱, 包括这个月几天。 账房面露喜色, 脚步轻快地回房。 林知了转向掌柜的:“请吧!” “就凭有他们这些刺头,我不信你能管好!”掌柜的气哄哄追上账房。 仁和楼只有一个账房,还是小丫头薛瑜。丰庆楼就不一样了, 账房有四人。走了两个, 还剩两个,林知了叫他们拿笔墨。 柜台底下就有笔墨, 两个账房去找, 林知了问后厨管事,洗碗工和洗菜工总共多少人,又问前店管事, 伙计多少人。 随后林知了叫账房写下,再招两名伙计,一名采买和十个洗碗工,贴到门外。又问厨子有没有买菜。 厨子感觉掌柜的换定了,因此今天老老实实做事。 林知了听说菜备齐:“那就各忙各的。等等,月钱和现在一样, 每月的赏钱同仁和楼一样,店内净收入的百分之二,按照月钱多少分下去。我的月钱和前掌柜的一样。赏钱人人有份,自这个月起!” 考虑到前店管事暂时无事, 林知了便说:“唱曲的艺伎何时过来?去跟她们说一声,我跟她们聊聊。” 前店管事:“掌——前掌柜的不曾克扣她们的钱。” 林知了冷笑,不由得面露鄙夷:“倒是知道靠什么留住客人!”又叫账房套车带她去酒坊,她去酒坊查账! 两个账房把纸贴好就去套车。 林知了从进来到出去前后一炷香。 厨房管事和前店管事面面相觑。 闲下来的采买还在店里,不禁问:“没了?” 厨房管事纳闷:“只是添人加赏钱,没别的了?” 前店管事:“没听说仁和楼有什么一二三四五六条规矩。没了吧?” 厨房管事:“先做事。不能叫林掌柜认为我们只会无事生非!” 酒坊纰漏大,少了许多粮食。 林知了叫其中一个账房报官,酒坊关门,京兆尹审理清楚再开门。左右库存可以撑几十天。 林知了看看时间,丰庆楼该忙了,她和两个账房回去。 从后门进去,林知了用抹布扫去尘土才去店里。 食客惊呼:“听闻丰庆楼换掌柜的,还是林掌柜,竟然是真的?” 林知了:“陛下厚爱!多谢诸位捧场!” “林掌柜,第一日走马上任,也没个新菜?”常去仁和楼用早饭的商户打趣。 林知了看到他身边还有俩人,估计今日在此请客,“有个新菜,只是做得不好,也不便宜。你要尝尝?” 食客:“一份百文?” 林知了想想食材就是几个鸡蛋,只是油和糖贵:“裹糖的菜。所以至少百文。” “试试!”食客说完就同两位友人介绍,这位是仁和楼的林掌柜,也是刑部薛大人的夫人。 早上在仁和楼吃饭,晌午特意过来看热闹的街坊甫一进门就大惊失色:“林掌柜?你怎么在这里?” 林知了:“现在知道今日会不会停工?” 街坊张口结舌。 林知了给伙计使个眼色,伙计请他坐下。 林知了后厨做鸡蛋饼。 鸡蛋饼做好切块裹团粉,林知了过油炸两次就裹糖。 出锅前,林知了叫徒弟给她找个纯白色盘子,点缀些许葱花,亲自送过去。 那位食客经常在仁和楼用午饭,以为是锅包肉。可是一想锅包肉不是新菜,而且锅包肉上面的糖也不拉丝,就叫友人试试。 食客的两位友人一个很喜欢,一个吃不惯。 林知了:“值百文吧?” 食客实在想不出是怎么做的,不得不点头。 伙计跑到后厨端菜,见到厨子们就说:“刚才那个是新菜,仁和楼没有的新菜!” 厨子们面面相觑,掌柜的就当着他们的面做出来,不怕他们学会吗。 林知了没打算经常下厨。今天这道菜是第一道菜,也有可能是最后一道菜。不止是为了笼络食客,也是提醒厨子,他们再闹事停工,丰庆楼也能正常营业。大不了她亲自掌勺! 有食客在仁和楼吃过拔丝水果,觉得跟这道菜有点像:“林掌柜,这不是拔丝水果?” 林知了:“拔丝鸡蛋。但是不好听,你给取个雅名?” 食客:“给我也来一道?” 林知了:“百文!” 食客毫不在意:“都进丰庆楼了,还能差钱!” 林知了去后厨问厨子刚才学会了吗,学会了就做, 厨子没敢正大光明地偷看,只能摇摇头。 林知了又做一遍,这次边做边讲解。厨子感觉会了。趁着不忙就试做一次。随后又有人要拔丝鸡蛋,林知了就当甩手掌柜的。 前店管事心里犯嘀咕,今日食客怎么都跟林掌柜闲聊啊。 自然是因为食客没想到皇帝舍得把丰庆楼交出去,以至于稀奇不已! 京师谁不知道林掌柜一家是太子的人。 丰庆楼都舍得交出去,想来皇帝没打算二废太子。 殊不知皇帝当着四皇子的面说出“他日天下都是太子的”这句话也由宫女太监传进后宫,再传进京师达官贵人家中。 先前许多文臣武将纳闷,薛理今日打御史,明日查亲王,真不怕死吗。如今联想到皇帝的这番话,众人后知后觉,是太子腰板硬撑得住! 身为当事人的薛理和太子可没想到“丰庆楼风波”还有意外收获。太子依然深居简出,薛理依然躲在仁和楼后院。 店里人声鼎沸,薛理有点坐不住。 薛理在北屋看一会,伙计明显紧张。洗碗工一边刷碗一边往朝店里打量,好像很担心会出事一样。 薛理犹豫片刻起身去前店。 拉面厨子松了一口气,守在柜台前的薛瑜和站在柜台后的俞丫明显放松下来。薛理奇怪,林知了又不是第一次不在店里。前些日子她上午去王家村,傍晚才回来,也没见她们紧张。 王家村离仁和楼十几里路,丰庆楼离仁和楼才二里路! 薛理一时想不通,决定去问问薛瑜紧张什么。 “这位就是刑部薛大人!” 突兀的声音令薛理脚步一顿。 薛理循声转向店外,三男一女,妇人眼熟,看衣着像街坊,三名男子风尘仆仆,一位头发花白,一位三十岁左右,还有一位十七八岁的样子,很像祖孙三代。 考虑到不能叫身后的食客误会,薛理微微摇头,一副“不敢当”的样子:“我只是刑部郎中。” “刑部郎中也是朝廷命官!”妇女指着薛理对三人说,“你们别不信,找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都不如他好使。” 薛理连忙打断:“不可胡说!我在刑部做的事都是刑部尚书吩咐的。再说,大理寺卿经手的案子比我听说过的还多,我哪能跟他们比。” 妇人本能反驳,然而扭头一看薛理年轻的长相,尴尬地笑笑:“是有点夸张。不过找他没错!” 薛理不敢再由着她信口开河,直接问:“找我何事?” 三人互相递个眼神,仿佛说他还没到留胡须的年龄,找他有用吗。 妇人因为被质疑很不高兴,“你们怎么还不信?”对薛理说,“他们要告状!” 薛理因为妇人提到刑部和大理寺,闻言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如果告官,可以去大理寺。如果告百姓商户,可以找京兆尹。” 妇人:“不能去刑部?” 薛理:“刑部是核实天下案件的地方。大理寺负责审判。刑部可以接案还要大理寺做什么?” 妇人:“他们不告官也能去大理寺?” 薛理点头:“大理寺在西边,离这里有点距离。不过大理寺离京兆府不远。这两个地方想去哪儿去哪儿,也可以都去!” 三人因为薛理的年龄不敢信他,闻言决定先去大理寺,再去京兆府。 薛理看到三人离开才问妇人:“哪来的?” “听口音——”妇人猛然睁大眼,“好像南方口音。薛大人,兴许是你同乡!要不要我把他们叫过来?” 薛理:“要是我同乡,更不能叫他们。” 妇人脱口问:“为何?” 食客高声说:“朝廷有规定,百官不能干涉本籍的案子!” 妇人心里一慌,急急忙忙问:“有这个规定?薛大人,我险些害了你!” “你也是无心的。”薛理不待她开口,“店里生意如何?” 妇人猛一跺脚:“坏了!店里还有客人!”说完就跑。 这个时候正好饭点,大理寺的门房也要吃饭,三人租车到大理寺,门房不想理他们,直接说里面没人。 老翁疑惑:“那个仁和楼的薛大人是不是骗我们?” 门房浑身一激灵,扔下筷子:“你说谁?仁和楼的薛大人?” “仁和楼有个刑部薛大人,说刑部不接案子,叫我们来大理寺。”中年男子不识字,“车夫跟我们说这里是大理寺。”指着匾额,“是三个字啊。” 门房想起大理寺卿的吩咐,招惹谁都别招惹薛理,他身后不止有太子还有皇帝。门房叫三人先进来:“这里是大理寺。你们来的不巧,都吃饭去了。等等,我去看看有没有晌午不饿的。” 到食堂找个评事就说:“门外来仨人,看样子是进京告状的。不知为何找到仁和楼,应该是正好碰到薛大人在仁和楼用饭,他就把人指到我们这里。你看是管还是不管?” “管!”评事叫门房把人带进来,他随后就到。 这位评事以前可没有这么勤快。 薛理连办几个大案,皇帝赐了一处宅子,放到市场上价值三万贯。据说连地契都给了,不是只有居住权。小吏们羡慕不已,都想成为下一个薛理。 哪怕他们知道彼此不切实际,可是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去年这个时候还说薛理办了“庐州府”和“安王案”,陛下一文没赏,显然对他不满。 要是不满的结果是得一处大宅子,他们希望陛下天天对他们冷眼相待。 评事看到状书顿时觉得没人能成为第二个薛理。于是他把状书交给大理寺少卿。 少卿也觉得状书烫手,“涉及到当地知县,应该交给御史台,由巡察御史出面核实。” 评事:“要是巡察御史又推给我们呢?” 大理寺少卿闻言奇怪:“他们怎么不去御史台?” 评事:“仁和楼用饭碰到了薛大人,哪个食客多嘴,说薛大人是刑部官员,他们找上薛大人,薛大人叫他们来找我们。” 少卿:“薛通明看过状书?” 评事摇摇头:“他们从怀里掏出来的时候外面卷了三四层。薛大人应该没看过。可能听他们说过,不然怎么会叫他们来找我们。” 少卿:“涉及到盐商,牵扯到知县,这个案子查起来,淮河水要变成红色的。” “卑职一看到盐商就想到了。大人,也不能不管。薛大人的性子你也了解,不叫他碰到,他可以装不知道。被他撞到,他定要一查到底!”大理寺等人认真研究过薛理,发现他没有坊间百姓传的那么爱管闲事。 大理寺少卿:“既然薛通明知道,这事就好办。”令评事稳住三人,他前往御史台。 巡查御史最不想去的地方就是两淮,而不是坊间百姓认为的穷乡僻壤。 到了穷乡僻壤可能被刁民打死。要是到了两淮,死了还要背负一身污名! 大理寺少卿把状书交给御史中丞,他果然也不想管,叫他递给陛下。 什么都不查就呈上去,陛下不把他们宰了,也会把他们贬为庶民!大理寺少卿:“巡察御史今年不是要去两淮吗?要是他们前脚到两淮,后脚薛通明跟过去——” “等等,你说谁?”御史中丞忙问。 大理寺少卿:“那三个外乡人刚才去仁和楼用饭,找人打听官府在哪儿,同在仁和楼用饭的薛大人问清楚他们找官府做什么,就叫他们找你我。我们不管,就递给你们。监察百官是你们的责任!” 御史中丞顿时想骂娘:“怎么什么事都能叫他碰到?” 大理寺少卿:“仁和楼是喝酒吃饭的地方,只要是活人,就有可能被他碰上。” “不是说林掌柜今日在丰庆楼?他不去丰庆楼,去什么仁和楼?”御史中丞接过去,“你叫那三人先回去。我这就进宫!” 少卿:“不把人带过来问问出什么事了?” 御史中丞:“都不远千里来京师了,还能是小事?最好这件事能被陛下拨给薛通明。反正他爱查案!” 然而巡查地方是御史台的事。 皇帝令巡察御史即刻南下查清此事! 前些日子因为长兴侯府的案子,御史台有少了三人,不是死了,而是进了大狱。连着几年损兵折将,御史台都快沦为笑话了。 倘若这次再死人,他也不用干了。 因此御史中丞顾不上被皇帝训斥,直言希望拨几个禁卫保护巡察御史。两淮盘根错杂,机敏如薛理也有可能进的去出不来! 皇帝忽然想起薛理祖籍江南,比北方官吏了解水乡,令御史中丞把薛理找来。 薛理手上无人可用,不想碰两淮盐商。而他的原计划也是过几年太子登基后坐稳了,他再把垄断两淮盐运的官商连根拔起。 薛理:“陛下,臣是刑部郎中,一无审判之权,二无巡查之职!” 皇帝冷笑:“查长兴侯的时候怎么不这样说?” 薛理:“臣只是去太原核实凶案牵扯到长兴侯。陛下,此案要是一件凶案,臣可以下去核实!” 那三人是要报官告状,不是因为不服判决要求改判,轮不到刑部核实。 皇帝无法反驳,直接问:“这个案子你接还是不接?” “接也可以。”薛理提醒,“微臣记得扬州有个越王是陛下的堂弟。陛下,要查两淮就不能不去扬州。倘若微臣一时疏忽,下手没轻没重,您不会把微臣的双手给剁了吧?” 御史中丞看向薛理的眼神满是惊恐,他是在和皇帝谈条件吗?他敢和皇帝谈条件?! 薛理不敢和皇帝谈条件,但他敢跟称得上明君的皇帝谈条件! 皇帝:“朕再给你一道诏令!” 薛理:“一道怕是不够。一道查两淮盐运,一道调水兵!微臣还想找陛下借一人,能调动水兵的人。倘若陛下是叫微臣核实所告内容是否属实,那就什么都不需要!” 皇帝以前就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但他觉得有贪官也是小贪,因为地方上没有出现官逼民反的情况。 这几年连着几次大案,原先空虚的国库都塞满了,皇帝不能再自欺欺人。 皇帝也知道臣强君弱天下必乱。虽然太子不弱,可是跟老臣比起来,他就是软弱可欺!那些人不收拾一番就交给太子,三个薛理也无法力挽狂澜! 薛理要知道皇帝心里这样想的,会告诉他,一个薛理就可以。不就是杀杀杀吗。 即便越王想兴兵“清君侧”也兴不起来。他杀的是贪官,百姓只会拍手叫好。没有百姓拥护,越王想打到京师砍掉他的脑袋,难如登天! 皇帝:“你和巡察御史同去,你为主他为副。” 御史中丞暗暗松了口气,可算保住一个,“何时出发?” 薛理:“陛下,今年还放忙假吗?” 皇帝点头。 薛理:“那就忙假前一天下午。对外就说臣在乡下割到手又被石磙压到脚,在乡下养伤。” 御史中丞皱眉:“悄悄去不就行了?” 皇帝:“此案交给你?” 御史中丞顿时不敢多嘴。 皇帝微微抬手。 两人退下。 薛理晚上回到家中,婆子做好饭了,可是林知了还没回来。用过晚饭,薛理叫薛瑜和林飞奴先休息,他去丰庆楼。 林飞奴也想去,薛理问他今天的字练了吗。少年乖乖回东院。 薛理牵着大花到丰庆楼,看到门口很多人就转去后门。 后门从里面闩上,薛理敲好一会才听到脚步声。 门刚打开薛理就听到:“您走错了。” 薛理:“我是薛理!” 伙计下意识说:“什么理也不能从后门进来!” 薛理叹气:“林掌柜的相公!” 伙计愣了一下,赶忙让出路:“薛大人?快请进,掌柜的在店里。” 薛理到店里就听到“林掌柜,真是你?”随后又听到“林掌柜,你来丰庆楼,仁和楼怎么办?” 薛理心说,一天过去怎么还这么稀奇。 自然是因为很多人午饭后才听说陛下把丰庆楼交给林知了。 申时前一刻,丰庆楼关门打扫休息,好奇心盛的这些人进不来,就决定晚上来丰庆楼用饭。 虽然丰庆楼的菜很贵,可是偶尔一次,一次一碗羊肉汤面还是吃得起的。 今晚的丰庆楼异常热闹,比上元节那日还要热闹。 往常这样热闹,伙计和厨子都会因为忙不过来而心烦。 这次很高兴,只因林知了说从这个月开始发赏钱。 倘若这个收入两万贯,赏钱就是四百贯。丰庆楼百十号人,洗碗工也能分两贯! 下午掌柜的还说了,洗碗工分早晚班,除了洗碗工,所有人午后都可以睡一个时辰。这样的好事以前可没有! 众人私下里都庆幸拼上性命赌一把赌对了! 言归正传,薛理看到林掌柜忙得跟花蝴蝶似的就退到院里。 又过了两炷香,林知了躲到院里歇息看到薛理,薛理才问她何时回家。 林知了:“现在就走。” 薛理:“现在?” 林知了点头:“前店管事明日午时才过来,叫他盯着。我明早要起来去仁和楼,不早点睡哪起得来。” 薛理:“没忘自己是两家店掌柜的就行。” 林知了跟他从后门出去。 走出热闹的平康坊,薛理才说他要南下。 林知了停下:“你怎么——” “这次与我无关。我不想去。”薛理抚平她的眉头,“别皱眉。” 林知了:“朝中没人了?” 薛理:“宁折不弯又不怕死的,也有!但是有的不懂办案,有的只会横冲直撞,结果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不是横冲直撞?”林知了没好气的说。 薛理:“我不是!去年查到跟长兴侯府有关的案子的时候,我还查到两个。那两起也办好了,你听说过吗?” 林知了摇头。 薛理拉着她,“我感觉这次比上次容易。据说这次有人证物证。不过也不会那么快。庐州知府毫不遮掩,我还要查几天。长兴侯府查了一个月才摸到一点证据。要是一两个月没消息,你也别担心。” 林知了:“林飞奴不会放过你!” 第182章 大理寺少卿 薛理想起小舅子爱操心的样子:“等我回来再解释!”顿了顿, “林飞奴其实很好哄!” “你怎么同他说你要出去几个月?”林知了问。 薛理:“什么也不说!” 林知了:“他会恨死你!” 薛理不在意地笑笑:“小孩的恨意来得快去得也快。” 林知了叹气。 薛理握紧她的手:“难得陛下还算圣明,既然他支持我,我就不能辜负他。若是遇到个昏君,我就算可以说服自己混吃等死, 也会因为人生无望而苦闷不堪!” “重伤昏迷也不怕?”林知了想说“死”, 可是又觉得晦气, 就换个说法。 薛理不怕死, 只怕连累家人,“不怕!” 林知了朝他脚上踩一下,甩开他的手:“别碰我!” 薛理跳着脚跟上去。 出发前一日晌午, 薛理前往东宫, 见到太子便说,倘若他此行遭遇不测, 请太子尽可能保护好他的家人。 太子一听说他去两淮查案瞬时变脸。 天下盐税占国库税收三成, 其中江淮地区又占大头!倘若只查盐商和官府勾结偷税漏税也不难!难的是食盐来自东海,从水上运往陆地,涉及到漕运。江淮地区水网分布密集, 盐商随便往哪个芦苇荡里一躲,再有漕运衙门保护,薛理便无从查起! 倘若行踪泄露,得知薛理走水路,水性好的盐商躲在水底下等船到河中央把船底凿空,薛理就算游术极好也是死路一条。 在江淮地区杀个人很简单, 还不用清理现场。在薛理尸体上绑块石头沉入水底,陛下亲临也不一定能把他打捞上来。 太子叹气:“江淮一带富庶,这些年养出很多官吏,朝中一些文臣武将明里暗里都跟他们有来往。孤没有万全之策都不敢动两淮!” 薛理:“臣这次真是无妄之灾。” 太子用“孤早就看清你”的样子瞥薛理, “继续诡辩,孤洗耳恭听!” 薛理:“前几日江南来三个告状的,去的是大理寺。大理寺不想接这个案子就交给御史台。” 太子:“大理寺为何不想接?因为那三人敢不远千里来到京师,即便不是大案,他们的事也很棘手!最少可以确定官官相护!否则用不着来京师!孤不信聪慧如你想不到这些!” 薛理点点头表示知道。 太子叹气:“为何不交给御史台?今年监察御史是不是还没有出发去江南巡察?” 薛理:“御史中丞担心监察御史办不好还把他连累了,就找陛下调人。可他嘴贱,特意在陛下跟前提了臣的名字。陛下想到臣比监察御史了解水乡,叫臣随监察御史走一趟。” 太子皱眉:“监察御史还去?” 薛理点点头:“殿下,江南有你的人?” 太子冷笑一声。 八年前两淮官吏回京述职是先见他再进宫面圣。送给皇帝的礼物只比他多一成。 自从他被废,那些官吏跟不认识他似的。 五年前他从东宫走出来,那些人也不曾出现,定是认为他能被废一次,就会被废第二次! 太子在薛理点拨下也看清楚,百名文官不如一名武将有用,因此也不在意他们的去留。 只是偶尔想起来,太子还是觉得憋屈:“查吧。”思索片刻,“朝中谁敢这个时候给林掌柜添堵,对你二哥一家不利,孤宰了他!” 薛理:“有殿下这句话,臣就放心了。” 太子:“天塌了孤给你顶着!” 薛理:“臣此行定把国库填满。明年殿下想做什么都可以放手去做!” 太子想起那年在仁和楼二楼和他爹的一番谈话:“去吧。”顿了顿,“人手不够尽管叫人给孤传信。” 薛理起身行礼告退。 回到家中,只有几个奴仆。做饭婆子给薛理煮一碗面,薛理因为这几日看档案睡得晚,饭后忍不住犯困,想着晚上要赶路就回房眯一会。 迷迷糊糊间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薛理起身,便看到林知了在为他检查行囊。 薛理情不自禁地从身后抱住她,低声感叹:“林掌柜辛苦了。” 林知了:“这个时候路上都是人,怎么出城啊?” 薛理:“堂堂正正走出去。” 林知了惊得转过头。 薛理:“明日是忙假,你和鱼儿抽不开身,我去给二哥割麦子。马放到二哥家,我再同他们乘车南下。” 林知了懊恼:“这几日丰庆楼招人,还有酒坊的事,忙昏了头,我都忘了麦子熟了。” 薛理:“别担心。就算京师有他们的同党,也要十日后才能发现我不在京师。但是他们做梦都想不到我在江南。一来我祖籍临安,陛下不会叫我去江南查案。其次太子殿下说,他没有万全之策也不敢动两淮。所以两淮官吏和他们京中同党就算承认我大胆包天,也不信我敢去扬州!” 林知了:“既然是查案,就不可能悄无声息。” 薛理:“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定会打草惊蛇。但我们有渔民百姓遮掩。我要抓盐商,盐商可以躲进芦苇荡。盐商想杀我,我也可以躲进去。” 江南不止有当地百姓协助。薛理还想到一人——林蜻蜓夫家姐夫。他到扬州不过两年,当地盐商和官府定不会叫他知道他们的秘密。即便林蜻蜓夫家姐夫有心投诚,他们也会考察一两年。 外有百姓,内有内应,薛理感觉这次要比“庐州案”顺利。 薛理:“我们认为江淮一带情况复杂,也是根据‘长兴侯案’和‘庐州案’推测。也有可能两淮贪官并不如庐州知府猖狂。” 林知了:“十官九贪!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薛理不信,御史中丞不信,大理寺少卿也不信,所以他仨都认为涉及到两淮地区的案子很棘手。 林知了:“庐州离扬州才多远?我不信越王不知道庐州知府为祸乡邻。他不上表,两淮官吏也跟不知道似的,不正是因为他们都一样!” 薛理:“先查了再说!” 林知了:“你要不要找几个江湖人士?有些事情你们查不到,不等于他们查不到。说句不合适的话,猫有猫道,鼠有鼠道!” 薛理:“你才说过庐州离扬州不远。我到了那边会无人可用?” 林知了想起那年帮薛理送信的几人:“我身为丰庆楼掌柜的,很容易见到陛下,你不必担心我。到了江南也别急于求成!” 大理寺少卿和御史台出面找吏部调了江南官吏档案,结合薛理的梦,他知道哪些人最贪。到了江南他知道从何查起,不会因为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而打草惊蛇。 “你说的我都记下了。”薛理看着两个包裹,“不用带这么多。这两年你给我置办的衣物用料极好,行走在民间很打眼。到了那边我买短衣,或者青衫布衣扮成落拓书生。” 林知了拿出来几件,换成洗漱用品,“这个瓷瓶里面是烧烤料。留你路上烤鱼烤馍。这个是老太医帮我们做的人参丸。这个瓷瓶是治刀伤的药。这个是止血药!” 薛理:“这两日买的?” 林知了:“很多人认识我,我没敢出面。俞丫买的。她说仁和楼又来四人,因为不熟练不小心切到手。” 近日仁和楼是多了四人,但是四个伙计,除了上菜的时候,从未进过厨房。但外人不知道,会信以为真。 薛理收起来:“这些很重要。” 林知了看看天色:“再过两炷香林飞奴回来你就走不掉了。” 薛理又抱一下她才去牵马。 因为是去乡下割麦子,林知了就没有出去送他。林知了在他走后就去崇仁坊接弟弟。随后姐弟二人去丰庆楼。 这个时候二楼没客,林知了叫弟弟去楼上写功课。 晚上回到家,林知了说薛理去乡下了,林飞奴也是抱怨一句:“也不等我!” 七日后,林飞奴才意识到被骗。 早上起来就拍他姐的房门:“林掌柜!林知了!给我出来! 林知了打开门朝他脑门上一巴掌:“我是你姐!” “你是大骗子!”林飞奴气得跺着脚指着她,“你说——” 林知了捂住他的嘴巴把他拽进卧室:“是不是想叫所有人都听见?” 林飞奴吓得噤声,瞪着眼睛看着林知了。 林知了见弟弟的眼眶越来越红,不禁说:“薛通明没白疼你。” “所以他去哪儿了?”林飞奴低声怒问。 林知了:“蜀郡!” “哪里?”林飞奴奇怪,“那里也有王爷侯爷?” 林知了:“前几日来几个进京告御状的。虽然没有涉及到王侯将相,但以防不测,你姐夫才说去割小麦。” “朝中那些老狐狸也信?”林飞奴就不信。 林知了:“忘了你姐夫去年帮二哥割过豆子?这件事中郎将王慕卿也知道。而且你姐夫是先去二哥家,天黑之后再从二哥家出来。就算有人不信去王家村打听,得到的结果也是你姐夫被石磙压到脚,在屋里养伤!” 林飞奴:“如果他们去二哥家一探究竟呢?” “不会的。他们心虚,不敢跟你姐夫打照面。”林知了道。 林飞奴气哼哼地瞪大眼珠子:“朝廷就姐夫一人吗?” “不是!这次你姐夫带了五个帮手。两个是他同僚,还有仨是御史台的人,一个监察御史和两名随从。他们和你姐夫一样会办案。到了那边兵分六路,很快就有结果。”林知了问,“为了你姐夫的安全,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林飞奴:“姐夫以前不是说,案子了结前不可以告诉家人吗?你是不是也被他骗了?” 林知了心想说,这次的案子不同以往啊。 “他敢骗我,我们就把他休了!”林知了问,“你看如何?” 林飞奴不假思索地点头。 林知了心说,真把他休了,第一个反对的就是你,“此事你鱼儿姐姐还不知道。知道怎么说吧?” 林飞奴:“我忽悠她,手到擒来!” 林知了拍拍弟弟的小脑袋:“再过两年你就比我高了啊。” “明年就比你高!”林飞奴拨开她的手跑出去。 此时薛理已经抵达扬州城外芦苇荡中。 早在两天前,薛理一行十多人弃马乘车。一日后,走十多里到乡间码头上,那三位告状的人已经等候多时。 他们乘着小渔船潜入扬州地界。 薛理给庐州送一封信,又令扬州渔民打听林蜻蜓婆家姐夫在扬州地界的名望,随后薛理一行就分六路明察暗访。 半个月后,薛理查清楚,抓人定罪不难,难的是把钱弄出来。 薛理想想江淮漕运,每日江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几百艘,繁忙的时候河面上全是船,要是没个账本,如何记录每日进项。 恰好这个时候,庐州来人了。 来了四人,薛理只认识三个。第四人身量瘦小,跟猴似的。薛理令三人解释。三人当中一人低声说:“我们听说无论是盐商还是漕运都有账簿。您拿到这个就好查了。他就是江淮第一神偷云无影!” 瘦猴云无影抱拳道:“云无影拜见薛大人!” 薛理心下奇怪:“江湖侠客不是最厌恶朝中官吏吗?竟然主动协助查案?” 云无影尴尬地笑笑,不敢说朝廷不但同江湖上一样肮脏,还有许多规矩束缚:“这,还不是因为考不上。能通过科考受万人敬仰,谁想过刀口舔血的日子。” 薛理:“听你的口音,不像是庐州人。结合送信的时间,信一到你就看到,说明你近日在庐州。说,你想要什么!” 云无影面露惊恐,显然没想到一打照面薛理就猜到七七八八。 三人劝云无影坦白。 云无影从怀里掏出一本账簿递过去。薛理翻开一看很是震惊,上面的每一个名字,薛理都有印象。因为他出京前才看过档案。 早上还愁如何弄到账簿,晌午就到手上,这么巧的事,薛理觉得不真实,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哪来的?” 云无影也觉得没必要隐瞒:“前些日子我去越王府,在梁上发现他神神秘秘的往密室放一个盒子,就觉得里面定是贵重物品。” 薛理呼吸一顿:“你,越王你也敢偷?” “我想着越王家大业大,丢一两样也察觉不到。”云无影想起那天的事就想给自己一巴掌,“可能因为草民艺高人大胆,也有可能被鬼迷了心,越王走后草民就把箱子搬出来。结果全是这些。草民想还回去,越王府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根本进不去。 “草民不想被乱棍打死,只能找道上的朋友求救。”云无影看向那三人,“他们说大隐隐于市,叫草民在店里当伙计。果然至今没人找到草民。可是也不能躲一辈子。三位朋友就叫草民进京找大人。草民担心活不到京师,就没敢动身!” 薛理:“他们怎么知道是你?” 云无影挠挠鼻子:“能悄无声息地把东西弄走,江淮一带只有草民。”顿了顿,“很多道上的朋友见过草民的长相。他们很容易弄到草民的画像。” 薛理还有个问题:“只剩一本?” “草民还指望这个活命,哪敢扔。被草民藏在了马路边草丛中。”云无影问,“大人,草民已经上了通缉榜。听道上的朋友说,他们花钱请道上的朋友找草民。草民要是把那些账簿都交给你,您能叫官府把榜撤了吗?” 薛理:“你威胁我?” “草民不敢!”云无影赶忙说,“草民向大人发誓,从今往后金盆洗手——” 薛理打断:“只要你活着就会有人找你偷东西。如果情况属实,你协助破案有功,本官可以举荐你去金吾卫府衙某个差事。” 四人惊呆了。 那三人回过神就给云无影一脚,云无影跪下谢恩。 薛理叫他起来:“金吾卫每日都在街上巡逻,抓贼拿赃是他们的工作之一,你到金吾卫要做的是抓贼。舍得对同行出手?” “草民跟他们不一样。草民从来都是劫富济贫。家赀千贯以下草民不碰!”云无影话音落下,三人点头证明这一点。 薛理:“先在渔船上待着。此案了结你再出来!” 云无影今年才二十出头,还没活够,不敢露头。听闻此话,给自己贴上胡须装成小老头去帮渔家烧火。 薛理带着几人上岸后就去云无影说的地方挖箱子,账簿一本不少。 三日后,抵达约定地点,薛理同另外五路同僚碰头后把这几日探听到的情况汇总,薛理感觉还是差点。 薛理要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需要熟悉扬州官场的人,于是叫人把林蜻蜓夫家姐夫约出来。 此人来到扬州只能干抓贼的小事,还不如他当丹阳知县来的痛快。 薛理要清除扬州毒瘤,此人估计扬州没了知府,他有可能一跃升任扬州知府,又想到富贵险中求,就决定同他里应外合。 八月中旬,薛理一行离京三个月。中秋佳节上午,薛理和同僚在纸上演练如何围攻,如何安置,谁负责后续等等。 下午,薛理和金吾卫大将军前往水兵大营调兵,名义上是平叛。 万家欢聚的夜晚,薛理收网! 许多水兵到家门口才意识到薛理要查的人是他们同族亲戚亦或者友人。 以防销毁证据,薛理令水兵围住各府邸就令水兵把人就近收押。 江淮三地,所有主谋被控制起来,薛理才挨个搜查。 这一次单单水兵就用上万人,渔船出动上千艘。若非江淮官员太贪,连在江面上讨生活的水匪都愿意为薛理所用,薛理一行别想同一时间把所有主谋控制起来! 薛理一行在当地小吏的配合下,忙了一个月才把证据夯实。这个时候京师也收到消息,第二日就有京官上表,江淮乃朝廷粮仓,不可妄动! 皇帝只说他考虑考虑。 太子猜上表建议江淮之事徐徐图之的京官家中定有送信人。也许送信人早已离开,也许还未离去,等着皇帝的决策。是以太子回到东宫就令禁卫盯着上表之人府邸,一旦发现可疑人,立刻控制起来。 翌日清晨,两名禁卫押着一人回来。 此人正是来自江南,正是他威胁京官帮他主子周旋,否则别怪他主子把他供出来。 太子见他一言不发就把人交给御史台。 翌日,御史中丞上书,京官同地方官吏结党营私。 皇帝令御史台严查,御史台查到户部尚书,户部尚书牵扯出兵部尚书。 皇帝大怒,请他大舅子出山。 国舅巴不得趁机为太子扫清障碍,是以毫不手软。 再说江南,九月下旬,薛理的两个同僚开始审理冤假错案。监察御史处理当地内政,薛理统计钱财,金吾卫大将军负责押运回京。第一辆装满财物的车都到京师了,最后一辆车还在扬州。 十月初,户部侍郎日日进宫禀报又有车队从江南过来。 国库塞得满满的,少府库房也塞满。皇帝看到一箱箱珍珠,一箱箱美玉,身上冒冷汗,没有一丝喜悦。此时也无暇关心薛理如何处置房屋店铺和田地。 薛理此次同以往一样,店铺和大件家具拍卖,卖来的钱当办案经费。因为天气寒冷,薛理给每人准备一身棉衣一双棉鞋。猪肉管饱,日日都有羊肉汤。 房契归当地县衙,里面住满了流民,田地分给江南百姓。 查抄田地的时候薛理的同僚遇到一件事,有几块地是祭田,每一处都有上万亩,归整个家族。 薛理前往宗祠,对陪同官吏说:“祖宗泉下有知,也没脸享用香火!这些祭田都是贪污所得!留出坟地,所有祭田充公!” 族长要撞死在薛理面前。 薛理冷着脸说:“活够了就说活够了,不要什么事都推到本官身上!”顿了顿,“家中出现那么多逆子,你也该以死谢罪!” 族人闻言吵嚷不断。 薛理妥协,令他们明日到知府衙门外,他会给众人一个说法。 翌日城门打开,这些人就到知府衙门外。 午时三刻,薛理令人推出二十人,刽子手挥刀,脑袋落地,血流成河,毫无防备的百姓大惊失色。 薛理冷眼看向盐商和贪官的族人:“昨日你们跟本官说什么?本官忘了,再说一遍!” 族长吓得瘫在地上。 薛理又问:“祭田充公可有异议?” 即便知道薛理吓唬他们,族长也不敢说有。 此后监察御史带人查抄祭田,无人阻拦! 薛理把分地的事交给林蜻蜓婆家姐夫。 薛理本人也没闲着。江淮官员和同官府勾结的盐商都查了,他也该会会关了两个月的越王。 越王见到薛理就要求进京面圣。 薛理递给他一叠证词:“扬州知府和漕运衙门都说是受你指使!” 越王脸色骤变:“污蔑!这是污蔑!” 薛理招招手,终于敢露面的瘦猴云无影抱着木盒走近,薛理打开木盒拿出账本:“这些可以证明王爷并非主谋,只是见钱眼开,顺势而为。” “怎么在你这里?你你,你不是在京师?”越王想着账册丢失的时间,“去年查长兴侯的时候你来过扬州?” 薛理:“王爷想多了。这位就是你们想抓的江淮第一神偷。他前往京师找的本官!陛下岂会平白无故突然查江淮?正是因为看到这些账簿!王爷是想活着出去还是想同安王作伴?” 越王听幕僚提过,长兴侯坦白,薛理当真替他向皇帝求情。越王不怕死,可是他死了,他的女儿孙女定会遭人凌辱。 既然薛理已经拿到账簿,即便他不交代,薛理也会掘地三尺把钱财挖出来。 越王:“本王相信薛大人!” 薛理冲后面招招手,随从打开笔墨等着记录。 越王道出很多薛理至今也没查到的脏事。薛理闻言便说:“本官可以再向陛下求情,给王爷留一处宅子和几十亩地。” 越王想到一点,同他勾连的人被全部关押或砍头,他们一家才能安全,因此又供出几人。 薛理自然要找扬州知府等人核实。 面对罪不至死的官吏,薛理同样承诺替他们向皇帝求情。 至于罪大恶极的那些人,薛理上表天子的奏章送出去当日就把人砍了。以后有人吹枕边风令皇帝改判也晚了。 直到腊月,这场震惊天下的江淮大案才落幕。 越王一家搬到城外庄子上过年。林蜻蜓夫家姐夫升任扬州知府。 对外放话年后返京的薛理一行带着最后几车银钱回京。 走在漫天风雪中,监察御史问:“薛大人有没有想过越王还有隐瞒?” 薛理:“有隐瞒也无妨。他日再查到什么王爷,想起越王的处境,他们会积极配合。这次要是越王一个字不说,怎么可能又搜出几十万贯!” 瘦猴云无影在后面附和:“御史大人,先前草民敢找薛大人,不是因为薛大人不畏强权。是薛大人言而有信!说替越王求情,就替他求情。若非薛大人说话算话,草民劣迹斑斑,还被通缉,可不敢露头。” 监察御史想起那些账簿:“听起来怎么有点像千金买骨?” “别管买什么!再不快点,我们要在路上过年!”薛理打马越过他。 除夕上午车队抵达京师,薛理带着早已整理好的卷宗进宫面圣。 “江淮大案”伤的不止是江南官场和京师,还有皇帝。一向精神矍铄的皇帝神色萎靡,显然没有料到一官更比一官贪,以至于有些灰心丧气。 薛理放下成摞的卷宗,又呈上叙述办案经过的奏表就告退。 瘦猴云无影在宫外等他。因为瘦猴无亲无故,在京师人生地不熟,薛理就邀请他一同过年。 金吾卫大将军已经答应薛理,年后叫瘦猴云无影去金吾卫府衙找他。 瘦猴看着薛理空着手出来,惊得大呼小叫,说皇帝吝啬。 宫门禁卫看过来。薛理赶忙叫他闭嘴! 云无影捂住嘴巴低声问:“这么大的案子,就算陛下不舍得钱,也该给,给个圣旨夸夸你吧?” 薛理:“我家的宅子是陛下赏的。市价三万贯!” 瘦猴惊得张大嘴巴。 薛理:“走了!” 瘦猴骑马跟上。 不到一炷香,两人就到永兴坊。瘦猴又忍不住惊呼:“你家离皇宫这么近?!” 薛理点头:“这里的房子有钱买不到。都是等着陛下赏赐。” “你要是卖掉,不止三万贯啊?”瘦猴问。 薛理:“最少四万!” “这样还差不多。”瘦猴话音落下,看到薛理下马,他本能下马,问:“到了?” 迎面走来两人,像是主人带着仆从。随后瘦猴就看到主人拱手道:“薛大人!”紧接着就问,“回来了?” 薛理点点头:“这么冷的天还出去?” “不是出去是回家。托您的福,兵部王侍郎改任兵部尚书。今日晌午在家里办几桌,邀请我等热闹热闹。”迎面而来的人说。 薛理:“此事要感谢陛下圣明。没有陛下的圣旨,又叫金吾卫大将军陪同,薛通明怕是有去无回。” 这人倒也实在:“我们听金吾卫大将军说了,那夜十分凶险。若非水兵够多,十个你们也不够盐商豢养的打手杀的!” 薛理:“京师的事我也有所耳闻。若非国舅出面,怕是也没有那么快结案。” 这人闻言不禁说:“谁能想到江淮的官竟然和兵部尚书有来往。他们是想干什么啊。” 薛理:“谁知道。” “你也不知道?”这人好奇。 薛理:“又不能屈打成招。即便有别的心思,他们要是担心被灭门,定是咬死不认!我也不能捏造证据。” 这人觉得他言之有理,不由得点点头,“薛大人快回家吧。也不知道你家做的什么,我刚才路过就闻到香味。” 薛理牵着马往东走十几丈,对瘦猴说:“到了!” 门房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刻开门:“大人回来了?”没等薛理开口就扭头喊,“掌柜的,大人回来了!” 先前金吾卫大将军给林知了一封信,薛理写给她的,说不出意外能赶回来过春节。 薛二哥和刘丽娘就把龙凤胎带过来同他们一起过节。 林知了闻言把锅铲给二嫂就从厨房出来。 林飞奴从堂屋出来看一眼就去东院。 薛理把缰绳递给门房,问林知了:“他怎么了?” “生气了。别管他!”林知了拉住他的手臂检查,“没受伤吧?” 瘦猴忍不住说:“薛大人好着呢。” 林知了吓一跳,扭头看清他的长相,虽然只比林飞奴高一点,还没有薛瑜高,但他确实是成年男子,“你是?” 薛理揽住林知了:“江淮第一神偷云无影。金吾卫大将军惜才,令他年后去金吾卫府衙做事。这个时候客栈都关门了,叫他在我们家住几日。飞奴那边——”林飞奴背着小包裹出来。 林知了顺着他的视线扭头看到弟弟气哼哼越过她:“干什么去?” “回丹阳!省得被人连累砍头!”林飞奴闷头往外走。 林知了无语。 薛理给门房使个眼色,门房关上大门,拦住他的去路。 林知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瘦猴去东院。 薛理朝大门走去:“飞奴,你是真没听见还是装啊?这次有金吾卫大将军和我一起!” “你和阿姐都是大骗子!”半大小子话音落下气哭了。 薛理拉住他的手,拿走小包裹,“挺重啊?这些年存的钱都在里面?丹阳没有你一亩地一间房,你回丹阳干什么?我以前说过,结案前不能说实话。你忘了?” “阿姐可以知道,我不可以?”林飞奴泪流满面地望着他。 薛理:“你姐管着两个皇家酒楼,是朝廷的人。再说了,要是你姐什么都不知道,别人挖个坑,她不就进去了。” 薛瑜从厨房出来:“我不是也不知道三哥在江南?多大了还哭鼻子!” “我就哭,就哭!”林飞奴气得大吼。 薛瑜白了他一眼回厨房烧火。 薛二哥拉着龙凤胎从西院出来,看到薛理好好的,不禁说:“回来就好。” 林飞奴很不好:“他都不要命了,也叫好?” 薛二哥:“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林飞奴:“为何不是别人?” 薛二哥叹气:“别人就不是别人的姐夫,不是别人的兄长?今年下去那么多监察御史,不是只有江南的监察御史和你姐夫做事。去年夏天不就有两个西北官被砍?在西北查案的监察御史就没有危险?” 林飞奴无法反驳:“我不想和你说话!” 薛理拉着他去东院,对瘦猴说,金吾卫有宿舍。如果他不想住宿舍,住在他家也行,顺便帮他看家。 瘦猴下意识看当家夫人林知了。 林知了:“薛大人日日在刑部,我上午在仁和楼,下午在丰庆楼,晚上才能回来。我小姑子是仁和楼账房。若是赶上门房休息,白天家里确实没人。二哥二嫂的家在乡下。你住进来的话,轮休的时候也可以帮我去学堂接飞奴。” 林飞奴:“明年我就十四了,不要你们接送!” 林知了没理他,对瘦猴说:“薛大人这几年树敌颇多,你接到他就回家。” 薛理:“去丰庆楼也行。别去仁和楼,仁和楼申时关门。” 瘦猴连连点头。 林飞奴气得跺脚:“你们还把我当小孩子!?” 瘦猴心想说,我这么矮,你都没我高,不是小孩是什么。 林知了转向弟弟,面色微怒:“哭够了吗?吼够了吗?够了就去洗脸吃饭!” 林飞奴不敢跟他姐横,抿抿嘴唇去主院。 在厨房打下手的做饭婆子给他舀半盆热水。 薛理和瘦猴也擦擦脸洗洗手,一家人就去堂屋。 因为厨房两间够大,几个仆人就在厨房用饭。 今日是除夕,林知了也没吝啬,仆人的饭菜同他们一样。 晚饭后,仆人烧水,薛理清理一番就回屋。 待林知了提醒小姑子灌汤婆子,又给瘦猴拿两床被子,再回到卧室,薛理已经酣然入梦。 翌日清晨,林知了包四个红包。 刘丽娘也是如此。 薛二哥问薛理:“你要不要去刑部尚书家中拜年?” 薛理:“昨日朝中放假,除了户部值夜的和宫里的人,都不知道我回来,贸然过去反倒失礼。” 刘丽娘:“东宫呢?” “太子这个时候应该在皇宫。”薛理看着外面的太阳,“待会洗洗头,明日再去。”注意到瘦猴了无生趣的样子,“飞奴,叫他陪你出去玩一会?” 林飞奴一脸警惕:“你又想干什么?” 薛理好气又想笑:“年初一,刑部大门紧闭,我能干什么?” 薛二哥对刘丽娘说:“我们也出去?” 刘丽娘想想林知了和薛理大半年没见,定有许多话要说,就把薛瑜叫出去。 林知了令仆人烧水。 待薛理洗干净,两人就回屋。 此时,太子和几个弟弟都在皇宫。 近日皇帝暮气沉沉,太子希望皇帝再活两年为他扫清障碍,自然要想方设法开解他。 太子没敢提近日发生的事,只说年前有几场大雪,来年定是丰收年。 皇帝这些日子满脑子都是“江淮大案”,敷衍地应一声,就告诉太子薛理昨天下午回来了。 太子闻言愣了一瞬,显然不知此事:“回来了?” “申时左右。他回来不久天就黑了。”皇帝叹气,“朕以前认为薛通明不失聪慧,但谨慎不足。没想到朕活了一辈子,也有打眼的时候。” 四皇子看到皇帝自责,憋不住说:“薛通明能把案子办好,还不是因为父皇给他几道诏令,又叫金吾卫大将军陪同。” 皇帝把金吾卫大将军派过去是担心地方官吏狗急跳墙,并不是协助办案。金吾卫大将军抓细作还行,审查贪腐案的话,他都不如刑部六品小吏。 皇帝看着四儿子不服气的样子,“可知一万水兵每天吃多少,晚上歇在何处?如何调动上千艘渔船?江淮三地,抄了几十家,这些人如何关押,如何取证?你当是上山剿匪那么容易?” 太子趁机落井下石:“四弟可能认为把人抓住,吓唬两句就能叫人坦白!” 皇帝冷笑:“抓人定罪容易。人死了,钱没找到,国库还要贴一笔办案经费,朕图什么?” 四皇子不敢多嘴。 皇帝想到大理寺卿被贬,就告诉太子,节后把这些日子守口如瓶的大理寺少卿提上来。 这种事没有必要叫太子出面,既然皇帝提了,定是别有目的。太子问:“空出的大理寺少卿——” 皇帝:“原先朕认为薛通明需要再磨炼几年。如今看来不用,就他吧。” 五皇子忍不住开口:“父皇,大理寺少卿乃正四品。可是薛通明还没到而立之年!” 皇帝:“薛通明二十岁被朕点为探花。你也下场试试。高中进士,朕就让你执掌户部,恰好户部缺一位尚书!” 五皇子讷讷道:“儿臣不善诗书。” 皇帝想一个人静一静,抬抬手令他们退下。 翌日,薛理到东宫,太子就把这件喜事告诉他。 薛理很是意外:“陛下这次竟然这么舍得?” 太子:“近日陛下的神色不对。也不知道又在琢磨什么。既然叫你改任大理寺少卿,你就接着。” 薛理接下。只是年初七到刑部收拾自己的物品,有点不好意思。没等薛理想好如何同同僚们告别,吏部侍郎宣布最新任命。随他前往江南的两个同僚一个前往御史台,一个升任刑部郎中。 两个同僚喜出望外。随后吏部侍郎说出薛理调往大理寺便无人嫉妒。 刑部尚书和两位侍郎听到这几件事与有荣焉,叮嘱薛理到了大理寺要多学多看。大理寺的案子多涉及到各地官吏,同刑部不一样,一定要谨慎。 说了约莫一炷香,他们才放薛理“搬家”。 第183章 安分守己的薛理 到达大理寺, 大理寺卿和右少卿早已等候多时。右少卿看着薛理拎着包袱进来,上前几步接过去。 薛理没有拒绝未来同僚的示好,空出手来就向大理寺卿见礼。 大理寺卿就是原先把状子送到御史台的少卿。他升任大理寺卿后,对薛理的去处守口如瓶的御史中丞也升任御史大夫。 当真应了那句富贵险中求! 大理寺卿笑着说:“通明无需多礼!” 薛理:“卑职只会核实案件, 不懂现场勘察, 日后还请寺卿大人多多指点, 还望周兄多多包涵。” 右少卿姓周, 周少卿笑着说:“好说,好说。通明是先休息,还是先看看卷宗?” 大理寺的七成卷宗是刑部送来的, 而薛理从刑部调到大理寺, 照理说不用再看卷宗。可他离京八个月,这么久指不定发生多少事:“以往只是来送卷宗, 不曾留意过, 我想先认认门。待会再看卷宗。” 周少卿叫小吏为他引路。 年前薛理在江南查抄了许多钱财,他对手下人也没吝啬。像押运钱财进京的水兵还要回江南,薛理就提醒金吾卫大将军, 银钱卸下来之后,马车交给水兵,就当是对他们的犒赏。 日日骑马办案的官吏都得了一匹马。 不过马车和马不是薛理花钱买的,全是抄家抄的。期间他还卖掉一批。 留在当地看押犯人、分地的水兵和衙役除了得到两身棉衣,还得了两贯过年钱。这些事都被薛理写在卷宗中。至于是不是先斩后奏,只有皇帝知道。 自从皇帝看到那些查抄上来的财物, 就没心思在意薛理有没有假传圣旨。皇帝不曾在朝堂上提起这些事,满朝文武都认为皇帝事先知情。 不知真相的各部小吏都觉得跟着薛大人做事就能得到好处,小到赏钱,大到高升。是以大理寺的小吏对薛理尤为热情。 如今除了贪官污吏奸佞小人, 也没人嫌薛通明爱管闲事,给同僚招来杀身之祸! 薛理在大理寺转一圈,回到他的办事处熟悉一下近半年的卷宗,也到晌午了。 大理寺在皇城西,离平康坊六七里路,薛理无法再去仁和楼和丰庆楼用饭,只能跟同僚一起去食堂凑合。 薛理到大理寺的第一日就在熟悉卷宗中度过,堪称枯燥无趣! 瘦猴云无影就不同了。 金吾卫大将军没有告诉底下人云无影偷了账簿,只说他是自己在江南办案时发现的人才,令人为他定做一身甲胄,日后和其他人一同上街。 大将军走后,瘦猴的同僚们就问他会什么。 瘦猴闪身,同僚下意识躲开。瘦猴停下转过身来,手里多出一个荷包一个香囊。瘦猴看清香囊花色愣了一下,赶忙解释:“我不知道!还给你!”慌里慌张地把香囊扔回去。 香囊主人脸色爆红,指着瘦猴骂也不是,不骂又憋屈。 其他同僚意识到香囊可能是哪位姑娘送的,都忍不住打趣他。丢了荷包的金吾卫令众人停下,指着瘦猴:“你是梁上君子?” 众人恍然大悟。 瘦猴把荷包还给他:“对!因为我是君子,大将军才敢叫我来金吾卫!我还是劫富济贫的君子!” 天天上街的金吾卫多数出身寻常,他们不会看不起出身市井的瘦猴。现在知道他不是走关系进来的,也不再故意刁难,问他都偷过哪些人。 薛理提醒过瘦猴,京师还有可能藏匿着江淮官吏的党羽,不想死就闭嘴!瘦猴佯装窘迫:“当官的咱不敢偷。多是些奸商。”因为偷过奸商,瘦猴随便挑两件。 众人听他说得头头是道,比话本还真,便深信不疑。瘦猴说完就被待会要去巡逻的金吾卫邀请,今日跟着他们认认路。 金吾卫大将军考虑到瘦猴住在薛理家,就把瘦猴安排在东市巡逻队伍中。巡逻的金吾卫要去的地方自然是东市一带。 巡逻队伍抵达东市路口,金吾卫之一指着不远处的小楼:“那里就是仁和楼。不过初十才开门。” 瘦猴在他身侧点点头:“昨日小飞奴带我来过。” 金吾卫愣了一瞬:“小飞奴?你说的是林掌柜的弟弟林飞奴?你们认识?” 瘦猴:“薛大人和大将军在江南的几个月,我天天帮他们跑腿。薛大人说这个时候不好找房子,叫我住他家。” 金吾卫羡慕:“你运气真好!” 以前瘦猴觉得老天待他不公,打小娘走了,爹死了,吃着百家饭长到十来岁,就被狠心的族叔送到城里赚钱。 瘦猴劫富济贫没有他说的那么慷慨仗义,他就是仇富! 如今瘦猴觉得他前半生吃苦受罪,正是因为他的好运在后半辈子。瘦猴闻言想说他以前遭的罪,可是站在繁华的东市街头,瘦猴又觉得没有必要纠结过往:“我运气好是因为我手脚勤快!” 金吾卫意有所指:“你的手脚是很勤快!” “——不跟你们一块巡逻。听说小飞奴学堂还没开课,他应该在里面,我找小飞奴玩儿去。”瘦猴朝仁和楼后门跑去。 林飞奴是在仁和楼,因为仁和楼有林知了的休息室,他在仁和楼可以做功课,也可以睡觉。 仁和楼的厨子和伙计是看着他长大的,都疼他,他喜欢仁和楼的氛围。 昨日瘦猴来过,仁和楼的伙计厨子都认识他,看到他就指着北屋。 瘦猴跳进去:“小飞奴,我们去茶馆!” 林飞奴:“茶馆初八开门!” “今日初——七?”瘦猴挠头,“我们去丰庆楼?” 林飞奴:“丰庆楼今日忙着打扫,乌烟瘴气,你去做什么?” “那去哪儿?”瘦猴坐在他对面,“你怎么又在写字?” 林飞奴:“我在画画。要不要我给你画一张?” 瘦猴吓得连连摇头。 林飞奴奇怪:“你怎么了?” 瘦猴可不敢说他被通缉,画像贴满扬州大街小巷,就问林飞奴下午做什么。 林飞奴:“画画!” “画一天?”瘦猴震惊。 林飞奴:“我要把菜画出来,装订成册,食客就知道什么菜什么样。” 瘦猴坐一会就坐不住,去市场找同僚。 瘦猴跟街上的小偷不一样,他看到路人的荷包手不痒。但他习惯了分析谁有钱谁没钱,也忍不住盯着路人打量。漫无目的地逛到茶行,瘦猴嫌泡茶繁琐,因此不喜欢喝茶,就想走人,不巧看到“同行”。 瘦猴手脚极快,“同行”刚摸到荷包就被瘦猴夺走。瘦猴抬手朝丢荷包的路人砸去。小偷急眼,低声威胁:“别多管闲事!” 瘦猴拿出崭新的令牌,神气活现:“金吾卫办案!” 小偷蔫了。 瘦猴爽了! 路人捡起荷包道谢,瘦猴指着卖冰糖葫芦的,给路人使个眼色。路人难以置信,试探地问:“大人还吃这个啊?” 瘦猴幼时想吃,可惜没钱。长大后觉得是小孩子的玩意,不好意思买来尝尝。如今在京师没人认识他,瘦猴不想再装:“两串!” 路人拿出二十文钱。 瘦猴拿一串吃一串,去仁和楼找林飞奴。 晌午他也不去金吾卫休息处,在仁和楼用午饭。 午睡后瘦猴才去找同僚。 傍晚,他又去仁和楼接薛瑜和林飞奴。 晚上薛理回来得知他一天玩半天,警告他明日老老实实去巡逻。 瘦猴觉得没意思,但不敢反驳,翌日还是早早去上班。 穿过丝绸行,瘦猴停下:“那些是?” 金吾卫:“番邦人。这些人没有一个好的!先前我们抓到几个倭国人,经过他们甄别,查到两处倭国细作据点。别看他们找商户买东西,商户赚到钱,要不是我们兵强马壮,他们敢明抢!” 瘦猴突然意识到金吾卫日日巡逻的意义,性子一下子沉稳下来。 先前番邦使臣被薛理吓唬一通,这两年边关无敌袭。 去年秋收时节,薛理查抄两淮各府邸的那些天,也是往年胡人南下的时候,皇帝令工部试火炮。 长城脚下轰隆声不断,此后无论是东北的契丹还是西北的胡人都一个比一个乖。 今年高丽使臣也不敢闹着去丰庆楼胡吃海喝。 正月十二日前后,各国使臣一个个都很识趣地启程离京。 元宵节过后,离会试近了,但今年没有江南仕子去拜访薛理,也没人在仁和楼亦或者丰庆楼大放厥词。 只因年前薛理在扬州知府衙门口砍了二十人,热血染红了两座石狮子,至今扬州百姓还能闻到知府门外的血腥味。此事由扬州客商传遍整个江南,心思不正的人都担心碰到薛理血溅三尺! 人在丹阳县的薛母和薛大哥亦有所耳闻。薛二婶和儿子儿媳妇听闻此事连做三天噩梦,也不敢想方设法来京师烦薛理。 虽然太子不知道这些事,但他能感觉到文臣武将比以前务实内敛。 太子觉得时机到了。 今年皇帝仍然没心思开殿试。 会试结束,名次出来,太子问他皇帝老子如何安置天下贡生。皇帝提不起精神,叫太子说说他的想法。 太子直言他想叫这些贡生去统计天下人口和土地,总要知道本朝有多少良田多少人。 皇帝瞬间想起那年在仁和楼二楼的谈话。若是以往,皇帝万万不舍得叫士大夫、天子门生纳税。 经过“庐州案”、“长兴侯案”,再到去年的“江淮大案”,皇帝算是看清楚,不叫官吏纳税,他们不会因此满足,也不会因此感激他这个皇帝。 这几次大案非但没有失了民心,反而笼络了民心,才有去年千艘渔船协助办案的盛况。 皇帝从金吾卫大将军口中听说此事时无法想象,也不敢相信。可是金吾卫大将军是他一手提上来的,不可能帮薛理骗他。 从未上过战场的皇帝深刻认识到得民心者得天下。 是以皇帝听到太子的主意就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太子准备了满腹说辞,一句没用上,以至于愣了片刻才回过神:“父皇知道儿臣想做什么?” 皇帝:“朕知道!也只能是朕一人知道!” “儿臣谨记!”事成之前不能叫任何人看出他真实目的。 太子回到东宫就召见两位户部侍郎,把所有贡生都交给他们,由他们安排此事。 统计土地人口本就是户部的事,户部责无旁贷。然而贡生当中近七成出自书香门第官宦世家,这些人怕是会阳奉阴违。两位侍郎说出他们的担忧。 太子直言,正是因为读书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知民间疾苦,才应当下去磨炼一年半载。谁敢领了差事交给奴仆去办,一经发现,永不再用! 三日后早朝,有人上表反对此事,理由是统计土地人口这等小事,识字的小吏就可以做,令贡生亲自下地丈量,此乃明珠弹雀! 皇帝心情不好,又不能拿薛理开刀,因为动薛理会失了民心,而贪官污吏杀的杀关的关,都不在眼皮子底下,闻言愈发心烦,叫他回家种地。 上表之人当场吓傻。 皇帝扫一眼文臣武将问谁有异议。 武将自然不会反对,反而觉得丈量土地这种事乃皇帝仁慈。换成他们就把读书人拉去军营锻炼一年半载。 文臣有心反对,可是十年寒窗,多年筹谋,才有资格参加朝会。谁也不舍得为别人的事断送前程。哪怕贡生中有他们的儿子孙子,他们心疼不已,也不敢为小辈出头。 因为只有他们在朝,将来才可以为小辈筹谋。 皇帝见没人反对,此事就这么定了。 半年后,各地人口土地汇总。皇帝增加军费,从上到下,所有军人的俸禄加百分之五。一贯钱加五十不多,十贯加五百也不多。可是皇帝能想到加薪,说明心里有他们。 如同林知了亲自做的卤猪下水。平日里厨子不屑吃,可是这份心意很贵重! 上到将军下到兵卒,拿到加薪后的俸禄,皇帝又颁布一道诏令,丁税和地税合二为一,无地的百姓无需纳税,只剩每年一个月的劳役。 无地的兵卒和百姓欢欣不已! 户部因为没有尚书,两位户部侍郎上表提醒皇帝,明年会少很大一笔税收。 皇帝直言国库有钱! 两位侍郎感觉他言外之意是没钱了再杀几个贪官! 又觉得他们想多了,皇帝不是这样的人。如此秉性做派,满朝文武只有一人,大理寺左少卿——薛通明。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皇帝不可能因为摊上薛通明这样的臣子就移了性情,因此二人笃定他们想多了。 说到薛理,这大半年很是安分。 素日在大理寺踏踏实实办案。休沐日上午沐浴洗头,下午在家指点小舅子的骑射以及文章。傍晚去丰庆楼,晚上他和林知了一块回家。 以至于林飞奴总感觉这日子不踏实,仿佛电闪雷鸣前的安静。 林飞奴决定找个机会诈一诈诡计多端的姐夫。 机会难寻,不知不觉到冬至。 朝廷放三天假,林飞奴的学堂也是如此。 假期第一日全家沐浴打扫,第二日薛二哥一家过来,薛理出面在丰庆楼订一桌,全家去丰庆楼用午饭。 无亲无故的云无影也在。 席间刘丽娘要给云无影说亲。 云无影吓得直摇头。 刘丽娘:“你不娶亲,也没有侄子侄女,老了怎么办?” 以前云无影烦恼过此事。 如今毫不担心,他不假思索地说:“仁和楼的厨子伙计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刘丽娘噎住。 林知了:“二嫂,今日过节,开开心心的,别提这些事。” 云无影点头如捣蒜。 刘丽娘看向她:“我正要说你的事。以前说房子小,住不下奶娘和丫鬟。现在房子大,一人一间都住不满,你——” 薛理:“明年这个时候让你当伯娘!” 刘丽娘愣住,回过神就想问林知了是不是有了。一算时间,有个鬼影子!刘丽娘没好气地说:“又糊弄我!” 薛二哥忍不住开口:“就是不生,还有飞奴!” 林飞奴心想,难怪姐夫近来这么乖,也不出去查案,原来是忙着造小人。但他嘴上说:“姐夫,我给你养老!” 薛理欣慰地拍拍他的小肩膀。 刘丽娘见自家相公都不帮她,只能无奈地叹气。 薛二哥:“你该操心鱼儿。过了年就十八了。弟妹原先也说,十八岁给她许人家,留两年时间准备嫁妆,二十岁嫁人,不紧不慢刚刚好!” 薛瑜被羊骨头崩到牙,不明白怎么从云无影扯到她身上,一脸茫然地看着众人,仿佛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云无影担心火又烧到他身上,附和:“二哥说的是!” 刘丽娘恍然大悟:“我都忘了。鱼儿都十八了。三弟——” 薛理:“二哥,二嫂,我和娘子合计过此事,你俩耐心等着吧。” 薛瑜惊叫:“我怎么不知道?” 薛理:“八字还没一撇,有必要让你知道?” 薛瑜张张口,不知从何反驳。 刘丽娘闻言不再操心薛瑜的人生大事:“鱼儿定亲的时候,婆婆要在场吧?” 此话令雅间内安静下来。 薛二哥希望他娘过来,又担心人来了所带来的麻烦令他后悔终生,“三弟?” 薛理朝龙凤胎看去:“他俩自出生还没回去过。明年农闲的时候回去给爹上坟,顺便把娘和大哥一家接过来。”停顿一下,算算时间,“轻车简行,来回两个月足矣。”想起什么,转向小舅子,“飞奴,你和二哥二嫂一起。” 林飞奴:“我回去做什么?保护小侄子小侄女啊?” 林知了:“给爹上坟!” 自记事起,林飞奴的生活中只有他姐和他姐夫,以至于都忘了他还有个早逝的爹,以及至今好好活着的娘。 林飞奴不想回去,朝薛瑜看去:“那也得八字有一撇了再说吧。” 众人不由得朝薛瑜看去。 薛瑜张口结舌:“我——是我不想有吗?” 话已至此,薛理就趁机多问几句:“今年贡生里面有二十岁左右的,想来还未定亲——” “我不喜欢书呆子!”薛瑜忍不住打断。 刘丽娘:“你三哥是书呆子?” 薛瑜呵一声:“他还不如书呆子!你看看他前几年干的那些事,也就是三嫂心大,平日里又忙,没时间担心。换个人早就因为担心受怕,不是跟他和离,就是吓死过去!” 刘丽娘无法反驳。 去年薛理从她家离开的当晚,刘丽娘就做个噩梦,全家被砍头。醒来后意识到自己吓自己,仍然忧心忡忡。 再后来金吾卫大将军押着钱财进京,说明尘埃落定了,刘丽娘才有了笑脸。 薛理闻言毫不意外:“武将?”朝云无影看去,“金吾卫里面有没有身高长相秉性都不错的?家世好不好不重要。” 云无影:“回头我问问?” 薛瑜忍不住皱眉。 云无影见状不敢信:“我们金吾卫你都看不上?” 薛瑜:“我——我也不知道!” 薛理:“先留意着。” 云无影点头。 林知了:“现在吃饭。” 饭后,薛二哥等人回去,薛理留下陪林知了。 今日是冬至,仁和楼放假,但丰庆楼不放假——食客习惯了冬至来丰庆楼请客。 丰庆楼上上下下也没人抱怨。 说起来,也是因为林知了尽可能处事公允。 自从林知了接管丰庆楼,洗碗工分两班,艺伎们也分两拨,晌午和晚上的人完全不同。每个月调一次。 除了多了每月分红,其他的都跟以前一样,无需丰庆楼上上下下改变调整,厨子伙计没有任何不适,自然不会没事找事。 虽然不放假,林知了也没有把人当什么都不懂的牲口。 上午她就令采买买一些物什,平均下来每人两百文,午后发到众人手中。 趁着午后休息,厨子、伙计等人把东西送回家,家人平白得这些东西,也就不是很在意今日能不能一起过节。 很多人都回家送东西,丰庆楼安静极了,林知了无所事事,就和薛理去二楼聊薛瑜的事。 林知了:“听说那个常去仁和楼用饭的老太医有个孙子,好像只比鱼儿大两岁。” 薛理:“是不是经常陪老太医来吃饭的中年男子的长子?” 林知了点头:“他是老太医的小儿子。” “怎么才能让他主动提亲?”薛理对此不擅长,忍不住皱眉。 林知了:“明日清晨我到仁和楼同俞丫聊聊,回头老太爷再过去,就叫俞丫和伙计在他身边说,我这些天忙着给妹妹找婆家?” 薛理沉思片刻,点点头:“要是想同我们结亲,定会找官媒!”顿了顿,“先这样。离明年秋后农闲还有近一年,不必着急!” 林知了还有一件事:“你先前和二嫂说,明年怎么怎么,不是骗她吧?” 薛理:“自今日起我们顺其自然好不好?让老天决定!” 林知了想起林蜻蜓信誓旦旦地说林家姑娘身体极好,她和薛理至今没孩子,问题出在薛理身上,“好!” 薛理不由得露出笑意。 临近小年,林知了的肚子毫无动静,每日吃得香睡得着,日日准时准点去仁和楼和丰庆楼,薛理笑不出来。 小年那天晚上,林知了的被窝都捂热了,他还在屋里翻翻找。林知了裹着被子坐起来:“找什么呢?” “我再找找。”薛理又找一炷香,仍然没找到,不得不到她身边,跟做贼似的,低声问,“林蜻蜓给你的那个方子,你放哪儿了?” 没头没尾地这一句,林知了困惑:“什么方子?” “就是有蟾蜍那些的?你还想骗我喝!”薛理说出来,耳朵通红。 林知了愣了一瞬,反应过来顿时笑弯了腰! 薛理恼怒:“别笑!” “不不,不是你说的看天意?”林知了忍着笑问。 薛理抬手捂着额头挡住眼睛:“我自以为是行吗?” 林知了:“二哥后来放弃喝药,反而得了龙凤胎。此事真得顺其自然。” 薛理脱掉鞋上床,“今日——” “今日睡觉!”林知了往里移,“离你和二嫂说的时间还有十一个月呢。再说了,当务之急是鱼儿的婚事。” 薛理点点头,吹灭烛火。 翌日,薛理休息,早上醒来洗漱后,天也亮了,二人就去仁和楼。 两人没去前店,因为只要林知了出现,仁和楼众人就有主心骨。 林飞奴学堂也放假了,吃过早饭就牵着大花同薛瑜一起过来。 大花被林飞奴养的极好,这么多年过去依然不像一条老狗。 林飞奴在大花脖子上挂个小篮子,往里面放个荷包,荷包里有十几个铜板,大花摇摇晃晃去路边买油馃子和馅饼。 初到京师的客商惊得停下,指着大花:“这狗成精了?” 卖油馃子的小贩拿走几个铜板,放两根油馃子:“大花爹教的!” 客商:“它爹也成精了?” 小贩噎住:“——它爹是它主子!”指着别的小贩,“去吧。” 大花挨个看一遍,停在卖鸡蛋煎饼的小贩前。小贩不禁问:“今天吃鸡蛋饼啊?你的毛油光水亮,是不是吃油饼吃的?” 大花听不懂,冲他汪汪两声,小贩不再废话。 起晚了才出来吃早饭的几人正要去仁和楼,听到狗叫停下。随后从小贩口中得知是仁和楼的狗,其中一位十七八岁的男子不禁问:“薛大人家的狗都这么不同寻常吗?” 第184章 二哥回乡 大花狗才不理会人说什么, 买了鸡蛋饼,又去下一个摊位。 小贩问:“有钱吗?”朝篮子看去。 大花抬起脑袋来。 小贩拿起荷包,里面只剩俩铜板,“钱不够, 找飞奴要去!” 大花“汪”一声, 小贩把钱塞回去, 荷包扔篮子里, 大花摇摇晃晃回屋。用早饭的几名男子跟进去,便看到林飞奴把荷包收起来,拿走篮子, 又问大花:“你的碗呢?” 大花摇摇晃晃到后院, 叼来铁皮小碗。 林飞奴把鸡蛋饼掰两半,一个油馃子掰四半, 放入铁皮碗中, 大花欢快地吃起来。 俞丫忍不住问:“天天跟你一样吃饭,大花的肠胃受得住吗?” 林飞奴:“生肉都吃不死它,熟食还能叫大花闹肚子?瞎操心!” 原先准备随便吃点的几位客商因为对大花好奇而走进仁和楼, 恰好听到林飞奴的话,忍不住夸他说得在理。 俞丫言不由衷地附和两句,就问客人吃什么。 初来乍到的食客不知道仁和楼有什么。 林飞奴听出客人非京城口音,就说店里有拉面、刀削面,有包子、馒头、胡辣汤、八宝粥,还有酱香饼。他建议选一份拉面一份刀削面, 一份八宝粥,一份胡辣汤,酱香饼、包子各来几个。 三位食客没有选八宝粥,选了一份豆腐笋干汤和一份胡辣汤, 要两碗面,半斤酱香饼和俩大馒头。 大花看着伙计伙计端碗就用爪子挠林飞奴。 林飞奴朝大花脑门上一巴掌:“在家吃那么多,刚才又吃半个饼和一根油馃子,不许再吃!” 大花“哼唧”一声,趴在他脚边接受现实。 不是第一次见到大花的食客看到它这样也忍不住惊叹,“飞奴,你的狗儿子这么精啊!” 林飞奴:“姐夫说六岁小孩懂的大花都懂!” 薛理在后院隐隐听到“姐夫”二字就和林知了去店里看看林飞奴又要做什么。 甫一进店,林知了停下。 薛理见状低声问:“怎么了?” 林知了朝最里边抬抬下巴。 薛理看过去,三个十七八岁的男子,瞧着眼生,定不是三天两头光顾的熟客,“你认识?”压低声音问。 林知了小声说:“冬至那日我们说起的老太医的孙子,你还记得吧?我感觉他有可能会陪老太医来用饭,先前就叫俞管事留意着。坐在最里面,面朝灶台的那位就是。” 薛理:“是他也枉然。老太医真有这个心思,早叫人来提亲了。” 林知了闻言觉得在理,忍不住感到可惜:“俞管事找人打听过,老太医家教甚严,没有通房丫头,也没有什么姨娘。老太医的小儿子在医术上天赋平平,这个孙子踏实好学又聪慧。刚一听到他的情况,我都觉着鱼儿厌学的德行配不上人家。” “再找找吧。鱼儿还小,不着急。”薛理拍拍她,朝林飞奴走去。 林飞奴不待他俩靠近就问:“干什么去?我也去!” 薛理顿时无语,“我们哪也不去!” 林飞奴不信,一直盯着他俩。 此时过了早饭高峰期,店里有很多空位子,薛理和林知了就找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林飞奴不得不信。 薛理朝林飞奴看去:“先前说我什么呢?” “哪有说——”林飞奴停顿一下,“说你说大花跟六岁小孩一样懂事!” 薛理放心下来:“带大花去后院,你不怕狗,有人怕!” 林飞奴想说,大花不咬人。可是小孩子不会因为大花不咬人就不害怕。林飞奴起来:“走吧,大花,你姑父不喜欢你!” 薛理瞠目结舌:“他,他说什么?” 林知了:“他是狗爹,我是狗姑姑,你是姑父有问题?” 关系要是这么论,那必须没问题!薛理一阵无语。 林知了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朝外看。 薛理不明所以,外面是有不少人,但他感觉都是商户和坊间百姓:“看什么?” 话音落下,三男两女五个人走进来,每人身上都背着小包裹,看起来像外地商人。薛理低声说:“来吃饭的?” “不是!”林知了微微摇头,轻声说:“你和飞奴说话的时候,他们就在门口打量。若是只为吃饭,不会犹豫这么久。” 五人非但没有找个位子坐下,也没有去灶台前点面,而是朝俞丫走去。 坐在柜台后面的俞丫不如林知了沉得住气,立刻起身询问找谁。 五人当中的一位妇人问:“听说在这里可以找到薛大人,就是刑部那个薛大人。” 认识薛理的不认识他的食客都朝他和林知了看过来。可惜五人背对食客,什么也没有发现。 俞丫注意到薛理微微摇头,就问五人找他何事。 妇人说有东西请薛大人转交。 俞丫不知如何是好。 林知了走过去:“是转交给他的同僚吗?” 几人把林知了当成热心肠的人,闻言就点点头。 林知了觉得是笼络人心的好机会。可是薛理不需要笼络人心。否则会被当成想结党。林知了就说:“来的不巧,今日休沐,各衙门都只有一个看门,薛大人也不知道今日他同僚有没有出城。东宫日日有人,不如你们去东宫。” 五人不敢信,结结巴巴问:“太太子的东宫?” 林知了:“你们能找到仁和楼,又知道在仁和楼有可能碰到薛大人,想必也知道仁和楼的厨子和伙计出自东宫和皇宫。” 几人不知道,以至于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林知了认为他们默认了,“请俞掌柜帮你们找个人,陪你们一块去呢?” 虽然俞丫不知道林知了为何要这样做,还是叫来一个伙计,叫他出钱租车把五人送过去。 五人走后,食客就忍不住问:“林掌柜,薛大人不是在这儿?” 又有食客问:“又是进京告状的?” 林知了微微摇头:“五人衣着不厚,但拾掇的很干净,不像是受害者家属。我感觉他们更像商人。这种事还是交给殿下处置吧。” 食客不禁调侃:“如今您行事愈发谨慎。” 林知了:“小心无大错啊。” 看着薛理从六品小吏成长为四品大理寺少卿的食客转向薛理:“薛大人,有什么想说的?” 薛理笑着说:“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众人愣了一瞬。 调侃他的老熟客“呔”一声,满脸笑意地嫌弃他。 薛理不在意地笑笑。 又有食客问:“你处置和太子殿下出面有何不同?” 薛理:“那还是有很大不同。” 食客叫薛理解释解释。薛理叫他们自己琢磨。 两炷香后,仁和楼的伙计陪五人抵达东宫。 太子殿下乍一看到五人同许多食客的想法一样,找薛理伸冤。再听到伙计说他们有东西请薛大人转交,联想到这个时候林知了应该在仁和楼,明明她可以转交给薛理,还叫伙计跑一趟,因此太子估摸着东西很贵重。 太子令伙计先回去,叫五人随他去书房。 禁卫随处可见,五人相信这里是东宫。到达书房,五人就把黑布包裹的东西拆出来。 内侍本能挡在太子身前。太子无语:“——孤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让开!” 内侍想起太子自小弓马娴熟,剑法精湛,一根烧火棍到他手里能戳死人,立刻退到一旁。太子看到他们拿的什么东西,很是意外:“一把伞?” 拿着伞的男子双手奉上。 内侍接过去小心打开。然而这把伞比寻常雨伞大一倍,内侍因为毫不知情险些脱手。太子上前一步伸手接住:“小心!” 离近了,太子看清雨伞乃绸布制作,下雨天无法遮雨。雨伞上有很多黄色绣纹。然而太子再仔细看,愈发奇怪,不是祥云之类的绣纹,好像全是人名。 这样的雨伞太子生平第一次见,“这把伞是不是有什么来历?” 几人犹犹豫豫不知从何说起。 太子宽慰几人:“有话不妨直说!” 内侍想起多年以前听到的话本,试探地问:“这个不是万民伞吧?” 五人连连点头,因为担心太子瞧不上而脸色通红。 太子见状意识到什么,顿时觉得这把伞千斤重。 过了许久,太子才缓过来,问他们怎么想到做这样一把伞。 五人当中能能言善道的女子从去年秋薛理查抄江淮各盐商和官府说起—— 以前扬州官场黑暗,被垄断的不止漕运和食盐,还有许多赚钱的生意。薛理发狠连根拔起,江淮一带大伤元气是真的,但也让小民有了喘息之机。 薛理查抄百万亩土地分给流民,如今扬州街上没有无房无地的流氓,百姓安居乐业,年后三个月就恢复元气。 当地百姓商户很是感激办案人员,可是办案人员太多,不知道感谢谁。他们想起薛理说过,因为陛下圣明,所以令他和金吾卫大将军、监察御史等人下来明察暗访。 既如此,两淮百姓就想感谢当今天子。 可是皇帝什么东西没见过啊。听说在宫里种花种草的锄头都是金子做的。商户就找饱读诗书的老秀才询问皇帝缺什么。 老秀才认为皇帝缺民心。 扬州商户出绸缎和线,分到地的百姓和沉冤昭雪的渔民等等绣上他们的名字,又找伞匠精心制作多日,才有了这一把绣了上千人姓名的万民伞! 伞绣好了,该谁送过去呢。 扬州官吏无诏不敢进京。 最终此事就交给前往京师送货的商人。 林知了猜的不错,这五人正是商户。 五人认为太子皇帝是一家,交到太子手上就等于递到皇帝手上,因此五人就要告辞。 太子叫他们等一下,“你们怎么来的?如今下榻何处?” 五人中岁数最大的妇人道:“民妇等人住在扬州会馆。刚才是仁和楼的伙计送的草民。” 太子令内侍找人送他们回去。 几人再次拜谢。 “无需多礼!”太子同他们一起出去,令人备两辆车。随后一辆车往南,一辆车往西,往南的车去扬州会馆,往西的车直奔皇宫。 皇帝因为去年的事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哪怕一年过去,他仍然无精打采。以往这么冷的天,不是跟后妃在一起开枝散叶,就是去御花园垂钓赏雪。今年一年他都没出皇宫,跟万念俱灰只想等死似的。 太子把伞送过去,皇帝愣了许久,待他回过神,太子肉眼可见,他爹一点点恢复元气。太子神色复杂,他希望爹长寿,又不希望他爹长寿。 好在太子早已历练出来,面上不显,口中只有对皇帝的恭维。 皇帝原先对官员纳税服役一事还有些犹豫,看到这把伞,皇帝打定主意年后颁布诏令——官员地主也必须缴纳赋税。 太子一时间想到很多。 宫女太监出身贫寒,家中土地极少,此令不会损害他们的利益。宫中禁卫中有功勋子弟,功勋之家最少也有上百亩土地,届时他们必然竭力反对。好在多数禁卫有房无地,少数禁卫无房无地,都不会跟着功勋子弟一起闹,功勋子弟有所不满也不足为惧。 城中金吾卫和京郊大营的兵卒多数无房无地,此令也不会损害他们的利益。届时反对大闹的人必定是几世积累上万亩良田的世家,亦或者贪官污吏。 以防不测,太子令人去户部搬来今年贡生统计的田地,挑出良田最多的十家,估算家主的俸禄收入,不坑蒙拐骗买不了那么多地,就召见御史大夫。 年初二,五位监察御史带着东宫禁卫出城查贪腐。 清明过后,皇帝颁布诏令! 此举堪称石破天惊! 第二日京师各地奏折像雪花一样飞入皇宫。翌日是京郊奏表。再一日是京师百里外各州县奏折。 皇帝翻开看一眼就扔到一旁。 此时大理寺卿也想上折。他上表前想起薛理名下定有许多土地,就找薛理商议此事,本意是希望薛理当出头鸟。 薛理问他信不信得民心者得天下。 大理寺卿不假思索地说“信!” 薛理告诉他,年前皇帝收到一把万民伞——太子告诉薛理的。如今军中兵将俸禄极高,陛下有民心有兵权,你的反对不能令陛下惧怕,从而收回成命。 薛理又提醒他,下去历练的贡生都等着安置。 言外之意,你不干有人干! 大理寺卿因此想到皇帝有可能“杀鸡儆猴”,亦或者“敲山震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是以大理寺没有流出一本反对的折子。 五日后,许多仕子到皇宫门外举纸反对,纸上引经据典,阐述为何要优待官宦士大夫读书人。 皇帝令禁卫守住宫门,只要他们不冲撞宫门,随便他们怎么闹。 京师各地百余名读书人连举三天,皇帝和太子都没出面。 血气方刚的读书人气性大,在宫门外打地铺,准备同皇帝耗到底。 与此同时,五位监察御史先后抵达京师。抢占百姓土地,强抢民女,卖官鬻爵等罪大恶极的十几人也被秘密押至京师。 三日后,宫门外,午时三刻,金吾卫押着那十几人出现,身后跟着刽子手! 身着甲胄的金吾卫把闹事的读书人同这些人隔开。 内侍宣读罪证后,斩立决! 许多读书人平日里远离庖厨,没有碰过剪刀,以至于这辈子都没见过鲜活的人血。 十几个人头落地,所有读书人脸色煞白,紧接着晕过去三成。 金吾卫和禁卫都冷眼旁观。 人砍后被拉走,地面上的血无人清洗,许多血液便流到读书人晚上睡觉的地方。 读书人不想灰溜溜离去,又不敢直视鲜血,便浑身颤抖地瞪着眼睛看着无动于衷冷酷无情的金吾卫。 今年皇帝刚提上来的礼部尚书出面,令人记下众人的名字。 书生不敢报姓名。 小吏故意说:“都敢逼陛下收回成命,不敢自报家门?” 年轻不受激,立刻报上姓名。 翌日午时三刻,这些人的名字被贴在菜市口,六年内不许参加科考! 消息一出,人心散了,百余人的队伍只剩十几人,这十几人就去大理寺告状。 薛理出面:“都是饱读诗书的成年人,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敢做就要敢当!” 有人就说他们受人蛊惑。 薛理:“有证据吗?没有证据本官无法立案。如果是真的,本官很同情你们被人当枪使。既然可以去宫门外令陛下收回成命,难道你们还怕他们?” 有人就问薛理此话何意。 薛理:“你若听不懂,本官劝你老老实实回家种地!将来侥幸高中也会死于非命!” 那个读书人是想叫薛理给一句实话,日后出了事可以把薛理拉出来为他挡枪。可惜这样的事薛理见多了,岂会上套! 薛理又点拨一句:“别再莽撞行事!无论哪个衙门,无论抓谁都要有证据!”说完薛理回去。 躲在院中的大理寺卿和少卿等他进来就问:“通明,此话何意?” 薛理:“哪一句?” “最后一句!”右少卿低声说。 薛理看向大理寺卿:“您是怎么升上来的?” “前大理寺卿被查。”大理寺卿说出口,明白薛理的意思,那群书生真能弄掉几个,兴许他们的亲友就有机会上来。 右少卿:“你不怕殃及池鱼啊?” 薛理:“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又没有撺掇他们闹事,他们会查我们的亲友?我在朝中无亲无故。再有空缺也轮不到我。” 大理寺卿和右少卿都听出他言外之意,有心思在这里杞人忧天,不如去找亲戚添一把柴,令火烧起来。 人生能有几个六年! 读书人回到家说出薛理的法子,他们的长辈就去撺掇他们行事的人家中大闹。 此时江南世家也收到此令,也想找人上表反对此事。然而没等他们找到人,皇帝在宫门外大开杀戒的消息就传过来。 有心人试图撺掇百姓和兵卒起事,殊不知百姓早已厌恶家中有几千亩地却从不纳税的书香门第官宦世家。 无地的流氓也不需要交税,以至于流氓也不帮他们。有人花钱请流氓,流氓把钱花了就把此事抛之脑后。 以至于他们只能另辟蹊径,写话本诋毁皇家。 天下读书人唯有江南多,偏偏薛理去年才整顿了江淮一带,几百万亩土地分下去,得到切切实实实惠的百姓根本不信话本中写的皇帝此令是间接加赋。 流言有人讨论才能流传开。百姓不参与就只能是官宦世家自己看。 起初还有读书人被撺掇的义愤填膺,陛下“六年不许参加科考”的消息传开,读书人就被爹娘长辈关禁闭! 其他各州县同江南一带情况类似,只是少了写话本的人。 再说朝中,户部、吏部和礼部以及鸿胪寺许多官吏每日敷衍了事。 皇帝被万民伞养足了精气神,贬了十几位京官,把老老实实做事又不曾上折反对的官吏提上来。 林飞奴的同窗夏子乔的父亲就因为这一次升任京兆府尹。 先前这位夏大人被同僚怂恿的也想上折反对,因为整个家族也有一两千亩地。这么多地税可不是一笔小钱。 夏大人就叫儿子试探薛理的想法。夏子乔认为此乃小人之举,去找林飞奴玩的时候,直接问薛理此事他怎么看。 薛理没说话,林飞奴问:“你父亲打得过陛下吗?” 此话传到夏大人耳中,他想起兵部尚书是皇帝的表外甥,金吾卫中郎将也是,兵权在皇帝手上,他们这些手无寸铁之人闹也是白闹。 因为想到这些,夏大人也劝过亲友。然而亲友认为法不责众。 皇帝是不能一个个查,他可以找满身黑点的杀几个。果不其然,后续同夏大人猜测的一样。 老实说,许多官吏敢闹是因为皇帝向来宽厚。 然而做梦也没想到,皇帝这次雷厉风行,宛如先帝还魂! 直到端午节,天下各地的地主世家才不得不接受现实。 端午节第二日,薛理仍然休息,寻思着林飞奴明年可以试试县试,就在家给小舅子补课。 半个时辰后,林飞奴饿了,薛理皱眉:“你才吃多久?” 在林飞奴身边学写字的瘦猴抬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我像小飞奴这么大,胃是无底洞!” 薛理闻言叫小舅子歇一会,他叫婆子煮面。 刚到主院,院门被打开,进来一位衣着喜庆身形微胖的女子。 薛理:“找林掌柜吗?此时在仁和楼。” “林掌柜不在家啊?”年过四旬的妇人犹豫片刻,“你是薛大人吧?” 薛理微微颔首。 妇人打量他一番,嘀咕:“长得俊,身板直,不愧是陛下钦点的探花!怎么会有人说你是能止小儿夜啼的阎王啊!怎么净胡说八道!”嫌弃地挥挥手帕,仿佛要把“阎王”这种晦气的字眼挥走,“那我去仁和楼?” 薛理点头。 门房送她出去。 林飞奴在隔壁听到动静,等薛理过来就问:“谁找阿姐?” “看衣着像媒婆。”薛理想起多年前,林家去他家提亲,媒人就是类似衣着,“应该是给鱼儿说亲的。” 林飞奴:“要是成了,到秋我就要和二哥去丹阳吗?” 瘦猴:“你害怕啊?薛大人,你给我请两个月假,我陪小飞奴过去!” 薛理想想他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鬼主意也多,“此事不急!定下来再收拾行李也来得及。” 午后,薛理遛狗去丰庆楼。 林知了正打算去仁和楼休息室睡一会儿,薛理就跟她一块去。 薛理把大花给仁和楼的伙计,陪林知了到室内,低声问:“上午有没有媒人找你?” 林知了点头。 薛理:“哪家?” 林知了笑着叫他猜猜看。 薛理见她这样都不用猜:“老太医的孙子?怎么才叫人上门?” 林知了:“以前可能怕被你连累。前几年你查了那么多人,二嫂都被你吓得做噩梦。也许他孙子觉得咱家门槛高,配不上鱼儿。无论经过如何,人来了就行了。” 薛理:“鱼儿不反对?” 林知了:“媒婆走后鱼儿不乐意。俞丫告诉她是谁谁谁,她可能见过老太医的孙子,就说听我的!” 薛理乐了:“你没故意逗她吧?” “十八岁也该定亲了。不知真相的人定会认为我叫小姑子给我赚钱。实则她这几年赚的钱我们一文没要。”林知了叹气,“我还要陪一处房子!” 薛理搂住她:“娘子深明大义。我替鱼儿谢谢你。” 林知了:“不用谢。过些日子婆婆过来,你来应付!” 薛理点点头:“有没有说何时定亲,何时成亲?” “听他们的。不能叫他们觉得鱼儿恨嫁。”林知了想起一点,“鱼儿定亲,婆婆过来。明年成亲,还来吗?” 薛理:“叫二哥问问。” 四个月后,薛二哥家的小麦种下去,两房仆人看家,他买一辆马车载着妻小,林飞奴和瘦猴骑马,一行人跟着商队南下。 十月初,一行人才到丹阳。 薛大哥早早就收到弟弟的信,房子都打扫了三遍,薛二哥一行才出现。 不过薛二哥只是把马车和马放他家,他在客栈订了几间房。 薛大哥皱着眉说:“花那个钱做什么。” 薛二哥朝林飞奴看去:“不止我们,还有飞奴和云无影,家里住不下。” 薛大哥愣了一瞬:“你是飞奴?我以为是老二的徒弟。怎么长这么大了?” 薛二哥:“他和弟妹刚到我们家的时候才五岁。今年十五!” “十年了吗?”薛大哥突然有些心慌,十年前一家人挤在一处小院的情形仿佛还在昨日。 薛二哥:“大侄子都十岁了。” 薛大哥看着一脸好奇的儿子,感叹:“真快!” 苏娘子叫他们先进屋歇息。 林飞奴挎着小包跟进去,看到他姐夫的娘,停顿一下,坐在门边,离她远远的。 薛二哥看到他大哥给云无影倒茶,“三弟不放心我们,特意叫云兄弟陪我们走一趟。” 薛大哥看着瘦猴的身板,心说谁不放心谁啊。 刘丽娘见状对苏娘子说:“他是金吾卫。” 一直没开口的薛母朝云无影看去:“就是话本里说的金吾卫?” 云无影很是矜持的点点头。 林飞奴白了他一眼,低声说:“装模作样!” 苏娘子:“弟妹也抽不开身吗?” 薛二哥闻言坦白,此番不是回来小住,而是接他们进京。腊月初八,薛瑜定亲。要是都去的话,就过完年再回来。 刘丽娘再次解释:“陛下赏三弟一处大宅子,我们都过去也住得下。” 薛大哥朝他娘看去。 薛母试探地问:“你说都去,是我们都去?” 薛二哥:“你、大哥大嫂和大侄子。琬妹想去也可以。二婶一家和我岳母一家就算了。” 第185章 薛琬得女 薛琬去不成, 只因她还在坐月子。 但凡薛二哥的信晚来半个月,薛二哥就会收到他大哥的喜报。 刘丽娘从苏娘子口中听说薛琬生个女儿,跟做梦一样不真实:“谁的?” 苏娘子噎住:“——她和她相公的。还会是谁的?” 刘丽娘不由得摇头:“以前不是说琬妹,不, 不能生吗?” 苏娘子:“琬妹自己也说过。我觉得是以前她嫁过去的时间短。听街坊说成亲后半年有孩子的不多。” 薛大哥:“也有不同说法。琬妹成亲第一年没孩子, 第二年她相公有个同僚病逝后撇下一个孩子, 他们收养那孩子两年, 今年琬妹就有了。街坊说他俩命中无儿无女,这个女儿是那个儿子带来的。以后可能还会再生一个。” 刘丽娘皱眉:“她都二十八了,还生?” 薛母忍不住说:“好好调养怎么不能生?” 刘丽娘猛然想起她婆婆生小姑子的时候岁数也不小了, 便不再同她掰扯, 改问薛二哥何时去看看她和孩子。 薛大哥:“过几日办满月,我们一块去。” 薛二哥:“那我们这几天忙别的事。” 刘丽娘又提醒大嫂苏娘子早日收拾行李, 他们尽快出发。 苏娘子蹙眉:“这么急吗?离腊月还早啊。” 薛二哥:“北方十月底有可能下雪, 要是赶上漫天风雪,几个孩子受罪。” 江南的十月无需穿棉衣,此时临近午市, 苏娘子还只着单衣。她从未见过漫天大雪的场景,以至于想象不出来。但是为了孩子,也为了自己路上不受罪,答应刘丽娘她尽快安排。 实则没什么好安排。 薛理如今官居正四品,同临安知府一样,在丹阳地界上没人敢给他大哥一家添堵。 薛理在江淮大杀四方后, 倒是有人想冲薛大哥一家出手,结果打听到林掌柜同婆婆关系不睦,薛大哥娶的继室还曾害得薛理在同僚跟前颜面无存。因此那些人认为,薛大哥一家惨死, 薛理顶多难过三日。他们不一定能承受薛理的报复! 再说了,薛大哥会拳脚功夫,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把人做掉。除非找江湖大侠。然而哪个言而有信的大侠会帮他们残害为民请命的薛理的家人。 这些人当中一半谨小慎微,一半优柔寡断,结果这事就没成。 换成中郎将王慕卿,亦或者薛理本人,薛大哥一家坟头上都长草了。 言归正传。 薛二哥一行在大哥家用了午饭,下午就去市场买东西。很多街坊还记得薛二哥和刘丽娘,听说他俩得了一对龙凤胎,真心替他们感到高兴。卖包子的给小孩包子,卖手绢的给小孩手绢。 刘丽娘一一收下,薛二哥跟在后面付钱。 翌日清晨,薛二哥一行也没去大哥家用饭。薛二哥想念家乡味,带着林飞奴等人去吃炒年糕、三鲜面等物。 瘦猴云无影也是江南人,吃得惯海鲜面,因此他们一起行动。 早饭后时间还早,林飞奴回客栈拿六份点心,给瘦猴四份,叫瘦猴在路边等他。林飞奴去梁掌柜的茶叶店。 林飞奴才离开六年,梁掌柜还不老,眼神好使,第二眼就认出他,接着朝他身后看去。 “我姐要管两个酒楼走不开,姐夫要日日去大理寺点卯。”林飞奴解释。 梁掌柜拉着他:“你一个人回来的?” “和二哥一起。”林飞奴解释,“二哥二嫂带着龙凤胎去岳母家了。” 这几年梁掌柜见过薛大哥,薛大哥常来这边给孩子买书和笔墨,偶尔还来他店里给苏娘子买茶叶,他听薛大哥提起过薛二哥等人的情况,“是该去看看。今年还走吧?” 林飞奴点头:“姐夫叫我明年下场试试。我要早点回去温书。” 梁掌柜拍拍他的小肩膀,“十六七岁了吧?可以试试了。你姐夫二十岁就是探花郎!” 林飞奴把点心递过去就忍不住朝屋里打量。 “找小花?小花在城外。我们在城外修了一处房子,那边老鼠多。过两年就把这个店交给儿子打理。”梁掌柜问,“将来你姐夫还回来吗?” 林飞奴不知道:“姐夫吃不惯京师的饭菜,以后会回来吧。” “落叶归根!”梁掌柜很是满意。他注意到路边有个人总是往店里打量,再看看他手上拎的东西跟林飞奴送他的一样,“你忙去吧。” 林飞奴去王掌柜的书店。最后才去笔墨店。 蒋掌柜没认出林飞奴,他印象中的林飞奴是个猴小子,日日牵着大花,蹦蹦跳跳,马尾辫一摇一晃,跟不着四六似的。 如今的林飞奴身着劲装,梳起头发,身着披风,像江湖少侠,也像将军府的小公子。 蒋掌柜的儿子先认出林飞奴。蒋掌柜拉着他感叹:“都说女大十八变,你怎么也变化这么大?” 林飞奴:“因为我长大了啊。” 蒋掌柜拍拍他的小脑袋:“薛先——薛大人没来吧?” “走不开。无诏也不能回来。”林飞奴道。 蒋掌柜时常同文人墨客来往,听他们聊过朝廷律令,闻言毫不怀疑:“是不是你姐和你姐夫叫你来的?” 林飞奴:“阿姐叫我替她探望以前的邻居。还说当年在巷子里开店多亏你们帮衬!” 薛理官居四品,又是天子近臣,仍然记得他们这些街坊,只是这一点就令蒋掌柜很欣慰。蒋掌柜笑着问他接下来去哪里。 林飞奴拉长小脸:“回村!” 此事确实不值得高兴。蒋掌柜听人说起过,当年薛理出事,薛家族人和林家人的做派。虽然关于林家的传言不多,可是凭林知了逢年过节不回娘家,蒋掌柜便可以猜到当年闹得不体面。 蒋掌柜拍拍他的肩:“要是遇到什么事尽管找我。我天天在店里!” 林飞奴抱拳道谢,就和瘦猴去买纸钱。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蒋掌柜在店里看到林飞奴拎着纸钱等物朝城外走去。他忍不住同儿子感叹:“当年那个小孩如今也能独当一面!” 蒋家夫人不禁说:“林娘子和薛大人把他养得很好。刚才进店我以为是哪个世家公子。以前都说五代几代的世家才能把孩子养的这么进退有度不卑不亢。薛大人才到京师六年,不是一样可以做到。” 蒋掌柜无语又好笑:“世家公子不卑不亢的底气来自家世。小鸽子的底气来自皇家。你以为只是用心教养就可以达到?临安知府要知道薛少卿的小舅子回来,他得亲自过来招待小鸽子。就算知府不屑趋炎附势,也会叫仆人前来问问要不要帮忙。丹阳多大的世家能让知府鞍前马后?” 蒋家夫人被说得一愣一愣,张张口:“薛先——薛大人不是四品吗?知府也是四品,值得知府这么巴结啊?” 蒋掌柜:“三十岁的四品!本朝第一人!不出意外,他是陛下给太子准备的宰辅!” 要说宰辅,蒋家夫人懂了:“现在同小鸽子攀上关系,日后知府回京述职,也可以利用这一点去拜访薛大人。朝廷有什么空缺,陛下叫薛大人举荐几人,薛大人还记得他,恰好又没有别的人选,定会把他报给陛下。” 蒋掌柜点头:“很多人缺的就是这个机会!”看向他儿子,“你能高中举人的话,只凭我们跟薛大人当了三年邻居,只要他不倒,就没人会故意刁难你!” 蒋掌柜的儿子如今只是秀才,托薛理的福,吃透他前后出的两本试题集才考上。蒋家少东家闻言不敢反驳,就扯到林飞奴身上:“小鸽子该到村里了吧。” 蒋掌柜白了一眼儿子,也有点担心半大小子被长辈刁难。 林飞奴没有直接去双桥村。 从县城到双桥村不绕路的话必须经过竹林酒家。瘦猴在路边等他,他去探望竹林酒家的刘掌柜。 刘掌柜这几年不曾去过京师,但店里的伙计不但去过,也曾找林知了买过十三香。伙计回来同刘掌柜说起过林飞奴。 看到林飞奴大变样,刘掌柜还是有点意外,居然可以从半大小子身上看出器宇轩昂。刘掌柜留他歇息片刻就送他出来。 得知林飞奴要回老家,他同蒋掌柜一样担忧,提醒他要是有人欺负他,就叫和他一块的这位来店里找他们。 林飞奴到村口停下。 瘦猴:“不想去?近乡情怯?” 林飞奴微微摇头,烦的叹气:“我跟他们不熟。” 瘦猴:“我们把点心放下就拿着纸钱去你家祖坟!” 林飞奴又叹了口气才随他进村。 村里人也不敢认识林飞奴,因为他变化太大。 林蜻蜓的娘在门外摘柿子,看到一个小公子朝她走来,认为是林蜻蜓婆家的亲戚。用围裙擦擦手,金氏笑着上前,认出林飞奴,满目震惊:“你是——小鸽子?!” 林飞奴讨厌大伯母,很是敷衍地应一声就朝屋里去。 金氏习惯性想嘲讽两句,话到嘴边想起林蜻蜓去年年底来信说她婆家姐夫跟着薛理办江淮大案,如今已是四品知府。 六年前林蜻蜓的婆家姐夫是七品知县,两年前他是从五品。不过短短一年就跳到正四品。 薛理有如此手段,金氏哪敢对他的人阴阳怪气。 金氏笑呵呵跟上去:“娘,爹,快看看谁回来了!” 林飞奴诧异,不禁回头看。 瘦猴在他身边低声说:“她怕惹怒薛大人。这才开始。接下来你会发现,无论谁都会对你笑脸相迎,以礼相待!” 林飞奴挑眉:“你这一年没白学。还知道以礼相待?” 瘦猴朝他脑袋上一巴掌。 金氏急了:“你怎么打人?”伸手把林飞奴拉到身边。 此举倒不是冲薛理,而是金氏潜意识认为,别人欺负她家猫猫狗狗都是欺负她本人。 林知了的小叔小婶从屋里出来,恰好看到瘦猴伸手,眉头紧皱,面色不快。 林飞奴很想喊疼,又担心瘦猴被他大伯娘和小婶挠花脸,笑着说:“我俩闹着玩呢。” 金氏瞪瘦猴:“那也不能朝脑袋上招呼!小鸽子,你的这个仆人在哪儿找的?回头就把他卖掉!” 瘦猴气得张口结舌:“你你——” 林飞奴:“不是!他是金吾卫!” 金氏瞪大眼:“他?” 瘦猴挺直腰板:“我怎么了?”拿出令牌,“金吾卫!看清楚了吗?薛大人这几年有很多敌人,担心有人对他不利,请我保护他!” 金氏讪笑着:“怎么不早说啊?” “容我说了吗?”瘦猴把令牌收起来。 林知了的小婶打圆场:“先进屋,院里风大。”给相公一肘子,林小叔把东西接过去,叫儿媳沏茶。 林飞奴同林家人无话可说,寒暄几句,瘦猴开口提醒他去祖坟。 金氏说快晌午了,吃过晌午饭再去,她去杀鸡。 面对满屋子热情的长辈,脸皮不够厚的林飞奴不好意思拒绝,眼神示意瘦猴拿主意。 林小叔见状就劝瘦猴留下用饭,还说他去买几个蟹,再尝尝家里的豆腐,山泉水做的,用骨头汤炖,豆腐入味,汤也鲜香。 昨日在薛大哥家用饭,很有眼力见的瘦猴看出林飞奴不喜欢薛母。昨晚瘦猴就问薛母是不是欺负过他。 林飞奴说她不止偏疼长孙,还是个糊涂虫等等,以前隔三差五给他姐添堵。因此瘦猴也不想吃薛母做的午饭。 既然两边同样讨人厌,何必舍近求远。 瘦猴:“那就饭后去给林二叔上坟。” 林家小婶笑着说:“这就对了。”随即叫林小叔驾车去城里买菜。 此时她也不跟公婆斤斤计较钱多钱少,到屋里拿满满一荷包碎银铜钱塞给林小叔,笑着说:“没用完别回来!” 林小叔到县城买好菜,就把住在县城的侄子侄女全部喊回家。 晌午饭菜丰盛,排骨豆腐汤、清蒸梭子蟹、酱烧鲈鱼、红烧羊肉、小葱炒鸡蛋、猪肉炒茄子,香煎带鱼,还两个素菜,一份炒蛏子一份炒花蛤,主食是小海鲜煮米面。 每道菜都是家常菜,但是林家上次一顿做这么多且用盆盛菜还是过年的时候,可见他们多么重视林飞奴。 林飞奴没有因此心软。饭后歇息片刻,林飞奴起身。他大伯二哥拿着铁锨,祖父祖母撑着拐杖,除了六岁以下的小孩和孩子娘,其他人都跟他去祖坟。 邻居看到这么大阵仗,忍不住问林大伯干什么去。 林大伯仗着外人不知道林知了早已同他们断绝关系,指着林飞奴说:“小鸽子回来给他爹上坟。” 邻居吃惊:“那是小鸽子?” 忙着上山捡柴的村民猛然停下:“哪个小鸽子?老二家的?不是跟她姐去京城了吗?” 林大伯:“小鸽子跟我侄女婿的二哥二嫂回来的。他们回来探望老娘。” 邻居顺着他的视线朝远去的林飞奴打量,感叹:“一转眼这么大了!” 林大伯:“也懂事了。” 邻居好奇:“小鸽子长成这样,离不开薛大人的教养。看着小鸽子,你有没有后悔任由蜻蜓和知了换亲?” 林大伯脸色微变:“别胡说!当日是人多上错花轿!” 邻居哼笑一声:“这种话也就偏偏老实人!薛家三郎考中举人的时候,蜻蜓她娘恨不得仰着头走路。上花轿的时候怎么可能不盯着。就算错了,第二天居然也没闹,她还是我认识的金氏吗?”说起这事,邻居至今想不通,“蜻蜓怎么想的?是不是早就和县太爷的妻——” 林大伯打断:“以前的知县如今是扬州知府。你就说吧!” 邻居顿时不敢胡乱猜测。 林大伯担心她又问东问西,赶忙去追林飞奴等人。 林知了父亲的坟被修的很好,坟头高度快赶上林知了的曾祖父,只因薛理这些年步步高升。 林父坟头上也没有荒草。象征性添点土,拾掇一二,林飞奴就烧纸钱。林知了的祖父对二儿子说,小鸽子长大了,孙女在京师也很好等等。 林飞奴是遗腹子,对他爹毫无印象,闻言没有一丝伤感。他试图想象父亲的样子,无论相貌秉性都和他姐夫一样。想象父亲的怀抱,是多年以前在丹阳的时候,姐夫抱着他喝药,下雨天抱着他去学堂。想着父亲的教导,姐夫严肃的模样浮现在眼前……林飞奴叹了口气,不再为难自己。 回去的路上,林小婶到他身边:“小鸽子,小婶问你一件事。” 林飞奴点头。 林小婶:“你姐还没有孩子?” 林飞奴脚步一顿,继续往前走:“他们有自己的计划。二哥以前也没孩子,现在生了一对龙凤胎!” 以前林小婶笃定薛二哥和刘丽娘命中无儿无女。闻言林小婶讪笑着:“对,对!好饭不怕晚!小婶再问你一件事。” 林飞奴懒得同她计较就点点头。 林小婶:“有没有去看你娘?” 林飞奴摇头。 林小婶心中一喜,“明日去不去?” 林飞奴:“不去!我又不知道她家在哪儿。” “不去好!她又没有养过你。以前吃用是家里的,照顾你的是你姐!”林小婶的想法很简单,当日他们同时和林知了断绝关系,这些年林知了不同他们来往,也不应该再同她娘亲近。 到林家门外,林飞奴没进去,理由是怕二哥迟迟见不到他担心。 林祖父问:“过几天还来吗?” 林飞奴:“姐夫叫我明年参加科考。我要早点回去!” 林祖父闻言不假思索地说:“学业当紧!听你姐夫的话,早点回去用心学。将来享福的是你!” 林飞奴点点头和瘦猴云无影朝村外走去。 金氏叫住他,给他拿几个柿子,叫他路上吃。 林飞奴拿一个,云无影拿俩。 金氏似真似假地埋怨:“多拿几个啊。” 林飞奴摇摇头:“够了!” 林大伯:“你哥也回城,你们一块。” 林知了的大堂哥立刻说:“我们也回去。”随后叫上妹妹堂弟等人。 待几人走远,在路边聊“小鸽子”的乡亲问金氏:“怎么不在家住两天?” 家里没有他的卧房,金氏就没想过留他住下。金氏闻言有些尴尬:“侄女婿的二哥二嫂还在城里等他。” 邻居:“可以叫人跟他们说一声。” 林大伯:“跟他一起的那人想回去。” 邻居不禁问:“仆人还能替主人家做主?” 金氏心说,看吧,不止我一个误会。 林大伯笑着说:“什么仆人?人家是金吾卫!从京师到丹阳几千里路,侄女婿不放心小鸽子,特意请来保护他的!” 乡亲大惊,指着林飞奴等人消失的方向张口结舌。 邻居吞口口水,问:“他那样的能当金吾卫?” 林祖父:“长得瘦瘦小小,不等于没本事。你男人高高大大,一年到头赚几个铜板?” 邻居噎住。 众人不欢而散。 再说今天同样探亲的薛二哥和刘丽娘。 他俩带着龙凤胎到刘家的待遇远不如林飞奴。 刘家不如林家富裕,也不如林家人常年卖豆腐眼珠子活,刘家长辈也不如林知了的祖父眼光长远,是以准备的饭菜比林家少一半,刘家就认为很丰盛。吃饭的时候刘母数落刘丽娘狠心,一走六年都不舍得给家里来个信。 六年回来一次,刘丽娘也觉得自己不孝顺,就任由她娘数落。然而她的沉默被看成理亏心虚无言以对。 刘母对她愈发不满。 刘丽娘后悔没把林飞奴带过来,要是他在早撂筷子大吼:“还吃不吃?”薛大人的小舅子,她娘可不敢得罪。 可惜当时林飞奴在林家啃梭子蟹、猪排骨和鸡腿,碗里还堆满红烧羊肉和肥美的蛏子。 刘丽娘除了买了许多吃的用的,还决定给她娘十两银子。因为这顿糟心的午饭,十两碎银被她忘记。 回去的半道上刘丽娘才想起这件事。 薛二哥叹着气说:“早点走吧。” 俩孩子闻言也敢说想回家。 刘丽娘气得眼红:“还不如婆婆!” 昨天晌午薛母从头到尾都不曾埋怨走了六年的俩儿子不孝。也许薛母听人说过,薛理无诏不得返乡。也许因为薛二哥得了龙凤胎,令她脸上有光,她就不在意儿子回来不回来。 昨天晌午,薛母特意买两只鸡,四个腿,仨孩子一个人一个,剩下一个给林飞奴,还叫他多吃点考状元。 薛二哥想起昨天的事就想笑:“我娘要面子!给足她面子,她私下里吃糠咽菜也不抱怨!” 刘丽娘:“要是十年前,我一个月回去一趟,我娘都会嫌我天天回娘家!” “十年前我们什么也没有,还跟大哥三弟住一块。”薛二哥想想那个时候的日子,突然想不起来怎么熬过来的,“晚上出去吃吧。用你没送出去的十两银子。我们叫上娘和妹夫去吃海鲜。” 刘丽娘:“他跟我们去吃饭,琬妹怎么办?” 薛二哥:“叫他带个汤碗,回头给琬妹带一碗鸡汤。你准备两个红包。” 刘丽娘疑惑不解。 薛二哥:“妹夫要是把那个孩子带过来,给一个铜板也是心意。你一份,弟妹一份。我们是琬妹的娘家人,不能叫人家认为我们看不起那孩子。” 刘丽娘点点头:“兴许他俩真命中无儿无女。这样的话弟妹以前也说过。” 薛二哥:“是包铜钱,还是别的?” “三弟是四品官,给十个铜钱,少了吧?”刘丽娘决定进城看看。 到城里,刘丽娘想想要是十两银子送出去,得不到她娘一声谢,兴许还埋怨太少。拿出一两换俩银镯子,兴许能得到两声谢谢——妹夫和孩子! 刘丽娘决定买俩银镯子。 回到客栈,刘丽娘用红纸包好给林飞奴一个。 林飞奴惊得“啊”一声:“我送给他啊?” 刘丽娘:“按辈分应该喊你叔。由你给他怎么了?” “好吧。”林飞奴收起来。 薛二哥等人先去酒店,薛大哥去找妹夫,也是他所在的镖局东家。 薛琬的夫君没打算把孩子带过去。薛大哥说还有几个孩子,届时给他们单叫几个菜,他妹夫才把养子带过去。 饭后,刘丽娘和林飞奴把见面礼给小孩,果不其然,薛琬的相公十分高兴,嘴角快咧到耳朵根。 两个镯子不到一两,他不差这点钱,但这份心意很重,尤其是林飞奴的那份。 当场他就给孩子戴上。 三日后,薛琬的女儿办满月酒。 翌日,薛二哥一家回村,林飞奴和瘦猴去市场买买买,主要买江南的布和他姐夫很馋很馋的年糕和米面。 又过一日,众人北上。 薛大哥有马没车,薛琬的相公就把他家的车送过来。 林飞奴和云无影同来时一样骑马。 路上没有碰到雨雪。 到京师的当天下午天空飘起鹅毛大雪。 苏娘子和薛母都觉得瘆得慌。 冷风如刀,薛母把大孙子搂怀里,小声抱怨:“怎么挑这样的天定亲?离三九四九还有两个多月,哪受得了啊。” 苏娘子低声说:“见着妹妹您别这样说,她会很难过。” 薛母决定闭嘴! 林飞奴习惯了,顶着风雪到薛大哥身边:“大哥,再走四五里就到了。” 薛大哥:“这条路真宽。我去过金陵,金陵最宽的路还没有这条路一半宽!那边高的房子是什么地方?” 林飞奴:“皇宫!这条路就是皇宫门口的路。咱家所在的永兴坊就在东宫东南方,算是在东宫斜对面。姐夫要是骑马去上朝,最多一炷香就到宫门外。” “这么近啊?”薛大哥惊叹。 林飞奴:“姐夫的的宅子有钱也买不到。不过姐夫做事的大理寺离家远。姐夫早上和晌午不能回来用饭都比以前瘦了。” 薛二哥在他大哥另一侧,闻言忍不住说:“我怎么觉得他胖了?” “那是姐夫发腮了。阿姐说姐夫以前下半张脸过瘦,不像好人。现在这样最好,长相周正,眉眼自带三分正气!”林飞奴好奇地问,“你是不是羡慕我姐夫比你好看?” 薛二哥白了他一眼,扬起马鞭,越过两人。 苏娘子在车里听到林飞奴的话就忍不住推开车窗。 薛母也忍不住朝外看,发现马路有二十个乡间小路那么宽,很是震惊,也不嫌冷风像刀,勾着头往外瞅。 众人到薛理家,薛理还在大理寺,林知了在丰庆楼。 好在家中有门房,林知了算着时间他们该到了,房屋也收拾好了。 薛二哥一家和薛大哥夫妻二人住西院厢房,薛母和薛瑜住一块——薛瑜给自己做的床宽敞。薛大哥的儿子跟林飞奴住东院,还有一个住厢房的云无影。 云无影不说搬,薛理和林知了也当忘了。实则林知了是觉得东院多个人她弟弟安全。 厨房里挂着猪肉和鱼,刘丽娘叫婆婆妯娌歇息,她和做饭婆子准备晚饭。 晚饭后舟车劳顿的众人去洗漱休息。 翌日出事了。 薛母和薛大哥一家都病了。 薛二哥挨个煎药。 林知了和薛理都不得闲,待几人病愈,由薛二哥驾车载着他们去村里住几天。 薛瑜定亲后,薛二哥和刘丽娘带着大哥大嫂准备年货。 林知了早出晚归,几乎不同薛母打照面,倒也相安无事。 然而上元节刚过完,正月十六晚上,薛理同林知了说:“这两天你给大哥买点东西,飞奴说大侄子喜欢他的小木剑小弓箭,你也收起来给孩子带上,再叫人打听打听有没有车队回南方,叫大哥跟他们回去。” 林知了瞬间不困了:“出什么事了?” 薛理瞪她:“看把你给激动的!” “大哥的性子用针戳一下都不知道哼一声。苏娘子长袖善舞,定不会惹你不快。大侄子日日在东院,像林飞奴的跟屁虫,也不会惹到你。说说看,你娘干什么了。”林知了当真好奇。 薛母叫薛理纳妾!薛理敢说吗?他敢说一个字,林知了就敢立刻把人撵出去,“你别管!” 林知了:“你不说为什么,大哥问起来,我怎么解释?” “我跟大哥提过此事。大哥记挂镖局的生意,苏娘子担心绣坊的姊妹,也不习惯京师的干冷。”前几日薛理同他二哥提过。算着时间他二哥应该已经和他大哥说了。 林知了:“那我多买点,给大哥一头驴,用驴驮着?” 薛理点头。 林知了:“要不要给大哥一笔钱?你不要书局分成,我们原先答应给婆婆的钱因此断了,大哥也不叫你伺候婆婆,我觉得多少应该给一些。” 薛理想想他娘的打算,心里五味杂陈,看着林知了的眼神极为复杂。 林知了奇怪:“一百两都不舍得?” 薛理心说,你要知道我娘前几日跟我聊什么,一两你都不舍得,“你决定!我又不知道家里有多少钱!” 林知了:“那就一百啊。左右她一年后还过来。届时再多给点。” 薛理:“二哥那边我去说。” 林知了点点头,又忍不住问:“真不说出什么事了?兴许我能帮你呢。” “你帮不了!”薛理灭灯,“睡觉!” 林知了嗤一声:“不说我也能猜到。就婆婆的见识,还能因为同你聊江山社稷意见相左?” 薛理:“说起朝中大事,今年赋税比前几年多两倍!” 林知了吃惊:“这么多?” “据说陛下同你一样震惊。户部原先担心丁税和地税合并后,比以前的丁税加地税少三成,过几年要寅吃卯粮。去年年底税收上来谁都没话了。”薛理想想年前户部诸人走路带风的样子就想笑。 林知了意识到被带偏:“朝政与我无关!你娘是我婆婆,与我有关!” 薛理翻身堵住她的嘴巴。 林知了不敢置信,如今他怎么这般无赖?气得朝他身上踹一下。 薛理:“夫人不困,那就晚点睡!” 第186章 有了 托薛理的福, 苏娘子绣坊的生意近几年一直有进项,薛大哥镖局的差事很稳,夫妻俩又只养一个孩子,是以手里不差钱。 翌日晚上, 林知了去大哥大嫂房中把钱给他们, 苏娘子一个劲拒绝。 随后二哥二嫂进来, 薛二哥把钱塞给他大哥, 薛大哥叹着气说回去就交到娘手上。 刘丽娘变脸:“每月给她一贯!”说得太快跟舍不得钱似的,刘丽娘为自己找补,“先前在你家, 我听她的意思想带上二婶一家。婆婆才五十来岁, 日子还长,以后俩人再好的跟亲姊妹似的, 她把手里的钱都借给二婶你也不知道。” 苏娘子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碍于她是继室,钱又是俩弟妹给的,因此不好意思出言反对。 苏娘子闻言才附和:“丽娘说的是。相公, 婆婆要是想到二弟家房子宽敞,三弟的宅子这么大,二婶一家五口还在村里住老房子,因此心疼她把钱给二婶修房子,就是——” “肉包子打狗!” 苏娘子下意识点头,看到薛瑜惊了一下:“你你, 什么时候来的?” 薛瑜站在门边:“你们真粗心大意。门不关,也不压低声音,就不怕娘听见?” 苏娘子心慌,走到门边朝外打量。 薛瑜:“她在东院!” 苏娘子松了口气。 林知了:“大哥, 把钱收起来吧。” 薛大哥和苏娘子拒收还有一个原因,薛理同他二哥说实话,娘叫他纳妾。薛二哥找大哥抱怨“才过几天好日子啊,娘又瞎折腾。”薛大哥也觉得他娘管得多,忍不住同苏娘子说起此事。苏娘子一想到薛母给林知了添堵,就没脸接她的钱。 看着林知了毫不知情的样子,苏娘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先收着吧。” 薛大哥把钱放包裹里:“后天我们就回去!” 林知了:“你一个人带着婆婆、大嫂和侄子走官道也不安全。我已经叫伙计打听,年年上元节过后都有商队回南方,你们和商队一起。” 薛大哥闻言不敢托大。 正月最后一日,阳光和煦,三支商队一起回临安,薛大哥一家南下。 薛二哥和刘丽娘也带着孩子回村。 林飞奴在家备考,林知了和薛瑜同往常一样去酒楼。 经过林知了多年指点,仁和楼的厨子和采买都知道根据时令蔬菜改菜单。丰庆楼的伙计被前掌柜的管的不敢擅自做主,林知了就亲自带他们选菜。 有些青菜焯水后颜色翠绿,厨子想不到这一点,林知了便提醒厨子。艺伎排戏的时候,林知了也会给出意见,但不要求她们遵循。伙计想跟账房学打算盘,林知了假装没看见,她答应的分红一文不少,也给出足够的休息时间,丰庆楼又恢复了四年前的热闹。 半年后,天气闷热要下雨,薛理睡不着,拉着林知了坐起来研究她的肚子。 林知了:“以前你不是不在意吗?” 薛理:“以前也不知道我——” “银样镴枪头?”林知了嘴快。 薛理气无语了,半晌憋出一句:“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 “原来你在意的不是孩子,而是在意自己能不能行啊?”林知了比他刚才还无语,“就你心思不纯,还指望老天爷大发慈悲?” 薛理尴尬地轻咳一声:“林蜻蜓近日有没有去过仁和楼?”不待她开口,“早知道我就不带着林飞奴去吓唬她相公!” “活该!”林知了躺下,“心静自然凉!” 薛理的心静不下来:“这几日要是见到林蜻蜓,如果林蜻蜓还关心你,就说你想要孩子啊。” 林知了:“睡不睡?” 薛理躺下打扇子:“我记得有一年太子给我一盒鹿茸——” “你给二哥了!”林知了提醒。 薛理侧身转向她:“你看——” “我不看!给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你不要脸我还要!”林知了白了他一眼,“在朝中也没人见你争强好胜!攀比心用在这上面,真令我刮目相看!” 薛理:“你怎么知道我在朝中什么样?” “听你同僚说的。说有几次你抄着手看热闹,就差一个板凳一把瓜子。还有一回早朝你低头睡觉。”林知了打量他,“你是真不拿陛下当皇帝!” 梦中当了多年摄政王,薛理骨子里不觉得他比皇帝卑微,“当时应该是谁说了很多废话,我懒得听就眯一会,没有真睡着。” 林知了惊叹:“你还觉得可惜?就不怕睡着了无意识地躺在地上?” “不说这些。再去市场别忘了留意林蜻蜓。”薛理道。 林知了转过身去。 薛理:“我知道你讨厌她,我也——” 林知了叹气:“鱼儿的婆家祖父是太医!” “太医知道了,所有人就都知道了。”薛理皱眉,“懂不懂?” 林知了无语又想笑:“薛大人,你觉着满朝文武谁还坚信你的身体无恙?” 薛理被问住。 过了许久,长叹一声,薛理决定破罐子破摔,“算了!” 三个月后,林知了到厨房就反胃,估计早饭吃积食,就去店里休息。 片刻后,林知了后知后觉,不是有了吧? 林知了想去找大夫,又不想弄的人尽皆知,她想到了弟弟。 原先今年林飞奴要准备童试,而童试有三场,二月的县试,四月的府试以及一年一度改成两年一次设在秋八月的院试。 这三场考试对用心读书十年的林飞奴而言不难,可是也要认真对待认真备考。林知了体谅弟弟一年考三场,人瘦了一圈,就告诉他今年后几个月想干什么干什么。 林知了到家,林飞奴正犹豫着去不去找院试没过的章元朗。他担心章家夫人看到他又数落章元朗平日里读书不用心,院试都能落榜,秋闱春闱别想了。 林知了叫他套车,又令家仆陪他一起把二哥接过来。林飞奴顿时没空犹豫不决:“丰庆楼有人生病?” 林知了:“我可能早上吃积食了,叫二哥给我看看。” 林飞奴皱眉:“你不是舍近求远吗?” 林知了下意识问:“什么?” “你未来妹夫啊。”林飞奴颇为无奈地提醒。 林知了:“他不是在太医院给太医拎药箱?” “总有休息的时候啊。他伺候的太医休息他不休息?”林飞奴有些无语,“我看您不是肚子里积食,而是脑子吃糊涂了。” 林知了抬手要揍他。 林飞奴快速后退:“我去牵马!” 家仆试探地问:“掌柜的,您是不是有喜了啊?” 林知了惊了一下:“这么明显吗?” “只是吃积食哪用得着找薛大夫啊。也就飞奴公子年龄小见得少,又对您不设防,您说什么他都信。”家仆替她感到高兴,“您快回屋歇着。” 林知了回屋等着。 两炷香后,薛瑜未来相公的祖父丁老太医来了。 林知了的那番话糊弄不了家仆,同样糊弄不了老太医。老太医一听积食去乡下找薛二哥,联想到积食胃不舒服就猜到真相。 丁老太医过来一搭脉,便眉开眼笑。 林知了不禁问:“真有了?” 丁老太医点点头,瞧着她不是很激动:“林掌柜好像不意外?” 林知了叹气:“我一向胃口好,吃撑了也不可能积食。” 为老太医沏茶的林飞奴奇怪:“什么意思?你不是积食啊?” 老太医打趣:“傻小子!你姐有喜了。” 林飞奴看一下他姐,脸上无“喜”啊。林飞奴奇怪:“什么喜?” “这孩子真是读书读傻了。”老太医无奈地摇摇头,“你要当舅舅了!” 林飞奴震惊。林知了赶忙接住茶杯。林飞奴跟做梦似的,讷讷道:“我要当舅舅了?”回过神就问老太医是男孩还是女孩。 月份不长,老太医把不出男女:“你希望是男孩女孩?” 林飞奴:“我希望女孩像二哥家的龙凤胎一样乖巧,不能像她姑薛瑜,就会天天欺负我!如果是男孩就更好了,我可以带他骑马打猎!” 林知了:“你想的真美!” “想想又不犯法!”林飞奴又问老太爷注意事项,有什么东西能入口,什么东西不能入口,不等老太医说,我写下来,他又转向林知了,“丰庆楼和仁和楼——” 林知了打断:“我只是有了,不是得绝症!” 林飞奴哼一声:“你又没生过!懂什么?”转向老太医,听他的。 老太医:“你姐身体极好,头几个月注意一下别磕着碰着,四个月后想做什么做什么。” 林飞奴不认同:“您这话说的,好像耍枪舞剑也无妨!” 老太医点头。 林飞奴惊得瞪大双目。 林知了:“不懂的是你!” “可是,可是二嫂——”林飞奴困惑,林飞奴十分想不通。 林知了:“二嫂太在意,总感觉动一下孩子就没了。哪有那么娇弱。” 老太医想说给刘丽娘把过脉,她着实不必那么谨慎:“飞奴,去拿笔墨,老夫把注意事项写下来!” 林飞奴跑去他姐夫书房。 老太医对林知了说:“鱼儿的嫁妆,你看是不是我——” 林知了:“都安排好了。家里还有这么多人,无需我操心。” 林知了和薛理成亲十二年才有孩子,虽然老太爷觉得她身体很好,顺利生产没问题,就怕薛理不许她操心,才想到叫家人帮她筹备。 老太医闻言笑着说:“那就当我没说。” 林飞奴进来:“什么没说?” 老太医看到他眼中一亮:“听说飞奴的院试过了?明年没有秋闱,不用日日备考,有什么跑腿的事叫他去做。” 林知了点点头。 林飞奴看着老太医写注意事项,不禁问:“不用开个安胎药什么的?” “你懂得还不少。”老太医笑着摇头,“可惜是药三分毒。你姐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林飞奴:“要是哇哇吐怎么办?” “今日没吐吧?”老太医看到林知了点头,“日后应该也不会像你二嫂似的吃什么吐什么。”随后又叮嘱一句,“胃口极好也别吃太多。” 林知了:“听二哥说过。” 老太医放心了。 林知了叫弟弟送他回去。 林飞奴回到家还跟做梦似的,盯着他姐平坦的小腹,很是困惑:“这就有了?” 林知了:“送我去店里!” “还去?”林飞奴不禁惊叫。 林知了:“我突然回家,管事定会有些不安。” “可是丰庆楼的晌午什么味都有,脂粉味,汗味,饭菜味,我小外甥受得了吗?”林飞奴担心。 林知了:“所以要过去。她受不了我就早做安排!” 言之有理!林飞奴无法反驳:“我送你过去就去市场,你是想吃鸡还是想吃鱼?对了,二哥说过,酸儿辣女。我去买条鱼,晚上吃酸菜鱼?” 林知了想纠正,不一定是男孩,可是看到弟弟认定是个男孩,而且不叫他做点什么他估计更慌:“想买什么买什么!” 林飞奴跑去东院。 “又干什么?”林知了大声问。 林飞奴回来:“小点声,别吓着我外甥。我去拿钱!”说完又跑了。 林知了张张口,放弃了! 可是令林知了没想到的事直到晚上他还是这副德行。 如今昼短夜长,薛理从大理寺回来天色黢黑,没等他下马站稳林飞奴就拉着他往屋里去,薛理被鹅卵石路绊的踉跄。 到屋里灯火通明处,薛理也不怕他摔倒,抬手甩开:“发什么疯?” “我姐有了!”林飞奴说出来就盯着他姐夫看。 薛理愣了一下,转向林知了:“有了?”朝她的腹部看去,“今天查出来的?” 林飞奴扯住他:“等等,怎么我一说有了,你就知道我姐有喜了?” “不然还能有什么?”薛理甩开他,朝林知了走来,“真有了?男孩女孩?” 林飞奴脱口道:“男孩!” 薛理无意识地点点头:“男孩也行。” 林飞奴震惊,怎么他说什么他姐夫都信啊。 林知了:“要是个女孩呢?” 薛理点头:“也行!” 林知了替他说:“无论男女,只要生一个可以证明你——” 薛理抬手捂住她的嘴。 林飞奴嗤一声:“不说我也知道。证明您的身体没病!” 薛理松手就瞪小舅子。 “看来我说对了。姐夫,您——没想到您这么要面子!”林飞奴摇头,“这一点您真像您母亲!” 薛理一听到他母亲就心烦,“还有事吗?没事出去!” 林飞奴怀疑他恼羞成怒,看在他给自己添个小外甥的份上,不同他计较,令婆子端饭。 薛理闻言想起他和林知了都忙,以后没人带孩子,“改日休沐我再找两个丫鬟?不行!小丫头毛手毛脚。再请两个有经验的婆子吧。孩子出生前再请两个奶娘。” 林飞奴把饭桌摆好,“阿姐不可以自己喂吗?” 薛理:“你姐要管着仁和楼和丰庆楼,哪有时间喂养。再说了,只要母亲身体好,谁喂都一样。” 林飞奴觉得不一样。 林知了:“你小时候是娘奶大的,你还有印象吗?两岁之后把人辞了,在你小外甥心里眼里都只有我一个娘!” 林飞奴:“这样还行。我小外甥可不能胳膊肘子往外拐!” 薛理:“你想的真多!” 林飞奴下意识反驳:“我小外甥,我——” 林知了打断:“我饿了!” “阿姐用饭!”林飞奴给她盛半碗汤半碗鱼肉。 薛理忽然想起二嫂吃什么吐什么,见状立刻把痰盂拿过来。 可惜叫他失望了,林知了非但没吐,还吃了半个馒头。林知了看着糖醋排骨,吃了两块还想再来两块,感觉有点不舒服,只能放下筷子。 薛理:“是不是担心吃多了顶到孩子?” 林飞奴连连点头。 薛瑜听不下去:“三哥,你觉得小侄子现在多大?” 薛理:“我拳头这么大?” 林知了伸出一个手指。 薛理震惊。 林知了:“你说他才这么点能顶到什么?平时晚上我也只吃这么多!” 薛理看着满桌子菜:“今日怎么做这么多?” 这一桌子菜都是薛瑜做的,薛瑜白了他一眼:“三嫂查出身孕,这么大的喜事,不应该多做几个菜庆贺一下?再说了,也不会浪费!我还没做好,他们几人就说明日吃折箩。” 薛瑜口中的几人是薛家的五个家仆。 听闻此话,薛瑜很无语,他们怎么就知道一定会有剩菜! “林飞奴,明日下乡告诉二哥二嫂。”薛瑜瞥一眼她哥,“早点生大家都省心!非要拖这么多年!别说以前屋小住不下,我都说了,可以叫奶娘跟我住一块!” 薛理:“生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事?” “那你不同意,我三嫂总不能逼你?俩人的事,总要有商有量吧。”薛瑜不容他诡辩,“待会给大哥去一封信。全家都为你操心!” 薛理张张口,发现无言以对。 虽然他几次三番说过,不必操心,孩子的事他自由考量。可是一想起他老娘叫他纳妾,薛理叹气:“算你说得对!” “本来就对!”薛瑜咬一口馒头。 林知了:“你少吃点!你的喜服已经在做了!” “喜服那么宽大,我再吃胖一圈也穿得上!”薛瑜嘴上这样说,想着来年三月份成亲,距今不到半年,也不敢继续胡吃海喝! 林知了想想明年有了孩子,她不可能还跟现在一样早晚都在店里:“鱼儿,过了年我在仁和楼只拿掌柜的那一份,分红就算了。” 薛瑜差点呛着:“三成分红啊?” 林知了:“仁和楼能安安稳稳这么多年,因为东家是太子。我托了他的福拿这么多年分成也够了。我那份就跟在丰庆楼一样。我不要分红,日后你把食谱卖出去,东宫也不好意思反对。” 薛理闻言就怀疑她还想办厨师学校。转念一想,过两年孩子大了,俞丫和丰庆楼前店管事都能独当一面,她闲着没事,倒是可以办学校。 薛理:“鱼儿,听你三嫂的。” 林知了:“你也别忘了告诉太子殿下。” 薛瑜闻言又忍不住说:“你看看,三哥,多少人为你操心!” 薛理端走她面前的回锅肉:“不吃是不是?”不待妹妹开口就喊门房。 大门两侧有两间屋子,一间是门房的住房,一间被门房收拾出来改成他们几个家仆的餐厅。薛理话音落下,门房就从餐厅出来:“大人有何吩咐?” 薛理把回锅肉递过去:“加菜!””又递出去一份栗子烧鸡,“菜要吃新鲜的。吃什么折箩?” 门房下意识朝林知了看去。 薛理瞪他:“我的话不好使是不是?我是这个家的主人!” 门房看到林知了点头,就接过去道谢,转过身去在心里腹诽,只是男主人!还是自己赚钱自己花的男主人! 第187章 薛瑜成亲 晚饭后, 薛理为林知了端洗脚水。 林知了低头擦脚,他伸手把擦脚布拿走。林知了惊了:“用得着这样吗?” “应该的!”薛理把她的脚擦干净就端着洗脚水出去。 林知了无语又想笑:“飞奴说的没错,你真要面子!” “那是你没见过他们看我的眼神!”薛理没好气的说。 林知了:“不是不在意吗?” “我是不在意。”薛理可以当所有人放屁,继续我行我素, 可是听到同僚议论林知了, 他忍不住在意。薛理不希望林知了心烦, 半真半假地说, “天天被人用诡异的眼神打量,我无法忽视!以前我以为只有村里的长舌妇才这么无聊。没想到文武百官也不遑多让!” 林知了躺下。 薛理慌忙说:“小心!你——” “停!”林知了打断,“我有分寸。” 薛理:“你又没生过, 能有什么分寸?这个时节村里应该没什么事, 明日叫飞奴驾车把二哥二嫂接过来!” “你饶了我吧!”林知了吓得变脸,“二嫂过来的话非得叫我卧床修养!” 日日待在屋里把人憋的烦躁, 也不利于养胎。薛理想到这一点, “那就叫二哥一个人过来。” 然而很多事哪是他想怎样就怎样。 翌日早饭后,林飞奴骑马下乡。 薛二哥和刘丽娘一听林知了有了,一个收拾行李, 一个收拾草药,一炷香后,一家人随林飞奴进城。 林飞奴一想到二哥二嫂要知道他姐早上去仁和楼,下午在丰庆楼,定会念叨个不停。 果不其然,到家没见到人, 薛二哥皱眉,刘丽娘叫林飞奴看着龙凤胎,她去找林知了。 林飞奴拦住:“我姐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你叫她在家待着,她能吃不下睡不着!” 刘丽娘:“可是丰庆楼晌午那么多人——” 林飞奴打断:“她又不用下厨。坐在柜台后面休息和在家歇着有何不同?在丰庆楼还有人同她聊天。你把叫过来, 同你大眼瞪小眼?” 刘丽娘和薛二哥被说服了。 薛二哥想起一件事:“怎么发现有了?” 林飞奴:“老太医帮我姐诊脉确定的。” 薛二哥误以为老太医昨日去仁和楼用饭,好心帮林知了看一下看出来的,“老太医怎么说?” 林飞奴:“很好!我姐也没有孕吐!” 刘丽娘忍不住说:“那是因为时间短。过些日子就有了。”又问林知了喜欢吃什么,她去市场买菜。 林飞奴指着厨房。 刘丽娘推开门,屋里有鱼也有肉,但是猪肉,不是羊肉,林飞奴买的,他担心羊肉膻味重把他姐的孕反勾出来。 薛家东院和西院都种有蔬菜,无需买菜,刘丽娘又说:“告诉你姐,晌午——” 林飞奴心说,怎么比我还紧张:“丰庆楼那么多厨子能饿着我姐?” 刘丽娘看向薛二哥:“那我过来也没什么事啊。” 薛二哥:“孩子的衣服鞋,还有小被子,这些东西准备了吗?” 林飞奴没见过他姐碰过针线。 以前的衣服鞋交给刘丽娘,这几年全交给薛瑜。 林飞奴摇摇头。 刘丽娘叫林飞奴照顾龙凤胎,她叫薛二哥驾车,俩人去市场买棉花和蚕丝。 林飞奴:“家里有布!” “我知道!”刘丽娘说完就去门外等着,等来了薛理。 刘丽娘脱口道:“你买好了?” 薛理被问愣住:“——买什么?” “我和你二哥正要去市场买棉花和蚕丝。”刘丽娘仔细看看,包裹里好像不是软乎乎的东西,“你买的什么?” 薛理又没去市场,能买什么?这一包东西是太子送的! 清晨,薛理先把林知了送到仁和楼,回来用过早饭就准备和往常一样去大理寺。路过东宫,薛理想着今日他不说,过几日太子也会从食客口中得知此事,就拐去东宫。 没想到太子跟自己喜得嫡子似的,立刻叫太子妃给林知了收拾滋补圣品! 盛情难却,又不能拎着个大包裹去大理寺,薛理只能先回家。 薛理把包裹递给二嫂:“叫二哥看看怎么用。” 薛二哥在院里听到两人的话语就叫刘丽娘先进来,他把缰绳给门房,迎上去打开包裹,率先看到燕窝盒,“先放屋里。回头我教你怎么做。” 刘丽娘把东西放林知了和薛理房中,按照原计划去市场买东西。 薛理策马前往大理寺。 大理寺右少卿调侃:“薛大人昨晚做什么去了?” 薛理淡定地说:“早上林掌柜有点没胃口,找大夫一查,谁知是因为孕反。” 右少卿想问“孕反是什么病”,到嘴边意识到他此话何意,惊得瞳孔地震:“林林——你夫人有了?” 薛理点头:“我说过以前房子小,又因为我不在京师,所以这些年才没要孩子。现在信了?” 右少卿尴尬地笑笑:“我们以为你你——” “我有病?我有病怎么可能不看太医。”薛理佯装生气,“多年以前殿下就叫太医帮我看过。太医给出的结论是我身体很好。谁知你们一个两个都不信!”无奈地摇摇头就回自己办公室。 右少卿拉住他:“男孩女孩?” 薛理:“我们没问。无论男女都只生一个!” “多子多福啊。”右少卿不禁说。 薛理:“我需要孩子带来福气?再说了,我也可以叫小舅子多生几个。” 右少卿被他堵得有口难言:“——你的想法真的异于常人!” 薛理故意气他:“所以我是陛下钦点的探花!” 右少卿朝他背上一巴掌,让他嘚瑟! 薛理往前踉跄了两步,站稳后就说他出去一趟。 右少卿调侃:“昭告天下?” 薛理认真地说:“别说笑!我去西市酒店订几个菜。晌午加餐!” 右少卿附和:“对!应当庆贺!” 薛理骑马去丹阳郡王名下的酒店,没敢要酒,因为下午还要做事,薛理订十个荤菜,令伙计未时前送过去。 丹阳郡王的店比丰庆楼的菜便宜,比仁和楼的贵一点,大理寺的人都吃得起。掌柜的寻思,要是大理寺的人觉得菜可口,日后必然常来,就叫厨子用心做。菜量不变,但每道菜都不许糊弄。 此时从市场回来的刘丽娘又买了两斤五花肉和两斤羊排,交给门房,叫他们晌午加菜。 几乎在同一时间,太子妃也叫身边女官吩咐下去,今日加两道菜。 女官奇怪:“薛大人的夫人有了,您这么高兴?” “你有所不知,朝中有些人不敢攻击殿下,又想给殿下添堵,找到机会就问薛大人怎么还没有孩子。”太子妃感叹,“如今总算有了!” 俞丫等人也在感叹:“掌柜的终于有孩子了!” 由于关注此事的人太多,短短一日,满朝文武皆知,也传遍半个东市。 翌日连花楼的姑娘都知道。 早饭后,林知了从仁和楼回到丰庆楼,刚刚起来的姑娘在阳台上透气,看到林知了瞬间清醒,“林掌柜,怎么不在家歇息?丰庆楼前店后厨都有管事的,您何必日日盯着啊。” 林知了笑着说:“在家无趣。我下午早点回家。” “那您要仔细啊。有什么事就叫伙计去办。”花楼姑娘真心提醒。 林知了点点头。 甫一进店,伙计就搬来椅子。 林知了:“太医说了,我身体很好,不用这么紧张。你不信的话可以问问后院洗碗洗菜的女工。” 伙计:“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是您自己说的吗?您快坐啊。” 林知了无奈地坐下。 晌午来店里吃饭的食客不先坐下点菜,而是先向林知了道喜。 如此热热闹闹了半个月,认识林知了和薛理的人才用平常心对待。 又过半个月,薛大哥收到薛理的信。 信是寄到镖局的,薛琬的相公得知此事不敢信,一个劲问:“真有了?原来你说三哥有自己的计划是真的?” 薛理在他大哥面前信心十足,容不得薛大哥不信。薛大哥道:“孩子这么大的事,老三还能跟我胡说八道啊。我回去告诉娘,省得她又胡思乱想。” 薛母乍一听到林知了有了,久久才回过神,讷讷道:“理儿说今年有孩子,今年真有了?” 薛大哥不是得理不饶人的那种人,闻言就当自己没听见:“我去给三弟回信。”信中告诉薛理,他们尽量赶在薛瑜成亲前十日到京师。省得去早了他娘又瞎操心。 薛瑜的的婚事定在来年三月十六,薛大哥二月初就要收拾行李,因为南方春天多雨,有可能在路上耽误十多天。 薛母听到孙子兴奋地说,过几天去小叔家,又可以和那个小叔叔玩。她才知道儿子儿媳近日忙个不停是为过几日北上做准备。 薛母把孙子送到家,就叫他一个人在家呆着,她从外面把门锁上。 小孩都不想被关在屋里,就问她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薛母就说她去村里,找他二奶奶。 小孩给林飞奴当跟屁虫那段时间,林飞奴提醒过他,以后别变成他奶奶一样的糊涂蛋。小孩不懂此话何意,请林飞奴解释。林飞奴才不在意小孩会不会告诉薛母,直接说薛母里外不分,薛二婶天天想着占她便宜,她还跟薛二婶好的跟亲姊妹似的。 小孩听到“二奶奶”三个字,就想起林飞奴说的这些事。他顿时急了。可是门上锁了,他出不去,就喊隔壁邻居帮他找他娘。 自小孩记事起,他只有一个娘,苏娘子。 邻居一听这话就去绣坊。见着苏娘子,邻居忍不住抱怨:“你婆婆哪能把孩子锁屋里。有事出去顾不上孩子,可以叫孩子去绣坊啊。” 苏娘子苦笑:“她一直看不上我。以前把孩子送去绣坊都是叫薛琬照顾。如今琬妹在家照顾自己的孩子,她才把孩子锁屋里。” “这么多年了还不高兴?”邻居闻言替她感到不值,“不是你买下这处房子,她还在村里种地。” 苏娘子打开门,小孩扑上来就说:“娘,快去找奶奶。她回村——她去二奶奶家了。” 苏娘子带着孩子去镖局,问薛大哥今天出什么事了,怎么又一声不响回村。 薛大哥想想最近的事:“估计知道我们快去京师,她叫二婶和我们一起去!” 苏娘子难以相信:“——她不知道三弟多么讨厌二婶?” “定是认为薛瑜结婚这么大的事,应该叫近亲参加。”薛大哥叫娘俩先回去,他骑马去村里。 果然,薛大哥在二婶家找到她,妯娌二人满脸笑意的样子,显然已经说定此事。 薛大哥不喜欢跟他娘吵架,也吵不过他娘,只说一句话:“二婶要去的话,你和二婶一块去。我们就不去了!”说完骑马走人。 薛母脸色涨红。 薛二婶就说他们租一辆车跟在后面,不叫薛母为难。 出发那日,薛大哥发现二婶,直接掉头回去。 回到家,薛大哥就给薛理写信,说他们不去了,该怎么办怎么办。 薛母气得又哭又骂。 一向寡言少语的薛大哥一言不发。薛母骂的憋屈,半个时辰后消停了。 小孩被薛母愤怒的样子吓到,躲到苏娘子房中,透过窗户缝往外看:“娘,奶奶为什么要叫上二奶奶?爹都说了,小叔不喜欢她。” 苏娘子:“因为她自以为是!” “我们还去不去?”小孩想去。 苏娘子估计婆婆会找儿子打听,就说不去了。 不出所料。 晚上,薛母找孙子打听儿子儿媳的态度。得知不去了,薛母不信。此后三天,没有出发的迹象,薛母慌了。早上吃饭的时候,薛母言语间向薛大哥妥协。 薛大哥说一句“吃好了,去镖局。”放下碗筷走人。 但凡薛母不是一心想着同儿子斗心眼就会发现,出发那日少了一家人——薛琬一家。薛琬的孩子虚岁三岁了,完全可以乘车赶路。 因为先前苏娘子提醒薛大哥,婆婆有可能阳奉阴违。薛大哥就说试试。 真正出发日期在一天后。 薛二婶同样认为薛大哥说不去是吓唬她,就叫儿子在城门口盯着,她去绣坊附近盯着。连着三日看到苏娘子去绣坊。薛二婶还是不信,趁着她不在家,去家门口堵薛母。 薛母唉声叹气,薛二婶意识到此事是真的,忍不住骂薛大哥脾气越来越大。薛母疼儿子,一听妯娌骂她长子就不高兴,妯娌二人吵几句,闹得不欢而散。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苏娘子就起来烙饼。 太阳还没出来,一家人就用好早饭。饭后薛大哥套车,城门前脚打开,他后脚出城,紧随其后的是薛琬的相公。 看到薛琬家的车,薛母才意识到前几日儿子骗她,她很生气,质问薛大哥为何要这样做。薛大哥就说:“不是你偷偷告诉二婶,我们现在都到半路上了。” 在这件事上薛母理亏,小声嘀咕,她又不是外人。 薛大哥算着离长安不到五百里就放慢行程,理由是薛琬的女儿太小,走太快孩子受不了。 三月十二日下午,一行人才到京师。 云无影找个二婚带娃的小媳妇搬出去,薛琬一家就住东院。薛大哥的儿子还是跟着林飞奴。 薛琬一家第一次来京师,林飞奴就带着跟屁虫陪他们一家四口四处走走。 薛瑜成亲当日,许多人来添箱,林知了只收刑部、户部和大理寺和皇家的物品,其他人统统婉拒。 兵部尚书和中郎将两兄弟的夫人也被挡在门外。兵部尚书的夫人就对门房说:“你不知道,你家对我们家有大恩,当年我女儿被拐走,正是你家大人找到的。别人可以不去,我必须进去。不然全城百姓还不得骂我们家忘恩负义!” 门房跑进去询问可有此事。 林知了微微点头。 门房把俩人请进来。 门外观望的众人对于那年京师严打拐子还有印象,当时许多人就纳闷,拐子年年打,怎么突然大张旗鼓。 如今算是明白了。 他们同薛家没有这层关系,只能带着礼物离开。 薛母在西院问薛瑜:“你嫂子收的那些东西她收着还是你收着?” 薛瑜:“我收着也行。人家王家姑娘日后嫁人,我还得起吗?” 薛母顿时无言以对。 薛瑜出嫁后,薛母又找上薛二哥问:“怎么还没砌锅买菜?” 薛二哥不想理他娘,还是耐心说:“三弟把丰庆楼二楼包下了。明晚我们都去丰庆楼用饭。” 薛理送走妹妹就叫小舅子去东宫,令东宫嫡子明晚前来赴宴。 林飞奴从东宫离开,太子的嫡长子就问:“薛大人只是嫁妹妹,又不是喜得麟儿,我去做什么?” 太子:“不想去孤叫你二弟去!” 太子的二儿子比大儿子小几岁,是庶出。太子妃进门恰好听到这一句,先训儿子不知好歹,又劝太子别同他置气。 翌日傍晚,太子嫡子到丰庆楼二楼就被林飞奴带去和兵部尚书、大理寺卿、刑部尚书等人同桌。 前年皇帝没心思处理政务就扔给太子,这些人都去过东宫。半大小子认识他们,因此惊得不敢坐。 林飞奴一把把他按下去,就请兵部王尚书等人坐下歇息,他去催一下酒菜。 晚上回到东宫,太子妃把儿子招到跟前,问他今日见到哪些人。 少年心有余悸地说:“管钱的掌兵的都在!” 太子妃:“现在明白薛大人为何叫他小舅子过来请你?” 少年连连点头。 太子妃:“日后且不可再自以为是。” 少年直呼:“不敢!” 话说回来,薛瑜成亲后和成亲前并无不同。关于她继续在仁和楼做事这件事,两家婚前就商议妥了。因此薛瑜的婚假结束就回到仁和楼。 薛母对此不满,她认为薛瑜二十岁了,应该先要个孩子。薛母不敢找林知了,就去找刘丽娘,叫她劝劝薛瑜。 翌日,薛大哥和妹夫去市场买东西。三日后,两家人回乡。薛母犹犹豫豫不想走。薛大哥不管她是不放心薛瑜,还是因为看中林知了肚子里的孩子,只问她留下谁送孩子去学堂。薛母还是舍不得大孙子,只能和儿子回去。 刘丽娘望着远去的马车长舒一口气:“你说她装聋作哑,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不舒服自在吗?拢共来两次,上次给你添堵,这次给鱼儿添堵。” 林飞奴:“你少说一件事。来之前给大哥添堵,她把大哥气的不想过来。你们兄妹四人,只有二哥没被她关心!” 刘丽娘不知道此事:“因为什么?” “我听大侄子说的,她偷偷去找张丹萍。大哥前面走,张丹萍后面跟着。大哥气得在家呆四天,假装不想过来才把张丹萍甩开。”林飞奴转向薛理,“姐夫,您哪点都好,就这点不好!” 薛理:“咱俩半斤八两!” 林飞奴噎了一下,冲二哥家的龙凤胎说:“跟叔叔玩儿去!”转过身看到有人骑马过来,他停下,“大哥忘了什么?” 骑马的人走近,林飞奴才发现不认识。 薛理认识,来人是太子心腹太监,常在书房伺候:“出什么事了?” 内侍不认识薛二哥等人,欲言又止。薛理见他这样就说:“等一下!”到东院牵着马就和他去东宫。 第188章 皇帝退位 太子焦急地在皇帝寝宫外来回踱步, 乍一看到薛理,喜出望外,疾步向前:“通明,你都知道了?” 薛理点点头。 来的路上发现不是去东宫而是直奔皇宫, 薛理就意识到出事了, 当即审问内侍。起初内侍羞于启齿, 薛理吓唬两句, 内侍想起关于他的传言,怒打御史和礼部,冲天血气满扬州, 便立刻坦白。 因为今日休沐, 无人打搅皇帝,昨晚皇帝和年轻的庶妃就多玩一会。早上醒来皇帝才发现邪气入体, 身体不能动弹。 太医六神无主前往东宫禀报, 太子当机立断带兵入宫,同时令心腹太监分别去找他岳父、国舅以及薛理。 太子低声说:“孤觉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殿下已经把东宫禁卫带进来,还有退路?”薛理步入皇宫就发现禁卫多一倍。仔细一看, 许多人他都认识,正是东宫禁卫。 太子叹气:“是孤急了。孤把人带进来才想到城中还有金吾卫,枢密使可以前往城外调兵。” 薛理:“国舅和李大人来了吗?” 太子朝殿内瞥一眼:“舅父说如有反对,格杀勿论!” 薛理顿时感到两眼一黑:“您是太子,不是乱臣贼子,陛下那样又不是殿下的错, 何必为自己树敌找骂?” 太子:“所以孤等你过来!” 薛理沉吟片刻:“陛下的心腹太监在何处?” 太子:“在陛下寝宫。” 薛理对太子的心腹太监道:“去把人叫出来!” 内侍急匆匆进去。 薛理待人出来就问:“知道陛下现在如何?” 伺候皇帝的内侍擦擦眼角的泪水:“都怪奴才,奴才昨晚就该拦着——” “说这些已经晚了。我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应该相信我薛通明说一不二。”薛理盯着他说。 内侍连连点头。 “速去把兵部尚书、枢密使和金吾卫大将军找来。只说陛下有要事相商。现在把眼泪擦干,同以往一样。”薛理盯着他问,“能不能做到?” 先前太子要杀了他这个奸佞, 内侍吓得腿肚子打颤,一听薛理饶他不死慌忙点头。 薛理指着东宫内侍:“陪他一起,你在车里等他。”转向守在殿外的东宫侍卫长,“令东宫禁卫撤至宫门处,许进不许出!”左右看看,“殿下身边还有什么人?” 太子妃的弟弟李珩从室内出来,“薛大人有何吩咐?” 薛理:“速去把礼部尚书请来。只管说殿下有请。切勿多言。京官没有傻子,别叫他看出来!” 国舅出来:“薛大人此举何意?” 薛理没好气的说:“反正不是把人骗过来杀掉!” 国舅脸色微变。 太子:“通明,舅父不是质疑你,因为父皇还有知觉,若是见到礼部尚书等人,他们可能因为父皇皱皱眉就只能接受孤监国。待父皇痊愈——” “届时就晚了。臣知道!殿下尽管放心,臣会叫陛下同意!”薛理看向侍卫长等人,“速去!” 几人看向太子。 太子咬咬牙,点了点头。 李珩等人迅速出宫。 太子:“如何叫父皇同意?” 事发突然,薛理毫无准备:“殿下,先别急,容臣想想。”忽然想起一人,“羽林卫大将军何在?” 太子:“已经被孤拿下!” 薛理诧异。 太子:“父皇病的突然,孤怀疑父皇身边的人实属正常。宫中禁卫有几个是孤的人,孤叫人把他拿下,他可能为了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就没敢反抗。孤是借用他的令牌把东宫禁卫带进来。” “殿下,令人把他带过来,您别开口,臣来当这个恶人!”实则是有些话太子说出来像是为了尽快登基,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才显得深明大义。 这一点不是跟梦中的他学的。梦中的他从未意识到。这一点是薛理从林知了和他母亲的斗争中总结出来的。 太子抬抬手,东宫禁卫把人带过来。 羽林卫大将军就在偏殿,因此来的很快。 薛理直接问:“大将军可知陛下凶多吉少?” 羽林卫将军不但知道皇帝的情况不容乐观,还知道陪皇帝玩的庶妃是皇帝亲自从民间带进来的。今早以前和昨日太子都不曾进宫。皇帝邪风入体怪不得旁人。 羽林卫大将军不能怪太子有不臣之心,太子怪他没有保护好皇帝,羽林卫大将军觉得委屈也无法辩驳,是以方才不曾有半点反抗。 薛理看着他认命的样子,心里顿时轻松不少,“陛下的情况必然不能叫天下百姓知晓。这一点你可认?” 羽林卫将军闻言臊红了脸。 薛理:“此事不可遮遮掩掩!京师有藩王的细作,想必你很清楚。一旦有人怀疑太子殿下逼父退位趁机作乱,平叛的将军有可能受伤,你在军中的亲友也有可能丧命。你不希望血流成河吧?” 羽林卫将军:“薛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薛理:“殿下决定统一口径,对外只说陛下偶感风寒,精力不济,决定退位。” 羽林卫将军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薛理:“陛下的情况太过荒诞,从殿下口中说出来,兵部王尚书等人不信。你在此等他们到来据实以告!” 羽林卫将军:“可是陛下——” 薛理:“你为陛下遮掩,他们会怀疑你和殿下沆瀣一气,认为你是乱臣贼子!” 羽林卫将军叹气。 薛理:“礼部尚书过来替陛下写退位诏书——” 羽林卫将军打断:“今日——” “现在是春天,此时殿下登基,待到秋日内政稳定,胡人才不敢趁机作乱。”薛理神态傲然,“天下不止京师一块地!陛下为何重振水兵?外人不知,你乃天子近臣也不清楚我朝四面受敌?天下臣民重要还是陛下的颜面重要?!” 羽林卫将军羞愧。 薛理:“在此等着。我去探望陛下。” 太子当好人,拍拍羽林卫将军的肩膀:“先前是孤关心则乱误会你!”随后带着薛理进去。 薛理没有因为皇帝躺在龙榻上一动不动而失礼:“臣薛通明参见陛下!” 皇帝见着他顿时有些激动,嘴角抽搐。 薛理起身移到他身旁:“陛下别慌。”冲宫女伸手,宫女愣住,薛理皱眉,“手帕!” 宫女连忙递过去。 薛理给皇帝擦擦口水,“陛下的情况微臣听殿下和太医说了。太医正在研究诊治方案。颜阁老想让太医用针,又担心病情加重,陛下,您愿意一试就眨眨眼。” 皇帝的身体不能动,但脑子好着呢。他已经这样,什么法子都想试一下,就眨了眨眼睛。 薛理转向国舅。 太医给皇帝用药后,国舅就叫太医退下,什么研究诊治方案,给他用针灸,全是薛理信口开河。 国舅在殿外被薛理嘲讽一句心中不快,只当没看见他的眼神。 太子拍一下国舅。颜阁老不能装死,出去找太医。 薛理:“陛下是不是还有话要说?您可以听臣说,臣猜对了您就眨眨眼。” 皇帝朝他身后看去。 “您想问太子和李大人为何在此?”薛理不管猜的对不对,“您突然不能动,殿下以为有人下毒,宫中有他国细作,便带着东宫禁卫前来抓敌。此刻羽林卫大将军就在殿外,他可以证明臣所言非虚。” 皇帝瞪大眼睛不信他的说辞。 太子朝外面喊一声大将军的名字,羽林卫大将军立刻进来。 皇帝显然很意外,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羽林卫大将军,跟怀疑他是假的似的。 薛理:“臣等不敢欺君。陛下,是否先令他退下?” 皇帝眨眨眼。 羽林卫大将军退到殿外。 薛理:“若是文武百官问起您的情况,殿下是据实以告——” 皇帝又激动地抽搐。 薛理:“您别急。殿下也不能含糊不清,否则定会怀疑您这样是殿下害的。外人借机发难,必然狼烟四起!” 皇帝安静下来。 薛理:“以臣之见,令太子殿下登基——您别生气,听臣说完,等到秋天边关安定下来,胡人兵强马壮也不敢南下!” 皇帝瞪大眼睛看着薛理。 薛理心说,你只有一只眼睛好使,又这么大年龄,竟然还这么大气性。你不邪气入体谁邪气入体! “陛下一直不能上朝,民间会议论纷纷。陛下是希望坊间百姓猜您被殿下囚禁,还是殿下告诉万民,您是怎么变成如今这样?”薛理又问。 皇帝又急了。 薛理:“陛下不可能一夜痊愈。倘若您撑到秋季,非但没有痊愈,反而加重,您说胡人会不会趁着边关人心浮动霍乱百姓?” 皇帝安静下来。 薛理:“殿下素来宅心仁厚,倘若诸位皇子安分守己,殿下没有必要落一个残害兄弟的骂名。您无需担心诸位皇子的安危。” 皇帝不甘心,眼珠子一动不动。 薛理:“臣就知道陛下乃当世明君,不会令百姓陷入水火之中!陛下,您放宽心,臣听闻您的病有可能痊愈。臣现在去找太医。要不要叫殿下陪您?” 皇帝依然不眨眼也不瞪眼。 “陛下,今日之事真不能怪殿下。”薛理知道皇帝怎么想的。皇帝是身体不能动,他眼睛好好的,脑子也不糊涂,看到太子和他岳父以及亲舅舅,不见羽林卫大将军,就知道太子是何打算。 皇帝还没咽气,太子就如此迫不及待,皇帝心里有气也是人之常情。 皇帝闻言眼珠子动了,瞪薛理。 仿佛说,朕是皇帝,朕没错,就怪他! 薛理:“臣把太医叫过来在外间为您用药?” 此刻皇帝身边没有一个亲信,能让他放心的只有薛理。虽然薛理也是太子的人,但薛理不像太子和其岳父以及舅舅,无论他怎么挣扎抽搐都跟没看见一样。 皇帝眨眨眼。 薛理转过身去给太子使个眼色,太子到皇帝身边,皇帝立刻闭眼。 太子苦笑:“父皇,儿臣真以为有人害您。前日您还好好的,一夜之间动不了,谁信啊。” 皇帝充耳不闻。 太子令宫女再换个手帕,给他擦擦脸。 薛理没有去太医院,而是到殿外叫禁卫把太医叫过来。 禁卫心说,颜阁老不是去了吗。 薛理抬抬手叫东宫禁卫速去。 禁卫半道上看到赏花的颜阁老顿时明白薛理为何还叫他跑一趟。 这个糟老头子,亏他和皇帝君臣几十年,没想到他竟然想趁皇帝病要皇帝命。 禁卫瞥他一眼就朝太医院跑去。 太医院今日无人敢出宫,一个个脸色煞白,只怕太子为了皇帝的颜面而砍了他们这些知情者。 得知殿下令他们去皇帝寝宫,都跟上断头台似的慢慢磨蹭。 禁卫方才听到了薛理的那番话,他不认同颜阁老的主意,估计不会杀他们:“薛大人叫你们过去。” 薛瑜的相公不禁问:“是不是大理寺少卿薛通明?” 禁卫点头。 薛瑜的相公:“是我妻子的兄长。也是破获江淮大案的薛通明。” 老太医不禁说:“既然是薛大人有请,我们随你过去!” 太医们走出太医院,徒弟们拎药箱拿药材。众人半道上又碰到颜阁老,颜阁老阻拦:“诸位这是干什么去?” 禁卫:“薛大人叫他们为陛下诊脉!颜大人,您是叫薛大人亲自来请?” 颜阁老退开,在心里骂一句。 太医们伺候了皇帝半辈子,对他有些感情,也怕又被颜阁老阻拦耽误治疗,赶忙越过他。 太医到外间,薛理就带他们去室内。 十几个老太医鱼贯而入,皇帝听到动静睁开眼,神色又有些激动。 “陛下,别急,”薛理转向太医,“有没有缓解病情的药?给陛下用上。倘若邪气入体需要施针,诸位也尽管用针!” 众太医连连点头。 太子和薛理到外间低声问:“不会下午就站起来吧?” “陛下六十多了,怎么可能那么快痊愈?即便有所好转,想站起来也要半年!”薛理停顿一下,“莫说半年,就是三个月,便会有人上表请殿下继位!” 太子想起他舅的馊主意,叹道:“舅父老了!” 话音落下,金吾卫大将军等人过来。太子连忙拍拍薛理,薛理叫太子去里边,他到门外等着。 金吾卫大将军等人见过一些东宫禁卫,发现他们在皇宫就意识到情况有变,心急火燎连走带跑。到殿外看到羽林卫大将军,三人互看一眼,他什么时候变成太子的人。 兵部王尚书大步到跟前就问:“陛下出什么事了?” 羽林卫大将军不禁看薛理。 薛理:“你别看我。我只比他们早来一炷香。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与我有关!” 王尚书:“究竟出什么事了?” 羽林卫大将军抬手扶额。 枢密使高声呵斥:“说话!” 羽林卫大将军从昨晚说起,一直说到今早皇帝突然不能动弹,说到此他脸通红。 薛理替他说:“殿下自然不信,以为宫中有变,带人进来才发现确实如此!” 三人面面相觑。 枢密使:“可是陛下前日——” “大人可以进去!”薛理侧开身。 枢密使到外间就看到里面全是太医,太医身后是拎着药箱的徒弟们。枢密使退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我叫他二选一。”薛理朝羽林卫大将军看去,“殿下监国,告诉文武百官实情——” 兵部王大人打断:“不可!” “陛下退位,太子登基!否则含糊不清必出霍乱!”薛理道。 金吾卫大将军:“没有第三个选项?” “父皇怎么了?” 四皇子急匆匆跑过来。 薛理:“四殿下——” 四皇子如一阵风跑进去,薛理下意识跟上去。金吾卫大将军等人也跟进去,只见四皇子扒开太医,扑到皇帝床边:“父皇?父皇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变成这样?父皇,谁害的你?”霍然起身,指着太子,“是不是你?” 太子:“来人!” 东宫禁卫进来把人拉出去。 四皇子气得跳脚:“放开我!” 薛理抬抬手,禁卫松手。 四皇子指着薛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太子的人!” 薛理叹气:“以前只知道你傻,但是我真没想到你这么蠢!” 四皇子顿时气得有口难言。 薛理指着太子:“那是太子!他什么都不做,江山都是他的,他脑袋被门夹了,还是被你踢了,他要多此一举?” 四皇子大声质问:“你告诉本王父皇怎么了?!” “我说你就信?太医的话你也不一定信!”薛理转向王大人,“看到了?这还是在陛下身边就怀疑太子。你说各地藩王会不会借机生事?” 王尚书无法回答。 薛理:“王大人不是太子的人,你问他!请王大人把他拽出去,别影响太医施针用药!” 王尚书把他拉出去。 礼部尚书进来。 薛理拽着礼部尚书去里间:“陛下,方才的事您都看见了听见了,您还犹豫吗?” 皇帝闭上眼。 薛理:“拟旨!” 礼部尚书张口结舌:“拟拟什么?” 薛理把他拉出来交给枢密使和羽林卫大将军,“两位将军告诉他!” 羽林卫大将军一想到又要说一遍就叹气,叫枢密使告诉他。 枢密使担心刺激到皇帝再把人气得一命呜呼,就把他拉到一旁低声解释。 礼部尚书听完瞠目结舌,不敢相信他有生之年能碰到这种事,“不是有什么隐情吧?” 羽林卫大将军凑过来,低声说:“陛下有用药的习惯。” 枢密使张口结舌:“你你方才你——” 羽林卫大将军红着脸说:“陛下六十多了,身体哪吃得消啊。这种事还用我说出来?想想也知道!” “这圣旨怎么写?”礼部尚书一脸为难。 羽林卫大将军把先前薛理的那番说辞告诉他。 礼部尚书:“百官信吗?” “我等信了还不够?”枢密使说出来气笑了,“难怪召我们进宫。原来是给太子殿下当人证!” 礼部尚书:“他日陛下痊愈,不会老羞成怒灭口吧?” 羽林卫大将军心慌。 枢密使心中一惊:“即刻拟旨,他日就是太上皇!” 礼部尚书立刻拟旨。随后呈给太子。太子到皇帝身边念给他听。皇帝还是不甘心,可是薛理言之有理,他如今这样仍不退位只会令民间纷争不断! 皇帝对退位诏书内容还算满意,因为没有提到他一动不动,便缓缓闭上眼。 太子移驾御书房。 薛理主动留下。 太子想到唯有薛理能叫他爹安静下来:“缺什么药,需要什么人,通明尽管吩咐!” 薛理应一声“是”,太子就带人出去。 李珩低声问他父亲:“就这样?我以为要大动干戈!” 李父:“陛下不能动弹,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理应退位!” 李珩:“颜阁老——” “他谨慎过了!”李父先前想反对,又觉着不能内讧才提醒太子把胆大心细的薛理找来。 到门外看到四皇子靠墙发愣,李父心里暗骂一声“蠢货”,“四殿下,别怪薛大人无礼。四殿下方才也是关心则乱,太子殿下向来宽厚,不会同殿下计较。但今日之事太子殿下希望是最后一次!” 四皇子冷笑:“还有下次?” 李父:“薛通明和殿下向陛下保证,诸位安分守己,殿下保你一生安稳。几个皇子太子还是养得起的!陛下很清醒,倘若四殿下不信,可以叫陛下眨眨眼。” 四皇子不信。 李家父子走远,他钻进室内,叫皇帝老子眨眨眼。皇帝不想理他,眼珠子一动不动。 薛理叹气:“陛下,这个时候就别和四殿下置气了。难道您想看到兄弟反目?” 皇帝的眼珠子动一下。 四皇子问皇帝如今这样是不是太子害的。 皇帝瞪着眼睛看儿子。 太医:“与太子无关!” 四皇子:“没问你!” 太医:“陛下,您眨眨眼吧。” 皇帝眨眨眼。 四皇子瘫坐在地上,扒着床沿不肯接受:“怎么会啊?” 薛理故意说:“你哭丧呢?陛下很有可能痊愈!” 皇帝闻言又瞪儿子。 薛理一个外臣,从进来到现在都说他有可能痊愈,他的亲儿子,一个个巴不得他早死! 薛理看到皇帝的眼珠子恨不得凸出来:“陛下,别再动怒,身上有针。再邪气入体,大罗金仙来了也束手无策!” 众太医连连点头。 皇帝闭眼,暗暗运气让自己放松下来。 可能尘埃落定,江山社稷与他无关,皇帝心灰意冷,过了一炷香竟然睡过去。 薛理见状就前往御书房。不过还没到就被东宫禁卫告知都在朝议的太极殿 过了两炷香,五品以上京官齐聚太极殿。 皇帝的心腹太监颁旨。 不知真相的众人议论纷纷。 太子问枢密使和礼部尚书是不是叫众人去探望陛下。 薛理出列:“陛下才睡着。” 众人闻言一愣,陛下竟然还活着。转念一想,要是死了会敲丧钟。 太子:“王大人,你告诉诸位陛下身体如何?” 兵部王尚书想给陛下留点颜面:“陛下和前几年一样病得有些重,担心又有小人作乱,因此令殿下继位。” 众人可以不信太子,不能不信皇帝的外甥王尚书。 再想想皇帝年迈,春天是疫病高发期,而太子是储君,多年都等了不可能临了犯糊涂,因此多人深信不疑。 有几位昨日见过皇帝,很隐晦地说出皇帝一向康健。 太子冲内侍招招手,内侍把人带过去。 几人看到皇帝只是睡着,身上有针,太医在外间开药方,四皇子守在床边,便不再有疑虑。 百官深信不疑,太子也没令众人离开。太子安排一个禁卫和一个颁布退位诏书和太子继位圣旨的太监前往军营。 太子收着玉玺、兵符等印章,安排好所有事情,允许所有文臣武将离宫,太阳都落山了。 此时京师百姓已经知道皇帝退位,太子登基。林知了心慌,薛理难得同她心有灵犀,对新帝说:“陛下,臣该回去了。” 第189章 人心不能试 新皇看看天色, 如梦初醒般道:“孤——朕忘了林掌柜身怀六甲。今日休沐,你消失一整天,林掌柜该担心了,快回去吧。” 颜阁老未离去, 看着薛理走远, 他上前两步:“殿——陛下, 老臣今日发现, 不止陛下对薛——薛大人深信不疑,东宫禁卫对他也是奉如圭皋。向来多疑的羽林卫、金吾卫大将军等人,也是他说什么信什么!” 新皇的岳父吏部尚书李大人听不下去:“颜大人想说什么?今日应该听你的?陛下还未主政就大开杀戒, 日后谁敢效忠于陛下?陛下, 以臣之见,今年五品以上官吏不可调动。监察御史该怎么查怎么查, 大理寺该怎么判怎么判。多年都等了, 不差这一年半载!” 颜阁老:“一年后太上皇痊愈,你又当如何?” 李大人看都不看他,面朝新帝:“多数官吏并不关心坐在龙椅上的人是谁, 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小日子。陛下不动旁人动,陛下才不会陷入被动!” 颜阁老闻言难以置信,这番话竟然可以从一个书呆子口中说出来。 李大人继续:“陛下无需担心太上皇。太上皇可以邪气入体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别说文臣,手握兵权的王维卿和王慕卿也不敢赌!”顿了顿,“颜大人暗指薛通明比陛下的话有用, 朝中有薛通明坐镇岂不更好?” 颜阁老:“你是不担心养虎为患!” 李大人一向不喜欢擅钻营的颜大人,闻言冷笑:“薛通明连个儿子都没有,他犯上作乱江山社稷留给谁?他小舅子?” 颜阁老:“林氏身怀六甲!” “生个儿子又如何?小孩难养,能不能养大?长到七岁, 陛下的嫡长子二十!百官是支持不知品行的七岁小儿,还是支持弱冠之年的皇长子?”李大人不假辞色,“你小人之心,不要认为人人都同你一样!薛通明当得起通明二字!” 颜阁老大怒:“你才小人!” “好了!”新皇叹气,“你俩别吵!舅父,以薛通明嫉恶如仇的性子没人敢支持他夺权!” 颜阁老:“据老臣所知,薛通明没有那么嫉恶如仇!” “舅父,天色不早,去偏殿歇着吧。”新皇揉着额角,令内侍陪他下去。 同时,薛理也到宫外。 今日城中的金吾卫格外多,薛理很清楚为什么,新皇担心躲在京师的细作趁机挑事。 往常一路上只能遇到一拨金吾卫,今日碰到第三拨,薛理才到永兴坊。 薛家大门敞开,门房坐在门槛上,看到薛理霍然起身:“掌柜的,大人回来了!” 薛理把缰绳给他:“小点声!吵着左邻右舍!夫人睡了吗?” 门房把马牵进来就用脚关门:“夫人和飞奴公子都没睡。” 薛理朝堂屋走去。 林飞奴扶着林知了出来,旁边是薛二哥和刘丽娘。四人看着薛理全须全尾地回来,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薛理不禁说:“让你们担心了。” 林知了拉住他的手臂:“究竟怎么回事?” 薛理估计明日会有人找林知了打听,为了新皇的帝位,只能牺牲一下太上皇:“太上皇昨夜玩太晚,今早邪气入体,整个人不能动,以免人心浮动狼烟四起,只能退位!” 林飞奴诧异:“熬夜的危害这么大?” 薛二哥的神色变得极为诡异。 刘丽娘见状不禁问:“不是熬夜?还有什么隐情?” 薛二哥:“马上风吧?” 薛理有点不好意思当着林飞奴个生瓜蛋子的面谈论此事,因此不由得轻咳一声,“……也没有那么严重。” 薛二哥:“那是因为人还活着。” 林飞奴后知后觉:“那那——陛下不是六十多了吗?” 林知了瞥薛理:“有些男人只要还有口气就不可能修身养性!” 薛理气笑了:“我一直为你守身如玉!” 薛二哥:“你俩先别打机锋!阿理,怎么回事?” 薛理:“皇帝突然不能动,太医便去东宫找太子拿主意,太子真以为宫中有变,带着心腹把各宫门控制起来,就叫内侍召我和国舅等人进宫。后来得知此事与旁人无关,太医、宫女、太监以及内卫皆可作证,不会引起群臣猜测,太子就令礼部尚书拟旨。后面的事你们都听说了?” 林知了点头:“今晚丰庆楼的食客都在谈论此事。倒是没有人怀疑太子夺权,只是奇怪陛下为何突然退位。” 薛二哥忍不住说:“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用急成这样?” 薛理:“殿下以为宫中有变是担心被人抢占先机,趁着宫人慌乱把皇宫控制起来。此举是逼宫!一旦陛下可以处理政务,还能轻饶他?” 薛二哥不禁说:“难怪啊。” 刘丽娘:“其他皇子不是病的病小的小蠢的蠢吗?他们也敢争?” 薛理:“蠢才好控制!辅政大臣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谁不想有从龙之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薛二哥和刘丽娘恍然大悟。 林知了:“宫妃没闹?” 薛理:“太子进去就把昨晚陪玩的庶妃杀了。先前太子连贵妃都敢砍,后宫那些嫔妃谁不怕?” 林知了不禁说:“太子真够雷厉风行啊。” 新皇二话不说带人进宫的莽劲,着实令薛理意外。好在新皇莽归莽,并非无脑软弱,没有被他舅拿捏。 薛理:“有吃的吗?” 林知了愣住。 林飞奴:“你没吃饭?皇宫不管饭?” 薛理:“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 “怎么不早说?”刘丽娘立刻出去喊做饭婆子。 婆子烧火,刘丽娘做一碗鸡蛋疙瘩汤,这个最快,水烧好把面疙瘩鸡蛋先后放进去,再加一点青菜,出锅就可以吃。 薛理喝着疙瘩汤,看着二哥和二嫂还不去休息:“没事了。” 薛二哥:“宫里也没事了?” 薛理:“我明早进宫。今晚不会出什么事。各衙门都有詹事带着禁卫盯着。” 薛二哥:“那我们回屋休息。你也早点睡!” 薛理点点头。 林知了听到西院的关门声才问:“经过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吧?” 薛理:“我到的时候陛下寝宫只有两名宫女和两名太监,没有太医,一个也没有!太子有几分孝心,此举不是他的主意。他舅舅建议趁机夺权,违抗者格杀勿论。我不知道他是真蠢,还是另有谋算。好在太子没听他的。我提醒太子他是储君,犯不着如此下作,陛下的病该怎么治怎么治。后来礼部尚书等人看到所有太医都在,没有对太子起疑,退位就变得顺理成章。” 林知了蹙眉:“你这不是同国舅对着干吗?就算太子——新皇对你深信不疑,也经不起他舅见缝插针抹黑你啊。” 薛理:“皇家父子亲情都不多,何况舅甥。国舅再出馊主意,新皇登基后,第一个被撵回家养老的必是国舅!” 林飞奴不明白:“还没登基,你就称新皇啊?” 薛理:“我说的登基是指登基大典。皇帝的龙袍还没做,登基大典不会那么快。” 林知了:“新皇真能稳住吗?” 薛理点头:“金吾卫和羽林卫大将军是陛下一手提上来的。王家兄弟是陛下外甥。陛下活着,他们就不会背主!” 林知了:“幸好你把太医叫过去。要是王慕卿看着陛下寝宫只有小猫三两只,凄惨的样子跟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似的,还不得同太子拼命。” 林飞奴忍不住说:“那个颜大人是真蠢!” 薛理:“也许是穷人乍富。毕竟从太子被废到如今,十二年来陛下只用他一次。他一朝得势不知如何是好。” 林飞奴不在意这些。新皇不糊涂,他姐夫没事,就足够了。 林知了看着弟弟回东院,再次询问:“今天一天那么长,只有你说的这点事?” 薛理:“我有半天时间都在陛下寝宫。” 林知了:“担心国舅又偷偷使坏?” “说个不恰当的比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陛下当政几十年不可能没有后手。”薛理梦中没有见过坊间谣传的暗卫,也许因为他从未想过窃国,暗卫才饶他一命,“早上没人闹事,可能因为事发突然吓傻了。往后不好说!我亲自盯着用药,而世人都认为我是太子的人,我的一言一行代表太子,躲在暗处的人见太子还算用心,自然不会跳出来生事。” 林知了:“你对太子真用心啊。” 薛理欺身向前低头嗅嗅:“我怎么觉得有点酸啊?” 淋知了抬手推开他的脑袋。 薛理叹了口气:“我和太子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啊。”顿了顿,“倘若陛下没有后手,我的这番辛苦权当给孩子积德。” “看你说的这话,我也是随口一说。”林知了看着疙瘩汤,“够吗?” 薛理:“晚上不用吃那么多。” 翌日五更天,新皇登基后第一次朝议。 昨晚李大人的那番话新帝听进去了,没有做任何变动,一切照旧!文臣武将没有一丝不适,突然政变带来的不安也因此消散。 太上皇的心腹太监唱道“退朝!”众人鱼贯而出。 大理寺卿和右少卿一左一右拽住薛理,问他昨日究竟怎么回事。 薛理只说一句,“前天晚上陛下睡得有点晚,第二天早上就那样。” 两人摇头表示不信。 薛理:“陛下有可能独守空房吗?” 两人没听懂。 小太监疾步过来:“薛大人,薛大人,等等,留步,陛下有请!” 薛理随小太监回去。 大理寺卿和右少卿想到什么,四目相对。随即,兵部王大人讳莫如深的样子浮现在两人眼前。倘若真是病重,皇帝想退位也不用那么急。皇帝若是没病,而是被太子囚禁起来,王家兄弟不可能毫无怨言。 所以最不可能的事情,其实就是真相! 两人突然后悔找他探听。 此时后悔的不止他二人,还有贿赂小太监小太医打听到事情真相的朝臣。 不过这些与薛理无关。 新皇把他叫过去不是什么要紧事,而是叫他去寝宫劝劝太上皇。昨天一天太上皇只吃药喝药,刚刚太医来报,太上皇可以用饭,但他不张嘴。 薛理:“闹绝食?” 新皇叹气:“可能因为昨天早上你来之前,孤——朕没叫太医为他诊治吧。昨日是你把太医叫过去,在他看来你是救命恩人,应当会听你的。”又长叹一口气,“前几天身体好好的,过几日人没了,被清君侧的可能就是朕。” 薛理:“陛下身边的乱臣贼子第一人是臣!” 新皇愣了,显然没有想到薛理。 “臣这几年杀了多少贪官?唇亡齿寒,天下贪官不趁机把臣做掉,日后怕是要睁只眼睛睡觉。”薛理并非夸张,“陛下不必着急,臣这就过去!” 薛理疾步到皇帝寝宫,险些气晕过去—— 禁卫在往外搬家具! 薛理喊停:“谁让你们搬的?” 禁卫愣了一下,回禀:“颜——颜阁老。” “放回去!”薛理怒瞪着几人,“我说放回去!别叫本官说第二遍!” 禁卫张张口:“可是,陛下住哪儿?” 薛理:“陛下睡书房!书房有榻!过几日同——过几日皇后搬进来,与皇后同住!明年登基大典结束再搬!谁敢不听,我薛通明第一个饶不了他!” 禁卫抬抬下巴。 薛理:“哑了?” “身后!”禁卫小声说。 薛理转过身,国舅抄着手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薛理:“你饶不了谁?” 太上皇寝宫外依然有两名配剑的东宫禁卫,薛理转身抽走其中一人佩剑抵在国舅脖颈处:“你说我饶不了是谁?” 国舅吓一跳,僵着身子不敢动:“你——放肆!” “我连宰辅都敢打,不敢杀了你个奸佞小人?昨日陛下要为太上皇诊治,你阻挠。我叫你请太医,你装瞎。陛下叫你请太医,来回两炷香的路程被你走两个时辰,阳奉阴违,欺君罔上,意图残害太上皇,无论哪一条,我都可以先斩后奏!”薛理的眼神如他手中的剑一般凌厉,“再让我发现你祸乱朝纲,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反手把剑扔回去。 禁卫看着宝剑入鞘才回过神,慌忙用手护住,端的怕国舅也来一次。 薛理转向收拾家具的众人:“愣着做什么?” 众人慌忙把东西放好。 国舅咬牙切齿:“你——薛通明,你给我等着!”怒气腾腾前往太极殿。 太上皇不住太极殿。前朝的太极殿早已损坏,如今的太极殿是五十年前新建的。太极殿是朝议的前殿,后面是寝殿两仪殿。两仪殿也是后建的。修建之初就有两个用处,西边是皇帝寝室,东边是皇帝平日里看书以及接见心腹近臣的地方。 前日太上皇便歇在太极殿后面的两仪殿。 薛理到室内令众人轻点,别打扰太上皇休息。到寝室里间,薛理看向当值的太医:“陛下身体如何?” 太医起身回话:“半个身子有知觉了。” 薛理:“大胆用药,缺什么告诉我,我命人寻来。” 太医应一声是,薛理叫他坐下歇息,他到床边问宫女:“陛下吃了吗?” 宫女无奈地摇摇头。 薛理注意到老皇帝的眼皮动了一下,“陛下,你看你刚倒下,你大舅子就叫你移宫。您若有个三长两短,他岂不是要弹冠相庆?所以你还是吃点吧。兴许下个月就可以起来走两步。” 皇帝睁开眼。 薛理给宫女使个眼色,两名宫女扶他起来。 老皇帝身形微胖,宫女吃力,薛理过去搭把手,对端着碗的太监说:“再给陛下加四人。不,加十二人,白天八人,晚上八人,轮着来,每月一换!再问问后宫嫔妃谁愿意伺候陛下。”给老皇帝垫好靠枕,“碗给我。” 小太监:“是不是先请示陛下?奴婢指的是新陛下。” 薛理点点头。 小太监跑去太极殿。到门外正好听到颜阁老一把鼻涕一把泪向新皇控诉,薛理要杀他,小太监吓得不敢进。 中郎将王慕卿进去:“杀了你也活该!” 新皇一个头两个大:“你怎么来了?”王慕卿此时应该在金吾卫府衙坐镇才是。 王慕卿听出皇帝未尽之意,“大将军在金吾卫府衙。臣从昨日到现在没见过陛——太上皇。本想去探望陛下,没想到刚到后面就听到几个禁卫说此贼把薛大人气的要杀他!” 殿内还有新皇的几位心腹,也觉得国舅过于着急,闻言不好意思反驳。 新皇解释:“颜大人是——” “陛下不必为他遮掩!昨日的事臣都听说过了。”王慕卿看向国舅,“陛下叫你请太医,你看花看草。太医从太医院过来了,你还在半道上!别想推给陛下!真是陛下指使,昨日陛下还会令禁卫请太医?” 皇帝叫他舅回家休息。 颜国舅很是不服。 皇帝又说一句:“舅父从昨天就没回家,舅母该急了。”不待他开口就令内侍备车。 颜国舅被内侍“扶”出去,新皇叫王慕卿去探望太上皇。王慕卿在太上皇身边见过门外的小太监,叫他先进来。 小太监进来便把薛理吩咐的事上禀新皇。 新皇:“事发突然,这两天朕太忙,是朕疏忽。听薛大人的。” 小太监退下。王慕卿随他去后面。 太上皇吃饭慢,半碗肉粥喝到王慕卿到来。 王慕卿看到薛理把碗放下,不禁说:“薛大人辛苦了。” “为人臣的本分!”薛理道,“王大人来得巧,给陛下擦擦身子吧。我再去挑几人伺候陛下。” 王慕卿张口结舌。 薛理故意问:“王大人不愿意?” 王慕卿算是明白颜老头为什么看他不顺眼。 因为昨日太上皇出事,平日里伺候的宫女太监不敢靠近皇帝寝宫,因此只剩四人。薛理令小太监把总管太监找来。 总管太监挑男女二十人,薛理看看太监机灵,宫女俊俏,去掉哪个都不合适,决定全要了。薛理又告诉总管太监,加上室内四人,每人月俸加两贯,平日里只伺候陛下一人! 总管太监刚走,来了两名宫妃。在薛理身边的小太监低声说:“年龄大的是四皇子和五皇子母妃,年轻的那个是十二皇子母妃,十二皇子才两岁。” 薛理令两人轮流过来,无需她们动手,为陛下读书弹琴皆可。 寝殿门窗开着,薛理的声音不低,王慕卿闻言边为老皇帝换上干净的中衣边嘀咕:“昨日是怎么回事,您说不出口臣也能猜到。新皇起初担心你,发现你不能动,便将计就计趁机上位。看在他叫薛通明照顾你的份上就算了。反正以后天下也是他的。你才六十来岁,好好调养兴许能活到七八十。往后十几年含饴弄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顿了顿,“昨日那些事是颜老头的主意。今早要把你搬出去也是他的主意。真是新皇的主意,何必叫薛通明过来?早上的事你也别迁怒新皇。虽然是他舅,也是你大舅子。你俩认识的时间比皇帝长多了。” 太上皇能动的那只手拨开他。 王慕卿给他垫两个高枕:“脾气还不小。以前没少欺负颜老头吧?不过你先前纵容薛通明算是给自己做了一件好事。皇帝忙得脚不沾地顾不上你,你四儿子只会干嚎,三儿子五儿子躲着不露头,不是有薛通明,你还饿着。”又为他垫上尿布,“你说你,英明一世,如今这样多憋屈。好好配合太医早点起来。” 老皇帝不挣扎了。 王慕卿累一身汗:“难怪给你配十多人。人少了真不行!” 薛理进来听到此话就转身给他倒杯水,水是凉的,又叫小太监去找总管,再给寝宫配四人,白天两位晚上两位。 只是白天伺候老皇帝的人就升到十四人,简直目之所及全是人!王慕卿看着老皇帝调侃:“真是太上皇啊。” 皇帝不想理他,合上双目。 总管太监把人带来,薛理又吩咐他做两把椅子,一把躺椅一把轮椅,如今春暖花开,每日上午下午送陛下到御花园待半个时辰。 老皇帝的眼皮颤动两下。 王慕卿调侃:“我待我爹也没有这么细心周到。” 老皇帝一动不动,跟没听见似的。 薛理和王慕卿悄悄出去,到太极殿把老皇帝的心腹太监换过来,继续担任当寝殿的总管太监。 那位内侍一直担心被新皇砍头,一听可以回去伺候老皇帝别提多高兴。 同时,四皇子和五皇子的母亲抱着琴拿着书过来。 老皇帝身边多人全部到岗,外间还有一名宫女一名太监听候差遣,以至于四皇子母妃有心为四皇子的莽撞而求情也不敢开口。 此时有门路的官吏都打听到老皇帝因何突然病重。确定和新皇无关,他们一个比一个安分,端的怕新皇上任三把火,先烧出头鸟。 薛理到太极殿复命后就去找他的马。 王慕卿追上来:“跟我的在一起。” 薛理点点头道一声谢。 王慕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听说昨日是你下令只许进不许出?薛通明,没看出来啊。用太上皇的心腹把我兄长骗进去,若是我兄长反对新皇即日登基,你打算怎么做?” 薛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换作是你,你又当如何?” 王慕卿不知道:“你真想过动手?” 薛理白了他一眼。 王慕卿拽住他:“什么意思?” “太子是储君,陛下又是那个样子,你兄长有何理由反对太子登基?我那样做不过是防患于未然!”薛理拨开他的手。 王慕卿:“陛下都那样了,颜老头为何还想要他的命?我在陛下面前说太子还是孝顺的。” 薛理:“太子的心思很好懂,担心陛下今日痊愈,又怕没了爹。” “所以真想要陛下命的只有颜老头一人!”王慕卿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薛理皱眉:“你想做什么?这个时候无论谁出事都会被算到新皇身上!” “不会令新皇左右为难。”王慕卿拍拍他的肩,想起一件事,转向他,“你小舅子不小了吧?” 薛理:“十几岁。” “这么小?”王慕卿蹙眉。 薛理:“比我夫人小十来岁。我要是像你们王家早早给你准备通房,儿子——” “你放屁!”王慕卿急忙打断,“我才没有通房!” 薛理听同僚说过,王家兄弟惧内。以前不信,此刻看到王慕卿急头白脸的样子,薛理深信无风不起浪。 薛理和往常一样到大理寺就处理案件。 大理寺卿匆忙赶到,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薛理:“在自己的地方还跟做贼似的?” “新皇刚登基,你不在宫里为陛下分忧?”大理寺卿以为要很多天见不到他。 薛理:“东宫搬迁有东宫禁卫和少府。登基大典等事宜有礼部和鸿胪寺。陛下的龙袍自有这些人准备图样绣娘。请问大人,卑职在宫里做什么?” 大理寺卿张张口:“——百官任免——好像没有人员调动。发往各地的圣旨昨天已经发出去。你在宫里是没什么用。”想起什么,“不对,听说昨日一早你就被太子——新皇召进宫,就算你没出什么力,也该赏你点什么。” 薛理:“是不是有点早?” 大理寺卿仔细想想:“对!新皇熟悉了朝政再论功行赏也不迟。可是,这两天的事,我怎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薛理:“太上皇还活着,殿下突然登基,权力交接这么大的事没人闹事,你不习惯!总而言之,前朝历史看多了!” 大理寺卿恍然大悟:“对对,少了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你是活够了!”薛理白了他一眼,“你是老臣,大动干戈也是第一个砍你!” 大理寺卿挨了几句挤兑心里反而踏实了。 藏匿在京中的细作不踏实。 七日后有人在御花园看到太上皇,虽然细作不想接受,可是第二日被他们收买的老太监又看到太上皇,虽然没敢靠近,但他看得一清二楚,就是太上皇,手动了,人是活的!细作们不得不给老家传信,百官按部就班,宫里风平浪静! 薛理家不平静。 林知了的腿脚肿得厉害,薛理连做两晚噩梦。林知了再次被他惊醒,很是无语:“新皇登基那晚你睡得雷打不动。我只是水肿,你有必要一惊一乍吗?二嫂有龙凤胎的时候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又不知道二嫂脚肿。”薛理下意识反驳,看到林知了打哈欠,“我错了,我错了。我保证不再把你吵醒。” 林知了伸出三根手指! 薛理握住她的手:“可一可二可三,不可以有第四次!”看着她的肚子,“早知道就不生了。” 林知了的肚子动一下,薛理打个哆嗦:“他,他听得懂?” “她被你吵醒了!”林知了无奈。 薛理吹灭烛火。 片刻,薛理翻身转向她:“二哥说你要常走动。日后别叫飞奴驾车去接你。我去丰庆楼,咱俩走回来。你走累了就上马歇会儿。” 林知了又打个哈欠。 翌日是五日一次的朝会,薛理担心睡过了,也不敢再熬夜。 下朝后,薛理前往两仪殿。 这些天因为他日日过去,虽然有的时候待一炷香,有的时候看一眼就走,也足够令两仪殿的宫女太监战战兢兢。 这位可是敢踹宰辅敢杀国舅的煞神! 宫中匠人两日就把薛理要的躺椅和轮椅送来。 薛理到两仪殿,老皇帝在轮椅上坐着,面前全是易克化的食物。 与往常一样,薛理先行礼,老皇帝眨眨眼,薛理坐下。今日薛理坐下,老皇帝又眨眨眼,薛理朝饭菜看去,老皇帝又眨一下眼,薛理令内侍添一副碗筷。 薛理打量一下老皇帝的神色:“面部好像没有前几日僵了?” 内侍点头:“太医施针用药,奴婢们为陛下活动筋骨,太医说陛下不急不躁,再过一个月便可试着走动。” 薛理看向老皇帝:“臣说有可能痊愈不是信口开河安慰你吧?” 老皇帝一想起那日的事就来气,瞪一眼薛理。 薛理毫不在意地笑笑。 饭后,薛理又跟他胡扯几句,就说大理寺还有案子。 薛理没有直接出宫,而是去前殿。 自从那日被四皇子闯进来大呼小叫,宫门便不再对新皇住在宫外的兄弟姊妹们开放。可是也不能一直阻止他们见亲爹。 薛理到太极殿便是提醒新皇可以令他们探望陛下。 长公主日日派人询问,薛理到宫门外正好碰见,就告诉公主府的人,新皇终于腾出时间可以见见公主王爷们。 令薛理没想到的是,上午半天两仪殿跟唱戏似的,快赶上夜晚的丰庆楼。 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个泪眼汪汪,老皇帝忍不住怀疑他得的是不是绝症,是不是要去见屈原。 有几人见着老皇帝就跪在他身边,高呼:“父皇,您受委屈了!” 老皇帝眼珠子一转,两边分别六人,身后有一人,不远处的茶水间还有俩人,比他当皇帝的时候奢侈多了,他哪里委屈。 要说帝位被不孝子抢去,确实委屈! 可是他不抢,以后也是他的。 这一个个不成器的,还没有那个不孝子孝顺! 不孝子忙着掌权,可也没有忽视他,知道派个最稳妥的薛通明过来。 老皇帝敲一下轮椅把手闭上眼睛,伺候了他十几年的内侍送客。 下午,内侍去大理寺找薛理。 之所以不找新帝,还是怕新帝把他宰了。 那日若不是李大人说一句“留着有用。”他真就见阎王了。 薛理看到内侍脸上没有一丝慌乱就知道没大事,继续忙手上的案子:“何事?” 内侍不敢在他面前自称“咱家”,“薛大人,请您同陛下讲一声,太上皇需要静养。” 薛理挑眉:“颜大人又去了?” “颜大人没去。今日来了十几位公主,十位皇子。两岁的十二皇子都被他母妃抱过来。跟谁不来谁不孝似的。奴婢们今天上午都没给陛下活动筋骨擦身体。”内侍很是担忧,“长此以往,陛下猴年马月才能站起来。” 薛理点点头:“明天上午我过去。” “您过去?”内侍没听懂。 薛理:“陛下和公主王爷们都是陛下的儿女,可是只有陛下登上帝位,他们指不定怎么嫉妒暗恨。陛下出面不许他们打扰太上皇,岂不正好叫他们找到机会编排陛下?当日四皇子的那番话你忘了?” 内侍想起四皇子那副杀父仇人的嘴脸:“那奴婢先告辞。薛大人别忘了!” 薛理点点头,内侍回宫。 幸好宫门不再戒严,否则他只能干着急。 翌日上午,薛理先去太极殿面圣。 皇帝不假思索地问:“又来探望父皇?” 薛理应一声“是”。 新皇:“林掌柜快生了吧?” 薛理:“快了。预产期是四月底,也许正好赶上五月五。” 新皇宽慰他:“是个女儿你也别着急,朕听皇后说先开花后结果。” 薛理道谢,随后说:“无论男女只生一个。” 新皇和他的心腹太监皆一脸愕然。许久,新皇才憋出一句:“薛卿的想法真是与众不同。” 内侍忍不住说:“多子多福啊。” 薛理对新皇道:“实不相瞒,臣至今都想不通家父家母怎么有勇气生臣兄妹四人。要说怕人丁单薄被族人欺负。臣家中以前穷的老鼠都不光顾,流浪狗从门外经过都嫌弃。要不是臣生在江南,冬天有鱼虾和竹笋,臣的尸骨怕是早已化为黄土!” 新帝:“现在你养得起。” 薛理:“小孩难养。林飞奴已经快耗尽臣和林掌柜的心神。没有勇气再养第三个。” 皇帝突然信了魏公公先前说的话,薛理至今无子是不想生,房屋太小住不下,“朕也不能帮你养。你不想养就不想养吧。” 薛理去两仪殿,他刚到就看到三、四、五皇子和长公主前后脚进来。薛理故意问:“陛下想出恭?那——”朝老皇帝的三儿子看去,“王爷,劳烦你把夜壶拿来。”又使唤四皇子拿尿布,大公主拿手纸,五皇子打热水,准备给陛下擦洗身体。 四人瞠目结舌。 皇家老三朝左右宫女太监看去:“他们不是伺候父皇的人?” 薛理:“听说他们伺候的不好,委屈了陛下。臣正要把他们送回去再换一批,如何还能叫他们动手。陛下如今口不能言,半个身子没知觉,朝陛下身上掐一块,也不知道是谁掐的。王爷不怕他们故意报复?” 皇家老三:“你在这里盯着他们也敢?” “王爷莫不是忘了,臣是大理寺少卿,每日都要处理三五件案子,哪能时刻在宫里盯着?”薛理话锋一转,“王爷和公主是不是没有伺候过人?是臣疏忽。让他们再做一日。王爷和公主回去练熟了,以后再由王爷和公主伺候陛下。” 五皇子忙不迭道:“是,是!我等这就回去练习。”说完向老皇帝匆匆行个礼就走。 薛理等四人带着奴仆走远,冷笑一声:“陛下,看见了吧?人心不能试!” 内侍惊叹:“薛大人,您这招高啊。您怎么想到的?” “当年汉文帝看邓通为他吸吮脓水,就用这一招试过还是太子的汉景帝!可是汉文帝忘了,邓通之所以不介意是因为他文不成武不就,只能用这种法子讨好皇帝。他在皇帝面前只有这点用处!”薛理看向老皇帝,“景帝是太子,他可以做邓通做的事。邓通能做他做的事吗?” 老皇帝怀疑薛理趁机数落他,瞪着眼珠子看薛理。 薛理:“陛下,臣帮您把这群不孝儿孙赶走,最少在你站起来之前他们不会来惹您心烦,您不感谢臣就算了,怎么还恩将仇报。” 老皇帝颤抖着手指着不远处的夜壶。 内侍一脸为难:“您叫薛大人伺候您啊?陛下,薛大人——” 薛理:“你想多了。陛下叫你拿那个泼我。陛下,看来您心情不错,自己慢慢消磨时间吧。臣回大理寺!” 第190章 大胖小子 果不其然, 此后半个月,新帝的那些兄弟姊妹只有不懂事的十二皇子去过两仪殿。 十二皇子的母妃为太上皇读书,十二皇子要娘,被照顾他的宫人抱过去。 新帝一直令人留意他的姊妹弟弟, 听闻近日无人去太上皇面前给他上眼药, 新帝很是意外, 问内侍宫外出什么事了, 亦或者他们性情大变。 内侍还没开口就想笑。 新帝奇怪:“他们遭雷劈了?” 内侍“扑哧”笑出声,皇帝蹙眉,内侍赶忙敛起笑容, “奴婢没有刻意打听。前几日用早饭的时候, 奴婢碰到两仪殿的人。”随后把薛理的法子复述一遍,讲到几位王爷和公主脚底抹油火速离开, 内侍无语又想笑。 新帝:“父皇有没有气得浑身颤抖?” 内侍:“两仪殿的人没说。只是听到薛大人说, 陛下,人心不能试。言外之意,无论试谁, 结果都会令人失望。陛下颤抖着手指叫伺候的人拿夜壶泼薛大人。奴婢觉得太上皇那么生气,不是因为薛大人的那番话。太上皇是没想到王爷公主只是嘴上孝顺。大公主连为太上皇拿几张手纸这点小事都做不到。” 新帝微微摇头:“大姐是担心薛通明叫她为父皇擦拭。” “男女有别,怎么会啊?”内侍想也没想就说,“再说了,太上皇身边十多人,王爷和公主把他们的活干了, 他们做什么?为了保住饭碗,太上皇身边的人也会叫大公主在一旁歇息。” 新帝:“你可以想到的,大姐也能想到。可是大姐不敢赌!” 内侍想起什么:“奴婢明白了。薛大人向来说一不二,前几日刚出了他要杀颜阁老那档子事, 公主王爷们心里认为薛大人真敢使唤他们。现在想想几位王爷当日都不曾反驳,也是因为那人是薛大人。换成中郎将王大人,大公主怕是要同他吵起来。” 新帝听到“中郎将”突然想起王慕卿八年来没有一丝变动:“朝中这些年唯一没有升迁调动的是不是只有中郎将王慕卿?” 冷不丁来这么一句,内侍愣住。随后想想,内侍:“是的。如果奴婢没有记错,王将军已经熬走了两位金吾卫大将军,如今这位金吾卫大将军是第三任。” “王慕卿没有一丝怨言。前些日子两仪殿禁卫禀报,他亲自为父皇擦身子。”新帝边思索边说,“莫说他只是表外甥,朕这个亲儿子被太上皇钉在一个地方十年不动心中也会有怨言。” 内侍连连点头:“太上皇私下里——” “去把——”新帝摇摇头,“户部的账簿应当看不出什么。父皇想必是动了私库。” 内侍:“奴婢把少府监找来?” 新帝沉思片刻:“如果父皇每年都会补给他一笔钱,因为今年父皇口不能言这笔钱没了,王慕卿定会找朕。” 内侍试探地问:“等?” “等!”新帝一锤定音,“李大人说得很对,朕不动他动,朕就不会陷入被动!” 内侍:“那几位王爷和公主呢?” “薛通明仍然日日去两仪殿?”新帝思索一会儿,“你对外放出消息,朕政务繁忙,无法亲自伺候太上皇,令心腹薛通明照顾太上皇。薛通明风雨无阻!” 内侍明白过来又觉着可笑:“王爷和公主怕了薛大人,他们听到这个消息,怕是只有林掌柜发动那日,薛大人要回家等着麟儿出生,他们才敢进宫。” 新帝点点头:“算着日子,那个时候父皇应当可以撑着手杖站起来。皇姐再猫哭耗子假慈悲,父皇定会给她一手杖!”说到此,冷笑连连。 内侍闻言很不明白,长公主是陛下的亲姐姐,陛下顺利登基,长公主合该高兴才是,怎么同几个异母弟弟跑去两仪殿直呼太上皇委屈啊。 即便陛下的帝位来的不体面,又不是叫长公主同他分担骂名,她生的是哪门子气。 内侍其实猜的不错,长公主最初听到她弟登上帝位时很兴奋,还给府里每个人发赏钱。下午她进宫面圣被挡在宫外,长公主不理解,驸马说可能陛下很忙。 翌日她再次被挡在宫外,长公主恼怒。她的妹妹们就在她身后,没想到长公主也进不去就多嘴问几句,长公主面上无光就忍不住阴谋论。 多日之后才见到老子,长公主自是怒不可遏,可是她又没胆子冲着敢砍贵妃的新帝大吼大叫发泄不满,这才在老皇帝面前阴阳怪气。 大公主无兵无权,薛理不在意她想干什么,新帝也不在意,令人盯着公主府只是怕蠢人办蠢事。因为她是新帝的亲姐姐,无论她这个时候做什么,坊间百姓都会认为是新帝授意。 话说回来,薛理又同老皇帝聊十来天,四月底了。 四月最后一日本是休沐,考虑到新帝可能在休息,薛理就直奔两仪殿,告诉老皇帝,接下来十多天都不能再来陪他扯闲篇。 由于老皇帝嘴巴一动就流口水,所以他明明可以含含糊糊说几个字也不开口,瞪着眼睛看着薛理。 薛理:“臣的夫人快生了啊。陛下,您想想臣都三十二了,中年得子,能不紧张在意吗。” 老皇帝的鼻子哼一声。 “您想说臣真想要孩子早纳妾了?臣定亲的时候只是小秀才,在丹阳算是小神童,可是秋闱是成千上万个神童抢一个名额!那个时候林家也知道臣不一定能中举,还是同臣结亲,在当时看来林家姑娘算是下嫁。 “虽然成亲的时候臣已经中举,配得上林家姑娘,可是臣家中一穷二白,也没有人脉,兴许到老也只能在丹阳县当个刀笔吏。这样看算是门当户对。谁也不嫌弃谁。怎奈因为您废太子,夺了臣的功名。那时族人都要把臣一家赶出村,夫人还能不离不弃,赚钱养家,如今臣怎能因为不一定成器孝顺的臭小子就叫夫人伤心。” 老皇帝安静下来。 内侍眼眶湿润,“薛大人说的是。” 四皇子的母妃今日也在,忍不住说:“开枝散叶传宗接代的事,薛夫人可以理解吧。” 薛理:“臣上面有两位兄长。早在十二年前薛家就有长孙,无需臣传宗接代。再说开枝散叶,如果枝叶都是只会嘴上孝顺老父亲的不孝子,不要也罢!” 那日五皇子仓皇逃走一事,他母妃亦有耳闻。五皇子母妃闻言神色窘迫。薛理转向老皇帝,“臣令人做了一副拐杖,还有小孩学步的推车加大版,这些日子您慢慢走动。别心急别逞强。”朝在茶水间休息的太医看一下,“听太医的。术业有专攻,您别仗着自己是太上皇自以为是。” 老皇帝瞪眼。 薛理敷衍地点点头:“行,不说了,臣告退!” 薛理走后,老皇帝无精打采要躺下。内侍令人把他抬到躺椅上,在他身边坐下低声说:“薛大人真心为陛下着想啊。” 老皇帝哼一声。 薛理同老皇帝交谈多日,内侍一直守在身侧。摸清了老皇帝的脉搏,如今内侍也能听懂他的哑语:“陛下想说薛大人是替新帝来探望陛下?新帝可想不到叫人做拐杖和学步车。您要是想看到皇帝,为何皇帝每次过来您都装睡着?” 老皇帝闭上眼假装没听见。 内侍无奈地摇摇头,看到皇帝又睁开眼想起来,内侍又令人换轮椅,心说薛大人真有先见之明,配了十二人,但凡少四个,都没力气同老皇帝来回折腾。 寻常轮椅前面没有挡板,老皇帝的有,内侍等他坐好就锁上挡板,以防他半个身子乱挣扎一脑袋摔地上,轮椅翻车砸到他身上。 老皇帝朝五皇子母妃看去。内侍请后妃回去,陛下想出去,无需她伺候。 五皇子母妃走后,老皇帝用他依然会抖的手指向里间。内侍推着他进去,老皇帝指着高高的木柜。 木柜中放着许多皇帝喜欢的珍藏。 内侍把藏宝的木盒一一搬出来打开放地上,老皇帝看向金丝镶宝石如意。内侍拿起来递过去,老皇帝眨眨眼。 内侍问:“陛下要这个做什么?” 老皇帝吭哧一声流出口水,内侍隐隐听出“薛”字,令宫女为皇帝擦干净,内侍才问:“给薛大人——”随即反应过来,“陛下的意思,薛大人的夫人林掌柜要是生了,奴婢把这个送过去?” 老皇帝眨眨眼。 内侍收起来,令人把别的东西放回去,便推着他出去:“去不去花园?如今还不算热。过些日子怕是只能待在屋里。” 起初几日老皇帝的半个身子有知觉也不想出去,嫌丢脸。薛理说他在屋里捂发霉了,他才去御花园。 迈出第一步,老皇帝就不是那么在意自己半身不遂的形象。 老皇闻言帝眨眨眼。四个小太监把他抬出两仪殿。内侍推着老皇帝,身后跟着一个太医,两人端着茶水,十二人拿着痰盂等物,浩浩荡荡,正好被进宫面圣的几位朝臣看见。 其中一人感叹:“幸好新皇是陛下。若是换成四皇子、五皇子,太上皇此刻怕是都生——” “慎言!”同僚打断。 说话的人问:“你不知道?一个个口口声声孝顺太上皇,听说有一回薛通明叫他们把夜壶拿过来,一个比一个跑得快。还不如中郎将王慕卿。” 外臣能知道这些内部,并非新皇刻意泄露。 在政权交接这件事上新皇只做错一件事,没有令太医为老皇帝继续诊治。然而这件事在薛理到来后为他抹平,前些日子又被薛理推到国舅身上。 新皇的做派看起来坦坦荡荡,自然不必多此一举下禁令,是以发生在两仪殿的事,有心人都能打听到。 令其慎言的官吏不禁说:“我也听说了。可是毕竟是皇家事,别给自己招惹祸端!” 先前感叹的人点点头:“我不会在外人面前讲这些。说起薛通明,林掌柜快生了吧?薛通明如今算是陛下身边第三人。” 第一是颜国舅,第二是新帝岳父李大人,第三是薛理。因为当日宫中生变,新皇最先找的便是这三位。 同僚闻言明白他的意思,先前跟着薛理有瓜葛的人,不是得了赏钱就是高升,如今薛理又是新帝心腹重臣,莫说得他青睐,能被他记住名字,将来也有可能出任封疆大吏,“薛家的门不好进。” 最先开口的人问:“为何?” “前些日子薛通明的妹妹成亲,多少家夫人去添箱都被挡在门外。我夫人也去了。回来说兵部王大人的夫人也不例外。”这位官员说到此停顿一下,“也是那天我才知道,当年薛通明无意间碰到一伙拐子,出于好心,没想到被拐的人当中竟然有王大人的小女儿。” 这件事其他几人第一次听说。其中一人不禁说:“难怪那年礼部想仗着人多势众打薛通明,兵部毫不犹豫地出手。我还以为礼部的人要放弃祖宗家业惹怒了兵部。” 另一人道:“总要试试。礼多人不怪!” 其他几人点头附和。 此刻薛理已经回到家中,然而没有见到他夫人。 林飞奴在东院,薛理去东院找小舅子:“你姐在仁和楼还是丰庆楼?” “这个时候应该在仁和楼前往丰庆楼的路上。”林飞奴看看日头,“我姐的身体好着呢。” 薛理:“不是把事情安排好了吗?” 林飞奴:“我姐在家待一会觉得无趣极了,叫我套车送她过去。” “她走去丰庆楼?”薛理问。 林飞奴:“她倒是想走着过去,也得俞管事和薛账房同意。十有八/九是薛瑜和伙计送她过去。你就别操心了。水烧好了,你不去沐浴洗头啊?” 薛理五天没洗头,闻言就觉得头上有一股怪味。散开头发,薛理感觉又长长了,本能想喊人,到嘴边意识到娘子在丰庆楼,无法帮他剪头发。 沐浴后头发晾干,薛理去丰庆楼抓人。 丰庆楼已经有食客,也有食客认识薛理,一见着他就说:“薛大人,林掌柜快生了吧?你怎么还让她出来?那肚子,我看着都瘆得慌。以前也没有发现孕妇的肚子那么大。是不是双胞胎?” 薛理:“太医看过,是一个。可能六七斤重。” “大胖小子啊?”食客惊呼,“恭喜!恭喜!” 林知了从薛理身后出来:“大胖丫头!” 食客哼笑一声:“林掌柜,人这一辈子不可能事事如意!” 林知了只当没听见,拽着薛理回家,省得听着他这不准那不准,惹她心烦! 又过几日,端午节前两天,大理寺卿通知诸人,今年同往年一样放假。 翌日,薛二哥和刘丽娘带着儿女过来。 往年多是薛理一家下乡,今年林知了身子笨重,龙凤胎也大了,经得起来回颠簸,就变成他们进城。 薛二哥下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手为林知了把脉。 确定母子极好,薛二哥不禁说:“小家伙真沉得住气。不会挑明日吧。” 照顾孩子的奶娘和婆子,以及专门为林知了做饭的婆子都备齐了,此时就住在西院耳房。林飞奴闻言就说:“明日也无妨。万事俱备,只等他出来。” 薛理:“你们都过来,庄稼怎么办?” 薛二哥:“来之前看过,还要再晒十来天。这个时候要是下一场大雨,小麦都不会发芽,里头就这么嫩。” 薛理:“今年的小麦有点晚。” 薛二哥种了几年麦子,仍然不甚了解:“听说今年春天来得晚。谁知道呢。反正小侄子不可能再拖十来天。” 翌日,兴许小孩心疼他娘,整整一天都没闹。林知了晚上睡觉他也没闹。薛理心里不踏实,担心臭小子憋着坏。 第二天早饭后他就闹腾,到晌午还没有出来的迹象。薛理也从最初的期待变得不耐烦,指着林知了的肚子说,“你要出来就赶紧出来,不出来以后也别出来!” 然而孩子还是没出来。 林知了扶着二嫂的手臂转了一圈又一圈,眼看太阳快落山了,他终于折腾够了。 稳婆把孩子抱出去,薛理朝孩子屁股上一巴掌。 此时天热,小孩只包一层布,被他打的哇哇大哭。薛二哥心疼,朝薛理身上一拳:“你干什么?”赶忙接过小孩,“我看看,我看看。” 林飞奴忍不住嘀咕:“我看还是打得轻,竟然还敢哭!” 哭声戛然而止,小孩委屈地瘪嘴。 林飞奴满脸惊恐:“姐夫,他他不会听得懂吧?” 薛理心里咯噔一下。 薛二哥白一眼两人:“不懂别瞎说!顶多是孟婆汤还没消化。我家那俩就是,三岁前机灵着呢。现在越来越呆!” “男孩女孩啊?”林飞奴问出口就上手。 稳婆没想到薛大人对亲儿子也那么狠,顿时吓傻了。闻言稳婆回过神,不敢说恭喜,弱弱地说:“是个小子。”也不敢开口讨要赏钱。 刘丽娘把早已准备好的荷包递过去:“辛苦了。” 稳婆接过赏钱就回屋帮林知了收拾,端的怕再晚一步薛大人的巴掌落到她身上。 薛二哥很是高兴,同第一次当叔叔一样高兴:“小子好。” 薛理哼一声:“我猜也是!姑娘怎么可能这么折腾人。” 薛二哥噎了一下:“——你闭嘴!”抱着孩子就走。 林飞奴不禁问:“去哪儿?” “去西院。”刘丽娘回答,“难不成还指望你俩照顾?” 俩人也没想过照顾孩子,也没心思照顾他们,因为林知了还在屋里,不知道什么情况。 稳婆把门打开,俩人匆忙进去,看到林知了只是面无血色,人是清醒的,他俩才放心。 林知了冲着薛理翻白眼:“打哭了不用你哄?” 薛理:“皮小子就应当打小立规矩。否则会比他舅还难管!” 林飞奴气笑了:“我什么时候叫你操心?” 林知了:“我困了!” 薛理话锋一转:“也不能在这里睡。” 林知了在东院厢房生孩子,薛理把她包的严严实实回主院。林飞奴把门窗全部打开通风,床上的被褥也掀开扔到外面,让婆子改日收拾。 随后跟到主院,林飞奴想起什么:“姐夫,我们是不是忘了放炮竹?我是不是还要去丁家报喜?你是不是也要进宫报喜?” 薛理:“也不能空着手去吧。” 刘丽娘把孩子交给奶娘回来探望林知了,没想到到主院正好听到这句话,“早准备好了。”她去厨房搬来一盆喜蛋,“早上煮的,一直在锅里放着。”随后又拿几张红纸,“包几份?” 林飞奴:“仁和楼一份、丰庆楼一份、薛瑜家一份。姐夫,你呢?” 第191章 正文完结 第191章 正文完结 薛理提醒小舅子用小竹篮盛喜蛋, 一篮十八个,因为丰庆楼和仁和楼的人多,一人一个不现实,可是最少每人能分一口。薛瑜夫家人多, 送六个八个太少, 送二十八个跟批发鸡蛋似的不雅观, 是以十八个最为合适。 家里只有两个小竹篮, 林飞奴就策马去东市。 待他回来薛理已经走了。林飞奴忍不住问:“今日大理寺不休息啊?” 薛二哥:“他去宫里。” 林飞奴一时没听懂:“——去哪儿?” 薛二哥:“阿理说陛下经常问他你姐生了吗。总不能叫陛下从别人口中得知此事。可是这个时候去报喜,也不能两手空空。” 林飞奴边往篮中数鸡蛋边点头。待林飞奴备齐三篮鸡蛋,叫上会驾车的奴仆准备出发, 薛理才到御书房。 只因宫中不可骑马, 薛理是从宫门外走进去。 新皇也不是未经人事的新瓜蛋子,看到红蛋便猜到是喜蛋:“姑娘小子?” 薛理想想折腾一天的孩子就心烦:“小子!” “怎么还不高兴?”新皇很是不解。 薛理:“从早饭折腾到现在, 臣的夫人都脱力了。鸡汤热了三次他才露头。早知今日——” “不应该生?”新皇替他说后半句, “这样的话切莫叫孩子听见。即便发发牢骚,也要关起来门来再说。孩子年幼不懂分辨真假,听见什么都会信以为真。” 薛理闻言有些意外:“陛下好像很懂?” 新皇叹气:“朕是几个孩子的父亲啊。尽可能一碗水端平, 还有孩子认为朕偏心。” 薛理的脑子轰的一声,神色多了几分急切,连声质问:“一碗水端平?您怎么能一碗水端平?” 新皇:“朕不想重蹈——” “陛下,先别解释!”薛理感觉问题很严重。 多年前薛理做的那个梦中太上皇不曾瘫在床上,新皇也没活到而立之年。薛理凭借那个梦避开许多事,便已经料到日后会变, 可是也没想到变化这么大。 新皇认识薛理多年,第二次看到他如此慌乱。上一次还是薛理碰巧得知前贵妃要给他下药,以至于他也没有心思责怪薛理的无礼。 内侍在东宫多年,第一次见到薛理失态, 心中不安,低声问:“陛下,出什么事了?” “朕能跟上他的脑子朕敢去考状元。”皇帝小声说,“等等吧。” 薛理觉得今日必须问清楚:“陛下是不是觉得日后立长子为太子,江山社稷给长子,就要多疼爱庶子幼子?” 新皇毫不犹豫地点头,还用有何不妥的神色看向薛理。 薛理叹气:“您才说过小孩只懂表象。您觉得您的庶子和嫡出的幼子能理解您的良苦用心吗?他们会认为同样是父皇的儿子,父皇更疼爱他们,凭什么不可以争一争?太子只是生得早,父皇碍于立嫡立长的祖宗家法不得不立他为太子。十二年前您二弟不是这样想的?您私下里没有抱怨过太上皇宠幺儿?臣听闻八王爷聪慧。如果太上皇没有病倒,四五年后八王爷及冠,您慌不慌?” 新皇被问住。 薛理:“您对太子严苛,他会认为你对他不满。您对庶子严苛,他会认为您看重他。即便二皇子没有夺嫡的想法,他身后的母族呢?” 内侍急了:“这可如何是好?薛大人,你快想想办法。陛下决定明年登基大典后立太子,距今不足一年!” 薛理看向皇帝等他表态。 新皇叹气:“难怪你说孩子一个足矣!” 薛理心里一慌:“您不能这样认为。若是您仅有一子,儿子不成才,江山社稷只会旁落!” 新皇愁:“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薛理自是知道皇帝不够狠,否则早在太上皇封贵妃之初就把她儿子废掉,哪容得他后来长大生事。 薛理:“陛下决定立太子,就把太子带在身边教导。也可以在偏殿设个书房,平日里无需过于严苛。不必要求他文可参加科举,武可带兵打仗。太子真正要学的太傅教不了。 “二皇子和小皇子们在一处上课。如果二皇子擅长算数,您就说将来可以去户部。如果小皇子骑射极好,您就说日后可以去兵部,亦或者封他为金吾卫大将军。潜移默化,他们的母妃以及身边人自然知道您的意思。” 新皇沉思片刻:“——唯有如此啊?” 薛理:“唐朝魏征曾说过,不痴不聋,未堪作大家翁。倘若小皇子调皮,太子把他打的鼻青脸肿,但没有伤到肾脏骨头,您假装不知。过几年二皇子的身高赶上太子,他俩打起来叫您评理,您一句话不说各打两巴掌。以后肯定不敢再叫你发现。您不要试图同家人讲道理,臣这些年都没成功。” 新皇恍然大悟:“朕刚才还奇怪,你儿子才出生,你怎么比朕懂得多。” 薛理苦笑:“家母糊涂,又喜欢自作聪明。臣的妹妹的婚事由夫人一手操办,家母来到京师不说她辛苦,反而怪她不能为臣添个一儿半女。说得好像生孩子是夫人一个人的事。她还叫臣纳妾!” 以前新帝查过薛家,查到以前是林知了赚钱养家,“难怪你母亲一直和你长兄在丹阳。” “兄长和现在的嫂嫂成亲前有个孩子,也没什么钱,他们在丹阳的房子是嫂子买的,即便这样,家母还是因为她的出身一直瞧不上她。但凡兄长有一丝妥协,这个家也会被她闹散!”薛理想起他娘就糟心,“二嫂就常说,她装聋作哑,吃饱了睡睡饱了吃,难道不舒服自在吗。” 皇帝希望臣子个个忠诚正直,也希望他们生在这样的家庭,因此得知薛大哥娶个风尘女子,他也没有因为薛理入朝为官把人休了,皇帝还同妻子感叹过,薛家兄弟品性都不错。 竟然另有隐情! 薛理发现天色暗下里:“陛下,臣还要去两仪殿。” “且慢!”皇帝给内侍使个眼色。 内侍和皇帝此刻都在太极殿御书房,内侍见状从书架上拿个小盒子,盒子里躺着一张纸,纸上有两个字,皇帝前几日写的。 薛理打开,“薛麟”二字映入眼帘。薛理先替儿子道谢,随后又说:“小儿娇弱,哪里受得起‘麟’字。不过陛下倒是提醒了臣。微臣选了几个名都不是很满意。倒是可以把此字改成双木林。” 新皇听过一个说法,小儿难养,要取个贱名躲避拘魂的阎王,“是朕疏忽。薛林也极好!” 薛理把纸递给内侍:“那就请陛下赐名。等他长大,臣就告诉他,这个名是陛下取的。” 新皇乐意干这事,立刻拿起御案上的毛笔。待墨迹干了,内侍就送到薛理手上。皇帝看到喜蛋,叫薛理拿几个。 薛理的神色不自然:“——门外还有一篮。” 皇帝张张口,好气又好笑:“去吧,去吧。” 果不其然,薛理到门外先往旁侧走去,没有直接下台阶。皇帝不禁摇摇头:“这个薛通明,他的妥贴怕是在家中磨练出来的。” 内侍:“奴才以前也觉得奇怪,要说饱读诗书,可以归结为薛大人脑子好使。怎么人情世故上也那么精通。合着薛家也有一本难念的经!” “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家事才难!”皇帝一想想他的儿女们顿时觉得头疼。 言归正传。 薛理考虑到宫门快关了,到两仪殿同太上皇说三句话就告辞。 太上皇比以前反应慢许多,薛理出去他才意识到人走了,气得直瞪眼。 内侍喂他吃饭,见状解释:“薛大人不是不可以留在宫里,可是此事传出去又会惹来一些流言蜚语。再说了,他夫人才为他添个大胖小子,薛大人定是归心似箭。” 皇帝瞪内侍。 内侍:“奴才不说。咱用饭!” 老皇帝慢吞吞用好饭,薛理也到家了。 薛理进门直奔堂屋卧室。然而到门口被刘丽娘拦下:“风尘仆仆的,一身马毛,你往哪儿钻?” 薛理无奈地去洗洗手,脱掉外袍,身着中衣进屋换上干净的衣袍才跟靠近床铺。然而吓一跳,床上有个小孩,此时就在林知了身边躺着。薛理忍不住皱眉:“怎么把他抱来了?” 薛瑜给她嫂子盛一碗鸡汤,进门听到此话没好气的说:“他是嫂子生的,不在三嫂身边在哪儿?” 薛理:“奶娘呢?” “奶娘能代替亲娘?饿了再找奶娘!”薛瑜单手端碗,一把把他拉开,“别在这里碍事。” 薛理:“不是,谁惹你生气了?你不找他,冲我发什么火?” 站在门边的薛二哥悠悠道:“惹他的就是你!” 林飞奴从外面进来:“她刚来二哥就说你给我外甥一巴掌,把他打的嗷嗷哭。你妹看她侄子身上通红,心疼的抹泪。”说到此一脸无语,“我外甥全身都是红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哪里是你打的。” 薛瑜从卧室出来。 林飞奴后退,他惹不起盛怒的女人还躲不起吗。 薛理问晚上吃什么。刘丽娘抬手一指,厨房里面有什么他吃什么。薛理顿时很无语。 好在厨房里又请俩人,薛瑜过来后林知了的饭菜也没叫婆子做,无事可做的婆子已经把薛理等人的饭菜做好。 饭后薛理去卧室,又被他妹嫌身上有油烟味会熏到她侄子。 薛理去东院洗漱后回来发现孩子还在床上:“夜里饿了怎么办?” 林知了:“你来之前才喂过。奶娘说明早再喂。” “晚上睡觉翻身压到他呢?”薛理不习惯床上多个小孩,嫌碍眼又忍不住皱眉。 林知了闻言也担心压到孩子,犹豫片刻,叫奶娘把孩子抱走。 薛理舒服了。 林知了看他面带笑意,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然而两人都没想到苦难才刚刚开始。 刘丽娘和薛二哥要回家收拾麦场,又在城里待三天就回去了。可是走之前薛二哥叮嘱奶娘和婆子盯着不爱孩子的夫妻俩。 孩子醒来,奶娘就塞给薛理,薛二哥的原话是“孩子不是他生的他不心疼,多抱抱就不舍得抬手就打。”薛二哥还把林飞奴扯出来,说林飞奴是他带大的,薛理就不舍得二话不说给一巴掌。 过两日,林知了受不了头上的味,薛理也受不了她身上的味,夫妻俩决定沐浴,被奶娘和婆子拦下。 做饭婆子不止守着厨房,还嘀咕:“没个婆婆在身边管着就是敢胡闹!” 薛理此时才想起来忘记写信告诉大哥。薛理立刻去写信,信中反复提到,不需要他娘照顾孩子。信送出去,薛理偷偷打热水给林知了擦身子。 好不容易熬了二十八天,天气也变得异常炎热,林知了不再忍,说谁拦着她她扣谁月钱。 也不知她们听谁说的,薛理的俸禄只够他自己用,家里的一切开支都是林知了在仁和楼和丰庆楼赚的钱。林知了此言一出,几个婆子打水的打水,拿盆的拿盆。 满满两锅热水,婆子们来回四次,林知了才把自己洗干净。第二件事就是把卧室的衣物拿出来晾晒浆洗,她感觉衣物都被她染上了汗臭味。 全家忙了一天,林知了走进空气清新的卧室才感觉自己重获新生。 林知了的气色着实不错。 这个月鸡鱼肉蛋一日没少,燕窝花胶隔三差五。刘丽娘还买了许多姜,回家前叫婆子给她煮姜汤面。以至于林知了胖一圈,面色白里透红。 薛理认为这样极好。 林知了没理他,决定过几日就走路去仁和楼和丰庆楼。 不过当务之急是孩子的满月酒。 林家在京师只有一个亲戚——林蜻蜓,但林蜻蜓不敢登门,担心惹怒薛理。薛家在京师只有两家亲戚,二哥和小妹。 自家人无需刻意准备。晚上睡觉前,林知了问薛理这次请谁不请谁。 薛理已经回绝同僚,便对林知了说:“无论谁问都说孩子娇弱,满月酒就不办了。” 林知了:“王家再来人呢?” “兵部王家?”薛理微微摇头,“王家夫人可能会带着礼物上门,但你要说不办,她会立刻回去。” 林知了神色笃定:“你把人得罪了?” 薛理:“陛下登基那日,我担心宫外有变,把城中不用兵符也能调动人马的几位将军骗到宫中。当日他们没发现,事后不可能毫无察觉。虽然我为我主,无可指摘。可是他们心里肯定有些介怀。” “明日我去买些菜,回头再给仁和楼和丰庆楼各送一份,叫厨子给大家加菜?”林知了问,“只剩自家亲戚就在家里摆两桌?” 薛理:“叫薛瑜——你想出去透透气?二哥不是说出了月子也要小心着凉生病吗?” 林知了:“快入伏了,白天的风是热的,哪会着凉啊。” 薛理:“不可以吃凉的。” 林知了打个哈欠。 自从生了孩子,林知了很容易犯困,不像以前睡三个时辰可以忙半天,晌午迷两炷香,下午精神抖擞到天黑。 薛理见她想睡觉就把灯灭掉。 翌日,在弟弟的陪同下林知了到市场才想起来如今天热。姐弟二人买两匹夏布,又买一些日常物品,便打道回府。 第二天清晨,林知了和弟弟到市场买买买。先买一车送回家,薛瑜和她相公到了。林知了就叫小姑子看着备菜。 林知了和林飞奴二进市场拉一车前往仁和楼。 这个时候仁和楼正值饭点,林知了叫伙计把东西卸下来,她去前店。 街坊四邻因为突然看到她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仔细打量她一番,老街坊忍不住说:“林掌柜,你月子做的好啊。我看到你就想到几个字,光彩照人!” 林知了笑着说:“脸上长肉把脸皮撑开就显得人精神。” 老街坊问:“什么时候办满月?” 林知了:“孩子弱,满月酒就不办了。我们自家人在一块吃顿饭。” 老街坊看着林知了的气色不信孩子身体不好,否则她哪有心思把自己养这么好。老街坊怀疑因为薛理乃天子心腹,林知了担心太多人上门道喜不好意思拒绝。 不是个个都像薛理一样公正清廉。这次收了贪官的礼物,将来很有可能被连累。 想到这些,老街坊便没有拆穿她,笑着说:“改日把小公子带过来叫咱们见见。” 林知了点点头,问老街坊最近的饭菜有没有什么变化。老街坊回答同以前一样。林知了就回后院。 林飞奴驾车载着他姐再进市场。 林知了买两只羊和十几条鱼,又买许多牛肉,送去丰庆楼。 丰庆楼的后院很忙,洗碗工洗菜工一个人守着一堆菜和一个盆,热火朝天。 林知了就是这个时候推开门。 欢笑声戛然而止,看清楚开门的人,众人惊了一下,回过神就起身,异口同声:“掌柜的出月子了?” 林知了点头,叫采买出来把肉搬进去。 采买下意识问:“给我们加菜?” 林知了点头:“是晌午饭前吃还是晚上饭前吃,你们自己安排。” 采买不由得问:“仁和楼也有啊?” 林知了:“仁和楼半只羊,半扇子猪肉,牛肉被我换成海鲜。分摊到每个人身上,没比你们多多少。” 林飞奴忍不住说:“你就这点出息!” 采买装没听见。 林知了:“我家来客了,该回去了。你们自己收拾。” 采买送她出去,忽然想起一件事:“掌柜的,以前丰庆楼有个江南来的女厨子,您还记得吧?” 林知了点头:“你想必听说过,她是我前大嫂。” 采买点头:“她走后我们才从食客口中知道此事。小的要说的事也是听食客说的。有个外地商人前几日来楼里请客,说以前每次进京都要拜访同乡赵怀远。后来赵被贬出京师,他还要去府上探望一二。如今他被贬回祖籍,终于不用登门。” 林知了奇怪:“为何要拜访他?” “担心不去的话,被赵怀远知道后在背后使坏,让他的生意做不下去吧。”采买想想,“也是想着在京师多个靠山,无人敢随意欺辱。只是从未劳烦过这个靠山,他却要年年带着礼物上门,心里觉得不值。如今终于不用再为此事烦恼。” 林知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没听薛大人提过啊。” 采买在京师长大,又在丰庆楼多年,对京师的事不说知之甚详,也不会错把礼部当吏部:“去年秋。官吏任免升迁吏部最清楚。薛大人在大理寺,而大理寺在城西,吏部在皇城东,就算吏部官员想告诉薛大人也要穿过半个城,因此他不清楚吧。” 林知了:“有没有说犯了什么事?” 采买不是很清楚:“好像因为他到蓟州不到半年,出了几十条规定把蓟州搞得一团糟。再后来他又到别的地方担任知县,又用在蓟州学到的法子。” 林知了皱眉:“读了那么多书,不知道因地制宜?” 采买摇了摇头:“谁知道。” 林飞奴注意到他姐额头上冒汗:“说重点!” 采买:“重点是陈氏陪他在乡下种地。” 林知了:“当官这些年攒的钱只能买几亩薄田地?” 林飞奴:“阿姐,此事不必问他。赵怀远在京师花钱大手大脚惯了,带着几房小妾到地方上,俸禄最多只够生活。京师的家业,如果我没记错,早在两年前就被他夫人转到儿女名下。即便回到京师,他也弄不到钱。” 采买恍然大悟:“难怪我听说他种地觉得奇怪。原来被夫人偷家!” 林知了:“你有所不知,他起初是靠夫人买房在京师安家落户。如今不过是完璧归赵!” 林飞奴:“阿姐,走了。” 采买不禁问:“那个陈氏——” 林知了:“哪天她再回到京师,我再收拾她也不迟!” 言之有理!采买不禁点头。 林飞奴看不下去,驾车走远才说:“他是不是傻?陈文君就算入了皇宫,也不敢再给你和姐夫添堵。” 林知了:“他显然忘了你姐夫是天子心腹大理寺少卿薛通明!” 林飞奴想笑:“我姐夫啊。真是除了文武百官没人怕他!” 到院里,林飞奴听到二哥家龙凤胎的声音:“亲戚都来了。阿姐,姐夫的同僚该来了吧?今日休沐,都有时间啊。” 话音落下,门房进来禀报,有客人上门。 林知了出面婉拒。 临近午时,王家两位夫人联袂而来。 两人没有被林知了三言两语劝走。直到薛理出来,两位夫人才乘车离开。林知了待人走远就看向他:“不是说把人得罪了?” “王家会做人做事!”薛理感叹,“进去吧。” 林知了忍不住抱怨:“该来的不来——”听到马蹄声,朝薛理看去。随即夫妻俩循声看去,两辆马车前后驶来。 薛理:“该来的来了!” 话音落下,车夫慢下来,从车里下来一人,正是两仪殿大总管。他身后还跟着个小太监,小太监抱着一个精美的盒子。 大总管到跟前就说:“薛大人,恭喜!” 薛理笑着回礼:“请进。” 大总管眼角余光瞥到熟人,停下转身,正是新帝的心腹太监。大总管笑着说:“咱家先进去。” 随后,薛理和林知了带着新帝的心腹去堂屋。 大总管可不想知道太多事,还是担心被新帝砍头。放下金如意,看看小孩的相貌回去好说给太上皇听,他就起身告辞。林飞奴沏的茶他都没喝。 新帝的心腹也带来一个木盒,放到薛理手上对他说:“大人稍后再看吧。” 薛理递给林知了,林知了送到卧室。 内侍不禁感叹,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刘丽娘把孩子抱过来。内侍看到小孩白白胖胖不禁惊呼:“这么大了?” 薛理:“出生时六斤多。” 内侍摸摸小孩的小手,想起腰间有块玉佩:“咱家来的匆忙,忘记给小公子准备见面礼,这个就给小公子玩吧。” 薛理叫他儿子道谢。 内侍笑着说:“不必客气。薛大人,咱家还要回宫复命。” 薛理送他出去。 薛瑜好奇:“三哥,陛下送的什么啊?” 薛理估计礼物不寻常:“你们答应我守口如瓶,我就拿出来。” 薛瑜捂住嘴巴。 刘丽娘令婆子把龙凤胎带去西院找大花。 屋里只剩自家人和不懂事的小薛林,林知了到卧室把木盒拿出来。薛瑜迫不及待地打开,顿时很失望:“怎么像块瓦片?好像还是铜的。” 她相公丁小太医靠近:“上面好像有字。” 薛理已经意识到是什么:“给我!” 刘丽娘识字不多,只知道看用料:“我看也像是铜做的。皇帝也不舍得用金子。” 薛理很意外,竟然是皇帝的字迹。至于是不是他亲手刻上去的,唯有皇帝和心腹清楚。 刘丽娘随口问:“写的什么?” 眼尖的丁小太医惊呼一声。 薛理看向林知了,见她只是有些意动:“夫人猜到了?” 实则林知了跟做梦一样,不,做梦她也不敢想象皇帝如此大手笔。她不禁感叹:“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在自己家见到传说中的丹书铁券!” 【番外合集】 第192章 番外一 一年后,登基大典结束,皇帝立太子,尘埃落定,皇帝的叔伯兄弟心有不甘也不敢再去老皇帝跟前上眼药,亦或者捏造一些风言风语给皇帝添堵。 薛理依然是大理寺少卿,谁叫他今年才三十三岁呢。皇帝倒是想在“大理寺少卿”前加四个字——同平章事,然而他舅颜大人定会第一个反对。 朝中像颜大人一样年岁阅历的文臣武将还有十多人,他们若是因为嫉妒薛理而结党,纵然薛理谨慎聪慧,恐怕也防不胜防。 薛理忠君,毋庸置疑。皇帝可不想把这把好刀用废了。是以不止一人暗示他应当封赏薛理,皇帝都只当没看见。 旁人代入薛理会觉得憋屈,有人甚至忍不住同情他,羡慕嫉妒他的人自然而然少了许多。上朝议事也好,到六部办事也罢,薛理遇到的笑脸越来越多。 更有甚者,拐弯抹角提醒醉理,日后做事讲究方式方法,像在朝堂上拳打脚踢的情形别再出现。在地方上查少贪官也不能先斩后奏。面对皇亲尽可能礼遇有加,否则他要在大理寺少卿的位子上坐到老。 薛理嘴上道谢,心里只觉得可笑。 若非他恩怨分明,在朝中最大的仰仗是皇帝,皇帝敢赐他丹书铁券?三尺白绫还差不多。 人呢,不能既要又要! 好比他们家林掌柜,不能叫她赚钱养家的同时还要求其相夫教子! 说起林知了,这一年和往年并无不同,依然是仁和楼和丰庆楼两边跑。有一回心血来潮给仁和楼加两道菜,一道是粉蒸肉,一道脆皮五花肉。结果惹得丰庆楼的厨子小声嘀咕:“这一年菜单也没什么变化,熟客该吃腻了吧。” 当日林知了只当没听见。 如今她也是五日一休。休沐日,林知了令做饭婆子砸核桃,剁羊肉馅。八月十四上午,林飞奴驾车送他姐去丰庆楼。 到丰庆楼后门,林飞奴把马栓好,接过小外甥,林知了拎着大食盒进去。 林飞奴身上挎着外甥的包,一手牵着大花,一手扛着小外甥去仁和楼。 此时仁和楼和丰庆楼的厨子都在厨房为晌午饭做准备。伙计开窗通风,洗碗工打扫院子,各忙名的,林知了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人大呼小叫,多是看她一下招呼一声就继续忙碌。 也是因为林知了有了小薛林,丰庆楼众人认为食盒里是小孩的饭菜。 林知了到厨房,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厨子们看过来,她打开食盒:“近几个月研究的。” 切菜的徒弟和炖羊肉的厨子不约而同地停下,随即大步朝林知了走去,速度快到跟逃难似的。 食盒里只有两道主食,也可以称之为点心,一份核桃包和一份纸皮烧麦。 这些日子林知了天天在家试做这两样,导致门房、奶娘都吃够了。薛理宁愿吃路边摊,也不想看到羊肉烧麦。 前几天林知了叫他带去给同僚尝尝,薛理嫌拎过去麻烦,半道上看到金吾卫的影子,连同食盒扔给云无影。 两炷香前林知了拎着食盒走出家门,做饭婆子就禁不住祷告,“谢天谢地,掌柜的终于去祸害别人!” 现下林知了想着婆子的样子就想笑:“味道如何?” 擅长面点的厨子连连点头:“掌柜的,明日中秋把这两个点心加上去?” 林知了:“这两个点心其实适合仁和楼的早上。” 厨子脸色微变。 林知了:“做工复杂,核桃包一个二三十文,不符合仁和楼定位。不过也不能就叫核桃包。你们再琢磨俩名,我读书不多,不会起名。” 所有人松了口气,连声表示他们负责起名,恐怕慢一点林知了反悔。 丰庆楼众人如此紧张还是因为在他们眼中仁和楼是亲儿子,丰庆楼是养子。丰庆楼众人担心被养母扔给别人,以至于从厨子到洗碗工都忍不住在意仁和楼。 林知了提醒采买午后去买几斤核桃和羊肉,下午她教厨子做这两样。 后厨管事听出她话里有话:“掌柜的还有事?” 林知了:“林飞奴带着薛林去仁和楼了。我担心舅甥二人的目的不是仁和楼。我得过去盯着。 后厨管事冷不丁想起前几日下午,他趴在二楼睡觉,林飞奴把小薛林抱过来,因为斜对面红袖楼的姑娘夸一句,小公子唇红脸嫩真好看。他就把小外甥递出去。人家嘴上客气一下请他进去,他还真抱着小薛林进去。 饶是知道林飞奴不拘小节,也没想到他这样豪放不羁,吓得管事厨子一个激灵,火急火燎地去账房找林知了。 这件事要被薛大人知道,还不得砍了林飞奴! 后厨管事不禁说:“您快去吧。我总觉得以飞奴的性子不可能老老实实待在仁和楼。” 可不是吗。 林飞奴到仁和楼歇一会,小孩要下来出去,他就把小孩身后的布带扯开,一手牵着大花,一手牵着小薛林。 街坊四邻无语又想笑:“飞奴,你是遛狗还是遛外甥?” 林飞奴理直气壮:“两不耽误!” 街坊:“薛大人竟然能忍住不打你。” 买菜回家的坊间百姓停下,看着小孩梗着脖子往南走:“这是去哪儿?” 林飞奴:“人多的地方。我大外甥胆子大,人越多他越喜欢。” 随后林飞奴给外甥买一块软烂的羊排,一大一小去茶馆。 茶馆伙计认识林飞奴,忍不住关心:“小公子这么小能吃羊肉吗?” “我一半他一半。”林飞奴说完低头, “林林,给舅舅尝尝!” 小孩立刻把羊肉送到他嘴边。 前些日子小薛林护食。林飞奴朝他手上几巴掌,打的小孩嗷嗷哭,奶娘和门房都心疼,他才把小孩吃独食的毛病改过来。 林飞奴一口咬掉一半,小孩抿着小嘴看着舅舅。林飞奴瞪着眼咽下去一点就说:“你一半我一半!” 小孩收回视线,抱着骨头啃羊肉。 林飞奴等侄子吃完就带着他去茶馆后院洗手。 幸亏他常来,伙计和掌柜的都认识他,否则真不允许他这么不见外! 林飞奴带着小外甥要一壶茶一杯奶和一份蛋糕————如今茶馆也学会做鸡蛋糕,舅甥二人正准备慢慢品尝,面前一暗。 林飞奴抬头,章元朗和夏子乔坐下。林飞奴好奇:“你俩怎么知道我在茶馆?” “街坊四邻说的。”章元朗叫伙计再添两个水杯, “林公子纵横东市多年,还有人不认识你?” 林飞奴:“你俩这个时候不应该在家吃早饭吗?” 章元朗的神色有点不自然,转瞬即逝。 夏子乔低声说:“他爹娘和我爹娘说今年再落榜就在外面自生自灭。所以你知道吧?” 林飞奴忘得一干二净。 前年考中秀才,薛理同林飞奴长谈一番,叫他过几年再参加秋闱,这几年多听多看多思考,想清楚自己喜欢什么。 薛理的过几年是过五六年,林飞奴把科举抛之脑后,又因为忙着带外甥,忘了过几日他俩还要参加院试。 林飞奴可不敢叫俩人看出来:“所以呢?” 章元朗低声惊叫:“我五更天,五更天就起了。看了两个时辰的书,我娘才允许我出来透透气。” 林飞奴朝夏子乔看过去:“你也是?” 夏子乔:“我娘说我现在用心也是临时抱佛脚,不再叫书童盯着我。我去你家找你,门房说你和小薛林出来了。我一猜你就在仁和楼。果然到了仁和楼,俞管事说你往这边来了。” 林飞奴给小外甥擦擦口水:“你俩这次有几成把握?” 章元朗不答反问:“听说你不准备参加秋闱?” 林飞奴点头:“姐夫说我还小。阿姐说她不希望我去外地任职。姐夫说要是从军,小兵都比我大,恐难服众。不如再准备几年,届时安排起来也不会惹来流言蜚语。” 夏子乔:“薛大人还在意风言风语?” “他不在意。我也不在意。可是他和阿姐怕我在意。”林飞奴低头看一下外甥, “他俩一个比一个爱岗,正好我带林林。” 章元朗轻轻捏捏小孩的小脸蛋:“他竟然不闹?” “走累了。刚才有吃有喝,待会该睡了。”林飞奴朝他抬抬下巴。章元朗认真说:“我感觉这次有九成把握。可是上次我还觉得自己有十成把喔呢。”叹了口气,“随便吧。” 林飞奴转向夏子乔。 夏子乔苦着脸叹气:“心里没底。” 薛理给林飞奴总结过近几年院试出题习惯,而他不参与出题,考前也不知道谁出题,此举不算作弊。林飞奴就大大方方分享给同窗。 林飞奴闻言忍不住问:“你们不是看过我的记事簿?” 夏子乔:“你一点就通啊。” 林飞奴叹气:“那我也没什么办法。”顿了顿, “要不叫你父亲带你去工部的作坊看看?若是能改良火/炮,炮架在长城上打到契丹王帐,你而立之年就能官至工部侍郎!” 夏子乔和章元朗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决定,考试结束就请亲友亲爹带他们去六部。 林飞奴见两个好友不再愁眉苦脸,就请他们吃蛋糕。 章元朗方才就想问, “茶馆也有这个?” 林飞奴:“在我祖籍丹阳很多人都会做。被江南客商带到茶馆里不足为奇。近日你没去仁和楼吃早餐吧?以前一天可以买许多份蛋糕,如今早上和晌午各做一笼。比以前少了近七成。” 夏子乔近日去过仁和楼:“难怪仁和楼又加两道新菜,原来是因为买蛋糕的人少了,少赚的钱用菜补回来。” 林知了令厨子试做粉蒸肉的时候没有想到这一点,她就是想吃又懒得动手。 茶馆里有许多街坊,林飞奴不好意思当众说实话便任由他误会。低头看到小外甥揉眼睛,林飞奴叫小薛林躺他怀中。 章元朗的一杯茶没喝完,小孩就睡着了。 夏子乔不禁问:“他怎么这么乖?” 林飞奴心说,我打的! 给他吃给他喝,带他去玩,他还敢乱发脾气,不揍他留着上天吗。 林飞奴下巴微抬:“我外甥!” 夏子乔听出他言外之意,翻个白眼,拿块蛋糕。 又在茶馆呆两炷香,听完一段故事,章元朗和夏子乔各回各家,林飞奴抱着呼呼大睡的小孩牵着大花回仁和楼。 仁和楼明日休息,林知了没有给众人准备中秋礼,而是每人一百文,想吃什么自己买。 这笔钱发下去,林知了就和弟弟带着小薛林回丰庆楼。 半道上,林知了叫林飞奴整理食谱,明年她在城东办个厨师学堂。 林飞奴:“还跟在丹阳一样啊?” 林知了:“不一样!每月两菜一汤一份主食,一次二三十人,每月只教八天,每天上午下午各半个时辰。可是每人每月的束脩是一贯,如果不教点真功夫,你姐会被骂黑心肠。这次叫丰庆楼的厨子教基础,比如刀工,杀鱼分羊的技巧。令仁和楼的厨子教做菜。仁和楼的菜更适合寻常百姓回家慢慢练。” “您不担心过些日子人人都会做锅包肉啊?”林飞奴问。 林知了:“所以叫你整理食谱,回头我把招牌菜挑出来,教他们做更适合推着小车兜售的食物。再说了,即便仁和楼的菜被他们学去,东市也不会有第二个仁和楼。” 林飞奴闻言想笑,他姐的口气真大啊。 林知了:“你不信?不是每个东家都舍得把净盈利分给伙计厨子。” “只是百分之二也不舍得?”林飞奴不信。 林知了点头:“也许有人舍得。但厨子等人的月钱会比现在少两贯。洗碗工每月最多三贯。仁和楼洗碗工的月钱加赏钱每月不低于六贯。拿多少钱做多少事,你觉得他们酒楼里的厨子会像仁和楼的一样用心?”停顿一下, “兴许跟丰庆楼前掌柜一个德行,只叫马儿跑,不舍得给马吃草。” 林飞奴想不通:“叫马吃饱的道理他们会不懂?” 林知了笑了:“怎会不懂。好比街上的小偷,明知伸手就有可能被抓,为何还要偷?” 林飞奴无法反驳,便问:“您办学堂这件事姐夫也知道?” 林知了点点头:“仁和楼和丰庆楼的厨子还不知道。回头我问问他们,上午叫丰庆楼的厨子过去,下午叫仁和楼的厨子过去。一次一百文。我再找两个帮手买食材。” 林飞奴帮她算算账:“您能赚到钱吗?” “开两个班,一个班三十人,能赚到钱,就是赚的不多。”林知了低声说,“皇帝给了丹书铁券,就当为他笼络人心吧。如今很多技艺都快没有传人了,还守着什么传男不传女的规矩。我的厨师学堂办起来,定会有人跟着办别的。” 林飞奴看到几个西域人。朝他姐使个眼色。 林知了瞬时明白他的意思:“这是朝廷的事。反正这件事要上表陛下,届时叫你姐夫跟陛下提个醒,陛下自会叫工部和鸿胪寺拟定章程!” 林飞奴琢磨片刻:“回头就叫姐夫禀报陛下。兴许陛下给你提供学堂,帮你筛选学生编写课本,你挂个学堂堂长的名就可以多拿一份俸禄。” 林知了:“若是陛下把老御厨请回来,我也不用担心仁和楼的菜外传?” 林飞奴点头:“日后薛瑜还可以卖食谱!” 林知了又思索片刻:“你还是要帮我整理一份,以备不时之需!” 林飞奴点点头就把外甥递过去:“他怎么这么重?” 林知了:“肉结实。就这二哥天天担心他被你和你姐夫打坏了,每次来送酱和十三香都要过来看看他。” 小孩动了一下。 林知了顿时不敢说儿子坏话。 晚上,薛理回来,林知了把她的决定告诉薛理。林飞奴在一旁补充。薛理听姐弟二人说完,也觉得有些技艺因为一些破规矩失传了很是可惜:“节后再说吧。” 今年不巧,中秋节正好撞上庄稼丰收。薛二哥一家不能进城过节,翌日上午,薛理一家下乡。 小薛林第一次到乡下,跟鱼入大海似的,招鸡逗鹅,他累得晚上睡觉打呼。 薛理震惊,指着儿子:“他这么小打呼?” 林知了:“太累了。你不累?” 薛理下午割半天黄豆,手臂酸软:“二哥二嫂也不差钱,为何还要亲自种地?” “二嫂的想法和我们不一样,她觉得有几亩地心里踏实。”林知了没下地, “快了吧?” 薛理点头:“还剩不到二亩,二哥家人多,明天上午就能收好。” “那你早点起,我们上午回去,鱼儿明天过去。”其实还有一件事,今日丰庆楼推出核桃包和纸皮烧麦,林知了记挂此事,想回去看看销量。 翌日上午,准备走的时候,小薛林抱着他二伯的脖子不愿意上车。 薛二哥看着侄子可怜兮兮的样子:“你们走吧,过两天我进城把他送回去。” 薛理心大,闻言就叫林知了上车,令林飞奴上马。 小薛林一看狠心的爹真走,又急得嚎啕大哭。 林知了冲他伸手,小孩慌忙把自己递过去。 薛二哥不禁说:“小没良心的,二伯白疼你!” 小孩擦着眼泪转向二伯,像是有几分留恋。薛二哥抬抬手:“过几日家里不忙了,叫你舅送你过来。” 路上风大,即便在马车里面,林知了也担心着凉,给孩子裹上小棉被。 一家人到家,正好同薛瑜碰个正着。 林知了和薛瑜带着两个婆子去厨房准备午饭,趁机告诉薛瑜她想明年办学堂。 薛瑜一听她要从仁和楼挑厨子,立刻表示她可以教徒弟。 林知了皱眉。 薛瑜:“您不信我?” 洗菜切菜的俩婆子闻言朝林知了看去。 林知了无奈地说:“我是怕了你!前些日子我刚要做开口饺子,你就叫我在里面包糯米和肉,还要包梅干菜粥肉。这两样和南方的粽子有何不同?不过是把竹叶换成面皮。关中百姓吃不惯咸口粽子,就能吃惯咸口开口饺子?” 薛瑜:“我发誓不灵机一动!” 林知了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婆婆有没有叫你下厨?” 薛瑜摇摇头:“端午节一起包粽子的时候,大伯母和二伯母趁机说还没吃过我做的菜。我正想试试酸杏炖肉———” 林知了和两个婆子都忍不住看向她。薛瑜心虚地笑笑:“俞管事不许我在仁和楼试做。我说了自己买食材,她也不同意。” 林知了:“她不同意是对的!被外人发现仁和楼的厨子都跟你一个样事小,你把众人吃中毒,还怎么开门做生意?” 两个婆子深以为然! 林知了:“听你的意思没做成?当日你婆婆开口了?” 薛瑜:“婆婆说我的厨艺是你和仁和楼的厨子教的。我在仁和楼以外的地方做饭被人学来去,如何向陛下解释。” 林知了:“你婆婆也算明事理。你记住,无论丁家其他人对你多好,你和你婆婆相公才是一家人。真遇到事她们还是先紧着自己的儿孙。” “我知道。就像娘,疼大哥看重三哥,不怎么喜欢二哥二嫂。可是娘也能为了他们同二婶打一架。”说到此,薛瑜想不通, “都打破脸了,怎么还能和好啊?” 林知了:“你娘耳根子软!比如清明节,二婶在二叔坟前哭一场,你娘就能原谅她!” 两个做饭婆子忍不住问林知了何时办学堂。 林知了:“你们不是没有子女吗?” 如今家里八位仆人都跟林知了签了死契,是薛理在奴仆市场挑的人。几个奶娘是短契,小薛林周岁第二日,林知了就把人辞了,每人多给五贯钱。 两人扭扭捏捏地表示还有亲戚。 薛前所不下去:“什么亲戚?我看是娘家人!你们在夫家过不下去和离的时候怎么对你们?以为告诉他们三嫂要办学堂,他们就会感激你们?你们帮他们出来你,他们学好了,会说自己聪慧。要是没学会,他们会说还不如直接把钱给他们!” 林知了:“届时会在仁和楼和丰庆楼贴公告。我也不是什么人都收。你俩提前告诉他们也没用。因为我又不考刀工和做菜的手艺,而是面谈。是人是鬼,三句话我就能叫他观原形!” 两人闻言突然意识到一点,她们提前告知有可能弄巧成拙。若是被林知了刷下来,娘家人定会心生怨恨。 可是绝口不提,也会埋怨她们为何不提前告诉他们,他们可以提前备考。 想到这些,两人左右为难。 薛瑜:“发现好人不好当?” 林知了叫她炒菜。 薛瑜:“你要不要去看看林林?” 林知了:“你三哥和飞奴都在堂屋,那么多人还能哄不好一个小孩?” 薛瑜心说,就怕他们三句话没哄好就上手。 可是她也抽不开身,她想做饭啊。薛瑜宽慰自己,打就打吧,反正三哥和林飞奴不舍得下死手! 第193章 番外二 中秋后第一次朝会,薛理留下。 皇帝到书房坐下便问:“私事?” 薛理:“半公半私。” 随后他把林知了准备办学堂,以及把学堂设在何处,令谁为先生等等,全部和盘托出。 饶是皇帝早已知晓林知了非寻常女子,也没想到她不止敢当先生,还想当堂长! 见多识广的内侍惊呆了,讷讷道:“林掌柜不愧是林掌柜。”随即又忍不住说,“丰庆楼的前几位掌柜的输给她不丢人。” 皇帝瞪一眼内侍,这是重点吗? 薛理:“陛下兴许不知,在坊间有许多规矩,比如传女不传男,传内不传外。倘若家里没人了,还守着这种规矩技艺不就失传了吗。也许没有传人的人也想广收徒,只是担心祖宗半夜去找他们。若是林掌柜把学堂办起来,这些人自然会劝自己,陛下希望他们把手艺传出去。祖宗泉下有知定不会怪罪他们。” 皇帝知道:“朕听说许多工匠很是固执。林掌柜怕是要失望了。” 薛理:“人人都有一技之长,可以养家糊口,便不会追随心怀叵测之人兴兵。女子可以当厨娘为家中增加进项,也不会被赎卖。长到二十岁顺顺利利嫁人,为婆家开枝散叶,本朝人口也会有所增加。” 内侍忍不住说:“薛大人的想法很好。可是这里不是鱼米之乡江南啊。” “塞外草原那么大,把无房无地的人迁过去,关中人口不就少了?”薛理往左右看,默内只有他们三人,便放心大胆地说,“陛下,改日叫人统计关内有多少犯人,明年春把这些犯人全部迁往西北和东北修长城,亦或者修路架桥。” 皇帝心惊:“不担心他们在边关生事,同胡人勾结?” 薛理:“最好如此!但凡有一人跑去契丹,我朝也不算师出无名。” 皇帝惊到失语。 内侍目瞪口呆,谁说薛大人当了父亲稳妥了! 薛理:“辽东寒冷,并非不毛之地。再说,辽东自古就是华夏疆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契丹人盘踞多年也够了!” 皇帝好一阵无语:“你是大理寺少卿,不是兵部侍郎,不要天天想着开疆辟土!” 薛理朝内侍看去:“他说人多了关中养不活。” 内侍张张口,顿时想给自己一大嘴巴子,你又不懂朝政,也不懂薛大人,你多什么嘴! “陛下,林掌柜此举百利而无一害!”薛理感觉皇帝仍然不动心,便问,“陛下可知缓解关内各种矛盾的最好办法是什么?” 皇帝联想到他先前说的:“打仗?” 薛理:“一旦出兵,打得你死我活的婆媳会亲如母女,在朝中吵成斗鸡的文臣武将会亲如一家。流氓不敢出来生事,担心被送去战场。只会空谈造谣的书生会不约而同地关心前方战况。世家也不会再琢磨臣又要给您出什么主意。 多年不打仗,也该检验一下。顺便让他们记住皇帝是谁!” 最后一条,皇帝无法反驳! 内侍不想不看也知道皇帝心动了。 薛理:“臣的意思也不是叫您这两年出兵。师出有名是前提!” 皇帝不曾想过开疆辟土,此时他只想坐稳皇位。可是一场大胜能让他从此高枕无忧,还可以解决那么多纷争,他有何理由拒绝呢。 皇帝:“朕需要时间。” 薛理:“臣去掖庭。” 这一年来皇帝把夜庭重新翻新加盖,又把掖庭北端的训练场同掖庭官隔开,太上皇和太妃以及小皇子和未出嫁的公主便搬去掖庭宫。薛理要去掖庭,自然是去探望老皇帝。 皇帝因为“掖庭”二字陡然想起朝中七成文臣武将是旧臣。王家兄弟和金吾卫大将军如今仍然对老皇帝忠心耿耿。 皇帝愈发觉得他需要一场胜利树立军威! 薛理走后,皇帝忍不住把他的想法告诉内侍。 内侍试探地问:“听说契丹兵强马壮,胡人也是如此,若是败了呢?” 皇帝:“朕去年春天登基那日,薛通明就同父皇说过,春天关外胡人不敢生事。若是春天出兵,即便不能取得大胜,也不会惨败。正好试试前两年工部研发的火/炮。” 内侍:“此事是不是再同颜阁老等人商议一番?” 皇帝不想找他舅,他大舅无论给出什么建议,末了总会用一副“皇帝我为你着想”,亦或者“我比你年长,比你懂得多,你听我的没错”等神色盯着他妥协。 哪有薛通明直爽,只给出意见。像方才他不同意,薛理就找理由说服他,从未用过“你不听我的,江山不稳”的口吻逼他点头。 先前他自以为是一碗水端平,薛理也是拿出实实在在的前例证明他并非杞人忧天胡言乱语。 皇帝转向内侍:“薛通明方才说的那些,朕不希望第四人知晓!” 内侍慌忙发誓他什么也没听见。 此时,薛理才到掖庭宫门外。担心撞到年轻的太妃,薛理问禁卫:“太上皇用饭了吗?今日谁陪在太上皇身边?” 禁卫朝御花园方向看去:“应当用饭了。八皇子和十二皇子,还有十二皇子的母妃,前后脚到御花园,此刻兴许同太上皇在一处。” 薛理移步御花园。 皇帝的花园在两仪殿后。以前两仪殿后面还有一座宫殿。经过多年战火损毁严重,修缮皇宫之初破败的宫殿被夷为平地,在其基础上修了两处凉亭和几间暖阁,种满了花果树木,又在水边堆上假山种上荷花。无论暖春还是寒冬,御花园都是好去处。 如今深秋时节,石榴柿子枣压弯枝头,苹果和犁等待丰收,还有零星几个桃子,以至于薛理甫一靠近就闻到果香花香。 薛理没有贸然进去,而是令守在远处的太监代为通报。 如今太上皇可以单手拄着杖走几步,慢慢说话不会流口水也说得清,但他在外仍然懒得开口。看到小太监出现就用拐杖戳一下心腹太监。 内侍开口:“出什么事了?” 小太监:“薛大人求见。” 老皇帝有些意外,紧接着哼一声。 内侍忍不住在心里替老皇帝说,他竟然知道叫人通传?装模作样!内侍面上神情自若:“陛下也想见见薛大人。” 十二皇子的母妃要抱着他从另一处离开。小孩像个蚯蚓似的躲开,慌不择路,一下子撞到薛理腿上,往后踉跄,坐到地上。 薛理本能把小孩提起来才意识到不是他儿子。薛理又不能把孩子扔地上,上前两步塞老皇帝怀里。 内侍慌忙伸手接过去。 薛理从提到塞堪称一气呵成十分顺手,陪老皇帝下棋的八王爷看呆了。 老皇帝没好气地瞪眼看着薛理。 薛理弯腰见礼。 老皇帝哼一声才用拐杖指着旁边的圆凳子。 薛理坐下。 老皇帝慢慢问他来做什么。 薛理笑着回答:“无事。”看一眼才出来的朝阳, “用饭了吗?怎么一大早来御花园?冷不冷?” 内侍替老皇帝回答:“陛下才用过饭,走过来的,不冷。这个时节秋高气爽,陛下不喜欢待在殿内。” 老皇帝瞪一眼内侍,就你话多! 薛理:“太极殿繁忙,若是皇帝有所疏忽,您别一个人生闷气,尽管告诉臣,缺什么少了什么,微臣令人为您寻来。” 老皇帝忍不住开口:“猫哭耗子!” 八王爷不禁朝薛理看去。 八王爷一直对他很是好奇。可惜他年少,不被允许参与朝议,私下里又同薛理毫无交集,以至于今日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薛理。 薛理果然和传言一样,只是长相就担得起“探花”二字。联想到他在扬州干的事,一日砍了两淮盐商官吏几十人,不怪他在朝中有个别名———玉面阎王! 不是判官,因为判官要听阎王的。薛理同阎王一样,叫你三更死,你找皇帝求情也活不到五更天! 只看薛理的做派便可知晓的他的秉性和宽厚温顺毫不相干。八王爷心想说,他会拂袖离去吧。 薛理一动不动,笑容愈发灿烂,“陛下糊涂了不成?哪有人说自己是耗子。” 八王爷险些惊呼出声。他不解释也罢,怎么还敢调侃父皇! 老皇帝毫不意外:“你探望朕,有愧!” 薛理:“您这话说的,不知真相的人还以为微臣是乱臣贼子。” 老皇帝:“你是!” 八王爷呼吸一顿,后悔故意留下观察薛通明此人。 好奇心害死猫! 古人诚不欺我啊。 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八王爷犹豫不决。 薛理慢悠悠问:“您是指去年皇帝登基那日发生的事吗?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以江山社稷为重啊。若非臣请皇帝即日登基,待藩王集体发难再匆忙登基,给西北的胡人和东北的契丹筹谋的机会,恐怕这御花园早已被烧成灰烬。哪还有什么秋高气爽。”扫一眼御花园的景色,转向老皇帝,“一年多过去了,您还没放下?” 老皇帝放不下。 他还活着,京城将士不会兴兵作乱,不会出现生灵涂炭。当日薛理扯什么胡人,不过是因为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慌了神才被他哄骗过去。被哄的人自然也包括老皇帝自己。 老皇帝越发清醒越想收拾薛理,论大做文章,文武百官之中,他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若非薛理当机立断,太极殿的不孝子想坐稳江山最少要吃苦受罪挨骂半年! 老皇帝一想到不孝子非但没有挨骂,不知真相的文臣武将还在他面前盛赞皇帝孝顺,为了江山稳定老皇帝又不能说他逼宫,憋屈只能往肚子里咽,别提心里多堵! 老皇帝抄起拐杖要敲他。 薛理起身躲开:“您看您,怎么听不得半点真话啊。微臣知道忠言逆耳,可是利于行啊。”朝老皇帝的双腿看去。 老皇帝把拐杖塞给内侍,朝薛理看去。 内侍后悔才把十二王爷还给太妃双手空出来。 内侍拿着拐杖哭笑不得:“陛下,薛大人乃大理寺少卿,奴婢可不敢殴打朝廷命官。薛大人,您还没用早饭就来探望陛下,就是为了气陛下?” 薛理坐回去:“陛下,您为何不骂皇帝呢?因为您心里也承认他做得对!您说您的这些儿子,除了他还有谁能令百官俯首称臣?”朝八王爷看去,“八王吗?” 八王爷满脸惊恐,你们君臣打机锋,扯我做什么:“小王愚笨。父皇,儿臣都分不清五谷,如何能处理好朝政。皇兄是您亲自教养的太子,除了他无人能担得起祖宗家业。” 薛理:“陛下,听见了吧?这就是百姓的心声!” 老皇帝气笑了。 薛理故意说:“笑了就好了,笑了就不气了。” 皇帝冲内侍伸手,内侍赶忙把拐杖递过去。老皇帝又想敲薛理,他哪只眼睛看到自己气消了。 薛理抬手攥住拐杖:“陛下,您歇会儿,臣跟您说件事。” 老皇帝放下拐杖,瞪着眼睛等他胡扯。 薛理:“要说乱臣贼子,朝中确有其人。您有心思同微臣和陛下赌气,不如养精蓄锐打的他从今往后不敢踏进皇宫一步。” 薛理不提老皇帝都忘了,因为此人从去年到现在一年半过去,从未探望过老皇帝。 老皇帝用拐杖挥两下,薛理起身告退。 八王爷听糊涂了,他俩说谁呢?难怪不叫他退下! 老皇帝指着棋盘示意儿子继续。 薛理出了皇宫往西,在西市用了早饭才去大理寺,只因他在宫中逗留近半个时辰,大理寺的早饭早凉了。 晚上回到家,薛理就叫林知了耐心等消息。 饭后,小薛林不困,林知了牵着大花,薛理扯着绑在儿子身上的布条,在坊内闲逛。 坊内的王公贵族隔三差五就能看到薛大人遛儿子,可是两三个月了,他们仍然不习惯。 前往丰庆楼的大驸马到薛理身边停下:“薛大人,您这样不成体统。” 薛理:“人小跑得快,一眼没看见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不得不牵着。您这是去哪儿?” 驸马想起同友人约好了:“我也出去消食。”说完就上马。 薛理不禁啧一声。 林知了:“得罪过你?” “羡慕他。富贵闲人啊。”薛理感叹。 林知了对着夜空翻个白眼,故意问:“这几年赚的钱足够我们后半辈子用的,你辞官回乡?反正我也过够了京师的寒冷!” 薛理脱口反对。感受到揶揄的神色,薛理的脸色不自然:“我寒窗苦读多年,朝廷将我养大,我总要回报几年,否则和忘恩负义之徒有何不同?” “您可真会——”林知了不经意间瞥到双膝跪地的儿子, “林林,抓什么呢?” 薛理赶忙上前提起儿子,小薛林手里有一块石头。薛理拿走扔掉,用自己的衣角给儿子擦擦手:“你属乞丐的吗?什么东西都捡。我是缺你吃缺你喝把你养的这么眼皮子浅?” 小孩被训很不高兴,伸手要娘。 林知了把大花的狗绳给薛理,单手接过儿子。小孩趴在她肩上装委屈。林知了故意说:“回家吧。”指着来时路。 小孩瞬间站直,指着坊外灯火通明处。 林知了抱着他朝坊外走去。 到坊外,林知了把孩子给薛理。夫妻二人轮流抱着小孩,又叫他下来走一会,约莫半个时辰才到灯火如昼的平康坊。 小薛林早已哈欠连连。林知了和薛理见状就没进去,又轮流抱孩子回去。 到家小孩早睡着了。 林知了抱着孩子,薛理给儿子洗洗脸和手脚,又给他擦擦身上的汗,就放在大床旁边的小床上。 先前林知了把奶娘辞了就给儿子买个小床。因为小孩一觉到天亮,林知了像早年照顾弟弟一样叫儿子睡在她旁边。 起初小孩哭闹。林知了把他抱到床上,睡着后把他放小床上。 有几次给他洗好澡把他放小床上,小薛林想翻身翻身想起来起来,意识到一个人睡很自由,便不再哭闹。 又一次朝会,退朝前,皇帝把他舅他岳父等朝廷重臣留给议事。但不包括薛理。 大理寺卿同薛理一起出宫,边走边问:“近日你是不是又说了不该说的话惹陛下不快?” 薛理:“大人何出此言?” 大理寺卿:“方才陛下为何不叫你留下旁听?你可是有从龙之功。以前陛下未入主太极殿,隔三差五叫人请你。如今可以正大光明用你反而不用?”忽然想起什么,“是不是因为你经常去探望太上皇?” 薛理见他开始阴谋论,不得不出言打断, “颜大人!” 大理寺卿恍然大悟:“陛下担心你俩打起来?” 薛理没有回答。 大理寺卿认为自己猜对了:“先前听说你和他是针尖对麦芒,王不见王。原来真到了这种地步。颜大人比你年长几十岁,又是陛下的亲舅舅,不如你退一步,别叫陛下左右为难。” 薛理:“你才说他比卑职年长。卑职熬就能熬死他,为何要委屈自己?” 言之有理!大理寺卿还是噎了一下,拍拍他的肩:“你的性子,摊上的帝王幸好是太上皇和陛下。但凡你早出生三十年摊上先帝,别想三十来岁官至四品!” 薛理:“卑职遇到的陛下若是先帝,卑职会选择从军!” 大理寺卿张张口,竟然发现无言以对。 薛理的骑射功夫不如中郎将王慕卿,可是加上他的脑子,先帝定会把他带在身边,同如今一样是天子近臣。 薛理冲大理寺卿笑笑就去牵马。 大理寺卿无奈地摇摇头,翻身上马,率先前往大理寺。 翌日没有朝会,薛理在家用过早饭又陪儿子玩一会才去大理寺。 此时马路上人极少,路上没耽搁,不到两炷香,薛理就到大理寺。 进门他看到门房和打扫院子的婆子在一块嘀咕什么,薛理没放在心上。本想回办公室,发现评事等人也挤在一起聊什么,薛理转身朝他们走去,进屋才发现右少卿也在:“聊什么?” 大理寺右少卿一把拉过他:“通明,你我相识多年——” “别来这招,有事说事!”薛理一听他拿同僚之谊说事直觉事不小。 右少卿噎了一下。 薛理转向经常出去核实证据的评事:“出什么事了?” “听少卿的意思,您还不知道?”大理寺评事感到不可思议。 薛理:“我应当知道?” “昨晚您在什么地方?”不待他开口,评事又问, “有没有出去过?” 薛理点头。 众人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薛理:“薛林不睡觉,我和夫人陪他在坊外玩一会。” 众人震惊,他竟然在家带孩子。 薛理:“还不说?那我走!” 右少卿再次拉住他,低声说:“昨晚颜大人被打了。” “活该——”薛理停下,打量着众人, “诸位不会以为此事是我做下的?” 众人正在分析这事是谁干的。 右少卿反应最快,笑着说:“你想打颜大人何至于偷偷摸摸。再说,把人套在麻袋里面这么?的活只会是市井无赖。” 薛理想到一人,那位可不是无赖。薛理发现此事有点奇怪,先说颜大人可不这样认为,后问颜大人出门不带家丁吗。 右少卿:“颜大人年迈,平日里选择乘车。车停在车行,虽然离颜大人所在的酒楼不远,可颜大人也要带着家丁走上一段。这几日又恰好子时月亮才出现,想来提着灯笼也看不清迎面走来的人,何况那些人从背后袭击。” 薛理想起来了,这几日陪孩子出去,他和夫人必有一人提着灯笼。薛理打量众人:“事情发生在晚上,你们却一大早就知道事情经过,说明颜府的人来过,找我还是报案?” 右少卿不禁啧一声:“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报案!居然阴阳怪气地暗示我们秉公处置!我就算徇私舞弊,他也不知道。天知地知我们知道,我们不说,天地不言,谁知道?” 评事等人连连点头。 薛理朝几个评事看去:“那也要出去做做样子。” 评事之一:“黑灯瞎火的晚上,又发生在人来人往的西市,上哪儿查去。再说,不是凶案,寺卿大人也无权劳民伤财全城搜寻。卑职问颜府的人可有证据,亦或者颜大人近日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颜府的人竟然有脸说颜大人一向与人为善。此话的意思不就是只有曾经扬言要杀了他的您最可疑?给他查?等着吧!” 右少卿点头:“幸好你是大理寺卿少卿。要是六品户部员外郎,颜府的奴才敢直接定罪就是你干的!” 薛理:“即便查不出什么,也要去西市看看。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以我对颜大人的了解,不可能只派人来大理寺报案。” 右少卿想到皇帝,令评事出去做做样子,以免皇帝问起来他什么都不知道。 颜大人的长子确实进宫上表皇帝,他父亲昨晚被人下黑手,话里话外,普天之下只有一人敢动他父亲。 皇帝近来愈发不想听到同他大舅有关的事。再说了,被打这种事不应该找京兆府吗。难不成叫他令金吾卫全城搜捕!皇帝叠眉:“你想说此事是薛通明干的?” “微臣没有证据,不敢妄言!”颜家长子道。 皇帝叹气:“朕可以告诉你,不是他!薛通明想打你父亲,定是他认为舅父欠打。他会边打边告诉舅父错在何处。早年教训前御史大夫和礼部侍郎时便是如此。” 颜家长子仍然认为除了薛理没人敢动他父亲:“陛下想说无赖干的?不年不节,无赖为何突然这样做?” 皇帝:“舅父晚上不在府中去西市做什么?” 第194章 番外三 颜家长子的神色微变。 皇帝见状忽然想起昨天的事。 退朝后,皇帝召多人议政,十年以上的案犯全部迁往东北和西北,又令边关严守,绝不能令其入关祸害百姓。 身为皇帝不能直接说他想发动战争,自然没有提契丹、胡人。可是只说这一件事,颜大人就反对。 皇帝询问其他人的意见。 刑部和京兆府认为应该把人送到边关修长城铺路造桥。少数服从多数,皇帝不顾舅父的反对定下此事。颜大人当时神色不忿,定会找人发泄出来。 以皇帝对他舅的了解,他舅不会骂他糊涂,而满朝文武他舅最厌恶薛理,哪怕薛理昨日不在,他也会找几人一边喝酒一边讨伐薛理。 皇帝怀疑他舅在西市酒楼的谩骂被市井百姓听见,而在百姓眼中薛理清正廉明,骂他的人定是贪官无疑,兴许因为害怕贪官报复才用套麻袋的招数。 皇帝:“回去告诉舅父,不是薛理。劝他想想近日有没有开罪过旁人。敌在暗他在明,不查出来,下一个被打的极有可能是你。” 谁也没想到三天后的晚上颜家长子被打一顿,鼻青脸肿,不能见人,也不能进宫告状。 当晚薛理领着儿子在丰庆楼等林知了。事发时许多食客看到薛大人跟遛狗似的在丰庆楼门外遛儿子。 翌日晌午,食客见到林知了就问,“颜家是得罪谁了?” 林知了:“又不怀疑是薛大人干的?” 食客:“薛大人每日陪儿子累得直不起腰,哪有心思算计国舅。即便无需他出面,他怕是也没有这份闲心!” 林知了:“颜家住在皇城西边,离得这么远,得罪过什么人,我们真不清楚。文武百官一个比一个精明,平日里恨不得戴上三层面具,薛大人也不知道谁恨颜家。” 食客:“颜家没叫大理寺帮忙寻查?” 食客的友人笑了:“你是不是傻?颜家怎么可能把此事交给大理寺。” 食客恍然大悟:“我忘了薛大人乃大理寺少卿。”又琢磨琢磨颜家的事, “若是他同文武百官政见相左,因此被报复,没有必要打颜家公子。我觉得像是私仇。 林知了看到伙计端上来一份纸皮烧麦,就问面前几个食客,这份点心味道如何。 几人夸开口饺子比饺子鲜香,其中一人又说他夫人喜欢核桃包。 聊起家人和吃食,几人就把颜家的事抛之脑后。 林知了不会每晚都在丰庆楼。前几晚在丰庆楼,今日午后她就回家。 小薛林在林飞奴书房榻上呼呼大睡,林如了从婆子口中听说此事就去东院,见到她弟便低声说:“你把他交给两个婆子。那俩人是请来照顾他的。你天天带他,人不就白请了吗。” 林飞奴:“他不闹我带他,他闹的时候就交给婆子。” 林知了:“元朗该考好了吧?找他出去玩玩,不要整日待在家中。” “阿姐,我知道。”林飞奴合上书本, “我们约好了,下月初去秦岭,顺便住几日,夏家在秦岭脚下有个庄子。” 林知了把儿子抱走。 “让林林在这儿睡吧。我也想睡一会儿。”林飞奴起身翻出话本就在大外甥身边躺下。 林知了见状帮他带上房门。 下午睡了一个时辰,小薛林晚上精神了,吃饭的时候绕着饭桌打圈转。薛理把他按在儿童椅上,指着小孩:“用饭!” 小孩人小,但很有眼力劲儿,知道不可以再闹,乖乖吃他的肉粥。 林知了终于可以同薛理聊几句:“我怎么觉得颜家大公子被打正是因为他去告御状?颜家得罪谁了?” 大理寺评事有两把刷子,虽然没有查到嫌疑人,但查到颜国舅出事那晚在西市干了什么。 薛理:“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兴许以前陛下总是征求他的意见,如今多是听旁人的,颜国舅心里落差极大,前几日多喝几杯把半朝官吏编排一顿!” 林飞奴:“打他和他儿子的可能是两拨人?” “谁知道呢。”薛理想起下午听到的事, “刑部和京兆府都决定把此事延后,颜家不满就叫他们自己去查。” 林知了:“你也不知道什么人干的?” 薛理飞快地朝外看一眼。 林飞奴顿时来了精神:“别担心,都在西院用饭。” 薛理:“王慕卿!” 林知了诧异:“不,不是江湖草莽?” 林飞奴:“不是说套麻袋打的?这么糙的活,会是王家?” 薛理:“颜家长子和我的同僚猜的不错,市井无赖不敢得罪颜家。手段虽糙,但不可能是他们干的。满朝文武只有王家不怕颜家。即便被查出来,王慕卿也敢说,是我!” 林知了想想食客们的分析:“没听说过这两家有仇啊。” 薛理:“王家是谁的人?” 姐弟二人脑海里同时浮现出一人——太上皇!紧接着想起一件事,很早以前市井谣传薛理要杀颜国舅。姐弟俩自然要问薛理是否真有此事。薛理就把颜国舅叫太上皇移官一事告诉二人。 林飞奴:“帮太上皇出气?可是那件事都过去一年多了啊。” 薛理:“正是过去太长时间,颜家至今不曾怀疑王家!” 林知了:“颜国舅没大碍吧?” 薛理:“手臂骨折,还是写字的右手!” 这伤说严重,养几个月能痊愈。要说不严重,百天过后朝中又是另一番光景。林知了不禁说:“这么会挑地方,不是市井无赖的手段。” 林飞奴好奇:“姐夫,大理寺查还是不查?” 薛理:“查清楚是王慕卿干的,颜家也不信。我们弄清事情缘由,等陛下询问的时候不至于无话可说便丢开不管。” 林知了:“陛下会问吗?” 薛理微微摇头:“陛下有些奇怪,这几日跟不知道此事似的。”转向小舅子,“听说你过几天出去秋游,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又不是小孩子!”林飞奴给他夹一块牛肉, “吃菜!” 此时皇帝正在为他舅的事烦心。 皇帝想起去年薛理同他聊过,既然抢了太上皇的皇位就别心怀愧疚折磨自己。否则长此以往下去,他不一定有太上皇身体好。 前些日子他说起对孩子一碗水端平。薛理提醒皇帝不可。皇帝再次意识到很多事注定不能两全其美。 翌日清晨,皇帝令心腹太监带两盒补品和两个太医前往颜家,令他舅安心养伤。 心腹太监出宫之时,皇帝把他大舅的工作分摊下去。 至于他舅私下里有可能骂他忘恩负义,皇帝劝自己不必在意。又不是第一次挨骂,去年太上皇用脸骂的可比他舅狠多了。 这样一想,皇帝心里舒服。再一想到日后不必再看到他大舅的死人脸,皇帝愈发感到神清气爽。 颜国舅没有私下里骂皇帝白眼狼。朝中官吏前去探望他的时候他暗示皇帝登上帝位他功不可没,可是皇帝坐稳江山藏的第一把弓竟然是他这位亲舅舅。 知道内情的官吏嘴上附和,心里骂他脸大如盆。 当年太子挑断贵妃母子的手筋脚筋,颜国舅吓成孙子,是薛理力挽狂澜,不等皇帝降罪于太子,不等当年的礼部尚书回过神来,他就大骂贵妃其罪当诛。 去年也是薛理把王维卿等人骗到宫中为新皇稳住局面。 真要论第一人,无论从哪里算都轮不到颜国舅。 可是有人信。 颜国舅暗示他如今这样是薛理害的,有个御史就上表弹劾薛理。 皇帝看了,也批了,令其三日之内拿出证据,倘若没有证据,滥用御史监察职权,诬告朝廷命官,两罪并罚! 薛理从未动手,弹劾他的御史把京师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证据。三日后,皇帝把此人交给刑部。 就在皇帝把人交给刑部的前一天,有几位颜国舅的人弹劾薛理。皇帝依然令其拿出证据,否则一律按诬告处置! 薛理近几年很是安分,每日出了大理寺就回家,都不曾跟前几年认识的几位江湖草莽碰过头,无论同僚告他什么都是诬告。 皇帝处置五个诬告之人,文臣武将消停了。原先想诬告他人的人也不敢这个时候上表。 王慕卿探望太上皇的时候把此事当成乐子说给他听。说完仍然意犹未尽,他忍不住嘀咕:“颜贼真蠢。但凡他有薛通明一半精明,有他为太子攀腰,再给您家老二个胆子当年都不敢给太子下药。” 太上皇的心腹太监好奇:“陛下处置的五人都是颜大人的人?” 王慕卿:“最先弹劾薛通明的那位不是。好像同薛通明是同年考生,但比薛通明大近十岁。他四十多了仍然是五品,薛通明三十多岁官至四品,我是他同窗也忍不住羡慕嫉妒。好不容易碰到一次机会,还有颜国舅撑腰,哪能就此放过薛通明。” 太上皇冷笑。 王慕卿:“您也觉得他蠢?他要有眼力劲儿,不至于在朝十多年还是五品。前几年薛通明直接间接弄掉多少人,空出多少机会,您都没想到提拔此人,可见他不止会做人,也不会做官!“ 内侍替太上皇问:“剩下四人什么来历?” 王慕卿:“一个是颜老头的亲戚,三人是他一手提拔的。皇帝这次的做法我挺意外,以他的性子竟然真舍得动颜老头。” 内侍:“奴婢也觉得陛下跟前两年很不一样。” 太上皇看着王慕卿说:“皇帝!” 王慕卿微微摇头:“皇帝不知道是我做的。皇帝的脑子有的时候不够用。颜老头的四个家丁都会拳脚功夫,被人同时放倒,江湖草莽都做不到,他竟然认为是坊间百姓干的。” 太上皇:“找,皇帝!” 王慕卿这次没听懂:“找皇帝做什么?” “你!”太上皇盯着王慕卿。 王慕卿恍然大悟:“趁机坦白?过些日子被他查出来就被动了。” 太上皇指着内侍:“找,皇帝!” 王慕卿替太上皇说:“去把皇帝找来,说太上皇找他有事。” 皇帝登基以来,他爹第一次找他,就是天塌了他也要赶过去。以至于老皇帝两炷香后就见到人。 王慕卿起身行礼。皇帝令其坐下。太上皇朝内侍招招手,内侍把照顾太上皇的宫女太监带到殿外。 皇帝心头发紧,又出什么事了。 太上皇已经决定坦白,就没绕弯子,待皇帝坐下就给王慕卿使眼色。 王慕卿直言,颜家父子是他派人打的。 皇帝震惊。 颜家长子被打的消息传到太极殿,皇帝怀疑过薛理。以他对薛理的了解, “既然颜家说是我干的,我不做点什么,岂不是太对不起你的污蔑!”所以他把颜家长子打一顿。 皇帝令禁卫核实此事,本想劝薛理息事宁人,结果禁卫带回来的消息是“薛大人忙着带娃。” 皇帝又怀疑别人。 满朝文武被他怀疑一半,都不曾怀疑过王慕卿。 皇帝想不通:“舅父何时得罪过你?” 王慕卿朝老皇帝看去:“他欺人太甚!” 颜家何时欺负过太上皇?皇帝想起来了,去年他登基第二天,颜大人就迫不及待地令太上皇移宫。 皇帝看向他爹:“父皇也知此事?” 太上皇不知。太上皇是叫王慕卿查颜家,用正大光明的手段把颜国舅撵出去。王慕卿觉得查他和打他不冲突,就先打一顿出出气。 王慕卿半真半假地说:“陛下自然知晓。因为微臣用的是陛下的人。” 皇帝怀疑他听错了:“父皇的人?” 王慕卿问皇帝:“陛下听说过暗卫吗?” 很早以前皇帝听说过宫里有暗卫。去年宫殿大修,下水道都被翻开,皇帝也没找到暗卫:“不是坊间话本传说?” 王慕卿:“西市有一家店,一半卖盐一半卖酒,后院便是暗卫府衙。暗卫有男有女,平日里和常人无异。太平年景半年才去一次暗卫府衙证明自己还活着。上次用到他们所有人,是你被废的第二年太上皇查当年的贵妃一脉。再次用他们就是前些日子查颜老——颜大人和颜家公子的踪迹。” 皇帝冷不丁想起薛理对他父皇的态度。用他舅的话说,人都不能动了,你怕他作甚。薛理好像知道他父皇有后手。 比起暗卫的存在,皇帝更想确定这一点:“薛通明也知道?” 王慕卿脱口道:“他知道?” 皇帝愣了一下:“不,朕问你,”皇帝糊涂了, “你是说他不知?” 王慕卿不假思索地说:“他怎么可能——”转向老皇帝, “这么隐秘的事您也告诉他,谁是您外甥,谁是您儿子?” 老皇帝一脸无语地闭上眼睛。 王慕卿见状不禁问:“他不知?” 老皇帝睁眼,很是无力:“他谨慎!” 二人听出他言外之意,薛理是宁可猜错,也绝不心存侥幸。 王慕卿想想薛理的秉性,感觉他不是这样的人:“薛通明有如此心机?他不是一言不合就动手吗?” 老皇帝慢慢说:“他是农家子,他是薛探花。” 王慕卿瞬时明白这两句话意味着什么,农家子请不起名师,薛理能被点为探花靠的是苦读,他能耐得住寂寞且顺顺利利参加春闱,就不可能是个口无遮拦张狂之人。 王慕卿又想起那一年的“江淮大案”,从五月到八月,薛理像消失了一样,各地官吏都查不到他的踪迹。去年四月他日日到两仪殿探望太上皇,跟他在两淮的三个月比起来好像不值一提。 王慕卿:“去年就知道薛通明日日探望您的真实目的是查传说中的暗卫?” 皇帝听呆了。 太上皇微微摇头。 王慕卿糊涂了:“薛通明没查过?臣想起来了。先前臣问他为何要把兄长骗到宫里。他的意思兄长固然不会趁着陛下登基之日作乱,但他也要防患于未然。”说到此很是无语, “他怎么这么多心眼子?”转向皇帝, “这就是您看重的人!” 皇帝心说,薛通明果然没叫朕失望。 “薛通明是父皇钦点的探花!”皇帝笑着提醒。 太上皇盯着儿子说:“不要告诉他。” 皇帝:“父皇觉得薛通明在意吗?” 薛理不在意。 太上皇顿时感到憋闷。 皇帝见状又想笑,他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先前小薛林满月那日,皇帝令心腹送去丹书铁券后一度很后悔。薛理才三十出头,四十岁以后他变了可如何是好。 后来薛理劝他放宽心,不要总觉得对不起太上皇,皇帝又坚信薛理日后也不会叫他失望。 此刻皇帝觉得即便十年后薛理变了,用丹书铁券逃脱罪罚,他也不后悔! 太上皇看到皇帝笑得见牙不见眼,没好气地哼一声。 王慕卿打量皇帝:“你给薛通明灌了什么迷魂汤?” 皇帝敛起笑容:“通明二字是朕取的。” “只是为他取字,就值得他为你用尽心机?”王慕卿皱眉, “颜老头还是你舅!” 皇帝直接忽略“老头”二字, “有人滴水之愿涌泉相报。有人贪心不足!何况薛家和颜家不同。薛家人丁单薄,宅无两处,田无二亩,光脚不怕穿鞋!颜家家大业大,他牵挂太多,私心越来越重。” 王慕卿挺意外:“陛下知道?” 皇帝假装没听见,对太上皇说:“儿子暂时用不到那些人,还是交由他管辖。” 太上皇颔首。 王慕卿找皇帝要去年俸禄。 皇帝带他去太极殿,令内侍宣少府监。 虽然皇帝觉得他用不到那些暗卫,可是正如薛理所言,防患于未然。再说了,朝廷也养得起。 自从士大夫地主官吏也要交税,即便今年春皇帝减免了一些地税,今年的税也比五年前多一倍。 也是因为国库有钱,薛理撺掇皇帝检验火/炮时,皇帝从未考虑过火炮造价贵,试坏了将会损失多少银钱。 与此同时,因为皇帝把弹劾薛理的五人都交给刑部处置,大理寺卿找到薛理,问他对此怎么看。 薛理:“大人希望卑职做什么?” “他们弹劾的人是你不是我。”大理寺卿提醒, “如果你想火上浇油,就挑几人查证,查到证据我交给刑部侍郎,令其严惩!” 薛理:“不必!” 大理寺卿:“什么时候变成君子?” “卑职也不是睚眦必报的人啊。”薛理一副您怎么能这样冤枉我的样子,令大理寺卿不禁打个寒颤,忍不住挤兑, “你不是谁是?” 他们都是马前卒。不值得薛理费心算计。薛理指着卷宗:“卑职要把颜家变成光杆将军!” 大理寺卿:“自从十多年前陛下被废过,颜家和其亲友就变得异常低调。这些年没人犯事。我在大理寺多年,从未见过颜国舅为谁求情,你查也是白查。” 薛理没说他前几年查到过一次:“不试试怎么知道。” 大理寺卿帮薛理并非有别目的,而是觉得颜家欺人太甚,压根没把薛理的上司、他这位大理寺卿放在眼里,屡屡欺压他的人。 大理寺卿闻言便说:“我找几人帮你查。” 薛理微微摇头:“卑职一人便可。此事不急。颜国舅在家养伤,即便查到跟他有关的案子,请他过来协助,他也可以拿养伤当借口避而不见。”想起什么,“颜家以前深居简出,不等于这两年也是如此。” 这两年颜国舅恨不得用鼻孔看人。 上梁不正下梁歪。颜国舅如此高傲,他的儿子侄子女婿不可能个个老实巴交。 大理寺卿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叫人把这两年的案子找出来,尤其近期发生且尚在审理的案件。 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颜家人多,不可能个个循规蹈矩。薛理也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查到颜国舅的侄女婿。 此人现在蜀地出任巡抚,而案子跟他关系不大,成都府丢失了一批官银,经查实乃守卫在外面挖地道,监守自盗。 薛理看到这个案子就笑了。 要说粮仓守卫监守自盗,他信。朝廷担心百姓家中走水烧到粮仓,多把粮仓设在城外人烟稀少的地方。在无人察觉的地方挖十条地道也无人知晓。 银库不同,银库在府衙之中,日日人来人往,云无影出手怕是也做不到神不知鬼不觉! 本案中涉及到百万两官银。这么多钱守卫是怎么运出去的。如蚂蚁搬家一般吗?可是钱运出去他们竟然不跑。 窗外飘着雪花,薛理披上大氅,尽可能不让自己缩脖,大步流星前往大理寺卿办公室。 薛理把卷宗递过去,大理寺卿很意外:“真有?” “不在京师。兴许是仗着天高皇帝远。”薛理指着官银, “看这里。” 大理寺卿:“这是去年的税收?今年春天才发现丢失?一百三十万?只是几个守卫?糊弄鬼呢。他是不是以为大理寺没有库房,我们不知道银钱放在何处?一百三十石粮食还有可能监守自盗!” 薛理:“重点是一百三十万少了一百万。吃喝肯定用不了这么多钱。倘若换成瓷器,收缴上来可以拍卖。要说被他们换成衣物,即便蜀锦十分昂贵,短短半年也用不了这么多钱。” 大理寺卿:“即便换成蜀锦穿在身上,破案后那些衣物也可以卖掉或当了,多少可以弥补一些损失。” 薛理:“卑职有两个猜测,一是监守自盗,找回来一百万,而办案人员起了歹心昧下七十万。第二个猜测便是这些人是马前卒!” “今年春太上皇已经可以起来走几步,颜家应该担心被太上皇分权,不敢这个时候犯案。我倾向黑吃黑!”大理寺卿话锋一转, “虽然颜国舅被陛下撵回家养老,可他毕竟是皇帝亲舅舅,御史台不一定敢查。”说到此看向薛理。 第195章 番外4 薛理明白他的意思:“卑职是不怕。可是卑职出面查此人,会令不知真相的百姓认为陛下忘恩负义,登基大典才结束就对亲舅舅下手。” 大理寺卿指着知府的名字:“那就查他的姻亲。牵扯到他身上,外人只会认为颜国舅的侄女婿倒霉,被这等贪官连累!” 薛理:“不会查到大人的亲戚吧?” 大理寺卿一愣,随即笑了:“每年经手那么多案子,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我的亲戚真有徇私枉法之人,轮得到你查?早被人告到太极殿!” 薛理:“明日卑职就挑几个人专办此案。” 大理寺卿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此事。 着手调查之前,薛理打算先去拜访皇后的父亲,吏部尚书李大人。 前些日子薛理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李大人和颜国舅在御书房吵过几次,有一次因为李大人嘴拙急得险些动手。 薛理不是李家人,也不吃颜家饭,听到此事轻笑一声就抛之脑后。 如今他查蜀地官员,借用蜀地官员档案,想来吏部尚书很愿意帮他借阅隐瞒。 薛理随便挑一个案子就拿着卷宗前往吏部。 鹅毛大雪也没能阻挡他的决心 大雪改变了吏部尚书的出行计划,薛理到吏部就见到李大人。 李大人可不信一个小小的案子值得他从城西到城东,就劝薛理有话直说。 薛理递过去一张纸条,纸条上三个字,正是成都知府的名字:“下官想查他所有亲友!” 李大人收下纸条,送走薛理,他亲自前往档案室。 最初李大人很好奇,此人怎么得罪了薛理。蜀地官吏案卷在一处,李大人不经意间翻到巡抚的卷宗,想起前些年到颜家参加婚宴,颜国舅的侄女婿与其同名,瞬间明白薛理的真实目的。 上个月他儿子李珩还疑惑过,颜国舅的人几次三番弹劾薛理,薛理竟然按兵不动,这可不像他的做派。 原来在这里等着。 薛通明还是十年前的薛通明,不出手则已,出手就令敌人毫无招架之力。 原本李大人对此还有几分漫不经心,此刻他认真查阅。 李大人以自己的名义把卷宗借出去之后先放在他办公室。隔日早朝碰到薛理,李大人同他使个眼色。 薛理在大理寺用过早饭就去吏部。 幼时薛理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少时看的书多了,有的时候为了节省灯油,有的时候为了节省时间,不知不觉过目不忘。 薛理在李大人办公室把所有人名记下就拿着一份卷宗告辞。那份卷宗正是薛理先前随便选的小案子涉及到的审判官吏的档案。 回到大理寺,薛理把人名籍贯以及官职记下,找几位评事帮他翻找。 早年间的“江淮大案”牵扯到许多人,朝中先后贬罚十多人,多出七八个空缺,颜国舅借机安排他的人。而其中一位京官正是颜国舅侄女婿的姐夫的弟弟,如今还在京师。薛理令两位评事详查此人。 薛理不着急出结果就提醒两人慢慢查证。 十年前可没人把薛理的话放在心上。 如今薛理早已用实际行动证明为他做事他不会卸磨杀驴。评事自然把他的意思奉如圭臬。 评事认真对待,薛理便放手让他们去查,而他同以往一样核实死刑案件。 忙碌到除夕前一日,薛理终于迎来了七天长假。 考虑到薛瑜年初二回娘家,薛二哥一家便进城过年。 林知了早已准备好蔬菜瓜果,也把菜单吩咐下去,因此无需刘丽娘进厨房。 除夕上午,暖阳明媚,刘丽娘在西院厢房廊檐下同林知了晒太阳,身边还放着茶几果盘。听到主院传来的锅碗瓢盆碰撞声,刘丽娘不禁说:“我做梦就想过现在这样,过年也不用我费心操力。” 林知了:“在家也不用你做饭吧?顾娘子的儿女和李婆子的孙子孙女可以包揽所有家务。” 刘丽娘:“两个丫头针线活好,我叫她们做针线。俩小子跟着你二哥出诊,顾娘子和李婆子烧火喂牲口,需要我自己做饭。” “你不想教俩丫头原艺,就叫龙凤胎烧火。疼孩子不等于把他们养得四体不勤。像我们在丹阳开店,飞奴才六七岁,他不在门外招呼客人,我就叫他同鱼儿一起烧火。”林知了又说,“他要养大花,我就叫他照顾。你看现在,可以一边遛狗一边照顾他外甥。” 刘丽娘想笑,不知真相的人听闻此话得以为他外甥是狗:“我记下了。”顿了顿, “有件事,我和你二哥不知道怎么办。” 林知了示意她但说无妨。 “我家那俩可以去学堂了。”刘丽娘道。 林知了:“你想让他们去村学,还是去飞奴以前的学堂?堂长年迈早已退休,如今的堂长秉性如何,我不清楚。飞奴离开学堂三四年,也不知道如今学堂由谁当家做主。” 刘丽娘:“飞奴怎么没去官学?” 林知了:“官学先生见到相公还要自称学生,叫飞奴去官学,他教人家还是人家教他?” 刘丽娘想想,倒也是。 “说我家那俩。他俩打小没有分开过。崇仁坊的学堂肯定不收女学生。可是叫小子为了丫头在村学读书,我又觉得委屈了孩子。”刘丽娘忍不住叹气。 林知了:“相公这几日闲着无事,叫他给侄子侄女列个书单,再把他给飞奴整理的院试试题分析带回去,每年冬天和夏天过来住十天半月,相公为他们补课,平日里还可以互相监督。” 听闻此话,刘丽娘想起她小姑子不爱看书不爱画画,如今琴棋书画都懂点,还会拳脚功夫,正是因为身边有个勤奋好学的林飞奴作对比。 “先这样——”听到脚步声,朝东看去,小薛林晃晃悠悠跑进来,刘丽娘慌忙起身接住他。 小孩扭身从她怀里钻出来扑到林知了怀里:“娘~娘~~” 林知了:“有事说事,撒娇无用!” “娘,飞奴不许我吃糖葫芦。”小孩站直身体就告状。 刘丽娘惊了,看向林知了:“他可以一口气说这么多字?飞奴小时候也这样?” 林知了:“飞奴小时候跟着我,我不爱跟他胡扯,他三岁了还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这个臭小子隔三差五去茶馆,他就是个哑巴也能被人教会说话。” 小薛林爬到她腿上, “娘,糖葫芦!” 林知了搂住他:“哥哥姐姐也不许你吃?如果只有舅舅一人,我怀疑你俩都有错。他仨针对你,应该你反省。是不是不喊哥哥姐姐舅舅,只喊他们的名?还是说好了给你一个,你吃完了言而无信,又找他们要?” 小孩摇头晃脑,一副“不听,不听,听不见”的样子。 林知了:“薛大人有钱。” “娘有钱。”小孩从她腿上下来,朝她腰间翻找。 今日除夕,林知了没打算出门,怎会把碍手碍脚的荷包带在身上。小孩一无所获,难以置信,他娘竟然没钱。 薛大人从主院过来。 小孩扭头一看,欢快地跑过去:“二伯!”越过他爹,抱住他爹身后的二伯的双腿。 薛二哥很疼侄子,因为侄子摊上个狠心的爹。薛二哥弯腰抱起他:“想我啊?” 小孩使劲点头:“二伯,我要糖葫芦!” “二伯带你去买。”薛二哥抱着他转身出去。 林知了不禁叹气。 刘丽娘失笑:“他可太知道这个家谁疼他。” 薛理在林知了身边坐下:“二嫂,年初四就叫二哥回去!” 刘丽娘:“我们原先想着住到十五再回去。” 薛理毫不客气地说:“要是这样,我把薛林送给你们!”住到十五,薛林能被他二哥宠成林薛。 刘丽娘好奇:“他的糖葫芦呢?” 薛理:“原先飞奴叫他们在东院等着,他骑马出去买三串。你家那俩一人一串,他和飞奴一串,四六分,他的四个吃完不乐意想耍赖,飞奴不惯他,一口咬掉剩下两个,他气得把小竹签甩地上,飞奴也不理他,就跑来找你们。” 隔着一堵墙,薛理在主院只听到寥寥几句也能还原整个过程,因为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刘丽娘:“飞奴怎么忍心跟他计较?” 薛理:“他吃独食的性子就是飞奴打过来的。这个家里飞奴唯一不舍得打的人是他姐,不舍得打的牲畜是他狗儿子!” 林知了听着他酸溜溜的口吻,好气又好笑:“他舍得打你?” 薛理朝东边抬抬下巴:“来了,自己问!” 林飞奴到他姐身侧停下:“问我什么?” 林知了:“一直忘了问你,元朗和子乔考得如何?” 薛理瞥一眼林知了,怎么不问? 林知了装没看见,指着不远处的圆凳子叫弟弟坐下。 林飞奴不想坐,倚靠姐姐坐的椅子:“姐夫没说?” 薛理:“我只有早朝的时候才会见到章大人。你觉得章大人会特意告诉我他儿子堪堪考过吗?” 林飞奴:“让您猜对了。他和夏子乔一个倒数第四一个倒数第五。章大人已经决定叫他们去工部,当个没品小吏。” 刘丽娘第一次听说:“还有没有品级的官吏?” 林知了:“临时工。” 林飞奴点点下巴。 刘丽娘:“日后呢?” 林飞奴:“工部的事做不下来,就去给件作搭把手。三百六十行,总有一行适合他们。章大人不会叫他在家混吃等死。夏子乔说他爹说的,人闲下来客易生事。如果样样不行,就给他买几亩地,叫他下乡饲候土地。” 刘丽娘神色诧异地看向林知了,大户人家都是这么教育孩子吗。 林知了:“二嫂有所不知,很多人家聪慧的孩子在朝为官,聪明不足的儿子回家种地,且成千上万亩祭田。以前祭田不用交税,一子种田积攒家业,一子在朝当个清官,全家名利双收。如今怕是不行了。” 薛理点点头:“以前令奴仆收割,又没有赋税,一亩可以赚两百文。现在最多百文。” 刘丽娘:“是不是官宦人家的奴仆也要交税?” 薛理:“没有地的奴仆无需交税。然而那些人家地比人多,他们希望朝廷不收地税收人头税。偏偏朝廷反其道而行。若非太上皇先提出无地之人无需交税,笼络了民心,后又提高军费开支,牢牢握住兵权,此令出不了京师。” 刘丽娘震惊:“那些人的势力这么大?” 薛理:“百姓和兵卒没有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很容易被有心人的巧言令色洗脑。你吃到肉包子,他人告诉你肉包子不好吃,你还会信他?同此事一个道理。” 刘丽娘明白了:“难怪人家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读书人真能骗!” 林知了朝薛理看去。 薛理:“我是读过几本书的百姓,跟囤积上万亩土地的人分属不同圈层。我是他们最鄙视的人之一!” 刘丽娘:“我见过你说的那些人,嘴上夸你二哥医术好,可是神色高高在上,就像叫你二哥诊脉是对他的施舍。”说到施舍,突然想起一件事, “弟妹,如今仁和楼还施粥吗?” 林知了点头:“每年腊八,慈恩寺。” 刘丽娘:“丰庆楼呢?” “在慈幼局。”林知了想起今年在慈恩寺发现出家人个个白白胖胖,添香火钱的百姓瘦骨嶙峋, “寺庙的土地要交税吗?” 薛理:“问我?” 刘丽娘:“全家只有你一个当官的。你说呢?” 薛理仔细想想:“好像不用?” 林知了:“倘若有些人把土地放在出家人名下?” 薛理思索片刻:“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林飞奴:“前些年大规模灭佛,把出家人吓得一个比一个谨慎,他们还敢知法犯法?” 薛理:“当年‘天街踏尽公卿骨’,按照族谱挨个杀,此事才过去多少年,又出现许多大家族!” 林知了:“说回寺庙,要是叫出家人交税,陛下会不会被百姓戳脊梁骨?” 刘丽娘:“肯定会!” 薛理微微摇头:“也许不会。此事要看如何筹划。”顿了顿,“你常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不信出家人个个心怀慈悲!” 刘丽娘皱眉:“他们作恶就不怕遭天谴?” 林飞奴听不下去:“二嫂,真有天谴还要三法司做什么?” 刘丽娘被问住。 龙凤胎跑过来,林飞奴不希望几人的谈话被他们听见,不待他们靠近就迎上去,把他们哄出去。 林飞奴的话令薛理想起一件事,朝廷通缉的许多要犯这些年跟凭空消失了似的。 刑部和大理寺都怀疑这些人躲在深山之中。可是山中多凶兽,一条不超眼的毒蛇就能要人性命,亡命之徒也不想死的如此窝囊。再说了,作恶多端的人哪能耐得住寂寞。如果不在深山之中,上了通缉特的人也无法大隐隐于市,寺庙倒是个好去处。 七日后,薛理回到大理寺,令人把这些年通缉的要犯画像找来。 大理寺卿听闻此事就来找薛理:“怎么突然想到严查要犯?是不是这几日在街上碰到过?” 薛理胡扯:“前几日陪夫人上头香,感觉有个出家人看着眼熟。他不可能去丰庆楼和仁和楼,可是卑职平日里除了在家和这两处酒楼,就是在大理寺。” 大理寺卿听明白他的意思堪称震惊:“你是说?” 薛理点点头:“如今坊间百姓还在过年,虽然我们开始做事,但在百姓看来我们应该无心做事,若是这个时候查他们,他们一定没有任何防备。” “这个时候也会卸下平日的伪装?”大理寺卿补充。 薛理:“去刑部找几个生面孔,再挑几个机灵的评事,再带几个拳脚功夫不错的,换成他们自己的衣物,扮成陪女眷上香的样子,严查城中各大寺庙?” 大理寺卿看到画像下方的悬赏金额很是心动。 如他自己先前所言,仇家很多,所以他不敢贪,担心被仇家下套。以前买的地要交税,百亩土地一年的进项不够全家用上一个月。夫人又不擅长经营。大理寺卿还要维持他身为朝中大员的体面。这两年越发感到捉襟见肘。 大理寺卿指着赏钱,看向薛理。 薛理:“大人可知仁和楼如何发赏钱?根据俸禄多少平分下去。” 大理寺卿算算他的俸禄,倘若评事得一贯,他可以分到十贯, “通明的主意极好,你在这里安排,本官这就去找刑部尚书!”说完他就出去令人备马。 年前刑部把要紧的案子办完了,如今上到尚书下到没品的小吏都在屋里打哈欠。 大理寺卿见着刑部尚书就提议趁着要犯过年放松警惕,两家出其不意,届时把赏钱分了。 没人跟钱过不去,何况刑部众人很清闲。刑部尚书令生面孔侍郎带队,大理寺这边令右侍郎带队,两家抽调上百人,一个寺庙五六人,同时行动。 右少卿带人陆陆续续出去,大理寺卿想起一件事:“通明,为何只查寺庙不查道观?” 薛理:“道观不是说句我想出家就能进。招摇撞骗的假道士也要看几本风水术。假和尚一句‘阿弥陀佛’就能化到斋饭!倘若你是急需躲藏的江洋大盗,你是剃成光头,还是学风水进道观?” 学风水就要识字,即便不识字,也要买本书找人读给他听。有这功夫都够跑到关外了。 大理寺卿:“我们就在家等消息?” 薛理去厨房找来一个火盆,二人在廊檐下围炉煮茶。 大理寺卿不懂:“为何不在室内?” “门窗关上,容易被炭火熏晕过去。若是门窗打开,室内和室外有何不同?”薛理问。 大理寺卿闻言感到匪夷所思:“你怎么什么都懂?” “卑职很小的时候有一年冬天很冷,有一户村民睡前在屋里点个火盆。翌日等邻居觉得奇怪,太阳都出来了,这家人怎么还没起就去敲门。然而无人应答。邻居意识到出事了,报官后撞开门,身体都江了。”薛理小时候是有这么一件事,但不是发生在山东村,而是发生在丹阳县城,“死者亲友认为他们全家是被人毒死的。后来请来临安府的仵作,仵作确定是中毒,但是炭火中的毒!” 大理寺卿不禁说:“本官也看到过类似案件。” 薛理顺嘴问,哪一年的案子。 两人聊了几起案件,太阳升高,眼看要到饭点,喝了一肚子水的大理寺卿出恭,回来看到院中仍然安静极了,“通明,先用饭吧。我看还有得等。” 薛理:“卑职感觉他们回来了。” 大理寺卿摇摇头去洗手。 薛理把火盆等物收起来,洗洗手从室内出来,果不其然,满院子人,还有三个和尚。 听到动静匆匆跑出来的大理寺卿看着光头不可思议,哪怕已有心理准备。 薛理走过去:“只有这三人?” 三个和尚抬头。 薛理:“认识我吗?” 三人跟没听见似的。 薛理:“大理寺少卿,薛通明!” 三人陡然睁大眼睛。 薛理:“看来听说过本官的大名啊。想必几位也听说过,薛通明言出必行!” 三人神色微动。 “坊间有句话说,坦白从宽,牢底坐穿。在我这里,坦白从宽,我可以叫家人同你们见上一面,或者留个全尸。若是有重大立功表现,此生还有可能出去。”薛理不待几人开口,令人把他们带下去分开审。 右少卿累得口干舌燥,想说饭后再审,然而评事等人太听话,薛理话音落下,他们就把人带下去。 右少卿噎了一下,待人走远才想起来说:“通明,他们都饿了——” 大理寺卿打断:“这个时候他们的防备心最弱!要是叫他们吃饱,想想自己犯的案子,交代出十个同伙也不可能免了他们的死罪,他们定会跟刚才一样闭口不言!” 右少卿恍然大悟:“卑职真是饿糊涂了。” 大理寺卿看向薛理:“待会去刑部看看?” 薛理:“刑部章大人比卑职会审会查。” 大理寺卿:“那就吃饭!本官倒要看看清净之地藏了多少污垢!” 第196章 番外5 薛通明言出必行的名气太大。 江洋大盗也好,贩夫走卒也罢,都深信薛通明言而有信! 是以三个假和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大理寺卿吃过饭又眯一会,醒来得知还在审,他心慌,找到薛理问:“这得有多少污垢?” 薛理:“审的越多,我等拿到的赏钱也会跟着增多。大人与钱有仇吗?” “本官担心牵扯到太多出家人,回头信徒围攻大理寺。”大理寺卿道,“某些人可能还骂咱们穷疯了,连出家人的钱财都不放过!” 薛理:“鬼迷心窍的人是少数。没了寺庙还有道观。没了寿星还可以拜财神。这座庙为富不仁,换一个便是。那零星几个信徒成不了气候!” 大理寺卿冷不丁想起春节期间他夫人拜了观音又拜财神,门上贴着尉迟敬德和秦叔宝。他夫人连灶王爷都没放过,早晚烧香。 除夕和年初一两日厅堂和厨房跟仙境似的。大理寺卿被熏得头晕,数落夫人几句,夫人反而说他不懂,礼多神不怪! “通明言之有理。”大理寺卿想起新皇登基不到两年,定会借此施恩,兴许他一人的赏钱加朝廷赏赐就有百余贯。 与此同时,刑部也在审。 起初只审到些许皮毛。章大人想来大理寺看看情况,因此想到薛理,想到他在坊间的名气,就告诉假和尚,大理寺也在审,薛通明是主审官。薛通明的大名想必他听说过,被薛通明抓到的假和尚要是全交代,可就没他什么事了。 为了立功,刑部的假和尚不再迟疑,刑部官员问什么他们说什么。发现主审官不满意,他们如倒豆子一般,连哪些和尚犯戒都抖露出来。 傍晚,刑部官员带着厚厚的审讯记录前往大理寺。 由于涉及到许多事,又因为是两府联合行动,以免查重了浪费物力财力,章大人问大理寺卿先查哪方面, 大理寺卿叫薛理说几句。 薛理看向大理寺卿:“大人可知百姓最恨什么?” 章大人:“贪赃枉法!” 薛理微微摇头:“贪赃枉法若是为了百姓,在百姓眼中是义士。百姓只恨为富不仁!好比卑职夫人林掌柜,坊间百姓都知道身为掌柜的可以拿到许多俸禄,只看她衣着也能看出一二,为何不恨她?只因自从她接管仁和楼年年施粥。接管丰庆楼之后每年去两次慈幼局。” 章大人:“先查有多富,再查多么残暴?” 薛理点点头。 章大人叫大理寺卿把审讯记录拿出来,两家先核对再商讨抓捕行动。 大理寺右少卿不禁问:“连夜抓捕?” 章大人:“夜长梦多!” 薛理:“明日这个时候再抓,账簿可能已经烧了。” 右少卿:“寺庙也有账簿?” 薛理无语。 章大人:“出家人也要吃吃喝喝!你不会真信什么修行辟谷?每年的香火钱,即便朝廷分文不取,也不允许他们任意挥霍!” 大理寺卿叫薛理去户部调人。 论查账,户部最专业! 新年第一案,持续两个月! 京师辖区之内取缔了七家寺庙,庙里的无辜者都被送往其他寺庙。这个节骨眼上可没有哪个寺庙敢拒收,一个个向官府承诺“天下出家人是一家!” 三月三,朝廷颁布新令,所有道观、寺庙人员必须前往官府登记,一岁小和尚小道士也要被师父抱过去登记。 寺庙道观的土地交税,且不允许从商,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此时各地官吏也收到消息,寺庙里有通缉犯。为了政绩,各地官吏利用统计出家人数之际进入寺庙挨个核实。 很少外出的江洋大盗消息闭塞,等官差到庙里才意识到大事不妙,可惜这个时候再跑也晚了。 右少卿带人查办期间,薛理也不是日日围炉煮茶,他前往京师各大狱中,令狱卒告诉在押的犯人,薛通明近日在查假和尚和通缉犯,请众人协助薛大人办案,提供的消息属实,可以给予钱财奖赏。 关押的犯人听说过薛理的大名,毕竟薛理从七八年前就出名了。为了赚点赏钱补贴家人,还有犯人希望减刑,纷纷找牢头坦白。 薛理拿到口供后,大理寺和刑部诸人事半功倍,是以用时两个月就查得一清二楚。否则最少三个月。 案子查清后,薛理提议公布案件详情。 原先大理寺卿很同情佛门清净之地被假和尚玷污。随着查到某些寺庙还不如红袖楼干净,大理寺卿恨不得把案件详情贴在寺院门口! 案件公布后,香火鼎盛的慈恩寺门可罗雀。监寺找上林知了,请薛大人对外澄清,慈恩寺没有做下那些事。 林知了问监寺慈恩寺有没有土地,土地收的粮食够不够全寺出家人吃用。既然够用,无人上香,师父们正好清修,用心教养小和尚,以免佛门之中再出败类。 监寺有心反驳,但那些言语着实不应该从出家人口中说出来,他只能告辞。 晚上,薛理回来,林知了把此事告诉他。 薛理冷笑:“他还敢来?若不是管账簿的和尚把所有事扛下来,此时他应该在狱中同假和尚作伴!” 林知了:“慈恩寺也有问题?” 薛理:“香火钱不对。这个监寺可能知道,有可能只是听说一点,然后就被管账簿的假和尚糊弄过去,反正他不无辜。真要查下去,玩忽职守就可以夺了他监寺之职!” “那怎么没查?”林知了顺嘴问。 薛理:“大案要案当紧。大理寺和刑部拢共就那些人,这次还找户部调十多人,谁有时间查他。再说了,换个监寺不一定用心教养小和尚。” 林知了:“既然案件已经对外公布,说明结案了,陛下没点表示?” 薛理:“户部还在统计赃款。户部尚书上表后,陛下不会跟太上皇一样吝啬。” 林知了:“我猜也是,他需要笼络人心。” 皇帝确实要趁机笼络人心。 除了通缉犯的赏钱归刑部和大理寺,皇帝又赏两府各一千贯。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把钱发下去之后,两人又给众人放三天假。 假期归来,先前被薛理交代查颜国舅侄女婿的姐夫的弟弟的评事也查到此人不干净。 年前评事没什么头绪,认为薛理盯着颜府不放是想公报私仇。可是薛理又同他们说过,他要证据确凿。如此一来,评事只能继续暗查,查到薛理失去耐心主动叫停。 谁也没想到年后出了“假和尚”。暂停此事查假和尚的时候,评事等人着实松了口气。谁知根据在押的犯人提供的消息抓到两人,其中一人叫嚣着他乃国舅爷的亲戚。 评事告诉嚣张的犯罪嫌疑人,此乃大理寺,大理寺少卿是薛通明,敢杀了颜国舅的薛通明。今日莫说他,就是颜国舅,他也要坦白伏法! 此人有些卑鄙,为了减刑就把颜国舅侄女婿的姐夫的弟弟供出来,说他在花楼看上一个女子,该女子虽在风尘,但有些风骨,宁当穷人妻也不当富人妾,他便把人强掠到府上。 审问他的评事不信,花楼同丰庆楼只隔一条路,薛通明隔三差五去丰庆楼接妻子,休沐日带着儿子过去,那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敢在薛通明眼皮子底下闹事。 此人混迹市井,自然听说过薛通明的大名。他还听说自从林知了出任丰庆楼掌柜的,花街的腌臜事都比往年少了许多。 在东市花街自然不敢。西市也有一条花街。虽不如红袖楼名气大,也有京师城中堪称第二的花楼。此人又交代那名女子去年才出来表演,被颜府远亲掠走时还是位清倌。 评事问他有没有证据,他便说此事花街许多人都知道。评事令人把他押下去,他叫上几个同僚前往西市花街。 果不其然,确有其事。不过花街老鸨不知道那人乃颜府远亲,先前她没有报官是觉得“民不与官斗”,担心“官官相护”,她赔了夫人又折兵! 老鸨心里恨极了,她辛辛苦苦仔仔细细培养了八年的姑娘,还没给她赚半年钱就被人低价买走,无异于刘掉她的心头肉。如今被她等到机会,老鸨如何会放过恶人。 评事叫画押画押,叫签字签字。恐怕一人口供人微言轻,还请几位敢仗义执言的富商作证,又找来街坊四邻。 评事拿到证据便回大理寺交给薛理。 薛理没有立刻抓人。 休沐日,薛理领着儿子出去,顺便去一趟前同僚家。他有个同僚如今是御史。薛理把其中部分口供交给前同僚。 皇帝不许诬告,可证据确凿上表弹劾乃御史的职责。 这位前同僚很是好奇此人何时得罪过薛理。薛理直接说他乃颜家远房亲戚。 前同僚听闻此话还有什么不明白。薛通明是行事露落不假,可他从来不是忍气吞声之人。先前这位同僚也同好友分析过,薛通明有了孩子之后有了软肋不成,面对颜家人的挑衅,他竟然一忍再忍。 此刻看到证据,这人同大理寺卿等人一样不禁在心里感叹,薛通明还是以前的薛通明。 基于对薛理的信任——薛理不会把帮助他的人拖下水,便答应薛理他晚上就写奏折,明日一早便上表天子。 翌日早朝,该御史上表弹劾此人狎妓且强卖花楼艺伎! 朝廷不许百官狎妓,御史又说他证据确凿,皇帝就令大理寺严查。 下朝后半个时辰大理寺就把人拘了。 此人被抓时叫家人去颜家,而这家人到颜府就说亲自拘人的乃薛通明,薛通明就是报复。今日薛通明敢抓自家人,明日就敢前往颜府拿人。 许多官吏都知道薛理的手段,一查查一窝,根本不懂见好就收。 城中哪个权贵没有几个糊涂亲戚,谁也经不起他如过筛子一般详查。颜国舅的侄子,也是天子的亲表弟,立刻进官面圣。 此时皇帝才知道御史弹劾的人乃颜家远房亲戚。皇帝以己度人,认为薛理并不知道那人同颜家的关系。再说了,上表弹劾他的人又不是薛理,薛理身为大理寺少卿,抓人核实是他的职责。 皇帝表弟固执地认为是薛理。皇帝觉得他简直无理取闹。上次他大舅被打,也是说薛理干的,结果是王慕卿。 皇帝叹着气告诉他,薛理没有那么闲。前些日子一直忙:“假和尚”的案子。大理寺上上下下累得腿肚子抽筋,如何还能分出人手查那人。此事显然是花衔老鸨不满,告到御史台! 表弟没有被说服,可是“假和尚”的案子轰动全城,要说薛理还能分心对付颜家,简直是往薛理脸上贴金。 皇帝叫他表弟退下,日后没有确凿证据不可诬告! 表弟走后,皇帝看向内侍:“此案你怎么看?” 内侍:“陛下日理万机可能忘了。今日弹劾那位大人的御史以前是薛大人同僚。同薛大人一起查过庐州知府,也去过两淮。“江淮大案”牵扯到期中许多人,御史台也有几位因此被贬。他就是那个时俱上来的。” 皇帝张口结舌:“———颜家人没有冤枉他?” 内侍:“御史也不是诬告啊。” 皇帝点点头:“这倒也是。”忽然想起薛理以前说过的话,他登基后不能叫百官看出他有心查贪官,应当令百官认为他剔除的异己恰好是贪官, “薛通明应当不担心颜府认为他挟私报复。” 内侍:“薛大人无需亲自出面啊。他出面拘人,正是告诉颜府,他就是故意的。” 皇帝又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内侍:“奴婢去请薛大人?” “找他做什么?”皇帝问。 内侍:“薛大人的手段,陛下您不知道啊?这些年他一直在查案,从北到南,从朝堂到地方,什么事没有经历过。颜府这些年不可能如一张白纸,但凡有一个黑点也能被薛大人查出来。” 皇帝:“薛通明比你知道什么该查什么不该查。” 薛通明若是不懂,前年他登基之初,薛通明不会把不给太上皇请太医一事全推到他舅父身上,把他摘的干干净净。 如今为了不让他落一个鸟尽弓藏忘恩负义的名声,薛通明就不会对颜家赶尽杀绝。 又过了一个多月,小薛林两岁生辰过后,抽丝剥茧多日的薛理查到蜀郡官吏,因此上请天子他去蜀郡,又请天子为他配几个金吾卫,其中一人便是云无影。 皇帝诧异:“你不是在查颜府亲戚?” 薛理说出去年春天发生的盗窃大案。 此事皇帝知道,他也怀疑那几人是被知府推出来顶罪的。考虑到巡抚乃他舅父亲自安排的,他把舅父撵回家,短时间之内不能再动颜家,不能叫百官认为他刻薄慕恩,便只是交给大理寺审核。 皇帝:“你认为此事是巡抚同知府合谋作案?” 薛理微微摇头:“不太可能是合谋。百万官银丢失,巡抚定会亲自查看。知府把准备好的七十万,亦或者五十万放到巡抚面前,巡抚很难不心动。” 皇帝想起他第一次拿到仁和楼分成,只是几千两,他都觉得多。并非皇帝见识少,而是他从未操心过钱财,底下人孝敬他也不会直接送真金白银。那是他长那么大,第一次看到满箱子钱。 仁和楼十年收益也没有三十万。哪怕知府给上司七十,他只能分到三十万,也值得铤而走险。 皇帝:“西南是该查查了。朕听说,越穷的地方贪官越多。因为他们没有别的进项,只能贪朝廷的银子。” 薛理:“陛下言之有理。好比丹阳乃鱼米之乡,可以借水运之便买卖丝绸瓷器,知县家奴开个铺子就能赚够一家人用的,知县自然没有必要偷盗官银。” 皇帝:“叫上王慕卿。西南民风彪悍,只凭你‘薛通明’的名字镇不住那些人。” 薛理:“兵部王尚书的长子也不小了吧?” 皇帝瞬时明白薛理的意思,既然要动颜家,就要笼络住王家,不能两家都开罪。待此案查清,皇帝便可以顺势封赏王家。 至于会不会养虎为患,皇帝可以把李家扶起来。 皇帝微微颔首,薛理退下。 傍晚,回到丰庆楼,薛理没有找到儿子和妻子,心里慌了一下赶忙去找管事的。 伙计看到他急匆匆的样子不禁说:“大人找掌柜的?小公子贪凉闹肚子,掌柜的带他去丁家了。” 薛理松了口气:“夫人自己去的?” 伙计:“飞奴公子驾车。” 薛理放心下来就直接回家。 前脚到家,后脚听到东院有动静,他过去一看,林飞奴牵着马车进来,抬手把缰绳扔给家仆,林飞奴接过小薛林,林知了下车。 薛理大步过去,看到儿子小脸蜡黄,无精打采,便问:“病的严重?” “拉虚脱了。”林知了戳一下儿子的小脑袋,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偷喝井水!” 小孩瘪嘴要哭。 薛理接过儿子,小孩吓得不敢落泪。薛理问:“还觉得我和你娘管得宽,不许你做这个不许你做那个?” 小孩理亏,转头躲开他的视线。 林知了:“先回屋。” 一家人到主院,林知了把药交给婆子,薛理抱着儿子去堂屋。薛理坐下就问:“要不要爹揉揉肚子?” 小孩伸手找娘,担心他爹趁机收拾他。 林飞奴把他抱过来:“你也知道怕?” 小孩不想说话,小脑袋埋到舅舅怀中。薛理担心小孩说漏嘴,就没有提他不日去西南。 林飞奴给小孩揉一会肚子把小孩哄睡着,薛理才说此事。 林知了皱眉:“陛下知道你想动颜家吗?” “陛下知道。”薛理不是要动颜家,而是把颜家的爪牙全部剪掉。薛理看向小舅子,“这次你和我一起。不是叫你日后做个清官。想做清官也要皇帝给机会。这次是叫你看看地方上有多少龌龊,以后别被人算计。” 林知了看看比她高的弟弟:“是该出去看看了。” 林飞奴知道姐夫为他好:“何时出发?” “陛下叫我等,先等着。”薛理此话令林知了确信皇帝知道此事。既然皇帝知道,薛理捅破天也有皇帝补上,林知了便放心下来。 谁也没想到薛理和林飞奴出发那日小薛林不乐意。以为爹和舅舅出去玩不带他,嚎啕大哭,在地上撒泼打滚。 林飞奴和薛理被小孩哭的心疼,打算哄哄他,林知了瞪眼,二人立刻出去。 小孩爬起来去追,林知了抱着他:“你爹和你舅不是去玩。” “是玩!舅舅说的!”小孩气得挣扎着要下来, “娘是大骗子!” 林知了估计林飞奴怕小孩不小心抖露出去就没同他说实话:“那你说舅舅去哪儿玩?” “舅舅去,去——东市!”小薛林才两周岁,知道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去二伯家,去,找元朗!” 林知了给他擦擦眼泪:“二伯家的麦子熟了,舅舅去帮二伯收麦子。” “我也收麦子!”小孩大声说。 林知了边抱着他回屋边问:“你会收麦子吗?” 小孩点头。 林知了问他怎么收麦子,他被问住。苦思冥想许久,叫娘教他收麦子。至于舅舅和爹,在二伯家也不会跑,等他学会了就去找他们。 林知了拿着镰刀教他割韭菜。小孩认为学会了,拽着照顾他的婆子去卧室,叫婆子给他收拾包裹。 林知了在院里和做饭婆子摘菜,听到儿子说“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无奈地摇摇头。 做饭婆子低声问:“待会小公子真要去怎么办?” 林知了:“送他过去。到了乡下他哪还记得他爹他舅是谁。” 过了片刻,小孩背着小包裹出来。林知了故意问:“走着去啊?” 小薛林愣了一瞬,跑去东院叫老奴备车,然后又过来催他娘。 林知了:“在二伯家住几日?这几身衣服够吗?你的书和玩具带了吗?” 小薛林被问得一愣一愣,扭头回卧室,扔下包裹叫婆子重新收拾。 林知了和做饭婆子回主院做饭。 小孩收拾好,主院飘来饭香。他吃饱喝足,并没有忘记,而是再次背上小包裹,拎着大包袱:“娘,走吧!” 第197章 番外6 两三岁的小儿哪里拎得动大包裹。 小薛林手上的大包裹自然是用拖的。林知了见状皱了一下眉就只当没看见,盖因她觉得没有必要为了这点小事数落孩子。再说了,当务之急是令儿子忘记他爹和他舅。 林知了令东院的仆人驾车,令其中一个婆子随她下乡。 到乡下二哥家门口,小孩下车就喊:“爹,舅舅——” 薛二哥从屋里出来:“林林?” “二伯!”小孩开心地跑过去。 薛二哥本能弯腰抱起他,小孩搂着他的脖子问:“二伯,舅舅呢?” 林知了心想说,你记性真好啊。 薛二哥想说什么,抬眼看到林知了微微摇头,“舅舅——你娘不知道吗?” 林知了走到儿子身边:“舅舅和你爹做别的事去了。你是留下收麦子,还是午饭后跟娘回家等爹和舅舅?” 小薛林不假思索地说:“我要收麦子!”转向薛二哥,“二伯,我给你收麦子!” 薛二哥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帮二伯收麦子!” 林知了趁机说:“我一个人回去啊?那我什么时候来接你?” 薛二哥:“改天我送他。” 小薛林点点头,挥挥小手:“娘,你回吧。” 薛二哥脸上的笑容凝固。 林知了朝儿子小脸上捏一下:“这么热的天,娘送你回来,都不容娘进屋喝点水?你真是个孝子!” 薛二哥趁机叫林知了和婆子以及车夫进屋。 龙凤胎从屋里跑出来,看到小弟弟就喊“林林”。 小薛林下来。 刘丽娘端着水壶,显然准备去麦场。 薛二哥的几个家仆也从屋里出来,看着他们脸上的痕迹,应该是上午忙半天,趁着晌午麦子晾晒的功夫在屋里歇息补觉。 林知了叫他们领着林林玩儿去。 龙凤胎一人牵着小孩一只手往外跑。四个少男少女跟上。顾娘子拿走刘丽娘的水壶,李婆子牵着驴,对薛二哥说她们先去麦地。 薛二哥乍一看到侄子心里欢喜,以至于什么都忘了。小孩出去,薛二哥意识到他不该这个时候过来。 林知了向来做事周到,正常情况下,小薛林闹着要来,林知了也会想方设法糊弄过去,而不是亲自把他送过来。 他想到的刘丽娘也想到了,等李婆子等人走远就问林知了出什么事了。 林知了:“相公和同僚去外地了。” 薛二哥毫不意外:“飞奴呢?他去做什么?他又不是朝廷命官。” 林知了:“相公叫他长长见识。虽然飞奴跟着我们在店里长大,见过闹事的,见过想吃白食的,但跟官场的恶人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刘丽娘:“要去多久?” 林知了:“不清楚。过几天林林忘记这事就不闹了。” 薛二哥摇头:“往常你们各忙各的,只有飞奴陪他玩,他不找你们也会找飞奴。” “到时候再说吧。”林知了对婆子说, “你留下照顾林林。” 薛二哥知道林知了家有俩婆子,平日里只给小孩洗衣做饭照顾他。现在小孩在他家,叫人回去也是闲着。薛二哥家也不缺一张床,闻言点点头:“你回去?” 林知了:“我担心他玩累了要我抱。” 刘丽娘想起她家俩孩子,平日里跟没爹没娘一样,只有累了饿了才想起爹娘,估计薛林也一样,她就叫林知了快回去。 林知了到门外朝左右看去,在东边找到儿子,小孩张开双臂当小老鹰吓唬路边的鸡。鸡被他吓得咯咯跑,他乐得嘎嘎笑。 林知了心说,打小就这么坏,也不知道随谁。 小薛林半天都没闹。晚饭后困了,要洗漱睡觉,满屋子找不到爹娘,小孩很慌,扁着嘴就要哭。 薛二哥抱起他:“这里是二伯家,你不记得了?” “娘呢?”小孩可怜巴巴地问,“爹呢?舅舅呢?二伯,娘不要我了?” 薛二哥:“林林这么乖,你娘哪舍得不要你。大理寺很忙,你舅舅帮你爹抓坏人去了,你娘在丰庆楼。今日先跟哥哥姐姐睡。” 小薛林:“我想娘。” 薛二哥:“天黑了,路上有坏人。正是你爹和你舅舅还没找到的坏人。二伯也不知道他藏在哪块麦地里。等你爹把坏人抓走,我们再回去?” 小薛林仍然闷闷不乐,但不再闹着要爹娘和舅舅。 薛二哥以前照顾龙凤胎很有经验,就叫婆子打水,亲自给侄子洗澡。 小薛林被他不轻不重的手搓的很舒服,忍不住告状, “二伯,爹爹打我。” 薛二哥:“你爹又打你了?” 小薛林点点头:“洗澡打我,吃饭打我,天天打我!” “回头我打他!”薛二哥毫不怀疑小孩撒谎,他甚至可以想象出,他弟给他侄子洗澡洗烦了,抬手给他一巴掌。 小薛林:“舅舅也打我!” 薛二哥可不敢说,打你你还找他,就顺着小孩的话说,回头打林飞奴,把他打的嗷嗷叫。 小孩一听到“嗷嗷叫”就乐得咯咯笑。 薛二哥把他抱出来,小孩不乐意,还想玩水。薛二哥告诉他洗太久容易生病,照顾小孩的婆子趁机说,生病要吃苦药。 小薛林对苦药还有些印象,还记得生病多么难受,闻言不敢贪玩。 翌日清晨,小孩起来后没找爹娘。用早饭的时候不见爹娘,小薛林瞪大眼睛往左右看:“娘呢?” 刘丽娘:“你娘这个时候在仁和楼。先吃饭,饭后送你过去。” 林知了不是每天早上都在家。以前婆子和他爹他舅都说过,他娘在仁和楼。因此小孩信以为真。 饭后,薛二哥叫他选,是下地拉麦子,还是去仁和楼。 林知了忙起来顾不上他,他只能围着她打圈转。小薛林看着二伯家那么多哥哥姐姐,决定玩一会儿再去找娘。 如此这样十来天,从未跟爹娘舅舅分开这么久的小不点慌了。这个时候薛二哥家的粮食都晒干入仓了。薛二哥闲下来就送他和婆子回去。 小薛林在仁和楼看到他娘就哇哇哭。林知了看出儿子委屈,抱着他任由小孩哭着表达不满。 薛二哥不禁说:“还是跟你亲啊。” 林知了好笑:“侄子侄女嘴上说我家多好多好,怎么不见他们留下来住十天半月?” 薛二哥无言以对。 林知了给儿子擦擦眼泪:“二伯家好不好玩儿?” 小孩担心又要和娘分开,又不想说不好玩,就把小脸埋在她肩上逃避问题。林知了叫伙计给二哥倒水。 薛二哥微微摇头:“我还要去药铺。” 林知了叫伙计陪他去,驴车先放后院,驴车穿街走巷不方便。 薛二哥走后,小孩朝他消失方向看去。林知了故意问:“又想二伯了?我们去找二伯好不好?” 小薛林慌忙摇头:“娘,我好累啊。” 林知了心说,为了不再去你二伯家,你可真敢胡说! “收麦子累得吗?”林知了佯装好奇地问。 小薛林真敢答:“我好累好累。”伸出小手, “红了,累的!” 薛瑜听说侄子回来了,慢慢从后院过来,到前店廊檐下听到他的话,不由得靠近小孩,结果他手上什么也没有。 薛瑜忍不住说:“你就嘴巴会说!”顿了顿, “也不知道像谁!” 小薛林很怕同他娘分开,抱住林知了的脖子大声说:“像娘!” 林知了吓一跳:“小声点,吓着小弟弟!” 小薛林朝姑姑的肚子看去:“小弟弟怎么还不出来啊?” 林知了:“小弟弟也累了,要睡觉。你睡不睡?” 小孩不睡,就叫她抱。 林知了抱着他回到店里坐下,小孩依然窝在她怀中。不远处收拾灶台的厨子问他吃不吃包子,小孩摇头。 伙计奇怪:“今天怎么这么乖?不吃不喝也不出去?掌柜的,林林是不是又病了?” 病了等于喝苦药,小孩吓得大声反驳:“没病!” 伙计吓一跳,愈发觉得小薛林今日不正常:“没病就没病,看把你急的。” “娘,我们回家!”小孩扯着她的手臂, “不要在这里!” 林知了:“我们要给二伯看车,二伯走后我们再回去。” 小薛林担心二伯叫他下乡,又担心二伯的车丢了,很是苦恼,小脸皱巴巴的,跟早上没卖完的包子似的。 薛瑜在他对面坐下:“什么事把你愁成这样?” 小薛林长叹口气,微微摇头:“你不懂!姑姑,你不懂!” 薛瑜很是无语地翻个白眼。 伙计乐不可支,心说你也不看看你才多大,人家都不懂,你个小屁孩什么都懂。 小孩不出去,店里也没人跟他玩,在林知了怀里两炷香呼呼大睡。 薛二哥回来,小孩还在睡。林知了趁机问他小薛林这些日子有没有哭闹。薛二哥想一想才回答:“没哭出来。我一看他想哭,就说待会送他回去。过一会儿他不是去追邻居的猫,就是捉弄家里的鸡。反正静不下来。” 林知了:“等飞奴回来叫飞奴看着他。否则以后到学堂也坐不住。” 薛二哥想问飞奴什么时候回来,意识到门外全是路人街坊,担心被他们听见给林知了一家招来灾祸,就说他先回去。 林知了:“你一个人回去?” 薛二哥:“最近农忙,路上地里都是人,没事的。” 林知了看着薛二哥走远,就叫闲下来的采买送她到回家。 直到午时,小薛林才睡醒。林知了正打算叫俩婆子照顾他。看着他醒来,便问:“娘去丰庆楼,你去不去?” 小孩伸出小手。 林知了给他换一身衣服,给他擦擦脸,叫家奴送她过去。 这个时候离饭点还有大半个时辰,所以丰庆楼只有零星几个食客。还是早上起晚了,又不想在家用饭的纨绔子弟。 林知了出任丰庆楼掌柜的之前,东城的纨绔就发现只要他们不耍酒疯故意惹事,一桌菜剩大半,薛理也不会出言训斥。纨绔们不再怕碰到他,面对林知了也坦然许多。 纨绔之一看到小薛林就招招手,问他饿不饿。 小孩不认识他,担心被抱走,再也见不到娘,搂住林知了的脖子使劲摇头。 纨绔之二奇怪:“掌柜的,令郎今日怎么这么乖?以前薛大人用绳子拽着他都拽不住。” 林知了:“刚睡醒,没什么精神。” “难怪呢。”纨绔之二趁机问, “听说薛大人又出去了?这次去哪儿?” 林知了:“蜀郡!” 纨绔三乐了:“又是蜀郡?我说林掌柜,你骗咱们也用点心行吗。上一次蜀郡,结果人在江南。这次不是在西北吧?” 林知了:“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纨绔三也知道她不会说,毕竟涉及到朝廷机密。他们也是随口一问。他们的父辈分析过,无论薛理去哪儿,都牵扯不到他们。 将将进门的几位食客只听到后两句,不过也足够他们猜到几人在聊薛理的去向。其中一人还没坐下就问:“林掌柜,薛大人其实还在京师吧?” 林知了好奇:“何出此言?” “前些日子御史弹劾了颜家一个亲戚,听说那个御史是薛大人以前的同僚?”食客听朋友说的, “薛大人是不是在偷偷查颜家?” 林知了:“颜家家主可是陛下的亲舅舅,还是有从龙之功的舅舅。薛大人哪敢啊。” 这位食客有些门路,想起传言,薛通明敢把剑架在颜国舅脖子上, “别人不敢,薛大人敢!” 小薛林动了。 林知了顿时感到不好。 “娘,爹爹呢?”小薛林转向他。 林知了抱着他去后院:“他要是哭闹,看我怎么跟你们算账!”其实担心儿子下一句问, “舅舅呢。” 几个食客闻言担心孩子哭着找爹,顿时不敢再分析薛理去哪儿了。 薛理去哪儿了? 不止薛二哥和刘丽娘好奇,也不止小薛林好奇,皇帝同样好奇他在哪儿。 皇帝忍不住同内侍说:“薛通明是一出京师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内侍:“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林知了也是这样安慰自己,可是小孩不懂,晌午被一份小番茄鸡蛋面糊弄过去,晚上洗澡睡觉,小孩看到室内只有他和娘,再次问爹去哪儿了。 林知了:“你爹不在家,你可以跟娘睡,不好吗?” “我想和爹爹娘睡!”小孩拍拍另一侧, “爹爹睡这里。”翻身趴在林知了怀里, “娘,飞奴呢?” 林知了:“飞奴和你爹在一起。二伯是怎么说的?” “飞奴和爹抓坏人去了。”薛二哥天天拿这句话哄孩子,可惜小孩不信, “娘,爹爹不要我了。是不是我不乖啊?” 林知了担心人人小不懂事,信以为真,再留下心理阴影,不敢趁机吓唬孩子:“你爹和你舅都没钱,他们不要我们,拿什么买吃的穿的?” “舅舅有钱!”林飞奴身上从未缺过钱。无论何时领着大外甥出去,他都能拿出钱来买物什。 林知了抱起儿子打开衣柜,衣柜上层是被褥,下层是几个盒子,她打开其中两个,一个里面全是铜钱,一个里面全是银块。 小薛林惊呆了。 小薛林认识钱,因为隔三差五就跟他舅去街上吃吃喝喝买买买,看到过他舅用铜钱,也见过他用碎银。然而他舅这两年用的钱加一起也没有娘亲的钱多。 林知了:“你舅舅的钱只够在外面玩几天。没钱了他们就回来了。” 小薛林回过神伸手去抓。 林知了吓一跳,赶忙拉过他的小手:“你干什么?我看看有没有受伤?又不是不给你用!” 小薛林扭头看着他娘,仿佛说,你给吗。 林知了锁上箱子,关上柜门,把他放梳妆台上,打开他身边的小盒子,盒子里放的自然是没有穿成串的铜钱和碎银。 林知了又给儿子一个小荷包:“能装多少装多少。无论装多少都是你的!” 小孩把荷包塞满,心满意足。 什么爹和舅舅,哪有钱来得实在! 林知了给他擦擦手,问他要不要睡觉,小孩抱着荷包呼呼大睡。 第二天醒来小薛林就在床上到处翻找。照顾他的婆子奇怪:“找什么呢?” 林知了在院里,听到动静进来,叫婆子出去,把梳妆台上的荷包给他:“是不是找这个?” 小薛林抱住就说:“我的!” “也没说是我的。”林知了问他要不要穿鞋。小薛林点点头坐到她怀里,手中依然抱着鼓鼓的钱包。 出了卧室小孩就跟做饭婆子等人显摆他的钱。 闲着无事的门房过来:“掌柜的怎么给他这么多钱?丢了可怎么办。” 小薛林抱紧。 林知了很是无语:“——你看他这样丢的了吗。” 早知道有了钱就不要爹和舅舅,何必麻烦二哥二嫂。 林知了故意说:“要不要娘帮你收着?” 小孩拔腿就往屋里跑。 林知了一脸无奈:“看见了吧?他把自己丢了都不可能把钱丢了。这财迷样儿,也不知道像谁。” 门房不由得看林知了。 林知了气得瞪眼:“我是爱赚钱!”说完就回屋。 到卧室门口,林知了停下,勾头朝里看,想知道儿子把钱藏在何处。 小薛林没有藏钱,他把荷包里的钱都倒在床上,趴在床边拿一个铜板说糖葫芦,又拿两个说糖饼,拿一个碎银子念叨羊排,又拿一个说是鸡腿。钱太多,他想吃的小食数一遍钱还没数完,他伸手把钱搂到怀里嘿嘿笑。 林知了一脑门黑线,无语又想笑。 见他这么高兴,林知了也没管他。 饭后问他去不去仁和楼,他使劲摇头。 林知了指着自己腰间荷包:“用娘的钱买甜果子,真不去啊?” 小孩使劲点头。 林知了:“你的呢?” 小孩又摇头,坚决不开口,像是担心开口就说漏嘴。 晚上睡觉前荷包再次出现在床上。 两个月后,炎热的夏天过去,小孩终于对他的钱失去兴趣,两眼一睁就是飞奴和爹。 林知了听食客说,三天前中郎将王慕卿押回来一群人,其中一人就是颜国舅的侄女婿。林知了估计薛理快回来了。 林知了终于敢同儿子说实话:“最多三天。”拿出他三根手指, “爹和舅舅再不回来,娘再给你一个荷包。” 小孩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笑意。 然而十天后薛理和林飞奴也没回来。 林知了在小孩心里眼里都是个大骗子。 八月十四下午,薛二哥带着家人进城过节,小孩见着他就告状:“娘把爹爹舅舅杀死了!” 薛二哥震惊:“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孩指着林知了:“爹爹舅舅死了!娘把爹爹舅舅做成饺子,被我吃掉了!”拍怕肚子,难过地哭了,“二伯,我不要吃爹爹舅舅!” 薛二哥无语又想笑:“弟妹,你跟他说的?” 林知了想翻白眼:“我吃饱了撑的用这种事吓唬他?” 刘丽娘相信她干得出, “他这么小,又不会编瞎话,定是听你说的!” 林知了:“薛林,你爹和你舅舅要是过几天回来了,是不是要说被我变出来了?” 小薛林点头:“娘,你把爹爹和舅舅变回来吧。我喜欢爹爹,喜欢舅舅!” 林知了想说什么,抬眼一愣,笑着说:“爹爹和舅舅回来后你听不听他们的话?” 小孩使劲点头。 林知了:“舅舅教你识字,你也不许说累。爹爹教你写字,你也要好好学啊。” 小薛林太想爹爹和舅舅,“我听话!娘,你把爹爹和舅舅变回来。我不要吃爹爹舅舅,我要吃羊肉,我可以吃大鸡腿!” 薛理把缰绳扔给门房,大步进来:“爹回来了。” 紧随其后的林飞奴跑进来:“舅舅也回来了!” 小孩转过身,俩大活人跟前几个月一模一样,他惊得张大嘴巴瞪大眼睛。 林知了拍拍儿子的小脑袋:“刚才答应的事没忘吧?” 小薛林下意识点头,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急得眉头紧蹙。 林飞奴:“不是想舅舅吗?” 对舅舅想念让他放弃思索,扑过去大喊“舅舅,我好想你!” 林飞奴抱起他。 薛理走到林知了身边:“幸好蜀地到京师不是很远,快马加鞭,两天能赶回来。” 薛二哥惊呼:“你这些日子真在蜀郡?” 刘丽娘看向林知了:“你竟然没有骗我们?” 小孩听到动静转过身:“爹爹!” 薛理把行李给林知了就接过孩子:“待会儿爹爹教你写字!” 小薛林不想写字转身找娘。 林知了把行李放桌上抱着孩子:“不是说想爹爹吗?” 小孩指着薛理:“你走吧!” “我不走呢?”薛理故意问。 小薛林打不过他,推不动他,不知道怎么哄骗他爹,“娘要把爹爹杀掉包饺子!爹爹,快走!” 第198章 番外7 薛理愕然失态。 林飞奴满脸震惊地看向他姐。 林知了忍了又忍也没忍住翻个白眼:“他说什么你俩都信?” 林飞奴:“那您说他何出此言?” 刘丽娘心里埋怨林知了在孩子面前口无遮拦,闻言忍不住说:“我也想知道!” 林知了一看都怀疑她跟小孩胡说八道,“行!”指不定无知小儿跟谁学的, “林林,告诉娘,为何爹爹和舅舅不见了就是死了啊?娘有这样说过吗?” 刘丽娘等人听糊涂了。 林知了给几人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既然要审小孩,自然要从最初审起。然而小不点太小,满脸困惑,显然没听懂。 林知了又问:“林林,先前不见爹爹和舅舅,为何说他们死掉了?谁跟你说不见了就死了?” 小孩扭头看向他二伯母。 刘丽娘惊得张口结舌:“我——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怎么张口就来?” 小孩一看二伯母竟然不认,好像还怪林林冤枉她,顿时不乐意, “没了就死了!伯娘说的!”小薛林大声说完就转向他娘,气鼓鼓的样子仿佛说,林林从不撒谎。 刘丽娘愈发觉着百口莫辩:“那你说我什么时候说的?在哪儿说的?” 薛二哥突然笑出声。 众人感到奇怪,刘丽娘忍不住给他一手肘,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笑得出。 薛二哥收起笑容,“前些日子咱家的母鸡不见了,不是你说的不是死了就是被人吃掉了?” 刘丽娘皱眉:“我说过?” 她的一对儿女不约而同地点头。 刘丽娘张张口:“就算,我说过,我也没说过包饺子。” “他听别人说的吧。”薛二哥朝林知了看去,“也许弟妹在他面前说过,剁吧剁吧包饺子?” 林知了点头:“我是说过这话。前几天也说过。厨下问我羊肉怎么吃,我不想喝羊肉汤,就叫她们剁——”转向儿子,“合着我的话加你二娘的话,就是你爹和你舅舅不见了,是因为被我剁了包饺子?” 小孩点点头:“娘又把舅舅和爹爹变回来了。”看向薛理,“娘,再把爹爹变走吧。舅舅,你教我识字吗?” 林飞奴想生气又想笑,几个月不见,小外甥居然学会了威胁:“要是我教你识字,也叫你娘把我变走?”不待小孩开口,朝他背上一巴掌。 小孩气得大喊:“娘,快把舅舅变走!” 薛理弄清楚不是儿子凶残,也有心思训儿子:“变什么变,你当你娘是神仙?再胡说八道,我打你!” 小薛林吓得往林知了怀里钻。 刘丽娘看向薛二哥:“真是这样?” 薛二哥:“他爹是大理寺少卿,不是我说的那样,那你说谁敢在他面前聊杀人?” 刘丽娘朝林知了看去。 林知了白了她一眼,抱着儿子回屋。 薛二哥叫婆子给他弟打水。刘丽娘看着薛理和林飞奴风尘仆仆的样子,她去厨房看看有什么菜。 然而刘丽娘实在想不通:“怎么剁了包饺子和我说鸡不见了是被人吃了,合在一起能变成三弟被三弟妹剁了包饺子?” 另一个做饭婆子正要问刘丽娘晚上想吃面还是吃米饭,闻言忍不住说:“要不说小公子还是个孩子。改天他说薛大人去红袖楼,您都不应该觉得奇怪。” “他还知道红袖楼?“刘丽娘惊呼,突然想到红袖楼就在丰庆楼斜对面,他不可能不知道,”我看他就是在丰庆楼听什么人说的,谁谁不见了,是不是被人杀掉做成人肉饺子!” 做饭婆子:“兴许吧。蒸米饭还是煮面条?” 刘丽娘:“弟妹以前说过,胃不好就吃面。三弟和飞奴这些天应该没怎么好好用饭,可能也想喝口热汤,和面擀面条吧。我收拾几个菜。” 话音落下,先前打水的婆子进来,刘丽娘叫她洗茄子等物。 婆子打开橱柜,“刘娘子,柜子里还有一盆圣女果,前几日拔秧子摘的,今年最后一批。” 小薛林喜欢吃圣女果鸡蛋面,刘丽娘叫婆子洗干净,回头她给几个孩子盛几份圣女果鸡蛋盖浇面。 薛理换掉脏兮兮的外袍就朝儿子伸手。 小薛林担心挨揍,死死搂着他娘的脖子。 林知了:“你爹想你了。你不是很想爹和舅舅吗?天天早上睁开眼就问爹和舅舅怎么——” 小孩抬手捂住她的嘴巴,不许她说下去。 林飞奴捏捏外甥的小脸就去倒两杯水,给他姐夫一杯,他端着水杯看看家里有什么吃的。 林知了:“有月饼,仁和楼和丰庆楼做的。” 林飞奴:“今年丰庆楼也做月饼?” 林知了:“只做两百块应应景。还没拿出去卖就被晌午来吃饭的食客打包带走了。” 林飞奴:“丰庆楼明日不休息?” 林知了点头:“每人赏一百文,我又叫伙计去买上百斤鱼和几十斤羊肉。明日赚的钱他们也能分到一些,倒也没人抱怨为何仁和楼可以休息。” 林飞奴拿两块月饼,递给他姐夫一块:“丰庆楼的人出来做事是为了赚钱,能分到钱自然无人抱怨。” 薛理随口问:“什么馅的?” 小薛林:“豆沙!” 薛理差点崩掉牙:“还以为你说,我的肉做的馅!” 小薛林惊得睁大眼睛:“爹爹的肉做的?娘,你又骗我!” 林知了:“我怎么骗你了?” “你说肉是猪肉!”小孩很生气, “天天骗我,天天骗我——” 林知了头疼:“仁和楼的鲜肉月饼是猪肉馅的。你爹说他的肉做的馅是逗你玩。他说什么你都信,你是不是傻?” 小薛林不信骗子娘亲,转向他爹,薛大人满眼笑意。小孩气得在娘怀里蹦哒:“你怎么还不走?” 薛理故意说:“我就不走,就是走也要带上你和你娘。” “娘!”小薛林喊出口,抱着娘大哭。 林知了无语又想笑:“就这点事也值得你哭?那你以后得天天哭。” 听闻此话,小薛林愈发伤心。 薛二哥看不下去,起身把侄子抱走:“你爹坏,你娘更坏。你舅舅跟他们蛇鼠一窝。我们走,叫二娘给你做好吃的。” 龙凤胎有点怕薛理,一看爹走了,起身跟过去。 都走了,林知了也敢问出她的担忧:“一路上还顺利吧?” “顺利!” “不顺利。” 薛理扭头瞪小舅子,林飞奴顿时想给自己一大嘴巴子。 林知了盯着薛理:“是你出去还是我和他出去?” 薛理叹气:“我夫人竟然懂得分开审问。” “你夫人也是大理寺少卿的夫人!”林知了没说,这种审讯伎俩,前世看电视见多了, “你说还是回头我找云无影?” 云无影同薛理一起离开一起回来,薛理遇到的事他可能比薛理自己还清楚,因为薛理比他忙,许多事忙着忙着就忙忘了。 薛理又叹了一口气:“别去找他,想知道什么我说还不成吗。” 林知了:“说啊。” 薛理:“刚到蜀郡的十几天很安全。后来探听到一点消息,蜀郡官吏怀疑我们是梁上君子,被捉拿过一次。这种情况去的路上就考虑过,自然没有被他们抓到。” 林知了有点不信:“竟然没有怀疑你是监察御史?” 林飞奴乐了。 林知了扭头瞪他。 林飞奴敛起笑容:“姐夫自出京那日就没有刮过胡须。到了蜀郡满脸大胡子,别说你认不出他,我每天早上看到他都因为不习惯而愣住。即便蜀郡官吏人手一份姐夫的画像,姐夫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认不出来。” 林知了想象一番,满脸胡须,又因为赶路而不修边幅,薛理照镜子的时候恐怕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江洋大盗。 林知了被说服:“后来呢?” 薛理:“可能怀疑上面有人罩着,虽然行事不如庐州知府猖狂,一些事也不曾遮掩。我们从小事查起,比如霸占他人店铺。查小事的过程中,我们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小事证据夯实,就从风言风语查起。” 林知了:“然后就查到颜家人?” 薛理:“起初没有。他把自己摘的太干净。不过去之前我们就怀疑颜国舅的侄女婿和当地知府同流合污。去年丢失的百万两官银,颜家那位亲戚至少得五十万。细查之下,比庐州府高明多了。他们把银块融了,到黑市换成金银首饰牙雕摆件。虽然黑市物价高,百万也能剩八十万或者九十万。颜家那位一人分三成。知府衙门谋事的那些人分三成,当地别的官吏合分三成。” 林知了:“你说的风言风语,是指他们把银子换成物品?” 薛理点点头:“我们通过流言从黑市查起。” 林飞奴想起在黑市的那一幕,忍不住开口:“阿姐,你不知道,我们抓了两个黑市大户,起初死扛着不说。云无影说,我劝你们老实交代。这位是大理寺少卿薛通明。你们觉得薛通明会无功而返吗。” 林知了想笑:“他倒是会吓唬。” 林飞奴摇摇头:“没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留着胡须的姐夫不像传说中的薛探花,还是觉得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听到这些俩人还送姐夫一记白眼。姐夫二话不说把二当家杀了,血溅大当家一脸。” 林知了震惊:“你你——” 薛理:“他们身上煞气太重,手上肯定不止一条人命官司。我们在黑市也打听到他们杀过人。起初想用这一点逼他们坦白,但他们骨头太硬!” 林飞奴点头:“抓他们之前我还问过姐夫,如果他们要想活命,您还真饶他们不死啊。姐夫说先看看他们能坦白多少。” 俩人不但不坦白,还鄙视薛理。薛理查案近十年,第一次遇到如此猖狂之徒。 林知了:“另一个人坦白了?” 林飞奴摇头:“要是那么听话,姐夫也不会杀人。他说要报官,要告姐夫。姐夫说,这些人都是我的心腹,他们不说,你死了,谁知道人是我杀的。”想起那人吓得瘫在地上,他就想笑,“那人可能听人说过姐夫狠,但没想到还没过堂,姐夫就敢大开杀戒。一下子懵了。就算知道坦白也活不成,估计心存侥幸,还是坦白了。” 薛理:“他们也担心被官府推出去反罪,每次交易都留有证据。我们通过他对黑市的熟悉查到其他黑户。这些人被秘密押住城外军营,我又令人深夜拿住几个胆小的官吏。有参与者的口供,查知府和巡抚就容易多了。后面的事同两淮那次差不多。深夜出兵把人困在府中,进去之后就先拿证据再拿人。” 林知了:“巡抚也有账簿?” 林飞奴不禁说:“知府想把事情推给上面,他上面也想把罪名推给手下人,结果都留着证据,以防不测!” 林知了放心地长舒一口气。 林飞奴不禁轻呼一口气,不由得露出终于糊弄过去的神色。 薛理见他这样顿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知了转向弟弟:“说完了?” 林飞奴慌了一下:“完——完了!” 薛理:“我看是你完了!这个时候还敢骗你姐!” 林飞奴张口结舌,不不,不是他在回来的路上说别什么都说,别叫阿姐跟着担心吗。 薛理对林知了说:“那么大的案子怎么可能只有这一点事。他不告诉你,我来说。” “姐夫——”林飞奴难以置信。 薛理瞪他:“闭嘴!还想骗你姐?” 林知了转向弟弟:“你闭嘴,我听你姐夫说!” 林飞奴张张口,他,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份上! 薛理:“可能因为物伤其类,我在蜀地就放了十多人,一半涉及到人命的黑户,一半罪不可赦的贪官。蜀地上上下下一半官员被抓。其他地方的贪官担心任由我查下去,今年不查到他们,明年也会查到他们,来的路上我们遇到三次暗杀。” 林知了脸色煞白。 薛理移到她身边搂住她,“一次用女人,一次埋伏在路边,一次用毒。兴许我威名在外,送饭的伙计很慌,我只是冷声问一句,他就吓得抖成筛子。这便是后续,那些人如今都在牢中,我也写在卷宗上呈给陛下,只等陛下发落。” 林知了:“陛下会怎么做?” 薛理:“直接把人砍了。” “不查?”林知了怒上心头。 薛理:“蜀地元气大伤,朝中人人自危,陛下为了帝位也要徐徐图之。何况不止有贪官,还有心怀叵测的藩王和虎视眈眈的胡人。” 林飞奴:“王慕卿说,有些人贪归贪,但戌边御敌非他不可!” 林知了对于这个回答不满意。 薛理:“过几年外无强敌,云无影那样的出身也能守住关隘,再收拾他们也不迟。” “皇帝舍得吗?”林知了问。 薛理:“陛下仁慈也不会放任一个手握兵权的贪官做大。今日可以贪钱,谁知明日会不会惦记他的皇位。” 林知了闻言放心了:“有没有查到颜国舅?” 林飞奴:“巡抚是他侄女婿,逢年过节怎么可能不孝敬一二。” 薛理:“我写了两份卷宗,一份交给大理寺,颜国舅一门全部抹去。一份详情和涉及到颜国舅的证据全部交给皇帝,包括我还没过堂就杀了黑户。” 授人以柄?林知了明白薛理为何这样做。一来可以凸显薛理的坦荡,二来皇帝握着这件事便会认为薛理从此以后都不敢有二心。 林知了:“那些证据会叫颜国舅寝食难安吧?” “这是他该担心的事。”薛理喝了一杯水,吃了一块月饼,依然感到饥肠辘辘。他起身拿一块月饼,小薛林扒着厨房门框朝堂屋打量。薛理转过身对上儿子的视线,小孩恶狠狠瞪一眼他就缩回去。 薛理被他的怂样逗笑了。 林知了正对着院门,自然看到小不点刚才什么德行:“你和飞奴别再吓唬他。他从一个月前就问舅舅呢爹呢。” 薛理原先想着饭后洗漱睡觉,听闻此话,饭后就领着儿子出去。林飞奴牵着他的老儿子跟在后面。 明日便是中秋,今晚月光很亮。小薛林走出家门看到邻居就拉着薛理的手说:“我爹爹!” 邻居不明所以,他们知道他是薛通明的儿子啊。 薛理抱起儿子笑着说:“离家多日,他快不认识我了。” 邻居笑着打趣几句,看小孩急了,又说逗他玩呢。小孩气得指着前方:“爹爹,我们走!” 薛理同邻居说一声“回见”就抱着儿子往坊外走去。 邻居先前就听说薛理在蜀地,但他和仁和楼、丰庆楼的食客一样认为林知了胡说八道。近日看到从蜀地押回来的案犯以及赃款,他同家人直呼, “他居然真在蜀地!” 随之也担心薛理查他们的亲友。 薛理的案子查到一半就对外放出消息,他查颜家。联想到先前薛理要杀了颜国舅,颜国舅没有证据还叫多人弹劾薛理,两家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京城官吏都认为薛理此举是要弄死颜家。 反而贩夫走卒不这样认为。 薛理都敢杀颜国舅,又岂会怕他弹劾。薛大人分明是一心为公,为民请命。那些狭隘之人,竟然认为薛理同他们是一路货色,借机铲除异己! 然而升斗小民人微言轻,没人信他们。 同往蜀地的王家叔侄也认为薛理主要搞颜家,顺便查贪官。 半个月后,颜国舅的侄女婿被处死,侄女带着孩子回到颜家,颜国舅兄弟几人什么事没有。王慕卿找太上皇抱怨:“皇帝还是心慈手软!” 太上皇像看傻子一样瞥他一眼。 登基不足三年,弄死亲舅舅一家,日后谁还敢效忠皇帝。 这样的道理薛理肯定也懂,否则前几日来探望他的时候不可能绝口不提。 太上皇的鄙视稍纵即逝,王慕卿没有察觉,继续抱怨皇帝仁慈。太上皇听烦了:“朝中有薛通明!” 王慕卿点头:“幸好有薛通明这把钢刀!” 皇帝不动颜家也是为了保护薛理。贪官一看薛理证据确凿又如何,得皇帝信任又如何,皇帝不是一样没有为他惩治颜家吗。 薛通明不足为惧! 潜伏在城外的杀手因此陆续撤走。 又过几日,皇帝封赏。 蜀地少了许多官吏,刑部章大人调往蜀地,在边关多年的官吏调往京师或蜀地,金吾卫大将军被调往边关掌权。 金吾卫大将军感觉皇帝想对胡人用兵,因为这两年工部令下面做了许多兵器,只是弓箭就有满满两仓房。 金吾卫大将军也想封候拜将,欢欢喜喜去赴任。 王慕卿升任大将军,他侄子也官升一级。唯一没动的是薛理,皇帝赏金百两。朝中所有人都认为此举是安抚薛理,毕竟谁都知道颜国舅的侄女婿出事,他不可能清清白白。可是大理寺卿都不曾找颜国舅协助调查,此举太过反常。 要说不是被皇帝按下去,鬼都不信! 林知了看到薛理带回来的黄金很是高兴,比薛理从刑部调往大理寺那日还要高兴。 薛理:“还说儿子像谁,我看就像你!” 说曹操曹操到。 小薛林晃晃悠悠进来:“爹爹,娘~娘~” 林知了朝他招招手:“快来。” 小孩扑过去。林知了把儿子抱到腿上,指着桌上的黄金:“这一块就可以买许多许多好吃的。” 小薛林惊得“哇”一声。 林飞奴随后进来,林知了扔给弟弟两块。 薛理看到小舅子想起一件事:“明日去兵部报到。” 林飞奴愣住:“我?” “兵部王尚书得知是我点名要他儿子前往蜀地。投桃报李,听说你在家闲着无事,就叫你去兵部,临时工,不耽误你过两年参加春闱。”薛理道。 林飞奴挺喜欢骑马训练:“可是兵部不是只负责军需吗?” 薛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林飞奴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小薛林指着剩下的金子:“娘,我的!” 林知了正想点头,突然想起他吃独食的性子好不容易才改过来, “我们家四个人!” 小薛林抿着嘴犹豫片刻,冲舅舅伸手:“给我!” 林飞奴递过去,他倒要看看小孩想干什么。 小孩平分,一人两块,最后还剩两块,他眨巴着眼睛望着爹娘。 林知了:“谁天天晚上领着你玩,给你洗澡?” 小孩哼哼唧唧几声,给娘一块给爹一块。望着爹娘的金子他又满心不舍。薛理看不下去:“不要是不是?不要还给我!这些钱都是我的!” 小薛林慌忙把他的两块搂怀里。 林飞奴拿着那两块回到东院就把他前几年用的存钱箱掏空,把箱子给小外甥。小薛林乐出口水,荷包黄金全塞进去。发现里面很空,叫舅舅抱着他去娘的梳妆台,把盒子里的钱全部移到自己存钱盒中。 林知了坐在厅堂看到卧室里的小孩来来回回倒腾,看向薛理:“咱俩都不吝啬吧?怎么就生个貔貅?” 第199章 番外8 薛理同样困惑儿子随谁,安慰自己,也是宽慰夫人:“好过他是败家子。” 听闻此话林知了不得不承认他言之有理。 薛理又想起一件事:“还想办厨师学堂吗?” 林知了看着桌上的金块:“不办也可。” 薛理呼吸一顿,他夫人真是——真是位奇女子! 林知了看到他神色复杂的样子,认真说:“有了这笔钱,我是觉得办不办皆可!” 薛理:“陛下已经令人收拾好学堂。不止有厨师学堂,还有做弓箭的,有做马车的等等。因为学堂在一处,有些匠人来自工部,极有可能涉及到朝廷制造机密,所以学徒上查三代,防止混进倭人细作和作奸犯科之徒。” 先前薛理向她提出上表皇帝,林知了就知道不能跟她在丹阳似的想收谁就收谁。闻言她毫不意外。林知了问学堂设在何处。 胜业坊最东端有一处庙宇,不如慈恩寺普度众生,年初“假和尚”的案子庙中僧人一半被查,剩下的无辜者被送去慈恩寺。 城中百姓嫌那里脏,乞丐都不愿意过去遮风避雨,宁愿在仁和楼屋檐下打地铺。 那么大一处房子就此荒废着实可惜,恰逢皇帝令少府找学堂,少府监试着提出这片院子。此地离仁和楼很近,林知了往来方便,皇帝令少府改成学堂。 少府监问当今庙中的金身佛像如何是好。内侍提出“佛祖想必很是愿意看到他可以普度众生。”言外之意,佛祖愿意被打扰。 皇帝不信鬼神,否则当年他被陷害也不至于只能指望薛理。但鬼神有的时候很好用,皇帝夸内侍所言极是。 少府监听闻此话明白了,无需劳民伤财捣毁扔掉。再说了,佛像放在原处皇帝也不必担心被佛迷心窍的信徒咒骂。 和尚们做功课的地方加几张桌子就可以给匠人使用。和尚的厨房可以改成厨师学堂。监寺休息的房间改成先生栖息之所。和尚的卧房也无需修整,可供家远的徒弟居住。 如此一来省心还省钱。 少府监不到一个月就把此事办妥。皇帝令几个大学士同工部、户部以及御膳房整理教学书册,又挑几个工匠师傅。至于厨子师父,皇帝已经告诉薛理,由林知了亲自挑选。皇帝又令林知了出任学堂主管事,俸禄同皇宫五品才人。 林知了听到“才人”二字,不禁说:“我成了后宫嫔妃?” 薛瑾差点被口水呛着:“——别胡说!朝中没有女官,但宫中又需要女官,户部就想个法子,她们的俸禄比照后宫嫔妃发放。好比皇后身边有个管事嬷嬷,今年都六十岁了,她的俸禄记录就是五品才人。” 林知了:“你的同僚也知道我这个才人跟陛下后宫的才人不一样?” 薛理点头:“此事最初是户部侍郎问是否再给你一份俸禄,届时如何记录。皇帝可能想到你不要仁和楼分成,即便再给你一份也没有原先的分红多,便很是慷慨地表示比照五品才人。” 林知了:“陛下当众这样讲就不会有人因此胡乱猜测,借机挤兑你。” 薛理:“没人会胡思乱想!” 林知了又问:“何时收徒?” 薛理:“改日你去胜业坊看看缺什么。年前收徒,年后开始。每年每人束脩是十贯。春节前后休一个月,三伏天休一个月。” 林知了:“可以先交一半?” “这等小事由你决定。先交一个月也成。”薛理道, “陛下没有办过书院,户部、工部的同僚也不懂,他们不会越俎代庖。说起来也是因为他们瞧不上匠人,此事又没有多少油水,所以都不屑插手。” 实则薛理所言不差,朝中权贵绝不会叫子女当匠人,城中富商也不舍得令子女当工匠,自诩清流世家不屑掺和此事,结果前往胜业坊报名的除了贫民子弟就是小商小贩的儿女。 这些人家庭简单,上查三代也很好查。是以腊月初一开始收徒核实,腊月二十就满员。第一批百人,分五个学堂,厨师学堂只有二十人。 由于无需跑去城外把时间浪费在路上,林知了就把每日上午下午各半个时辰改成上午下午各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可得百文,仁和楼和丰庆楼的厨子都乐意干这事。他们五日一休,轮休日前往学堂教一个时辰不会影响休息。 小年前一天,万事俱备,林知了叫皇帝给她找的帮手——宫里的小太监锁门,一个回东宫,一个回家。 这个时候林飞奴在兵部如鱼得水。 说起来也和薛理有关。 薛理至今不曾动过兵部,武将出身的那些人因为早年薛理同御史大夫一战而增加俸禄,又欣赏薛理恩怨分明的性子,以至于兵部上上下下都对他报以善意。 林飞奴被他和林知了教的性子极好,每日出门前林知了都会给弟弟几两碎银,林飞奴与同僚出去也不介意当冤大头,又因为他是薛理的小舅子,无论是当着他的面还是私下里都没人诋毁欺辱他。 甚至有人撺掇他别参加什么秋闱春闱,就在他们兵部干得了。 林飞奴对科举名次不是很执着,可他早上看书晚上练字,十多年来坚持不懈,他想通过科举考试证明自己没有白白辛苦。 话说回来,林飞奴只是临时工,有些事他不该知道,也不能叫他去办,因此他的年假比薛理等人早几日。 林飞奴休假第一天上午带着外甥去浴场。从浴场回来,舅甥二人坐在院中晒太阳。午后家仆驾车,林飞奴抱着外甥准备年货。 无论买什么都不用自己掏钱,小薛林看到什么都要买买买。 各式各样的灯笼他就选了十多个。要不是林飞奴叫他自己拿回去,他敢买一车。 林飞奴的书画在同窗之中称得上极好,他就自己买年画纸,准备回去自己画门神。 半道上,林飞奴碰到带着两个随从闲逛的章元朗。林飞奴以为看错了,令老仆停一下。 午后街上人少,今日又不是官府休沐日,因此人更少。林飞奴的马车在空荡荡的街上很是显眼,章元朗无法视而不见。再说了,他也没有必要装瞎。 章元朗上前:“怎么是你备年货?” “阿姐前些日子很忙,如今终于抽出时间又要去仁和楼和丰庆楼,我不备年货还能指望我姐夫啊。”林飞奴换只手抱胖外甥。 章元朗冲小孩伸手:“你家该配个管家了。” 林飞奴:“全家三个半主人,日日不在家,要管家做什么?” 章元朗想起他爹以前说过的一番话,薛通明做事高调,做人着实低调。 皇帝登基后,薛理再帮皇帝笼络文臣武将就有结党营私之嫌,因此这几年薛理回到家就带儿子,无论谁找他,得到的回复都是“小儿难养。”时间一长也没人找他。 虽说章元朗不清楚这一点,但他记得薛瑜成亲和小薛林周岁生辰薛家都不曾大办,别人嫁女娶妻自然不好意思送请柬,薛理也就无需管家出面应付。 想到这些,章元朗点头:“你说的也对。”想起林飞奴今日不该在此, “兵部放假了?” “你也放假了?”林飞奴问。 章元朗点头:“还以为只有工部临时工放假早。” 林飞奴:“夏子乔也是?” 夏子乔在吏部,章元朗摇摇头:“吏部平日里很闲,反倒年底事多,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调动,还是有别的什么事。”掂量掂量怀里的小不点, “薛小公子,你是不是又吃胖了?” 小薛林得意地点头。 章元朗被小孩好赖不分的样子逗笑了:“胖成小猪,可以宰了吃了!” “我不可以包饺子!”小薛林摇头。 章元朗作势要咬他一口:“谁说的?我觉得很嫩很香啊。” 小孩推开他的脑袋:“娘说的!不可以吃人!” 林飞奴:“别吓唬他。这小子不懂事,前些日子还说我姐要把我姐夫杀了包饺子。” 这话小薛林就不爱听了:“我懂事!” 林飞奴心说,懂事是重点吗?懒得同他掰扯,敷衍地点点头:“舅舅错了,舅舅忘了林林长大了。” 小薛林对这个答案勉强满意。 林飞奴看向同窗好友:“快过年了,怎么没去蜀地同章大人团聚?” 章元朗叹气:“我娘担心我爹给我添个弟弟,我爹到蜀地没几天她就跟过去。她不在京师,我几个姐姐都在婆家,只能我留下走亲访友。”说到此,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家里还有几间铺子,快过年了,总要看看账簿。”越说越心烦, “没想到这些事比装卸火/炮还累。” 林飞奴:“这点事就嫌累?你当和尚好了。天天坐着不动,也能穿金戴银。” 章元朗脸色微变:“没有这么骂人的啊。” 林飞奴不接这茬:“去我家用饭?” 章元朗:“你骂我!” “所以呢?”林飞奴反问。 章元朗:“我要去丰庆楼!你请!” 想想以前经常跟着章元朗吃吃喝喝,林飞奴点头:“可以!” 章元朗叫随从回府说一声,他晚上在外面用饭。林飞奴叫老仆把车赶回家。章元朗看着怀里的小胖子:“走着过去啊?” 林飞奴接过外甥, “最多三里路,不值得租车。走了!” 章元朗跟上:“听说朝廷在胜业坊搞个学堂,用的房子还是今年初查抄的寺庙,总管事是林掌柜?” 林飞奴:“徒弟都招满了,你才知道?” “我是才知道。”章元朗道, “起初听上司抱怨几句,说陛下动动嘴,他要跑断腿,真以为他眼陛下一样清闲。我听这话不对就没问出什么事了。前几日碰到我大姐夫的弟弟,听他说的。” 林飞奴:“是有此事。听我姐的意思,有厨师学堂,有木匠学堂,铁器学堂。不会教太深。比如木匠,会教做桌椅,雕花之类的应该不会教。像厨师学堂,会教做面食,但像馓子、油馃子之类的也不教。这样的吃食从和面到出锅至少半日,太耗时。厨师是从丰庆楼和仁和楼抽调的,若是授课那日不是休沐日,他们只能在学堂待一个时辰。” 章元朗:“那不就是只教皮毛?” “皮毛也足够养家糊口。”林飞奴指着街边店铺, “你看那些桌椅,只会点皮毛的小木匠就可以做。再说铁匠,学会打铁就能打出菜刀。” 章元朗恍然大悟:“我忘了。我想到木匠就想到我的床,想到我床上的雕花。听到铁器脑子里想的是宝剑,忘了还有大刀锄头和铁锨。” 林飞奴:“陛下办这个学堂不止是为了教百姓谋生。一旦有战事,工部下面的铁匠不够用就可以从民间征调。” 章元朗从未想过这一点:“还是陛下想的长远。近日没听到我上司抱怨,是不是也想到这一点?” “应该是他知道去学堂授课一个时辰就能得百文。”林飞奴道, “虽然不多,一个月下来也有五百,足够他在丰庆楼吃上一顿。” 章元朗近日接触到许多底层小吏才知道他们的日子同寻常百姓并无不同。听闻此话,章元朗想的那笔钱足够他上司一家买盐。 平日里去学堂授课也不会扣他的俸禄,何乐而不为。 难怪不再抱怨。 章元朗很想吐槽两句,又觉得没必要:“你说得对!”想起什么, “开学那日,要不要我和夏子乔买几个炮竹帮林掌柜——” “那是寺庙!”林飞奴打断, “在寺庙门口放炮竹,你也不怕被毒入骨髓的信徒诅咒。” 章元朗不禁嘲讽, “清净之地里面藏的全是污垢,他们不骂,反过来骂我?真是倒反天罡!” 林飞奴把外甥给他。 章元朗抱着小胖子走三十丈就受不了,把小孩放地上。林飞奴没有给外甥系布带,不得不盯着他。 章元朗见他没心思跟自己聊天,目光全在小薛林身上:“还能丢啊?” 林飞奴:“金吾卫大将军王慕卿的侄女被人抱走的时候只比他大一岁。” “还有这事?没听说过啊。”章元朗稀奇。 林飞奴:“后来找到了。我姐夫找到的。” “这件事我好像听谁说过。原来那个官家小姐是王家女。”章元朗看着人不大腿很快的小孩到路口,赶忙追上去, “你真是无知无畏。”护着他过了马路,章元朗才敢放松。 林飞奴大步追上,在另一侧守着外甥。 章元朗看着小孩一直往西:“他知道丰庆楼在哪儿?” 林飞奴点头:“我去兵部前,隔三差五领着他走一回。” 章元朗想起林飞奴的骑术极好,就问他日后是不是想从军。 以前林飞奴想法很多。跟薛理去一次蜀地,看到他姐夫准备两份卷宗,就觉得无论做什么都很有挑战性。 林飞奴:“顺其自然吧。如果近几年征兵,我就去边关。” 章元朗摇摇头:“听我上司说,自从前几年试过一次火/炮,边关连小摩擦都没了。” “好了伤疤忘了疼。”林飞奴听薛理分析过外敌,“当今陛下在外的名声比太上皇还要仁慈。过于仁慈就是软弱!” 章元朗明白他言外之意,但觉得不可能。 朝中可是有薛通明。 然而薛通明非兵部官员,不是每个人都相信他善骑射就等于会排兵布阵。薛理当年威胁高丽使臣的那番话很唬人,可是时间一长,对薛理的惧怕消散,自然就认为他不敢那样做。 年后,正月十八,厨师学堂开学第三天,边关送来六百里加急,因为今年北地寒冷,契丹南下,高丽士兵扮成商队入关抢夺。 皇帝即刻召见兵部、枢密院诸人。 传他口谕的小太监出去,皇帝转向心腹内侍, “去把薛通明找来。” 内侍:“薛大人是大理寺少卿。” 皇帝:“朕登基以来第一次用兵,容不得半点闪失!薛通明当监军朕才能睡踏实。” 内侍:“陛下不信枢密使,还能不信王尚书?” 皇帝微微摇头:“契丹和高丽同时生事,定是已经结成同盟。我朝多年不打仗,不如常年东迁西移的契丹骑兵经验丰富。朕担心他们因为有火/炮而骄傲自满。骄兵必败! 内侍不懂:“有火/炮还能败?” 皇帝也不懂用兵,他是觉得心慌:“史书上不乏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例子。速去!” 内侍立刻前往大理寺。 兵部、枢密院等人摩拳擦掌许多年,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出兵,用“兵贵神速”请皇帝立刻调兵。 皇帝朝薛理看去:“薛卿怎么看?” 枢密使想笑,这位比他们还好战,怎么看,打! 薛理:“城中应当有许多高丽和契丹商户,先抓几个年前才到京师的商户,问问他们具体情况。再以臣的名义找几个当地人当向导。重赏之下一定有人愿意带路!” 枢密使:“薛大人怎么突然畏首畏尾?” 薛理想送他一记白眼:“下官听闻有些外族人住帐篷,还是白色的,如今长城以北白茫芒一片,下官请问这样的天气如何找到外族人?再说高丽也比我们这里冷,兵将不习惯北方的寒冷,冻死在路上,大人又当如何?” 枢密使:“多穿几件棉衣便是。” 皇帝不由得点头。 薛理心梗:“大人别怪下官粗俗。你的鼻涕出来不等你抹掉就会结冰!” 枢密使一副你又胡说八道的样子:“薛大人——” 薛理打断:“枢密使找几个高丽人一问便知!” 枢密使看到他信暂旦旦的样子,突然不敢同他争论此事:“你说何时出兵?四月不可,南方兵卒要种水稻,五月关中要收小麦。现在不调兵,下个月调兵,等到边关可就四月天。半数兵卒牵挂家中田地,如何做到 薛理:“秋天出兵又何妨?” 枢密使张张口:“你你,你当我是卫青?” 薛理:“卫青名传百世不过是因为他运气好吗?在朝中有皇后姐姐撑腰,在关外每次碰到匈奴,不是正好龙城兵力不足,就是赶上匈奴小王饮酒作乐——” “打住!”枢密使叫停,“你当本官是什么都不懂的书呆子?薛大人,本官没有招惹你吧?你想整治本官,也不能叫万千兵卒给本官殉葬!” 薛理冷下脸:“看来大人知道为何卫青总是那么幸运?那您为何不先找契丹、高丽人打听清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三岁儿子都懂!” 枢密使张口结舌,他,他能说终于可以出兵,一激动就忘了吗。 皇帝听懂了,朝王维卿看去:“王卿,令金吾卫协助你等搜集情况。”转向枢密使,“纵然我朝有火/炮,弓箭管够,也不可轻敌。” 枢密使不敢反驳:“是臣冒进,请陛下恕罪。” 皇帝:“先了解清楚,契丹和高丽这次突然生事是不是因为北方寒冷人畜死伤大半,不得不南下。” 枢密使应一声是。 薛理:“陛下,这个月查探清楚,下个月也不可出兵,三月的北方依然寒冷。” 枢密使转向他:“你真想四五月出兵?” 薛理:“大人真要下官此时同你商定出兵日期?大人敢向陛下承诺,今日之事明日不会飞到关外?” 青天白日,宫里全是人,枢密使担心隔墙有耳。此刻殿内十多人,枢密使不敢保证他们当中不会有人饮酒贪杯透露出去。 枢密使后怕,他真是被战事冲昏了头,可是又不想承认他比薛通明年长十多岁还不如他冷静:“薛大人倒是好心计!不愧是太上皇钦点的探花郎!” 薛理微微一笑:“多谢大人称赞!” 枢密使噎了一下。皇帝看他憋得脸通红,很是想笑:“去查查各军情况,再查查军需。行军打仗不可儿戏!都退下吧。” 薛理率先告退。 枢密使指着他的背影:“陛下,你看看他,什么脾气,越发不懂礼数!” 皇帝面容严肃:“虽然朕尚未决定令谁为主帅,但薛通明是监军,这一点不会变!在此期间薛通明若是摔了伤了,无法随军出征,朕唯尔等是问!” 枢密使不禁打个哆嗦,慌称:“不敢!” 第200章 番外9 二月中,兵部才把高丽和契丹的情况摸清楚。然而此时还缺许多粮草。北方的寒冷又超乎所有人想象,倘若二月出兵,三月初到长城外依然要穿着厚厚的棉衣,棉服不够,枢密使只能干着急。 皇帝指着兵部尚书递上来的奏报对内侍说:“朕先前说什么,骄兵必败!” 内侍羞愧:“奴婢没想到北方那么冷。” 皇帝:“长城以北跟江南鱼米之乡似的,就不是我们日日严防死守,而是东北的契丹担心我们北上。” 内侍试探地问:“陛下说过几次,秋日契丹兵强马壮,高丽士兵想必也会枕戈待旦,陛下真要秋天出兵啊?” 皇帝:“倘若万事俱备,秋天打也无妨。可惜此时什么都缺。待天时地利人和再议。” 不过皇帝认为的“人和”同薛理不一样。他认为是兵将一心,薛理认为上下一心。 是以,那日回到家中,薛理就告诉林知了,契丹和高丽结盟,趁着边关百姓过年庆祝之际假装商队土匪入关烧杀抢掠,导致边关百姓死伤无数。 后来薛理故意连续多日不曾前往丰庆楼和仁和楼。果然食客忍不住问林知了,薛大人又去外地查案了吗。林知了就说边关出事了,各府衙都很忙。 夫妻二人不担心此事传扬出去,皇帝令人查谁走露了风声。因为可以推给往边关走货的商户。 由于高丽乃藩属国,高丽人入关抢夺,好比儿子打父亲,堪称大逆不道。林知了还没说完,许多性情中人拍桌而起,大骂高丽狼子野心,大骂契丹阴险狡诈。 林知了怀疑她再撺掇几句,这些人敢去堵宫门,逼皇帝出兵。 此时不宜出兵,薛理也同林知了提过。前一刻熄风点火的林掌柜又赶忙劝众人消消气,说行军打仗非同儿戏,就是要打也要准备军需。随后又劝前往北方走货的商户,近日别再靠近边长。 林知了又令伙计多听多看,兴许可以听到同契丹和高丽有关的消息,令管事的留意有没有食客南下。 食客从未想过朝廷会吃败仗,待此事传遍全城也无人因为朝廷有可能同高丽、契丹开战而变卖资产举家搬迁。 春去夏至,忙假前一日,皇帝在两仪殿书房召见几位朝廷重臣和薛理。 两仪殿书房外只有皇帝的心腹内侍一人,殿内除了皇帝仅仅五人,比三个月前议政的人少了一半。 此次自然是商讨如何讨伐契丹和高丽盟军。 兵部王尚书率先开口:“陛下是想秋季出兵?” 皇帝:“不是朕想不想。倘若春节期间的挑衅是试探,朕一直按兵不动,契丹会不会认为朕胆小怕事?你说今年秋季丰收时节,契丹会不会再次闯关掠夺?” 以前王维卿不甚了解契丹,近日多方查探,他不得不承认薛理多年前说的那句话——畏威而不怀德,对极了! 皇帝嫌他优柔寡断, “薛卿,说说你的想法。 薛理:“近几十年百姓安居乐业,无论坊间还是国库都积攒了许多钱财,在外敌看来我朝上上下下都是一块肥肉。一旦同契丹和高丽联军打起来,东南弹丸小国也敢趁机咬上一口。以臣愚见,工部这些年攒的火/炮和弓箭拿出三成运往各地。” 皇帝:“余下七成运往幽州?” 薛理:“亦或者从运往各地的三成兵器中拿出一些戍卫京师?” 枢密使:“小小的契丹和高丽需要七成火/炮?薛大人——” 薛理打断:“大人有不同意见可以上禀陛下。你要说服的人是陛下,不是下官!” 枢密使噎住。 皇帝令枢密使说说他的看法,又令其他几人畅所欲言。 几十年不打仗,以至于平日里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气势的王维卿也心里没底,如何敢同薛理一样畅所欲言。 除了薛理,其他人都是看着皇帝长大的,一直认为他远不如太上皇,是以王维卿提议请示太上皇。 皇帝面色微怒。 薛理见状毫不意外,皇帝登基三年有余,还请示太上皇,他算什么皇帝?木偶皇帝吗? 朝中没有掌管天下兵马的大将军,有戍卫京师的将军,今日他也在,他认为把七成火炮运往幽什不等于用七成。契丹和高丽人是不多,倘若全民皆兵,七成火炮还不一定能退敌,因此醉大人提议用七成火炮迎战并非长他人的志气! “全民皆兵”四个字令王维卿等人想起契丹人善骑射,七岁孩童也敢骑马射箭。因此枢密使也不敢嫌薛理过于谨慎。 皇帝也没有想过用七成火/炮,他寻思着五成足够了。此时看到同薛理有些嫌隙的枢密使无言以对的样子,确定薛理的谨慎没错。 很早以前,皇帝也听薛理说过,小心驶得万年船。皇帝又考虑到登基以来第一次出兵,只能胜不能败,就令兵部王尚书明日就把兵器运往边关。 王维卿趁机问令谁为主将。 常言道,富贵险中求,除了薛理这位监军,另外四人都想领兵,所以都眼巴巴看着皇帝。 皇帝先放弃枢密使。 薛理做派强硬,他认准的事绝不退让。此次宁可用听劝的平庸之辈,也不能用刚愎自用的枢密使。否则还没同契丹打起来,他二人会先大打出手。 皇帝转向戍卫京师的将军,问他谁可担任主帅。 戌卫京师的将军其实已经料到皇帝不会放他出去,闻言他只有一点点失落就转向王维卿等人。 王维卿冲他眨眼。 这位将军看着王维卿和薛理的岁数,王比薛大十几岁,又是皇亲国戚,王一意孤行的话,薛劝不住。 即便军中将士都尊敬清正廉洁的薛理,也会因为薛从未带过兵而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另外二人比王维卿还要年长几岁,能给薛理当爹。主帅和监军相差这么多岁,主帅很难不倚老卖老。兴许刚出京师就会把监军薛理当摆设。 这位将军也希望次次大获全胜,犹豫再三:“陛下,镇北侯!” 殿内所有人都愣住。包括薛理本人。薛理没记错的话前镇北侯五年前突然病逝,那个时候太上皇要对满朝文武和地主出手,令他们纳粮交税,自然不能动军队让自己背腹受敌。所以镇北侯嫡长子承爵后,太上皇令年轻的镇北侯掌管边关三万精兵。 皇帝回过神来不禁问:“同高丽隔海相望的镇北侯?” 将军:“是!” 枢密使强烈反对,那位镇北侯今年才三十一,比薛通明还要小四岁!两人加一起还没有七十岁,十万大军哪能交到他二人手上。 “大人此言差矣。有人二十二岁封狼居胥,有人年过六旬一出长城就迷路。下官认为年岁不等同才学。“薛理不待他开口,”大人,下官二十岁被太上皇点为探花,您二十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枢密使张张口:“你你———强词夺理!” 薛理:“下官才疏学浅,请问大人下官哪里强词哪里夺理?” 枢密使心梗。 十年前听上司说薛理把御史大夫和礼部诸人气得出气多进气少,他一直以为上司过于夸张。此刻,枢密使不得不承认,薛理单凭一张嘴也能气死人! 活该颜国舅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皇帝令几人退下,他再考虑考虑。 此后几日皇帝单独召见枢密院、兵部等人和薛理。 薛理回到家中就钻进书房。 如今林飞奴在兵部打杂,又因为他是薛理的小舅子,许多人讨好他,林飞奴自然打听朝廷要对契丹和高丽用兵。 一日傍晚,林飞奴看到他姐夫又去书房,他便跟进去。 薛理:“有事?” 林飞奴:“陛下真要秋天用兵?不是说秋天的契丹兵强马壮吗?” 薛理:“敢上战场吗?” 林飞奴愣住,随后明白他言外之意:“我,我怎么去?跟王大人一起?” “他不去。他负责在京师筹备粮草。粮草运往北方需要运粮官。运粮官会随粮草留在边关。”薛理真正要说的不是粮草而是兵器。七成兵器交到镇北侯手上,镇北侯敢南下勤王。所以兵器会交到薛理手上。薛理现在不过去,他随最后一批兵器和兵卒北上。届时兵器依然由京师过去的兵卒看管。 林飞奴:“听姐夫的意思,如果我去的话,不日便要出发?” 薛理微微摇头:“同我一起。” 虽然林飞奴胆子不小,可是因为朝廷多年不曾对外出兵,他和兵部老大王维卿一样心里不踏实。听到可以同姐夫一起,林飞奴连连点头。 薛理:“七月下旬出发。临阵磨枪也来得及。” 林飞奴明白。 翌日,五更起床,林飞奴同以前读书时一样,先看兵书后习武。 小薛林睡得早起得早,从卧室出来他就找舅舅,因为全家只有舅舅陪他闹。 到隔壁东院看到林飞奴把长枪耍的虎虎生威,小薛林惊得张大嘴巴。 林飞奴担心他横冲直撞撞枪口上,看到他就停下。小薛林回过神就跑过去叫舅舅教他。 练了半个时辰,林飞奴身上的衣服湿透了,他只想去沐浴。然而小外甥拽着他不撒手,林飞奴只能砍一段梅树枝。 小孩人小心气不小,指着他舅的长枪。林飞奴给他,小孩差点被长枪压趴下。林飞奴攥着长枪问:“还要吗?” 小薛林吓得摇头:“我,我小孩,用小棍!” “你呀。”林飞奴以前觉得外甥像他,后来又觉得像他姐夫,如今他是觉得谁都不像,因为他们小的时候都没有小崽子机灵。 林飞奴握着他的手:“舅舅教你?” 小薛林很是乖巧地点头。 一炷香后,小孩气喘吁吁。 薛理叫二人去用饭,进院就乐了,儿子坐在地上,伸着舌头喘气,跟又热又累的大花似的。 薛理忍着笑问:“干什么呢?” 小薛林有气无力地伸出小手:“爹爹,抱抱,我实在太累了。” “跟谁学的啊。”薛理把他抱起来, “你从家里走到丰庆楼都不累,跟你舅玩一会就累成这样?” 小薛林也想不通,“爹爹,我不想说话。” 薛理叫小舅子去沐浴,厨房有热水。他抱着儿子到主院,也叫照顾儿子的婆子打一盆热水。 小薛林换上干净的衣服还是没什么精神,窝在薛理怀里叫爹喂。 林知了把他抱过来:“你爹待会要去大理寺,哪有时间陪你慢慢耗。想吃什么?” 小薛林用眼睛看。 林知了:“哑了?不说话自己吃。” 小孩不想自己动手,也不敢再撒娇耍赖。 饭后,家奴送母子二人去学堂。 学堂厨房同前些日子一样,先和面,醒面的时候选弟们练刀工。食材是他们自带的,都是常见的瓜果蔬菜。做熟后可以带回家,也可以自己吃。即便如此全城百姓依然认为每月一贯的束脩很便宜。 从正月开学到现在五个月过去,徒弟们都学会做拉面和刀削面。前些日子林知了便发现东市多了几家面摊。起初几日对仁和楼有些许影响,早上剩的拉面和刀削面多了。 过了五六天,食客们又都回来,不是抱怨小店的汤不是骨头汤,就是抱怨小店卤的猪肉腥味重。 东市也多了几家小饭馆,每家店一次只能容纳十多人。俞管事在东市转一圈就不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林知了准备的菜单中没有“拔丝”,因为学会拔丝水果就能做出很多菜。也没有教锅包肉,菜单里有回锅肉。也没教糖醋鱼,也是考虑到学会糖醋鱼,可以学会许多菜。她列的菜单是红烧和清蒸鱼。 主食有饺子馄饨,没有汤包。 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什么都不懂的贫民子弟学会回锅肉觉得师父真好。仁和楼和丰庆楼厨子看到林知了编写的菜单忍不住感叹,掌柜的不愧是掌柜的。 林知了也教了麻婆豆腐和肉沫茄子。她对徒弟们的说辞是这些食材常见,可以早晚买来练习。她到是不介意炖鲍鱼炖花胶,可是这些食材昂贵,我都不舍得买,你们买得起吗。不能亲自做几次,交给你们也学不会 徒弟们回到家把此话告诉爹娘长辈,长辈们都认为林知了此言甚是。 有心人打听到林知了教的都是些豆角茄子猪肉鱼肉,几乎所有饭菜都难等大雅之堂,就不再盯着厨师学堂,也不再试图明年把亲戚家的孩子塞进去偷师。 话说回来,胜业坊的寺庙很大,至少有六个薛家那么大。大门和侧门关上,小薛林在院里可以肆意撒欢,因此他很喜欢这里。 今日也是,驾车的老奴把他抱下来,小孩就往里面跑。 除了下雨天,这几个月小薛林天天来一趟,跟五个学堂的徒弟先生都混熟了,进门看到人招呼一声就往里钻。 待林知了拿着儿子的物什进院,小孩早跑没影了。 准备上课的先生指着北边:“往后花园去了。” 林知了不禁皱眉:“寺庙修什么花园!” 先生徒弟们第一次到这里也被房屋布局惊呆了,要不是正殿有金身佛像,他们准以为到了哪位公主王爷府邸。 先生闻言失笑:“那不叫花园,那是荷花池,菩萨修行之处!荷花池边的凉亭是菩萨休息的地方。林掌柜,您快去吧。如今天热,小公子敢直接跳荷花池。” 林知了无需上课,她过来就是看一下先生和徒弟们是否用心,有没有人闹事。林知了闻言先去抓儿子。 小薛林没有跳荷花池,他在祸害花花草草。 林知了找到撅着屁股挖呀挖的小孩就问:“干什么呢?” 小薛林的身体僵了一下,转过身朝林知了跑去:“娘,给你!” 林知了低头,小孩手里一把花花草草。林知了故意问:“摘了送我的?” 小薛林塞她手里:“娘,玩去吧。” 林知了气笑了。 兴许意识到此话不对,小孩指着凉亭:“娘,你去歇息,我一会就来。” 林知了到凉亭下待两炷香,小薛林还在花丛里使坏。林知了过去把泥孩子抓出来:“我们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好吃的。” 小孩闻言觉得有点渴,任由他娘拽着他去厨房。 林知了先给他打水。 衣服是没法洗,至少要把脸和手洗干净。 盯着徒弟片鱼肉的先生看到小薛林就不许他靠近。不是怕刀伤到他,而是担心他小爪子太快把徒弟们的食材碰脏了。 林知了问:“今天还是做鱼生?” 先生微微摇头:“他们家中都有酸萝卜,今日先用鱼骨煮汤,然后放入酸萝卜和鱼片。” 如今东市有许多饭馆做酸汤鱼。以前没有不是没有酸菜,而是没人想到就粥的酸菜可以和鱼一起煮且很下饭。 林知了:“主食呢?” 先生指着面盆:“烤饼!” 林知了看看外面的太阳:“这么热的天?” 先生:“天热也要吃面。” 林知了想想关中百姓一顿不吃面心慌,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忽然想起她家小不点长这么大还没有吃过蛋炒饭,就拿出百文叫皇家配给她的随从去买米、蛋和肥猪肉。 米饭蒸熟,林知了就把锅盖打开,直到米饭变凉她才盛出来做蛋炒饭。 第201章 番外10 肥肉煎出油后捞出油渣,林知了下蛋液和米饭,只放盐和些许酱油,出锅前撒上葱花和切碎的猪油渣。 林知了先给儿子盛半碗,又自己来半碗,就叫众人都尝尝。 皇家配给林知了的随从祖籍在淮河以南,自幼吃米饭,闻言他先盛半碗。蛋液裹着米饭,还有葱花提味,偶尔还可以吃到焦香的油渣,随从口齿生津。 林知了见他跟早上没用饭似的:“如何?” 随从连连点头。 林知了又问厨师:“是不是没想到米饭也可以炒着吃?” 厨师乃关中人氏,一日三餐皆是面,活了半辈子都很少喝米汤,自然想不到做蛋炒饭。他咽下去便问:“为何用凉饭?” 林知了:“热饭做出的炒饭会黏到一起。倘若是极好的米,蒸出的米饭就是颗粒分明,也可以用热饭。也有人就喜欢吃黏到一起的。不过我家乡的人还是更喜欢吃颗粒分明的炒饭。” 关中厨师没有去过江南,自是对林知了的话深信不疑。 林知了看向徒弟们:“我觉得只是卖炒饭和炒面就可以养活家人。若是卖给食客,炒饭里可以加青菜白菜,炒面可以加绿豆芽甜萝卜丛。卖吃食不能由着性子来,要做多数人喜欢的。好比林林的姑姑。喜欢在肉沫茄子里放糖。她可以接受,多数人受不了,她卖给谁呢?所以她厨艺极好,我也不许她踏进仁和楼的厨房!” 小薛林仰头。 林知了:“没有说你,说你小姑呢。好不好吃?” 小孩点头:“娘,我渴。” 林知了:“我去给你摘个瓜。” 厨房外空地上种了许多瓜果蔬菜。 先前林知了同先生和徒弟提过,可以在院子里种菜,夏天和秋天无需买菜练手。为了省钱,也为了用着方便,正月底他们就把菜地收拾出来。 林知了摘个大西瓜,她的助手洗干净切块。 小薛林吃完西瓜,衣服彻底没法见人。 林知了给他擦擦叫他继续穿。 厨师和徒弟们吃过饭各回各家,林知了领着儿子去仁和楼。到了仁和楼小薛林就往店里钻。第一次来用饭的食客看到他就问:“你爹娘呢?” 小孩背着小手打量人家一番扭头就跑。 善良的食客问他去哪儿。常来的客人笑着说:“这孩子是林掌柜和薛大人的独子。” 不认识小薛林的食客下意识问:“林掌柜和薛大人?” 老主顾愣了一下,很是不解:“你不知道?你哪儿的人?不是京师的吧?” 食客被问蒙了:“我——我——” 伙计听出他口音像南方的:“外地客商?林掌柜是我们掌柜的,薛大人是大理寺少薛通明。” 那位食客恍然大悟,惊叫:“这里是仁和楼?” 伙计张张口:“你——你的面都快吃完了,你不知道这家店叫什么?” 食客脸色通红:“我不知道吃什么,看到这家店人多,就跟着进来了。” 伙计心想说,您心真大。他嘴上也不饶人:“也不怕被宰!” 此时,小薛林被他娘抓住去后院洗澡换衣服。 午饭后,林知了教小孩读书。酉时左右,仁和楼的伙计送她和小薛林前往丰庆楼。 如此过了七八天,学堂全部放假,林知了也不用东奔西走。 每日清晨领着小孩去仁和楼转一圈就回家,傍晚去丰庆楼看一眼,提示一下研究新菜的厨子她再回家。 偶尔去酒坊看一下,以防他们监守自盗。 又过二十多天,伏天结束,薛理叫林知了给林飞奴收拾行李。 薛理近日给林知了的感觉是他当监军不如下去查案紧张,林知了受他影响,心里没有一丝担忧。 出发前一天,林知了终于有点紧张,担心刀剑无眼伤到弟弟。 薛理:“他最多在城墙上看看,不用担心。” 林飞奴:“阿姐,我是押运粮草,在最后方,比姐夫还要安全。” 林知了:“要是被兵器伤到,要用烈酒清洗伤口。” “我知道。二哥给我准备了一包药。不信你问二哥。”林飞奴朝薛二哥看去。 前几日薛二哥来探望小侄子,给小侄子送来半车瓜果,小孩高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不停。因此薛二哥从小孩口中得知林飞炊要上战场。薛二哥担心林飞奴,林飞奴说不用担心,他和姐夫一起,薛二哥才知道他弟也要去。 薛二哥当时慌了,许久过后,回过神来就回家熬药。收拾好一大包药材,薛二哥一家就来送林飞奴和薛理。 薛二哥闻言点头:“飞奴,还有秋老虎,中暑就喝药,别硬抗。” 林飞奴点头:“放心吧。我又不是小不点。”朝小外甥看一眼。 小薛林跺脚:“不许叫我小不点!” 林知了把儿子抱到怀里:“舅舅逗你呢。怎么这么不经逗?” “我不经逗!”小孩理直气壮, “不许逗我!” 林飞奴敷衍地点点头。 晚上,林飞奴三更天才睡着,比平日晚了整整一个时辰。他不是害怕,反而很期待,又因为不知道长城外是什么光景,忍不住胡思乱想。 薛理心大,倒下就睡,一觉到自然醒。 林飞奴先走一步,去城外找同僚。薛理慢慢悠悠用过早饭才进宫,辞别皇帝后,他同太上皇的心腹前羽林卫大将军以及兵部侍郎带领一支金吾卫出城。 太上皇的心腹上过战场,又熟读兵法,即便皇帝不想用他,也把他派给薛理。 薛理一行轻装简行,看起来不像是打仗,反而像是打猎。 说起来薛理可以如此轻松还是因为主帅是镇北侯。 镇北侯所在的幽州有兵器库,足以武装五十万将士,无需从四方运送兵器。镇北侯手下有三万精兵,幽州各地也有两三万,只需再从关中征调两三万便足够应付这场战事。 几万人对京师而言不过是几天的事,如今已抵达幽州多日。火/炮早就送过去,大部分粮草也已抵达幽州,镇北侯知道如何安置。可以说此时万事俱备,只等监军。 所以薛理也没有在路上耽搁,五日便抵达军营见到比他小四岁的镇北侯。 镇北侯身材高大,但称不上魁梧,五官不出挑,有一种读过许多书的气质。薛理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儒将。 然而一开口他就令薛理大为意外,豪迈的笑声在长城外都能听见。 镇北侯的笑声如此洪亮是因为他真高兴。 说到这一点,还要从前些日子说起。 京师送来千台火/炮,镇北侯稀奇不已,可是他只能远观,不被允许近看研究,镇北侯很是恼怒,回到帐中见到幕僚就骂朝廷欺人太甚。 幕僚提醒他,此举可能与皇帝无关,定是监军的主意。镇北侯问监军何人,幕僚就说大理寺少卿薛通明。 天高皇帝远,镇北侯本人又不喜欢操心政事,朝中有哪些文臣武将他都不甚清楚,闻言就骂,皇帝也是个老糊涂,叫一个破案的当监军,简直胡闹! 幕僚闻言便知镇北侯没有听出他言外之意,于是从多年前说起—— 先说当年御史台和礼部建议放弃西北荒地,薛理气得拳打礼部侍郎脚踢御史大夫,仗着有陛下撑腰,他除了太上皇不敢动,谁都敢收拾。 坊间百姓都说他是青天大老爷,可他的做派一点也不像名臣贤相! 镇北侯震惊,忍不住问,“打宰辅这事不是民间话本吗?民间话本一贯喜欢夸大,以前就有过魏征梦中斩龙王。” 幕僚一脸无语。镇北侯意识到这是真事,就叫幕僚再同他说说薛理。幕僚说薛理查太原王长兴侯,查庐州府,办“江淮大案”,去年又办了蜀地,贪官污吏他是说抓就抓说砍就砍。因为天下重案都归大理寺,而他是大理寺少卿,如今江淮官吏都不敢伸手,最多是令家奴做点小生意,端的怕一不小心贪多了,江南百姓进京告御状,薛理再次整顿江南官场。 镇北侯听到扬州城“血流成河”,不禁说,“这手段脾气,我不如啊。”意识到被他带偏,又问幕僚,这些事好像同他当监军没关系吧。 幕僚继续,说有一年高丽使臣不知为何惹怒薛理,薛理向太上皇提议增加军需,边关将士的俸禄比早年多了五成,皆薛通明之功。 以前幽州的兵器库只够武装三十万兵将,如今足够五十万人使用,短短几年增加这么多,也是薛通明之功。 幕僚又说,其实无需从京师调兵器,可是朝廷既然把兵器送过来,又从京师调两万精兵,监军定有别的安排。 镇北侯问为何不是皇帝另有谋算。幕僚回答,皇帝仁厚,以他的性子别说运送这么多火/炮,只是幽州兵器库存,在皇帝看来就足够血流成河。幕僚又提醒镇北侯,这场仗不难打,若是监军的意见大差不差,只管听他的。 如今两边只隔一道城墙,无需夜晚奇袭,也无需四处寻找敌人,回头城门打开两军对垒,我方又有火/炮,输的可能性极小。想到这些,镇北侯不禁抱怨,“还要我这个主帅做什么?叫他领兵作战便是。” “侯爷才说他是个破案的,如何统帅全军?即便全军上下都感激他为边关将士争取的福利待遇,到了真刀真枪的战场上也不会听他指挥。”幕僚担心镇北侯惹怒薛理,薛理秋后算账把幽州上下查个底朝天,又提醒他,薛理去年斩了颜国舅的侄女婿,皇帝的亲表妹的相公。 世人都说薛通明不敢动颜国舅,以他之见,把颜国舅的爪牙砍掉,如今颜国舅如同人彘一般被圈在府中还不如杀了他。 坊间百姓因此还骂皇帝糊涂,护着他舅。殊不知薛理有意为之。薛理可是太上皇钦点的探花,没点脑子太上皇会任由他以前踹御史打礼部。 太上皇待百官宽厚是真,他也不是昏君! 镇北侯回到府中就叫人查薛理,查到的越多,镇北侯愈发欣赏薛理,有勇有谋,很会变通,却又言而有信! 镇北侯最欣赏言出必行之人! 风尘仆仆的薛理气势凌人,他的长相符合镇北侯对探花郎的想象,薛理手握宝剑,没有一丝文人的懦弱,完全符合镇北侯对薛理此人的想象,镇北侯才会如此高兴。 镇北侯同薛理寒暄一番,请薛理沐浴洗漱,他令人置办酒菜。薛理不禁提醒:“不饮酒!” 镇北侯一愣,想说大丈夫哪能不喝酒,眼珠一动,看到左右身着甲胄,意识到大战在即,立刻说:“不饮酒!” 饭后天色已晚,镇北侯想同薛理促膝长谈,可是看到他眼底乌青,不得不放他去休息。 翌日,薛理在镇北吴的陪同下的往武库,令人搬出百台火/炮送到长城上,又把余下的火/炮分到将士手中——从京师征调的精兵,这些将士以前用过火/炮,薛里不必担心他们因为不熟悉而把火/炮用坏。 镇北侯手下兵将还是没能碰到火/炮。因此他心里不痛快,又觉得薛理防他像防贼。 殊不知这才是开始。 下午,薛理抵达训练场,用京师两万精兵演练火炮和骑射弓箭。在京师周边当兵的将士们听说过薛通明的威名,也听说过当年他异想天开的打法。 将士们一看火炮在前,弓箭手在后,就意识到薛理想怎么打。第一天下午先列队,以防马撞到火/炮。 第二天第三天也是如此。 镇北侯看糊涂了,问薛理:“为何把火/炮放在前面?” 薛理:“过几日将军就知道了。” 又过五日,最前方护旗兵抬手挥旗,挡在火/炮前的四人迅速装炮轰炸,瞬间,幽州的山仿佛全塌了,尘烟滚滚,隔着长城也能看见。 毫无防备的镇北侯看到远处的石头滚滚落下,跟地龙翻身似的,目瞪口呆,顿时感到浑身无力脚底发寒。 薛理看向镇北侯:“如何?” “威力如此巨大?”镇北侯不敢信。 薛理:“一台火/炮就是小打小闹,最多震塌三间茅草屋。” 近千台齐发才有如此威力。 好比一支箭兴许只能令寻常百姓擦破点皮,可是万箭齐发,项羽在世也扛不住! 薛理:“大将军,我们先去帐中,令他们再练练。” 镇北侯神情呆滞地随他到大将军帐中,明明是自己的地方,却不知是坐还是站着。薛理请他坐下。 镇北侯早已令人绘制出一幅地图,此时就在帐中案上。长城外的草原、房屋瓦舍王庭也令人标出来,薛理指着长城外百里的地方:“听说高丽和契丹联军在此?” 镇北侯回过神:“是的。先前我一直想不通,城外哨兵说他们屯兵多日,单单骑兵就有十万之多,应该是契丹和高丽联军,想来万事俱备,为何迟迟不敢进攻。” “他们担心城中真有百台火/炮,不敢轻举妄动。又想着若是没有,一举南下,兴许能一路打到京师。”薛理道。 镇北侯点点头,轰隆声再次传来。镇北侯忽然觉得就这样轰炸半天,明年铺路建房的石头都齐了。 镇北侯:“城中有他们的探子。” 通往城外的关隘早在半年前就只许进不许出,可是不等于契丹因此成了瞎子聋子。城中细作完全可以用飞鸽传送。 薛理明白他的意思:“不怕他们发现。多年前我就告诉过他们我们会怎么打,他们也无法破解。这些火/炮不是有钱就能办成。他们要有工匠,要有铁器,要有图纸。然而据我所知,他们都凑不齐上万名铁匠,如何敢同我们对轰!” 镇北侯失笑:“薛大人,我的意思,这么大动静可能吓到他们。” 薛理问:“不打了?” 镇北侯把薛理先前说的话还给他:“过几日大人就知道了。” 七日后,契丹使臣求见。 镇北侯问薛理见不见。薛理问只有契丹使臣吗。不是高丽和契丹联军吗。镇北侯令城墙上的守将询问,来者都有哪些人。答契丹使臣。薛理就说,不见! 来使回到契丹军中把此事告诉主将,主将想不通,为何问有哪些人。眼角余光瞥到高丽将军,明白过来。 两日后,契丹和高丽使臣求见。城外哨兵也送来最新消息,联军往前三十里。 薛理看到两条消息请镇北侯说说他的看法。 镇北侯直言不讳:“他们想必已经知道你是监军。” 薛理:“认识我的人不少。” 镇北侯:“以前你同契丹和高丽使臣交过手,他们应该很清楚你的脾气,担心一言不合你就要动手,所以向前三十里,避免打到他们的百姓田地牲畜。” 薛理:“那就打开城门,我们往前推五十里。” 镇北侯一愣:“今——今日?” 薛理点头:“大军先在城外等候。” 镇北侯心说他打仗怎么跟儿戏似的,想怎么干就怎么干。镇北侯估计这一战打不起来,不如听他的,号令全军出城。 全军准备多日,有些将士都憋出火了,大将军一声令下,十万将士跟过年似的,来使才到帐中,将士们已经在城外安营扎寨,火头军搭起炉灶。 镇北侯在主位接见两国来使。 果然,来使求和,还要赔偿损失,说那些人是高丽和契丹通缉的土匪,他们在高丽和契丹走投无路才会南下抢夺。 镇北侯气笑了。 薛理问七十里外的大军是怎么回事。 高丽来使倒打一耙,听闻近日不断有兵将辎重往边关集结,他们不知关中发生何事才跟着增兵。 薛理慢悠悠起身,似笑非笑地问:“知道我是谁吗?” 高丽使臣哆嗦了一下:“薛,薛大人!” 薛理抽出宝剑:“既然知道我是大理寺少卿,就应该知道我最擅长的是断案。你们说那些人是响马就是响马。我潮边关百姓冤死?十万大军几个月不吃不喝陪你们玩呢?” “我们愿意赔款,你你还想做什么?”高丽使臣不禁后退,“我提醒你,两国相战,不斩来使!” 薛理:“老子斩的就是你!”人头落地,血溅三尺。 契丹使臣下意识拔刀,薛理抬手又是一剑,锋利的宝剑令人头瞬间落地,随从试图抵抗,被皇帝要求保护好薛理的前羽林卫大将军一创两命!转眼间,地上多了十多人,薛理身上没有一滴血。 镇北侯呼吸骤停。 幕僚吓得一动不敢动,心想说,这几个京师来的怎么比他们常年戍卫边关的还要彪悍。 这就是天子近臣的勇气吗? 薛理擦干净宝剑,看向镇北侯:“大将军,等什么呢?兵贵神速!” 第202章 番外11 腰系弯刀身背弓箭手持长枪的骑兵前面开路,火炮居中,落在后方的步兵是大刀长枪和弓箭,人人配有三个人的兵器。无论是京师的精兵,还是镇北侯的兵将,都是第一次这么富裕。 大军疾行四十里,收到消息的联军迎上,眼看两军之间只剩百余丈,一马当先的护旗手突然挥动旗帜,契丹和高丽联军认为对方要变阵,立刻停下。 联军主将看到对方骑兵迅速往两边散开呈合围之势倍感好笑,他八万骑兵,对方试图借助看起来不足两万的骑兵合围他?异想天开! 骑兵狂奔带来的浓烟滚滚散去,联军主将终于看清对方有多少兵马,也看清藏在骑兵后方的并非步兵,而是如投石机一样的车。此时拉车的两匹马已经被牵到车两侧。联军主将又想嘲笑,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传言,中原皇帝有五百台火炮。 这么多年他们的细作只见过三五十台,后来又有细作在西南东南看到火炮,联军就认为每个地方只有几台。 此时终于意识到当年薛理并非吓唬他们,慌忙令大军后退。 伴随着“后退”声的是炮/弹掉落的声音。 薛瑾前几日试过,最近的可以打百丈,最远的可以打到一里外。镇北侯建议敌人到一里地再打。薛理要赌一把。出兵之时,传令兵传令下去,各地死守,又令骑兵开路,以防联军突然冲上来火炮兵来不及装炮。 因此才有眼前这一幕。 此刻联军也意识到骑兵往两边狂奔是为火炮让路,可惜晚了。 薛理在后方看到人仰马翻,便转向镇北侯。 冲在前面的骑兵和炮兵是京师的精兵,镇北侯手下的精兵良将很是不满,镇北侯挥手,步兵不要命地往前冲,恐怕慢一点功劳被京师的精兵抢去。 镇北侯手下还有一万骑兵,在薛理身后,防止西北的胡人从侧面袭击趁火打劫。 镇北侯的副将认为薛理过于谨慎,不算铺满城墙的火炮和守卫,城中还有五千精兵,西北的胡人出动五万精兵也不可能转眼间就攻进去,是以他要求追击敌人。 镇北侯看向薛理,薛理点头。 副将摩拳擦掌一马当先! 军师慌忙提醒:“穷寇莫追!” 副将停下,看向镇北侯和薛理。 军师不禁说:“薛大人,一旦把敌人打出破釜沉舟的血性,我军有可能损失惨重。” 薛理:“也要他们有釜可破有舟可沉!” 镇北侯大笑:“薛大人此言甚是!” 薛理令前羽林卫大将军同往,见机行事。 这两年很是憋屈的羽林卫大将军顿时眉开眼笑,镇北侯瞬时从年过不感的人身上看到了意气风发。 镇北侯不禁说:“我真想上前看看战况。” 薛理:“胡人不可能不趁机生事。” 需要坐镇后方的镇北侯叹气,突然闻到一股香味:“晌午了?” 薛理:“先用饭。待会叫火头军跟上。” 军师忍不住说:“早上火头军给每人两个馒头一个水————”说到此意识到什么, “薛大人,打几日?” 镇北侯府幕僚之一问:“不是把联军打退就收兵?” 薛理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瞥几人一眼就朝火头军走去。 镇北侯很是无语,看在是自己人的份上,他好心提醒:“兵部、枢密院、工部、户部等等,成千上万人忙了七个月,只是退敌就收兵,我们图什么?会不会做生意?” “姐夫?” 镇北侯转身看去,不远处走来一名小兵,到薛理身边停下。镇北侯低声问左右:“什么姐夫?” “叫我什么?”薛理冷声问。 镇北侯闻言就看到小兵低头行礼道“大人!”随后薛理牵着马同他继续前行。镇北侯转向军师:“我记得薛大人只有一个小舅子?” 兵部侍郎:“正是这位,林飞奴。” 侯府幕僚闻言感到奇怪:“怎么是火头军?不是说当儿子养大的吗?” 兵部侍郎:“这小子书画文章极好,最擅长画马,早几年就是秀才,日后还会走科举之路。这一次是叫他出来长长见识。薛大人和其夫人可能担心他惨遭非议,就让他押运粮草,前几日才到。” 镇北侯对“小舅子”好奇, “我们也去吃点东西。” 前方打的热火朝天,后方吃的热火朝天。 饭毕,镇北侯下令往前推三十里。然而地上横尸遍野,寸步难行,火头军和押运粮草火药的兵卒只能一边补刀清理一边往前移动。 兵部侍郎在军中多年,由于四方无战事,他从未上过战场。冲天的血气让他十分不适,残躯断臂让他心里膈应,忍不住说:“死了这么多,真真是血流成河啊。薛大人,我们是不是有伤天和?” 薛理冷笑:“天若有情,年初高丽和契丹越境杀人,怎不见上天劈了他们?况且上天会怎么做,是我该操心的事!” 侯府幕僚之一不禁说:“幸好军中没有史官。” 薛理:“有史官又何妨?史官心生不忍对我口诛笔伐的话,除了沽名的誉之辈谁会心疼敌军?史官一家之言还能堵住悠悠众口?即便史书把本官评为佞臣,这广袤土地无法作假。自有后人为我正名!“ 镇北侯听出他话里有话:“薛大人,你不是想趁机赶尽杀绝吧?” 薛理皱眉:“本官何时说过赶尽杀绝?本官一直在强调见机行事!” 镇北侯带领他的心腹卫队和弹/药车沿着血路追上去,令薛理随火头军清理战场。 兵部侍郎看看身边只有两位侯府幕僚,叫他二人去统计敌人遗落的兵器财物。待二人走远,身边只有监军卫队——金吾卫,兵部侍郎才说:“薛大人,明人不说暗话!” “你担心我屠城?你当我是杀神?侍郎大人,劳烦您动动脑子,莫说契丹和高丽两国有千万人,就是千万头羊,前方七万将士也要抓十天半月!”薛理无奈地看他一眼, “契丹人四处为家,会留在城中让我们抓? 兵部侍郎恍然大悟:“是我忘了。他们只有几座城。方才被打的抱头鼠窜也不会都躲到城中,任由我们轰炸宰割。” 薛理:“我倒是想赶尽杀绝!” 兵部侍郎只当自己没听见,安排兵卒把兵器捆起来,放在押运粮食的车上。不打扫战场的结果只有一个,留给敌人,敌人来年再次侵扰边关百姓。 薛理一行走走停停,金乌西坠,他才到镇北侯所说的三十里外,离契丹边境只剩十里。兵部侍郎令兵卒安营扎寨,烧火蒸饼。 此时晌午追出去的火炮兵仍然没有消息。 隐约可以听到的火炮声令薛理毫不担心落入敌人的圈套阵法。 近千台火炮齐发,什么阴谋诡计都会荡然无存,如来佛祖来了也能把他轰回极乐世界! 兵部侍郎转一圈之后,意识到他们只有千人,就去帐中找薛理:“薛大人,胡人会不会沿路追来?” 薛理:“救契丹?即便西北的胡人早已同契丹结盟,这个时候不落井下石都算他们良知未泯!” 兵部侍郎:“唇亡齿寒————” “还围魏救赵呢。胡人要懂得这些会一有机会就侵扰边关百姓?”薛理很想送他一记白眼,但考虑到林飞奴还要在他手下做事,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兵部侍郎:“晌午逃走的契丹人向突厥求救,他们也敢见死不救?” “他们会对契丹人说,中原古代有个故事,围魏救赵。突厥趁着城中空虚,攻打城门,我军自会回来支援。”薛瑾道,“西边的突厥若是真同契丹结盟,不会离此地太远。但也不会离此地过近。” 兵部侍郎:“突厥反复无常,契丹王也担心他们同我军交战之际被偷家,是以不会告诉他们今日和谈,谈不成就打?” 薛理:“是的。所以该吃吃该喝喝。” 兵部侍郎:“等突厥跑过来,镇北侯也该回来了。” 薛理点点头:“出去看看收缴多少兵器。” 晌午做过一顿饭,用掉几车面,空出来的车上此时全是各种兵器,兵部侍郎粗粗数一下,一辆车上有上千把弯刀。 以防突厥转道此地,兵部侍郎给每人两把,烧火的小兵也有一把长枪和一把弯刀。小兵不禁问:“大人,给我了吗?” 兵部侍郎噎住。 薛理点头。 小兵兴奋地大声说:“谢大人!” 兵部侍郎看向薛理,前方还在打,你就迫不及待地分赃? 薛理低声说:“先前你不是奇怪为何不止给骑兵发弓箭,就是火炮兵也弯刀和弓箭?因为多年不打仗,兵器库的弓箭快生锈了。我们自己的都用不完,留着敌人的做什么?融掉打新的?” 兵部侍郎想起前几年太上皇拿出三成税收打造兵器,如今边关的武库满满的,此后十年无需打造弓箭长枪,他只能叹了一口气,对众人说:“每人挑两样,但最少有一样是长枪!” 小兵下意识问为什么。 薛理:“一寸长一寸强!” 小兵明白过来,敌人手持大刀还没到他跟前,他的长枪就捅过去。 金吾卫也多了一把兵器。 月上中天,四周安静下来,薛理没有回营帐。 八月下旬的长城外有些寒凉,他披着斗篷坐在营帐外的高岗上望着南方。 林飞奴走过来。 已经被人知道林飞奴是薛理的小舅子,薛理便不再避讳,晚饭后令林飞奴去帐中休息。林飞奴睡了一觉醒来没看到他很是心慌,值夜的金吾卫指着高岗,林飞奴到他身边打量他一番,不禁问:“大人——” 薛理:“没有外人。” 林飞奴在他身边坐下:“姐夫担心镇北侯?” “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镇北侯从未上过战场,追击敌人的七万将士有六万人不曾见过人血——”薛理说到此叹了一口气, “如何不担心。” 林飞奴:“我们有火炮啊。” “还有一半炮/弹在城中。“薛理只想留一成,镇北侯不同意,大军出去,城中空虚,一旦突厥来犯,只能指着城墙上的火炮应敌。一成弹药如何能打退来势汹汹的突厥。薛理继续说:“巧妇难为无米之饮!” 林飞奴:“镇北侯不像贪功冒进之人。” 轰隆声突然响起,薛理差点咬到舌头,林飞奴豁然起身,身后的帐中兵部侍郎跟拉着鞋跑出来,大声询问:“出什么事了?薛大人,薛大人———— 薛理:“这里!” 兵部侍郎跑过来:“这三更半夜怎么又打起来了?” 薛理指着西南:“像是从那边传来的。我猜突厥探子定是发现这一路上血流成河,死的又都是高丽和契丹人,因此不敢前来救援。可是来都来了,也不能空着手回去。考虑到我们出城的地方定有重兵把守,就改打别处。” 长城外也有几座小城,一半百姓一半守军,但守军不多,上上下下只有三四千人。倘若年初那伙人真是被通缉的土匪,他们只会去小城抢夺。舍近求远去入关闹事,除了傻子就是别有目的!因此薛理断定契丹和高丽的目的是肥沃的关中。 兵部侍郎:“离此地三十里?” 薛理点点头。 兵部侍郎:“城中有几十台火炮,他们久攻不下会不会转到这里?” 薛理:“他们不敢。此地离契丹太近,他们一定认为我朝大军在此休息。” 云无影跑过来:“大人,卑职过去看看?” 薛理:“不必!城中炮/弹充足,晌午又令传令兵提醒他们近几日定有西北胡人趁火打劫。兴许此刻所有将士都在城墙上。” 薛理所言不差。 晌午冲天的血气和打杀声以及炮弹的轰鸣声令城中官兵激动不已。他们也想封候拜将建功立业,因此今晚所有人都在城墙上打地铺。库中兵器全部搬出来,又弄了许多石头。 突厥人还没靠近就被眼尖的哨兵发现。 不等突厥攻城,火/炮、石头往下扔,城墙上点着火把,弓箭手趁机补箭。 炮兵看清楚哪里人多就把炮口转向哪里。一炷香后,仍在轰炸,突厥退到一里外。突厥主将想起探子说十里外有很多人血,他们担心声音传过去大军前来支援,不得不连夜逃走。 不止这一处,后半夜有十多处遭到敌袭,都在西南西北方。 由于多年不打仗,想军功想疯了的将士们看到胡人就杀红了眼。若非朝廷有令不许出城,他们敢追到胡人老家。 东方既白,这个时候不利于敌人突袭,薛理回到帐中补觉。 薛理才进入梦乡,镇北侯带着心腹兵卒回来。火头军立刻生火,兵部侍郎迎上去,镇北侯一把把他推开:“薛通明呢?” “出什么事了?“兵部侍见他气势汹汹,考虑到薛理毕竟是文人,要是二人打起来,吃亏的肯定是他,再次拦往镇北侯, ”昨夜西南方有敌袭,薛大人很是担心,刚刚睡下!” “敌袭”二字令镇北侯冷静下来, “没来此地?” 兵部侍郎:“这里离契丹太近,有可能驻守契丹大军,也有可能是我们,胡人自然不敢靠近。” 镇北侯放心下来。 兵部侍郎:“还没用饭——” “我不饿!”镇北侯打断, “你,你去看看薛通明有没有睡着。” 兵部侍郎:“有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 “你——”镇北侯想想这一夜遇到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薛理的帐篷:“你知不知道他所谓的见机行事就是赶尽杀绝!他知不知道一旦关中百姓知道我们屠城————” 前羽林卫大将军骑马到跟前:“镇北侯,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我们何时屠城?”翻身下马, “我叫他们放下兵器,他们不放,还想反抗,不杀了他们留着过年?” 兵部侍郎看向镇北侯:“是这样啊?” 镇北侯暴怒:“是个屁!” 兵部侍郎:“那你说说因为什么。” 镇北侯深呼吸:“你们带来的兵,一对二十,叫高丽兵放下兵器,高丽兵怎么可能投降。”指着前羽林卫大将军, “他带人赶过去,高丽兵看到他就扔下兵器,他还说,死到临头还敢反抗!转眼间就把二十人屠杀殆尽。入城后但凡看到一人反抗,他就把所有人都杀掉。进入房屋搜刮一空,就令火炮兵把房子炸了。”活了三十年没有见过这么打仗的, “蝗虫过境也不过如此。这也叫见机行事?” 前羽林卫大将军:“不搜刮一空难不成叫他们好吃好喝有力气同我们拼杀?你又怎知他们不是诈降?”用下巴点点镇北侯, “你年轻见得少,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镇北侯:“手无寸铁的百姓你为何不放过?” 前羽林卫大将军:“正值壮年的男子不叫手无寸铁。他一拳能打死人!我们可没碰老弱妇孺。” “你们是没动他们!可是粮食颗粒不剩,棉服棉衣全部带走,他们怎么度过这个寒冬?”镇北侯问。 前羽林卫大将军:“又不是我朝子民,与我何干?他们的王入关挑衅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点!” 镇北侯噎住。 兵部侍郎转移话题:“都回来了?” 羽林卫大将军下意识说:“回来一半。我待会带人进城拉炮/弹。” 镇北侯震惊:“高丽和契丹王已经向我们提出议和,你还打?” 薛理被吵醒不得不从帐中出来:“侯爷,他们想打就打想和就和?当过家家呢?” 前羽林卫大将军笑容满面地转身离去。 镇北侯指着自己:“我是主帅!” 薛理:“我是监军!如今士气正盛,就该乘胜追击。镇北侯,你和你的部下屡屡同情契丹和高丽——” “少给我胡扯!”镇北侯打断,“薛通明,我查过你,别想趁机往我身上泼脏水。你对付御史大夫、礼部侍郎的那些阴招在我这里不好使!” 薛理:“你可以令你的兵入城休息,我带两万人继续。” 那回头论功行赏,朝廷的兵个个加官进爵,他的人什么都没有,以后谁还当他是镇北侯?他怕是只能当树上的猴! 镇北侯张张口:“你你——你简直无耻!” 第203章 番外12 薛理毫不在意地笑笑,对兵部侍郎说:“陪侯爷休息。”朝前羽林卫大将军走去。 前来边关的路上,前羽林卫大将军问过薛理此次怎么打。薛理说若是契丹怕了不想打就斩来使。他不可能无功而返。 闲谈时薛理又同他提过茅草屋不值得浪费炮弹,也不可屠城。昨日薛理又提醒其见机行事,是以昨夜毫不担心他大开杀戒。 方才镇北侯的那番话证明薛理没有看错,但这些远远不够。 前羽林卫大将军一夜没睡仍然不困,心情极好,见着薛理就问:“大人怎么不去休息?” 薛理:“待会再去。明日补齐弹药再次进城后,碰到老弱妇孺就对他们说,你们也不想离家千里攻打契丹,有此一战是因为他们的王令人入关烧杀抢掠。我主向来仁厚待人,主张以和为贵,偏生被人当成软弱可欺。此仇不报枉为人皇!” 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位将军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这句话,“下官知道该怎么做。”想到当下只是在契丹境内轰炸,“何时出兵高丽?” 薛理微微摇头:“再过一个月就下雪了。我们就算打赢,回来的路上也会被困在雪地里。再说,打高丽要渡江,此地离江边甚远,今年来不及了。” 前羽林卫大将军沉思片刻:“没了契丹,高丽不足为惧!” 薛理:“我刚才说的,你懂吧?” 大将军笑着:“以前不懂。同你共事多年还能不懂吗。” 半个月后,契丹多名王公贵族惨遭自己的臣民屠杀,各地反战情绪高涨,出现了许多逃兵。契丹军中派人和谈。薛理见到来使便问他们想怎么谈。 来使提出年年朝贡,同前几年的高丽一样。 薛理笑着问:“王都死了还想当我朝藩属国?”不给来使开口的机会就叫人送客,令他们想清楚再来。 一行七人满眼震惊,难以置信地看着薛理。 薛理敛起笑意,漫不经心地说:“本官不在意诸位是真心臣服,还是缓兵之计。诸位若想举家搬迁,薛通明不会阻拦,也不会令将士们扮成响马半道截杀。” 契丹来使听糊涂了,薛通明此话何意?要地不要人? 薛理抬眼看着几人:“我给诸位五日,是走是留,自己选!”随后再次令人送客。 人走远,兵部侍郎问:“薛大人,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要地不要人?” “要人做什么?不止要出粮养他们,还要派兵防守,令人接管整治。堪称劳民伤财!”薛理看向他, “关中最不缺无房无地的流民,年后迁过来还不耽误春种。” 兵部侍郎越想越觉得他言之有理:“要不要请示陛下?” 薛理:“来之前陛下说过,叫本官见机行事,他只看结果。” 兵部侍郎看向镇北侯:“侯爷怎么看?” 镇北侯气得直哼哼。 薛理没理他,问兵部侍郎:“拉回来的钱粮都统计入库了?” 兵部侍郎:“太多了,还在分类入库。大人,那些棉衣为何留着?这天越发寒冷,发给将士们也省得我们从关中购置。” 薛理朝前羽林卫大将军看去:“先前将军说过,非我朝子民,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倘若变成我朝子民,是不是不能叫他们冻死饿死?” 前羽林卫大将军吃惊:“你要还回去?” 薛理:“我想还回去的话,会叫他们举家搬迁?” 这位将军不禁问:“他们不会走?” “关外只有辽东适合居住,眼看着要入冬了,他们能去哪儿?”薛理对兵部侍郎,“阵亡的将士双倍抚恤金,务必送到其父母妻小手上!地方官吏胆敢克扣一文,严惩不觉!” 兵部侍郎出去安排此事。 帐中兵将一听薛理给双倍抚恤金,就觉着改日论功行赏薛理定会十分慷慨。 薛理不知道能从契丹和高丽国榨出多少财物,便对封赏一事只字不提。 “双倍抚恤金”的事传出去,全军上下因为等着封赏而躁动不安的兵将们都踏实了。 三日后,契丹来使再次求见。 他们这次带来史书,说辽东从古至今都属于中原王朝,以前被奸佞蒙蔽才干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请薛大人禀明天子。 薛理笑着起身把人扶起来:“不知者不罪。本官定会向陛下禀明一切。”话锋一转,“只是此次伤亡惨重,陛下问起来,本官该如何回答啊?” 来使又糊涂了,他此话何意?谁惨重?朝廷有伤亡吗? 薛理心想说,怎么这么笨! “陛下厌恶打仗,我霸百姓也不喜欢战争。可是——“薛里叹了口气,来使心惊胆战。薛理沉思片刻,无奈地摇摇头,“事已至此,算了,不说这些。说随我出关的将士们,个个都是家中顶门立户的壮劳力。如今爹娘年幼的儿女该如何过活啊。” 契丹来使张口想说,国库武库都被你抄了,你说没钱发抚恤金?不对,你才死几个人?忽然想起薛理巴不得把他们气走,他瞬间冷静下来:“是下官疏忽,下官这就回去安排。” “本官这就上表陛下!”薛理送几人出去,几人很是惶恐,频频叫他留步。 薛理转身回到帐内,看到一群呆子。薛理奇怪:“怎么了?” 兵部侍郎最先回过神:“他们刚才什么意思?” 薛理:“契丹以后就是辽东府。他们说的这么明白,你没听懂?” 兵部侍郎张口结舌:“你你你的意思——契丹就这么没了?” 薛理:“那么多火炮连轰七日是白打的?” 薛理的贴身护卫云无影不禁问:“契丹国没了,还要赔钱?” 薛理:“抚恤金你出?” 云无影哑口无言。 镇北侯感觉他的脑子不够用:“日后契丹子民就是我朝百姓?” “不然我用那么多火炮图什么?”薛理再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转身到主位坐下,扫一眼两侧几人, “侍郎大人,阵亡情况和抚恤金据实以报。契丹国俯首称臣,自愿改辽东府,自愿赔款补偿我朝阵亡将士,这些也写进去。六百里加急,今日便送往京师,请陛下速派人接管。多日没有消息,陛下该急了。” 曾经在军中多年的兵部侍郎从未想过可以这样打。 要问他服不服,他服! 兵部侍郎也为此感到自豪,立刻起身回到自己帐中。到帐外想起什么,兵部侍郎回来:“那些钱财——” 薛理:“高丽不是还没来?改日再禀。” “对对对,改日一起,也可叫陛下喜得梦中惊坐起!”兵部侍郎走路带风。 薛理看向前羽林卫大将军:“既然从今日起契丹是辽东府,是我朝子民,再进城就要花钱。去找当地百姓买牛羊肉,搞赏全军。不许饮酒!此次还有可能是他们缓兵之计!” 这位将军闻言笑着出去。 薛理看向镇北侯:“侯爷这几日怎么了?话比往日少了许多。” 薛理的打法颠覆了以往镇北侯对打仗的认知,眨眼间契丹改为辽东府,还要赔钱,这种事他做梦也不敢想,以至于有口难言。 薛理没管他,带着陛下给他的亲兵护卫出去。 大军依然驻守在离契丹边境十里的地方。薛离在城中留一成炮/弹,军中也留一成,谨防敌人反扑。 薛理骑马转两圈才回帐中休息。 虽然薛理没有叫兵部侍郎告状,兵部侍郎依然在奏折中点出镇北侯妇人之仁。若非薛大人坚持炮轰,契丹不可能就此归顺! 马歇人不歇,第五日上午,皇帝收到这份奏章。 看完后,皇帝疯了,又蹦又跳又哭又笑,内侍吓得叫人赶紧请太医。 皇帝没等太医过来就往外跑,跑到一半叫内侍召集五品以上京官,他去御花园找太上皇。 太上皇看到契丹没了,从今往后只有辽东府,又险些中风倒下。皇帝赶忙扶着他爹。过了许久,父子俩想说什么,相视一眼又忍不住又哭又笑。 良久,太上皇不禁说:“当年薛通明同高丽使臣夸口我们有火炮,想的就是今日吧。” 皇帝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当日朕还觉得薛通明性子烈,有些狂傲。”叹了口气, “朕从来不知道火炮的威力如此巨大。短短一个月,竟然可以令强盛的契丹俯首称臣。” 太上皇:“怎么没有高丽?” 皇帝:“高丽王可能认为隔着江海,大军一时半会过不去,还在观望吧。” 高丽王挑衅之初就想过他在江海另一端,打输了也就是回到从前。薛理没有渡江的打算,也没派人过去交涉,他就缩在窝里装聋作哑。 半个月后,辽东知府带着百名官吏抵达关外,又从军中调走万名幽州兵卒接管契丹。高丽安插在关中的细作得知契丹没了,高丽王慌了。 兵部侍郎陪同辽东知府接管各地的第一日,高丽使臣求见。 薛理没见。 过了几日天气越发寒冷,第四次求见,薛理才见他们。 薛理不止要钱粮要棉衣,还在地图上画了五个圈,位于海边的五座城从此借给朝廷,朝廷在此训练水兵。租期是永久,租金一文没有! 高丽王自然不同意。 薛理告诉高丽使臣大军十月入关。 至于回不回京师,看他心情! 使臣回去把此事告诉高丽王,当天他就打开国库,一箱箱珠宝往外搬。 此次除了留给辽东府笼络人心的钱物和已经分到兵将手里的兵器,钱财都被薛理运往京师,由皇帝封赏施恩。 皇帝毫不吝啬,烧火的小兵都得了二十贯钱和一匹布以及百斤粮。 镇北侯手下兵将只得到钱财,无人因此加官进爵。 圣旨抵达那日,镇北侯毫不意外,陛下没有降罪于他已是仁慈。侯府军师和幕僚也不敢心生不满。军师认为穷寇莫追,幕僚和副将等人认为薛理手段过于残忍。若是薛理听他们的,哪有什么辽东府,也不可能去海的对面训练水兵。他们还要同以前一样东防高丽北防契丹! 再说从京师过去的兵将。前羽林卫大将军被调往西北,终于不用再浑浑噩噩混吃等死。保护薛理的金吾卫们都得到重赏。 薛理被封为安国公! 太平盛世还能靠军功封爵,近四十年只有薛理一人。 然而无人心生不满。 颜国舅在家中也只能酸溜溜地说一句“运气好。” 皇帝又在永兴坊给薛理挑一处大宅子,有花园凉亭池塘的大宅子。不过这处宅子他只有居住权。但这处宅子样样齐全,皇帝令人收拾的,家具摆件一应俱全,薛理一家可以直接入住。 皇帝还给薛理配了管家护院,都是皇帝的人。搬家那日,云无影前来帮忙,找机会询问薛理是不是怕他功高震主。薛理想想丹书铁券觉得不至于,就告诉云无影,担心他被他国细作暗杀。 云无影想想薛理一个月灭一国,换成他是突厥王估计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睛,不禁拍拍他的肩膀:“国公大人,日后别想在丰庆楼遛儿子。” 薛理拨开他的手:“没大没小!” 云无影不怕他,笑嘻嘻朝小薛林跑去:“小国公——” “我叫林林!”小不点大声提醒。 云无影乐不可支,抱起他揉搓:“你怎么这么好玩啊。” “我不好玩!”小薛林认真解释。 云无影扛着他出去。 小孩吓得哇哇叫:“娘救命!爹爹救我!舅舅——” 林飞奴:“胆小鬼!” 小孩不叫了。 新家收拾齐整,也到了小年。薛理还在休假,学堂也放假了,仁和楼和丰庆楼都有管事的,无需林知了日日盯着,夫妻二人就在家陪孩子。 小薛林日日想出去。趁着暖阳高照,早饭后,薛理和林知了带着小孩去乡下。 林飞奴在家闭关读书,因为此次令他意识到书中的知识很有用。 比如他以前不懂战场上如何用挑拨离间。这次将士们只是同契丹百姓说几句,契丹百姓看看自家惨状,就把矛头对准王室。再比如把高门大户的房子轰成碎渣,不过一个月又发衣发发粮,恩威并施,即便那些高门大户心有不满也不敢抱怨。 林飞奴原本以为他姐夫会在边关重赏将士们,然而他却吝啬如铁公鸡。林飞奴很不理解。前几日兵部侍郎得百两黄金,日日恭维陛下,仿佛忘了这一场大胜是薛理坚持的结果,林飞奴如醍醐灌顶,难怪姐夫不担心陛下鸟尽弓藏。 如此种种,以前林飞奴都在书中看过,但觉得都是古人的事。此次他终于明白“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话说回来,眼看快过年了,薛理就叫二哥一家同他进城,正好他有空闲,可以指点侄子侄女。 薛二哥一家已经从邻居口中得知薛理如今是安国公,他也想去安国公府看看,听到邀请立刻令奴仆收拾行囊。 李婆子等人很兴奋,仿佛安国公是她家主人。 王家村村民也是如此,薛理走的时候都出来送他。 马车走远,村长依然不舍得收回视线,感叹道:“没想到啊。” 薛二哥也没想到,他到国公府门口还觉得跟做梦似的,“三弟,是真的吗?三弟,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去告诉爹娘?” 刘丽娘脸上的笑容凝固,叽叽喳喳的龙凤胎看到娘的样子就朝林知了看去,一看三婶脸色不好,龙凤胎心里咯噔一下。 薛理:“陛下倒是问过我要不要回乡祭祖,给我两个月假。” 薛二哥:“你拒了?” “我说身心疲惫,想在京师修养到正月底。”薛理道。 薛二哥: “你——” 刘丽娘打断:“你什么你?要回去你自己回去!” 薛二哥此时才发现刘丽娘神色不对,“我——二婶和岳父岳母他们,不敢再给我们添堵了吧?” 林知了:“如果乡亲们说,你们现在有钱有权,指头缝里漏一点也够二婶一家吃喝,你敢拒绝吗?” 薛二哥近日太兴奋,把二婶一家忘得一干二净:“要不我,我跟着商队回去给爹上坟?” 刘丽娘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三弟没有告诉大哥吗?” 薛理:“给大哥的信该到了。大哥定会替我给爹上坟。不过听二哥这样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我们不回去,薛瑞的妻子敢仗势欺人。即便外人知道我早已同二婶一家断往,心里也会想着,一笔写不出两个薛,不敢开罪二婶一家。” 刘丽娘:“我想起来了,婆婆又和二婶好的跟姐俩似的。大嫂来信说的。外人看到婆婆的样子,定会去讨好二婶一家。那二婶不就,就———” 林知了:“趁机敛财!” 刘丽娘点点头:“对,我是这个意思!” 薛理叹气,转向听到动静跑出来的管家:“年后带几人陪飞奴回去一趟。” 管家不知道薛理家乡还有这些事,但他见得多了,不怕薛二婶这种人:“何时出发?奴婢早些收拾。” 薛理:“过了年初二不下雪就出发。越往南越暖和。这个时候南方雨少。二三月雨水多了,反而路难行。” 林知了看向刘丽娘:“二嫂,你呢?” “要是飞奴也去,我们回去看看。”刘丽娘知道薛二哥想回去显摆,她也有点虚荣,也想以安国公嫂子的身份回乡,就问儿女去不去。 龙凤胎很想见识见识奇葩二奶,连连点头。 小薛林抓住薛理的手:“爹爹,我呢?” 薛理:“你舅去很远的地方,你去的话,两个月见不到爹和娘,只能跟着舅舅。” 小薛林喜欢跟着舅舅,闻言他点头如捣蒜。 薛理抱起他:“那就备三辆马车。”想起大侄子不小了, “二哥,大哥一家要是想来————” 薛二哥不由得摇头。 林知了:“大哥和大嫂在这边过不惯。上次鱼儿成亲,他吃三顿面就要厨子蒸米饭。大嫂嫌这边冷。大侄子可能想来。” 薛大哥的独子喜欢林飞奴,天天追着他屁股后面喊小叔。薛理想到这一点:“那就过来住一年半载再去临安府读书。临安府的学堂仅次于京师官学。” 江南文人多,像薛大哥的儿子还没考中秀才,在纸醉金迷的京师不如待在文人气息浓郁的江南。 薛二哥:“那我们明日就去市场买些物什?” 薛理点点头:“我去找飞奴。” 小薛林挥着小胳膊:“找飞奴!” 薛理好笑:“不怕飞奴揍你?”林飞奴比薛理早回来一个月,他就问, “这些天飞奴有没有打过你?” 小薛林转身搂住他的脖子装可怜告状。 薛理听他说完来了一句:“打你也活该!” 小孩气哼哼下去朝后面跑。 薛理的这处房子除了有前厅后屋的主院,还有三处小院。搬到这里,林知了就叫弟弟先选一处,林飞奴选了最偏僻的,房屋不大,但安静,离花园近,他可以在凉亭读书,也可以练剑。 剩下两处分给薛二哥和薛瑜。薛二哥家人多,住有五间正房的院子,薛瑜一家住在三间小院中。 薛理和小薛林走远,林知了就陪薛二哥一家回屋收拾行李。 刘丽娘边拆行李边问:“鱼儿来过吗?” 林知了:“头天收拾好,第二天就带着孩子过来。妹夫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跟她成亲前寡言少语,这次过来竟然说出入赘的话。” 刘丽娘想笑:“还能是谁?你小姑子!” 薛二哥:“飞奴没有挤兑他?” 林知了:“相公说他做梦!他也不在意,笑着给鱼儿夹菜,说她生了孩子体虚,需要大补,家里可没有这些好东西。” 薛二哥冷笑:“祖父是太医,他又日日在宫里,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林知了:“陛下赏给相公补身体的贡品。大块大块的花胶,巴掌大的鲍鱼,可能真没见过。估计是哪国贡品。” 薛二哥听闻此话就问还有没有。 林知了点头:“相公这次瘦的厉害,跟十多年前刚从狱中出来似的。陛下可能也是想起以前,各种贡品送来十箱。 刘丽娘不禁说:“陛下真厚道啊。” 薛二哥无法理解拿下契丹意味着什么,他也不清楚薛理趁机拿下高丽五处边城,闻言也忍不住点头。 林知了也没解释,去厨房叫厨娘多备几个菜。 小薛林只需要一个婆子伺候,林知了也没把另一个婆子辞退,叫她去厨房帮忙。 几人给林知了打打下手,几年过去,厨艺也大有长进。半个时辰就做了一桌子菜。 晚饭后,林知了和薛理以前一样遛娃。不过以前是出去,如今在自家院中。 小薛林喜欢这里,到后花园就蹦蹦跳跳。跑到林飞奴门口就砰砰砰拍门。林飞奴打开门问他是不是想挨揍,他丝毫不怕,抓住林飞奴的手:“舅舅,我们玩儿去!” 第204章 全文完 年初三早上,住在主院厢房的小薛林出来就喊:“爹爹,娘亲,爹爹——” 薛理从正房出来:“尿床了?” “我——我不尿床!”小薛林的小脸微红很是心虚。 薛理不屑拆穿他:“叫爹做什么?” “下江南!”小薛林昨日听堂兄堂姐说明日下江南,过了一夜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薛理:“是不是忘了爹不去,娘也不去,你和舅舅去?” 小薛林没忘:“爹爹和娘亲不送送我吗?” 薛理哭笑不得地抱起他:“我送你。可是你也看看天色,太阳还没出来,城门还没开,你出得去吗?” 小薛林好像第一次知道还有城门打开一说:“城门关上就出不去了啊?” “是的。再过两炷香才开城门。”薛理捏捏他的小脸,“乖乖洗漱,乖乖用饭,爹和娘送你和舅舅到城门外。” 小薛林跟着婆子洗漱后就去找舅舅。 林飞奴在池塘边碰到他:“一早就听到你的大嗓门。幸好我们搬出来了,周围邻居离得远。” 小薛林伸手要抱抱。 林飞奴抓起大外甥放肩上。小薛林坐得高看得远,兴奋地双腿蹦跶,毫无意外,踹到林飞奴的脸。 林飞奴朝他身上一巴掌:“往哪儿踹?”“ 小薛林乖了。 用饭的时候林知了对儿子说:“你跟舅舅南下要在马车里待二十天,没有鸡蛋羹和肉粥,也没有大鸡腿。你要考虑清楚啊。” 小薛林点头:“我要下江南!” 林知了转向二嫂:“他这么小可以去祖坟吗?” 刘丽娘想也没想就说:“不去祖坟!我们到祖坟说一声就行了。林家那边还和上次一样,飞奴过去。” 林知了一听二嫂比她讲究迷信,便不再担心儿子撞到脏东西。 早饭后,林知了把食盒递给家丁。 小薛林把他的小包裹递给随他南下的家丁。 林知了看到后感到奇怪,小家伙的行李收拾好了啊。 “林林,拿的什么?”林知了朝往车里放包裹的家丁看去。 小不点不假思索地说:“我的钱啊。” 林知了呼吸一顿。 不远处的薛理很是无奈地摇摇头:“我和你娘还能用你的钱?” 小薛林毫不犹豫地摇头,娘亲的钱好多好多,用不着林林的钱。 薛理:“那你带钱做什么?” 小薛林露出困惑的神色:“出行不用钱吗?”朝舅舅看去, “可是飞奴说要带钱啊。” 林飞奴听到外甥又叫他“飞奴”,心里毫无波澜,因为小孩最先学会的不是舅舅,而是飞奴。究其缘由,他姐和姐夫天天“飞奴”长“飞奴”短,孩子跟他俩学的。 林飞奴:“你跟舅舅出去玩,舅舅何时用过你的钱?” 小孩恍然大悟,忙不迭朝马车跑去:“给我!” 家丁还给他,小孩抱着小包裹往屋里跑。林知了拦住,“给我,待会帮你放我和你爹屋里,等你从江南回来再还给你。” 娘亲有钱,不会用他的钱。小孩抬手塞给他娘。 刘丽娘忍不住说:“真不知道你这孩子像谁!” “像我娘亲啊。”小孩说得理所当然。 林知了看在他即将远行的份上不同他计较。 行李收拾妥当,小薛林和堂兄堂姐一辆车,薛二哥驾车载着刘丽娘和行李,管家驾车载着特产和薛理给他娘养老的银钱,林飞奴和两个家丁骑马。 薛理和林知了跟着他们的车到城外。下车后,林知了再次激儿子:“林林,后悔还来得及。” 小薛林挥挥小手:“娘,爹,回吧。我过几天就回来,在家乖乖等我啊。” 薛理气笑了:“这个臭小子!这不是以前我跟他说的话吗?” 林知了心里不踏实:“不会出什么事吧?” 薛理:“不会。如今我风头正盛,没人敢动我儿子!” 林知了低声问:“陛下?” “皇帝也不敢。即便他有心鸟尽弓藏也要等两年。”薛理拉着她的手,“走吧。飞奴大了,管家稳妥,还有二哥这个大夫,没事的。” 林飞奴一行只走官道,从关中到江南也没听说过恶性杀人案,近几年也没有响马劫匪,林知了便觉得她属于儿行千里母担忧。 林知了同他走回去。入城后林知了又看到许多番邦人:“前年不是来过了吗?我记得以前你说过,陛下叫他们两年来一次?” 薛理:“你没记错。这些番邦人去年没打算过来。然而京师有他们的细作,陛下刚令人接管辽东,他们就得到消息。周边最强盛的国家非契丹莫属,契丹只抗十天,他们如何不怕。我还没到京师,陛下就收到他们的贺文。八月还在偷袭边城的突厥年前也送来了新春贺礼,祝陛下万寿无疆。陛下今年才四十岁,看到突厥尴尬的贺表是又想气又想笑。” 林知了闻言不禁说:“这次同契丹开战算是杀猴给鸡看? 薛理点头:“这招如何?” 林知了:“不说一劳永逸,最少十年之内边关无战事。十年后太子和二皇子、三皇子等人长大,若是因为帝位相互倾轧,朝中纷争不断,他们才敢借机生事。 “是的。这一战早晚要打。既然我们准备好了,何不早点拿下辽东。最少这十年边关百姓可以安居乐业。”薛理不由得想起去年这个时候,“起初朝中有些人认为只是死了几个贫民,我朝乃礼仪之邦,不该为此大动干戈,令契丹和和高丽把挑事者交出来便是。” 林知了:“死的不是他爹娘儿女。” 薛理:“不错!他们还敢说百姓命不好。待下个月回到大理寺,不找机会查他们,我不姓薛!” 林知了转向他:“先前没查?” “大敌当前,自然是先紧着外敌。契丹没了,我才能专心收拾他们。”薛理看着路上人不多,百姓应该都在家中过节,估计市场上也没什么人,冰天雪地外面也冷,“我们回家?” 林知了:“不用给同僚拜年?” “我的同僚是大理寺卿。如今哪敢叫我给他拜年。”薛理笑着摇摇头,“难得林林不在家,终于可以清净几日。” 薛理和林知了是清净了。 薛二哥家的龙凤胎感觉耳边有一千只蚊子在嗡嗡响。 林飞奴走在马车旁,听到小外甥自打出城小嘴就没停过,忍不住问:“林林,和哥哥姐姐说什么呢?” 小薛林推开车窗:“我问哥哥江南好玩不好玩。哥哥说有好多好多水,好多好多船,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飞奴,你吃过像我手这么大的虾吗?” 林飞奴点头。 小薛林很是羡慕:“我也要吃这么大的虾。” 林飞奴:“困不困啊?你睡会儿吧。” 小孩摇头:“飞奴,我想骑马?” 林飞奴打马越过马车。 小孩伸长脖子喊:“舅舅——” 林飞奴停下等片刻,马车到跟前,林飞奴伸手把外甥揪出来。薛二哥赶忙提醒:“给他裹上斗篷。” 林飞奴把外甥包的只露一双眼睛,小孩也没闹,而是看什么都稀奇。 五天后,小孩终于觉得马车上烦躁,跟舅舅骑马也很无趣,林飞奴就同薛二哥商议,进城玩两天。 薛二哥年前交代过李婆子等人,年后该撒肥撒肥,该锄草锄草,又给她们留二十贯钱。李婆子等人干惯农活,也希望趁机好好表现,兴许薛理和林知了一高兴就把她孙子孙女接到府里做事,当个管家或者管事娘子,就对薛二哥说,只是几亩地,农忙时节他不回来也无妨。 有了她这句话,时间充裕,薛二哥发现他的一对儿女也想进城,一行人就进城休整三日。 又走五六天,薛二哥一行再次进城。 走走停停,二月中才到临安府。 临安知府在京师有亲戚,他京师的亲戚听说林飞奴下江南,薛二哥回乡祭祖,就给临安府送去消息。 临安知府一直叫家丁在城门外等着。家丁看到几辆高大的马车,又瞧着骑马的人很像知府说的林飞奴,立刻回府禀报。 林飞奴一行到客栈收拾好行李,准备去城中酒店找点吃的,身着常服的临安知府到了。 两年前临安知府初到临安就听城中富商说过,大理寺少卿薛通明祖籍临安府丹阳县。虽然其人有些孤傲,想走他的门路上去难如登天,但他嫉恶如仇,被打压被污蔑,尽管找他伸冤。 若是叫薛理看出他有些才能,被他叫到身边协助办案,往后仕途就稳了。如今江南的巡抚早年协助他办“江淮大案”的时候好像只是从五品。那个案子过后他就成了扬州知府。 临安这位知府半信半疑。去年大军回来,原先被皇帝放逐的前羽林卫大将军如今在西北掌兵,临安知府就信了,薛理不是卸磨杀驴之人。 知府又找人打听打听薛理的性子,在城中最大酒店备了一桌菜。知府见到林飞奴就说他一路上辛苦,请他去酒店歇息。 林飞奴婉拒。知府又说只有他和两位副手,是一顿家常便饭,也没有走公账。 话都说到这份上,林飞奴叫上二哥一家,抱着小外甥随知府过去。 管家留一个家丁照看行李,带着两名家丁跟去酒店,林飞奴在上面,他和俩家丁在大堂用饭。 雅间内确实只有知府和两位副手,林飞奴便安心坐下。 知府这个时候才敢套近乎,看向小薛林:“林公子,这位想必是国公府的小公子?” 林飞奴点点头:“林林,喊伯伯。” “伯伯!”小薛林同舅舅去过朋友家,比如袁家或者夏家,在外人面前他很乖。知府见他如此听话,恭维的话多了几分诚意。 席间知府旁敲侧击,薛大人怎么没过来。 用极小的伤亡拿下契丹,又狠狠宰了高丽一刀,陛下应该容他回乡省亲才是。 常言道,家丑不外扬! 可是外人不知道家丑的话,又如何得知有些人狐假虎威呢。 林飞奴先说他姐夫出去几个月身心疲惫,在京师修养。他和二哥此番回来不止是回乡祭祖。说到此,林飞奴故意停一下。 知府要是个死脑筋或者蠢货,也没有机会在繁华的江南出任父母官。知府不待林飞奴说下去,就用关切地语气问他出什么事了。 林飞奴说年前收到薛大哥急信,有些亲戚仗势郥人。这个“势”无需林飞奴过多解释,除了薛理没有旁人。 林飞奴又说,因为早年他姐夫蹲过大狱,又被夺了功名,亲戚们都同薛家断往,就是林家也碍于姐姐的关系,不敢同他往来。 如今倒好,什么脏的臭的都出来了。 知府朝薛二哥和刘丽娘警一眼,一个神色复杂,仿佛一言难尽的样子,一个脸上的厌恶不加掩饰,知府再想想他家贪得无厌的奇葩亲戚,他恨不得他们去死,便信了林飞奴的话。 知府也敢直言:“飞奴啊,你有所不知,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好像把自己绕进去了,知府就当没有发现这一点,厚着脸皮继续, “这种事没有别的办法,唯有杀一儆百!” 刘丽娘惊呼:“杀?”杀人她可不敢。 知府发现俩孩子也被吓到,赶忙解释:“打比方。不是真杀。真把人杀了,乡亲又该认为薛大人鼠肚鸡肠。” 林飞奴点点头:“明日回去先看看他们有没有作恶。” 知府提醒他带上衙役。 林飞奴微微摇头:“不必。管家和家丁以前在宫里做事,都会拳脚功夫。我们几人对付几个乡野小民绰绰有余。” 知府心里咯噔一下,那几位竟然是天子的人。 薛通明果然是陛下心腹啊。 知府庆幸这场宴席安排的用心,没有理会夫人的哀求把小舅子带过来。 由于有个四五岁的小孩,知府也没敢提喝酒,饭毕就随他下楼。 副手结账,被告知已经结了。知府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懵了。林飞奴笑着说:“你请客,我付钱,应该的。” 知府手足无措,“这这——” 林飞奴拍拍他的肩:“日后兴许还要劳烦大人出面。” 临安知府很清楚此话只是宽慰他。林飞奴是薛理一手带大的,他能代表薛理,他有麻烦何必舍近求远,丹阳知县就能为他解决,都不需要劳烦丹阳郡王。 可是人家给出台阶,他也不能不知好歹。知府连连点头,送他回客栈。 翌日上午,林飞奴带着外甥去水产市场,小薛林跟到了海龙宫似的,一路上哇哇个不停,这也要那也要,两个家丁现买的两个箩筐装满了他才尽兴。 家丁一不禁说:“没想到冬天也有这么多海鲜。” 林飞奴:“比秋天少了许多。若是再迟几个月,连吃一个月不重样。” 家丁看着重重的箩筐:“也够了。”随后又问去哪儿做。 林飞奴:“去丹阳。一个时辰就到了。” 临安离丹阳很近,半个时辰就到了。 薛大哥早就收到薛理的信,叫他娘在家等着。 林飞奴一行到薛大哥家门外,薛母就从屋里出来。林飞奴叫薛林喊祖母,小不点喊一声祖母就窝在舅舅怀里。 小孩不喜欢祖母。来的路上堂兄堂姐不止一次说过祖母不好。龙凤胎也是只喊一声“祖母”就在爹娘身边。 薛母笑着问:“不记得我了?” 薛二哥解释:“那个时候还不记事。娘,先进屋。” 家丁把海鲜放进去,又把薛理和薛二哥买的东西卸下来,管家和他们拉着车出去找客栈。 薛母以为这几辆车是租的,便没有多问。 午饭后,薛母要收拾屋子,林飞奴说:“行李都在客栈,我们去住客栈。” 薛母看着椅子上的大包小包:“这些不是你们的东西?” 薛二哥:“不是。给你和大哥大嫂大侄子买的。” 薛大哥家其实住不下,先前他就说过,还和以前一样住客栈。薛母要面子,上次薛二哥走后被邻居问怎么住客栈,她不好意思说家里住不下,也不好意思说同儿媳妇有矛盾,就憋着一口气,薛二哥再回来就叫他住家里。 当时薛大哥不想同她吵架,就说到时候再说。 薛母闻言邹着眉头说:“外面哪有家里自在?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几个孩子着想。”冲薛林伸手, “林林,到祖母这里。” 小孩抱住舅舅的脖子不撒手。 林飞奴笑着说:“伯母,林林是‘林知了’的林,您确定叫他住家里?” 薛母脸上的笑容凝固。 林飞奴冷着脸说:“阿姐不跟你一般见识,不等于忘了你以前干的事。你也不要怪我姐。这是我姐夫的意思。以前你为了面子,给姐夫添多少堵,他记得一清二楚。因为你是他娘,他不能报复。因为你是他娘,姐夫养你,别的事你不该管,也管不了。”说完抱着大外甥走人。 龙凤胎下意识想跟上去,看到爹娘不动又停下。刘丽娘给他俩使个眼色,他俩跑出去。 薛大哥的独子也在家,犹豫不决地看着父亲。薛大哥抬抬下巴,他也跟出去。 这孩子没长歪还是因为薛大哥不止一次同他说过,别听你祖母胡言乱语。然而半大小子跟祖母亲,很难不在意。 这两年跟她回去上坟,他到薛二婶家待几次,听出薛二婶挑拨离间,又看到薛瑞眼高手低好吃懒做,又听薛琬抱怨过几次,她弟妹经常挑相公不在家上门打秋风,再看到他祖母同薛二婶亲如姊妹,他才信他娘所说————你祖母好赖不分! 半大小子追上去就说:“飞奴叔,你别生气,跟我祖母生气不值得。” “我没生气。我要是好声好气,她以为我怕她,不出三月又会故态复萌。”林飞奴话锋一转, “近日有很多人上门攀亲吧?” 少年点头:“我爹不好意思拒绝,但我娘好意思,知县夫人都被我娘挡在门外。” 林飞奴:“有没有人找你爹喝酒?” 少年想想:“年前年后看到过几次,我爹说酒不好喝。又说凭我小叔的脾气,他不想做的事,他这个大哥跪下求他都没用。与其喝了人家的酒办不成事,里外不是人,不如一开始就拒绝。” “你爹说得对。如果以后不断有人找上门,你们就搬去京师。“林飞奴想起苏娘子和薛大哥吃不惯京师的食物,”也可以搬去临安府。到临安府学堂读书,兴许过两年你就能考过院试。” 少年想说什么,犹豫片刻又咽回去。 林飞奴:“姐夫说近日你可能无心读书,你要是舍得大哥大嫂,可以跟我们过去住半年,过了八月十五,跟临安的商队,或者丹阳郡王的家奴一块回来。” 少年大喜。 林飞奴又问他近日有没有去过山东村。 少年年前去过,给他祖父修坟烧纸钱,就把此事告诉林飞奴。林飞奴直接问他薛二婶一家有没有仗势欺人或者趁机敛财。 少年没注意。 林飞奴叫他过几天随二哥回乡的时候找薛瑞或者薛家前面的周嫂子打听打听。 薛二哥回乡这天,林飞奴也去了。薛二哥去祖坟,林飞奴领着外甥在村里玩儿,谁同他说话他都和和气气的。 翌日上午,衙役前往山东村把薛二婶一家老小全拘了。 山东村的人抱团,衙役还没出村就被族长和村长带人拦住,问衙役凭什么抓人。衙役拿出状纸。 族长一看,大惊失色,竟然是林飞奴告薛瑞和其妻子趁机敛财,薛二婶知情不报是帮凶。 族长想着林飞奴昨日和和气气的样子,不禁问:“这个林飞奴是哪个林飞奴?” 衙役:“安国公的小舅子。你不认识?” 村长张口结舌:“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位是安国公的二婶。” 衙役点头:“没有误会。林公子同我们说过,是薛大人的二婶不假,但多年以前两家就断了往来。林公子怀疑他们故意给薛大人抹黑。让一让,不要妨碍我们办案!” 村长:“可是,可是孩子无罪。” 衙役把孩子给村长就把三人带走。 薛二婶叫嚷着林飞奴故意报复。衙役拿出从其家中搜出的首饰:“你儿媳妇只能在城中做点小生意,每日不足百文,你家只有四亩地,买不起这么贵的首饰。请问这些首饰哪来的?” 薛二婶张口结舌:“这,我,薛家祖上传下来的!” 衙役好笑:“薛家有钱还住在这里?你当我傻!带走!” 族长试探着说:“也许是阿——薛大人的母亲送给她的。” “那也要跟我们回去,请薛老夫人辨认。若是确有其事,你们也可以告我没有证据就胡乱拿人。”衙役说完就把人带走。 山东村的人得知此事是林飞奴干的,只能任由他们把人带走。族长和村长面面相觑许久,决定去薛大哥家探探口风。 薛母一听薛二婶一家被拘,顿时出气多进气少,缓过来就去衙门。 到了公堂,薛母就说那些首饰是她送的。知县问她在哪里买的,她说在丹阳。知县叫人出去核实,她又说是在京师。 薛二哥也跟过来了,问他娘京师哪家店,他可以叫家丁回去打听,确有其事就把二婶一家放了。 薛母又说是临安。 知县提醒她,包庇和作伪证也有罪。 薛母又说她儿子乃陛下亲封的安国公。 知县心想说,安国公的小舅子和儿子就在后堂等着,不是有他们撑腰,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审你。 知县义正词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莫说安国公,就是当今太子,他也不敢包庇!” 刀笔吏心说,太子的名头可不如安国公有用。 薛母不懂,她吓得脸色煞白。 知县继续审薛二婶和儿子儿媳。薛二婶没胆子趁机敛财,薛瑞也没有这个脑子,知县只是几句话就审出是薛二婶的儿媳妇干的。 这个小妇人也不敢这么做。她爹和兄长撺掇的,认为只要他们不说就没人知道。送礼的人怕人知道,不会四处嚷嚷。 这事巧的是,他们收了钱没办事,真论起来不违法。 此时堂外很多人看热闹,知县也不能乱判,就叫衙役把送礼的人请来。礼物还给他,数落一顿,叫他回去。薛二婶一家被知县一通吓唬之后,知县叫他们回去,他们瘫在地上起不来。 林飞奴抱着大外甥出来:“二婶,怎么了?” 薛二婶指着林飞奴:“是你?!” 林飞奴点头:“是我。这次是给你个警告。再有下次,我不叫你们一家三口牢底坐穿,我不姓林!”转向薛母, “你猜我无官无职,为何敢这样做?” 薛母不敢猜。 林飞奴看向薛二哥和薛大哥:“走了。” 两对夫妻和三个孩子下意识跟他出去。 到人少的地方,林飞奴问:“大哥,二哥,不怪我吧?” 苏娘子脑子转得快,立刻说:“我和你大哥近日被那些人烦的恨不得搬家。你闹这一出,不出三天就能传遍全城,日后没人再找我们,我们谢你还来不及。” 林飞奴看向薛二哥:“心疼你娘?” 薛二哥叹气:“今日我心疼她,明天我走了,她又会给大哥添堵。为了大哥着想,我也不能心软。” 林飞奴很是满意。 下午把外甥交给龙凤胎,他提着东西带着俩家丁去双桥村。 这个时候林家人已经听说了林飞奴上午干的事,不禁庆幸因为当年林知了的那番话,林家人这些日子很是安分。否则今日被弄到公堂之上颜面尽失的就是他们。 也是知道林飞奴狠起来六亲不认,下午林家人见到林飞奴只话家常。约莫两炷香,林飞奴的大堂兄就陪他去上坟。 大堂兄问林飞奴住哪儿,林飞奴见他这么识趣就说了实话。 翌日上午,大堂兄带着儿女去客栈。林飞奴叫大外甥跟他们玩一会,然后就过去用饭。 大堂兄把在城里的亲人都叫过来。他们没有胡言乱语,林飞奴也没有甩脸子。和和气气一顿饭之后,林飞奴就领着大外甥走人。 又在丹阳待三日,林飞奴一行就去临安,又在临安玩几天,他们才北上。 薛大哥的独子也去了。 这一次,薛母没有说她不放心孙子,也没有提她想薛瑜。 林飞奴走后,刘丽娘的娘家人,林飞奴的亲娘,薛家和林家远亲才知道他干的事。无论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都忍不住感叹,这手段和心性,不愧是薛通明的亲小舅子。 回去和来时大差不差。 经过这次出行,小薛林明显成长了不少。然而一看到林知了他又变成小娃娃,扑到林知了怀里就说:“娘啊,我实在太累了。” 林知了抱着他说:“娘给你好好补补。” 小不点高兴地点点头就下来,对他大堂兄说:“舅舅的院子在这里。你跟我来!” 出发前,林飞奴就说过还住在他院中。没想到小孩还记得。有些局促的半大小子被小不点拽的脚步踉跄,瞬时忘了拘谨。 无需担心亲戚添堵,林知了和薛理终于过了几年安生日子。 三年后,薛理出任大理寺卿,虽无宰辅之名,却有宰辅之实。 林飞奴没有在兵部,他科举高中后去了工部,因为火炮让他认识到即便将领不行,有了火炮也一样可以碾压敌人。 薛理四十岁这年春天,林知了三十六岁,她在京师举办筹办厨艺大赛。 就在年前,薛瑜把食谱印刷出来,销往四方。 会做菜的人多了许多,厨艺大赛十分热闹。奖品由丰庆楼提供,一等是半斤重的金勺子,二等是银勺子。 考虑到菜品很多很难评选,所以一等有五名,二等十名,三等五十名。 比赛地点在城外,初赛是三月三,有事没事的百姓都出来看热闹。 林知了和薛理没有出面,因为人太多,几乎全城百姓都出来了。丰庆楼从午时就要排队,一直闹到子时。 赛事分五次,三月的最后一日是决赛。 这一日正好赶上朝廷休沐,百官和官家夫人和公子小姐也出来看热闹,金吾卫全部出动维护治安。 皇帝没敢凑近,他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决赛地四周的小商小贩和里面热火朝天的景象,忍不住问身边站不稳只能坐轮椅的太上皇:“您废太子的时候没有想过样样不如您的太子有今日盛世?” 太上皇沉默许久,心不甘情不愿地憋出一句:“又不是你之功!” 皇帝望着决赛圈的夫妻,面带微笑:“薛通明可不这样认为。你知道薛通明怎么说?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