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她偏要赎那朵刺玫花魁》 1、镇北王府世子——萧瑾 “你的剑,要比男子更利。" "你的骨头,要比刀更硬。" “萧家的荣耀,要比你更重。” 从出生的那日起,一直到现在的十六岁。 这句箴言,如同烧红的铁,狠狠烙在萧瑾的心里,烫了她十六年,成了她十六年的时光中始终加深的疤。 所有人都在固执己见, 没有问过她愿不愿。 瑾者,美玉也。 亦是刀鞘上的饰纹。 ——既要她温润如璧,又要她藏锋于内。 美玉 ——亦为刃。 但她却从未觉得,自己像是美玉一般被人珍重,而是“器重”。 萧瑾的诞生,要追溯到—— 永安二十一年。 大雪封城。 那天,镇北王府的灯火亮了一夜。 寒风卷着碎雪拍打窗棂, 产房内血腥气浓重,混着炭火的热,几乎要将人浸熟。产婆的汗浸透了衣背,侍女们端着热水进进出出,铜盆里的水染了一层又一层红。 老王爷立在屏风外,自边关快马赶来,尚卸甲胄,掌心攥着一块玄铁令牌,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嵌进血肉里。 “王爷,生了!是个小姐——” 产婆的声音从内间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老王爷指节一紧,眼底的光暗了下去, 封建时期,难免会因为特定的时代背景,去在意继承人的性别问题。 他感到了遗憾。 萧家作为开朝将门,需要的是能执剑跨马、承袭爵位的嫡子,而并非娇养深闺的女儿。 他沉默地转身,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关节发出冷硬的声响,却在抬步的瞬间,忽地听到产婆一声惊呼—— “等等!还有一个!肚子里还有一个!” 老王爷猛地回头。 内间顿时乱作一团,女人的痛呼、产婆的催促、婢女慌乱的脚步声混在一处。 他死死盯着那扇屏风,仿佛能透过绢纱看见里面的情形。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婴儿的啼哭骤然划破夜空—— 他眼中重新燃起希望,已将近欣喜若狂。 遗腹婴孩被倒提着拍出哭声,满院仆从却都在发抖,无人敢出声。 产婆枯朽的手有力攥着婴孩青紫的腿根,强硬地笑,挤出满脸褶子:"恭喜王爷!是位..." “小姐。” 老王爷脸上的欣喜消散了。 他走进房内,血腥味刺激地人双腿发抖,只见床榻上摆着两个襁褓,姐妹俩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其中一个还在吸着另一个的手指。 “哪个是后出生的?” 产婆弓着腰,颤抖地说, “个头小一些的那个。” 老王爷转头,只见有个女婴果真长得较小。 她比先出生的姐姐要瘦小一些,胎发却浓黑,吸着姐姐的手指,攥着姐姐的小手腕不放。 脸上皱皱的,埋在姐姐臂弯里哼哼。姐姐倒是很安静,不哭不闹,黑曜石般的眼睛咕噜噜地四处看,任由妹妹的口水沾了一手指,同样紧紧贴着妹妹。 姐妹俩,互不分离。 老王爷盯着那第二个襁褓,许久未动。 窗外风雪呼啸,吹得烛火忽明、忽暗,他半边脸隐在阴影里,神色晦暗不明。 "王妃如何?"他突然开口。 产婆战战兢兢跪地:"王妃元气大伤……今后怕是再难……" “因为生她?” 产婆颤抖地抬头, “是...二小姐?” “还能有谁?” 老王爷冷冷地陈述。 产婆默然不语,只是低着头发抖。 算是默许的回答。 老王爷瞥了一眼床榻上吸着手指的婴儿, “没用。” 留下一句评价,便拂袖而去。 隔日,生产时疼晕的王妃缓缓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摸索自己的孩子,抱着两个女儿,笑吟吟地给她们唱家乡的儿歌。 她怀里抱着两个小小的襁褓,香香甜甜的双胞胎女儿,左臂弯里是安安静静埋在她胸口的姐姐,右臂弯里是攥着她衣角的妹妹。 炭盆里的火旺旺地烧,偶尔噼啪一声,焰火将她们母女的影子投在绣满缠枝花的帐幔上,晃晃悠悠,像一场温柔的幻梦。 王妃轻轻哼起一首家乡的儿歌,那是她幼时乳母常唱的调子,她现在唱给自己的女儿们听,她的嗓音有些哑,却格外温柔: "雪绒花呀轻轻飘,盖住小兔的脚印梢......" 姐姐听着母亲唱的歌,眨了眨眼,小手从襁褓里挣出来,碰了碰母亲的下巴。王妃低头亲了亲她的指尖,亲呢地笑了,继续唱: "狼崽躲在树洞里,数着星星等天亮......" 怀里的妹妹突然咿呀一声,小脸皱起来,像是要哭。王妃连忙轻轻摇晃,手指抚过她眉心:"嘘......娘在这儿呢。" 妹妹感受到母亲的温度,贴得紧了些, 歌声又起,这次声音更轻了,如同一片羽毛落在雪地上: "小狐狸呀别害怕,娘的怀抱最暖和......" 妹妹渐渐地安静下来,水灵灵的眼睛湿润地望着母亲,小手抓住了姐姐的衣角。姐姐转过头,她的额头抵着妹妹的额头,两个小脑袋靠在一起,呼吸渐渐同步。 王妃望着两个女儿,只觉得对她们的爱,爱到想把她们融进血肉。 老王爷走了进来。 他推开门,带进外界的寒风刺骨,撕碎了暖阁里甜腻的奶香。 王妃的儿歌声戛然而止。 “王爷....”王妃强撑身子仍想行礼, 老王爷朝王妃摆了摆手,坐在王妃旁边,目光如刀。他的目光先落在王妃左臂弯里——大女儿姐姐正攥着母亲一缕青丝,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盯着他看。那小脸粉雕玉琢,安安静静的,一点也不闹腾。 他伸手接过姐姐,动作竟然透出几分生疏的温柔。 “乖,乖.....”他笨拙地晃了晃姐姐,姐姐也是安安静静地,没有什么反应。 “王爷,这是妹妹....”王妃抱着右臂弯的妹妹,期待地朝夫君看了看她的小脸。 妹妹没有姐姐的手指含,正含着自己拇指,睫毛上还沾着屋内闷热的水雾。 “萧家从来就没有二小姐,娘子莫不是记错了?” 老王爷抱着长女,笑的怪异。 “诶.....王爷的意思难道是?” 王妃害怕的攥紧了怀里的襁褓,只见老王爷抱着姐姐,轻轻地说,“看看姐姐生得多好,嫡女,不是么?” 他看向襁褓里的妹妹, “嫡子。” “长得也很好。” 王妃似是明白了些什么,颤抖着抱着妹妹,妹妹似乎不知道什么,仍然含着手指,圆溜溜的眼睛机灵地转。 “您的意思是....” 王妃声音因为自己的猜想有些发颤,她希望老王爷能否认她的猜测, “柔儿,你一直很聪明。” “你难道不清楚吗?如果萧家没有嫡子,圣上会用何种手段架空我们?” “我们的下场,又会.......?” “到时候就不仅是这家伙一人的事情了。整个萧家都会,” 他没有说完,威胁地看了一眼怀里的长女。 “以一人换整个萧家,价值多么高尚的一件大事啊。” 老王爷把姐姐放回王妃怀里, “明天,把嫡子抱到偏僻的那处别院。” “和姐姐分开抚养。” 淡漠地落下这两句话语,老王爷便起身离开了。 窗外,寒风卷着雪粒,扑打着窗棂。 窗内,炭火渐弱,王妃再次抱住两个女儿,哽咽地继续唱着未唱完的歌曲。 "等到春风吹过来,我们......我们一起回家......" 王妃的眼泪突然间落了下来,滴答滴答,豆大泪珠滴在姐妹紧握的手上。她将脸埋进襁褓间,闻着奶香和药香混杂的气息,歌声最终哽咽在喉咙里。 暖榻上,两个襁褓渐渐贴得严丝合缝。妹妹在襁褓里睡着了,似是做了噩梦,小身子颤了颤,姐姐就会无意识地拍拍她,像是在安慰妹妹“勿怕勿怕”,动作轻如蝶翼拂过,悄然无声。 姐姐的左手与妹妹的右手始终交握,紧紧相攥,像两株同根的藤,茂盛地缠绕生长,永不分离。 王妃抱着她们,让她们得以感受到母亲的体温,睡得香甜而安稳。 母女三人的温度却融在一起,在这寒冬里筑起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巢。 次日,老王爷早早前来,抱走了妹妹。 姐妹分离的那刻,一直安静乖巧,从不哭闹的姐姐反常地放声大哭,似是知道和妹妹要分离开来,极少见面,妹妹也哭的撕心裂肺,朝姐姐一直伸出怀抱,妹妹哭得喘不上来气,似乎在妄图反抗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命运。 老王爷未曾顾及婴儿的哭闹,只是带着粗糙老茧的拇指抚过婴儿柔软娇嫩的脸颊,留下一道浅浅红痕,轻声说道, “你生来就该是镇北王府的刀。” “我会让你成为最锋利的那一把。” “瑾者,美玉,亦为刃。” 妹妹不知道什么刀,什么美玉的,只是哭着,哭着,哭着。 那个妹妹,就是如今的萧瑾。 “...............” 如今的萧瑾,没有辜负老王爷和王妃的期望,是长安城名声鹊起的武将新秀,京城禁军最年轻有为的将领。 萧瑾握紧了手中的缰绳,明如皓月的眸子盛满了水光潋滟,但她心如乱麻。 戍时三刻,朱雀大街下起了大雪。 萧瑾勒马立在长街尽头,玄铁重甲凝着薄霜,少年鸦羽般的睫羽覆上了碎雪,如同琉璃一般清澈见底的瞳眸水雾雾的,映着静寂的街,和副将铠甲折射的冷光。 禁军手举的羊角灯散出昏黄的光,将将映亮她眉梢未化的雪珠,世子唇瓣薄如剑刃,偏又被雪光衬出几分梅蕊初绽时的潮红,恍若冰河裂开一道春汛。寒铁甲上露出她白玉似的下颌,生生将雪夜的寒风刺骨割裂成两段——上半截是淬着冰碴的世子威仪,下半截晃着少年人独有的、青竹抽节般的清韧弧度。 雪色潋滋间映出张白玉琢就的面庞,眉如墨画却偏偏勾着远山黛的弧度,鼻梁险峻似昆仑雪刃,偏在收梢处化作江南烟雨般的温润。 最惊心是那双眸子,分明该是少年郎的星目,眼尾却洇着桃花将谢未谢时的一痕薄红,倒像把饮过血的剑浸在了春酒里。沾了雪片的睫毛下,那双总噙着三分倦意的桃花眼此刻浸在月光里,比瓦当上垂落的冰凌还要更剔透七分。 她的容貌,俊美到举世无双。 副将盯着她长睫上将落未落的雪片发怔。世人总说世子爷长了一副惑人的祸水皮相,冰雕玉琢,专摄女子心魄。 恰好将军性子生性冷淡,几乎不近女子,否则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要遭殃了哦。 “如果家中长女能被将军看上眼就好了,”副将心中暗想。 面前这位萧将军可谓是京城绝不可多得的少年郎,当朝建国功臣镇北王嫡长子,家世优越,武艺高超,深得当朝圣上器重,十六岁便被授予禁军首领的职衔,生的一副玉山将倾的容貌,可偏偏性子冷得像一座终年不化的雪山,对女子把控着合适的距离,更是不屑沾染达官贵人们的腌臜事。虽然冷漠不近人,但是部下们都明白,这位少年将军怀着作为权贵极罕见的怜悯之心和温柔。 “王副将,”萧瑾蓦然侧首,美到满天玉尘刹那间失了颜色。她抿了抿唇,“今日雪大,待巡完西市便散了吧。”少年的声音清冷,“毕竟,时近年关了。” 王副将和身边老少的将士相视一笑,将士们不由得在雪天感到由心的温暖。 世子爷惯用的曲里拐弯不直说的温情。 禁军的列队踏过街道上的琼瑶,将士们盔甲随着骏马的颠簸,间断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 子时的梆子敲响,声音如水波般散开,萧瑾勒马停在了西市楼牌前。少年世子轻快地下马,未着一言。她解开马鞍旁鼓鼓囊囊的鹿皮袋,玄铁护腕碰在冻硬的皮料上,又发出玉磬般的清响。 “众将士辛苦了,今日的夜巡到此结束,” 她走到王副将的跟前,护靴在碎琼乱玉上踩出淅淅的声响。 王副将还并未反应过来时,萧瑾向他怀里塞了个油纸包。 “城南王记的蜜饯果子。带给王副将家的小女吃。王副将不是总提家里的幼女缠着要吃吗?望这包蜜饯能让她好好开心。” 王副将尚未反应过来,随即,萧瑾又勾起旁边的两个药材包,递给旁边的士兵。“听闻你家娘子最近患了风寒久不愈,这是我找人配的方子,望你家娘子早日痊愈。” 萧瑾说话的时候不自觉的带上温柔,世人皆说她冰冷,面上不轻易带笑,可只有她知道,她不得不这么做。一旦与人过分地亲近,就会招惹不该有的麻烦。 将士们的呼吸顿时变得沉重,两眼睁睁地看着萧瑾,不知是谁的刀梢撞出哽咽的脆响。 萧瑾拿出一吊用红绳串起的铜钱,递到最为年轻的一位小士兵的手上,“快到腊八了,将近新年,拿回家给弟妹添件新袄。”小士兵顿时哽咽,眼中噙满了泪水。他明明和萧瑾一样的年纪,他承认他有时并不是很看重这位和他一般年纪,尚未脱去稚嫩的将军,即使有年长的前辈和他说将军的好,他也不怎么在意。但此时,他握着给弟妹添心仪的一吊铜钱,发誓他将此生为将军效劳。 “将军怎知.....”小士兵紧握着手心发热的铜钱,萧瑾略微低头沉吟,从身上玄色大氅内拿出一截礼单,那上面记着所有将士以及家眷的生辰及近况。 风雪愈加狂了,萧瑾翻身上马时,马鞍袋里又滑出来一只憨态可掬的布老虎。萧瑾的脸颊不可见地红了红,她难得露出些窘态,“吴校尉,接着,” 她把小老虎向吴校尉怀里一扔,落在络腮胡大汉颤抖是手心里,“前不久知道吴校尉的娘子估摸着年前临盆,我找城东赵娘子的布艺铺子缝的,虎头鞋年头活计多还没有赶出来,赵娘子说赶出来会放在第三层柜子里,所以只赶出了只布老虎,提前预祝吴校尉喜得娃娃了”萧瑾笑了笑,吴校尉魁梧的身躯忍不住颤抖。不是因为天寒地冻,而是面前这位将军心底的柔情。 以往那些将领,不克扣他们的过年薪酬就不错了,哪还指望收到新年贺礼。 这个将领,朝廷是安排对了。 整条朱雀大街突然静的能听见雪压断枯枝的声响。 将士们屏息间,萧瑾忽地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叠的红封,上面用漂亮的正楷写着每位将士的名字。 落款自是这位,年轻有为的萧将领。 细麻绳上沾着将将飘落的雪粒,将士们还未开口,萧瑾已经策马掠过队列,将红封抛入每一个禁军的箭囊。 萧瑾肆意一笑,明眸皓齿,尽显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当最后一枚红封落入守城弩手的箭袋,萧瑾收回了玉雕般的手指,忽然振袖。玄色大氅在雪中展成泼墨,将士们尚未回神,清冷嗓音已撞碎满街琼玉:“愿诸君——” 数百铁甲同时按剑。 "岁岁长安!" 这四个字轻飘飘落在雪地上,将士们紧握着将军的赠礼,在风雪中挺直脊梁——将军的好,他们必须要配以铁骨铮铮。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雪夜觅音 萧瑾卸了玄甲推开角门时,满城积雪将她的长靴托得绵软。萧瑾随便扯了件玄色直裰,狐裘领口未系严实,漏出半截玉色脖颈,倒比巡夜时多了三分风流意态。 “回府吧,”萧瑾垂下眼帘,怀中暗自揣着今晚偷买的梨膏糖,她好像从小就很喜欢吃这种饴糖。“等到回府就热起来了。”萧瑾背过身去,甜甜地笑了出来。萧瑾也只敢在没有人的时候展露自己小女孩的笑颜。 那缕歌声是突然撞进耳膜的。 “"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 女声凄清婉转,起初像是冰棱坠入深潭,清凌凌地碎在雪地上。 萧瑾的心似乎是被歌声勾走了一丝半魂。 素来未起波澜的深潭泛起了涟漪。 萧瑾随意穿了件黑衣,将面容身姿掩盖地严丝合缝。萧瑾转过一个又一个暗巷,只想着接近声音的源头。 不清楚歌唱者为何人,以防下套,还是伪装一下比较好。 "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 调子忽而转成江南烟雨,缠绵地愈加勾着人往城南去。 萧瑾不自觉地攥紧了衣领,她踩着青砖缝里的残雪,靴头沾了泥也不曾察觉,过于匆忙不料飞檐走壁时撞到了屋檐一角冰棱,冰棱落地,碎成了满地星子。萧瑾有些吃痛,但顾不得这些——她曾听过这曲子,究竟是什么时候?是谁唱给她?萧瑾心如乱麻,她只得加紧速度去见勾地她心颤动的声音主人。 碎雪开始往她领口钻,却浇不灭心头燎原的火。 “找到了。” 萧瑾轻轻地抖落身上的积雪,顿在朱漆鲜红的角门前。 雪还在下,越来越狂。 “醉歌楼” 牌匾上这样写着。 萧瑾脸颊不可见地红了红,她自然是知道这是地方的。父亲常常训诫她说,这等烟花之地绝不可踏入,一是她身为女子的秘密决不可暴露,二是这种被欲望裹挟的场所不可滞留,轻则影响心智,重则沉溺其中。 萧瑾立在醉仙楼后巷的阴影里,左右徘徊,望着高墙内透出的茜纱灯影与穿过层层朱墙,清凌凌地似玉石敲击的歌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檐角铜铃被风雪撩动,碎玉般的声响惊得她眉心微蹙——堂堂镇北王世子夜探青楼,传出去怕是要免不了闲杂话的。 "醉折残梅一两枝——" 清泠泠地歌唱,惹地萧瑾徘徊的步伐更快了。 “好像是在后院的声音。” 萧瑾努力掩了掩身上的黑衣,利索地翻上了墙头,掩盖在积雪的梅树枝条后努力去看清后院中,勾她心魄的女子。 醉仙楼的后院空无一人,三更的雪粒子扑在了茜纱灯上,满地的碎琼乱玉,她偏挑了最薄的积雪处起舞。 女子冻得发红的脚踝上系着金铃,泠泠作响。素纱裙裾扫过梅枝,冻成冰绡的衣带刮落瓣瓣红萼,倒似给满地琼瑶点了胭脂痕。玉足陷进雪窝的刹那,藏在骨髓里的旧伤噬咬上来,反教她眼尾那点朱砂痣艳得愈发惊心。 赤足生的冻疮,在琼玉中划破,在茫茫雪白中染上点点红痕。她低笑着扯开束腰的银链,任由纱衣滑落半肩,凝脂似的肌肤甫暴露在寒风里,便浮起层薄绯,倒比刻意点的口脂更媚三分。 忽地,足尖踢起一蓬雪雾,腕间残破的红绳突然绷断,铜钱滚进暗处时,她正灼灼地仰面接住朵完整的六棱冰花。女子苍白的足弓绷成新月,十趾冻作珊瑚色,偏偏在雪地上旋出朵荼蘼花痕。 她发间唯一的木簪不知何时落了,泼墨青丝扫过结冰的石阶,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雪粒。最惑人的是那双眼,明明凝着终年不化的霜,眼波流转间却漏出勾魂的艳色,像把冰刃裹了蜜浆直往人心窝里捅。 萧瑾借着梅树的支撑,眸子直愣愣地盯着雪中的女子看。 美得不可方物。 萧瑾见过皇族公主,见过尚书之女,见过亲王郡主,可却从未见过像她这般勾人心魄,美到失魂的女子。 萧瑾本打算就此离开,不给女子生成困扰,也消除自己听墙角的嫌疑,可这醉仙楼后院的红梅开得实在邪性,本被积雪压弯的枝桠正是在这时承受不住萧瑾的身姿,咔嚓折断。 萧瑾分明能旋身避开,却在瞥见茜纱灯下女子染着蔻丹的足尖时乱了气息——她的脚流血了。 十六年镇北王府亲传的轻功,败给了一截梅枝。 她这辈子都没这般狼狈过——玄色麂皮靴卡在枯枝间,大氅下摆勾着半截冰凌,整个人倒栽葱似的跌进雪堆,发间簪的玉冠磕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雪沫子,后颈撞在冻硬的井沿上,唇齿间猝然漫开的雪碴子混着血腥气,倒似生吞了口塞外的沙尘暴。然而萧瑾垂直摔进雪堆的瞬间,满脑子都是那姑娘在积雪上留下的一道又一道血痕。 歌声和舞步戛然而止。 那姑娘警惕地望去,只见一道瘦削的黑影四仰八叉陷在雪堆里。 “............?” 柳如烟不语。 萧瑾挣扎着蠕动,忽地抬出头,“呸呸,”她糊了一嘴的雪碴子,最要命的是唇上还黏着片柳叶大的冰凌,随她吐气的动作滑稽地上下颤动。幸好黑衣还牢牢套着她的身子,面容未曾露出,糗态也只展露了冰山一角。 不然明天京城的传闻该是“震惊!镇北王世子夜谈青楼竟做出这事”这种艳闻了。 “噗。"这声笑比雪粒子还轻,却惊得萧瑾喉间那口真气岔了道。 她慌忙吐出嘴里的雪碴子,抹掉脸上的冰棱,急忙站起身来,却又在蒙着薄雪的青石板上打了滑,左脚拌了右脚,摔了个四脚朝天。 柳如烟终于忍不住笑出声,金铃随着肩头颤动碎成清泉。萧瑾望着她笑出泪花的眼尾和睫上颤巍巍的冰晶,突然希望这场雪永远不要停。 萧瑾的内心止不住地悸动,在她十六年的人生里,从未如此狼狈。 萧瑾忽地想起来儿时家仆和她讲的漠北传说:雪夜里勾魂的妖,最爱勾将军的心魄。 漠北传说?萧瑾的指尖在她不知的情况下细微地些许颤动。只觉得似曾相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梅梢惊鸿 起初察觉到有人偷窥的瞬间,柳如烟的眼神凌厉得像把淬毒的匕首。 萧瑾站起身时,正对上她倏然回望的眼。 那双眸子在茜纱灯下泛着冷光,眼尾微挑,像极了护食的野猫。 她打量她的目光带着三分讥诮七分戒备,仿佛在看又一个觊觎美色的登徒子。"这位公子,"柳如烟俯身看萧瑾,眸中漾着促狭的笑意,眼底却结着冰:"偷看可是要收银子的,"柳如烟嘴角噙满了戏谑的笑,“或者,公子只是想给奴家行礼?” 萧瑾心一颤,察觉到了女子眼中的责备,黑衣下的脸蛋因为自己的偷偷摸摸的惭愧而红的不像样,“都不是。在下只是偶然路过,听到姑娘清凌凌的歌声,想要一探究竟。” 萧瑾的手指紧张地摩挲着衣袍,连声音都不复往日的清冷,沾染上羞涩紧张的热气。 “刚才慌张地摔落也是因为,在下看到了姑娘脚上在流着血。” 清脆澄澈的少年音色。尽管柳如烟看不到这位笨拙公子黑衣下的面庞,但只听声音便猜出了黑衣下的,大致是一位年岁不长的小公子。 “所以呢?公子可是觉得赤足蘸血更是蛊人?”柳如烟戏谑地贴近萧瑾,她发间梅香随着动作倾泻而下,与萧瑾身上清冽的龙涎香纠缠在一处。 “不是这样的。”萧瑾垂下眸子,然后说:“我只是在想,姑娘脚上那么多伤,一定很痛。” 柳如烟一怔,不自在地遮掩住了金铃缠绕的脚踝。 “公子莫不是想来青楼寻欢作乐,不料来错了点吧?您说遮掩面容,夜访青楼,私闯女子闺房,倘若告到官府.......”柳如烟软软地说,眼底却浮了层薄冰玉雕般的手指向前试探,想要一探究竟小公子黑衣下的面庞。 鞭印,烫印,还有.....冻疮磨坏流出的血。”萧瑾向后退了几步,和柳如烟维持着几步的距离。 萧瑾忽然狗狗祟祟地在黑衣里掏来掏去。 她从怀中拿出一瓶青色药瓶,轻柔地说,“这是在下家里常配备的药散。敷在伤口处可止血化瘀,减轻疼痛,”萧瑾顿了顿,“而且祛疤生肌。” 萧瑾撒了谎。这瓶青色的药散,并不是镇北王府配备的,而是朝廷兵部下发给禁军将士每人定量的雪蟾散。禁军乃皇城命脉之军,药物配备都是太医院中最医术精湛的太医配药,效果说是妙手回春也不为过。放到黑市中,千金难换。 兵部尚书如果知晓了值千金的官家雪蟾散——祛疤圣药用在了花魁的双足,想必只会感叹这位女子好福气。这可谓是青楼女子不敢肖想的疗愈。大多青楼女子受了伤,除却被老鸨物化认为价值高的,普通女子只怕是得不到及时的休养治愈,伤口尚在仍被强迫接客,最后留下了一生不祛的伤痕。 “呵....公子这伎俩,奴家见多了.......” 柳如烟撒了谎。男子看到她穿着薄纱赤足跳舞,只觉得要她跳到双足磨到鲜血淋漓,体力不足倒地虚脱,直到想跳也再也不能跳才好,他们只想大饱眼福,填满自己的欲望,哪有人能察觉到她的足伤,感受到她的痛,甚至,都数清她的双足究竟有多少种伤疤..... 柳如烟咬了咬唇。 “在下并非是想轻薄姑娘。”萧瑾被寒风吹的冷静,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淡漠,“在下只想让姑娘的伤快些好,”少年的声音忽然有些停顿,“姑娘一定很痛苦。在下不愿再看到女子忍受苦痛,无法自愈的模样。” 萧瑾掂着青色的玉瓶,小心谨慎地向柳如烟递去。不是因为雪蟾散的珍贵,而是对面前青楼女子的悸动。 柳如烟忽地妖艳地笑起来,“公子可知,女昌籍女子最忌身上无痕?"她笑得像淬毒的芍药,"客人们就爱这些..." “他人不爱姑娘,姑娘要好好爱自己才可以!” 萧瑾忽然情绪失控,指甲用力嵌在了手心里, “因为我当初没有好好爱我自己......”萧瑾的声音细弱如蚊,逐渐趋于无声。 柳如烟凝视着这位看不见面庞的公子,狐媚的眸子里沉淀了不为人知的情绪。 “那奴家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柳如烟伸出葱白似的玉指,想要接过萧瑾手中的玉瓶,却注意到了萧瑾手上的伤疤。 ——那本该如玉般白嫩的掌心,横亘着数道蜈蚣似的旧疤,指尖深深的裂口虎口处的剑茧厚得能硌疼人。白皙的手腕腕间箭伤又撞进柳如烟眼底——那是道三寸长的狰狞疤痕,边缘还留着火燎的焦痕。 “..............” 柳如烟的眸底映入了晦暗不明的神色,似乎在思考什么。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糖霜惑心 “公子手上的疤痕,想必是经历过令人可怖的痛。” 柳如烟的眸子瞬刻出现质疑凌厉的光,只是瞬息之间,便再次转变为水光潋滟的,似要让人溺毙其中的多情,她柔柔地问,仿佛刚才的凌厉并不复存在一般。 萧瑾躲闪她的目光,并未注意到柳如烟的眼波流转。 萧瑾没有应答。她如星的眸子顿时变得暗淡。 暗无天日的岁月里,伴随着她的血肉模糊与歇斯底里。 自小被严苛的对待,谁又懂她名声鹊起下的难堪。 “只是儿时贪玩不小心伤到的。”她违心地苦笑。 只是柳如烟并不可能看见。 “.......骗人。” 柳如烟心里不屑地想着,看着萧瑾耷拉着小脑袋,忽地没有精气神的样子,心生一丝恶趣味。 柳如烟勾勒出绰约的身姿,身子软软地接过青色的玉瓶,眉眼染上一抹嫩桃的勾人欲色。 她斜倚在梅树上,纱衣半褪,轻轻抬起流血的赤足。萧瑾握着药瓶的手微微发颤,她却故意将身子往前倾了倾。 “公子..."她拖长了尾音,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戏谑, "这药...要如何上?" 葱白的指尖探过黑衣的衣袖,轻轻点在她腕间,顺着青筋一路滑到虎口处的剑茧。“我想让....公子亲自替奴家上。” 萧瑾顿时耳尖烧红到能滴血,这是在干什么?前脚还在心疼地询问她伤疤的过往,后脚就摆出这样勾人的样子?她一天天接触的女子只有母亲、姐姐和家里丫鬟,哪见过这种阵势。 萧瑾连忙向后退,脑袋撞到了梅花树干上,吃痛地支支吾吾地说:“恕在下难以做到...姑娘的双足不是男子能够触碰的,男女授受不亲...?对,男女授受不亲.....” 她结巴到语无伦次,“况且毕竟是姑娘自己身上的伤,姑娘应该自己最清楚身上最为痛楚的地方,在下是外人,终究无法做到太多....” 萧瑾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忽然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层层剥开竟是数块梨膏糖,琥珀色的糖块里凝着整朵雪梨花。"疼就咬这个。"她耳尖红得要滴血,却固执地托着油纸包,"我...我问过医女,甜食能止疼。" 柳如烟望着一块梨膏糖上歪歪扭扭的齿印,突然笑出泪来——这分明是被人偷咬过的。她故意晃了晃冻得发僵的玉足: "公子拿哄孩子的招数对付我?" "你也是孩子不是么。" 萧瑾突然抬头,眸中映着梅梢残雪, "年幼被卖进醉仙楼的,可怜的孩子。" 柳如烟轻启唇瓣,却终究没有说出来任何言语。 她轻轻拈了一块梨膏糖放进口中,忽觉喉间甜味浸出酸涩。 七年风尘,人伢子的藤条抽在脚心时她没哭,老鸨的银簪划破脚背时她也没哭,此刻却被块糖渍梨膏的味道呛出了泪。 柳如烟娇弱的身子一颤一颤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不让泪珠落下。 她不想在外人面前显露自己的柔弱。 尤其在面前这位呆呆的小傻子面前。 "疼就说。"萧瑾误把她的颤抖当作痛楚,慌忙靠近询问。 她温热的呼吸拂过柳如烟的脸颊,惊得柳如烟慌忙地仰头,却让一滴泪坠在了萧瑾手背。 “....诶?” "是雪水。"她偏头轻笑,却有点贪恋萧瑾身上的香气。 其他男子身上,也会有他这般鸢尾花香? 萧瑾怔怔望着手背上的水痕在月光下凝成冰珠,注意到柳如烟不自然地蜷起脚趾,下意识小心扶住她的肩:"是糖冻着了不好吃吗?不对呀,这糖在我怀里热了很久,吃着应该不会硌牙的......" ".......姑娘如果疼的话就不要硬撑。在下父亲当初教导在下骑射时....."她突然噤声,一是险些暴露自己的身份,二是姑娘冰凉的指尖正在轻点她掌心旧疤。三是萧瑾忽然发现自己碰到了面前姑娘的香肩。 “诶?????——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无意之间...对不起姑娘!我轻薄了你........”萧瑾的脸彻底红的和猴屁股一样,幸好黑衣遮掩着她羞涩稚嫩的脸,没有被柳如烟发现。 但柳如烟听到她温度忽地上涨的语气,也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她嘴角含笑,想要逗一逗这个小孩,她晃着还剩半块的梨花糖,逞强让眼尾染了滚烫的颜色:"公子可知,青楼女子吃不得甜?", "这糖..."柳如烟忽然倾身,带着梨花香的气息拂过萧瑾的感官,"莫不是世子特意备着自己吃的,还是......哄别家姑娘的?" 她足尖故意蹭过她膝头,满意地看着少年从耳尖红到衣领下的锁骨。“这梨膏糖上,好像有斑驳的咬痕呢。” “这是因为......."萧瑾留着自己吃糖的小癖好被揭穿,她急着解释,却被突然点在唇间的梨膏糖堵了话。 柳如烟染着丹蔻的指尖在她唇上停了一瞬,狡黠的眸子弯成月牙: "骗,你,的。" 尾音咬得绵软,惊得萧瑾往后跌坐,后脑勺再次磕在梅树上震落簌簌雪粉。 "下次翻墙..."她将手腕上的红绳解开,抛进萧瑾怀里,温柔地将赤足踏着积雪翩然离去,"记得带饴糖来。" 金铃声渐远时,萧瑾才发觉掌心不知何时攥着半截染了她口脂的糖纸,在雪地里红得像要烧起来。 那...那下次我带饴糖来可好?"萧瑾说完这话,恨不能将脸埋进雪堆里。 她分明是被歌声吸引的,怎就鬼使神差说出这般轻浮的话来。 但是她总感觉,她们都在心照不宣地借助糖霜芳心暗许。 偏生柳如烟还倚在梅树下,赤足在雪地上画着圈,金铃声搅得她心尖发颤。 "公子要带什么口味的?"她故意拖长了尾音,指尖绕着发梢打转,"若是太甜,奴家可不依。"月光漏过梅枝,在她眼尾朱砂痣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恍若揉碎的星子。 萧瑾慌忙去翻锦囊,扯落了系带,想偷偷看看一眼平常贪吃记下的京城各家糖果糕点铺子的种类名录,以及镇北王世子的独家点评与评分,不料没有拿住,散了出来,飞飞扬扬飘落在地。 她手忙脚乱去捡,又怕被柳如烟看到内容以为她是贪吃的小狗,身体扭扭捏捏地弯曲。 那副窘态惹得柳如烟掩唇轻笑。少年耳尖红得滴血,却仍固执地拿起锦囊一个个筛选,:"杏仁的...不,槐花的更好,还有桂花..." "都要。"柳如烟忽然俯身,发梢扫过她手背,"公子每样都带些来,奴家才好挑不是?"她足尖勾起,金铃叮当响着,像在人心尖上挠痒痒。 “可,可以....”萧瑾十六年来第一次结巴了,她无措地盯着积雪看,不敢去看柳如烟如花似玉的美貌。 “呵呵,逗弄公子的玩笑话而已。奴家可不敢贪心,惹得公子厌烦....” “公子,要记得奴家......”柳如烟吴侬软语地说道,手上的动作却想要摘下少年的斗笠,想要一探究竟她的真实面貌,气力大的不像是青楼女子。 萧瑾急忙向后退,骨节分明的手指更是用力向下遮掩,情急之中地偷偷瞄了一眼柳如烟。 然后柳如烟看到了那偶然露出的,像舀了一池子星光一般清澈透亮的眸子。 瞬间,星星黯灭了。 “时候不早了,姑娘早些回房歇息。在下先打道回府了,怕被人看到深夜和姑娘相会,毁姑娘清誉。”萧瑾的声音依旧是润泽而清脆。 “................” 两个人面面相觑。 “公子不离开吗....?柳如烟眼底水波潋滟,像是含了一汪春水。 “等姑娘回房了,在下便离开。虽是在庭院之内,但女子夜晚身着轻薄恐怕还是不太安全。” “比如像您这般有偷窥爱好的小公子?” 萧瑾不语。 柳如烟欠身一笑,正准备进房。 “姑娘,”萧瑾忽然叫住她,“记得敷药。疼了吃糖,糖甜。” 柳如烟没有说话,只是侧首朝她嫣然一笑。 柳如烟闺房的门关上了,轩窗透出暖黄的灯光。 门外, 萧瑾挺直脊梁地站着,她的心强烈地鼓动,盯着手上柳如烟抛过来的红绳发呆,回味和柳如烟短暂的记忆。 她的耳尖红透了,红的比孩子们吃糖的糖纸还艳,长舒一口气,带着升高的体温。茫茫的大雪纷纷扬扬,她却心口发烫。 “回府吧。问问碧桃,女孩子都喜欢吃何种口味的饴糖。” “明明我也是女孩子.....” 萧瑾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离开了府苑。 门内, 柳如烟倚靠着门扉,含了半块梨膏糖,却落了一滴泪在她的手背上。 她透过轩窗的缝隙,看着同手同脚翻墙而出的少年。 “傻子。” 她轻轻一笑, “什么捂热了,都结砂了。” “大骗子。” 喉间的甜愈发地酸涩。 但,甘之如饴。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梅影入梦 一路无事。 雪还在下,越来越大。 “幸好那位姑娘早就进屋了,不然雪下的这样大,怕身子受冻一天她会受不住......” 萧瑾踩着碎琼乱玉回到了府中,站在了最为熟悉的镇北王府门前。她利落地摘下黑衣,露出冰雕玉琢的容颜。 “偷偷进去吧,毕竟是来的和往常相比要晚了。” 虽然是自己家,萧瑾偷感极重的入府,走路无声地到自己的院子。 萧瑾走几步就轻嘶一声,后脑勺两次撞到了梅树树干上,身体从墙上摔下来还撞到了硬物,感觉全身都在作痛。 萧瑾推开书房门,瞅见一个甜美可人的少女正倚着熏笼打盹。 睡得很香,口水都险些流出来了,似乎还在梦中呓语:“世子爷.....” “这丫头.....”萧瑾轻叹,脱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碧桃单薄的肩上。 盯着碧桃的睡颜盯了许久,本指望着碧桃能发现身旁有什么不对劲,自己迷迷糊糊地醒来回屋,但是,碧桃貌似睡得太熟了。 萧瑾不便扰醒她,只得轻轻抱起碧桃,不料动作牵动伤处,疼得萧瑾倒吸一口凉气。踉跄着把碧桃放到床榻上,替她盖上被子。 “该我去睡觉了,”萧瑾打个哈欠,再次踉踉跄跄地回自己的住所。 “估计明日就能好的差不多了。”毕竟练武十余年,身体素质和恢复机能还是优于常人的。 萧瑾走到榻边,简易脱了衣就倒了下去。 —————— 烛火将熄未熄,萧瑾对着铜镜给膝上淤青涂药。 药杵突然脱手砸在地砖上,她怔怔望着镜中自己,竟是自己身着衣裙,散下头发的女子模样。 耳边忽地传来女子呵出的喘息:"公子喜不喜欢..." "姑娘不可..." 她翻身欲躲,却将人整个揽进怀里。怀中的柳如烟忽然化作纷扬的梅瓣,唯剩声音缠在耳畔:"明日西墙若不见你,我便当公子嫌奴家..." 忽而场景变换,面前是雪夜的庭院。 柳如烟赤足坐在梅枝上,金铃铛随着她的动作碎成清响。 她歪头看她,眼尾朱砂痣艳得惊心:"公子喜不喜欢奴家?" 柳如烟发凉的手指抚过她的唇峰,足尖金铃叮咚: "公子?" 她突然俯身咬住她后颈, "这样...也不说喜欢么?" “梦里,都不敢答吗?” 萧瑾张口欲答,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她急得去抓她的衣袖,却扑了个空。 柳如烟的身影渐渐淡去,化作满庭花香。 "喜欢!" 这二字脱口而出的刹那,庭院忽地烛火骤燃。 萧瑾猛地惊醒,才发现自己攥着被角,额间冷汗涔涔。 天色已经泛起鱼肚白。 萧瑾的眼尾绯红,她无措地低头看自己布满疤痕的掌心,失神地呢喃道: “我,喜欢她吗?” "世子爷?"碧桃听见房内动静,急忙快步进来,见她脸色苍白,慌忙来到身边给她擦额头上的细汗"可是梦魇了?" 萧瑾摆摆手,目光落在窗棂上新结的冰花上。 那形状竟与柳如烟足踝的金铃有几分相似。 她忽然想起梦中她问的那句话,耳尖又烧起来。 “碧桃,喜欢一个女孩,是什么感觉?” “........欸?”碧桃杏儿一样的眸子闪了闪,“世子爷的意思是....?” 她手一抖,给萧瑾擦汗的手帕掉到地上,萧瑾弯腰去捡,身上的小伤已不要紧, "就是...喜欢一个姑娘是什么感觉?" 碧桃攥着裙角,心跳如擂鼓。 她望着世子爷微红的耳尖,心中的预感告诉她,世子爷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定是碰到了让她情窦初开的女子。 那位女子,大概率不是她。 "大概就是..."她低头摆弄手帕,声音轻得像雪落, "见不着时想见,见着了又不敢看。她笑一下,您能记一整日。她蹙眉,您恨不得替她疼..."” 萧瑾听着碧桃的话,不禁想起雪夜中赤足跳舞的那位姑娘。 "见不着时想见..." 她声音一顿,看着案头的朱砂,想起柳如烟眼尾那点朱砂痣。 昨夜梦中她赤足坐在梅枝上,金铃铛随着她的笑声碎成清响,那模样竟让她记到了天明。因为过于想相见,所以她才会梦到她吧。 "见着了又不敢看..." 萧瑾沉吟,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头的饴糖。 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她都要红耳尖,连递糖块时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因为见着了又不敢看,所以她一次又一次躲闪她水波潋滟,如同裹了玫瑰糖浆一般让人心口发烫的眸子。 “她笑一下,您能记一整日。她蹙眉,您恨不得替她疼..." 萧瑾想起柳如烟满是伤痕,流血的赤足,和脓血滴落在雪白琼玉上的鲜红。 她想起她蹙眉逞强不说痛的样子,和砸在她手背上的那颗泪珠,心口就揪着疼,恨不能替她受尽世间苦楚。她受伤受苦惯了,她能承受住那股伤痛,但是绝对不愿意让她有半分疼。 碧桃招呼小丫头端进早膳,偷眼看萧瑾,见世子爷对半块饴糖出神,唇角微扬,噙着温柔的笑意,眸中漾着春水般的温柔。 碧桃忽然觉得喉头发紧,连忙送上早膳,想要慌忙寻了个借口退下。 只是,忽感廊下的风透过轩窗,扑在脸上,她惊觉自己落了泪。 萧瑾抬头看见窗外的梅树,花瓣零落处,隐约可见昨日姑娘脆弱的舞姿。 她忽然问:"若是...若是想日日见她,年年见她,是不是就是喜欢了?" 碧桃手一颤,强颜欢笑,杏眼暗淡了些许,“世子爷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 “公子喜不喜欢.....” 柳如烟的音容笑貌仍在萧瑾回忆中浮现。 “喜欢。” 这是她自己潜意识给她自己的答案。 萧瑾失魂地抚摸自己的心口,那里烫的像被人塞了块烧红的炭。 萧瑾轻语, “我,喜欢她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桃花记忆 碧桃的身世,像一片飘零的桃花。 永庆二十八年,那年大旱,赤地千里,天像漏了个窟窿,一滴雨都不肯施舍。 那是一场现在想来还令人可怖后怕的□□。 那年碧桃五岁。 也是一个寒风刺骨的冬天。 去年的存粮早已见底,贫穷的人们饥肠辘辘,饥寒交迫,饱受他们不该受的苦难。 明明粮食是他们种的,是他们亲手耕耘从萌芽到结穗,更是他们亲手一株一株地收割,但最后吃不饱的却是他们。多么荒唐。 碧桃坐在爹爹的箩筐里,爹爹挑着扁担,扁担吱呀作响,爹爹的身影在寒风刺骨的日光下愈发佝偻。 载着篮子里小小的碧桃。碧桃以为爹爹要带她捉虫玩,摇头晃脑地四处张望,问爹爹去哪里玩,爹爹总是不说话,记忆里魁梧但干瘦的臂膀一路上都在止不住地颤抖。这个年过五旬,老来得女的糙汉子,压抑到哭都不能哭出声。 爹爹裂满皱纹的双脚,拖着脱底的草鞋,走在和他们一样干涸悲伤的大地上。 娘亲在爹爹后面跟着,止不住地啜泣,眼泪直直掉在了碧桃小小的脸上。 “娘亲,不哭不哭.......”碧桃伸出小手,想去摸娘亲的衣襟,娘亲只是避开了她的触摸,眼中都是小小的碧桃看不懂的情绪。 “爹爹,爹爹.....”碧桃伸出小手,摸到了爹爹凸出弯曲的脊背。爹爹感受到碧桃的小手,只是重重一颤,随即是后背更剧烈的颤抖。 爹爹挑着担子的手在抖,箩筐吱呀作响。 箩筐里除了她,只剩半袋干瘪的麦子。 那是家里最后的存粮,爹爹说要卖了换些银钱。 可她不久后就知道,爹娘是要把她卖了。 筐外是干裂的土地,筐里是她和干瘪的麦子。 到了城门口,爹爹放下扁担,平时辛勤劳作农事,有气力的大手,抱起小小的她的时候却颤抖地不像样子。 爹爹把她放在破旧的草席上,粗糙的掌心一遍又一遍抚摸她白嫩的脸颊。 城门口挤满了逃荒的人,个个面黄肌瘦。 “卖孩子喽,五斤小米......”有人哭着喊到,一句话中承载了贫苦人家多深的痛苦与悲伤。 娘亲捂住了碧桃的耳朵,不让她听。 碧桃透过竹筐的缝隙,看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欲打马而过。 "这位老爷..."爹的声音卑微得让她心口发疼,"买下这丫头吧,她能干活..." 碧桃被从筐里抱出来时,看到了那执绔子弟蔑视的眼神。 爹的手在抖,却还要挤出笑脸:“看看这孩子,农家的孩子最会干些脏活累活,吃的个不多,混个半饱就行,只要三斤麦子就卖.......” 那公子哥不屑的一笑,“本公子可不稀罕这种,灰头土脸的土丫头。” 随即上马,扬长而去。马蹄扬起尘土,呛得碧桃直咳嗽。 正是这时,镇北王府的辇车路过。 镇北王妃掀开车帘,看到满城门吃不饱饭,面黄肌瘦的人们,只觉得心里一阵疼痛。 她招呼了家仆,凑到家仆耳边, “此行归来,辇车上可有粮食?” 家仆回到, “回夫人,有一些的。” 镇北王妃轻叹一口气, “且把辇车上的粮食都分给城门口的百姓们吧。” 考虑到车上的粮食对于受灾的百姓可能只是杯水车薪,况且他们不仅吃不饱,还是穿不暖,饥寒交迫,个个压的百姓喘不过气来。 镇北王妃眼中含泪,“后续我会安排把镇北王府仓内的粮食和衣物都拿出来,继续分给受灾荒的百姓们的。” “现在,把辇车上的粮食都分给百姓们吧。后续,由镇北王府负责赈济。尽镇北王府所能。” 家仆听令,下车准备粮食的分发工作。 镇北王妃再次掀开车帘,无意中对上了一双纯洁无瑕,泛着水光的杏眼。 那孩子眼睛亮的惊人,镇北王妃忍不住下车,去看看这孩子。 “这孩子......” 碧桃的小脸沾了尘土,直楞楞地盯着面前这位衣着华丽的妇人。 “姨姨,漂亮,抱抱。”碧桃张开小小的臂弯,要镇北王妃抱。 “桃桃,不可......”娘亲连忙拦住她,只怕在这位最有希望领走桃桃,让她过上能吃饱日子的贵妇人失了礼数。 “无妨,让本宫抱抱她。” 碧桃身子轻得像片羽毛,却暖融融的,软嫩嫩的,带着股子野桃花的香气。王妃将她搂在怀里,只觉得触手温软,像抱着只刚出生的小奶猫。 这孩子的父母衣着单薄,冻得瑟缩,这孩子却穿着厚厚的小棉袄,虽然打着补丁,略微陈旧,但胜在暖和,暖和地小姑娘的脸红嫣嫣的,活像一朵绽放的桃花。 "叫什么名字?"王妃轻声问。 "我叫碧桃!"小姑娘脆生生地答,小手攥着王妃的衣襟, "娘说我生在桃林里。" 王妃心头一软,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以后跟着我,可好?" 碧桃仰起小脸,杏眼里充满了不解:"为什么?" "有白面馍馍吃,"王妃笑了,用帕子擦去她脸上的灰,"还有糖糕,蜜饯,你想吃什么都有。" 碧桃馋地眼睛发亮,却立刻摇了摇头,杏眼里闪着倔强的光,她攥着小拳头, “我不喜欢吃这些,我就喜欢吃黑面馍馍,猪油渣...." 王妃心头一紧,将她搂得更紧了些:"那...蜜饯呢?" "太甜了,"碧桃撅了撅小嘴,"我只爱吃爹娘晒的萝卜干..." 碧桃的爹娘在旁边听着女儿违心的话,早已泪流满面。 这孩子,明明那么喜欢吃甜。只是家里穷,过年才能给娃娃吃上城里糖坊剩下的一星半点边角料。 王妃摸了摸碧桃小脸蛋,将几锭银子递过去:"这孩子...我实在舍不得。你们且收下这几锭银子,回去过个好生活......" 谁知碧桃的爹爹却将银子推了回来:"夫人好意,小的心领了。"他声音哽咽,"只是...只是这孩子命苦,跟着我们也是受苦..." 娘亲早已泣不成声,将碧桃搂在怀里:"桃儿...桃儿乖,跟着夫人去,有白面馍馍吃..." 碧桃贴着娘亲饱经风霜的脸颊,撒娇说,“桃桃不要.....桃桃要和爹爹娘亲回院子里,吃黑面馍馍,舀水缸的水喝,还要和村里小翠她们一起追蝴蝶.....” 娘亲摸了摸碧桃簪着辫子的小脑袋,温柔地说“桃桃乖,和这位漂亮夫人回家,” 娘亲的声音忽然哽咽了,她张了数次唇,最终顿了一下,"在夫人家,要听话。” “桃儿,"爹爹抚摸碧桃的面颊,声音哑得像破锣,"到了城里,要听话..."他说不下去,别过脸去。 碧桃听不懂,为什么爹爹娘亲都要说那么相似的话呢? 碧桃看见爹爹的肩膀仍然在抖,手扶着扁担,担子也跟着晃。她伸手去够爹的衣角,却只摸到一手补丁。 年幼碧桃并不知道,她可能回再也不去那个小村落,回不去那个她家的小庭院了。 平凡百姓的不幸的压抑,沉默的悲伤,震耳欲聋。 “姨姨,我跟你走....”碧桃怕娘亲和爹爹不高兴,想着顺一顺他们的意,过几天她再跑回来,小声地答应了。她攥了攥王妃的衣襟,奶声奶气地说。 王妃面露惊喜之色,“桃桃要跟我回府吗?”碧桃点了点小脑袋,“但是....能不能多关照我爹爹娘亲,过几天回来的时候,桃桃想看他们开开心心的。” 王妃一怔,惊讶于与这孩子小小年纪不匹配的懂事。 王妃几乎把囊中所有的银子都掏了出来,只可惜这次出行归来,银子剩下的很少,但让普通人家平安度日十年左右还是没问题的。 王妃把银子轻柔地放到碧桃爹爹手上,然后脱下身上大氅,披在碧桃娘亲上。 “夫人,这不可.....几锭银子我们就足够......” “就看在这娃娃的份上,收下吧。” 爹爹连忙想行礼道谢,被王妃拦住,他感激不已,说不出话来。 耳边传开情感的低语。 “桃桃,到了夫人家要听话......” 熟悉的言语,出于对女儿的担心,不厌其烦地重复。只是希望女儿能铭记在心,平平安安地度日。 娘亲往她兜里揣了块馍馍。 “桃桃,路上饿了就吃一口.....” 碧桃被王妃抱到辇车上时,好奇地掀开帘子,回头望见爹爹蹲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娘追了几步,又停下,只是不停地抹眼泪。 “桃桃,等....等年岁好了,爹爹就来接你....."晨光里,爹娘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化作两个模糊的黑点,声音也渐趋于无声。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哪有什么年岁好? 只不是苦的年岁,和更苦的年岁罢了。 小碧桃一直以为,她会回去的。 那时年纪还小,不相信人间有别离。 后来,她再也没见过城外的桃花盛开的红艳。 碧桃来到了王府,第一次在王府用膳时,她捧着白瓷碗的手都在抖。 王妃将一块梅花糕夹到她碗里,柔声道:"慢些吃,别噎着。"那糕点甜得发腻,她却吃出了泪水的咸。 用完膳后,王妃拿手帕擦了擦她嘴角的糕点渣,带她去裁了新衣,还给她小脑袋上别了一朵桃花簪。 碧桃处到府上,只觉得一切都是新鲜的,她偷偷在府里跑来跑去,穿着换新的衣服。 这衣服新是新,只是新的太干净了,没有娘亲补过的补丁,也没有和小翠她们跳水坑沾上的泥点子。 她低头嗅了嗅袖口,连皂角的香气都陌生得很。 碧桃摇摇脑袋不去想,只安慰自己待几天就回去了。 她在府里四处乱转,只觉得这府邸怎么那么大。 府里的回廊弯弯绕绕,碧桃很快就迷了路。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忽然听见一阵琴声。 那琴声远了听断断续续,像是谁在发脾气。碧桃循声望去,声音好像在假山后面。 她吧唧吧唧地走过去,藏到假山后,听着琴声。近了听,只觉得琴声的调子婉转柔和,悦耳动听,只是偶尔会停顿,似乎在思考下一步怎么弹奏。 “好听,好听。”碧瑶暗自倾听,怕时间久了被人发现,打算跑路走人,却被假山后的灌丛绊倒了。 弹琴的人被她吓了一跳,琴弦"铮"地一声断了。 传来快步赶来的脚步声。 "你是谁?" 清亮的童音在头顶响起。 碧桃抬头,看见个锦衣玉带的小公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生得极好,眉眼如画,五官精致,桃花眼如同酿酒一般,熏着醉人的红。然而这么精致的小人却板着张脸,写满了生人勿近,活像个小大人。 碧桃慌忙站起来,却因为脚上缠着枝条,忽然踉踉跄跄着往前扑去。 小公子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她撞了个满怀。两人一起跌进草丛,小公子护着她,她的手肘磕在石头上,疼得直抽气。 “你...你没事吧?"小公子抱着她爬起来,吃痛地甩着手臂,关心地看着她。碧桃摇摇头,却瞥见她锦袍上沾了泥土,顿时慌了神。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她手忙脚乱地去拍她衣袍上的灰,却越拍越脏。小公子皱着眉,却在她抬头时愣住了。 碧桃的杏眼里蓄着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粉雕玉琢的小脸因为手足无措紧张地红了,她咬着唇,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鹿。簪了个粉红桃花簪子那种。 她忽然伸手,替她摘下发间的草屑。 “你没事就好。” “我叫萧(),”她努力使板着的小脸变柔和,只是面部肌肉实在不给力,不常笑的小脸看起来并不在笑, "你叫什么?作为交换。" 假山的流水声哗啦啦的,盖过了小公子的前半句。 碧桃没有听清,也不敢再问。 "碧...碧桃。"她只得怯生生地回答下半句,却见小公子眼睛一亮。 "碧桃,"她重复了一遍,"好好的名字。府里的梅花开得正好,我带你去看。" “真的吗?谢谢你!”碧桃瞬间吸回去了眼泪,蹦蹦跳跳地跟在小公子后面,活像一只初来乍到的小鹿崽。 小公子看着她比星星还亮的杏眼,板着的小脸似冰山融化,第一次发出由心的笑,连说话的语气也不复带着冰碴子一般的凌厉,变得温柔。 “跟紧我喽,不然又要迷路了。” “当然!”碧桃点点头,紧紧地跟着她走, 却不知这一跟,就是一生。 “来年早春,桃花盛开的时候,我带你去看桃花吧。那会正开的热烈讨喜呢。” 记忆里的清脆童音逐渐远去,那年冬天的约定,终究是没被履行。 “好啦,世子爷,该用早膳了.......”碧桃想起往事,一时恍惚,随即收了收泪花,扯出笑脸。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兵营校场 “碧桃?” 萧瑾瞅见碧桃耷拉着小脑袋,恹恹地摩挲着裙角 “可是昨晚没有睡好?” “才没有呢,碧桃昨晚睡得可好呢,” 碧桃摇摇头,招呼小丫头端进了早膳,轻轻放在案头,“世子爷赶紧进早膳吧,凉了味道就不佳了。” 食盒里飘出阵阵香气,是碧桃特意去厨房盯着做的莲子羹和定胜糕。 萧瑾盯着碧桃水灵灵的杏眼,想起来王妃在她小时候就嘱咐的话。 “碧桃从小离了家里人,你要视碧桃如亲妹妹一般对待,万不可亏待她。” 萧瑾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 碧桃二七年华,按照寻常人家来说,一两年后就会许人、出嫁。 如果碧桃有了心上人,想要成亲,萧家就会按照庶女礼节,让碧桃风风光光地出嫁。碧桃不同于普通丫鬟,她自幼和萧瑾一同长大,在萧家的地位更接近于养女,出嫁的礼节是寻常丫鬟不大可相类比的。 如果碧桃没有心上人,想要一直留在萧家,萧家就养她一辈子,让她一生衣食无忧。 “好,那我就尝尝碧桃端来的,香喷喷的早膳吧。”萧瑾轻轻一笑,打开食盒,映入眼前的是红白相间的定胜糕和米白的莲子羹。 筷起糕点,舀起羹汤,入口是绵密香甜的豆沙和可口清香的莲子交融,十分味美。 早膳很快就用完了。 “碧桃,今日我可能回来的时辰比较晚,无需像昨日一般等我。”萧瑾顿了顿,又试探着说,“觉得孤零零的话,可以去找阿姐,替我去看望一下阿姐。而且,阿姐和我说她很希望碧桃多去她那里走动哦。” 突然的消息,不符合逻辑。 碧桃回想了上文几章,好像没有提到过萧瑾姐姐喜欢见她。 “我和阿姐小时候一直被抱走分开养,十余岁才得以日常见面,想在空闲时间多去看看阿姐。毕竟,我们之间隔了个十年。”萧瑾垂下眼帘,娓娓诉说,“但是我的闲暇时间实在是不在多,况且我想碧桃和阿姐同为女子,有碧桃陪姐姐我会安心,碧桃一定会和姐姐相处的很好的。” 萧瑾不语。 其实有一部分是萧玉安排她这么说的,阿姐说她也想好好对待碧桃妹妹,例如给碧桃送一些小礼物,但碧桃是萧瑾院子里的人,虽然是姐弟,但毕竟男女有别,不可随意进出,所以想要见到碧桃,大部分情况下也只能让萧瑾引荐了。 萧瑾心里暗自想,我是你的妹妹哦,但终究不能说出来。 总而言之,萧瑾姑且信了,但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能是多心了。 阿姐的性子很冷,萧瑾想起十岁第一次和姐姐见面的情形,总是印在脑海里无法忘却。 世人总说世子爷冷若冰山,但那也是做给外人看的,他人即地狱,一旦建立过于多的联结,就会被反噬。实际上的她,薄冰之下是无穷无尽的热烈、温暖。 阿姐就像是真正的冰山,真正的高岭之花。 她几乎从来不笑,连唇角微扬都吝啬。那双与萧瑾如出一辙的桃花眼,总是凝着化不开的寒霜,如万里冰封一般,唯有和她一般的眼尾那抹薄红,给她添一丝生动的颜色。在她那油纸伞下,任由琼玉飘零在她雪白襦裙上,眸子里像结了层冰,凝视着开的自由烂漫的梅花。除却梅,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值得她多看一眼。 梅,似乎对于阿姐来说,是一种特别的意象,蕴含只属于她的意义。 忽然想到,阿姐好像一提到碧桃,嘴角总会含笑,就像她提到昨夜那位女子时一样。 错觉么?也不像。 可能是因为碧桃确实温暖地像一朵小太阳花一样,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靠近。 “大小姐...?”碧桃想起那位和萧瑾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总是披着一件雪白色裘衣的、清冷的不像真人的背影。 不禁觉得后背发冷,一阵后怕。 那位大小姐的眼神冷的吓人,偶尔落她身上,随即又收回,让人捉摸不透。 “时候不早了,我就该去校场训练了。”萧瑾披上大氅,给碧桃穿上小袄,披上披肩,“出屋的时候披上点衣裳,勿要受冻了。”碧桃瘪瘪嘴,“谁和世子爷您一样,大冬天睡觉都不盖被子,也不知昨夜去哪野去了。” 萧瑾轻轻一笑,“那今日给你带城南你最喜欢吃的王记糕点好不好?世子爷排长队给碧桃买。” “世子爷,您买东西还排队?”碧桃故作惊讶,眼里假装冒着崇拜的小星星。 “那当然,不排队,和那些京城执绔一般,连买糕点也不守规则,横插进来?你也太看低你家世子爷了吧。” 萧瑾理了理碧桃沾在脸蛋上的发丝,“好了,我该去校场了。碧桃,照顾好自己。” .........非静止动作。 “........碧桃,你知道....女孩子都喜欢吃什么口味的饴糖吗?” 萧瑾出门前,偷偷摸摸地问出了自己憋了一晚上的话。碧桃只觉得疑惑,世子爷和她一同长大,怎么女孩子的心思一点都把握不住呢? 她忍住无语,努力去柔软地说:“女孩子喜欢的口味大都差不多,有时可能会因年纪的不同,口味有一定的差异。” 碧桃凑近脸莫名其妙红起来的萧瑾,“世子爷知道那位女孩子芳龄几许吗?” 萧瑾呆滞了片刻,罕见地聪明了一下,明白碧桃在套她话,“是给阿姐的,不是送其他女孩子的,” 碧桃心想,世子爷怎么傻傻的,说的话谁信。她在府里那么长时间,怎么没听说大小姐喜欢吃糖。况且,世子爷一撒谎,眼神就乱飘,一看就看出了。 “或许,桂花的不错哦。”碧桃挑了挑发丝,杏眼直直盯着她的桃花眼,只是,萧瑾的眼神说明了,她现在想的,是碧桃所不知道的那位女子。 碧桃跟着萧瑾走到了府门,看着萧瑾翻身上马,嘱咐道:“昨夜刚下了雪,地上湿滑,您要注意训练的时候别摔伤了,” 萧瑾笑了笑,“放心吧,该回屋了,别冻着了。”随即一骑绝尘,渐渐地化作一点,消失在大道的街头。 碧桃站在街边,抓紧了身上的披肩,看着萧瑾直到看不见了,轻叹一口气,回了府。 “去看看大小姐吧。” 禁军兵营校场。 校场建在近郊山脚下,靠近城墙,校场地域开阔,面积广大,其中央是一片夯土压实的开阔地,边缘插着各色令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四周环绕着丈余高的木栅围墙,墙头插满削尖的竹刺,以防止闲人窥探。 东侧高台上立着一座青石垒砌的指挥台,台上竖着黑漆大纛旗,绣着大将军的姓氏,西侧是成排的兵器架,刀枪剑戟寒光凛冽,箭靶区草靶上密布箭孔,有些箭簇甚至穿透草芯,直钉入背后的土墙。南面是马厩,远远传来乌云踏雪的嘶鸣,北角是梅花桩阵,其上凝着昨夜未化的冰凌。 此时将将晨光初露,校场便已沸腾,号角声、战鼓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奏成铁血的乐章。 萧瑾束紧玄色护腕踏入场中,长发高高束起,一身玄色劲装,肩挂披风,腰悬三尺青锋,步履沉稳地登上指挥台。 她的面颊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仿佛一尊战神降临。她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士兵们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板,握紧手中兵器。数百禁军齐声呼喝,兵器撞击声震得檐顶积雪都要掉下。 “将士们,开练!”萧瑾喝道,号角声划破长空,士兵们迅速列队,将在校场上挥洒自己的铁血。 萧瑾并未久居高台,而是大步走入校场中央,这是萧瑾的选择,她本可以和其他将领一般,一丝不动地站在高台上,俯视训练的将士们,但再她看来,她和她的将士们没有两样,将士们训练,她就必与将士们同练。他们是战友,是情同手足,更是患难之交。 同时,她要让自己强大,比所有人都要强大。 让力量得以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旦软弱,就会手足无措,无能为力。 那种感受,她不愿再经历。 萧瑾接过兵士递来的木盾与未开刃的短刀。跃入刀盾阵中,与士兵们捉对厮杀。木盾相撞的闷响中,她的动作迅捷如豹,短刀如毒蛇吐信,迅捷的同时,每一次挥击都精准狠辣,却又在即将触及咽喉处骤然停手。 士兵们被萧瑾的气势震慑,感叹于她的利落勇猛,纷纷全力以赴,生怕在将领面前露怯。 "呃..!"最年轻的那位士兵被萧瑾的盾击震得踉跄后退,萧瑾见到随即突然收势,伸手将其扶住,沉声道:“盾抵肩,重心放低,再来!”士兵呆呆望着萧瑾闪着鼓励的色彩的眸子,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咬牙重新摆好架势。 武器训练,包含刀盾以及弓箭等等。 随即是弓箭的训练——萧瑾最擅长的百步穿杨。 萧瑾卸下披风,来到箭靶区,挽起袖口,取过一张硬弓。她搭箭拉弦,弓如满月,箭似流星,只听“嗖”的一声,箭矢正中百步外的靶心红绸。 士兵们爆发出震天喝彩,萧瑾却仍神色淡然,想起她还是幼儿时父亲带她拉弓时说的话,“眼如鹰,臂如松,呼吸如风。” 她随即转身对弓手们道:“射箭如用兵,心静则箭稳,心乱则箭偏。我等需练的不仅是臂力,更是心志。”忽感变迁,以前是别人教导她拉弓的要领,现在是她教导别人了。 随即是骑兵训练。包含骑兵冲阵等等。 来到马厩旁,萧瑾翻身上马,接过长槊,策马绕场一周。战马嘶鸣,蹄声如雷,她的身影在尘土中若隐若现。突然,她一声令下,数十骑紧随其后,如一道铁流冲向草人阵。长槊挥舞间,草人四分五裂,碎草漫天飞舞。萧瑾勒马回身,对骑兵们高声道:“马背之上,生死一瞬!我等需人马合一,方能所向披靡!”骑兵乃国之精锐,一朝最为强大的军力,训练是最为严格的,武器、骑兵训练一番下来,掌心、虎口见血是最为常见的。萧瑾的掌心黏黏糊糊的,除了汗水,更多的是茧破流出来的血。 日头攀至中天,校场上的尘烟渐渐散去,炊烟升起,火头军烧好了午饭。 萧瑾卸下玄甲,汗湿的里衣紧贴着脊背。她随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接过火头军递来的粗瓷碗。 碗里是热气腾腾的羊肉汤,撒着翠绿的葱花,汤面冒着热气,浮着鲜香的羊油,香气扑鼻。火头军特意给萧瑾多舀了几块带筋的肉,慈祥地说:"您今日练得狠,该补补。" 萧瑾端着碗和将士们一同盘腿而坐,不动声色地将多出的羊肉挑给了旁边的小将士们,一个小将士慌忙起身,想要再挑回去,萧瑾按下他,侧首,“给你的,过年了长点肉。”小将士还想说什么,“我是你们的将领,更是战友,你们吃什么我吃什么,我不需要优待,我们是战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萧瑾轻轻一笑,拍拍将士的肩。 这时火头军又端来了一摞摞刚出炉的胡饼,顺带着带来一罐咸菜和碟子,金黄酥脆的外皮上撒着芝麻,饼面焦黄,散发着油菜籽的油香和小麦的麦香,以及诱人的焦香。 萧瑾抓起一个,饼皮在指尖发出轻微的脆响,露出里面雪白绵软的内瓤。咸菜盛在土罐里,用公筷挑在粗瓷碟上,翠绿的芥菜丝上点缀着红艳的辣椒碎,掺着腌好的油萝卜,油光水亮,鲜香脆爽,令人食指大动。 "世子爷,"王副将凑过来,"今日可要多吃些。" 萧瑾挑眉:"怎么?" "下午弟兄们还要练梅花桩,"王副将笑道,"您要是饿晕了,兄弟们可担待不起。" 众人哄笑,萧瑾也不恼,低头大口喝汤。 羊肉炖得酥烂软糯,蒙着羊油的汤汁浓郁醇厚,葱花的葱香中和了羊油的腻,尝起来鲜香味美,回味悠长。她又抓过两个胡饼,就着咸菜吃得飞快。咸菜的酸辣与胡饼的麦香在口中交织,令人胃口大开,她又抿着羊肉汤一起喝,融合羊肉的肉香软糯,喝下去在冬日极为暖身,不禁喝的很快,三两口便见了底。 待吃完饭,萧瑾找来副将,“下午练梅花桩,还是我打头阵。" "世子爷,"王副将皱眉,"您上午已经..." "我是你们的将军,"萧瑾打断他,"不是养尊处优的世子。"说完,萧瑾拍拍王副将,然后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休憩,眯了一会。 未时三刻,萧瑾准时睁眼。她起身活动筋骨,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的身形。 "列阵!" 随即,萧瑾的声音如钟磬般响彻校场,数百禁军齐声应和。 刚才被分给羊肉的小将士和身边的弟兄暗暗乍舌,“世子爷这,家境好,长得模样又俊秀,身材高挑挺拔,人还那么好,我要是妹子我肯定爱上他。” 旁边的弟兄暗暗点头,“怪不得京城的闺秀都倾心世子爷。昨夜世子爷赠给我一串铜钱,让我给弟妹添新衣,邻里家姑娘不小心知道了,其实不是不小心,是我大嘴巴,然后给我塞了几个钱,让我在世子爷跟前推举推举她,不敢,真的不敢,我还是回去把钱还她吧。” 小将士一脸震惊,”世子爷赠铜钱?我怎么不知道?“弟兄嘿嘿一笑,“谁让你昨夜偷懒不来,还有红包呢嘿嘿~” 两人叽里咕噜,殊不知王副将已潜至身后。 “你们俩小子!”王副将拍了拍俩人的后背,叹了一口气,本想拍他俩头的,怕小将士年纪小承不住,“列阵训练了,赶紧去。” “是!” 二人迅速前去列阵。 梅花桩阵是训练中较为危险的项目。 萧瑾先打头阵,进入桩阵,碗口粗的冰柱参差林立,萧瑾策马闯入,暗处弓弩手突然放出三十六支无头箭,她反应极快,立即旋身挥鞭,九节鞭绞住箭雨,正在这时,马匹却受惊扬起前蹄。千钧一发之际,她弃鞭腾空,足尖连点七根冰柱,袖中暗箭同时击碎三处暗桩机关。萧瑾凝玉般的面颊渗出一层薄汗,发丝粘连在她的脸庞。 "好!" 校场上响起震天喝彩,将士们拍手叫好。 萧瑾翻身落地,气息未乱,依旧挺拔如松,衬得她愈发英姿飒爽。她抬手擦去额角的汗,尽显少年得意。 萧瑾不禁再次想起父亲的教导,“今日之错,明日改之。记住,战场上没有第二次机会。” “今日之错,明日改之。记住,战场上没有第二次机会。”萧瑾向全体将士大声宣告,“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 “今日之错,应将其立改。否则,今日的错误,就会成为他日刺向自己的利剑。” 刚刚喧嚣的校场现在鸦雀无声,静地连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 将士们从内心里,敬佩这位少年将军。 日头西斜,暮色逐渐地张扬开来。 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将士们无一不被汗水浸湿了衣衫。 萧瑾换了一身朴素的衣衫,向王副将说有事情要办,踏进京城的暮色。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城南市井 “桂花饴糖么.....” 萧瑾踏着暮色,翻出私藏锦囊,“城南王记的梅花糕、桃花糕、桂花饴糖都很不错,”她小声嘀咕,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城南小巷。 王记的糕点铺子门口早已大排长龙。 萧瑾身着粗衣,草绳束腰勒得松散,露出在日头下白得像新雪一般的腕子,训练过后束发的玉冠换作了寻常青布带,且重新束了头发,露出修长后颈,在落日下泛出瓷白般光泽。简单洗了把脸,在落日的余晖熏染下,玉琢的面庞透出淡淡粉红,眼尾那抹薄红更是如同酒洒一般,在冬日晕染出春日桃花般的深色。 她自然地排到队尾,前头的大爷大娘在闲情地唠家常,只觉得有个玉雕般精致的公子走到后面,不禁停下闲聊,扭头向后看去。 “这不是....世子爷吗?”一位大爷认出来了她,慌忙让出队列,“世子爷先请,” "不必,"萧瑾摆摆手,"我排队便是。大爷您先买。" 大爷见状,又回了队列中,和旁边的邻里再开始唠家常。 萧瑾在队尾,眼力极好的她一眼就望到铺子里琳琅满目的糕点饴糖,她自己都有些馋了。 买一份梅花糕犒劳一下自己。 等到排到她,“要什么?糕点还是饴糖?”掌柜问。 “都要。”萧瑾目光紧盯她看上的几款时兴的点心。 “什么口味的?” “糕点要梅花和桃花的,饴糖要桂花的。” 桂花饴糖清甜,兼顾桂花蜜的清香,梅花糕软糯,点缀时下的新梅花,梅香绵软,桃花糕甜糯,掺以新鲜糖桃花内馅,入口只觉得,这就是春天桃子的味道。 掌柜递给她沉甸甸的油纸包,油纸包摞得老高,萧瑾小心翼翼地抱着,只觉得脚步忽然沉重。 她在街边驻足,想到, 若是这次就给了饴糖,下次该以什么理由再去见她? 会不会,她收了饴糖,就没有需要再见她的理由了? 如果这样的话,她忽然不想带给她饴糖了。 因为在害怕。怕的不仅是没有理由再来,更是怕再也见不到她。 萧瑾的心很矛盾。 怕给了她饴糖后下次就见不到她,又怕她看到不是饴糖心里觉得落寞。 “那就,给她带两份吧。糕点和饴糖都带过去。” 具体情况如何处理,到时候再去思考吧。 今晚本安排夜巡,但上级安排年关将至,特意放假一天。 萧瑾得知后稍稍放松了一下,想趁着日未落西山之前,好好逛一逛城南的市井。 城南,京城最为繁华的市井地段,可谓是“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 暮色渐染,街道在晚霞的映照下,仿佛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 四周街巷纵横,人流如织,即使太阳已近落西山,人流量不减反增,吃完晚饭的人们在街上陆续地悠哉闲逛,车马辚辚,吆喝声、谈笑声、马蹄声交织成一片,极为热闹。 街边的店铺早已挂起了灯笼,红彤彤的光晕洒在路面上,映得萧瑾脸上也染了一层暖色。 酒肆里飘出阵阵酒香,伙计们端着托盘穿梭于桌案之间,高声报着菜名:“红烧鲤鱼来喽——”“清蒸羊肉热乎着!”食客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笑语喧哗,偶尔传来几声醉汉的豪言壮语,引得旁人哄笑。 萧瑾走在街上,只觉得世间的一切都极为陌生。 以往的她,年幼时便是王府与练武场两点一线,长大些便是王府、校场、凌晨的市井三点一线,从未注意过这个世界,京城的丰富多彩与炫丽缤纷。她过度沉溺于名利与荣誉的获取,却忽视了真正值得珍惜、用心去感受的事物。 "糖葫芦——新鲜的糖葫芦!" 萧瑾驻足在一个糖葫芦的流动摊点,卖糖葫芦的老爷爷扛着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边走边吆喝:“糖葫芦嘞——又甜又脆!” 草靶子上红艳艳的山楂串成串,裹上晶莹的糖衣,糖衣在暮色中泛着琥珀色的光。“大哥哥,来一串糖葫芦吗?不甜不要钱,” 老丈旁的小女娃,将将到萧瑾的小腿高,粉嘟嘟的小脸,奶声奶气学着爷爷吆喝。 萧瑾瞅着这娃娃实在可爱,连语气都染上笑意,她蹲下身来,“好呀,我来两串,多少钱?”小奶团子掰着手指,左算右算算了半天,支支吾吾数不出来,急得马上就要哭出来了,水灵灵的大眼睛顿时湿漉漉的。 萧瑾看着小女娃快哭出来了,有些慌了神,掏出来今早从府里偷带的小零嘴,放到她的小手里,小女娃顿时不哭了,大眼睛闪着喜悦的光,接过来萧瑾的糖酥。糖酥包裹着糖纸,足足有小女娃的掌心大。 萧瑾估摸了两串糖葫芦的价钱,拿出好几文钱,放到老汉手上,“不用找了,给大爷和妹妹的新年祝福。新年快乐!”看老汉欲说又止,萧瑾赶忙接过两串糖葫芦,一溜烟跑没了影。 路过街角的茶摊,说书人拍案而起,讲述着江湖侠客的传奇故事,引得茶客们阵阵喝彩,几位老者围坐在竹椅上,手捧茶盏,慢悠悠地品着茶香,谈论着市井趣事,茶摊老板一边添水,一边笑着插话,引得众人频频点头。 萧瑾在一旁暗暗点头,只觉得听街头八卦别有一番韵味。 巷口的小摊上,热气腾腾的馄饨锅冒着白烟,老板娘手脚麻利地包着馄饨,一边招呼着客人:“客官,来碗馄饨吧,热乎的!”几位赶路的行人停下脚步,坐在长凳上,捧着热气腾腾的碗,吃得满头大汗,脸上却满是满足。 萧瑾只觉得肚子咕咕叫,“老板娘,来碗馄饨!萧瑾利落地坐在长凳上,老板娘头发挽了个簪,素净秀美,端来馄饨,正巧碰上萧瑾抬头,惊讶于是如此俊俏的少年,内心闪过一丝悸动,随即是灿烂的笑脸,“客官,前面有小料,您看着自己喜欢吃啥加啥。” 萧瑾也回馈礼貌的笑容,转而开始吃馄饨。 馄饨皮薄如蝉翼,透着内里粉嫩的肉馅,煮熟后晶莹剔透,宛如白玉般温润。汤色清亮,浮着几片翠绿的葱花、米白的虾皮和几滴金黄的香油,萧瑾自己加了勺紫苏碎,香气扑鼻。咬一口,皮滑馅嫩,肉汁鲜美,新鲜的肉馅带着淡淡的姜香和葱香,暖意从舌尖蔓延至全身,令人回味无穷。 萧瑾三下五除二吃完,再往下逛。 街心的戏台前早已围满了人,台上伶人正唱着戏,水袖轻扬,声腔婉转,引得台下观众连连叫好。戏台旁的摊贩也不甘寂寞,卖胭脂水粉的、卖竹编小玩意儿的、卖糖画的,各自吆喝着招揽生意,一位卖糖画的老者手持铜勺,熟练地在石板上勾勒出一只展翅的凤凰,引得孩子们惊叹连连。 世间繁华,让萧瑾无比喜欢。 转过几条街,便是勾栏瓦舍的所在。 勾栏门口挂着大红灯笼,花光满路,灯笼下站着几位浓妆艳抹的女子,手持团扇,笑语盈盈地招揽客人,勾栏里传开丝竹歌弦的应和声。 萧瑾莫名觉得心慌,快速地通过。 勾栏内,丝竹声声,歌伎们轻启朱唇,唱着婉转动人的小曲,舞伎们则随着乐声翩翩起舞,水袖翻飞,引得台下观众如痴如醉。台下的客人们或举杯畅饮,或低声谈笑,偶尔有人掷出一把铜钱,引得台上歌伎含笑致谢。 “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萧瑾忽然想到这准确形容的语句。 “再往里是什么地方?”萧瑾越来越觉得氛围越往里越暧昧,向过路人问到。 “京城最大的青楼—醉歌楼,你作为男人竟然不知道?”那过路人观察了一下萧瑾的打扮,长得还不错,就是一身粗衣一看就是个穷小子,还拿了串糖葫芦,和乳臭未干的小孩一样。大概率是出不起钱没去过的,那就正常了。 萧瑾震惊,不对呀,自己昨夜才刚去过,怎么会不知道呢。 噢,昨天是攀岩走壁、翻房檐去的,未曾留意过路途的风景。 “好,谢谢。”萧瑾脸莫名其妙红了起来,过路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她,想要赶紧走人, “哦对,醉仙楼近日来升了位新花魁,长相极为貌美,歌舞曼妙更是京城一绝,你如果出不起钱可以蹲点在外围瞅几眼。” 说罢,过路人快速离开了。 “我堂堂镇北王府世“子”,去青楼蹲点看花魁?太低俗了!”萧瑾暗暗咋舌,这么不体面的事她才不会做,她踌躇许久,还是想去醉歌楼看看,不是因为女色,而是想一观有她的地方,心想或许可以今晚可以从正门走,不用再翻墙了。 如果待会没有经历那些事的话。 不自在地向前行走。 再往里走,便是青楼林立。 其中最高大、气派的便应该是醉歌楼了。 醉歌楼门前,红灯高挂,光影摇曳,蒙着红纱的灯笼散发着暧昧的红光,映得整条街巷都染上了一层暧昧的暖色。 门前的女子们身着华丽的绸缎,裙裾轻摆,脸上画着妩媚浓艳的妆容,眉眼如画,手中团扇轻摇,笑意盈盈地招揽着过往的行人。 萧瑾不经意路过,却被一位身着红色罗裙的女子缠上。 “公子,进来坐坐吧,听一曲小调,解解乏。” 她的嗓音柔媚似水,带着几分娇嗔,言语间,伴随眼波流转,仿佛能勾人心魄。女子看萧瑾长得十分俊秀,冰雕玉琢,未施粉黛的脸蛋比女子还好要精致,虽然看着穷,但是好在长得美丽。她心上一动,舔了舔唇,手指软若无骨地抚过萧瑾的衣袖。 萧瑾不动声色地后退好几步,好像看到洪水猛兽一般,后退的速度快出了残影,只为不想被女子碰到丝毫,她看着红衣女子的讨好,面色一冷,只觉得膈应得差点把刚吃的馄饨白吃了。 老鸨站在门旁,身着锦缎长袍,头戴珠翠,手中捏着一把精致的檀香扇,看到有姑娘好像揽到了客,赶忙过来,虽然上了年纪但仍努力走的风姿绰约,脸上堆满了殷勤的笑容。 她目光如炬,一眼便能看出这位公子钱包瘪瘪的,心中蔑视,抬头看到那张俊秀清丽的脸蛋却是一愣,心头筹划, “把他拉下水,吸光他的钱,然后引诱他倘若再想和心仪的姑娘再续前缘,就得做男女支。这脸蛋,妥妥的头牌。” 随即她声音圆滑地谄媚:“哎哟,这位爷,长得真是俊!咱们楼里新来了几位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过来看看,保准您满意!”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诱惑,仿佛每一句话都在撩拨人心。 萧瑾闻着她们的胭脂味,眉头紧蹙,只觉得恶心。 萧瑾面色十分难看,看自己回去也要被拦,又看到老鸨谄媚地过来,忽地想起昨夜的她的脚上的伤痕,鞭印,烫印.....怕是这老鸨“造就”的大部分吧。 一想到“她”的伤是面前这老鸨造成的,萧瑾原本温润待人的眸子顿时变得冷若万丈冰窖。 她冷冷地看了老鸨语言,一个眼神将老鸨定在原地,离萧瑾有数步距离的红衣女子见势,仓皇地逃到楼内。 萧瑾眼神如寒冰般刺骨,声音低沉而缓慢,温度却冰到极度零点,不耐烦地拿出一块龟牌—禁军的身份证明, “别让你和你的人碰我。” 不必非要说是禁军将领不可,应付这种场景证明普通禁军龟牌便已经够用,只不过是威慑程度没有将领深罢了。 还没有对面前这人进行真正的威胁。 真正的威胁,世子的身份,将领的龟牌,留在后续和老鸨算大账的时候。 “切,小小禁军还敢跟我耍脸色。”老鸨内心暗暗说到,却也只能在心里说了。 禁军乃天子直管,虽然职衔不高但奈何权力极大,还兼职巡视京城的职责,倘若因此得罪禁军而在巡视中被穿小鞋,就得不偿失了。 萧瑾冷冷留下一句, “不要沾惹不该沾惹的人。” 萧瑾冷冷地挥袖离开,待她走后,老鸨冷哼一声,又来到门口花里胡哨开始揽客。 萧瑾向前几步,她真的后悔,一是为什么非要来这里,没有得到和她有关的信息,还沾染了令她不喜的其他胭脂水粉的味道,二是今日身份所限没有好好教训那老鸨一行人。 迟早得找出这老鸨的案底把柄,把以前、今天、以及以后的账,她的账和她的账全都算在这位头上,在市井青楼混这么多年刀口舔血全身而退,甚至功成名就,没点把柄就说不过去了。 “长教训了。这地方真不是一般人能来的,个个‘卧虎藏龙’,我还是翻墙吧,正门再也不敢走了。” 她嗅了嗅衣袖,呛得她皱眉,“还是回府换一件衣服,香的令人不适。 临去之前,她听到阁楼内传来“花魁登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抬眼看去,人头攒动,喝彩声盖过街巷,她没有看清那位花魁的容貌,只觉得有点眼熟,但也并未在意。 萧瑾回府换了件便衣,把桃花糕放在书房的案头上,写下“碧桃”两个字,把剩下的那串糖葫芦糖衣外包上均匀一层糯米纸,再细致地用多要的油纸包裹住,连同糕点饴糖一齐暖在中衣里,蒙上黑色斗篷再度出门了。 不知为何,已经入夜些许,碧桃不在院子里,不知道又在哪玩呢。 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到了,萧瑾再度出门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心照不宣 还是按照昨夜的法子。 只是这回没有摔下来了。 昨夜是循声而来,没有刻意留意过路途的标志,还好傍晚的时候来过这里,才得以找到前往醉歌楼的路途。 这次去的时候稍早些,没有昨夜那么晚了。但论时候而言,也过了醉歌楼营业的高峰时间,途经正门时,也只听见稀稀疏疏的谈笑声,离开前一瞥的花魁表演早已落幕。 昨夜过于慌忙,没有看清庭院的全貌。 现在看来,却是极为地雅致和清幽,仿佛一副淡雅的水墨丹青画。 布置简单,未有过多的景观,仅仅为几株梅树、一座小池、一座亭轩而已。 萧瑾轻快地落脚,积雪覆于地上,走在院子青石小径上。小径上铺着一层细碎的白,走起来极为柔软,伴随着脚步轻踏,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院中的梅树傲然挺立,枝头缀满了开的热烈的梅花,花瓣如雪,透着淡淡的粉红,在寒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幽幽的冷香。 视野变换,她看向庭院一角,是一座小巧的轩亭,亭顶覆着薄薄的积雪,檐角挂着晶莹的冰凌,茜纱灯透出暖暖的光芒,为这淡雅的庭院增添了一抹梦幻的色彩。亭内摆放着一张琴案,案上摆放着一把古琴,琴身光滑,琴弦如丝,显然是主人时常抚摸,是她的心爱之物。 “她和姐姐一样,也抚琴吗?”感觉已经是不需要再问的事情了,“回去问问姐姐,关于琴的事情吧。我对琴简直一窍不通,吹箫倒是还可以。”萧瑾悄悄想,然后又注意到院子中央的池子。 池子不大,仅小小一潭,天气寒冷,池水早已结了一层薄冰,冰面上不知被谁闲来无事雕了冰花,始作俑者显而易见,显得在寂寥中有一丝生动的自由。池边有一座小巧的石桥,桥栏上雕刻着精细的花纹,此刻也被白雪轻轻覆盖,显得古朴而静谧。桥旁按着小巧的茜纱灯,小灯静静地矗立,灯罩上积了一层薄雪,散发着朦胧的光。 四处望望,没有看到相见的人。 萧瑾下意识放轻脚步,不自觉的四处转来转去,玄色锦靴踩过青石板,再次发出咯吱咯吱的,积雪空隙被挤压的声音。风拂过廊下悬挂的铜铃,在叮咚声中,她瞥见厢房窗棂上投着一道剪影——纱窗半掩,烛火摇曳,将那道身影勾勒得愈发朦胧。 悄然地靠近,好奇的一探究竟。 柳如烟正在对镜梳妆。 她背对着窗,素白中衣松松垮垮地披着,露出一截玉雕般的后颈。青丝如瀑垂落,随着梳篦的起落泛起绸缎般的光泽。在铜镜中,映出一张精致如玉的脸庞,眉如远山,眼若秋水,唇间未点胭脂,却已自带几分嫣红。她未着任何华服珠翠,仅仅是慵懒随意地梳妆,便让萧瑾悸动。萧瑾立在廊下,望着那道绰约身影,不自觉乱了阵脚。和傍晚时被醉歌楼红衣女子那如同骚扰,让她只会感受到不适的感觉截然不同, 她在心动。 来人的动作扇动了风,引得烛火的焰花不规律地颤动。 那烛火忽明忽暗,将纱窗上的剪影揉碎又重组。 柳如烟的眸子似是不在意向窗外一瞥,唇角漾起轻轻的笑,她随意地抬手挽发,衣袖滑落,露出一段皓如明月的腕子。萧瑾下意识屏住呼吸,看着那道剪影微微侧身,似乎在挑选妆台上的簪子。纱窗被夜风掀起一角,飘出几缕若有似无的杜若香,混着铜镜被烛火烘出的暖意,熏得人目眩神迷,熏得人要溺于其中。 “公子打算看到几时?" 柳如烟突然开口,软媚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揶揄的笑意。萧瑾一惊,脚下青石板发出细微的响动。她慌忙后退半步,想要找个地方隐藏起来,却见窗内人已转过身来,隔着纱窗与她对望。烛火将柳如烟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连带着那抹笑意都染上几分朦胧的温柔。 窗已被推开半扇,柳如烟倚在窗边,青丝半绾,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 “奴家好看吗?” “好,...好看。好看得不得了......” 月光倾泻而下,流到萧瑾的眸底。 恍然间,她已然分不清是月色更温柔,还是窗内人更动人。 “您....又来听墙角?”柳如烟笑意浓浓,媚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萧瑾回想起柳如烟慵懒的姿态,耳朵红到了耳根,慌忙解释,“不....不是的....我是来给姑娘送糖的。” “那糖呢?”柳如烟笑意更浓了,眸子意味不明地在萧瑾身上打量,似是想要看透这个黑衣少年风衣下的秘密。 “在这里....”萧瑾背过身去,从中衣掏出来两个油纸包。 “两个?”柳如烟眸光闪过一丝惊讶,似是想了想什么,然后又目光又归于平静,却泛着点点星光的涟漪。 “嗯。我到铺子买的时候,店家说有时令的梅花糕,我想可以让姑娘配茶食用,就忍不住买了。”萧瑾来到窗前,小心地解开油纸包,油纸包放在她中衣里,被她的体温烘得热热的,沾染了她身上回府沐浴,上等花露的香气。中衣被体温烘化的糖霜染得斑驳,散发着浓浓的甜蜜。 油纸包解开,甜香裹着冷梅气息扑面而来。糕点呈梅花状,五瓣分明,边缘泛着淡淡的粉,像是被朝霞染过的雪。糕体洁白如凝脂,表面撒着一层细密的糖霜,点缀着时令的整瓣鲜梅花,在她怀里在泛着珍珠般的莹润光泽。 她小心翼翼地递过去,暖热的糕点被她视若珍宝般对待,动作轻缓而谨慎。 柳如烟支着玉一般的面庞,慵懒地接过糕点,指尖不经意间触到萧瑾的手掌。那一瞬间的触感,引得萧瑾触电般的颤抖,怕糕点洒落又强忍着不下意识收回。衣下雪白的脖颈腾地上升桃红,直到耳根。 柳如烟随意地拈起一块,指尖的温度让糖霜微微融化,轻咬一口,露出内里粉色的馅料。那是用腌制的梅子肉和红豆沙调和而成,色泽如胭脂,透过薄如蝉翼的糕皮,隐约可见馅料细腻的纹理。 甜糯细腻,入口即化,梅子的酸甜与红豆的绵密在舌尖交织,可谓味美之极。 “味道还不错。”柳如烟甜甜地眯了眯眸,像只餍足的猫儿,不自觉漾起甜蜜的笑。 萧瑾看到柳如烟唇角沾了块雪白的糕点碎,伸出指尖想要抿去,但手指仅仅是做出了下意识的轻微动作,便克制住地收回。 不能越界。 仅仅是这样看着她,看着她不忍痛,不压抑,不再不去言说,能够去好好享受快乐和甜蜜的样子就够了。 “公子,另一包是.....?”柳如烟看萧瑾拿出两个油纸包,却只打开了一个,不由得问到。 其实她内心里大致猜到了答案,但是不知为何,还是想恶作剧地问,好看这小呆子举足无措的样子。 大概是,昨日她要的饴糖吧。 恐怕是担心,一旦给出去饴糖,就没有再见面的理由了。但假若说没有买到,又怕她会失落不满。 真是小傻子,想见面,直接说就可以呀。何必拐弯抹角,总是想着送她糕点饴糖的法子。 和情窦初开的小孩子一样。 对小傻子越来越好奇了。 黑色斗篷之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萧瑾果然顿时手足无措,她紧张的揉揉油纸包,不自在地扣着手指,然后又试探地去看柳如烟含笑的眸子,眼神交汇的一瞬间,柳如烟调皮地眨了眨眼。 萧瑾的手顿时一顿,耳尖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她抿了抿唇,眼神连忙闪躲,轻启双唇,却又没有发出声,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回答。柳如烟见状,心里更加得意,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像玩弄猎物于股掌之间的花狸一样,心中的恶趣味被格外地满足。 心思也太好猜了。 和含羞草一样,一碰就缩缩。太可爱了。 柳如烟看着萧瑾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又忍不住泛起一丝恶作剧的念头。她故意垂了垂眸,装作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随即又抬眸轻声问道:“公子,所以另一包是什么呀?” 她舔了舔唇,声音沾上一丝娇软,“奴家....好想知道.....”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声音里带着一丝俏皮,仿佛在逗弄一只害羞的小动物。 萧瑾的耳尖红到滴血,似是下定了决心,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油纸包,骨节分明的手指紧张地泛白,指缝间渗出饴糖的甜腻气息,她低声道: “是……是怡糖。” 柳如烟看到面前人露出鲜红如血的耳尖,只觉得任督二脉都满足地通畅了,她心里乐开了花,却故意装作一副失望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哎呀,公子怎么不早说呢?奴家还以为是什么给其他漂亮姑娘的点心呢。” 萧瑾顿时慌了神,眸子里的星光颤了颤,连忙解释道:“不是的,这怡糖的确是特意为姑娘您买的,也只是为了姑娘您买的,只是……只是……”她支支吾吾了半天,却说不出口。 柳如烟忽然想再使个坏,她故意凑近了一些,眨了眨眼,目光灼灼:“只是什么呀?” 萧瑾被她突如其来的靠近弄得更加慌乱,在校场再高强度的训练下也没有乱过的气息,现在却乱到不稳,吐出青涩害羞的温热。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只是……怕你吃腻了。”夹带着几丝委屈,像没有被主人抚弄的小狗。 柳如烟看着比她还要高上小半头的少年,和小狗崽一样委屈巴巴,终是没忍住,掩唇轻笑出声。笑声清泠如檐角铜铃,混着梅枝间簌簌抖落的雪粒,在夜色中漾开一片涟漪。 “公子,”她轻声唤道,甜地能勾出拉丝的蜜,“您真是可爱。” 最后二字被她咬得缠绵悱恻,软得萧瑾心尖发麻。 “...可,可爱?” “公子,”柳如烟艰难地止住笑声,声音里却依旧带着一丝俏皮,“您每次来见我,都这么害羞,可怎么行呢?”“再者说,饴糖怎会吃腻呢?”她目光暧昧地看着萧瑾,心中想,“怕不是,怕我见腻你了罢。” 她想要看清那舀了一池子星光一般的眸子,却只看到颤颤巍巍的星星眸光。“罢了罢了,”她眼波流转,似嗔似喜,“再逗下去,怕是要把公子羞得翻墙逃了。”说着拈起块梅花糕含入口中,舌尖轻轻扫过唇角,“不过……公子害羞的模样,当真可爱得紧。” “比这梅花糕还要甜上几分。”她狡黠地舔了舔唇,唇间糖色若隐若现,她美得像酿醉人的酒,引人心甘情愿地溺在她的温柔里。 萧瑾站在原地,被柳如烟调戏地身子发软,软糯到像要趴在窗上了。她心跳如鼓,耳尖的红晕蔓延到了脖颈。柳如烟的言语像是一阵轻风,直击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慌乱又甜蜜,根本无法招架。她看着她唇间娇艳欲滴的糖色,只觉得她唇上的那抹甜意也悄然渗入了她的心底。 “好会.....我不中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情衷试微 “不解开吗?饴糖。” 柳如烟的指节敲在窗沿上,笑吟吟地问。 “解开之前,我能问姑娘一个问题吗?” “嗯,公子想问何事?如果涉及隐私,奴家可不回答。” “就是....,”萧瑾扭捏几下,“昨夜我回去之后,姑娘有没有好好抹药?疼不疼?恢复好不好?” 萧瑾一连串地问题,问的萧瑾自己觉得有些咄咄逼人之势,但她真的好挂念她,真的好想知道她的情况,真的好想知道她有没有再在夜里承受蚀骨之痛,真的好想知道她有没有再独自去承受痛苦而从不言说,真的好想知道....她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她承受了太多她不该承受的痛。 柳如烟凑近她,目光灼灼: “公子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萧瑾反常地直视柳如烟挑逗的眸子,柳如烟透过烛光的照耀,看到了萧瑾深藏黑衣下,情感洋溢,湿漉漉的眸子透出的点点水光潋滟,水灵如星子。 “想听姑娘照顾好自己的话。” 柳如烟起了一点兴致, “既然心里已经有答案,何苦来问奴家呢?” 萧瑾被柳如烟的话问得一愣,凝玉般的指节染上了一层绯红,她仍然直直地看着柳如烟,目光真诚而纯粹: “我……我只是想听你亲口说。” “想听你亲口说,你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想听你亲口说,你没有再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疼痛。” “想听你亲口说,你有了一个能够陪伴你分担痛苦的人。” 言至最后,萧瑾的声音已经发抖,说出这些话,她已经鼓起莫大的勇气了。 柳如烟的眸子里泛起了水色,她低下头,似是无奈地浅浅一笑。 “你,在关心我呢。” 声音极轻,甚过昨夜飘零的落雪。 “欸.....?” 萧瑾未能听清,她盯着她水色的眸子,只觉得那就像揉碎了一池子星光一样熠熠生辉。 她....真的喜欢上她了。 烛火在左右地摇曳,将柳如烟那一池潋滟水光映得愈发清亮。她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窗棂凝结的雕花,轻叹一声:“真话就是——” 然后不再出声。 萧瑾屏住呼吸,指尖摩挲风衣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像只等待宣判的幼鹿,湿漉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连睫毛都忘了颤动。 柳如烟却故意卡在这里,然后笑咪咪地支着脑袋,饶有趣味观察她的反应。 “真话....是什么?”萧瑾变得像儿时在教书先生的私塾课上那般,眼睛亮亮的,充满了好奇的光。 如果萧瑾有尾巴的话,此刻一定摇的很厉害。 她就像被训练的小狗,渴望柳如烟的关注,渴望柳如烟的奖赏,渴望柳如烟的爱。 柳如烟就像是她的主人一般。 柳如烟满意地看着乖巧的萧瑾,听话的小狗应该得到奖励。 “真话就是,”她轻启双唇,“昨夜疼得睡不着时……”柳如烟忽然贴近她耳畔,却又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温热的气息裹着梅香,“我便想着公子送来的饴糖。”她指尖勾住自己的发丝,慢悠悠地绕圈,“想着公子翻墙摔进雪堆的笨拙模样,想着公子红着脸递药瓶时发抖的手指——” 萧瑾这回却没有过度地害羞,她只是固执地追问,执拗地想要知道真正的答案:“然后呢?” “然后啊……”她忽然退开半步,倚着窗棂轻笑,“敷药的时候,便觉得这疼也不算难熬了。” “所以说,姑娘有在好好敷药?”萧瑾格外地开心,眼睛高兴地亮出来小星星。 柳如烟只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她敷了她的药,她却如同自己的伤口愈合般那么高兴,她听了前一段故意挑逗她的话,却不像预料中的那边手足无措,耳尖发红,反而是几乎置之不理,一心去担忧她敷药的事情。 果真傻傻的。 小笨狗。 萧瑾纯纯地望着她,心头涌上一股酸涩的暖意。她手忙脚乱地解开另一个油纸包,饴糖早已被体温焐得微融,糖丝黏连在花瓣纹样的油纸上,如同了她此刻黏黏糊糊的心绪。 一解开油纸包,金桂的甜香便迫不及待地溢了出来。那饴糖色泽如琥珀,透着一层温润的蜜色,表面还凝着细碎的桂花粒,像是将秋日的暖阳与芬芳都封存其中。 只见烛光下,那糖体泛着莹润的光泽,边缘处微微透明,隐约可见内里嵌着的花朵—用新鲜金桂腌渍的桂花瓣。花瓣虽经熬煮却仍保持着绽放的姿态,仿佛随时会随着热气重新舒展。 “都、都给你!”她将糖包整个塞进她怀里,指尖卡在油纸包的边缘,不去碰到她,“这是我问我家妹妹,她推荐的!她说桂花蜜,女孩子会喜欢....“" “今夜敷药,如若还疼得厉害……就再含一颗,或者……或者唤我来!” 柳如烟低头看着怀中挤作一团的糖块,突然噗嗤笑出声:“公子这是把糖当灵丹妙药了?” 柳如烟这么说着,却还是轻轻拈起一块,桂花饴糖在她指尖微微颤动,拉出细密的金丝。甜香在温度的升高下愈发浓郁,裹着桂花特有的清冽,又掺了蜂蜜的醇厚,光是闻着就让人舌尖发麻。在她含入口中的瞬间,桂花的芬芳倏地在唇齿间绽开,甜而不腻,尾调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蜜香。 “公子小妹的建议,可当真是对的。”柳如烟舔舐唇瓣,表情也变得餮足,甜甜地笑了起来。 “奴家很喜欢哦。桂花蜜的味道。” 萧瑾得到夸奖,内心不禁暗喜, ”碧桃,立大功了!”内心夸奖了碧桃无数遍,萧瑾只觉得心情无比的舒畅。 “所以,作为交换,奴家可以问公子一个问题吗?” 柳如烟试探着问,虽然早就拿捏住萧瑾根本不可能拒绝就是了。 “姑娘请,我必当慷慨相授!” 萧瑾的心情简直高兴漂浮到了云端,没有注意到柳如烟话里的陷阱。 “公子的年龄是?” 简单的问题,并不带尖带刺。 “十六。” “束发,尚未弱冠。” 柳如烟轻轻地呢喃,随即暧昧地说道:“那公子可要称呼奴家为姐姐了。” “束发之年,来到这等烟花之地,家里人未曾说过吗?” 萧瑾这时开始谨慎起来,凡是提到“家”的话题,她务必要谨慎地去思考。 “未曾。” “我只是京城小商人之子罢了,家里人皆是从事小买卖,为养活生计繁忙而无暇顾及。” “况且,和姑娘的事情,是我心底的秘密。未曾告知于他人。” 柳如烟失笑,倒是和她猜的大差不差。 年岁不长,情窦初开。 或许是个干净的人,连女子的手都不敢触碰,一逗就耳朵红。 商贾之子么,这倒是能解释她为何有小钱能买饴糖糕点了。 倘若她是贫寒人家出身,却仍不顾及自身家境逞强地给她送甜食,反而会惹她不喜。 柳如烟思考的时刻,萧瑾试探着再去问她, “姑娘的姓氏是?” “问女孩子姓氏前,公子是不是先该‘自报家门’?” 萧瑾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复。 说姓萧?可她已经说出了自己的年龄。 束发之年,只在夜晚有时间,习过武,姓萧, 几乎明说她是镇北王府的萧瑾了。 她倒也不怕身份暴露,但是她又莫名地惴惴不安。 她在担忧什么? 怕权力,金钱,地位,恩威并施,情不得已,污浊了这段仅靠饴糖糕点连接的纯白如雪的甜腻? 萧瑾知道,自己迟早要说,说明白自己的一切。 只是,可能不是现在。 她需要一个身份,掩盖自己的真实。 萧瑾不语,只是一味背诵百家姓。 忽然,她脑海里浮现出久远的画面。 模糊地像是远古的画卷,努力去看清,却朦胧地像是幻梦,竭尽全力也只得摸得到记忆碎片。 大漠,洞窟,碎石,鲜血,日夜,小女孩,朱砂痣。 “我姓陆。” "我姓陆。"鬼使神差地,萧瑾听见自己说。 柳如烟的指尖蓦地一僵,瞳孔不可觉察地颤了颤。 “你.....”柳如烟朱唇微启,似是想要说什么,随即却突然噤声。 她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暗潮,朱唇再度轻启时声线仍似蜜糖:“好姓氏。” “奴家姓柳。” 烛火忽然爆了个灯花,映得柳如烟眸中水色潋滟。 “杨柳的柳?”萧瑾好奇地追问,像个得了糖块便贪心的孩童。 柳如烟轻笑一声,伸出玉雕般的手指,蘸着窗台融化的雪积水,在窗棂上一笔一画写下她的姓氏:“是寒江孤舟,独钓残雪的柳。”水痕蜿蜒成字,渐渐地晕开,像一滴化开的泪,在月色下泛着泠泠幽光。 萧瑾怔怔望着那字,忽觉胸口发闷。她见过父亲笔下的柳字,是“春风拂槛露华浓”的婀娜,却不曾想有人能把柳写出这般孤绝的意味。 “柳,”萧瑾呢喃,“春深时节,看着柔弱,却最是坚韧。” “极好的姓氏。” 柳如烟怔忡片刻,随即轻轻一笑,宛如春花烂漫,笑靥如花。 “你是第一个说我像春柳的人。” 柳如烟轻轻说着,她的睫毛不自觉地颤了颤,像是被夜风惊扰的蝶翼,遮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柔软。 曾几何时,旁人提起她的姓氏,只会联想到“风尘”、“浮萍”,或是“命如飘絮”。可眼前这个少年,却说她像春柳——温柔却坚韧,能在风雨里扎根生长。 即使想到有可能并非是出自本心,而是向她摇尾巴刻意的讨好,她也稍稍地开心了一下。 至少她表现地讨人喜欢,纯情地可爱。 “越来越好奇你的模样了。” 好奇那一身黑衣之下,究竟是如何清纯乖巧的模样。 想看那双舀了一池子星光般亮亮的眸子,惊慌失措,战战兢兢地颤抖。 柳如烟有绝对的把握,只要她愿意,一定能把这人身下的秘密扒的一干二净。 一点点撕开她的伪装,如同梅花糕那般,咬破光鲜亮丽的外表,露出诱人鲜红的内里。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抽丝剥茧 “公子,” 柳如烟忽然用一种奇怪的、很有意思的眼神看萧瑾。 “怎么了?” “您的黑衣...勾破了,” “然后,中衣露出来了......很白。” 柳如烟虚虚点了点萧瑾腰腹往上的位置。 “嗯?”萧瑾朝一看,只见墨色的黑衣上勾出一道破口,在水墨的黝黑上露出奶油一样的雪白。 是里面的中衣。 估计是翻墙头的时候被梅梢勾住了。 “..............” 长久的沉默。 萧瑾害羞地去遮,却不料动作一大,把破洞扯的更开,腰腹顿时凉了一片。 “姑娘别看......”萧瑾手忙脚乱地去掩那道变大的裂缝,衣襟却散得更开。 “...........我...我差不多该走了.....” 萧瑾尴尬地替自己找补,抬腿欲离,心中只是暗自懊恼,“明明今夜发展的形势那么好的.....本以为能利落一些的.....” “为什么在她面前,总是显露窘态.....” 萧瑾做好了被柳如烟笑话的准备,活像只被揪住脖颈的小狗崽。 柳如烟无奈地笑了笑,给她找个台阶下:"公子所言极是,夜露重了,还是尽快回府比较好。"她不再追问,甚至贴心地背过身去,留给她整理衣衫的余地。 萧瑾顿时感到如蒙大赦,准备前去仓皇地翻出墙外。 “柳姑娘...?”萧瑾打算离开的时候,轻轻地唤了一下柳如烟。 “嗯?”柳如烟仍然背着身,听到她第一次唤自己的姓氏,给予她轻轻的回应。 “下次见面,不要对我说敬语可以吗?” “我想和柳姑娘平等地相处。如果要使用敬语的话也该是我对姑娘说才对。” “怎么,嫌弃奴家年龄大了?” “不是的,因为....”萧瑾有些难以言说,脸颊上染上羞涩,“因为柳姑娘不是说,可以作为我的姐姐么?我想,姐姐的话,我是应该去尊敬的。当然,就算柳姑娘的年岁比我要小,我也会给柳姑娘同样全部的尊重的。” 萧瑾求生欲极强地说道。 “是吗...姐姐啊....” 萧瑾那声脆生生的“姐姐”在柳如烟心头回荡,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她的声音逐渐的变轻,她想起了十年前的一些记忆,至今她仍然努力地去铭记,尽全力不让那记忆的片刻得到一点模糊。 但,即使她这么竭尽全力了,却仍然连她小小的容貌都记不住了。 这声“姐姐”太过熟悉,熟悉到令她心痛。 她当初也是这么唤她的。 "柳姑娘?"萧瑾见她不语,试探性地又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安,以为是她对自己擅自称呼“姐姐”而感到不喜,"对不起.....是我冒昧了..." "不。"柳如烟毫无痕迹地调整呼吸,换上惯常的浅笑自然,"只是许久没人这般唤我,一时有些恍惚。" “陆公子,”柳如烟同样轻轻地唤着她, “能否也答应我一件事呢?” “嗯?请讲。” 萧瑾听出柳如烟话语中距离感的拉进,好奇的探脑袋。 "下次若想见我,不必翻墙,我知道公子是担心我的名誉,但如若公子因为见我而数次摔伤,如烟心里也是过意不去。走正门,也可以见到我的。" 柳如烟转过身来,映在萧瑾眸底的,是比春花还要更加动人烂漫的笑颜。 “我.....”萧瑾偷偷瞄了瞄柳如烟,不知当说不当说,“我今日傍晚那时来过醉歌楼的,在正门,” “嗯?那公子.....?” 傍晚时候么,按理说她那时也在醉歌楼表演歌舞,怎就没注意到有一只小笨狗闯进来呢。 按照小狗的性子,被其他姑娘一调戏就该落荒而逃了,那么格格不入的稚嫩,她应该一眼就瞅到才是。 “我在门口被醉歌楼的其他女子缠住了。她们美倒是美,但是我不喜欢她们。” “言外之意不就是喜欢我喽?” 柳如烟心想。 笨笨的。 好像连自己的心思意外地吐露出来都不知道。 柳如烟暗爽。 但她还是想再逗弄她一下。 “然后呢?” “我怕被她们接触,会沾上其他姑娘的胭脂水粉,如若被姑娘感觉到了,怕姑娘觉得我是个随便的人。” 这话说的确实是没错。倘若当真被她发现了她身上其他女子的胭脂水粉,亦或者是女子的信物,虽面上不会显露,但内心难免会给她判定上“伪装纯情来博得女子欢心”的浪荡子形象。 至于以后的见面,也自然是不必多说了。 该断的,就要断的斩钉截铁。 “你...在门口是被谁缠上的?” “是一位穿着红色罗裙的女子。” “长得很漂亮,但是...很大胆泼辣。我是觉得这是优点的,女子不应该被温柔贤惠所束缚,她很好,只是,我对那姑娘实在无感,所以......” 柳如烟心里了然。 是姐姐她老人家呀。 她的心里已经有了谋划。 她开始有些变得有些兴奋,如同上元节猜灯谜那般,她已经一句一句地开始斟酌,挖掘,快要得到正确的答案,摘得奖励的头筹。 “时候不早了,怕公子把腰露出来会有损公子名誉,”柳如烟转过身来,笑的委婉,萧瑾掩耳盗铃,尽力捂着,本打算就此离开,然后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 这次到她转过身去,从腰腹中拿出用用油纸包着的,覆盖着糯米纸的糖葫芦。 “这个,”萧瑾刚想出声,柳如烟看出来她还想送她小吃食,轻轻摆了摆手。 ”这些就够了,公子还是请回吧。夜深露重。” 萧瑾也明白,过度的示好也会给对方带来压力,找到让彼此舒适的界限,控制好合适的距离。 她点点头,随即轻快地离去。 柳如烟凝视着她露出的雪白中衣,看到萧瑾化作暗淡的一点,关上了窗。 “青絮,”柳如烟屏倚在窗边,唤了一声,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发出清脆的声响。 "姑娘,您找我?"屏风后出来个伶俐的丫头福了福身,怯怯的眼中带着几分好奇。 “今晚,在门口揽客的可是红袖姐姐?”柳如烟慵懒地摩挲着桌上茶具,似是不经意地问。 青絮点点头:"正是。红袖姐姐穿了一身红罗裙,在门口站了整日呢。" “姑娘问这个是?” 柳如烟眸中闪过一丝兴味,连语气都带上喜悦的情绪"去请她过来,就说我有事相询。" 青絮领命退下,不多时,一位身着艳丽红裙的女子款款而来。她眉眼如画,唇若点朱,举手投足间尽是风韵。 正是在醉歌楼门口搭讪萧瑾的女子。 "如烟妹妹找我?"红袖笑吟吟地问道,声音如黄莺出谷,她自然地贴在柳如烟身边,染着朱蔻的指尖想点点柳如烟的唇。 柳如烟笑吟吟地躲开,亲自斟了杯茶递过去:"姐姐今日可曾见过一位公子?约莫十六七岁,"她的言语中染上不自觉的笑意,“傻傻的,不善和女子相处。” 红袖听到前面几句还在思考,听到后面一句想都没想就“啪”的拍案而起,也不顾扯到罗裙,大喊一声,“就是那小混账!” 青絮被红袖忽然的气势吓到了,连忙躲在柳如烟身边,怯懦地拽柳如烟的衣角,红袖不知从哪拿出一片手帕,一把鼻涕一把泪:“姐姐我今日本来就被鸨母她老人家赶鸭子上架,在门口揽了一天的客,脸都笑僵了,”她干咳一声,暗示地看青絮一眼,青絮忙递上茶盏,红袖仰头灌尽,抹着嘴角继续道:"老娘看他长得俊才给他个好脸色,本来就是老鸨她盯着我,我不得给她做做样子装干活嘛,本来就对他没意思,不过扯了下他袖子,我是就临场表演装一下干活,他倒好,装什么装!" 明明喝下的是茶水,红袖一阵输出地像是饮了烈酒, “好家伙,直接亮出来一块玄铁令牌,吓得老娘差点崴了金缕鞋!那“禁军”两个字真显眼呀,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还故作冷漠,”正说着,红袖捏起手中的帕子,扭着腰肢去学萧瑾冷脸的模样,连她微蹙的眉峰和紧绷的下颌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她故意掐着嗓子复刻萧瑾冷冰冰的语调,板着脸道:"''''退下,别...别让你的人碰我''''" 话还没说完,红袖自己便先破了功,"噗嗤"一声笑出来,帕子甩得飞起,拽过一旁被红袖这不同寻常的样子吓到的青絮,搂着她的肩,扑在她怀里忍不住地大笑。 ”姑娘,救青絮....”青絮怕的眼泪都出来了,也不敢动,像一只受惊的雀,可怜兮兮地看着柳如烟。 柳如烟原本只是抿唇轻笑,可当看到红袖夸张地捂着胸口,埋在青絮怀里做出一副被"禁军令牌"吓到的模样时,她也忍不住笑出了声,眼角微微弯起,朱砂痣被烛光映得愈发鲜艳,素日里总是含着三分疏离的眸子,漾满了真切的笑意。 红袖笑出了泪花,从青絮怀里起来,不知又从哪拿出来一片手帕,抹了抹眼角的泪,“好妹妹,你给姐姐评评理,姐姐本来揽了一天客够命苦了,还要被一个小混账摆架子,好一个热脸贴冷屁股,鸨母还责怪姐姐没收成,姐姐我真的是欲哭无泪!” 边说边抱着青絮手臂撒娇,拍着青絮大腿诉苦,青絮一副命苦的样子,被揩油就被揩油吧。 “姐姐消消气,”柳如烟说道,声音还带着未散的笑意,"再笑下去,怕是要把妆都笑花了。" “哼,哭花就哭花,反正画着也揽不到客,还要被甩脸色。” 柳如烟失笑,抚了抚红袖的薄背。 红袖享受地眯起了眼。 “姐姐,那小....混账,是什么样子?”柳如烟问道,声音中带一丝她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本来想说小公子的,但看红袖现在这副对那人咬牙切齿是样子,还是先顺了红袖的意吧,不然再笑下去她的妆也怕是要哭花了。 红袖顿时正了形,狐媚的眸子里闪着光, “要说那小混账啊——"她突然压低声音,"粗布衣裳裹得严实,一看就穷小子一个,可那张脸..."手指在空气里虚虚一勾,"啧啧,那脸蛋,那鼻梁,那唇瓣,比咱们楼里最红的清倌还俊十分不止!" 柳如烟指尖一顿,茶盏里的清丽倒影微微晃动。 "尤其是那双眼睛,"红袖突然凑近,染着朱蔻的指甲在烛光下划出艳色,"黑得跟墨玉似的,偏生看人时像含着汪泉水,又像舀了一池子星光那般澄澈,那眼尾偏生还带一抹薄红,和醉酒了似的,红的和胜春开的热烈的桃花没有两样。"她又学着萧瑾冷脸的模样板起脸,"我不过凑近些,他睫毛颤得扑簌簌的,跟受惊的雀儿似的——" 红袖忽地低声,“"其实最绝的是他躲闪时,衣领里晃过了一截白玉似的颈子,那白的呀,女子都怕是为之逊色。"红袖叭叭说着,却故作正经,语气沉稳: “姐姐虽不喜他那副逛青楼还装正经的样子,但那张脸蛋,确是俊的没话说,看着挺干净。” “但还是没我家青絮好看,我家青絮妹妹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宝宝,妹妹,嘴一个~” 青絮推开她的脸,红袖又开始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 “不过那家伙看起来确实是不太聪明,如烟妹妹可曾见过有公子逛青楼还拿串糖葫芦的?” “糖葫芦?”窗外梅枝忽地轻响,恰似柳如烟忽然乱了一拍的心跳。 “对呀,”红袖不在意地提到,“城南老丈那家,眼光还挺好,一买就买到好吃的了,真是便宜他了,不过他为什么拿糖葫芦过来?送给心仪的青楼女子礼物,大部分都会选择胭脂水粉、金银首饰一类吧。送糖葫芦实属不多见。怀里好像还抱着两三个油纸包?活像给青楼进货的送货郎。” “要不是他个子还算高挑,姐姐我还真以为是小屁孩偷跑出来玩啦,” “只可惜姐姐我的陪笑.....” 红袖忽地变得忧郁,一把捏过青絮带着婴儿肥的脸蛋,“以后,姐姐我保证只对青絮妹妹一个人笑。” 眼神深情,语气深情,表情深情。 青絮的表情更命苦了,双眼无神,任你处置的模样。 柳如烟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眸中映着摇曳的烛火,思绪却随着红袖的描述飘远。 糖葫芦,油纸包。果然是她不错。 ——"比楼里最红的清倌还俊三分"。 ——"黑得跟墨玉似的眼睛,看人时像含着汪泉水"。 ——"衣领里晃过一截白玉似的颈子"。 就凭言语描述,也能描绘出一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形象。那本人,又该好看到何种程度。 连只喜欢女子,对男人没兴趣的红袖都说他长得还可以。 她又想起萧瑾每夜翻墙而来时,总是低垂着头,刻意避开烛火明亮处,仿佛要将自己藏在阴影里。偶尔被她逗得狠了,才会慌乱抬眼,那双眸子在暗处微微发亮,宛如银河在她的眸中,却转瞬即逝,让她来不及细看。 原来……竟是这般模样么? 既然长得这般俊美,为何又不肯显露给心喜的女子看呢? 柳如烟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唇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萧瑾送的桂花饴糖的甜香。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这几日竟被一个连真容都未看清的少年搅乱了心绪,这不是柳如烟,这不是青楼花魁,这更不是她该有的情感。 可她为什么,还是忍不住地去想她。 柳如烟忽地想起,红袖口中那位少年拿出禁军令牌亮明身份的描述。 十六岁,容貌俊美,禁军, 以及,那人不经意露出的雪白中衣,柳如烟眸底闪过一丝亮色, 那中衣一看便是上等料子,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那分明是贡品级的冰蚕丝,寻常商贾连见都未曾见过,甚至其上隐约可见暗绣的麒麟纹——针脚细密,只得唯有御用绣娘才能完成。这一系列名门贵族的标志,怎又可能出现在自称是小商贾之子的她身上? 十六岁,容貌俊美,禁军,家世显赫。 抽丝剥茧,灯谜已经快要解开了。 最值得享受的,不正是灯谜抽丝剥茧破解的过程么?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她在笼中 红袖注意到柳如烟的沉默,变得真正的正经了起来。 “看如烟妹妹这般上心,可是与他相识?”红袖凤眼微挑,语气暧昧,"或是,莫不是真瞧上那小混账了?" “长得确是不错,只是那性子实在是磨人,妹妹可要再三考虑呀。” 柳如烟执起茶壶,水线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 雾气氤氲间,唇角勾起似有若无的弧度,“都不是,”茶盏"咔哒"一声缓缓落在红袖面前,"不过是个有趣的谜题罢了。" 红袖蓦然贴近柳如烟,温热的吐息扑在柳如烟的玉颈上,轻语道,“如烟妹妹,茶都斟歪了三分,还嘴硬呢。” 柳如烟执壶的手微微停顿,素来分毫不差的点茶手法,此刻果然在盏边角度倾斜,溅出几滴琥珀色的茶汤。 “妹妹你呀,说谎技术还有待精湛。” 红袖抿着茶,晃着茶杯, “肢体动作会反应一个人的心理想法,以后口是心非,可要藏好了。” 柳如烟未曾应答,只是反手抵住她额头,轻轻说道:"姐姐再浑说,明日就让妈妈给你排满恩客。" 红袖“哎哟”一声,挽着柳如烟手臂,“我如花似玉的如烟妹妹,可放过姐姐我吧。” “你知道姐姐我最喜女子,入阁以来都没正眼瞧过男人的。” 柳如烟眼底漾起一抹笑意,“妹妹当然知道,只是逗弄一下姐姐罢了。” “妹妹明日和鸨母说几句好话,免了姐姐几日的揽客可好?”她笑吟吟的,又补充一句,“再让姐姐来我房里,和青絮好生叙叙。” 红袖大呼“好妹妹!”,然后往青絮怀里埋了埋。 她忽地从青絮怀里起身,在柳如烟耳旁低声道, “如烟妹妹,十日之后的事,可有对策了?” 柳如烟执茶的手骤然悬在半空,指节映着烛光,衬托着润泽的色,在她指间投下一道脆弱的影。 她摇了摇头,强撑的从容被一刀剪断,倔强的容颜上第一次显露出无助。 红袖心里一抽,只觉得心疼,一把搂过柳如烟,带着脂粉香的暖意扑面而来,“傻丫头。” 红袖的声音罕见地软了下来,指尖轻轻梳过她散落的发丝,轻语道,“十年前的柳如烟既能从人牙子手里逃出来,如今十年后的柳如烟就也定能从这火坑跳出去。” “姐姐虽然平日里没个正形,但妹妹若要帮助,哪怕是刺杀权贵姐姐也给你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有什么难堪,就找姐姐我和青絮。即使是再坚强的人,也总会有脆弱的一面。勿要憋坏了自己。” 柳如烟窝在红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发间的珠钗随着动作滑落,“叮”地一声滚到地上。她攥着红袖的衣袖,指尖发白,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浮木。 她的眼泪无声地滚落,起初只是几滴,洇湿了红袖艳丽的衣襟,而后便如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止不住。她咬着唇,可呜咽声还是从喉间溢了出来,像一只受伤的小猫,蜷缩在角落里低低地呜咽,连哭都不敢放肆。 “ 为什么....”她哽咽着,只是一味重复着,像是在疑问她的命运。 那个在醉仙楼里游刃有余的花魁,那个谈笑间就能让权贵们一掷千金的柳如烟,此刻却在红袖怀里颤抖着,眼泪浸透了她肩头的纱衣,滚烫得几乎灼人。 “傻妹妹……”红袖温软地唤,掌心轻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哄一个受惊的孩子,“有姐姐在呢,不要再压抑自己,哭得放肆一点可好?” 柳如烟终于哭出了声来。 她哭自己十年前被卖进这烟花之地,哭自己这些年强撑的从容,哭那些被定价、被觊觎的夜晚,哭那个明明近在咫尺却不敢伸手触碰的笨蛋。 红袖不再说话,只是搂紧了她,任由她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襟。窗外梅枝稀疏,檐角的铜铃在冷风中摇晃,像是在替她呜咽。 许久,柳如烟终于止住了哭声,却仍不肯抬头,只是闷闷地抵在红袖肩头,嗓音沙哑,闷闷地说:“……难看死了。” 红袖嗤笑一声,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用帕子胡乱擦了擦她哭花的脸:“现在知道难看了?方才蹭我衣裳的时候怎么不嫌?” 柳如烟眼圈还红着,却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罕见地傲娇扭过脸去。 ”才不要让姐姐看我。” 红袖见状,终于松了口气,指尖戳了戳她的额头:“记住了,你是柳如烟——醉仙楼最贵的花魁,多少权贵捧着金山银山都求不得你一笑。”她冷哼一声,“区区一个初夜拍卖,算什么东西?” “给老娘我惹急了,老娘带着如烟妹妹和青絮妹妹直接跑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红袖气得咬牙切齿,惹得柳如烟一阵笑,只忽然觉得胸腔里那股郁结的压抑几乎全散了,她轻轻“嗯”了一声,在红袖怀里拱了又拱,只是单纯的姐妹情意义上,她俩关系比玄铁还要铁,可谓是好姐们两个。 随即是长久的沉默。 是的,一旬之后是她的十九岁诞辰,却也是她的初夜拍卖日。 那本该是个寻常的日子——若她生在寻常人家,或许会有阿娘煮的长寿面,阿爹打的银簪子,姊妹们围着她唱“福如东海”的俚曲。可在这醉歌楼里,她的“诞辰”被鸨母用金粉写在了烫金笺上,成了“柳姑娘初夜竞拍”的噱头。 就连她从来得以不陪夜接客,青楼姑娘羡慕不已的幸运,也只是老鸨借她的清白达到千金竞拍的手段。所谓的"清倌人"体面,不过是待价而沽的筹码,就连登台表演时,她的琴案也永远摆在珠帘之后,全身用纱衣裹得严实,而面上更是被逼迫戴上珠帘面纱—— 如此,则无人能窥探到这倾城美人的真实容颜。 "记住,越看不见的,越叫人疯狂。"老鸨抚摸着她的发丝,像是在抚摸一件价格待估的珍宝。 毕竟,得不到的总是在骚动。 十日后的拍卖夜,会如何的锣鼓喧天,全京城的权贵更是会如何地彻底疯狂。 十八年前,她降生于世,啼哭声里或许还带着对人间最初的期待。 而十八年后,她的“诞辰”成了待价而沽的筹码,满楼宾客举杯庆贺的不是她的生辰,而是她即将被撕碎的清白。 柳如烟害怕地缩起了身子,抱紧了红袖。 红袖亲昵地环紧了她,给足柳如烟温暖的怀抱和安全。 “姐姐,"她抬眸看向目光漾着温柔的红袖,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帮我查查,禁军之中,可有十六岁的世家子弟?"” “十六岁,容貌俊美,禁军,家世显赫。”柳如烟轻轻地一一列举,如数家珍。 “我嘞个乖乖,不会是昨夜那个小混账吧?”红袖发出一声低呼,“这条件,换成青絮来找都一找一个准。简直精准定位,量身定做呀。” 青絮撇了撇嘴。 “话说家世显赫在哪看出来的?姐姐怎么看那小混蛋越看越穷啊,” “可是.....?”红袖暧昧地贴近柳如烟的耳廓,呼气如兰,柳如烟耳廓不自然的泛了一抹红, “姐姐只管查就是,余下的秘密,妹妹改日和姐姐尽数说出。” “妹妹也有事瞒着姐姐喽。”红袖假兮兮地哀呼一声,身子上上的动作却是扶起柳如烟,拍了拍她的肩,鼓励她“妹妹,绝对不能坐以待毙,我和青絮都会尽全力帮你,但是,最主要的是,你自己务必要坚强,务必要撑住。” “希望,就在眼前。” 柳如烟望着比她高些许的红袖,眼睛雾蒙蒙,湿漉漉的,乖乖地点了点头。 “时间紧,任务重,姐姐我先去安排人查。禁军那伙人也不乏楼里的熟客,况且总是夜巡城南,和楼里的联系可谓是千丝万缕,一查便出。” “妹妹哭的那么久,身子也乏了,早日歇息才是。”红袖温婉地嘱咐,随即泼辣地拽过青絮,在她脸上“啵”一口,“好青絮,姐姐去帮你如烟姐姐做事了,明日再来好生陪你。” 两人腻腻歪歪,恋恋不舍,说着“姐姐你可要来看我”“好妹妹,姐姐把心都给你”的甜言蜜语,柳如烟在一旁干抿茶。 两个人这样也不是一两天了,早习惯了。 红袖告完别,随即拔腿就跑,留下一道红色的倩影。 她确实是没骗人的。 柳如烟十日之后可能就要面临“行刑”般的痛苦,必须要抓紧时间,抓住一切稻草救她才可以。 红袖走出门去,理了理发丝,又作出标准的营业笑容。 还得去麻烦别的姑娘,可要做好准备才行。 门内,青絮陪在柳如烟身旁,脸上还带着红袖的胭脂。 柳如烟沾着方才洒落的残茶,在桌上缓缓写下一个“陆”字。 她轻咬嘴唇,呢喃道, “陆公子,你可还瞒了我多少?骗了我多少?” “可是我,为什么还在相信你。” “只因你说,你姓陆?只因你的手腕上恰恰有数道横亘的疤?只因你看到了我足上的疮伤,向我摇尾巴讨好?” “甚至,你的姓氏可也是编造出以蒙骗我的。” 柳如烟不懂。她不懂她,更不懂她自己。 十八年的人生里,从未像现在这般狼狈。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双姝释怀 红袖此时站在某个厢房门口,正在加固自己的心理建设。 她刚回房描了妆,淡妆衬的她更显浓颜,只见她一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唇上涂着鲜亮的胭脂,面上略施粉黛,更加衬得她肌肤如雪。身上仍然穿的那件红色罗裙,露出修长的脖颈,锁骨在裙上的纱衣装饰下若隐若现,发间金钗斜插,整个人娇艳得像朵带刺的玫瑰。 只不过,这朵玫瑰正使尽浑身解数把刺收回。 红袖手里攥了个从床底翻出的私房钱买的簪子,肉疼地在门口踱步。 她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强撑的准备,嘴角硬生生扯出一个甜腻的笑,指腹却揉着罗裙克制自己的本性,抬手轻轻叩门——她叩得温柔,心里却恨不得一脚踹开。 要不是为了如烟妹妹,她巴不得一辈子不见这女人。 "谁呀?"里头传来女人懒洋洋的嗓音,拖得又慢又娇,一听就是故意拿乔。 红袖的脸可见地抽了抽,她咬了咬后槽牙,把声音夹软到能掐出水:"金莹妹妹,是我呀,红袖姐姐。" “姐姐今日得了个精致的小簪子,过来赠与妹妹。”红袖脸上堆着笑,娇滴滴地说。 门"吱呀"开了一条缝,金莹倚在门框上,指尖懒懒地拨弄着发丝,面上带着浓艳的妆容,却散发出几分野性难驯的劲儿。她只梳了个慵懒的堕马髻,发间只簪了一支金丝缠珍珠的步摇,随着她歪头的动作轻轻晃动,衬得颈线修长白皙,身上只披了件薄纱外衣,露出大片雪白的肩膀。她看向红袖,眼神复杂,看她时眼中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闲时不走勤时到,不是借钱就求告。”金莹慵懒地伸了个腰,却不给红袖让道。 她唇角微翘,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所以,今儿个吹的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儿来了?” ".........",红袖心理暗自吐槽,面上却笑得更加温柔:"妹妹刚起?姐姐特意给你带了个簪子,看看心不心喜?"说着,她抬了抬手中的妆盒。 “外边热,姐姐还是进来吧。” 金莹说句大冬天让人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扭着身子,像水蛇一般,邀红袖进来。 金莹坐在床榻边,招呼红袖过来。 “什么事?不用曲里拐弯和我寒暄。” “咱们,本来不应该这么有距离的。” 她眼里含笑,红袖嘴角又忍不住抽了抽。 红袖避开她,坐在远的地方,面上仍然笑嘻嘻地说:“听闻有禁军的官爷总找金莹姑娘听曲儿?”只是她也没察觉到,声音里带的一丝颤抖。 她讨好地递上妆匣,打开盒子,露出精致的簪子。银簪细如丝,簪头一朵素花,五瓣分明,蕊心嵌一粒朱砂,让冷冽的簪身带一丝有了暖意。簪身笔直,只在尾端略略一弯, 像是她们之间未写完的一笔。 金莹翘着二郎腿在床塌上磨指甲,指甲剪的圆润光滑,不咸不淡地说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 “昨夜姐姐在门口看到个小公子,长得如花似玉似的,好像是禁军编制下的,妹妹看,可否能帮姐姐问一问....”红袖尚未说完,金莹瞟了她一眼,“姐姐可莫要骗我。姐姐对一个公子感兴趣?啧。” 金莹没忍住笑了,“妹妹宁愿相信太阳打西边儿出来。” 金莹磨好了指甲,对指甲吹了吹,:"姐姐有话就直说,别跟那猫儿偷腥似的曲里拐弯。" 红袖嘴抽了抽,金莹怀疑她应该去看看郎中,总是嘴抽也不是个事,于是坦言道:“是有人拜托姐姐,向妹妹问可曾知道禁军中有这等人:十六岁,长相极为貌美,家世显赫,” 红袖认真地询问道,金莹低头还在侍弄手指, "让我猜猜,不会是替你那位柳姑娘打听事儿吧?" “妹妹倒没有怀疑你们的意思,只是妹妹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儿,平常净只会弹些曲儿,和禁军那些官爷没什么联系,怕是不知道。” “金莹,你当真不知道?”红袖咬了咬牙,凑近她,仍不愿放低姿态,执拗地看着她低垂的眸, 金莹终于抬眸,刚磨完指甲的手指光滑润泽,她强硬地捏住红袖的下巴,抬高她的脸,逼迫她的眼神直视她,装作不在意地语气里带着私人的感情, “姐姐,求人要有个求人的样子吧?” “姐姐在楼里那么多年,怎还像当初一般?太过倔强,只怕是会伤了自己。” “这么着吧,”金莹松开捏住红袖下巴的手,红袖娇嫩的脸上留下几道纤细的淡红痕迹,金莹用手支着脸,绕着发丝,直勾勾地盯着红袖,眼中带着热望 “姐姐朝妹妹学几句猫叫,妹妹就告诉姐姐。” “你....!”红袖的脸“嗖”的变红了,以往都是她掌握主导权,这回怎能让金莹爬她身上做主人? “我不喊,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没有你,我也有的是人帮我查。” 红袖羞恼地起身,打算打道回府,金莹却笑了,伸手轻轻拽住红玉的袖子,语气忽然变得温柔,但仍然不容置疑:“红袖,学猫叫是我赌气说的,你若说你是想我了才来,我自然什么都告诉你,不论什么事情都是。” 红玉被她突如其来的温柔和改变条件弄得措手不及,她听着她想起了青絮那个怯生生的小丫头,那个连她开玩笑也要脸红挪开身子的小丫头,那个经常面对她的亲密一脸命苦表情的小丫头,她叹了口气,用力把衣袖扯回来。 衣袖从金莹的手指中抽离,她也不恼,低声道:“你知道我是那么地想念你,那么地想见你,可你这唯一一次来,却是为了别人……为了那个柳姑娘?我知道你心里还怨我,我宁愿你直接骂我,也不想看你假惺惺地装温柔,装成我们之间陌路人的样子。” 金莹说着,随即凑近,红袖下意识后退,却被她一把扣住手腕。金莹的呼吸近在咫尺,带着淡淡的栀子香:“红袖,你若是真想问什么,不如直接说 ——‘金莹,我求你’。” “或者,我求你。红袖,我求你,求你对我说,‘金莹,我想你。’我是想你才来见你,而不是有利可图。” 她缠着珍珠的步摇的流苏垂下来,随着她颤抖的肩膀轻轻晃动, “你明明知道......"金莹的声音变得支离破碎,"知道我每次说狠话的时候......都是在等你哄我......" 金莹掉了泪。 泪珠一滴滴掉在红袖的脸上,她们的妆容被泪水晕开,在彼此脸颊都拖出两道狼狈的痕,流下和掉落的泪珠,都烫的惊人。 红袖拼命地挣脱,控制着力道,既能让自己挣脱,也不至于把金莹推倒在地,她推开金莹的紧攥的手,拉开距离, 她平复着自己的心情,避开不去看金莹的脸, “金莹,我曾经想过你。” 金莹拖着被泪晕花的妆,假装灿烂地笑, “曾经.....是么?” “是为了求我说的违心的谎言,还是曾经的真实?” 红袖低头整理被揉乱的衣襟,默默地说, “我的真心。” 金莹总是这样。明明都气得要命,却还是倔强地不肯先低头。 “我....有了喜欢的人了。” “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 “不是你猜测的柳姑娘,是青絮。” “所以,我想,这次是我们最后私自的见面了。” “以后或许还会有见面,可能是宴会上,可能是上元节上,也可能是觥筹交错,把酒言欢之间,” “只是,我们不再可能有一起放花灯的机会了。” "青絮..."金莹回忆了一番,"那个总爱躲在柳如烟身后怯怯看你的小丫头?"她的声音努力去装地平淡,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她尽力去维持着体面, “簪子我收下了。” 金莹转身走向妆台,打开妆匣,拿起那支簪子,对着铜镜比了比,忽然转头笑道,随着她哭花妆的脸:"这支簪子真衬我,是不是?" “嗯。”红袖点了点头。 这也确实是按照她的容貌来买来配她的,权当最后一次告别的礼物。 “我会替你去查的,你想知道的那个人。” “因为,你至少曾经想念过我。” 金莹笑得灿烂。 红袖避开了她的笑脸,为自己提供离开的理由: “时候不早了,不便在待在妹妹房间里了,妹妹早日歇息。” “红袖。” 金莹重重地咬下这两个字, “如果当初我没有推开你,如果我没有刺痛你,如果我没有........我们还会再去在上元节的时节,一同去放花灯吗?” “破镜,真的不能重圆吗?” 红袖起身,向外离去, “破镜自然可以重圆。” “但我们,怕是不再可能。” 金莹不再说什么,总是带着野性的眸子,如何上妆都无法掩盖的野性,头一次渲染出了软。 “吱呀。”是关门声。 金莹站在原地,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她明白,有些距离,不是轻易就能跨过去的。 红袖离开金莹的房间,走在回廊,郁闷地叹了口气。 “至少,替柳妹妹打听到了消息。” 红袖明白,她本可以去找龟奴,出点钱轻而易举地就足够打听上好几个来回了,但她却买了簪子,来到了金莹的房间。 “算是,还欠她的那把簪子吧。” 红袖伸了伸懒腰,懒散的骨头咔咔地响。 “诶呦,真疼....” “明日估计就能查出来吧,不知道那小子究竟何种人物。” 红袖扭头,看向仍然亮着灯的房间, “金莹,我找到了我的幸福。” “希望,你也要和我一样幸福。”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高岭之花 夜深露重,月光洒下,小狗偷摸摸地赶回家。 “啊切!”萧瑾走在街上,忽地打了个喷嚏。 “怎么背后毛毛的,有种被人盯上的感觉。”萧瑾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穿少了?” 嗯,肯定是这样。 今晚回去的时辰要比昨夜早些,勾栏和一些关门较晚些的酒楼还处在营业,红灯笼在街上散出稀疏朦胧的红点。 萧瑾悠哉在街上走着,慢悠悠地走到镇北王府门口。 左看看,右看看,东看看,西看看。 萧瑾昨天也是这样偷摸摸的回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 她的阿姐。 说来也奇怪,她和阿姐从小被抱开抚养,直到十岁时才算得上正式见面,满打满算两个人才相处了六年,甚至不如她和碧桃在一起的时间长。 细细说来,她们之间更像是对方忽然天降的姐姐/妹妹,自幼的相处过程被抹去,第一次出现在对方眼前,不是小小只的她们,而是已经要长成大孩子的彼此。 以至于有一段时间,她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突然多出来的姐妹。 两个人虽是手足,却有种熟人微生的感觉,除却日常的关心与寒暄,她们之间总是有种淡淡的,礼敬如宾的距离感。 日常的接触明明不是很多,姐姐也对她淡淡的,不经常理她,但萧瑾却总是在心里害怕姐姐, 血脉压制。 恐怖如斯。 萧瑾偷偷地撬进门,走转过九曲回廊,蹑手蹑脚回屋。 夜风掠过回廊,带着冷冽的凉意, 直到忽闻一缕琴音破月而来。 那琴音泠泠如碎玉,又似寒泉漱石,听得人脊骨生凉。她驻足望去,只见月华如练,正拢着水榭中一道素白身影。 那身姿清冷地不像真人,水榭被月光照耀,泛开的玉泽倾数倾泻在那人身上。 月光描摹着她的侧脸,那线条如冰雕雪琢般清冷—— 她独坐亭中,乌檀木琴横陈膝上,一袭月白云纹广袖流仙裙逶迤曳地,身披雪白裘衣,腰间只系着一条银丝绦带,浑身上下再无半点装饰,只见偶然敞露出的袖口,其上银线绣的桃花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她长发未绾,乌黑青丝如墨色绸缎铺满脊背,唯有几缕用素银白玉簪松松别在耳后,露出凝脂般的侧颈。眉似远山含黛,却比寻常女子更添三分冷冽;眸若寒潭映星,一双含着霜色的桃花眼,眼尾洇着桃花将谢未谢的一抹薄红,如同饮过血的剑浸在了春酒里。眼尾微微上挑,却不见半分媚态,只余疏离。 鼻梁高而挺,刻画出清韧的弧度,像终年不化的雪峰。而那如鸦羽般浓密的睫羽,轻垂时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更仿佛是雪峰上终年不化的霜雪。 她唇色极淡,像是早春枝头将绽未绽的梨花霜色,更像是被冬月吻过的白梅,此刻正微微抿着,与琴弦震出的冷调相和。 她的容貌和萧瑾几乎十分相似。 唯有卧蚕下那颗黑色泪痣,标志着她与萧瑾唯一的不同,那就像是造物主落笔时不慎溅了滴墨,成就了这尊冰雕玉像唯一的人间烟火,画龙点睛添就她冷玉般的面庞上除薄红外唯二的色彩。 她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动,指尖莹白如玉,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泛着珠贝般的光泽。夜风冷冽地吹过,她抬腕拨弦,广袖滑落至肘间,露出一截皓腕,腕骨纤细,皓白如雪。手腕上头戴着一枚青玉镯,玉色澄澈如水,更衬得肌肤如冰似雪般的莹润—— 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更是仿佛指尖稍触便会化开的寒玉。 乌檀木琴的琴音泠泠清透,似山间清泉流淌,却隐隐约约蕴含着不可言说的悲伤。萧玉微微垂着眼睫,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掩住了眸中情绪。夜风拂过,宽大的衣袖随风轻舞,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 萧瑾站在廊下,一时不敢惊扰。世人皆道镇北王府的大小姐是天上明月,只可远观—— 此刻月华加身,更加印证了她确实美得不似凡尘中人。 萧瑾一时竟生出逃跑的想法。 她轻轻抬了抬脚—— “铮。” 琴声戛然而止。 萧玉缓缓抬眸,眼底未散的冷意如刃,在触及萧瑾时化却开三分。 “回来了?” 声如其人,清凌凌似玉磬相击。也似雪水漫过青石。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幼时来信 萧瑾苦笑,终究是被发现了。 “嗯。回来了。” “今夜....回来得要比昨夜早些。” 萧玉淡淡地,像是丝毫不在意般的提及。 “阿瑾,过来。” 萧玉没有招手,只是淡淡地呼唤。 夜风掠过结着浮冰的池塘,拂动她垂落的发丝。一缕乌发沾在唇角,她也不去拨,任那墨色蜿蜒在淡色的唇畔,像是冰裂纹瓷器上的一道瑕疵,美得惊心。 萧瑾乖乖地走过去,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低头站在萧玉旁边。 “坐。” 萧玉示意身旁的石凳,萧瑾顺从地坐下,有些拘束,束手无策。 萧玉的眸光自她衣襟扫过,鼻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那动作轻得像蜻蜓点水,却足以让萧瑾脊背一僵。 “阿姐...怎...,..怎么了?” 萧瑾不敢去看萧玉,低着头小声嘀咕。 “你....身上有女子胭脂的味道。” 不是疑问,是陈述。 萧玉贴近,忽然抬手用袖角在萧瑾肩头轻轻一拂,随即收回手,指尖捻着一抹几不可见的嫣红。 “在哪里沾来的?” 她的语气很淡,指尖仍搭在琴弦上,尾音轻得像一片雪落在冰面,似是不怎的在意。 只是萧瑾,却觉得背后更加发毛。 “路上....不小心撞到一位卖胭脂水粉的娘子....然后沾到的.....” 萧瑾越说越小声,编造了个不存在的事件,局促地揣着手。 “阿瑾,” 萧玉抬眸,那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眸子如冰川一般透亮,泪痣在青玉镯被月光照耀的水色下泛着独特的色彩, “你在撒谎。” 萧瑾没有否认,头低的更狠了。 “阿瑾知道么?” “你每次撒谎,都会拱鼻尖,” “或者是,跳眼皮。” 萧瑾背后渗出了薄汗,慌乱地抬头, ——萧玉那双与她肖似的眼睛,此刻正映出她全部的狼狈。 萧玉却之后未曾说什么,只是淡淡地提醒: “下次,注意一点。” 萧玉说完后,似是还想要说什么,唇角微不可察地绷紧, 夜风忽起,吹散她鬓边一缕青丝。萧玉抬手将发丝别至耳后,玉簪上的流苏轻晃, ".........倘若那姑娘当真入了你的眼,便好好查查她的底细。"她素手抚过琴身,月光倾泻在她完美的侧脸上,衬得越发清冷如霜, 她的指尖轻轻拨了一下琴弦,"铮"的一声轻响, 像是某种无言的提醒。 "这世道,真心与假意...往往只隔着一层胭脂。" “确保她对你好,是个能够托付的良人。” “看中的是你本身,而不是你的名利。” “不是的阿姐,不是你想的那样的.....”萧瑾慌忙起身,只觉得萧玉想象中她的进度未免太快了, 她现在.... 她现在连那位姑娘的名都不知道。 仅仅知道了个姓而已。 萧玉却已起身走到她面前,月光在她素白的裙裾上流淌,月华拢住她,美的惊心。 她比寻常女子高挑,比萧瑾略低一些,此刻微微倾身,发间玉簪垂下的流苏泠泠地晃到她眼前,那黑曜石般的眸子眯起,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势,指尖轻轻点在她唇上:"嘘——" "不必解释。" 萧瑾一愣,只觉得姐姐错会了她的意,无助的感觉溢满了全身。 "我让人在你的房内备了热汤。"萧玉放手,广袖垂落,遮住了腕间那一截皓白,她转身去,裙裾飘动如云,声音也轻飘飘地落下, "早些歇息吧。" 萧瑾望着她的背影,只觉那素白衣袂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孤清。她张了张口,终究没再多言,只低低应了一声: "阿姐也是,莫要弹太晚。" 萧玉只是站在那里,唯有夜风送来她极轻的一声: "嗯。" 还有一声, “动作轻些。碧桃睡着了,勿要弄醒她。” 萧瑾点头表达知晓,步履极轻地离开了。 亭中琴案犹在,弦上余音已散。唯有一轮冷月,静静照着她们越行越远的背影。 待萧瑾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夜色中,脚步声也逐渐消失不见,萧玉的指尖仍搭在琴弦上,久久未动。 夜风拂过,她微微垂眸,唇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呢喃: "父亲说......要我查你的行踪。"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可字字却像是从心口碾出来的,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意。 "阿瑾......" 她指尖无意识地拨了一下琴弦,发出一声低沉的颤音,像是她此刻难以平复的心绪。 "我不想......" 月光落在她苍白的指节上,映出几分冷意,她缓缓收拢手指,攥紧了衣袖,仿佛这样就能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 "不想伤害你。" 这句话最终消散在风里,无人听见。 “阿瑾。” 这个称呼,是从六年前开始的。 六年前的那天,也是个雪天。 她被嬷嬷领着穿过重重回廊,来到一处陌生的院落,说是父亲下的指令。 那处父亲母亲从小就禁止她进入的院落。 那处她自幼就极为好奇的院落。 那处十年来未曾谋面的同胞手足住所的院落。 嬷嬷最后带着她停在廊前,低声叮嘱:"大小姐,廊下是小少爷,小少爷性子不像您招人喜,较为古怪,您......莫要吓着他。" 萧玉知道她在骗她。 她们都是不招人待见的,性格古怪的孩子。 她早就听到过,他们在花园里的对她们的谈论。 雪下得很大,她裹着狐裘站在廊下,眨眼就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雪地里,背脊挺得笔直,像是一柄未出鞘的剑,也如同宣纸上晕染的小小墨点。 廊下果真站着个孩子,身形单薄,眉眼却已初显锋利。她披着一件墨色大氅,大氅几近比她的人还要大,雪花落在她肩头,又很快消融,衬得她整个人如一把未出鞘的剑,冷冽而沉默。 ——那是她的胞“弟”,却也是她十年未曾谋面的陌生人。 她怔住了。 情不自禁地去走近她。 萧瑾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头来 ——那一瞬,萧玉几乎以为自己在照镜子。 一模一样的眉眼,一模一样的唇鼻,连眼尾那抹桃花将谢未谢的薄红都分毫不差。只是她的眼神冷得像冰,带着戒备和敌意,却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茫然,像是山林里被遗弃的幼兽,明明满身是刺,甚至做出随时准备撕咬靠近的人的架势,却又会在无人处露出柔软的肚腹。 父亲站在萧瑾旁边,向萧玉喊到, "玉儿,这是你‘弟弟’。" 随后拍了拍萧瑾,萧瑾瘦削的小身子下意识害怕地颤了颤, “阿瑾,这是你姐姐。” 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 萧瑾盯着她,许久未动。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又慢慢化成水珠,像是无声的泪。 萧玉在一个十岁的孩子眼里看到了被迫和无所适从的悲伤。 萧玉静静站着,没有催促,也没有继续亲近。她只是看着她,目光平静,却又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她的内里——孤独,被命运推着前行,被迫的去适应,进而无所适从,情不得己。 她伸手想碰她的脸,想把她眸中的悲伤抹去,她却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抵上梁柱,眼神慌乱又倔强。 "别怕。"她收回手,从袖中摸出一包今早母亲给的零嘴——松子糖,裹着甜甜的糖霜和脆脆的松子,她一直没舍得吃, "给你。" 她的小手拉住她的小手,递了过去, 萧瑾盯着糖,又抬头看她,漆黑的眸子里映出她的影子。 萧瑾抬头看了看父亲,父亲朝她点点头,示意允许,她才慢慢伸手接过,指尖冰凉,触到她掌心时微微一颤。 萧瑾张了张小嘴,含了糖进去,和小狗崽啃骨头肉一样,小心地尝。 软软糯糯的不像是弟弟,更像是妹妹一般。 现在想来,那会阿瑾应该是很喜欢吃糖的,她喜欢甜食,喜欢糖果,更喜欢甜蜜。 但是那会,她却要装出来不喜的样子,表示她不喜欢甜食,不喜欢糖的味道,不喜欢...甜蜜。 可能是因为,因为父亲在盯着她,她不能显露出自己喜欢糖果。 在大家的刻板印象里,男孩不能喜欢糖,甜食是女孩喜欢的东西。 萧玉却不这么觉得,任何人喜欢什么都是自己的自由,不应该被任何刻板印象束缚。 至少,她是坚持这么做的。 女孩也可以挥舞刀枪,男孩也可以缝纫女工。 萧瑾吃着糖,张了张小嘴, “......阿姐。" 和她一模一样的瞳眸水润润地盯着她。 声音很轻,带着几分生硬,含着糖甚至有些口齿不清,却莫名让她心头一颤。 她没想到她会这样乖,因为一颗糖就这样干脆地认下她。 明明前一瞬还满身防备,却在听到"姐姐"二字时,收敛了所有锋芒,像个寻常人家的“弟弟”一般,低低唤她。 雪越下越大,萧瑾的肩头已落了一层白。萧玉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拂去她发间的雪。 "冷吗?"她问。 萧瑾怔了怔,随即摇头,可指尖却无意识地蜷了蜷,像是想抓住什么,又克制着松开。 萧玉没再多言,只是解下自己的狐裘,披在她肩上。 "以后,我护着你。" 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萧瑾抬眸看她,眼底的防备终于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那是她们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和自己流着同样的血,有着同样的面容。 也是从那一刻起,她们决定要保护好彼此,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 回忆戛然而止。 萧玉闭了闭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玉镯。 ——如今,她们都长大了。 萧瑾不再是那个警惕的幼兽,她变得温和待人,她也学会了将情绪藏得滴水不漏,不再向他人展示自己的友好。 但有些东西,终究和当年那包化在手心的松子糖一样——甜过,也黏过,最后只剩一抹难以言说的怅然。 夜风拂过,萧玉轻轻叹了口气,转她紧了紧身上的裘衣,转身离去。月光下,她的背影孤清如旧,唯有袖中的手,微微攥紧,而后又缓缓松开。 ----------- 萧玉房间内。 窗外梅花开的正盛,正自由,正热烈。 窗内烛火摇曳,散出微微的光。 萧玉端坐案前,研好墨,素手执笔,墨色在宣纸上缓缓晕开。 她垂眸,字迹清隽如她的人,极为漂亮的正楷,一笔一划,工整而克制—— 「父亲大人膝下: 见字如晤。 阿瑾近日一切安好,依旧勤勉修习,晨起习武,夜读兵书,未敢懈怠。府中诸事亦井然,不烦父亲挂心。 至于行踪——」 笔尖微微一顿,墨迹在纸上凝了一瞬。,凝结出浓厚的墨色一点。 她想起了萧瑾这两日的晚归,和她身上的胭脂, 只是闭了闭眼,复又落笔: 「阿瑾偶尔外出,不过寻常访友,或至城中书肆寻些古籍,并无异常。儿亦时常提点,望他谨言慎行,莫负父亲期望。」 写至此处,她指尖微紧,笔锋却依旧平稳,不见半分犹疑。 「父亲远在边关,保重身体为要。家中诸事,儿自当尽心,必不使父亲忧心。 伏惟珍重。 儿萧玉谨上」 最后一笔收锋,她搁下笔,静静注视着信笺。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孤高清冷,如她这个人一般,永远端正,永远克制。 她犹豫了一分,随即轻轻吹干墨迹,将信笺折好,装入信封。 火漆落下,指尖触及融化微烫的蜡油,只觉得指尖微痛,正称她心尖头上那隐痛鲜明。 印上萧府的家徽,标志来途的正当—— 家徽一只踏雪飞鹰,锐目利爪,象征着萧氏一族的铁血与忠诚。 它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晰,摇曳的火焰在萧玉黑曜石版的眸中映出动摇的颜色。 萧玉凝视那印记片刻,终是唤来阴影处的暗卫。 "送去边关。"她声音淡淡,"加急。" 暗卫接过信,犹豫一瞬,低声道:"大小姐,您......" 萧玉抬眸。 眸中闪过几分冷冽刺骨的威胁。 暗卫立刻噤声,低头退下。 屋内重归寂静。萧玉独自坐在案前,烛火映着她的侧脸,一半明,一半暗。 她的抉择也如烟火一般,左右飘摇,旋转不定。 许久,她极轻地叹了口气,指尖抚过案上未收的笔墨,低喃一句—— “阿瑾……” 她无声地呢喃,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她终究,还是护短了。 ——若父亲知晓她隐瞒…… ——若萧瑾因此惹出祸端…… ——她这个姐姐,又该如何自处? 可最终,她只是轻轻拂袖,合上了窗。 “罢了。” 烛火吹灭,合上轩窗,夜风被隔绝在外,熄灭的烛火,连同她那一瞬的动摇, 一同封存。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她的真心 萧瑾好不容易进了房间,刚进房间门,忽然觉得眼前一黑—— 一双柔软的手从身后覆上了她的眼睛,动作温柔,带着温暖的体温。 就是指尖好像有一种香味,应该是刚偷吃完什么美食,留下的味道。 “我就猜碧桃没睡,准吃夜宵。” 萧瑾暗自腹诽,身后的少女终于开始进入正题, “猜猜我是谁?”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故意压低了调子,装成深沉的音色,但怎么也掩不住那股熟悉的少女活泼劲儿。 萧瑾嘴角含笑,故意不按她的意来,缓缓地拖长声调:"嗯...是厨房的张嬷嬷?" “手指上还有零吃的味道呢,嬷嬷又做好吃的了?” "哼!"身后的碧桃知道萧瑾是逗她玩,立刻松开手,气鼓鼓地转到她面前,"世子爷又连碧桃都认不出来了?" 她未簪发,一头青丝散落至肩胛骨,发色呈现天生淡淡的棕,杏眼圆溜溜的,写满了不满,脸颊赌气地鼓起来,那模样活像只炸毛的猫儿。 萧瑾看到她站到身前,故作惊讶地捂着嘴,惊呼:"你是账房的青荷姑娘!" “才不是!” 萧瑾懒洋洋地再问, “那你是谁?” “我是.....” 萧瑾忍不住笑出声,打断她的话,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谁,是我的碧桃妹妹,最可爱的碧桃妹妹。" “好啦,玩的开心吗?” 碧桃佯装生气戳了戳萧瑾刮破的衣服,差点惹得萧瑾痒痒肉犯了, “世子爷勿要逗碧桃玩了,好好坐着,碧桃有事要拷问世子爷!” “不是你逗我玩嘛?大半夜不睡觉,” 萧瑾腹诽,只得乖乖坐下。 刚才阿姐也是这样,让她乖乖听话。 这俩人不会是背后说了她什么,给她下套吧。 她要小心。 碧桃把萧瑾按在床榻边,她穿着杏粉色的轻纱襦裙,未施粉黛的脸颊泛着自然的红晕,带着些许少女的婴儿肥。她一双杏眼直直地盯着她,倒映着房间内烛火的微光,亮亮的像是舀了一勺晃动的蜜糖, 襦裙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 她忽地双手扶住萧瑾的肩,目光凝重,沉声道, “世子爷,碧桃都知道了。” “知....知道什么?” 萧瑾刚刚被阿姐闻出来女人味,还抹了一把胭脂,现在心中总有莫名的后怕。 但是看到碧桃那副装正经的样子,实在忍不住又“噗”地笑出了声,又想起来碧桃从小就跟在她屁股后边长大,没有劳什子杂念,也就放宽心了。 萧瑾的笑声还没落下,听到萧瑾又在笑的碧桃就气鼓鼓地加重了按住她肩膀的力道,她那双平日里总是含着笑的杏眼此刻微微眯起,像是要把她盯出个洞来。 “您还笑!”碧桃压低声音,故作严肃地凑近,“我都看见了——” “真看见了?没有吧。” 萧瑾一愣,下意识低头去瞧自己的衣襟。碧桃见状,立刻凑过来,看到了衣襟上的胭脂印。 她像一只小鹿看到了盛开的鲜花,凑近嗅了嗅,随即捂着鼻子跑开,快出残影。 “唔,好香!” “世子爷您还真有啊?” “这是掉女人堆里了?” 碧桃夸张地换气,萧瑾暗道不妙,起身打算把碧桃送走, 怕碧桃会赖着不走,只好故意板起脸吓唬她:“再不回屋歇息,待会儿大灰狼来了,专抓碧桃这种不听话的小丫头!嗷呜~” 谁料碧桃根本不吃这套,虽然萧瑾记着,小时候和碧桃说的时候,碧桃马上就战战兢兢地抱着她,哽咽着说大灰狼来的时候要护住她,不要让她被叼走,至少在小时候是管用过的。 碧桃一听,杏眼里充斥着一副怪异的神色,然后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世子爷,您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子哄?我都及笄了,您以为还是您的小妹妹呢?”随即她双手叉腰,一副“休想糊弄我”的架势,“您今儿要是不说清楚这胭脂印是哪家姑娘的,我就不走了!” 萧瑾见她较真,自知是劝不走了,眼珠一转,叹了口气,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好吧好吧,告诉你吧——其实是城东王员外家的千金,今日在城南给碧桃买糕点时排队不小心蹭到的。” “王员外家?”碧桃狐疑地眯起眼,“他家小姐不是上个月就嫁去冀州了吗?” 萧瑾一噎,没想到这丫头消息这么灵通,暗道不好,赶紧改口:“啊,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其实是李……” “李侍郎家的小姐前儿个才定了亲!”碧桃打断她,游刃有余地戳穿她的谎言,“世子爷,您编谎话都不打草稿!” “.......改天就朝大理寺卿上书,举荐家有阿姐、碧桃这等善于识破欺骗之术的奇人。” 萧瑾被拆穿,干脆破罐子破摔,笑着装傻,揉乱碧桃的发:“小机灵鬼,什么都瞒不过你。行啦,就是胭脂盒子打翻了蹭的,哪有什么姑娘?” 碧桃却不依不饶,凑近一步,仰着脸,眸子里泛着水光:“我倒没有质问世子爷的意思,只是希望世子爷恋....恋爱的时候能谨记,” “不要让我.....让王爷王妃困扰。” 她语气俏皮,眼底却藏着酸涩。 “还有就是,成亲之前不能亲亲!” 碧桃垂眸, “王妃打小就和碧桃说的。世子爷也应当知道。” “罢了,谁管您亲亲不亲亲……”她声音渐低,“反正……您将来娶的也是门当户对的贵女,哪会记得我们这些丫鬟的话。” 萧瑾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还是不忍欺骗这个妹妹一样的姑娘,“那我和碧桃说实话好不好?” “碧桃想知道的那位姑娘。” 碧桃猛地抬眸,眼睛里像点了烛光一样闪亮, 萧瑾失笑,摸摸她的头她果然还是喜欢看碧桃开心的模样, “只是平常人家的姑娘而已啦。” 碧桃歪着头,眨了眨亮晶晶的杏眼,禁不住问 “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萧瑾闻言一顿,眼底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温柔,眼中的珍视,像是想起了什么极珍贵的事。 "她啊……"她唇角微扬,声音清脆而温柔,"是普通人家是女儿,眼底却总带着三分傲气,像是雪地里的一枝红梅,从不肯轻易低头。" "笑起来时,眼尾微挑,又娇又傲,让人……" "让人怎样?"碧桃眼睛亮亮的,迫不及待地追问。 萧瑾失笑,屈指轻敲她额头,"让人心动,让想护着她,但又怕折了她的锋芒。" “至于后边的,” 萧瑾收回手指, “小孩就不要知道那么多啦。” 碧桃捂着额头,继续追问:"世子爷,您说这么多,怎么不提她生得美不美?" 萧瑾故意板起脸,告诫道:"小丫头懂什么?皮相在喜欢的人面前,不过是锦上添花,。" 她伸手捏她的鼻尖,“放心,你家世子爷规矩得很,什么也不会做的。” 上一秒是语重心长的告诫, 随即忽地变脸,一副担惊受怕的表情, “碧桃,我的好妹妹,这件事....不要和阿姐说。” 碧桃听着萧瑾提到萧玉,不由得回忆起今早和萧玉的会晤,面上反常地透出一抹粉红, “为什么?” “......怕阿姐会多想。” “总之不要和阿姐说就对了。” ".......因为我和那姑娘相处的时候,没有提到我的真实身份,包括出身、名字......" “我怕她会受到这些因素的影响,怕我会权势胁迫她,怕我和那些达官贵人一样,参与腌臜事......” “镇北王世子说喜欢一个寻常女子,即使是真心的,也很难让人相信吧,质疑其言是否真实。” “我也害怕,我万万是真心的,但万一最后我无法和她在一起呢?然后其他的公子使用同等的手段,她会不会,会不会被骗。” 萧瑾无法接受和她不能在一起,只要一想到,就难受得不能自已。 碧桃听后,正了正神,真正地正经说道, “您的顾虑自然是有道理,但是世子爷,不坦诚,终归可是不太好的。” “时候可以了,还是主动和人家姑娘说清楚吧。” “王妃说,镇北王府的孩子,做的事必须要名正言顺。” 萧瑾一怔,似乎惊讶一直以来视为小妹妹的碧桃能戳穿她现在内心的担忧,她说,向碧桃倾诉了她的内心想法, “我绝对会告诉她的,我绝对会主动告诉她的,我的一切。” 包括她的女子之身。 只是,可能不是现在,而是在不远的另一个时刻。 “您的意思是,怕我和大小姐说了之后,可能会无意之中揭露您的身份吗?” “对,总而言之是这样......” “那您现在身份没有暴露吗?” “怎么会,你家世子爷藏的简直是天衣无缝。” 〔但是为什么,心里总是在莫名的不安。〕 ——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她的心意 隔日,丑时, 醉歌楼,柳如烟房间内。 红袖收到了金莹的书信,连忙跑来柳如烟房间,一把掀开她的绣帐,急声道:“妹妹!快醒醒!来信了!” 柳如烟正睡得昏沉,被这一嗓子惊得睫毛一颤,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软软糯糯的,却还未睁眼,然后懒懒地翻了个身。 她只着了一套亵衣,随着动作领口微露了些,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和圆润的肩头,偶然间显露出的她精致的锁骨,还留着昨夜未擦净的胭脂痕,红艳艳的,如同像瓣落梅斜斜点缀。 "大清早的......"她含混嘟囔着,嗓音里还带着睡意,"天塌了不成......" 红袖扶起她,摇了摇她肩膀, “我的好妹妹!还有十天,不,九天,不,八天,当天不算,你就要......这时间呐,一刻也不能耽搁!” 不晃还好,这一晃,本就撑不起来的亵衣开始变得松散,柳如烟胸前的衣襟直接滑开半边,露出一部分杏红色的肚兜,边缘还若隐若现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饱满的胸/脯,乍泄一片雪白。偏柳如烟却浑然不觉,还抬手揉了揉眼睛, 染着蔻丹的指尖擦过眼尾,蹭出一片娇慵的薄红。 红袖内心暗骂自己不该看,直接扭过脸去。 “......妹妹你先换衣服吧,我和青絮商量商量。” 红袖扭过身去,喊醒一旁睡得呓语的青絮,拉到身边。 她随意地挑了床榻最软的一处坐,还不知从哪衔来一盘瓜子,开始磕。 红袖悠闲地翘着腿坐在一旁,嗑着瓜子,手里不慌不忙打开拿着金莹送来的书信。 “让姐姐看看,那小子到底是何方妖.....” “孽”字还没说出来,红袖忽然默不作声,指间的瓜子壳悉数落下。 “姐姐,信上写了什么?” 青絮凑过来,挽过红袖的手臂,眨了眨眼。 她家如烟姑娘换好了衣服,却不知怎么了,在一旁侧着脑袋,偏不想自己来知晓这个答案,那她就来问。 红袖还在那里呆滞。 她几乎瞪圆了眼睛,盯着信上的字反复看了又看,嘴里不知念叨些什么最后猛地抬头,嗓音都变了调:"我嘞个乖乖......" 青絮被红袖这副情态吓了一大跳,不禁问到, "姐姐怎么了这是?见鬼了不成?" "比见鬼还吓人!"红袖把信件放到青絮眼前,“你看看!” 青絮不知所以地接过,却在看到的瞬间也鸦雀无声。 “你们这是...”柳如烟回首,看到呆滞的两人,只觉得疑惑。 信上该不是下了呆滞药?看过的人都变得默然无声。 她倒是知晓,那位“陆公子”家世非同寻常,但也不必看这么久吧。 即使她内心里,总是隐隐约约有着她不想面对的预感。 所以她才不想去自己亲自去验证谜底的答案。 "青絮、如烟妹妹,这真是比见鬼还吓人!"红袖忽然"腾"地站起来,带着青絮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柳如烟跟前,把信纸往她眼前一杵,"姐姐你瞧!这哪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商贾之子——" 柳如烟装作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心发出了"啪嗒"落地的声音。 她一把夺过信纸,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朱唇微颤:"不要.....这......这竟是......" 信上赫赫写着 「红袖姐姐亲启: 昨夜奉命查探,终有眉目。 红袖姐姐所欲知晓之人,并非寻常商贾之子,而是—— 此处墨迹突然加深,显是执笔人情绪激动—— 〔镇北王府世子——萧瑾〕。 红袖坐到柳如烟跟前,激动地直拍自己大腿:"我嘞个乖乖,镇北王府的世子啊!还没钓到过这么大的鱼!" “姐姐竟真以为她是个装清高的穷小子,” 随即,她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妹妹,你找我调查这人,该不会是......" 柳如烟却不应声, "镇北王府......世子?"她轻笑一声,嗓音却冷地像浸了冰。 “萧.....瑾。” 红袖还沉浸在可以给柳如烟赎身兴奋中,没察觉她的异样,再次低声道:"妹妹,这可是天大的机会!若能让世子替你——" "她姓萧。"柳如烟突然打断,轻轻放下信纸,"昨日,我告诉了她问的姓氏。她回馈我说......说她姓陆。" “陆”这个姓氏,对她有特殊的含义。 “她仍未向我展示她的容颜。” “这.....也许是因为那人不想引发世子进入青楼的丑闻?听闻那人从不近女色,洁身自好,” 红袖意识到了柳如烟情绪的不对劲,慌忙想要解释,安抚她波折的心情, “不要想啦,先利用他赎身,后面的事等赎完身再想,” “姐姐,这不一样。” “我....我倒是真切地希望过,我希望她是商贾出身,或者,只是普通京城官宦家的子嗣。” “因为,我的出身就是那般。” “姐姐还记得妹妹为什么被卖进青楼吗?” “就是因为当朝权贵,害得我家破人亡。” “初夜竞拍更是一样,参与者无不是耳熟能详的达官贵人。” “倘若她只是出身商贾,这样以来,我就足以欺骗我自己,她和那些权贵不一样的同时,她也有资本能救我于水火,” “——我希望过萧瑾,希望过那位陆公子能赎我。” 柳如烟在内心自白, 〔这个念头曾在我感受到她的温柔后,窥视到她的家境后像野草般疯长,现在却又被她狠狠掐灭。我不是没做过这样的梦,就在刚刚:那人带着银钱,堂堂正正地踏入醉歌楼,替我撕了卖身契,牵起我的手说"跟我走"。可随即,更深的恐惧便攫住了我的心——〕 “但我恐惧萧瑾,恐惧她太高的官位。” 〔镇北王世子,何等尊贵的身份?她若真有心赎我,何必隐瞒姓氏,假作平民?我太清楚那些权贵的把戏——先以温柔作饵,诱她交心,待得手后,再轻飘飘一句"不过玩玩",便能将我彻底打回原形。〕 “我想要她赎我是因为喜欢我,那些对我的温柔里,或许有一分是真的” “倘若她是无名小卒,她足够这样做。” “姐姐相信么?王侯将相,不娶妻纳妾,单纯地说只喜欢你一个人?” 柳如烟回首,看向红袖的眼神复杂破碎, “所以我知道她是镇北王世子的那一瞬间,我真的慌了。我没有像姐姐心里想的那般,对她尊贵的身份感到兴奋,感叹赎身终于有望,” “我在害怕,我真的止不住地害怕。” “姐姐知道的,每当我在台上奏乐时,台下那些‘捧场’的贵人们那些贪婪的目光、下流的调笑、暗中较劲的竞价......” “醉醺醺的叫好,贪婪的视线,污秽的语言,无一不像利刃般划破过我的肌肤,即使他们根本无法一睹我的真容,更无法触碰到我丝毫,但那些下流的调笑仍然刺穿我的耳膜,他们自以为然的打赏,那些银锭砸在台上的声响,比老鸨教训我扇的耳光还更要我痛苦。” “他们不尊贵吗?御史中丞,礼部侍郎,甚至,门下省侍中。三省长官都来捧我的场了?" “他们当然尊贵。正因尊贵,才敢用金玉其外的皮囊包裹着腐烂的心,才敢笃定——"柳如烟喉头突然哽住,她痛苦地遮住自己的面庞,"笃定我柳如烟这辈子,注定要跪着接他们施舍的一切。" “笃定我一辈子逃不掉,笃定我注定会承欢在权贵膝下,笃定我注定无法去得到自由成为我自己,” "他们连我的真容都未见全,却已用眼神剥光了我的衣裳。" 柳如烟捧起红袖的脸,低声地问,不像是在问红袖,更像是在问她自己, “所以,姐姐,我又该怎么笃定,笃定她真切地喜欢我,能够舍弃镇北王府的名誉,赎一个青楼花魁的身?她比他们更尊贵,因而更危险。” “十六岁,甚至尚未婚娶,又怎会把名声压在一个风尘女子身上?” “未来的镇北王,她分明能婚娶名门贵族之女,又怎会看上我这等残花败柳之身?” “所以我起初在期待,我期待她只是一个家境良好的出身,这样的话,我就有理由劝说我自己,我可以去相信她,她或许是单纯的喜欢我,” “你知道,那些达官贵人,那些混账,恨不得现在就把我撕碎,彻底........” 柳如烟失声,但她没有哭,她只是倔强地想,倔强的想起自己的心路, 她是看到她手腕上横亘的疤,看到她亲口说自己姓陆,看到她和她同样湿漉漉的眼睛,她努力去牢记的记忆被勾起,她才托付出一点点信任,正因为她和她那么相似,她才会向她倾注她的感情, “红袖姐姐,你说,她莫不是,莫不是想要来验我的货?” “看看十日之后被竞拍的我,是否为处子,守宫砂尚在否,容貌姿色可否值那个价钱?” “到头来,尊贵的王侯将相和他人执绔子弟一同觥筹交错地炫耀,炫耀她是如何获取花魁的信任,再将真心丢弃在地,将看到她缥缈希望破灭的绝望视若蜜糖,炫耀最后即使被她怨恨,也还是如愿以偿地占有了她,更是得到了她的初夜?” 记忆碎片尖锐地扎进胸腔—— 初见时,她笨拙地翻墙头,却摔倒在地,衔了一嘴雪粒子的滑稽;她未曾注意到她的姿色,只是一味问着她足上的伤势如何的紧张;她给她排队松开的饴糖,担心送出去后就无法再寻理由去见她,糖蜜在她心里甜到发出的涩苦;她触碰到她的指尖,止不住说的对不起,从脖颈上升到耳尖的酒红的羞涩;她像小狗一样地摇尾巴,向她讨好道,乞求道,许愿道,希望她能珍爱她自己,不要再让自己受伤,痛苦,难堪,湿漉漉,像雨天里被遗弃的小狗崽的眼神和溢出的感情,温柔得让她险些忘了自己是谁。 好险啊。 差点就上了她的套。 柳如烟再一次感到了迷茫。 她试图想探究她自己的想法,却无法走通。 世人皆渴求她曼妙的身子,可又有谁能窥探到—— 她千疮百孔的心。 “你若真有心,为何不说真名?为何不直言身份?"是怕我知道后……不肯陪你玩这场风月游戏吗?" “我想去相信你,可若这一切都是戏呢?” 萧瑾与那些纨绔是否并无不同,只是手段更高明些?就如同她且说的那般,先骗取她的信任,再在十日后的竞拍中一掷千金,最后将她当作战利品炫耀? "柳如烟,你还在期待什么?" “柳如烟!”红袖紧握住她的手,打破她痴狂的指责, "若她真与那些人一样,又何必费这番心思?" 红袖的声音大得像房间里进了一头牛,却像一盏明灯,忽然拨开了她眼前的阴翳, 柳如烟抬眸,眼底还凝着未散的冷意,可红袖却不肯退,反而更紧地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那就如你所说,她翻墙摔进雪里时,可曾朝你摆过世子的架子?她心疼你足上的伤势时,可像是装模作样?她怕你疼给你送来的甜吃头,你又怎知她是在骗你真心?"红袖一字一句,目光灼灼,"亦或者,她若只是想验货,大可以像其他贵人一样,丢一袋金珠,掀开你的袖子看一眼守宫砂就走——可她有吗?" 柳如烟指尖微颤。 记忆忽而翻涌——萧瑾笨拙地捧着饴糖,耳尖通红;萧瑾触碰她时,指尖发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萧瑾说"你要爱惜自己"时,眼里映着烛火,亮得惊人,眸子里像盛满了银河一般璀璨照耀。 "可她骗我......"柳如烟低声道,嗓音沙哑,"她说她姓陆。" "那妹妹呢?"红袖反问,"妹妹可曾对每一位客人坦言过自己的真名?" “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 “如烟妹妹,你的真名根本不姓柳。” 柳如烟一怔。 "在这风月场里,谁不是戴着面具活着?"红袖叹息,"她隐瞒身份,或许不是轻贱你,而是......"她顿了顿,"怕吓跑你。" 〔怕吓跑你。〕 四个字,像一颗石子,倏地投入她死水般的心湖,泛动久久不散的涟漪。 柳如烟再次想起,萧瑾每次来时,都只敢站在离她最远的角落,在外面受冻也不肯进屋,说是怕玷污她的名誉,想起她递药时小心翼翼避开的手指,想起她结结巴巴说"你...你好看的不得了"时,眼里纯粹的钦慕,想起她没次都落荒而逃,偶露出像是盛了一池子星光般的眸子。 ——那不是一个玩弄人心的人会有的眼神。 "妹妹,"红袖轻轻替她拢好散开的衣襟,"你说风尘女子不配动心,可若连你自己都不信这世上还有人肯真心待你,那才是真的......"她没说完,可柳如烟懂了。 那才是真的万劫不复。 “你看,我不就有了青絮吗?等到我攒够了钱,我就给我和青絮赎身,我们可是要成亲的。” 红袖的话如同一柄恰巧合适的钥匙,忽然撬开了她紧锁的心门。 是啊,若萧瑾真与那些权贵一样,何必费这些心思?何必在雪夜翻墙只为看她一眼?何必听到她会珍爱自己的喜欢承诺就红了眼眶? ——她到底在怕什么? 怕自己又一次错信,还是怕…… ——这一次,会是真的? "姐姐说得对......"她低语,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清明,"若她真与那些人一样,何必费这些周折?" 红袖见她神色松动,眼睛一亮,手指簪入她的发间,开心道:"妹妹想通了?" 她站起身,裙裾如水般漾开,走到窗前推开雕花木窗。夜风拂面,带着初雪的清冽,让她混沌的思绪彻底清醒。 “我要让她亲自告诉我。” ——萧瑾若真有心,就不该再隐瞒。 她转身,从妆奁最底层拿出昨夜萧瑾送的桂花饴糖,轻轻揭开外层薄薄的糯米纸,饴糖在室温下融化,在她的指尖粘连拉丝,眼底浮起一抹坚定。 "今晚她若再来......"柳如烟抬眸,眸光如星,"我便要她卸下所有伪装。" 红袖掩唇一笑,乐呵呵的:"妹妹打算如何试探?" 她狐狸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柳如烟看,如烟妹妹仍然眉眼如画,可这一次,她看出来,妹妹的眼神不再脆弱,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决然。 "很简单。"柳如烟从妆奁中取出一支金簪,在烛光下缓缓转动,"要么,我装作情不自禁向她吐露心意..."簪尖在烛焰上掠过,映得她眉眼如画,越发的摄人心魄, "看她如何应对。" "要么——"她忽然将簪子斜斜插入云鬓,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我故意说些伤情的话,逼得她心疼,不得不表露自己的真心。"她指尖轻点唇瓣,"比如...就说我八日后要被拍卖初夜了。" 红袖咋舌,倒吸一口气:"这、这也太..." “太狠了?"柳如烟轻笑,眼中却闪过一丝黯然,"可她若连这点真心都不敢认,又凭什么说喜欢我?"她忽然起身,裙裾如水般流泻而下, "我要的不是藏在''''陆公子''''面具后的温柔,而是她萧瑾——堂堂镇北王世子,敢不敢当着我的面说一句''''我要你''''。" 窗外传来更鼓声,太阳已见余光,柳如烟将衣领微微扯开,露出锁骨下那点朱砂。 "今晚..."她轻轻抚过守宫砂,眼神坚定,"我要么得到一个真心实意的萧瑾,要么——"她勾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彻底断了这荒唐念想。" 抚过守宫砂的瞬间,她不禁自嘲。 ——她曾以为这是她最值钱的筹码,可现在,她却只想用它赌一个答案。 她摸过手腕上数道淡淡的、呈现横线形的疤痕,眼神不自觉柔软下来。 〔若你真如初见时那般赤诚,那我坦诚相待;若你退缩......, 那权当真心错付,从此两清。〕 我们各自去另寻他路。 〔萧瑾,〕 ——若你真是世子,那就堂堂正正地站在我面前。 ——若你对我有半分真心,那就别再躲藏。 〔萧瑾,〕 ——你不是总说心疼我吗? ——那今晚,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亲口承认你的身份。 ——我要你,再也藏不住。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