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何不成尸仙?》 第一章 诈尸 厚云遮月,阴风阵阵。 后生用铲子刨开初春冻得坚硬的地面,又用脚扫了扫尘土,露出了下面埋着的棺材。 他微微打了个颤,回头看向雇主: “大老爷,挖出来了……” “好,好。” 有个老倌蜷缩在木椅上念叨,身体缩成团,他周围杵着三五个短打汉子,粗布褂子被山风吹得鼓胀。 丈余开外斜摆着把略秀气的交椅,歪坐着个新娘,红盖头下只露着双手,白惨惨的,蜡浇就般纹丝不动。 老人溺爱地看了眼身边新娘,嘀嘀咕咕: “我家鹃儿最爱相貌俊俏的,他林家这后生合适得很啊。两家合适,合适!” 挖棺材的后生不敢说话。 沈家老爷历来有些疯癫,女儿死后更甚,说是请了道爷做防腐,保尸身三月不腐,非要寻冥婚配,想找个小伙子在阴间伺候女儿。 可沈老爷不要鳏夫,定要活人殉葬,饶是银钱给得再多,也没人愿把性命交代在此处。 正巧碰上镇里最俊俏的林家后生新丧,便来开棺配婚。 若非那场灾祸让林家老小死绝,只剩古稀之年的林老头,依着那群林家人的烈性子,知道有人掘了自家祖坟,今夜不见血绝收不了场。 壮汉们鱼贯下墓,将楔子插入棺底,麻绳顺缝隙探进去猛力一拉,棺材应声而出。 按规矩,林家少爷此番算入赘,往后得唤作沈家的林少爷,自然不能埋在林家祖坟角落,须得迁入沈家坟地。 好不容易把棺材抬上地面,几个汉子汗透重衫,更觉初春夜风冷得邪乎,打着旋儿往脖颈里钻。 这勾当实在损阴德,若非沈老爷出手阔绰,谁愿半夜三更来掘人坟茔? 众人分立两侧,对准棺缝下压撬开铆钉。 棺盖缓缓滑落地面,发出闷钝响声。 “扶我过去。” 沈老爷颤巍巍从椅上起身,短衫汉子忙上前搀扶。 蹒跚的行到那棺材旁边探出脑袋,往里面一看,立刻眉开目笑了起来: “俊!真俊!和我家鹃儿正合适!合适!” 验完尸体的沈老爷非常满意,直接就招呼着把林少爷抬出来,后生也趁着这机会凑了过去,小心翼翼往棺材里面看。 只见那当中躺着个少年郎,眉间清明,如剑似星,除了脸色稍微显得有点白以外,完全看不出来是个死人。 确实要比他这时常干粗活的生的漂亮。 接下来该背尸体了,可一众人都有点怕,沈老爷眼眉唰一下就竖了起来: “死人又不能掐你脖子!谁给他背出来,多赏一两银子!” 一两! 后生一听眼睛亮得夜猫子似的,心里害怕顿时消了几分,仗着离得近,第一个靠近棺材,再看那死了的富少爷,活像灿金的财神爷。 一两就是十钱,够好几十斤白面,好几百斤米粮。 能吃……反正能吃很久! 到了棺材旁边,自上向下往里看,寻找适合抓的地方。 瞧见那上好的绸子,腰间的玉佩,各个都是昂贵的宝贝。 以及……那个正在盯着后生一直看的眼睛。 眼睛?! 财神爷开眼了? 不对! “诈尸了!” 后生撕心裂肺的惨叫直接把汉子们和沈老爷也都惊得侧了目。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看向了那口红木的棺材。 只看那棺材的外壁, 探出一只手来。 …… 林江头晕目眩。 他早些时候刚看完病人的病历,实在是累了,就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等再醒来,就感觉周围的风冷,耳畔旁边也是咋咋呼呼的乱叫。 闹啊! 恍恍惚惚的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两侧围栅高高的床上,用手一撑栅栏,扶着脑袋爬起,耳畔旁边的嘈杂声却更加刺耳了。 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不远处正有几个蹬着蹄子跑的汉子,近处则是有个坐在椅子上的老头,正目瞪口呆的盯着自己。 林江心生了疑惑,垂头看了眼自己的“床”。 我的娘欸!棺材! 林江脑壳子上的头发都惊得竖起来了几根。 同时,一些记忆也漫涌进入了林江的思绪。 前身是林家大少爷,一家染了瘟断了命,本以为能好生生的在地底下长眠,结果竟被人挖了出来! 这? 掘坟啊!多损啊! 不对,他们不把自己掘出来,那我现在岂不是要在棺材里乱挠?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他们? 林江揉了揉脑袋,压下了还阵痛的头。 他心思有些乱,好生生的上着班,突然换了世界,心头除了惊讶茫然外还带着些不知所措。 再看向眼前这沈老爷子,发现他身边那几个汉子已经彻底跑没影了,剩下遥遥地平线上几个点。 这人把自己挖出来是干什么啊?和我有仇?挫骨扬灰? 正在接受原身记忆的林江却实在想不起来怎么得罪过这老头。 从棺材里爬出来,林江活动僵硬的身子,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沈老爷便凄厉的惨叫了起来: “饶命啊!饶命啊!” 这叫声又尖锐又难听,惊飞了林间乌鸦。 林江刚想解释一下自己没啥恶意,又忽地见一道人影顺着树上直接跳了下来,和老爷吹胡子瞪眼! 道人穿着一身破烂的道袍,上面左一块饸饹右一块补丁,脑袋也如同鸡窝一样的蓬蓬起来。 他脸上两道山羊胡子上下打颤,骂了句: “阴鸷不积,阳德难彰!早便和你说了莫要动人棺木,现在闹了祸吧!” 骂完,道人本还想再说什么,可侧头一看,老爷竟然已经直接拔腿跑走了! 那矫健的步伐,完全不像是将行就木的老人。 “你妈了的无量天尊!” 道人没忍住,爆了个粗口。 随后直接从怀中一掏,拿出一把什么东西就朝着林江身上扔。 林江生怕是石灰遮住眼睛,就用袖口挡了一下。 啪叽。 好像有什么东西粘到了衣服上? 林江眨眨眼,把自己袖口翻过来一看。 在那上面贴了一张黄纸符箓,上书“急急如律令”。 林江:“……” 不是,大哥,我确实是从棺材里面爬出来的,但这不代表我是个僵尸啊! 另一边,道士眼神落在林江袖口的符箓上,脑瓜壳子上冷汗唰一下就流下来了。 走江湖这么多年,他打过的老尸首可不少。 从棺材里诈了尸的,喉中都裹着一股怨气的,要么死前儿女不孝,要么就是婆娘给他戴了绿帽,可说到底也只是普通人。 不入修行,不练原阳,哪里有什么能力?一张老祖宗的符箓糊到脸上都得躺回棺材里去。 林家大少爷年轻,没有子嗣,也没娶老婆,平日里活的也挺快乐,按理说不应有什么怨气,也没听说他修炼过什么功法,按理不应该有这般本领。 可自己这一张符箓拍过去,对方不仅仅没被拍倒,还用袖口挡了下来! 吓人嗷! 娘的,难不成今儿个要请祖师爷下来? 林江看到道士已经把手放到腰间的桃木剑上了,一眼便看出来这人还想继续打,连连摆手: “我不是僵尸!” 道士手一下就僵住了。 还会说话? 天黑,外加上刚才闹的乱,他确实没细看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林江。 现在一瞧,才发现对方面容红润,天庭饱满,确实看不出来任何僵尸的样子。 啊?还真是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活人? 思索了片刻,道人留了几分心眼,他仍是把手虚掩在腰间桃木剑上,笑着道: “林公子,您从棺材里爬出来,着实有点吓人啊。” 林江闻言,满目无语。 他也不想啊! 在棺材里爬起来又不是他的主观意愿。 道士已经慢慢靠近了林江,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两眼对方,脸上本露出的笑容却渐渐僵硬了。 有些东西,得靠近了才能瞧得清晰。 譬如…… 这林大少爷, 胸口根本没有起伏! 他既没有心跳,又没有呼吸! 第二章 成仙咯! 道士心头纷乱无比,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和这不知深浅的公子交手,还是老老实实在旁边待着。 林家公子这般情形,最可能是僵尸之流——僵而不死,身生诡毛,俗称粽子。 可粽子素来青面獠牙毫无理智,见人便噬。 不像。 再者…… 就是些更加玄而又玄的东西了。 古载圣贤剜心不死,乃修成阳神,以三魂七魄驱身,肉身反成次要。 除去阳神之外,还有种可能性…… 得道托物飞升,举霞登云成仙! 尸解仙! 可着后者道士是更不敢想了。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仙人啊! 从这小墓地里蹦出来个仙人? 再打量林江时,目光已全然不同。 林江没察觉出来那道士眼神有异,只是问: “你是谁?与他们有何干系?为何半夜掘我坟?这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道士闻言,拱手作揖:“贫道觥玄,云游散人,前日方至白山县。至于此事…… “自从沈老爷女儿死后,他就得了失心疯,花重金找我防腐,又执意配冥婚,才找到了林公子你。” 林江思忖片刻,眼神渐露狐疑。 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质问: 你这厮也参与了掘坟? 觥玄看出来了林江的意思,却也并无什么异色:“我之前劝过沈老爷,他不答应,找我做辟邪法事我也没应下来,今日晚上他多灌了我几杯,就出来开掘,我酒醒之后匆匆赶过来,可惜晚了一步,你已经被挖出来了。” 林江不晓得他这话是真是假,只觉得这道士言语里不避讳喝酒,不怎么正经。 他把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那个新娘头上。 现在她父亲跑了,那些仆从也不见了,只剩下这么一个姑娘,孤苦伶仃。 好奇的掀开红盖头向里面看了眼。 眉目紧闭,面容惨白,却生的非常利落漂亮。 联想到沈老爷那样子,估计着沈老爷的内人样貌应该不错。 但林江对冥婚完全没兴趣。 要找也得找个活的啊。 旁侧的觥玄一直紧紧盯着这林家公子,心中计较翻涌: 太像是活人了。 怎么办? 找个机会开溜? 可林江正紧盯着自己,现在也不太好跑走。 只能硬着头皮道: “林公子,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听觥玄问话,林江陷入了一瞬间的茫然。 无缘无故穿越到死人身上,他还能如何? 林家原是白山县乃至连山城都赫赫有名的医药世家,偏生前些日子莫名遭瘟,堂堂杏林世家竟救不得自家人性命。 先是林江父亲,然后是他母亲,最后是他。 只剩下个孤苦伶仃的林老爷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念及那老人,林江心底里流露出了一股暖意,还记得年前时分,老人将红烧蹄膀夹入自己碗中,满心思皆是他的好。 忽得回过神来,林江察觉到原身的记忆已然渐渐和他融为一体。 “我打算回趟家,去找下我家老爷子。” 林老爷子是好人,自己既然接了原身的身体,不管说什么都得去见见老爷子。 另一方面…… 林家有不少银票,只有老爷子知道在哪放着,自己要是想在这个年代再起家,也肯定得去找老爷子。 觥玄不知道林江在想什么,他只是觉得这地方不能久留,便讪笑着道: “那贫道便不叨扰......” 言罢,回头就想走。 可马上,一只手就直接搭在了觥玄的肩膀上。 “道长,别着急啊,我还需要你帮忙呢。” 觥玄僵硬的回头,只见林江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我家老爷子是亲眼看着我下的葬,我现在爬起来跑回去,他恐怕惊大过喜,得有个人帮我传个话。” “这......贫道今夜贪杯,此刻脚底发飘....” “林家尚有些家底,几张银票还是能拿的出来……” 觥玄:“话又说回来了……” …… 林老爷子原名林生风,他本是县外人,年轻时候来到了白山县,白山县里寻了个小院,种下了一棵枣树,又娶了个媳妇。 等到枣树亭亭,林家也就在白山县里生了根。 天色已晚,街道上半个人都瞧不见。 林江按照记忆顺着街道走,属于原身的记忆也一点一点在他脑中浮现。 耳畔旁似乎听到了热闹喧嚣的吵闹,街道白昼之时这热闹的景象顺着林江的记忆当中渐渐流出。 原身自小到大都生活在这街上,他能叫得出来街口肉摊阿叔的名字,能喊得了总来附近行脚商大爷的姓。 恍惚间,林江似乎看到了从那巷口的街角跑来了牙牙学语的小豆丁,父母在背后追着叫,迎面行过林江时,已是化作弱冠年华。 可当其停下脚步,再仰起头时,昔日原身记忆中那被阳光勾出暖光的府邸亦是挂上了满殿的白绫。 夜半的风呼呼作响的吹,让那些白绫随着风动。 而那棵早已高过了围墙的枣树向外垂下枝丫,却是光秃秃的。 今年初春冷,还没来得及生新芽。 凝视着府邸片刻,林江才终于收了神。 他戳了戳觥玄,觥玄便进入府邸内。 林江在外面等了小半柱香,却见觥玄疑惑的走了出来。 林江:“人呢?” 觥玄摇头:“没人。” 没人? 老爷子那么大年纪了,大半夜的不在家里,他是去哪儿了? 林江心生疑惑,忽得见不远处街口有着烛光闪烁。 “小心火烛!” 透亮的喊声荡来。 打更人来了。 又戳了戳觥玄:“你去问问那打更的。” 觥玄又勤勤恳恳当起了跑腿。 林江在一边躲着,又过了一会,觥玄才跑了回来。 “唉,那打更的嘴真硬,我磨废了嘴皮子,他也不告诉我,我是自掏腰包拿了点银子出来……” “林宅里面有几个玉镯子……” “能为公子您干活就是我的荣幸。”觥玄眼眉都笑开了花:“打更的说,林生风在乱葬岗撘窝棚。” 去乱葬岗? 晚风有点冷,林江也是下意识的缩了下脖子。 放着好端端的大院不住,他去那干什么? 事已至此,也不能不去,干脆凭着记忆和觥玄一并向县外那片坟堆行去。 白山县子外有两种坟,一种是家族坟,有个祖宗先选了个风水好的地方,然后一代接着一代顶脚,就这么越埋越多,成了祖坟。 还有种是给外乡人、浪荡儿的乱坟,那些都是从外面来的无根之人,死了之后没地方放,就去找那乱坟堆,随便一扔。 最近天下乱,乱葬岗的人也越来越多,那地方的怨气也是一天比一天大,少有人愿意去。 站在乱坟堆旁,林江看着这一地的坟包也有些发怵。 大半夜的来这地方,那老爷子究竟想干什么? 所幸旁边跟了个道士,吓人的程度降低了好几个百分比。 两人顺着乱葬岗逛,林江刚翻过几个坟头,就听到前方传来了杂乱的响声。 顺着声音方向看去,快要坠到地平线下的月光映明了还显得有些昏暗乱坟。 林江看到了: 发花白的老人手中正拿着锄头,费力的将土刨开,他拉出坟堆下尚未完全烂透的尸首,从旁边油布包中拿出了小刀和镊子,轻车熟路的将这尸体胳膊卸下,放于手中比划了两下之后,就往自己的肋间去插。 似乎戳破了血肉,卡入了骨骼,林江清楚的听到疼痛的惨叫,随后竟又变成了嘿嘿的奇怪笑声。 也不知道林生风做了何般手段,那半截的胳膊竟然直接连到了肋骨之上,如同提线的皮影一样动了起来。 老人脸上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在畅快的笑出几声之后,也是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在那乱坟当中跳起舞来,三条胳膊如同断了线般的荡。 林江脑袋顶上的毛都快竖起来了。 前世做外科的他心脏还算是大,看到死人不会有啥情绪波动。 但林老爷子这模样,都不只是一星半点的邪门了。 觥玄也显然没想到林家老爷子现在这状态这么劲,亦是倒吸一口冷气,小声询问林江: “你爷爷这是什么把式?” “我不道啊。” 林江连连摇头。 林家确实是医药世家,可在他记忆里面,自己家无外乎,也就是抓着药,做做针灸,拔个火罐刮个痧,哪见过老爷子露出这一手? 林江也生了退意。 要不…… 先撤? 可他思绪刚至,哼唱到一半的老爷子就像是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猛地侧了头,看向了林江的方向。 那张沧桑虚弱的面庞映入了林江的眼中。 林生风缓缓向林江走来,眼睛当中浑浊的色调终于浮现了一丝清明。 咧开了嘴角,老爷子由衷的笑了起来: “噫!我孙儿成仙咯!” 第三章 盒子 老爷子缓缓走到林江面前,他绕着林江左右转了三圈,一双眼立刻笑得开了花: “噫!你成神仙了!我乖孙儿成神仙了!” 他喜得那是连眉头都翘,原地打着转的乱跳,连在肋骨间的第三条胳膊竟然都掐起了莲花指,伴着那老头的嗓子透亮的唱: “十洲三岛摆宴席,三十六洞齐来贺。 “哈哈哈!俺家出了个骑龙的小仙童!” 他唱着,笑着,跳着,就好像周围有许多人围着鼓掌般,纵情肆意。 林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前的这个老人和原身记忆里面的老头面相相同,可行为举止却完全不同,显然是疯了。 觥玄也不敢说话,他脑子里面浮现出来了自己刚才的猜想。 神仙神仙…… 难不成还真是尸解仙? “阿爷,您说的这个神仙?是什么?” 平复心情,林江问。 林生风止了动作,浑浊双目重归迷蒙。 他先是伸出手,指了一下地面上被他刨出来的那个倒霉蛋: “他不动,他不是神仙。” 又指了指自己身上连着的胳膊肘:“我不动,我不是神仙。” 最后指了指林江: “你动,你是神仙。” 林江揣思着老爷子的话。 不动,就不是神仙。 自己这么一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人,就是神仙? 难不成自己之所以能爬得出来,是因为老爷子动了什么手脚? 看着老爷子那还在不断乱动的第三只手,林江总感觉恐怕这事和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 此刻的林江也照比刚才冷静了不少。 还记得原身在林家帮忙干活的时候,总是会碰到一些江湖客,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些独特的本事。 自己阿爷这手段…… 还算是合理? 合理吗? “阿爷怎瞧出我成仙的?” 林江继续问,可此刻的林生风眼眸已经重归了混沌,只是绕着林江转,边走边念: “孙儿可尝过瑶池蟠桃?可见着太清圣人?” 林江哑然失笑。 他要是真尝过仙桃,见了太清,那好了呢。 “林公子,现在该怎么办?” 觥玄在旁边问,林江迟疑了一会: “先把我爷爷带回去吧。” 又顿了顿: “少不了你银两。” 两人一并搀扶住林生风,本来还乱动的老爷子也一下子安静了。 他含含糊糊的问林江: “咱们去哪?” “……先回家。” “回家……回家好,孙儿衣锦还乡。” 林江不晓得该说什么。 那大宅子满院白绫,哪里像是家? …… 趁着月色一路从乱葬岗往镇子方向走,等回到大宅的时候,月色已经深了。 乌云盖月,今天晚上风有点大。 林江想让林生风去房子里休息,可老头现在好像不怎么困,劝他睡也没什么反应,就只好让他先在院子里坐着休息。 检查了一下林生风这第三条胳膊,发现其已经完好的和皮肉骨骼连接在了一起,就好像是畸形儿另长出来的肢体。 林江也不知道这玩意的原理究竟是什么,不敢妄自动家伙事把这个拆下来,只能让这条胳膊老老实实在林生风身上呆着。 左右也没什么事情可做,林江觉得自己不如先给觥玄取银子,便小心翼翼的问林生风: “老爷子,咱家钱都放哪了?” 林家钱财素由老爷子掌管,明面能动用的银钱多半耗在丧事上,林江此刻想取用,也只能翻找老宅底蕴了。 原以为老爷子神志昏聩说不出个所以然,不料老人凝视他片刻,肋间新安装的第三只手忽指向后院: “褥子底下有暗格。“ 边说着,还边从怀中向外一排,拿出来了一把黄铜钥匙。 林江大喜,连连谢过林老爷子,随后飞快的奔向了后院。 他很快就进了老爷子的房,一股略有些陈旧的味道就直接钻入了林江的鼻子。 屋子里虽然干净,所有东西都摆放的整整齐齐,但那股味道就是散不尽。 来到床边,掀开床板,下方明晃晃的出现了个箱子。 两只手把住箱子边,用力把它往外一?,这沉甸甸的东西就被林江直接放到了地面上,发出了闷沉的一声砰。 用钥匙把箱子打开,金灿灿的光辉立刻就映了林江一脸。 一箱子左侧堆满了银两,下方还能看到几块亮灿灿的金子,右侧则是一叠又一叠的银票,标着天下各个银庄的名字。 林江没太看银票,当今天下不太平,不少银庄早已卷款潜逃,谁知这些票券还能兑几成。 倒是实打实的金银更叫人安心。 然而,除了这些金银细软之外,林家还看到这箱子中间嵌套着放着一个小箱子。 这是嘛玩意? 林江心头生了好奇。 金银晃眼,珠宝迷人。 在这一把晃眼的细软之间,小盒子就更显得醒目了。 伸手把这个盒子从金银当中捞出来,林江将其放在手中好好把玩了一番。 四角包铜,乌木裹着素锦严丝合缝,宛若精雕摆件。 借着烛光,林江看到了这木头旮瘩中间有条缝,应该是上下两个盒子盖子并在一起扣上的。 在手中掂了掂,发现并不算重。 这么精致的盒子,里面说不准放了什么值钱的东西。 打开看看! 两只手左右一握,向外用力一?。 没打开。 看样子是锁上了。 又从箱子里面拿了几个沉甸甸的银子,一并攥着来到了大厅里。 把银子给到觥玄手里后,觥玄脸上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放在手中掂了掂,又拿牙根咬了一下,就开始高兴的原地转圈,又是跳,又是笑。 先没管这道士,林江拿着盒子找到了院子当中,还在那儿发愣的林生风。 把盒子放在林生风面前,小声询问: “阿爷,这东西是干什么的啊?” 林生风把目光投在了盒子上,盯着盒子看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朝着林江招了招手,似乎是要让林江靠过去。 林江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弯下腰俯身到林生风旁边。 林生风靠过来,低声耳语。 他的声音有点含糊,但因为靠得近,林江却是听得非常清楚: “这盒子里啊…… “是登仙的法门!” 登仙! 林江立刻就想到了刚才老爷子唱的。 以及自己这死而复生的身体。 这盒子里面…… 修行的法门? 成仙的金丹? 闻一闻能涨千年寿命的仙桃? 不管是哪一个,都足以让林江觉得手里的木头盒子变得沉重且烫手。 不过林江心中亦是生了好奇: “那阿爷,这盒子该怎么打开呢?” 林生风道:“开盒子……当然得拿钥匙了。” “钥匙在哪呢?” “钥匙……” 林生风伸出手,开始在自己的身上乱摸。 他的脸上也渐渐浮现出了疑惑的表情: “钥匙……不见了……” 林江嘴角微微抽动:“要不您再想想?您是不是把钥匙放哪了?” 林生风把两只手都放在太阳穴上,起了身之后,绕着院子的墙根就开始转,冥思苦想。 直到林江的都被转的都有些懵了,林生风才沮丧的坐回了椅子上。 “钥匙……我托付给了别人,那人值得信任,把命交给那人都行,可我为何想不起来那人叫什么,连长相都记不起来了。” 说到此处,林生风竟的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眼泪,也不知道是因为弄丢了钥匙,还是忘了故人。 林江轻叹一声,拍了拍自家老爷子的后背。 自己老爷子交友不算太广,他的几个老朋友自己都见过,也都知道他们住在什么地方。 现在老爷子思绪混浊,痴了癫了,自己日后恐怕得去找另外几个长辈问,应该能找出点线索来。 老爷子哭了一阵子,好像也困了,才起了身,摇摇晃晃朝着自己房间去,林江跟上去,本来想帮他换身衣服,却瞧见老爷子自理能力尚可,手脚麻利的就脱掉了外衣,躺在床上卷起被褥,不一会林江就听到了细微的呼噜声。 睡着了。 他小心关了门,免着有什么动静打扰到老人。 等再看手中这盒子时,林江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将它揣到了怀里。 不算太大,这件宽大的衣袖正好能裹得住。 他觉得这玩意一定很重要。 天色随晚,但林江却没什么睡意,只是在院子当中找了个石头椅子座下。 夜深月静,林江看着月光,纷杂的思绪也慢慢平和了。 既来之,则安之吧。 正当林江打算去寻找觥玄,先给那道士安排间客房时,他忽然听到有些异动随风声传来。 猛然回头看。 只见自己背后的高墙上, 不知何时多了个黑影! 第四章 你还说你不是僵尸? 林江发现自己这死而复生的身体,好像还有一些其他的不一样。 譬如此刻,风送细微响动直钻耳膜,让他听得真切分明。 如果不是这非凡的听力,他还真发现不了这个入侵者。 仰头看去,高耸围墙之上正站着一个穿了一袭夜行黑衣的汉子,他身材魁梧,唯独露在外面的眼神锐利,手中弯刀寒光凛凛,煞气逼人! 不必多言,这般架势任谁都看得出是来杀人的! 他自高墙上一跃而下,拎着刀就朝着林江冲了过去。 他动作太快,林江又全没学过什么武术架子,一时间手脚有点发慌,也不知道是该打还是该跑。 “什么声音这么吵啊?” 别院当中探出来一个脑袋,觥玄刚喜欢完银子,脸上还挂着笑容。 而当他看到院子里这一幕时,这道人也一下子惊了魂: “日嫩娘!有人杀财神!” 直接就把手伸到腰间包内,一晃手指就碾出来了几张符箓。 黑衣人在看到旁边出了外人之后下手却是更加狠辣了起来,刀中带着风,直接就朝着林江的脑袋竖着劈砍了下去。 那刀刃又快又猛,势大力沉,恐怕江湖上的好手都扛不住两下。 面对着迎头的刀,林江感觉自己左躲也不是,后撤也不是,只能咬紧牙关往后仰。 可他反应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那把大刀直接就落到了他的脑瓜顶上。 “林公子!” 觥玄符箓都没来得及脱手,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江被这样砍了一刀! 他心头一沉,知道坏事了。 这黑衣人分明是豢养的死士,这般劈山裂石的刀法,便是铁打的头颅也要分作两半。 还是竖着照脑袋砍? 觥玄感觉自己已经能看到林江两半的脑袋在地面上开花了! “铿锵!” 火花四溅! 觥玄眨了眨眼睛。 火花? 嗯? 刀砍肉上了,蹦出来的是火花? 再看林公子,正捂着脑袋后撤。 别说流血了,脑袋顶上的发型都没乱。 而另一边,那黑衣人显然也懵了,他侧头看了眼手里的刀,发现那把长刀上面开了好大一个豁口。 就像是拿着刃去碰了石头,给刀砍蹦刃了。 林江摸了摸脑袋顶,摊手下来一看,发现手掌心半滴血都没有。 刚才刀砍过来的时候,他都做好了丢命的准备,却没想到刀碰到脑壳上之后全无半点疼痛感,倒像是被人用脆木板敲了一下。 这是啥? 林江感觉脑子有点过载,可敌人还在眼前,当即攒足气力朝黑衣人轰出一记冲拳。 看起来完全没有花架子的一拳若只是个正常的村汉用出来,只会被轻而易举的招架住。 然而当林江打出这一拳时,院内的风甚至都被他的拳头所调动! 那速度快的人根本就反应不过来! 拿着缺口铁刀的黑衣人只来得及将刀横在自己胸前,紧接着林江的拳头便和他的刀面撞到了一起。 是撕破了一张纸一样刀身,自中间断成两截,拳头也直接落到了胸口上。 骨骼坍塌,胸腔向内凹陷,后背的脊骨向外凹出来好大一圈。 黑衣人打着漩的向后飞,“砰“地嵌入壁中。 等他在掉下来的时候连一声吭都没有,接就啪叽一声摔倒在了地面上。 血泊渐洇青砖。 都不用过去看,这人肯定已经死了。 觥玄小步跑到林江身边,仔细打量了一下林江,发现对方全身上下都没有任何的伤势。 唯独只有两脚踏下之处石板崩裂,落了一地灰。 好生骇人的力道! 再看林江时,那眼神可是越来越不对劲。 钢筋铁骨,力大无穷,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怎么看怎么像是个满地乱窜的活粽子啊! “林公子,那边那个人您认识吗?莫非与林家结过梁子?” 林江来到了那个被自己打死的汉子身边,他拉下这个人的面罩,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出现在了林江的视野里。 看着这死人,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刚从坟地里爬出来,林江心中全无半点畏惧,只是回想片刻,摇了摇头:“不认识。” 原身的记忆里面完全就没有这个人,他敢确定这是自己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的脸。 那便有问题了。 这人为什么过来袭击他? 说挨了一刀之后他屁事没有,但很显然这个持刀的汉子也不知道自己刀枪不入,明显是奔着要了他的命去的,要不是这具身体着实特殊,林江现在就又躺回棺材板里了。 只可惜他也没想到自己这力量竟变得如此大,能一拳把人给打死,要不然的话他肯定会收着点力,留这厮一命,好从他嘴里盘问出来点东西。 不过就算如此,林江心头也大概有些猜想。 前段时间林家几乎所有活人都殒了性命,当时对外说是闹了瘟,可现在仔细想想,总感觉诡异。 真是闹了病的话,为何他们这一家子医药世家会先殒命,县里其他人啥事都没有呢? 顿时感觉怀里的盒子较比之前更沉重了几分。 老爷子不会真的上了天庭偷仙桃去了吧…… 林江长长叹息。 他刚想撑着膝盖从地面上站起来,却忽然感觉全身上下一阵酸软。 整个人竟然有点站不住,直接倒了下去。 要不是旁边的觥玄手疾眼快,直接就给他搀扶住了的话,那林江估计着自己可能直接就倒下了。 然而,就算是如此,他也感觉全身上下一阵虚脱,难受的很。 “我这是?” 林江抬起手看了一眼,发现自己手上的血色正在快速消散。 觥玄也发现了这一点,他立刻探出两指,搭在林江的手腕上。 很快觥玄就发现了问题。 林江体内的生炁正在消散! 刚才那一拳那么大力道,原来是把身体内的命炁当柴火烧,烧出来的啊! 这? 沉吟片刻,觥玄脸上浮现了一丝肉疼,但他还是从怀中搓出来了个葫芦,小心翼翼倒出来了两粒红色丹丸。 直接送到了林江口中。 林江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他现在也没心思想别的,一张嘴就把这两颗丹丸吞到了口舌间。 小红珠子眨眼间化作暖流,直接涌入了林江的身体里。 一身的虚脱立刻就褪了下去。 重新站稳,林江诚恳的向觥玄弯腰作揖,觥玄摆手: “到时候多补我几两银子就行。” “道长可知道我身体为何如此?”林江问。 “你摸一下你自己脉搏。” 林江伸手一探,脸色立刻精彩纷呈了起来。 觥玄叹道: “林公子,人胸内有方寸,又唤作灵台,为脏器之首,念心,应是日日不停,跳九九八万一千下,可您这颗心……停了。” “道长可有解法?”林江眼神不由得落到了觥玄手里的瓶子上:“一直吃这药?” “是补元提炁丹,用名贵药物炼出来的,其实靠大吃大喝也能补充,但这终究不是良久之策……” 觥玄沉吟片刻: “确实有个方法。” “请讲。” “修行。”觥玄道:“人这身体万分奇妙,入了门廊,开始修行,能源源不断升先天之炁,踏上修行路,道行积累到了一定程度,便能自行靠着炁去养身了。” 林江神情浮现了一丝恍然。 根据原身记忆,他知道这里有江湖,有朝堂,也有能人异士,本来心中就对这些感兴趣,打算等事情告一段落去学本事,没想到竟以这种情况开了端。 “不知道长可否教我?” 觥玄陷入了沉默。 “银子不是问题。” “不是银子的问题。”觥玄无奈苦笑:“我学的这一门并非什么好营生,要是引你入了门,反倒像是害了你。” “啊?” 觥玄解释道: “入我们这门需要抽字,我会准备三个纸团,里面分别写着贫、孤、夭三个字,若是想学我这法门,就需要从里面随便抽一个,那个字表明了你接下来的命数。 “贫是一贫如洗,怕是拿了银子,也在手里攒不了多久。 “孤是孤家寡人,身边永远留不住家人朋友,永远都是一个人走在路上。 “夭吗……生命多灾多难,很难活过二十岁。” 嘶! 入这一门好处没见到多少,先给自己命里添了点波折。 看觥玄这样…… 像是抽字的时候给自己抽到了个贫? 那现在该怎么办? 先靠大吃大喝顶着? 觥玄冥思苦想了片刻,忽的一拍脑门: “我想到有位山上住着的,它应该能帮得上你!” “谁?” “你先去寻条红绳,路上我同你慢慢说。” 第五章 小山参 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林江问觥玄要不要明天早上再去。 觥玄摆了摆手: “咱们今儿要寻这位乃是个山中灵,修炼需要吸收月华,现在正是时候,若是太阳升起来了啊,那就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找了。” 林江点了点头。 “不过林公子,这个死人你打算怎么办?” 被一拳打死的汉子躺在墙角处,墙面上有着一处触目惊心的血迹,四散着绽开。 林江望着那滩暗红沉吟:“明天天亮,便直接去官府。” “你死而复生,去官府是不是不太妥当?” “当时我从坟堆里爬出来时,沈老爷和那几个家丁都瞧见了,就算我不去,也难保他们会不会有人先告状,既然早晚都会惹上一身麻烦,倒不如先去找官衙的人。” 有人盯上了林家,白山县肯定是待不下去了,过段时间得收拾收拾搬家。 在这之前,倒不如把事情闹大,众目睽睽之下蛀虫反而不敢动手。 临离开府邸之前,林江把大门锁上,生怕老爷子半夜醒来会自己跑出去。 觥玄看出来了林江的心思,从自己的包裹里面翻翻找找,很快就找出来了几根绳和几张符箓。 他绕着林家宅子跑了两圈,把绳拴在四角,又在符箓背后吐了口口水,贴在正门中间。 “这样一来,祖师爷就会帮忙在宅子外面看场子了。”觥玄从怀中掏出来了个铃铛:“但凡出了点什么事情,铃铛就会响起来。” “祖师爷还挺忙。” “老人家忙点好,身体健康。”觥玄把铃铛给了林江。 事情办完,林江和觥玄直接顺着镇子当中的小路便向着山上赶。 “一会到山上,动静小点,那小家伙警惕的很,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两条小腿捣腾的可快了,咱俩可追不上。” 趁着月色到了山脚下,觥玄也多叮嘱了两句林江。 林江看了一眼手里的红绳,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听过的一些赶山人传说,有点不确定: “山参?” “是啊。一颗有灵气小山参,不拴上红绳,它就会到处跑。” “咱们是要把它逮了,炖了吃了?” 觥玄晃了两下手指,边摇着头边道: “可不能吃,这种灵物成了气候,又没作奸犯科杀人害命,一身透亮的灵炁,吃了会损阴德,有损道行。” “那抓它干什么?” “吃不了不代表不能借山灵一身药力,这灵物的炁息能帮你入门廊,正式进入修行之路。” 顺着樵夫常走的山路上了山,这条石土路常有人踏,没生什么草,可再往里走,野草便是一根一根的顺着路旁长了出来。 世上本来哪都是路,但走的人少了,这草也就长出来了。 扶着一棵斜生长在岩石上的老松攀上碎石,觥玄脚步一下子就轻了下来。 他朝着林江比了个止步的手势,就探出脑袋往林子里看去。 月色在林隙间游移,忽有一束银白光柱刺破树冠,恰落在枯叶堆间。 林江看到了个冒出小头的山参,圆圆润润,脑袋顶上顶着几片绿叶,又向外伸出枝丫,垂着三颗红色的果珠。 它就像是人一样坐在块岩石上,晃动着两条腿一般的根须,晒着月光。 月色明,林江也看得清楚。 他甚至能看到这小山参的正面,好像有几块墨一样的颜色。 仔细一瞧…… 那竟然是张简笔画画出来的脸! 两道黑色的直杠当做眉毛,两个黑色的痘痘化做眼睛,最后放在嘴巴位置上的是个圈,没有鼻子。 就这么一张简简单单画上去的脸,现在竟生动形象的做着各种表情,活脱脱像是个画本子里跳出来的小家伙! 这是被神笔马良画龙点了睛?还是植物修成的灵根天生就长这样? 林江思绪飞转了大半天,最终只来得及在脑瓜壳子里面闪出一个“?”。 “就是是这小家伙了。” 觥玄压低声音: “你我二人前后夹击,小家伙一想跑,你就直接出去擒住它,千万别让它跑远!” “我尽量。” 林江也不晓得自己到底能不能抓住这小玩意。 觥玄弯着腰,悄咪咪的在蒿草里面绕,不一会就消失在了树缝之间。 而没过多长时间,林江就看到对面的一棵老松后面探出来了个脏兮兮的道士脑袋,瞪着一双眼睛盯着小山参。 只见他一个虎扑,直接跳了出来,怪叫着就朝那小山参扑了过去: “给贫道中!” 他这动作实在是太过吓人,好似那街边活扑出来的狗,在空中拉出了好大一块阴影。 小山参被吓到了,两个豆豆眼睛都竖起来了。 它转身就想跑,可动作终究还是慢了一步,直接就被觥玄压到了身子底下。 “我抓到它了……诶呦!” 觥玄话甚至都没说完,整个人竟是直接翻了个跟斗,在草垛里面来回打滚,像极了走路没看小脚趾撞到了岩石,疼的倒吸气。 也不知道觥玄这是怎么了。 眼见着对方失败了,林江紧张了起来。 而后,他就看到小山参嗡就朝着自己的方向跑来。 它那两条根须小腿倒蹬的树叶翻飞,尘土都扬起来了小半寸高,那速度确实快的离奇,常人恐怕根本难以捉得住它。 林江向外跃,直接就拦到了小山参面前,伸出手直接一捞。 “啪!” 小山参被握到了手里。 他听到了个姑娘的小声惊呼。 随后便是手心当中一阵大力捣腾。 林江心头生惊讶。 他手心里面的小山参力道非凡,仔细感受起来竟然和成年男人折腾的劲力差不了多少! 怪不得刚才觥玄被顶翻了,这是被小山参踹到了骨头啊! 不过林江的手劲明显要比觥玄大得多,小山参折腾了半天,也是没能从林江手心当中逃脱。 林江想了想,感觉应该不用红绳了。 小山参那简笔画的表情已经变成了不满的愤愤脸。 ????? 小山参两条胳膊蜷成团,对着林江比比划划: “干什么?想打架吗?我小山参也绝非善类!” 她小声小气,样貌也很喜人。 哪里有炸毛威胁的样子? 觥玄揉着小腿根,单腿跳了过来,脸上的眉毛胡子拧到了一起。 他刚才去抓这个小山参的时候,小腿根就砰得疼了起来,本来以为是不小心磕到了什么石子,但现在看林江手里这咋咋呼呼的小家伙,他大概就猜到自己这小腿恐怕是被踹的。 “真灵气欸,谁研究的这小玩意儿呢。” 觥玄本来想伸出食指去逗一逗这小山参,却没想到小山参眼睛一横,直接就张开嘴朝他的手指头咬。 把觥玄吓得直接就将手往回缩,只留清脆的牙齿咬合声。 要是没来得及收回手指,恐怕这一口下去手指头就得被啃掉块肉。 “这画出来的嘴还能咬人啊!”林江觉得有意思,他低头看的时候,发现小山参已经开始死命咬他的手指头了。 麻酥酥的,还挺舒服。 眼见着咬也咬不动,挣脱也挣脱不开,这小山参也终于泄了气,停下了折腾。 她侧着眼睛,狠狠的盯着林江: “今儿算是栽了,要煲汤要泡酒随你!” 林江看觥玄,觥玄立刻换上了市侩的笑脸。 就和偶尔来阵子的行脚商骗小孩的那副笑脸: “神草君,我们今日来山里,不是擒你,是来请你的。” “请我?用手掌抓的来请?”小山参瞥了眼林江。 “我们这也是没什么办法啊。”觥玄道:“不若是不先抓住你,等我们走出来,你早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小山参想了想自己的脚力。 好像确实是这样。 可被抓了的她还是不怎么高兴,便双手抱胸不说话。 觥玄也轻笑了声,道:“现在抓着你的这位公子身体有缺,需要你的药力为补,填充身体内缺,他不会吃你,只需得你每天晚上进个小茶盅,泡个热水澡即可。” 林江脸色立刻就变得奇怪了起来。 原来觥玄所谓的好主意就是…… 我每天晚上要喝小山参的洗澡水吗? 第六章 喝汤 林江表情古怪。 觥玄之前确实说是让自己吸收灵物的药力来迈入修行之路,可眼见着这么个活跃的小玩意,林江还是很难不把“喝人参汤”这个行为和“喝洗澡水”连在一起。 灵根成精也是药,灵根成精也是药…… 林江在心中催眠了自己两句。 “那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小山参抱胸问:“万一你们要害我?我听说你们有道菜,需要把山参和母鸡混起来炖!残忍!” “这你便放心好了。”觥玄从怀中掏出张符箓:“贫道尚且会律令之术,你若是答应,咱们今天便以这山为盟,立下誓约,林公子日后必须要为你完成件心愿大事,且不能伤你性命,损你道行,你每日则必须为林公子提供部分修行精华,帮助林公子稳固根基。 “如何?” 听了道人的话,小山参用毛笔画出来的眉头紧紧锁起来了。 想了许久,才道: “那你先把我放开。” “你不跑?” “我不跑。” 林江松开了手。 落到地上的小山参仰着头看两个人,但因为身材相差的实在是太悬殊了,哪怕都快要躺到地上也看不清楚两人的头顶。 于是小山参干脆在旁边寻了块大石头,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等她站到石头顶上之后,她和两个人差不多高。 小山参审视了两眼林江: “他能帮我完成愿望?” “能。但林公子不是庙里的大老爷,不是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得不了长生,活不得死人,你得让他完成力所能及的事。” 小山参摇了摇头:“不想得长生,也不想活死人。我想找人。” “什么人?”林江奇道。 “按你们的说法,是个女人,”小山参回忆了起来:“很漂亮的女人,穿的那身衣服也很漂亮。她走到河旁,河流就会为她让出路,走到树旁,树枝就会垂下来给她果子,她手里还拿了根笔,我的脸就是她画的。” 林江和觥玄面面相觑。 林江压低声音:“真神仙?” “哪里有什么真神仙……”觥玄嘀咕了两声,又看了看林江这身身躯,迟疑了片刻: “但确实是个厉害的高人,丹青之术能够点睛生魂,怕不是点了星的大家。” “啥是点了星?” “回去再和你解释。” “我要帮小山参找这画家,能找得到吗?” “尽人事听天命。”觥玄道:“况且点了星也不是藏起来了,江湖上有那么多大家也都点了星,有的人开了门派,有的人立了道场,有的人进了皇宫谋差事,想找还是能找得到。” 林江点了点头,心里算是有了底。 “你们商量好了没?”小山参掐着腰:“不行的话就赶紧走,别打扰我清净。” 觥玄又用询问的眼光看了眼林江: “就她吗?” “就她吧。” 林江走到小山参面前,小家伙又是被吓到,立刻又摆出了戒备的架势。 “你放心,我肯定能帮你找到那位丹青大师。” 林江语气柔和,也确实让这戒备的小家伙安定了几分。 “口说无凭,还是得让山神来做个见证。” 觥玄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拿出来了三根香,长香上方雕刻着暗金色的花纹,应该是花了不少银子。 拿起火折子,点燃香火,找了个向阳的好地方,直接就把这香朝着地面上插。 香火顺风吹,清风迎面卷。 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间投来了目光,看向了这平坦处。 觥玄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黄纸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手中,而他指尖也多出来了两点朱砂,飞速在黄纸上书写了起来: “此令已成,此为山盟,若是违背契约,必有天惩。” 声如雷鸣,言似洪钟,符箓上微光乍现,誓约立下。 林江也确确实实感觉自己身体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下,像是些细细的线,把自己和小山参缠在了一起。 言毕,觥玄脸上浮现出了丝丝疲惫,他调整了下状态,才笑着道: “不过既要寻人,神草君自得跟着林公子下山去。可成否?” “神草君?不好听,还是叫我小山参吧。”小山参从石头上跳下来,朝着草堆里面走去:“我收拾收拾行李,然后就跟你们走。” 这颗人参竟然还有行李? 林江大为震撼。 他实在是想象不到人参会有什么随身物品。 便干脆蹲了下来,在小山参消失的草垛旁等着。 没用太长时间,小山参就从草堆里走了出来,她扛着个小木棍,木棍的尾端用破布打了个小包,里面鼓鼓囊囊的放着些东西,被遮掩着,看不清楚。 林江看着这个小包裹,心中生了好奇: “小山参,你这里面是什么?” “我的宝贝!”小山参道,随后立刻像是小狗护食,护住了自己背后的小包裹:“不给你。” 林江笑呵呵的。 这小玩意还挺有意思的。 把手摊开,放在小山参面前,小山参有点疑惑的看着林江。 “什么意思?” “先让你上我肩膀,我带着你走。” “我自己能走。” “可你太小了,走着走着容易找不到你。” “个子大就了不起吗!”小山参愤愤的跺了跺脚,但最终还是不服气的上了林江的手掌。 林江把她放在肩膀,小山参稳稳的抓住衣服,眺目远见。 天暂且还黑。 该往回走了。 …… “道长,你还没跟我讲点了星是什么意思呢。” 顺路上回去时,林江问。 就连坐在林江肩膀上的小山参也一下子歪过了脑袋,显而易见被勾起了兴趣。 觥玄轻咳两声,原本正常的步子也迈得大开大合,摇头晃脑: “世人学修行,皆是从一呼一吸间入门,自婴儿呱呱坠地时,胸腹丹田位便有先天一炁徘徊,如若是能抓得住,便是踏上了修行之旅,如若是抓不住,便会在成年之后随山风归天地。 “成功入了门后,即可日益积累灵炁,或是从武锻炼身体,自己丹田当中点一顶小炉子,靠着一身的阳气打鬼除邪;或是入道妙学方术,研读六十四算,请祖师爷附身抽邪祟大嘴巴子。” 祖师爷功能真多。 “修行久了,炁积累的多了,就可以和天地沟通,于修行者来说,便是登天。” “登天?”小山参眨眨眼:“是真能爬到天上去吗?” “怎么可能。”觥玄摇了摇头:“只是个代称罢了,刚学艺的叫外门堂,你去庙会看那些打把势卖艺的,他们旁边带着的杂役大多就都是这些层次。而如若是肯花上十几年的苦功夫,便是正儿八经入了门槛,成为内堂。 “内堂在江湖上就可以吹牛了,一般人都打不过。 “可这所谓外堂内堂都弱,无外乎能对付的人多一点,打架厉害一点而已,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但点了星就不一样了。 “一旦道行积累到一定程度,炁便会到丹府中,霎时亮的晃人眼,自此之后啊,这人也就不再是凡夫俗子了,就连自身的命格,都能改一改。” 林江了然点了点头: “听起来很厉害。” “点了星是很厉害,没点就不行了。”觥玄摇了摇头,“林公子你这一拳打下去,不是体修的内堂都能随便杀。” “那道长你点了星吗?” “没,所以你一拳也能打死我。” 扯完了淡,也终于到了林家府邸门口。 铃铛没响,进了房屋之后老爷子也侧躺着呼呼大睡,没意外发生。 平安安好。 觥玄先去旁边烧了壶开水,等到小山参和林江大眼瞪小眼时,觥玄才拿出来了个砂锅,将开水倒进去。 “神草君,自己进去把握下温度。” 小山参点点头,用小手试探了一下水温,感觉差不了太多,便直接一翻,躺了进去。 那张水墨画出来的,脸上竟也露出了拟人的舒服表情。 真似如泡澡一般。 林江虽说有心理准备,但实际真瞧见这一幕,心里还是觉得奇怪。 前世刷视频,总能在弹幕上看到有人开玩笑说“让开,我全喝了”。 没想到到了今儿个,林江还真要尝个咸淡了。 又等了半刻,水泡成了茶色,小山参也从里面出来了。 她出来之后讨了一块布擦拭身体,林江则是瞧了这光噜噜的山参两眼之后,道: “要不,我之后为你准备些衣服?” “衣服?” 小山参一直在山里跑,从没想过衣服的事,现在仰着头看林江,那一身上好段子制成的衣服确实光鲜亮丽。 漂亮。 “那…那我要这样的!” 小山参从自己那小背包里往外翻,在林江好奇的目光当中,她翻出了一页泛黄的纸,交给了林江。 林江拾过来,发现这东西竟是页画本子。 只见上面有个大侠,穿了身行走江湖常见的粗麻衣服,拎着把大刀虎虎生风。 又瞧了下小山参的包囊,发现里面好像厚叠叠的全是纸。 林江这才明白,不需要凡俗事物的山中精灵下山要准备的行李是什么。 画本子精贵,一般人家买不起,也不知道是哪毁了一本,竟有些页残片落到了小山参手里。 “好,今日晚了,明日我去寻手艺好的绣娘给你做一套。” 安抚好小山参后,林江走到了那碗山参汤旁边。 由着成了精的小山参泡出来的汤确实不一样,整个色泽透亮,闻着有股淡淡的香。 林江端起来之后,反而有点犹豫。 他瞧了眼身边,发现一人一参都在期待的看着他,干脆一梗脖子。 妈的!干了! 林江一仰头,直接把这一碗的参汤尽数灌进了肚子里。 放下土碗,啧吧了两下嘴。 还怪好喝的,有点像是姜汤。 不过马上,林江就感觉到事情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有股子热力正从腹部涌来,漫向全身。 低头一看, 林江发现自己的肚子正在发光。 第七章 入门廊 “道长,这?” 林江用手指自己肚子。 从喉咙到胸肺再到胃部,最后直接到丹田的位置,莹莹的亮光自林江的喉咙顺流而下,照得通明。 有点太亮了。 现在日头还没升起来,从林江身体里发出的光将小半个院子都映的发白,也晃的觥玄有点睁不开眼睛。 觥玄哪里见过这个场景? 他入门的时候选的是静坐,整个过程全无异常,一睁眼一闭眼就完成了。 这怎么还有人发光呢? 强镇定了心神,觥玄直接昂首阔步走到了林江面前,口中念念有词的嘀咕了两句“祖师爷”、“大天师”。 只见他指尖当中正上方闪烁出了流光,随后便是直接朝着林江腹部一点。 林江腹部的光辉立刻就遍布了全身。 只觉浑身热力起,林江额头上冒出了薄薄的汗珠,似有力量自丹田当中涌起,自周身经脉走了一遭,又重新回到了丹田位置。 下意识摸向了自己手腕脉搏,发现那原本丢失的心跳又重新回来了。 他脸上难掩浮出了喜悦。 无心而不死看起来厉害,但林江总归是没底气,生怕自己哪天就因为这个原因重新倒回棺材里。 现在倒是舒心了许多。 双手并拱,已做躬身,向觥玄道谢。 觥玄却是摆了摆手: “不必谢不必谢,拿了银子办该办的事儿而已。” 不过他最终还是嘿嘿的挠了挠头,应下了林江的道谢。 他确实拿了不少银子,但林江拿的更多。 两人客气了一阵子,觥玄才继续道: “刚才我将一道先天之炁灌入了你的体内,按照你经络游走了一圈,你可以记一下感觉。” 林江按照觥玄的说法,稍微试验了一下,发现确实有道气息随着他鼻息回转。 “我教你的是我这门最基础的手段,名为吃喝,吃山珍海味,喝百川佳酿,便为修行,很舒心的修炼法。 “因为只是些浅显的皮毛,所以不用经过祖师爷同意。以后你如若是想要修行,便去各地寻珍奇美味即可。” 林江眨了眨眼睛,思考了几秒。 “吃喝?” “是啊?”觥玄点头:“我没告诉你吗?我这入门之法叫吃喝玩乐。” 林江:“?” 你还说你不是野道士? 这祖师爷真的正经吗? “你可别小看了这吃喝。”觥玄却是嘿嘿一笑,仔细解释了起来:“人最简单获取外界真元的方式就是靠咱们这一张嘴,据说最初的修行之人便是登上了仙山,得了神仙炼制的仙丹,才正式踏上了这条登仙之路。” 把手放在林江身上点了一下,继续道:“五脏六腑,五脏主内,六腑主外,若是把身体比作一座寺庙,六腑便是道人,五脏表示庙,六腑道收了香火修建五脏庙,五脏庙再分司五行,以链接万千方术,可谓妙法无穷尽也。” 虽然之前接触过这些东西,但林江觉得觥玄说的还真挺有道理的。 吃喝,这个自打人生下来就离不开的东西,为何不能成为修行的手段? 当然,他选择性无视了吃喝玩乐后面的玩乐二字。 反正他也没学。 “我再教你个必须要学的手段。”觥玄坐在旁边指点,“你静下心来,闭上眼睛。” 林江也是闭眼摒气,放缓呼吸。 四周万物皆是陷入漆黑,唯独只有晚风吹过小山参所持书页所带的轻声掠响。 以及觥玄轻声的指导:“心念合神,引炁入天眼。” 林江随之照做,将一缕还不算是太过浑厚的气息引导着,自丹田一路向上,直到额头两眼正中间。 忽得,林江感觉自己眼前像是亮出了一道光。 隐约之间,他好像看到了层层云海。 云海随风翻涌,如海上生浪潮,江上映明月。 下意识的伸手,掠开了眼前这片厚实的云朵。 林江看到了一座宫殿。 似由金银玉石搭成,通体洁白,上方映出淡淡金光,极细极细的丝线绕着这宫殿盘旋。 而这宫殿却是破损不堪,石崩玉裂,比起残垣断壁未好处几分。 同时, 在宫殿的背后, 林江看到了一片偌大的虚无。 以及无数早已暗淡的星光! 那本应璀璨的银河此刻却像是即将落幕的悲歌,如垂死一样的长鸣,呜咽着传向远方。 今天这一幕如同洪钟带铃一般,直接猛震了林江的思绪。 他一时间难以守心。 猛然睁开眼睛,正见觥玄喋喋不休的念叨: “刚才教你这法为内视,你所见的为你丹府情况,修行之间,逐渐积累炁息,可让你的丹府当中积累炁息,乃至于步步登天。” “内视?所以说刚才瞧见的,其实是我身体里面的情况了?”林江很不确定。 “不能说是体内吧,那并非是实际存于你肉身之中的景象,更像是在你元神思绪当中的映像。”觥玄拍了拍林江肩膀:“我懂你,当初我第一次内视时,也被吓了一跳,四周尽是一片空无之虚,都只有一道炁息伴你同在,这可太正常了。” 这可太不正常了! 自己刚才看到的东西和觥玄说的哪里有什么地方一样? 这景象明显太过异常,林江思绪翻涌一瞬,最终还是没把自己内视的异常告诉觥玄。 觥玄见他不语,还以为他是被刚才的景象吓到了,笑着安慰了林江两句: “你不必担心,随你修行,吃的东西越来越多,你体内气息也只会越来越盛,由气化云,由云化雨,由雨化河,等河流层层向天上去,便可直冲云霄,成空中星辰。 “那便是点星了。” 林江又忍不住想起来了自己刚才看到的画面。 破败的宫殿后方是一片已经落幕的星空,星空当中所有的繁星都已经衰亡,只剩下点点的余火还在挣扎。 像是烧了一整夜的壁炉向外散出最后的火星。 那些…… 不会都是还没点亮的星吧? “点了星之后,内视是什么样子的?”林江问。 “我又没点星,我上哪知道去?”觥玄像是被戳到了什么痛处,滔滔不绝的嘴也缓缓闭了下来,沉默良久之后才挤出来句话:“应该是会有颗星高悬在那一片黑当中,驱散内视之暗吧。” “那一个人能点两次星吗?” 觥玄都气笑了:“修行者穷极一生都未必能点的了一次星。而且点星这个是道行,是道行你懂不懂啊?就像是你进京赶考答试卷,你中了一次秀才,还能再中一次秀才不成?” 不过他还是稍微顿了顿,道: “如果是有人一修修两门,两门都到点星的程度,那确实可以点两次星,或者这人在点了星之后遭遇不测,一身修为尽数散去,在修炼上的时候,说不定也能点星两次。” 觥玄说的都是些极端例子,具体能不能成自然也没人知道。 林江知道自己这身体情况肯定是没办法从觥玄这边得到线索了,干脆换了个方向,问了问其他事情: “我现在算是正式入了修行之路,以后修行可有什么方向?” “我教你的是基础练气之法,日后你想走哪条路子,还是得看你自己。” 不过觥玄说到这里,似乎是感觉计划太少了,有点对不起林公子掏的那么多银子,干脆一拍大腿: “入了行当,我给你稍微念叨两句这江湖上都有什么人,免着你自己逛江湖的时候吃了黑手。” 第八章 树上棺 觥玄说这话的时候,小山参也都被勾起了好奇心,她把刚才林江喝汤的碗给搬了过来,自己就坐在碗沿上,撑着脸听觥玄讲江湖。 “我可先声明一句,这纷纷凡尘,各种各样手段的多了去了,练刀的练枪的,下方子害人的开坛做法的,弄那些琴棋书画跳舞歌唱的,西域养虫子的北方跳大神的,就连我们这恭敬祖师爷的,都分什么野路子上三清。 “要是真把这事讲全了,今天晚上恐怕也不用睡觉。” 觥玄这还没开始正式的讲,林江就已经被勾起了一心的好奇。 舞刀弄剑他能理解,唱歌跳舞竟然也能入道! “修者一日一万三千五百息,比普通人更加绵远流长,若是你以后学了什么方术,这些妙术都会悬在你天庭丹府之上,除非完成这一万三千五百息,否则便不能再用。” “这倒是奇妙。”林江没想到这些妙术大方还有这种限制:“就不能多用一次?” “倒也不是。随着道行更加深厚,丹府之内聚集的气息越多,自然可以多用术法,但如若是没了炁息强行应挤,多少有些伤身伤命。” 言及于此,觥玄深深感叹一声: “还是武夫好,没什么限制,有体力就能一直打下去,一套老拳对着脸砸下去,本事再大的方术师都得喊娘。” 觥玄那满脸的表情,像是在回忆着自己当年被人打的叫娘的青葱岁月。 旁侧小山参瞪着两个眼睛瞧,明显是听不懂什么周天啊,呼吸啊,山参也没这个功能。 倒是听到武夫时,她有些疑惑: “何为武夫?可是大侠?” “这?”觥玄一时间还不知道怎么给小山参解释,“武夫当中确实有不少称自己为大侠者。” “那武夫就是好!”小山参站在桌子上两只小手挥着拳头,虎虎生风的打了两下空气:“我要当武夫!” 瞧她那模样,倒像是是瓜田巷口当中毛还没长齐的孩子,如有一日,听得说书先生讲人行侠仗义,在那里有模有样的学着如何比划。 瞧着妙趣多。 只不过林江实在是不知道小山参该怎么练武把式。 她这小胳膊小腿的,既像是根须,又像是被人用毛笔画出来的,总不能让她扎马步练底盘吧。 也没人能扫的了她的下盘啊。 觥玄捋着胡子笑道:“武夫手段我不擅长,日后你跟着林公子去江湖上走,应该会遇到那些武行家,说不定有人就会教你两招。” 小山参点头,她早已擦干了身子,便坐在石头台阶旁边,仰着头看刚刚升起来的新月,好像已经开始幻想自己成了大侠了。 言谈欢之,觥玄旁边搬一壶酒过来,边喝边向林江讲述着修行之妙,林江也寻了叠厚纸过来,用炭笔在上面书书写写,记录觥玄讲述的内容。 见林江如此勤恳,觥玄眼中也露出赞许。 谁都喜欢教个奋力好学的聪慧人。 唉,如若不是自己这本事实在是太坑人,他还真想收个好徒弟。 讲了好久,直到新月升半空,小山参趴在桌子上,从自己的行囊当中拿出了一张厚夹杂的纸盖在身上,不一会便没了动静,以为是死了,实际是睡了。 外面天都有点黑了,林江就从屋里拿出蜡烛来,上好的新蜡烛从一根点到半根,林江的笔记也足足记了四五页。 江湖上需要注意的东西多,譬如鬼怪可以拿秽物打,有些方术士用假身术,劫道的不拿大刀不用杀,繁多复杂。 直讲的觥玄口干舌燥,连连喝酒。 等到最后,他已经大醉,乘着月光跳舞,转了两圈之后,一个倒栽葱砸倒在了地面上,呼噜声随着鼻涕泡飞了起来。 林江将他搀扶起来,给他送到了客房里面,这才出来。 再看天色,已经是后半夜了,可林江心中却毫无睡意,唯独只剩下一心的茫然。 忽然穿越到这方世界,被卷入这些杂事当中,可绝非林江所愿。 也不知道修行的尽头能否找到回家的路啊…… 这一丝怅然只在林江心中闪烁的一瞬,很快他就端起来了睡着的小山参来到了内屋。 在寻了一处安全的地方把小山参放下之后,林江也盘腿坐到了自己的床上。 他紧闭双眼,再次开始内视。 很快那破败的宫殿就再度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左右环顾,荒废的景象尽数落入眼中,然而这废墟又大又敞亮,光是看上一眼,都能想象的到它完整之时究竟有多繁华富丽。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林江心有不解。 他尝试调动神识,很快一个半透明的无面小人就出现在了宫殿走廊上,操纵着这小人前进,林江的视野也随之变化。 缓步进入宫殿之内,四周一片狼藉,地面上满是崩石碎屑,杂乱不堪。 找了一圈之后没什么有用的东西,却发现了个通向后院的出口。 林江顺着那边探出头。 当他看到后院当中的东西时,实在是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他看到了一棵树。 树木干枯高大,格外显眼,盘根扎在泥土石板之中,错综复杂的枝条直通半空。 光是这棵树木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可这树木上方却垂下的条条红绳。 在这红绳的末端…… 绑着一个个垂落下来的棺材! 仔细查了查,林江发现棺材足足有一十八座,皆像是果实一样垂在枝头,将那些树枝压的极弯。 看着那些棺材,林江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好奇,缓步走到距离最近的那个。 当他刚刚凑到棺材旁边时,林江就听到了些异动…… 这棺材里面, 有呼噜声! 心头猛颤,林江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 那自己的识海当中还住着别的东西呢? 随身老爷爷? 那住在棺材里面的这位…… 知不知道盒子的秘密? 林江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敲了敲这棺材的外壳。 “在吗?” 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棺材依然静静的被挂在树梢上,从里面发出轻轻的鼾声。 睡的挺沉啊! 干脆靠到棺材旁边,伸出手又敲了几下,而其结果就和之前一样,没有半分的动静。 看样子住在里面的这位暂时是醒不过来了。 林江下意识的松了口气,他心中既是好奇棺材里到底住着的是什么,又担心这里面住着的东西能够将自己的识海捣乱。 他又在其他的棺材旁边绕了一圈,发现只有第一个棺材里面才有鼾声,其他的棺材皆是安静无比,全无半点声音。 寻思一番,他觉得还是等自己根基稳固之后再过来吧。 感觉自己在识海里待得也够久了,便转身离开,只剩下这棵巨树上方挂着的棺材独自摇曳。 而等到林江离开之后,这棺材微微晃动了一下,从里面传出了一个男人的低沉声音: “娘的,太累了,睡着了…… “刚才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可有豪侠在附近否?可有豪侠能救命否? “我们有六个人!都困在这里了! “救命啊!” …… 林江睁开眼眸。 推开窗户看天空时,太阳已从东半升,照亮了小半的天。 到新一天了。 该去官府告官了。 第九章 告官 林江大摇大摆在街上走着。 现在天色尚早,但街道上人已经不少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早日起来,城边的农户都会到自己的田中去种地,卖伙食的将铺子架在街道旁边,力夫开始扛着担子来回跑,呼吁呼吁的喘气。 白山镇旁边还有一条河,河边有纤夫,等着货船到。 他们每将一艘船迁过来,就能拿上十文钱,如果再接到点卸货的活,一天保不齐能摸个三四十文,不过船也不是天天有,货也不是天天有,能挣多少就全看老天爷了。 走在街上的林江也吸引了周围不少乡亲邻居的注意,他本身就生的面相好看,在整个白山县街坊四邻当中都素有耳闻,是谁家不知道林家有个俊郎君?多少姑娘都对他怀着春? 可同样的,这样一位俊郎君因为染病而去世的消息早就在街坊四邻当中传开了,深闺当中甚至还有几位大小姐为此用手帕擦掉了眼泪,谁知今日早上这位公子竟然又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了街道上! 一时间可把不少人的脸色都吓了白。 他们没人敢靠近这位像是活人的大少爷,只是在旁边窃窃私语的嘟囔: “这是林家大少爷?” “我去他家买采过药物,见过他面相,肯定就是林公子啊!” “前段时日不是染病死了吗?我看一个个棺材就从林家里面往外抬啊!” “不晓得……” 倒是有个秀才转了转眼: “怕不是误传的消息啊!林家这阵子总死人,说不准林公子没死,只是谁听差了信呢。” 有人同意,有人否决,有人说自己亲眼看到林公子下了棺材,现在街上走的就是个活尸。 林江压根也都没管这些人,他很快就到了官府门口。 门口则是有个小吏,百无聊赖站着,打哈欠。 他无精打采的侧目,忽然看到了旁边的林江,眼眸子一下瞪的滴溜圆: “林…林江!” “你可认识我?” “白山县谁不认识你啊……”小吏脸色别提多古怪了,“里面在办案子,刚才还寻思要不要去找你,你要不要进去?” 林江闻言,心中已经有了猜想。 跟着小吏一并往院子里面走,很快就到了大堂。 一到这里,林江就看到了个熟人。 身材干瘦的老头坐在一张宽椅子上,裹着皮袄,背后还站着个年轻人。 听到门口动静之后,他们侧目向着这边看来。 在看到林江的那一刻,老头差点就从凳子上掉下去! 这两个人林江当然认识! 一个是昨天挖他坟坑的沈老爷。 一个则是沈老爷他儿子沈大。 老爷子在看到林江之后脸都被吓白了,如果不是他儿子搀扶着,恐怕他已经一屁股坐到地上了。 饶是这样,他在口中也是止不住的连连叫: “粽子!鬼!尸体!县老爷!快降了他,快降了他啊!” 林江冷哼:“沈老爷,你昨日大半夜去掘我家坟,今日又跑到这来恶人先告状,可当真是树不要皮得死,人不要脸无敌啊。” 沈老爷闻言脸色一下子憋红了,本还想再念两句什么话,可一声醒堂木直接打断了他喉中话: “休要喧哗公堂!” 坐在公堂正桌上那人喝道,沈老爷立刻小心翼翼的闭上了嘴。 那人胡子修得精致整齐,左半张脸上却生着一块显眼的红,刻满了小半张的脸。 他就是县老爷! 白山县的县老爷姓朱,名明远,字昭然,生来便有缺,脸上好一大块如玉一样的红,但勤奋好学,外加上家中有些底蕴,同时赶在而立之年进了京城,考取功名。 本来面容有缺之人不能当有头有脸的官,影响不好,可朱明远着实是优秀,再加上那一日陛下心情颇佳,特别开了个特例,让他来到了这白山县成为了县长。 迄今为止在任二十一年,前七年白山县蒸蒸日上,算得上是好生好过,中间七年白山县没什么变化,普普通通,最后这七年皇帝不怎么管事,白山县也就跟着颓了许多。 不少时候案子他都会交给主簿处理,要不是这次涉及白山县大户,他恐怕也不会出来。 朱明远环视了场下的这些人,最终目光落到了林江身上。 他盯着林江看了好久,语气确实也变得有些迟疑: “林公子,你现在……是死人还是活人?” “我自然是活人了。”林江把手腕伸了出来,“朱县令不信自然可以摸摸脉搏。” 朱明远不敢摸,用眼神示意刚才领林江进来的小吏,小吏脸色立刻变得如苦瓜,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凑到林江身边,伸手把脉。 片刻之后,才松了口气: “禀老爷,活人。” 朱明远本来紧绷着的神情也明显缓和了下来,才问: “林江,你昨夜为何在棺材里?” “前些时日林家闹瘟,我也确实染了病,不过我当时气息并未完全断掉,老爷子接连受打击,精神状态不太好,误诊了我的状况,就把我给埋了,也正因为如此,才出现了昨晚诈尸一说。” 朱明远点了点头,他看着堂下两人,沉吟片刻,而后换上了一副笑容: “本官听下来,你们两家这是误会大过冤仇啊。沈公子,你们沈家这事确实不厚道,想好该如何赔偿林公子了吗?” 沈大立刻接了话: “县令批评的是,我早已在良斋备好了酒宴,还希望林公子给个薄面,我亲自同您谢罪。” 林江一听朱明远这话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果然开始打圆场了。 这事本来就难评,沈家也都是白山县大户,倒不如给双方个台阶,赶紧把这事给掀过去。 林江侧目看了眼沈大。 沈老爷子疯疯癫癫先不提,沈大态度却是给足了,半身鞠躬,面露歉笑,别管心里好不好意思,脸上确实是不好意思。 再准备个一两天,他就得从白山县离开了,这个节骨眼上真要和沈家打起的官司,恐怕会耽搁不少时间。 不值当。 “沈公子客气了。”林江下了台阶,“但对我今日来此处也绝非是为了告沈家挖我家坟状,而是另有所述。” 朱明远面露奇色: “另有所述?你那还有别的案子?” “是。”林江点头:“昨夜,有人袭击我家宅邸。” …… 官衙的人把黑衣人的尸体抬了出来,将其放在草席子上。 捕头蹲在尸体旁边,将其衣服撩开看,看到尸体陷下去的胸口,脸色接连变化。 “好深厚的内劲!”捕头不由得暗暗咋舌,“直接把人心背都打穿了,贯通拳大成?” 才看向林江,问: “林公子,这个贼人是谁打死的?” “他。”林江没有丝毫迟疑,直接就指向了刚睡醒伸着懒腰的觥玄:“这位道长昨天晚上在我家,看到贼人袭击我,便挺身而出,斩杀了贼人。” 觥玄还稍微有点睡眼惺忪,耳听着林江这么说,不由得下意识的伸出了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林江再次重申了:“是他,我花了不少银子呢。” 捕头看向觥玄,觥玄只好露出略显僵硬的笑容:“是我。” “道长真是好功夫啊。”捕头叹道:“林公子请放心,我们衙门会尽快把幕后凶手抓出来,定不会让贼人再威胁到你。” “哦,”捕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林公子,您什么时候去良斋?” 沈大还等着林江吃饭。 “这就去。” 林江向觥玄拱手: “劳烦道长帮我看下宅子。” “小事一桩。” 叮嘱完这事之后,林江才跟着小吏进了县里。 绕了几圈之后,找到了那间白山县最大的饭斋,小吏领着林江上了二楼,便离开了。 刚到了二楼最大的那间包房外,林江推门进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主座上的朱县令。 以及朱县令身边的沈大。 林江看着沈大,发现其脸上挂着淡淡愁容。 看样子这是有事啊。 第十章 丢人 眼见着林江来,沈大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笑着朝林江拱拱手: “林公子!家父思绪浑浊,癔症又重了,给您添了不少麻烦,这一餐我特地为您赔个不是。快快请入座。”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林江也没扫沈大的面子,直接就坐在了这桌前。 良斋是白山县最好的餐堂,据说这老板曾经在宫中御膳房当过差,烹调的本事好,见过的花样也多,靠着一手厨艺生生在白山县立住了根脚,让良斋成了富庶人家开宴请人的不二之选。 这一桌子菜品也是上等,有作为前菜有雕了花的蜜饯,也有用上好的甜瓜雕刻出来的小鱼儿放在羹内的小汤品;正餐则是用行孵出来没多久的小鹌鹑用花雕煨完之后烤,闻着就有一股香味。 每道菜都不算多,对于林江来说,顶多只能算是一口的量。 这吃的不是菜,是风雅。 只可惜入了吃喝这一行当之后,林江现在需要吃那些有力气的伙食,譬如喝十八碗酒,吃二斤牛肉,再到山上对着老虎屁股啃一口,这才能算得上是修行。 眼前这些东西…… 稍微有点不够看。 当然,他面上是不可能表现出来的,只能拱手回礼: “客气了。” 朱县令也在旁边打着圆场:“两位皆是我白山县大户,之前不过是误会一场,杯酒释仇,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又对林江道:“林公子,你且放心,我会让捕快巡夜时多在你家附近绕上两圈,有公家的灯火照着,肮脏龌蹉的影子自然也就挤不进来。” “多谢县令。” 这套话说完之后,桌上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当中,三个人就在这互相大眼瞪小眼,既没人动筷子也没人说话。 最终还是朱明远坐不住了。 他轻咳一声: “林公子,这次沈公子邀你过来,其实还有件事情想问你。” 林江转头看沈大。 沈大叹道: “林公子,你醒来之后,可看到我妹妹尸首去什么地方了?” 听这话,林江眼中终于流露出了几分惊讶: “不见了?” “不见了。”沈大叹道:“等家丁到那的时候,只剩下了一把椅子,家妹的尸体早就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 难不成当时沈家小姐也活过来了? 那这一晚上诈尸的人还不少啊! “沈公子,令妹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三个月前。”沈大道:“当时家父寻了一个叫觥玄的道士,那道士为家妹做的防腐,保证家妹三个月不腐。” 沈大还不知道觥玄现在就在林家。 “那令妹是因为什么去得世?” “家妹……生了一场怪病。”沈大说这话时却有点含糊: “家妹一直在家里不出去,身子骨比较弱,那日没来由的生了一场病,没扛住,这么死了去。可惜啊。” “节哀。” “已经过去好些时日了,虽然怀念家妹,但也已经习惯她不在的日子了。”沈大长叹。 林江思索起来。 真诈尸了,不应该直接回到沈家和亲人团聚吗?现在又是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想不清楚啊。 “林公子,可有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他又和沈小姐不熟,谁知道她会在哪? “真没有?”沈大又急着问了一句。 “真没有啊。”林江无奈:“我醒来时,你家妹妹还在那椅子上坐着呢,可我不又好动人家尸首,就给她放那了。” 又看向县令:“搜寻一事,官衙最擅长,想到时候朱县令一定能找到你家妹妹。” 朱县令连连点头:“份内之事。” 沈大强颜欢笑,像是还担心自己妹妹尸首:“那就拜托县令了。” 不再谈这件事,三人正式开宴,喝的要比吃的多,一会儿几坛好酒就尽数入了腹。 沈大和朱县令都稍微有点醉了,林江却是半点的事情都没有。 虽说是酿出来的白酒,但度数也就那样,更何况现在的酒水入口中就会变成一股暖流直接游走进内视的宫殿,成为那丝丝金气当中的一扣,他自然是半点醉意都没有了。 酒过三巡,县令和沈大的醉态尽现。 朱县令是那种喝多了不愿意说话的人,只是坐在椅子上,一边捋着胡须,一边笑。 而沈大则是喝多了愿意多说些的人,他从沈家发家如何不容易谈到自己父亲有多稀罕闺女,最后说到现在,沈家父亲疯自己家妹死,算是个孤苦伶仃的孤家人,直到最后在那默默流眼泪。 林江都不好说啥话。 饭菜吃完后各自告辞,县令另有小吏扶着走,沈大有沈家的家丁扶着走,林江没喝醉,所以店小二只是夸赞了一句酒量好,就没让人去扶他回林府。 只剩下林江一个人顺着路向林府走去。 就这么折腾了一天,日头都落下来了。 街道上大多数的商贩都已经收了摊位,唯独只剩下几个今天没挣到什么钱,不服气的依旧叫着卖,不晓得,能不能把摊位里最后剩下的几把货物捎出去。 林江虽走在街道上,心思却早已不知纷乱的飞向了何处。 哪怕是朱县令承诺让捕快在他院子周围加紧看护,林江也仍然没有打消搬家的想法。 捕快就算是能护得了林家大宅一时,还能护得了林家大宅一世吗? 终究不是自己手中的力量。 倒不如趁早离开是非之地。 而林江还正好知道一个地方,可以无需任何顾虑的过去。 那就是他阿奶那边。 林江很小的时候,阿爷和阿奶吵了很凶的一架,两人甚至都快要打起来了,闹得很不愉快。 然后阿奶便在一气之下搬回了娘家,在南方渝乡那边。 老两口就分居到了现在。 但分居归分居,两人却并非离异,偶尔过年,林江的父母会带着林江去渝乡那边过节,阿奶非常喜爱他这个孙儿。 他们老两口偶尔也会见面,有时候是久别重逢的腻歪,有些时候则是臭脸相对,但发展到最后都会变成吵架。 老爷子都这样了,林江觉得阿奶也不会再把他赶出去。 ……应该吧。 搬家不是想搬就能搬,从白山县到渝乡路途遥远,之前林江和他父母都是跟着个抗武字旗,和拿大关刀的镖商队响当当的过去,路上绿林的人一看这旗就知道是硬茬子,一般都不会碰。 可林江不能这么走,他大摇大摆的到了渝乡,这明摆着告诉贼人: “欸!我南下了!快来南方收拾我!” 不走大商队,就得走诨号旗,路上碰到山匪要对号子,对上了就能好声好气的花钱买粮,也不用见血见刀,能安生向南走。 可林江不知道这些号子啊! 所以这一路上他还必须得带个老江湖,目前来看觥玄就不错。 那老道士虽然贪财,但是看出来是个有原则的人,逮着骂掘坟的人,又愿意白帮自己忙,属于那种真到了危机关头,可能会跑路,但是只要你钱给够了,他绝对没什么歪心思的人。 正好林江现在就钱多。 可光他一个还不够,按照觥玄的说法,江湖上没点星的都不厉害,觥玄没点星,所以觥玄不厉害。 那就得多来点人。 队伍又不能太大…… 等着还得去寻个不显眼,嘴严实的练家子。 一边寻思着,一边回到了林家大院,推开宅门之后,就听到呼呼哈哈的声音。 林江目光一动,发现小山参正在桌子上比比划划,好像在练武。 他眨了眨眼睛。 自己没记错的话…… 小山参力气好像不小来着。 第十一章 呼呼哈嘿!我小山参必能当上大侠! 小山参在桌面上呼呼的打,小拳头挥出去之后甚至都会掀起阵阵风声。 觥玄则是坐在一边的摇椅上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啃着鸡骨头。 这两天林江给他的银子足够多,哪怕是当初抽到了贫命格的觥玄也有闲钱去弄整只烧鸡,供奉五脏庙。 之前在山上,林江尝试去抓小山参时,已经感觉到小山参的力量恐怕要比正常成年人都大,也就是他上手才能抓得住对方,要不然这小家伙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只不过…… 小山参实在是太小了。 比起当打手,她当吉祥物明显更合适一点。 要不然她比划比划试试? 小山参眼见着林江走过来,也是停下了动作,一掐腰,仰头看着他: “干什么啊!” “看看小大侠练武。” “大侠?”小山参在听到这称呼之后眨了眨眼,眉目间立刻就挂满了笑:“大侠好,我喜欢,我喜欢。” 看她这样,林江思索片刻。 试试! 万一真行呢! “小大侠,独自练习多没意思,不如和我稍微比划比划试试?” “你?” 小山参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当时在山上自己被林江一把抓住的场景。 打……打得过吗? 不行!不打不就没那么大侠了吗! 还是得打! 小山参直接从桌子上跳了下来,仰视林江: “事先说好,不许偷袭!” “不偷袭。我不是那种偷袭的人。” 林江和小山参隔开了几个青石砖。 他们俩这架势可直接把旁边的觥玄看乐了。 他特意横着屁股把摇椅挪到前面。 刀枪不入的药材世家大少爷和山上三百年年岁的神草君,这局放在外面多少银子都看不到。 说起来他们俩打一架,算不算是天生的恩怨局呢? 不谈旁边看戏的觥玄,林江和小山参已经两两分开,不过他们俩都没有经历过什么正统的训练,林江只能按照记忆摆出前世拳击的架势,而小山参则是学着侠客书里面一样来了个白鹤亮翅。 趁着还没彻底没入地平线下的太阳,一人一山参直接就对着冲锋。 这才刚刚开始,林江就发现小山参那速度快的惊人,一溜烟就冲到了他的面前。 林江虽说摆开拳击架势,但小山参算上脑袋顶上的草也就只到他小腿高,需要跳起来打膝盖,想要拿拳头打是不可能的。 干脆就直接一个扫腿朝着小山参的方向踢。 但小山参实在是快,她直接高高一跃,就像是跳马一样,直接翻过了林江。 然后发出一声喝,对准林江的膝盖就打了下去。 “碰!” 林江感觉膝盖稍微有点感觉。 他心头也是一惊。 要知道当时那黑衣汉子顺着墙上跳下来,劈出一刀,砍在林江的脑瓜壳子上,林江也只感觉自己好像被泡沫做成的玩具敲了一下而已。 小山参这一拳的力道可着实不小啊! 林江赶紧收腿,他感觉自己应该是踹不到这小家伙,干脆就张开双手想去抓她,不过在没了突然袭击的加成之后,小个子的灵物动作便快捷了许多,她开始绕着林江跑,还时不时偷偷给林江碰碰两拳。 两人这比起训练,反倒更像是一个大人陪着孩童玩闹。 旁边的觥玄本来正看着乐呵,但看着看着觥玄就不乐了。 这一人一山参的打法,他有点看不懂了。 小山参快,林江硬,这他都知道。 植物成精难,但三百年的道行也不是吃白饭的,小山参现在还不会什么架势,但它全力跑起来,除非有人埋伏,或者用些方术,否则是不可能逮到这小家伙的。 林江呢? 林江不应该那么快。 苦练了十多年轻功的人都不应该那么快的。 得是那种得了奇遇的,或者是专修这门手段,过了门槛的,成了飞毛腿的人,才能勉强跟上小山参。 但林江现在就快跟上了! 好几次他的手掌都从小山参子旁边掠过去,只差一点小山参就会被抓到。 除了刀枪不入,力大无穷之外,竟还有个脚下生风? 这要是稍微学两手本事…… 觥玄不敢想。 院子里呼呼起风,不是老天爷吹出来的,是这一人一山参刮起来的! 终于,林江停下来。 他撑着膝盖。 身体里面的金气消耗了不少,现在正在极其缓慢的补充着。 小山参和林江谁都没能奈何谁,林江抓不到小山参,小山参也打不破林江。 小山参有点失落。 她看小人书上,大侠一出手都能直接把人打趴下。 看样子她还不是大侠。 缓了一会气,林江心头满是兴奋。 一是小山参真能打! 林江估计着,自己真要去白山县武行雇佣一位,恐怕都未必能顾得出这样水准的镖师。 等着再教教小山参架马车,那就更好了。 反正她也不需要腿去踩马镫。 二则是,自己现在积攒的这些炁息已经足够自己打上一段时间了。 日积月累之下,只会越来越多。 现在真就是不会什么把式,要不然不至于打的这么王八拳。 重新把小山参捧回桌子上,林江去烧了开水。 到了每天的喝茶时间了。 小山参也是累了,她自己进了热水池子里,美美的休息着。 泡到了月亮升起来,才走出来。 看着湿漉漉的小山参,林江道: “今日忙了些,本来说是要给你备一身衣服,等回来衣坊已经关门了,只能明天早上再帮你了。” “这倒没什么。”小山参摇摇头,她在山里满地溜达的时候,从没穿过衣服,所以现在不穿衣服倒也无所谓。 “县内还有一家书坊,坊主是个妙人,一边放着天下学问,深奥玄妙,一边则放着各色小人书。” “小人书?” “你包囊里面的书页粘起来合成一个小册子,就是小人书。” 如果说刚才说衣服的时候小山参还只是糊弄着回答,听到这小人书之后,她的两只小眼睛就明显亮了起来。 和两个放光的纽扣一样。 “等着带你去寻那位丹青大师,路上自然得背一些解乏的东西,今日我再带着你去采购七八册子,几个系列,应该够看上一段时间的。” “好!好!” 小山参一下子激动了,她在桌子上来回的绕圈,喜悦的来回跳,甚至因为太过高兴,都差点从桌子上掉下去。 幸亏林江给她扶住了。 冷静下来的小山参跟着林江看了一会,有点迟疑: “你是需要我帮忙吗?” “为何这么问?” “我看我那个几页画上,一旦有人去拜大侠,就肯定会带些礼物,而大侠在收了礼物之后又会想办法去帮那些人的忙。 “你给我东西,我就得帮你的忙。 “这就是大侠。” 这小山参虽然挺聪明的,能辨得明白书中那些人情世故,但大侠和她想的确实还有些差别。 “侠…可能会更复杂一点。” “嗯?” “有些时候可能没有报酬都会去帮一些人。” “这个我知道,可要帮谁呢?” “这个以后我和你一同找丹青大师时,说不定能明白了。”林江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但是现在,我确实有些忙需要大侠帮助。” “你说!我什么都能帮你!”小山参豪气十足的一叉腰,就在眨了眨眼睛之后,立刻用两只小手护了一下自己脑袋顶上的小果子:“但这个果子不能给你,这可是宝贝!” 林江这才注意到,小山参脑袋的叶片中间确实有三颗明晃晃的小珠子,红丹丹的,好像是人参的果实。 回忆片刻,林江将记得自己好像在书上看过关于人参小果子的描述,好像是每过一百年,人参就会结个小果子,按这个说法小山参现在竟有着三百年的岁数! 比他和林老爷子加起来再翻一翻都大! 这珠子里面应该是小山参的全部道行,林江自然也没打算要。 他把自己的所求大概和小山参讲了一遍。 如若是遇到袭击的贼人,小山参在能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需尽量帮林江一把。 如若是林江需要暂时离开林老爷子,小山参得帮着守一守。 小山参听完需求之后也是连连拍着胸脯。 “交给我好了!” …… 天色晚了。 小山参需要进行例行的吸收月光,她前半夜会晒月亮,后半夜则会平躺在板板上睡觉。 觥玄早就回了房间,林江没什么事情做,在检查了一下老爷子,发现鞋子正安安静静的躺在房间之后,林江干脆回屋准备休息了。 正打算褪去外衣,躺上床去,林江却忽然微微一愣。 他怀里面,觥玄给他的那个铃铛, 响了! 林江眉头刷的一下就皱了起来。 铃铛响,代表有人进了院子。 又来? 直接推开房门,快步来到了外面。 左右四方不见人影,在林江确实能感觉到这院子里似乎有了些不一样。 正当林江寻思着,要不要把觥玄豁愣起来的时候,他的耳畔旁边忽然响起来了女子幽怨的声音: “小情郎哟,你何必这么狠心?” 第十二章 小情郎,你为何这么狠的心? 林江耳畔旁边响起了幽怨无比的女声。 猛然回头,林江看到了一袭红衣。 那是红丹丹的新婚服,上面沾了不少的尘土,显得有些脏。 身材不算窈窕的女子穿着这一身新婚服,头上戴红盖头,脚下踩绣花鞋,就这么站在林江背后。 这身衣服林江看过。 非常的眼熟啊。 这踏马不是沈家大小姐吗? 合着您诈尸之后没回家里,跑过来找我了是吗? 林江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的新娘便是又开了口,如唱着歌: “小情郎哟小情郎,为何弃我之不顾?为何留我一人独自在那乱葬岗?你若是不要了我,我又该如何嫁了人哟?” 如果刨除她语气当中那明显如同怨妇一样的语调的话,那林江觉得她唱的还挺好听的。 思来想去,林江觉得对个姑娘家动粗不太好,于是林江决定先礼后兵。 “沈姑娘,你我两家确实不太合适,而且父母包办婚姻,也确实不太好。” “有何不好?父母之言,媒婿之命,如此才是正好啊。” 沈大小姐边说着边用手撩开了自己盖头的一角,她那张本就柔媚的脸现在更是惨白一片,比起娇人的美好,反倒更平添了几分诡异和骇人。 “是我生的不够漂亮吗?对不起你那张脸吗?” “绝无这个意思。” 沈家小姐确实生的漂亮,眉目之间都带着那一丝的媚,当成聊斋里书生常遇到的女鬼来说,绝对没啥问题。 “可人鬼殊途啊。” 林江非常认真的道。 沈大小姐:“……” 沈大小姐甚至都不唱歌了,手仍旧掀着半边盖头,认认真真给林江讲起了道理: “林公子,咱们两个是谁先诈的尸?” “是我。” “你看你也是诈尸,我也是诈尸,和我简直就是天生的一对啊,咱们两个不如在一起,就这么双宿双飞可好?” “此言差矣。”林江摇头:“沈大小姐,我有心跳,所以我算不上是诈尸,顶多只能说是假死,但沈小姐你……看样子是真死了。” 边说着,林江边把自己的手伸了出来,让沈小姐去把脉。 沈小姐犹豫豫的把两根手指都往林江手腕上一搭,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本来像是刚死没多久,现在像死了好几天。 “真有脉搏,真有脉搏……还真是人鬼殊途,人鬼殊途……” 边说着两只眼睛当中竟泛起了血泪,顺着脸颊就流淌了下来 林江能明显感觉到,这沈家小姐身上浮现出了浓浓的“怨气”,现在这种本来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现在竟如实质一样从她身上往外冒。 为了避免沈家小姐突然犯什么癫,林江干脆继续劝慰道: “沈小姐,强扭的瓜不甜,你说你好不容易还能再睁开眼看世界,何必执着于我这么个外人,不如回家看看,你家沈老爷子可想你了。” “我不回家!绝不回家!” 沈大小姐在听了林江这话之后忽然一下炸了毛,阵阵阴风直接平地而起,甚至都将她的盖头吹了起。 “我不回家,我绝不回家,我就要和你成亲! “既然你是活人,我就给你掐死了,让你再诈一遍尸!” 张开双手,伴着血泪,作势就要去掐林江脖子,似乎想要将林江生生掐死! 林江长叹。 本来不想打人的。 “碰!” 林江拳头伸直,沈大小姐倒着就飞出去了。 她也是在地面上滚了好几圈,然后啪叽一下扣到了林家大院的墙上,那动作就和之前林江一拳打死的黑衣人如出一辙。 这一拳林江是照着头打的,也没怎么收着力道,放在一般人身上差不多一拳下去就应该给打死,但诈尸的沈小姐很显然不是一般人,她有点狼狈的从地面上爬了起来,盖在脸上的花盖,头上面多出来了一个明显的拳头印。 都凹进去了。 沈小姐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就隔着盖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林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嫌我脏,才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可这也不是我自己想脏的啊,若不是我那禽兽样的兄长,我又怎会脏?” 本来正晃动着胳膊,打算上去给了沈小姐最后一击的林江一下子就停住了脚。 啊? 一回神,林江就发现沈小姐盘腿所坐之地,已被血泪汇出了个小小的血潭。 目光看向的血潭,其中竟有景象连连变化。 将看到那血影当中有个姑娘,姑娘很漂亮,和沈小姐面相一样。 她住在一大宅子里,每天独自一人刺绣,太阳和月亮空中不断的变迁,身边的人也如同影子一般的快速走过,不做任何停留。 大宅子当中的侍从不理她,她的父亲不怎么理她,那姑娘长的和沈大一样的哥哥,也不怎么理她。 姑娘就这么自己秀啊秀,用红布给自己绣了个红盖头,双臂处在石头桌子上,对着那红盖头痴痴的笑。 然而此刻那血中的景象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有一日,那长得如同沈大一模一样的哥哥醉醺醺的从外面回到了院子里。 天色已经很晚了,那姑娘并不在院子里,姑娘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大门紧闭着。 哥哥来到了房间的旁边,开始敲门。 敲了一阵子,没人答应,他就开始撞门。 门不结实,只撞了两下,门就开了。 和沈大长的一模一样的哥哥进了房间。 天空当中的月亮绕了一周,从天头的另一边坠了下去。 哥哥这才出来。 然后这院子里可就乱了套了。 像极了沈家老爷子的老人猛抽哥哥,姑娘在旁边呆立着坐。 可毕竟家丑不能外扬,这事就被这么硬压下去了。 自从过了这件事情之后,老人对姑娘的态度也比原来好了许多,如若说之前只是随意的糊了事,现在就是真的会认认真真的听她讲话。 只可惜…… 自那以后,哥哥还是会时常进入姑娘的房间,一呆便是一个晚上。 血液当中的日月不断的变化,直到林江都数不清楚到底变换了多少次。 终于, 某一日哥哥再进入那房间时,却是落荒一样的逃了出来。 房间当中,那姑娘躺在床上,死死瞪大眼睛。 血中的景象只是闪烁了一瞬,随后便消失。 抽泣声仍在继续,林江看到那姑娘的喉咙处正闪烁着淡淡的微光,像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她的嗓子里。 终于,她抑制不住,盖头下方传来了反胃的干呕声,再一张嘴竟是哇的一声吐出来了一颗小珠子。 木做的,中间被挖了个空,看上去好像是颗佛珠。 而伴随着她吐出这东西来,一股熏人的臭味,腥味也骤然之间在院子当中弥散了出来。 林江下意识的伸手掩住了口鼻,他背后则是传来了“欸”一声叫,觥玄的身影嗖的一下就落到了林江身边。 他手里正捏着之前打林江用的符箓,瞪眼睛看眼前的新娘: “好大的怨气!” 凝神看了一会,才倒吸冷气: “这不是沈家那个姑娘吗?这么大怨气?沈家人干什么了?” “能处理吗?” “能!”觥玄本来还挺自信的,毕竟他手里的符箓是专门用来打尸首的,说是这么个冤尸了,就算是千年的老尸挨上他这一下都得滋滋冒烟。 一想到自己这符箓上一次拍的林江身上屁事都没有,他的语气也变得有些迟疑了起来: “应该能。” “先治住她吧。”林江道:“有些事情还想问她,我怕我上给她打死了。” 觥玄点点头在院子当中寻到了一根麻绳,放在手里?了两下,感觉够结实,就在上面系了个奇怪的小扣。 对准绳子吹了一口气,朝着沈小姐方向一扔。 绳子如蛇一样,腾了一圈,直接砸向了沈小姐。 本还在哭的沈小姐见绳子飞过来也是心头一惊,高念一句: “小郎君,你好狠的心!” 起身就打算往外跑。 可那绳子就像是活了一样,顺着风来回钻,一个眨眼的功夫就爬上了沈小姐的身。 “啪!” 沈小姐被捆在地上动弹不得。 林江看着这一幕,眼睛微微发亮。 这就是方术吗? 第十三章 冤有头 林江之前就听觥玄说过方术,不过这世界既看不到那种御剑飞行的高人,也瞧不见什么横跨天际的仙舟,他就把这方术当成了街边打把势卖艺的魔术手段。 现在一看这手段,哪里止于卖艺? 分明有不少更深的东西! 被捆了个严实的沈小姐又挣扎着折腾了两下,最终老老实实不动了。 她就顶着那个红盖头,歪着脑袋看着林江。 哪怕盖头没掀下来,林江也能感觉到那后面的幽怨目光。 林江无视掉了这个目光。 觥玄倒是好奇的看了眼沈小姐: “她脸上怎么有个凹下去的拳印?” 林江不说话。 觥玄反应过来了,也不说话。 沈小姐觉得委屈,继续开始嘤嘤的哭。 林江看了眼觥玄:“她防腐是你给她做的?” “是啊。”觥玄挠头。 “当时没看出来她死因吗?” “啊?”觥玄摇头:“我做防腐靠的不是医家技巧,靠的是祖师爷使劲。” 祖师爷真好用啊。 “但她这么大怨气,当时我给她做防腐的时候,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显然不对劲啊! 觥玄这门道闻凡物的味道一般,但是如若是嗅怨气,那可就灵多了。 那股怨毒的,带着腥味的臭他怎么可能闻不到? 带着疑惑,环视周围,觥玄目光落到了地面上的那颗珠子上。 凑过去,用块布垫住手,把这小珠子给取了起来。 左右观摩了一下,才在这个小珠子的底部找到了一串铭文。 “哆他伽多夜……往生咒,这是颗佛珠啊!” 觥玄啧啧称奇,又向林江解释: “这佛珠的主人应该是个有本事的僧人,取他一颗珠子含在尸体的喉咙间,就可以把怨气梗下去,但这终究只是权宜之策,压在肚子里的怨气只会越积越多,除非完成此人生前执念,否则迟早有一天会化作粽子诈尸害人。” 话致于此,言语顿了顿,有点不理解: “这么大怨气是因为什么呢。” 林江简单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和觥玄说了一遍。 觥玄脸憋红了: “妈了个无量天尊。” 嘟嘟囔囔骂了两句之后,觥玄又是思考的一阵,一拍脑门: “林公子,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挖你做冥婚了!” “怎么说?” “这姑娘心中有两部分的执念,第一块是把她那个哥哥送进坟堆,第二块则是找一个好郎君嫁了。她死的冤屈,心头怨气大,沈家肯定不可能让把大儿子杀了,就只能想个办法转移一下这怨气。” 觥玄啧吧嘴:“他们打算找一个替死鬼,但又不敢真杀人,就得寻一个够俊俏的,够漂亮的,填补沈小姐的怒火,说白了便是打生桩,不过这打生桩为的不是房屋兴隆,而是为了平复怨气。 “结果了好久也没找到合适的,便寻了我做防腐,又拖了一些时间。正好赶上你家出了事情,就把你挖了出来。” “为什么找我?”林江不解。 觥玄盯着林江的脸不说话。 林江懂了。 “如果再推迟几天,我估计沈家大概率会真抓一个外乡路过的俊书生给这小姐扔进去。”觥玄摇头:“这沈家,不怎么行。” 林江走到了被捆着的沈小姐面前,蹲了下来: “沈小姐,你家人不是好人。” 沈小姐不说话。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我可没害了你的命,你应该回沈家去。” “……我不敢……” 沈小姐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了点声音,非常的细,几乎让人快听不清楚。 “所以你就敢来找我咯。”林江眉头一动:“是因为我是附近街坊四邻远近闻名的好人吗?平时看到乞丐都会多给两个子的那种?” 沈小姐又不说话了,脑袋往下垂,红盖头都快碰到地上了。 林江无奈的摇了摇头。 沈小姐误会了。 原来的林公子是个好人,态度温和,如沐春风。 现在的林江顶多只能说“不是个坏人”。 沈大做出来的事情他不喜欢,所以说沈大欠下的怨债,林江得让他还。 不过林江自己不想闹事。 快搬走了,闹事给自己惹一身麻烦,容易留下小尾巴。 那就得让沈小姐回家。 沈小姐能挨得住自己一拳,那一般家丁肯定是管不了的,只要今晚她过去了,别人不好说,沈大一定没。 觥玄似乎是看出来了林江的心思,摇了摇头道: “林公子,嘴上劝你是肯定没法把这位劝回去的。别看她现在回答明确条理清晰,可她只是诈尸,和你不一样,她只靠着一口怨气撑着,你和她讲道理,她只会喊一晚上怕她哥。” “那该怎么做?” 不靠嘴说靠什么?难不成硬生生把这姑娘搬过去? “贫道倒是有些方法。” 觥玄在院子里搜寻了一圈,把院子里面那个晾衣服的竹竿给拿了下来。 他拿了张符箓在竹竿上裹了一圈,然后又走到沈家姑娘旁边,解开了捆在她身上的绳子。 沈家小姐像是被竹竿给勾住了,摇摇晃晃起了身,就跟着竹竿。 “赶尸术。”觥玄把杆递给了林江:“拿着这根杆,沈家小姐就会跟着杆走。” 林江想了想,觉得这事儿他不能干,觥玄也不能干,大半夜在街上走,很容易被打更发现。 后面跟个诈尸的新娘,不好解释。 那谁能干呢? 思路一转,林江直接就进了内屋,一会儿他就把小山参给端了出来。 小山参被折腾醒了,她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疑惑的看着林江: “咋了?” “小大侠,有这件事我得托您去办?” “什么事?” 林江想了想:“惩恶扬善。” 小山参一听这个,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惩恶扬善好,我最喜欢的就是惩恶扬善了!需要我怎么做?打谁?” “不是打谁。”林江把竹竿送到了小山参手里,又从一边里拿了份地图给,小山参指了指具体位置:“你拿着竹竿,这姑娘就会跟着你走,给她送到家就行了。” “这就算是惩恶扬善?”小山参手里拿着竹竿,挺稳的。 “大侠的每一步都是从小事做起的,”林江道:“这是你的一小步,却是你成为大侠的一大步。” “你说的很有道理,那我这就去。” 目送小山参离开,林江才问觥玄: “祖师爷不会怪罪?” “祖师爷都教我吃喝玩乐为修行了,怎么会怪罪?”觥玄摇了摇头:“人世间千恩百怨,谁能了结的清楚?沈家自己造的孽,就让他们自己还吧。” …… 沈大有点睡不着。 一想到自己妹妹的尸首现在不知身在何处,他心里就不安生。 自从他妹妹死了之后,他就一直不安生。 不安生的沈大先是找了一个和尚,和尚不怎么愿意帮,用刀逼着才拿出了一颗佛珠,暂时把怨气压了下去,告诉他得了结恩怨才行。 又找了个米婆子,米婆子愿意帮他,但是本事不行,就求米给支了个损招,说是让他把这怨气给转了,办一场冥婚。 最后找了个道士,做了防腐,开始找着愿意殉葬的人。 可哪有啊。 等啊等啊,最终却等到了隔壁林家死人了。 这是好事! 自己妹妹从小就喜欢邻家那小子,让自己的疯爹把小子挖出来,凑个冥婚,他们俩就能在地下来个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可谁想到啊。 林家小子活了! 不止他活了,自己妹妹也跑了! 这就让不安生的沈大更不安生了。 睡不着的他来到了院子里。 今日风实在是冷,天色又黑,院子里面阴沉的很,只剩下那半点的月光实在是透不过云层。 他本来很熟悉这院子,熟悉墙角放着的杂物,熟悉院中摆着的书桌,熟悉自己父亲花大价钱弄来的假山,他现在这一切都被黑夜的暗物笼罩着,朦朦胧胧只剩一群黑影立在周围看着他。 让沈大很不舒服。 在院子里面来回的踱步,来回逛了两圈之后,沈大又冷又困。 寻思寻思,还是得睡觉。 不睡觉困。 正打算转身回房间,沈大背后突然传来异响。 啪嗒。 突如其来传来的声音让沈大一个激灵,他猛然回头,却发现背后一个人都没有。 仍那些高耸的黑影,堆砌在一起。 声音就是从黑影当中发出的。 沈大小心翼翼的走到了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地面上不知何时多出来了一个竹竿。 以及…… 阴沉的红盖头在沈大的背后慢慢的浮起,惨白的手指拉开盖头的一角,露出里面的那张无血色的脸: “哥。我回家了。” 第十四章 林间的闲话不要听 小山参没一会就回来了。 “成了吗?” “成了。” 小山参点了点头:“跟在我背后那个姑娘直接就跳到院子里面去了,她可高兴了。” “干的不错。”林江蹲下来摸了摸小山参的额头。 小山参本来想躲开,但是手真落上来之后她又感觉还挺舒服的,就在那里嘿嘿嘿的笑了两声: “我这算是走上了大侠的第一步?” 林江想了想。 沈大确实死有余辜。 “嗯,小山参是大侠。” 小山参非常受用。 天色太晚,她还是困了,告别之后就回了房间里,又去躺尸了。 “道长,你说,沈小姐和我一样吗?” 林江忍不住问。 她也是诈尸,自己也是诈尸,感觉上说不准会有些什么关系。 觥玄闻言,摇了摇头:“你们不一样,沈家小姐是真诈尸,是怨气驱动的,你……” 觥玄还是说不出来林江到底是怎么个回事。 “怨气大就能诈尸,那诈尸的人多吗?” 林江感觉年头死的人怨气可能都不小,被山林中有匪杀了的,在处刑场上被刽子手砍了头的,被人合谋算计死了的。 哪个不是想活下去? “哪有那么容易。”觥玄摇头:“如果真被人害死就能诈尸活过来,那世界上也就没有害人的人了。 “如若想要变成这样怨尸,这怨气得是一日一日的积累,忽然枉死的,大牢里关着的,因为意外去世的,当时心中恐怕都是茫然大过怨气,死了不诈尸。 “就算真的是一心含怨死掉了,得先过一遍头七,如若是后事安排的到位,做白事的本事到家,自然就能将死者的怨气平消,安然入土。不会化作厉鬼来讨人性命。 “如果这人死在了荒郊野岭里,化作了孤魂野鬼,那他就会迷路。没有归属的亡魂是看不见路的,只能来回徘徊。 “以上这几项全没达成,才有一定概率重新蹦起来,去找人寻仇。” 这么一通罗列下来,想要诈尸还真挺费劲的。 现在看来,自己的诈尸明显还是高级些。 …… 第二天一早,捕头来敲门了。 林江把捕头迎接进了门,给捕头倒了一杯茶水,捕头一口全送进了肚,喝了茶水之后才啧吧了两下嘴。 林江问:“捕头,这什么事啊,一大早就过来了?” “您可别提了!”捕头拍大腿:“今儿早上啊,沈家出了命案啊!” “啊!”林江脸上很惊讶。 “沈大少爷死了!” “啊!”林江脸上恰如其分的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谁杀的?” “不知道,现场只能看到一滩血迹。” 林江眨了眨眼睛。 不知道? 解决了怨气之后沈小姐没有入土为安,反而跑掉了? “他死成什么样啊?” 捕头瞥了眼林江。 林公子还挺好打听的。 “挺惨的,脖子被卡断了,下面也烂了,好像是被人踹的。”捕头到这里的时候下意识的缩了缩腿,似乎是有点蛋疼。 “那是挺疼的。”林江点了点头:“什么人呢,这么残忍。” “不知道。”捕头摇了摇头,而后脸上露出了些惊恐:“林少爷,你说会不会是沈小姐诈尸弄得啊。” “那为啥非要杀他哥哥?” “说不定有冤屈。”捕头道:“我们一到沈家,沈老爷子就坐在地上喊什么‘这就是命’,感觉得多找他问问。” “是得问问。”林江点了点头:“所以你们来找我干什么?” “一是例行公事,打算问问您昨天晚上看没看过什么异常。二嘛,则是到您这找个人。”捕头道:“不是有个道爷现在住在您家吗?” “找觥玄?” “对。现在镇里没有大老爷,做白事的那家有点事出去了,最近的寺庙又有点远,只能先找那位道爷了。” 林江直接转身喊觥玄: “觥玄道长!来活了!” 觥玄从后院出来,还有些茫然,捕头就又把事情也给他讲了一遍,觥玄听了之后也是连连惊呼: “唉!唉!这光天化日的!贫道这就去看看!” 俩人就这么走了。 院子里就剩下了林江和小山参。 林江出门看了一眼,发现捕头带来的几个人捕快没走远,就在附近巡逻,看到林江还嘿嘿笑。 捕头之前叮嘱他们,多帮忙盯梢。 觥玄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想了想,林江干脆直接回了屋,叫出来了小山参。 小山参疑惑的被林江带到了袖口里: “怎么了?又有什么事情需要大侠帮忙了吗?” “要给大侠采买些东西去了。” 小山参闻言,画上的眼眉笑成了弯。 …… 白山县外白山环绕,树木蔓延生长,组成了片片密林。 山下村子里有个樵夫,常来此处砍柴,空着背篓上去,满载着下来,这一后背的柴火就是养一整家的钱。 他今日已经砍了半天,柴火筐背了一半,觉得有些累了,打算到前面一处自己常歇脚的地方休息休息。 那是茂密林间的一块大青石,石头顶端平平整整,像是被人用刀一点点刻出来的,整个就如同一张桌子,安安稳稳在泥地中躺着。 因为太平整了,既是一张很不错的床,又是个不错的凳子,偶尔樵夫就会来这儿往那青石上面一躺,枕柴火晒上一小会的太阳,等到身子骨暖和了,再去砍别的柴。 不过今日正当他哼着山歌到那青石旁边时,他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听到了有人的交谈声从前方传来。 “……林家小子……活了……” “……死了个三重天的外堂高手……” “……他身边的道士应该是内堂……” 那声音细听起来是一男一女,含含糊糊,像是隔了一层纱雾。 话非常的模糊,听得不太清楚。 樵夫心头微微一颤。 外堂?内堂? 他记得自己原来上山的时候遇到过一伙镖侠,他们向着自己解释过,人如若想要修行,便要登天,普通人穷极一生苦工,可以从一重天爬到三重天,叫外堂,放在江湖上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好手。 如若是天赋异禀,或者拜了名门大派,便可有机会从三重天爬到六重天,这时候叫内堂,已经是天下少有的厉害角色,在京城里都能叫得上号的高人! 如若到了六重天,再想往上,就需要点星。 点了星之后可就不得了了! 顶尖的神仙! 放到各个大宗门里,都是要被供成祖师爷的。 而听这一男一女谈话间,一个三重天就这么没了? 他又不傻,哪里不知道自己是听到了不该听的事,便直接想亡了命的往回跑。 他靠的实在是太近了,刚刚往回撤一步,眼神就下意识扫到了自己长躺的那块大青石。 只见平平整整的大青石上方摆着个半人高的瓦罐,用来酿酒的那种。 刚才那一男一女的声音就是从这罐子里面传来的! 这么小的罐子,怎么可能装得下两个人? 忽得一阵风动,罐内声音直接消失不见。 樵夫能清楚的看到, 罐子的下方微微歪斜,转了小半截方向。 就像是个活来的人,侧头看向了背后的樵夫。 …… 林间飞鸟起,惊得树叶片片落。 身穿着红色新娘服装的姑娘缓步走在这林间,她唯独落在外面的手指惨白,完全不带一丝血色。 姑娘身形利落漂亮,唯独脸上的红盖头中有个显眼的拳印,也不知道是被谁打的。 而在她手中,则是握着个竹竿,竹竿上面贴了个符箓,很显眼。 她口中哼着唱腔,步伐慢行: “一更天儿哎~林深雾锁喉,红绣鞋儿踏碎了百年秋。嫁衣未裁先裁命,纸钱儿烧不透。” 忽地停下脚步, 沈大小姐垂头看向地面,惊喜道: “诶呀,你也是死人?谁杀的你啊?” 只见地面上七零八散的樵夫散了一地,死不瞑目。 沈小姐等了半天,看樵夫不说话,就伸手把这樵夫的脑袋捡了起来: “真没礼貌,人家问你话呢。 “你生的也不俊啊,不能当我相公。 “回去找林公子? “也不行,林公子是好人,不能再找林公子。 “唉,何处还能有个俊郎君呢?” 把脑袋扔到一边,新娘又是边唱边走,唯独只剩歌声空留林间: “枯枝扯罗袖,狐火引路游。谁家坟头三寸钉,绊我魂儿叩。” 第十五章 买画册骑大马 林江带着小山参上了街。 中午进的布坊,下午便拿着小衣服出来了。 这身小衣服似如画册中侠士所穿,干净利落,材质倒也不错,是他花了一钱银子让坊娘子加急赶制出来的。 很贵,但坊娘子手巧,做出来的精致又好看,又没那么贵了。 整个过程当中坊娘子都没问林江为什么要这么干,只是老老实实的接钱,老老实实的干活,到时间就交差。 林老爷子在白山县干了这么多年郎中,在他手中医好的人可多了去了,有时候如若是谁家给不上银子,他也愿意宽限两天,实在是要了急的病却又穷,甚至不用掏钱也行。 林江原身本身也是个儒雅性子,平日里没和任何人产生过矛盾,他现在家里有难处,多问会给邻家产生麻烦的话,那就都不问。 老实做工就行了。 林江把小衣服小心放到了袖口里面,随后他便感觉袖口里的小山参好像在折腾着穿衣服。 小会之后,小山参沮丧的声音传来: “不会……” 小山参生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穿衣服,确实不会。 “等回去我帮你。” 林江环顾一圈,在街道上找了找,很快就发现了自己想找的地方。 那是一处看起来繁华亮堂的宅子,外面挂着对联,上书: “架上丹黄皆古籍,门前桃李尽知音。” 这是家老书店,原本是专门给那些富庶子弟、书生秀才准备的,后来又进了一批小人书,手里有点闲钱的富农就偶尔会买回去那么一两本连环画,瞧上一眼。 等到进门之后,店里的小二本来想上来招呼,可眼见是林江,脸色吓得有点白,往后面撤,也不敢说话,也不敢靠近。 林江不在乎,自顾自去的小人书那边,把里面带着大侠名字的书尽数选了一本。 “给我拿条细绳捆上。” 唤来小二,小二这才战战兢兢办完了事情。 给完银子之后,便离开了书坊。 小山参顺着袖口探出头,看了一眼林江手中拎着的书册,嘴巴慢慢张大了。 “这些全都是?” “这些全都是。”林江拿出了一本册子在小山参面前晃了晃:“前段时间有个厉害的话本大家做了套全套的拾遗录侠客传,前前后后十一册,兜里有些闲钱的富庶子弟最愿意看,这次就全给你买下来了,又给你把你常看的那几张豪侠路的三册画册买了下来,以后这些你都能在路上看。” 小山参盯着书看了许久,感觉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小一会之后才道: “你真好,真的。” “我知道。” “我以后如果想要买这些东西的话,我需要什么东西吗?” “银子。” 林江从怀中拿出来了几钱碎银子。 “铜钱。” 他又拿出来了几片铜钱。 小山参认认真真的看,认认真真的记。 “银子和铜钱真好。” “好是好。”林江道:“但是如果掉进钱眼里,可就不好了。” “掉进钱眼里?”小山参从林江手中掏出来了一枚铜钱,她仔细看着这铜钱上面的钱眼,很疑惑:“我都钻不进去,别人要怎么掉进去呢?” “念头掉进去了。” 小山参还是不太懂。 不懂的事情小山参不会多想,干脆回到袖口里面去了。 林江隐约能听到袖口里传来了嘿嘿的笑声。 离开人多的市集,林江临回家之前还得整点吃的。 白山县有两家卖饼子的,好吃的那家生病了,好几天都没出来。不好吃的那家饼子有点干,是粗粮的,正常往肚子里面吞有点划嗓子,需要伴着水一起吃,但林江在修炼了吃喝法门之后,粮食一到嗓子眼就直接化作一股液进了身体里,随后游走全身。 当真是吃喝之间皆有修行。 两口饼子下肚,林江正打算走,突然见身边走来个熟悉的身影。 这人穿着一身官服,脑袋的顶上戴着乌纱帽,那生了一块巴掌大的红印子,还跟着两个衙役。 正是县令朱明远。 朱明远隔着很远就看到了林江,笑着走了过来,那个卖饼子的老乡一下子就变得窘迫了起来,不断搓着手,讪笑着看着县老爷。 “给我拿俩饼子。”朱明远按着价钱给了铜钱,老乡本来不想收,但朱明远就强塞到了他手里,他也刻在锅贴里面寻了半天,找出来两个看起来最亮堂的。 朱明远拿过来吃了一口,随后就用布包给包了起来,剩下的一个塞给了背后的衙役。 衙役吃了一口,和吃了苍蝇一样。 “县令好。” “林公子好。” 两人客套完了,朱明远仰头看了一眼现在的天头,感慨: “今日算是天公作美啊。” 林江看了一眼天。 今日多云,因为是初春,气温有点低。 但林江现在感受不到什么寒冷和炎热,只是穿了一身好看的长褂。 “林公子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说今日这天气好?” “每个人都有个自己喜欢的天头。” “说的好。”朱明远点头:“庄稼汉喜欢适当的甘露,渔船夫喜欢风平浪静的晴天,我偏好这多云的阴日。” 用手摸一摸脸:“我脸上这块是阴毒,扎根到了骨头里,估计这辈子是离不开了,一晒太阳,我这半张脸就会如同烧着的一样烫。” 林江回忆了一下,确实很少见朱明远晴朗天出门。 “辛苦县令了。” “生来便带着的,谈不了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想当年我面见圣上的时候,正是大中午的天,那天没云彩,太阳直着烧,我都扛下来了。” 朱明远也察觉到自己好像扯远了,把话题转移了回来:“我是专门来寻林公子的。” “有什么事直接和我讲就行了。” 朱明远看向林江: “我查了一下当时袭击你的那人,他身上有密信,说是有人托他到你家取什么东西。 “林公子,你有头绪吗?” 林江想起来了自己怀中的那个盒子。 他也看着朱明远,仔细的、认真的想了想。 “没有。” “真没有?” “确实没有。” “唉。”朱明远摇了摇头:“那这案子可就不太好查了。” “还得烦劳县令多费费心。” 朱明远点了点头,带着手下走远了。 林江看着朱明远走远,也才转身朝着宅子的方向走去。 得留点心眼。 就算朱县令是好心好人,林江也不可能直接把这盒子拿出来给他看。 林家没有宝贝才是最好的。 …… 回到了林家宅子,跟外面的衙役们道了一声辛苦,有点碎银子,半推半就直接塞到这些衙役的手中,才进了院子。 人家衙役帮着你护院也不是白帮的。 这几个衙役眉开目笑的收了银子,又说了两句吉祥话,就此离开。 本来林家是有护院和伙计的,那些毕竟都是外人,家破了之后林老爷子也没了什么心气,就给那些人结了银子,让他们各回各家去。 要不然林江也不至于没人可用。 进了大院之后,林江先把小山参放了出来,又手把手教着小山参穿衣服,不一会一个侠客版的小山参便闪亮登场。 小山参虽然不太适应衣服,但是穿上之后和书册里的大侠很像,所以她很开心。 又看了两眼小山参,林江想了想: “你想不想骑大马?” 小山参一听这个一下子就来了劲。 小人书里大侠都在骑大马。 她小山参也要骑大马! “要!要!” “我教你。” 林江带着小山参到了后马棚,有两匹老马就在马棚里面,慢悠悠的吃着草。 它们俩是林生风很早就买回来,是两匹好马,家破了,林生风也没舍得放了它们,他们就一直待在院子里了。 到时候给它们俩套上绳索,用后院的马车直接就能走了。 现在白山县还算安全,再备些东西,过两日就离开。 先牵出来一匹老马,套上马鞍,老马还以为林江打算带着他出去溜一圈,亲昵的用脸蹭着林江。 然后林江就把小山参放在了老马马鞍上。 老马有点疑惑,他甚至都没感觉有什么东西上了自己背。 倒是小山参非常兴奋的握住了缰绳: “骑大马!骑大马!架!” 她拉住缰绳。 老马听到声音,凑合着走了两步。 停下来了。 光是拉着缰绳,马是不会走的。 小山参想了想,书里的大侠还会踩着马镫。 她看了看自己的小腿。 特别失落的放下了缰绳。 “我好像骑不了大马。” 林江在旁边强忍着笑意:“其实可以,不过缰绳上的本事你得更注意注意。” “缰绳上的本事?” “我教你。” 林江也翻身上马,开始手把手教着小山参怎么使用缰绳控制大马。 折腾了好一会,小山参大概掌握了这个本领,她欢快的骑着马,在宅子里面溜圈圈。 林江也满意的看着她。 之后就能让小山参架马车了,好事。 正在和小山参热闹着,林江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了觥玄的声音: “欸,你…你别扒拉我!” 第十六章 罐儿抓人 林江推开了推开了宅门,觥玄的声音也从门外面飘了进来: “你别在这?着我,你撒开我,别扒拉。” “不能撒开,不能撒开啊!” 这是什么个事? 觥玄遇上狗皮膏药成精了? 一打眼扫过去,林江这才发现,是有小伙子正跪在地面上,双手并用的抱住觥玄大腿,眼泪那叫一个唰啦啦的往下流。 觥玄是个好人,没蹬开另一只脚往下踹,只能用力的往外拽。 终于看到林江过来,觥玄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 林江皱着眉头看着这小伙子。 怎么…… 瞧起来这么眼熟? 嗯? 不是当时掘自己坟的长工之一吗? 林江可还记得,自己实际上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他。 本纠缠着觥玄的后生听到旁边传来响动,侧目一瞧看就看到了林江,当时便被吓得脸色惨白,双臂更是紧紧抱住觥玄的大腿。 “瞧你这胆子,还敢跟着人家做损阴德的事。”觥玄显然是对这掘坟的人没什么好感,骂了一句之后才向林江解释: “我顺着沈家院子回来就感觉有人在背后跟着我,结果到了门口之后这小子直接奔了上来,把我腿给抓了。” “我让他撒开,他不撒,我让他说话,他也说不利索,你说这整的!” 后生在旁边耳听,他还是不太明白这位道长不知为何同死而复生的林公子打成一片,但他现在必须得求觥玄。 咬了咬牙,终于是松开觥玄的大腿,向着两人磕头: “道长!您神通大!务必要救命啊!” 本来觥玄都不怎么想管这人,可一听到“救命”这两个字,他却没能迈开远离的步子。 下意识的看了眼林江,林江沉吟片刻后点头:“听他说说吧。” 得了许可,后生立刻讲起来了事情: “我叫李二,县外桃李村人,家中有一口子,今日中午时,家外冲进来了一个坛子,它…它把我那口子掠走了!” “坛子?” 李二连连点头:“就是家里泡菜的那种酒坛子,不算大,半人高,长了两条腿,两条腿,今天中午直接冲进我们村子,奔着我家就来。” 说到这里,李二又是哭哭啼啼了起来:“它力气实在是太大了,举起我婆娘就开始往外跑,我用锄头去打他,结果不但没打过,还让他一脚踹飞了出去,现在不知道带着我家婆娘去哪了。” 林江听得直挠头。 突然出现一个长胳膊长腿的罐,把这人的老婆给抓走了? 这两天林江经历的邪门事情不算少,这坛儿也能在邪门事情当中能够排得上号。 “你没报官吗?” “去了啊。”李二垂头丧气:“可县老爷听我说,告诉我这事他管不得,官衙抓不了妖怪,要找就只能找个厉害的道士,我只认识道长一个道士,实在没办法,就跑来求您了。” 觥玄皱眉,捋胡思量。 “说的这个罐,白胳膊白腿?” “对对!” “是不是罗圈腿?胳膊也弯弯曲曲,伸不直?” “是!”李二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喜:“道长,你认识这罐?你若能把我家婆娘救回来,我李二当牛做马都愿意!” “当牛做马就算了,银子可比牛马实在的多,但这罐儿我还真得去看看。” 觥玄脸色明显照比之前严肃了不少。 “那是什么东西?”林江问。 “罐儿子,一种邪物。需要将没长开的少年郎泡进去,用专门的药物炼制,从小将其养到大,便能锻出一个本事不凡的罐儿子。一般江湖好手在这罐儿子手里扛不住两三招就得躺下,算是种至阴至邪的祸害。” 觥玄说完又指了下自己的肚子:“别看他们那罐儿是身体,里面的肉早就烂完了,五脏混在罐里,五行都是乱的,打起来自然鬼祟。” “真邪门欸。” “是邪门,”觥玄思量一会,先把李二赶起来:“你去那边守着,我一会就跟你去看看。” 李二立刻喜笑颜开,边磕头边往那边走,还时不时回头看觥玄,若不是觥玄一副要打人的样子,他还得磨蹭半天。 赶跑了李二后,觥玄才对林江道:“林公子,今儿晚上我可未必能回得来了。” “对付那个罐儿需要一个晚上?” “是,而且还未必收拾的掉。” “你用不用再寻些好手?” 林江肯定是不能出去的,白天有县衙的人帮着在周围巡逻,还好说人多眼杂,有些家伙不一定能动得上手。 晚上可就不一样了,这太阳一下山,什么妖魔鬼怪的东西都钻出来了,很麻烦。 觥玄摇了摇头: “这事别人帮不上。” 林江能从觥玄的脸上瞧出来,觥玄现在心里恐怕是有事,于是他点了点头,念叨了句:“注意安全。” 觥玄拱手告别,跟着李二走了。 他确实有些事情没和林江说。 罐儿必定是人造的,它不可能无缘无故做什么事情,恐怕是有人指使它这么做。 其次, 如果单纯只是这么一个罐儿,那倒也是没什么麻烦的,按照觥玄的本事,甚至都不用专门准备桌子黄布开法坛,用桃木剑砍砍戳戳就能降服的了。 可他却认识一个会做罐儿的人。 一个和他有仇的人。 …… 林江独自一人回到了大院内。 院子里面,林生风刚吃完林江给他留下的饭,整个人又来了精神,在院子里面跳戏班子的舞蹈,活跃的像是个精神病人。 哦,不对,就是精神病人。 先烧一壶开水,让小山参稍微泡泡澡,等小山参泡完之后,林江便给她穿好了衣服,才将今天的“人参汤”一饮而尽。 穿好了衣服的小山参非常高兴,也有模有样的学着林生风的戏班子舞跳,耍了一阵子之后,从林江手中讨来小册子,开始看起来了书中侠客行侠仗义。 林江盘腿坐着消化药力,让那股新增的炁息在体内巡游。 等到彻底将药力灌入识海当中的那殿堂之后,太阳已经快彻底垂到山下了。 距离亥时还有些时辰,林江盘算盘算,觉得该收拾收拾东西,准备搬家了。 正当他打算去院子里取东西时,他怀中的铃铛忽然响了。 嗯? 有人来院子? “咚咚!” 院外传来了闷沉的敲门声,林江带着几分警惕走到门口,把大门打开。 只见外面站这个熟人。 “林公子,能让我在你家蹭个饭吗?” 朱明远朱县令笑着道。 第十七章 花花锅 “这么晚了,朱县令怎么来找我了?” 林江确实不怎么理解,他探出头朝着门外看了一眼,有几个衙役正背着锅。 这看样子确实是来吃饭的。 不过食材是人家自己带的。 “谈谈案子。”朱县令道:“袭击你家那人,我找到些线索了,不过那人身份有点特殊,不方便在衙门里面谈,我干脆就过来了。” 顿了顿:“找你吃个饭。” 林江能听出来朱县令大概的意思,也就直接开门,把朱县令迎接进来了。 进了门的衙役们立刻就找到了林家院子正中间的那个石桌,他们利落的动了手,把包囊里面的东西放在了石桌上。 林江这才看到。 这是个铜锅。 涮肉的那种铜锅。 但这个时候还不叫火锅,这铜锅有个雅致的名字,叫做“拔霞供”,最外侧画着蓝色朵朵花,漂亮的像是个花瓶。 白山县没这东西,要找得去些大城市,在那些上了台面的馆子里才能知道看到。 最常吃这锅的,是京城那边的人。 没想到朱县令竟然也有这玩意。 估计是没少花银子。 衙役们把锅放到石桌上之后,又把吃吃喝喝的东西往桌子上放。 先是拿了些肉片和小鱼,又端上来了麻酱,还有些林江也不认识的野菜。 最后的最后,竟然端出来了一盘花瓣。 白色的,林江不认识。 林江也是第一次看到涮锅涮花的。 他以前下火锅馆子的时候确实听说有那种火锅会往里面下一些药材,可这花看起来也不像是药材。 食材放好了之后,朱县令就开始挥手赶人: “明天早上你们来收拾东西就行了。” 本来有几个专职护卫的衙役不太想离开,但是被朱明远给瞪回去了。 “我和林公子吃饭,还能出什么问题?没有任何问题。” 护院的没办法,只能这么离开了。 在弄完了这一切之后,朱县令直接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开始涮肉。 根本就没把自己当外人。 林江甚至都没找到客套和劝朱明远离开的机会。 没办法,他也坐在了椅子上。 朱明远涮了一会。 但明显火不热,那片肉才白了一点点。 他也像是舍不得扔,就着麻酱就吸溜一下吃进了肚子里,然后他又把这一盘的花瓣都倒进了火锅,一股醉人的芳香竟直接从火锅里面奔了出来。 林江抽动了两下鼻子。 这芬芳的花香在进入他的口喉之中之后,竟然直接化成了一道气息,汇入了他体内的层宫殿里。 道行往上涨了一些! 嗯? 这确实应该是有年头的药。 你说来就来吧,还带这么多礼物,也太客气了。 “火还不够热,等一会吧。” 朱明远道。 确实,林江吃火锅还是喜欢稍微多涮一小会。 正待和朱县令说谈两句话,林江忽然心有所感。 侧头一看,发现后院林生风正在顺着门廊往外看。 他扒拉着门外侧,只露出个脑袋。 林生风这段时间一直在里屋,忽然就醒了。 朱明远也看到了林生风。 “哟,林老爷子,过来一起吃啊?” 林生风没动。 倒是林江直接起了身,朝着自家老爷子那边走去。 “老爷子,你怎么出来了?” 林江搀扶住林生风,把他的身形挡在墙壁后面。 现在林生风还是三条胳膊,一般人看到了,总归会被吓到。 朱县令可能不是一般人,他不一定会被吓到,但他大概率会刨根问底。 林江不会接第三条胳膊,所以林江不知道该怎么向朱县令解释是这个事。 林生风像是没听到林江说话,他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石头桌子,看了很久。 “阿爷你要是饿了,我一会儿给你……” “孙儿欸,那花有毒。” 林生风道。 花? 有毒? 林江看向了石头桌子上。 县令带来的花朵有一半摆在盘子里,另一半则是进了花锅里。 那股醉人的香味,仍然在一缕一缕的向外飘,甚至都飘到了后院的位置。 “软人脚根,酥人筋骨,飘飘欲仙,邈邈化魂。” 林老爷子又嘀咕了一遍,是应该是说那些花的药效。 林江没说话。 有毒…… 这香味嗅到人的鼻子里面,身子都会变软吗? 为什么嗅到我的身体里会变成修行的道行? 觥玄教的吃喝法门竟然还有这般用途吗?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 朱县令为什么要给我下药? 林江想了想之前林家和朱县令的关系。 他们两家其实没什么太多接触,谈不上有什么恩情,也谈不上什么憎恨。 没道理因为恩怨下药。 那就是为了利益。 今天上午的时候,县令就逮着自己问了一下物件的问题,不过那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林家里有一个能让人死而复生的“宝贝”,来试探一下自己的口风,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 还有一个最有可能的情况。 林生风癔症更邪了,他认错了朱县令拿来的好东西,冤枉了好人。 介于林生风现在这么一个状态,他的话听也只能听一半。 还是得多提几分戒备。 “阿爷,你放心好了,”林江劝一句林生风,后者还是不怎么想动地方,他想了想,换了个话:“你孙儿已经成了神仙,怎么可能被这凡物药倒?” 林生风这才满意的露出笑容: “孙儿是神仙,孙儿是神仙。” 林江就这么连哄带骗的把林生风给送回那屋去了。 才转而回到座位旁。 现在这锅已经开,水在那里咕噜噜的滚,一股浓郁的香味溢散出来,满溢四周。 朱县令继续在那里涮肉: “林老爷子不来?” “不来了,老爷子思绪还是有些纷杂,不太想见外人。” “真是可惜了。”朱明远很感慨,好像真的很可惜:“这锅叫花花锅,是个漂亮姑娘教我的做法,属于世间少有的美味。林公子,你也尝尝?” 林江压根都没动筷子: “朱县令,今天晚上来找我,真的只是为了涮个肉?” “只是为了涮个肉不行吗?”朱明远问。 林江没说话。 朱明远这么一片一片的吃肉,吃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放下手中的筷子。 “林公子,你真没有什么线索?” “今天白天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林江摇了摇头:“县令,查案子这件事不应该查到我身上吧?” “哪怕是受害者也需要录口供,否则的话,这县里的案子是没法办下去的。” 朱明远没看林江,反而把注意力停留在桌面上的那盘花当中: “林公子,我最后再问一遍,你什么都不知道?” 林江沉默不语。 朱明远无奈的叹了口气: “看样子你真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县令,你是知道什么吗?” “我还真知道些事情,但讲起来有点复杂。” “请讲。” 朱明远自言自语的起来: “我自小就有寒毒,脸上生了一块巴掌大的胎记,从小就被人瞧不起,而且我脸上这印子若是见了太阳,还会滋起如同烈日炙烤一般的疼痛感,导致我日日难过,夜夜睡不着。 “唯独只有我个发小告诉我,我这个是富贵印,长大之后必定大富大贵,成人上人,我才坚持下。 “我家中有些银子,就勤奋苦读,终于考取了功名,进了京城。 “可到了京城内,我才知道,如果是想当官,从政仪表这一关必须得过。我脸上生了这么大个印子,这辈子都不可能当什么大官。 “可我还是去考了试,顶着大太阳,顶着脸上的烧,考了个不错的成绩,那日圣上亲自接见我,圣上心情不错,又见我努力,就让我到这白山县来成为这一县之令。 “多好啊! “回来之后便立刻提拔我那发小成了我身边一把手,我们两个一并在白山县干活。” 林江思考了一阵子,却是完全不记得朱明远身边跟着什么常见的老人。 就连他手下的捕头也不过上任五六年,应该不是发小。 “这位发小现在?” “他死了。” “……节哀。” 朱明远没什么表情,他只是继续涮肉,边道: “最近死的。” 林江不语。 “最近有个差事,有位漂亮姑娘需要寻个宝贝,说是弄到手之后就能把我身上的寒毒取出,还给了我个偏方,表示能够暂时压制住寒毒。 “我试了一下这偏方,效果确实不错,白日里晒着太阳,脸上也不觉得疼了。 “于是我生了心思,想要办好这件事情,但我又不好明着去讨那件宝贝,就让我这个兄弟上门去讨,结果没想到啊,竟然被人给打死了。” 院内升起了一阵风,朱明远桌面上方餐盘内的花朵随着风朵朵飞起,飞扬到了空中,绕着朱明远的身体轻轻旋转。 他抬起头,紧盯着林江: “林公子,你困不困啊?” 第十八章 你们要算计谁? 天已经暗淡了下来,觥玄借着月光,在李二的指示之下,沿着路前进。 李二在这旁边生活了这么多年,也许没有多大本事,但是眼神应该差不了,记住他妻子是往哪个方向去的还是不难。 来的路上,李二还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关于他妻子的好,他和他妻子是青梅竹马,说他妻子是村里最俊的那朵花,说他是祖上沾了不少的福气,才能把这朵花娶到自己的家。 然后跪下求觥玄: “道长,一定要救救我的妻子啊!” 觥玄没做保证。 其实刚一到这村子里面,觥玄就已经闻到了一股正常人闻不到的血腥味,一般只有刚死了没多久的人才会出这种味道。 吃喝要看、闻、品,嗅到各种味道也是吃喝修行带来的能力。 既然罐儿来过这地方,还在空中留下了这味道,那么估计李二的妻子是凶多吉少了。 顺着味一路向前进,很快就出了村子,到了附近的一个林子。 林子里面很阴,看不清周围,树木立在四周,遮掩住了月光,只剩下了小片的碎光。 树木后面则是完全的一片暗,就像有人把墨整片的铺在上面。 觥玄每踏出一步,只能听到自己脚下落叶被踩碎的声音,剩下的什么都没有。 终于, 他发现了一块立在林间的石头。 借着月光,觥玄看清楚了那石头上面躺着半具尸体。 只有上半身,没有下半身,光去看脸的话,确实是个漂亮的姑娘,不过此前的惊恐已经侵占了她的满脸,又显得没那么漂亮了。 觥玄深深的叹了口气,他口中念了两段经文,算是给这个姑娘超度了。 “嘿嘿。”茂密的林间忽然传来了一声清笑,像是有个女人自远方来,正得快朝着此方靠。 草木梭梭,有东西快速掠过起上。 那股恶臭的气味直接涌入了觥玄鼻子中。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果然还是愿意多管闲事。” 树木后,叶子后,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时而在左,时而在右,根本令人拿不清方向。 忽得, 暗林深处一道寒光探出,打着环的刀斩向了觥玄的脖子! 觥玄没躲。 刀和脖子一碰,脑袋唰的一下就掉了。 自他背后冒出来了个罐,脑袋上戴了顶黑色圆帽子,两只脸的腮是红的,嘴唇是红的,胳膊和腿都是弯曲着的。 手里那把钢刀在月色之下锃亮的闪着光。 砍掉了觥玄脑袋的罐儿盯着地面上的觥玄,罐儿的肚子里面传来女子痴痴的笑: “师兄,别戏弄我了,这一刀砍不死你。” 觥玄没了头的身体没倒下,只是伸出手随意在地上一捞,就把脑袋捡了起来。 借着月光,隐约能看到那刀口并非是血肉,而是纹理顺滑的木头纹路。 觥玄把脑袋往脖子上面一按,这砍掉落的脑袋就这么完完整整的粘了上去。 “师妹,你大老远的来这就是为了杀个村里人?不应该吧。”觥玄从怀里拿出来了三张符箓,感觉可能不太够,又拿出来了两张,一共五张符箓,分别压在手指上,随时都想往外打:“别躲在你那个罐儿里了,老用蛔虫跟我传话,你也不恶心。” “我怎么就不能杀个人?”女子笑道:“我把人拐出来,这也是修行的一环,就像师兄,不总喜欢将日日修行挂在口中吗?” 你那叫拐啊? 你不直接从村里把人抢出来了吗? “少和我在这打马虎眼,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了解你?你话里十个字九个骗。” “既然师兄这么了解我,倒不如猜猜,我今日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觥玄沉思了起来。 他和自己这位师妹算是斗了许多年,两人拜进门就开始斗,一直斗到了现在。 虽然他们两个谁看对方都不顺眼,可毕竟交了这么久的手,不管是心思和计划,都能猜到一点。 觥玄本来以为对方是打算把自己引出来,打个伏击,争取杀了自己,可到地方才发现这里真的只有个罐儿。 罐儿厉害,能杀江湖客,但杀不了觥玄。 觥玄要比一般江湖客更厉害。 那她打算干什么呢? 辛辛苦苦把自己带到这里来…… 调虎离山? “林家?” 觥玄立刻就想起了那个死而复生的林公子。 林公子身上明显有不少秘密,觥玄是看不明白,但这不代表别人看不明白。 说不定自己这位师妹是得到了什么线索,想从林江身上讨点好处! “……嘿嘿,师兄你再猜?” 罐儿的女人微微顿了一下,又笑着道。 但觥玄太熟悉自己师妹了,张嘴那语气就能让觥玄直接确定: 对方真是奔着林家去的! 念及于此,觥玄也懒着跟罐儿继续废话了,直接将手中五个符箓一并打出,顺着五个方向就向着罐儿飞。 “真无趣!真浪费!” 女人大叫,罐儿也像是个陀螺一样,转了起来,避开了三张符箓,但剩下的两张最终还是贴到了罐上。 没有什么华丽的烟火,也没有什么剧烈的爆炸,那罐就在这一瞬间失去了生气,直接从空中坠了下来,掉到了地面上,摔了个稀碎。 坛子里面掉出来不少肉,而在这一层血肉中间,还有条细小的虫子在那里不断的滚: “无聊!无聊!” 无比尖细的声音从那小虫子方向出来。 觥玄接上去就是一脚。 啪叽一声。 没了声音。 等处理完这个罐儿之后,觥玄不由得想起了林江那边。 他脸色变得奇怪了起来。 自己的师妹大概率以为林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少爷。 但是…… 林江比他能打啊! …… 朱县令周围散着朵朵花香,林江大口大口吸着气,感觉真炁正在快速增加。 在朱县令看来,林江这分明中了毒。 这花瓣里面的毒叫做闻上酥,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名字,很贴切,只要加入沸水中一煮,这一股子香味就会溢散出来。 刚开始还不会有什么感觉,嗅得多了手脚筋就会酸软,脑袋也会迷迷糊糊起来。 唯一一种预防的方式,只有在毒药生效之前,先吃下用花蜜泡过的生肉,才能在接下来半个时辰内不受毒害侵染。 闻到花香之后吃,那都没有用。 桌面上的涮肉片,就是解药。 朱明远拿这个对付林江并不是因为林江有多大的本事,而是因为这药还有吐真的效果。 只要是中了毒,就会像喝醉了酒一样,迷迷糊糊双眼冒泡,什么真话都敢滴嘟噜的往外说。 朱明远就是需要林江说真话。 “林公子,你身上应该有些宝物吧?” “为什么这么问?” “嗯?” 朱明远微微一愣。 怎么还是个反问句? 压下心中心思,朱明远继续问: “给你从墓地里重新活了过来,死人是不会活过来的,所以你应该有宝物。” “活人难道就不能自己爬出来?” 林江又是没说宝物的事,这下子朱明远的眉头可就直接皱了起来。 这林公子的耐药性这么强? 不对劲…… 很不对劲! 还没等朱县令继续开口,这一次,轮到林江说话了: “朱县令,前段时间来我家的贼人,就是你那个发小吧!” 妈的! 根本没中毒! 朱明远眼睛一瞪,猛地张开口,一个浑圆的铁珠子直接就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林江看清楚了那铁珠子。 上面粘满了口水,他不想硬挨。 身子往下一侧,铁珠子嗖的一下就顺着他的耳朵旁边飞了出去。 直接落到了后面的柴房。 紧接着,无根的火哗啦一声便从柴房里燃起,一路窜上了房顶。 林家着火了。 林江想了想,感觉自己应该生气,于是大怒:“你敢烧我房子!” 他直接一脚踹在石桌上,需要四五个汉子合力才能搬起来的石头桌子和上面的铜锅一并被踹的飞了起来,热油滚着汤,向着朱明远砸了过去。 朱明远也是反应快,狗一样的在地上滚了一圈,汤中了一半。 “啊啊!” 他惨叫了两声,身上往外冒白烟。 疼完了,朱明远也终于恶狠狠的瞪向了林江: “你哪来的本事?” 第十九章 你管我? “你哪来的本领?” 朱明远身上还在那发烫,锅热水尽数泼在他的身上,把他皮浇得发红发烫,他强咬着牙忍着,眼睛都红了。 可他不理解明白啊! 林家这公子难道不是个白羔子吗? 在县里二十年了,这几户大户人家的事情朱明远或多或少都有些关注,沈家老爷子因为乱搞而闹得精神失常,林家公子性格儒雅,家里又不想让他学和人争斗的本事,都是黑纸白字记录在案,怎么今儿个还给他来了个这么大的惊喜? 林江眨了眨眼睛,又是一脚。 这次朱明远正趴在地面上,林江就是从上到下踩。 一阵风卷起,朱明远吓的脸都白了,他直接朝着旁边一个翻滚,躲开了林江的这一脚。 林江跺下去的青石板直接便崩出来层层的皲裂,那些飞出去的石屑直接就刮破了朱明远的脸皮,生生作痛。 再看那青石板,朱明远头都快炸了! 江湖上有专门练腿,练得一手千斤坠,运好了气,一扎马步,就能把这地面上的石板给踩碎了。 可千斤坠是要有架势的,大开大合摆好了动作,才能把石头踏碎。 林江刚才哪里摆架势? 明就是用足了劲的往下一踩! 你脚不麻啊? 这么大力道,恐怕三十年的老功夫都做不到! “你哪来的本事?你哪来的道行?你从哪学的?” 朱明远还是不甘心,他又张开嘴,朝着林江就吐口水。 口水完全透明,遇到风就变红,眨眼间就成了火,继续朝着林江烧。 “恶不恶心!” 林江感觉这朱县令朝人吐口水,没素质,他决定教教朱县令素质。 于是他一只脚踹中了刚才被自己踩裂的石板,飞溅的碎石子直接就朝着朱明远射了过去。 石子穿过火焰,把那些腾烧着的火击穿了好几个洞。 朱明远急忙躲避,却仍然被打中了左臂和右腿,两朵血花在他身上炸开,疼的他直咬牙。 “我在娘胎里会开始扎马步,本事自然高。” 林江一边继续朝着朱明远冲一边喊,抡着王八拳就朝着朱明远砸。 朱明远躲的那叫一个艰辛! 他能看出来林江拳头毫无章法。 他也能看出来林江根本就没练过任何武功和本事。 但是! 太快了! 哪有王八拳卷起来的风能刮得人脸疼的! 林江又是追到了朱明远身边,对着他的腿就扫了回去。 朱明远又是急匆匆的想要躲开,然而林江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哪怕是全力以赴的闪躲,也没能完全避开。 朱明远惨叫一声,连滚带爬的向后翻了好几个跟头,停下来之后垂着头看向了自己的大腿,才发现自己被活生生的撕扯掉了一块肉! “我还做了场梦,梦里有个老神仙指点我修炼了一百年,你个凡夫俗子还和我斗?” 林江又喊道。 他喊的话直让朱明远心中纷乱不已。 娘胎里打坐? 梦里的神仙? “放你娘的屁!你说你吃大力丸我都信!梦里能有个蛋的神仙!” 这就这么骂着一句的功夫,林江直接就窜到了朱明远的身边。 “那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我哪来的本事关你屁事!” 林江已经把朱明远逼到了院子的墙角处,而后就是猛地一拳打下。 速度太快,位置太小,避不开了。 朱明远畏惧的闭上了眼睛。 然而,他只听到青石破裂之声,从耳畔传来,却并没有感觉到疼痛感。 在睁开眼睛时发现林江的拳头卡在一边石头墙里,没杀他。 但也把朱明远逃跑的路径全都封锁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你知道什么?” 林江冷声问。 上一个刺客没收力,直接给打死了,这个朱明远可不能轻易放跑。 怎么说都得从他嘴里问出来点事情! “我…自己来的。” 朱明远眼神朝着旁边飘。 林江一脚踹到了他小腿骨上。 “呃啊啊!” 钻心疼痛传来,再看自己小腿骨,已经呈诡异角度弯曲了。 “你在说谎。”林江指了一下后面还在烧的宅子:“你烧了我家宅子,所以你不应该说谎。” 这哪来的道理? 眼见着林江眼神已经开始朝着自己第二条腿晃了,朱明远只能咬了咬牙。 “我是……” 这两个字刚一说出口,朱明远的瞳孔就猛然收缩了起来。 他就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口指吐出了两个字:“你竟!” 林江感觉周围气温在下降。 自朱明远脸上那块红斑处,泛着白的寒霜飞速向外蔓延,从脸到鼻子,鼻子到嘴,到了脖子、手、脚。 仅仅一次呼吸的功夫,朱明远整个人竟已冻成了一整块冰雕! 林江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 院中一阵热风吹过,朱明远的身体歪斜着倒在地面上,竟是直接砸成了一地的碎片! 这? 林江能感觉的出来。 恐怕是朱明远打算说些什么事情,结果在他临开口的那一瞬间,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流就直接要了他的命。 这哪里还看不出来? 有人在朱明远身上下了保险的钩子啊! 到底是什么人盯上了林家? 老爷子到底整出来了什么东西? 背后传来火焰炙烤房屋的噼啪声,林江这才回过神来,再看住宅时,发现火势已经蔓延了起来。 没办法熄火了。 他心中着急,想要进去找老爷子和小山参,他很快就发现不远处的老爷子正弯着腰,好像被什么牵着跑。 等到了林江面前时,他才发现有个小山参拉着老爷子的手指头。 小山参台上的叶子稍微有点焦,她伸手扑棱了两下,然后一掐腰: “大侠把爷爷救出来了!” 林江本来悬在嗓子的心这才重坠到了肚子里。 “谢大侠。” “不谢!”小山参摆手,而后有点忧虑的看向了宅子:“怎么办?找水?” “不必了。” 林江直接拿了个布包,把朱明远破碎的身体往里面一裹,然后用力一甩,扔到了火场里面。 “咱们坐马车,直接走。” 到了后院,这里尚没被火势点燃,院子里的两匹老马明显有些不安,躁动的蹭着蹄子。 飞快的解开缰绳,拴在马车上,又把老爷子扶了上去,思考片刻之后,却叫了一声小山参: “你来驾车。” 他太大太明显,万一路上被人发现,那就是“林公子杀了朱县令潜逃!” 而且…… 他还有些事情想试一下。 小山参明显有点紧张,她之前可没驾过车。 “大侠可不会害怕。”林江把小山参扶到了驾驶座上,“你一路向着南走,最南边县外面有棵树,你先去那边等我。” “那你……” “我一会就跟上去。” 小山参不知道林江想干什么,只能驾着马车从后门出去。 老爷子半出头看那留在宅子里的林江,看他背后熊熊燃烧着的大宅,两只浑浊的眼睛当中淌出点泪水,但他也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坐回了马车里。 眼见着车顺后门走了出去,林江转头看向了这在烈火当中不断扭曲变形的大宅。 他小心翼翼的靠近宅子。 不热。 又慢慢的把手伸到火焰里。 没感觉。 拿出来看了一眼。 没有任何烧伤的痕迹。 果然,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刚才房屋烧起来的时候,林江没感觉到热,朱明远死了的时候,没感觉到冷,他就猜自己恐怕有这方面的能力。 这样的话…… 他有办法能脱身了。 第二十章 林公子和朱县令被烧死了! 林江在院子里面搜寻了一番,凭借着自己的记忆,他从后院里面拿出来了些还没被火燎到的酒。 “可惜了这几坛子好酒。” 林江叹息了一声,随后就直接把酒坛子往自己脑袋上一倒。 酒水瞬间就顺着他的头顶往下流,浸透了头发,浸透了衣服。 将这坛子扔到一边,毅然决然的进入了不远处的火海之中。 …… 林家府邸外,朱明远带来的护院们全都慌了神。 虽然当时朱明远遣他们离开,可他们作为护院,怎么能够放任自家老爷独自一人就在那院子里待着呢? 是他们几个在附近找了一家关门的店铺,愣是给人家店老板敲醒,从人家店里借走了几把桌椅,就在邻家宅底不远处坐着等。 他们也确实没太担心。 毕竟自己家老爷只不过是去吃个火锅,还能发生什么事情吗? 谁知道他们刚在这坐下,还没聊两句天,就忽然看到林家宅邸方向闪出来了点红光。 伴随而来的就是一股浓郁的烧焦味道。 这下子可把这一群人都给惊到了。 妈的!林家宅子走水了! 他们哪里还敢闲着?一部分人匆匆忙忙就朝着林家宅子盖,另一部分则是开始挨家挨户的去找水。 得救火啊! 一群人匆匆忙忙走到宅子门口,却已经不知道这火焰烧了多长时间。 林家大宅后门大开,不晓得里面的人都逃没逃出去。 有个胆子大的护院想要冲进去救人,可他还没来得及动,就看那燃烧着的大宅当中跑出来了一个火人。 边跑还边惨叫: “啊啊啊!” 这火人气势十足,中气也十足,如果不是他身上正滚滚燃烧着的火焰,怕不少人都会以为他只是个四处乱窜的疯子。 门客们被这火人惊得散开,他们其中有几个心肠好的喊了几句: “快趴在地上滚,滚啊!” 可那火人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直冲冲朝着南方跑。 “这个声音我听过……” “是林江!是林公子啊!” “啊!好端端一个公子怎么成这样了!” 还有人想去抓,却被一个老门客给拦住了。 “别去抓了,我看过这样的人,看似活蹦乱跳,其实已经死透了,就算真给他的火灭了,他也活不下来,一身的火毒。顶多再一小会儿,他就得倒在地上。” 一群人唏嘘无比,看着林江从街道上跑,越跑越远,跑到了街道尽头,拐了个弯,没影了。 刚才说话的那个老门客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 “可能林公子精气神要比一般人壮吧。” 旁边的居民们也都拿着水桶赶了过来,一桶一桶的水就往这宅子里面浇,终于在弄了半个时辰之后,宅子里面的火停了。 护院们急匆匆的进入了宅子里,开始四下寻找朱明远的踪迹。 里三圈外三圈,终于在大宅子里面看到了一地被烧成了焦炭的碎块。 唯独只剩下那一块有着寒毒的脸还保存完整,一大块红白印证主人的身份。 几个护院人当时就慌了神。 老爷死了? 这怎么办啊! 被喊来救火的周遭百姓们也是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本来林家遭了殃,就已经挺让人唏嘘了,没想到麻绳专挑细处断,一场大火又把这老宅子烧了个七七八八。 这是命里多少的坎坷啊。 而也恰在此刻,围观的人群最外端传来了个男人疑惑的声音: “咋回事?发生啥了!” 人群被挤开,觥玄探出脑袋。 在解决那个罐儿之后,觥玄又把尸首给李二带了去,李二当时就哭的昏厥了过去。 和村子里的人大概说了一下李二的事情,象征性的收了五十文钱,觥玄随后就火急火燎的往白山县赶。 谁知道赶到这里时,看到的却不是个完整的林家大宅。 而是一捧火烧过后的灰烬。 觥玄傻了眼。 这是发生啥事了? 几个朱县令的护院在看到觥玄之后,也认出来了这个道士,他们以为这个道士是林公子的护院,一想到他的主子也是惨死,惺惺相惜了起来: “你那位林少爷啊,也被烧死了。” 觥玄:“啊?” 刀枪不入的林江…… 被烧死了? …… 小山参停下来马车,老马开始借着月光在树边吃草。 她窜到了车厢上,遥遥看着远处白山县。 白山县有一处红扑扑的,像是太阳。 那里烧的很旺盛。 没多长时间一会,又灭了。 小山参有点担心。 因为林江还在那里。 林江给她买书,给她买衣裳,又教她什么是大侠。 是好人。 好人很危险的话,大侠应该去救好人。 她想了很久,随后贴到了两匹老马的额头上: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帮林江。” 老马参差不齐的打了个鼻响,好像是听懂了小山参的话。 小山参又跑到了马车车厢上,隔着帘子对里面的林生风说: “老爷子,我去找你孙子。” “客人……怎么能劳烦客人……” 林生风话说的非常含糊,也不知道是睡梦当中的嘀咕,还是神志不清的疯话。 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之后,小山参提了提自己的裤腰带,就想朝着白山县的方向跑,她还没动弹,就忽得见一个人影落了下去。 林江浑身上下的衣服几乎都快被烧坏了,整个上半身是光着的,下面就留了一个裤衩的位置遮挡住重要部分,烟熏的他稍微有点黑,不过发型倒是没乱。 有股酒香。 “啊!你回来了!” 小山参很高兴。 “我回来了。” 林江走到了马车车厢旁边,伸手从里面拿出了件新衣服,在旁边找个位置开始换衣服。 没办法。 除了酒之外,他身上甚至都没有可以燃烧的地方。 他的皮肤不会被烧着,他的头发不会被烧着,全身身上下能烧着的只有他的衣服。 要想在外人面前表演一出“林公子被烧死了”,就只能委屈委屈自己这身衣服了。 飞快换好衣服,林江靠在马车上休息了一会。 之前来袭击他的黑衣男人是朱县令的“发小”,那朱县令又是谁的“挚爱亲朋”? 林江这才发现,自打自己第一次睁开眼睛时,恐怕就已经掉入了个漩涡里。 恐怕是不太好出来了。 不过他大概能推测出来,朱县令的那位“挚爱亲朋”背景实力应该不小,不然不可能指挥的动朱县令,但他看起来也不太方便亲自动手,要不然就不可能让朱县令偷偷摸摸跑到这里来动手动脚。 麻烦哟。 还是先去找奶奶吧。 只可惜本来想带着觥玄一起走,没想到觥玄离开了,没碰到。 但他也没办法给觥玄留什么信息让他跟上自己,只能又回头看了眼远处的白山县,和小山参并座在马车的驾车位上,扬起缰绳,借着月光,渐行渐远。 …… 第二日一早,白山县中众说纷纭。 昨天林家大宅着火,这事儿县里大多数人都知道了。 还有一部分帮忙救火的人看到了地面上的县令尸块,这部分人都被衙役们下了封口令,半句话都不敢往外说。 只知道县里没来由的生了一阵大火,取走了富贵人的命。 觥玄在附近找了一圈林江的行踪,只可惜除了一道车辙之外,他什么都没看到。 他估计着林江大概是没死,应该是想办法脱身了。 可寻不到财主,他也实在是没什么办法。 只能在第二日一早来到了已经烧成了废墟的林家宅邸旁。 “林少爷,我先往北走了,以后若是有缘分,咱们江湖上应该还能再见!” 觥玄朝着宅子方向拱手。 而也就在这时,他忽然瞧见那棵林家院内的枣树伸出墙壁的枝头上,坠着一朵花。 昨日大火为数不多,幸免于难的便是这枣树,可能是火烧的太暖了,竟然树出了错觉,开了一朵花。 觥玄哑然失笑。 才撩起道袍,向北走。 第二十一章 江湖呦江湖 白山县县衙内,主簿看着白布里面一块一块被烤的均匀的朱明远,擦了擦眼角: “县令啊,你怎么死了!” 又看向手下这些捕快衙役:“县令死了,我现在代职县令一职。” 没人提出异议。 主簿本来就是帮县令处理公务的,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主簿在审理断案,县令只是偶尔出来做做样子。 “仵作怎么说?”主簿指了一下地面上县令的尸体:“他都一块一块的了,总不可能是烧的吧。” “回大人。”捕头表情略微有点异样:“仵作说…县令是冻死的。” “啊?”主簿眼睛瞪了个滴溜圆。 你跟我讲,人掉进了火堆里面烤了个外焦里嫩,结果是冻死的? 捕头也明显知道自己说这话了不能让主簿满意,于是连忙解释道: “按照仵作的意思,县令的尸体切口都是冻肉敲碎的模样,虽然经过炙烤,但还有一部分留有原样,所以应该是先被冻成碎块,再被扔到火海里。” 主簿嘴角抽动。 白山县的仵作很厉害,原来是给朝廷干活的,老了之后才退下来,是个性格古怪的老头。 平常他判断基本不可能判断错,但这次…… 主簿说不好。 “林江的尸体找到了吗?” “没。”捕头摇了摇头:“我们顺着街向南走,结果到那什么都没看到。” 妈的,林江人也没了。 烧成灰了? “而且……” 捕头又开始犹犹豫豫了。 “你说。”主簿有点疲惫的坐在了椅子上,已经感觉这县令的木椅子烫屁股了。 “昨天……县里有人看见个没人驾驶的马车在路上狂奔……” 主簿:“……” 他累了。 他在白山县办了不少年案子,稀奇古怪的事见过不少,可这么稀奇古怪的确实是第一次见。 “……我已经让快马驿站往京城去了,上面估计会派能人下来吧。” 这事他是管不了了。 …… 天蓝明目,白鸟掠空。 书生正和坤道对坐喝酒。 书生面容惨白,脑袋上裹了个方巾,穿着一身白衣,整个人感觉就快要死了一样,但是长得却挺漂亮。 手里还拿了一把扇子,上书“天生我有才”。 坤道则更奇妙,她面相明明没什么特殊的,可光是看一眼,却会让人觉得美,她年纪又实在是瞧不出来,好像双九年华,又好像已经三十左右。 好像是脸上裹了一层面纱。 两个人划拳,输的那个就喝。 书生喝的多,坤道喝的少。 喝到最后,书生不行了: “姐,我真喝不过你了。” 坤道悻悻放下酒杯:“你真无趣,要是我那师兄,能和我喝上一整天。” “可你师兄不喜欢你,你精心养的罐儿都被你师兄拆了。” “幸亏你本事高,要不然你活这么大没被人打死,实在是说不过去。” 书生叹息:“朱也死了,我养了他这么多年,他最后竟然不能有点骨气,想说我的名字,被冻死了。你说他怎么就不能有点骨气呢?” “他要是有骨气,当年见皇帝就不用咬着你给的烂木根忍疼了。” “你说,朱是谁杀的?林少爷吗?还是你师兄?可你当时明明把你师兄引走了。”书生又问。 “你是太不了解我师兄了。”坤道摇了摇头:“那是真正的、万里无一的天才。 “我们这门道共有两脉,一脉学习吃喝嫖赌,一脉学习坑蒙拐骗,师兄他入了门还没两年,就觉得祖师爷说的不对劲,把吃喝嫖赌改成了吃喝玩乐,自己出去了。 “他年纪轻轻就到了六重天,然后好像是因为心障卡在了那里,自此之后就变得颓废,明明才不惑,弄得却像是知天命,嘴里总是说,不点星啊,就是废物!” 言及于此,坤道恨的牙根痒痒: “哪有那么多点星的?多少人穷极一生甚至都上不了三重天,他才四十!四十就到了六重天!他是废物,那我们是什么?” 书生不说话了。 “至于那个林少爷,死而复生,身上有将军要的秘密,我不确定他现在的本事,也有可能是他打死的朱。” 坤道重新问书生: “你感觉是谁?” 书生想了想: “咱们没到县里,只知道朱想要说我名字,然后死了,具体啥也不知道,硬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如让人过去看看。总比胡乱猜来的好。” “有道理。”坤道点头:“要不要再划拳?” “不了不了。”书生连连摆手。 “真没劲。”坤道叹息,朝铺子内喊: “小二!上酒!” 没动静,她这才一拍脑门: “瞧我这脑子,死人怎么可能上酒。” 便是起了身,小心翼翼的越过地面上的尸体,生怕血沾了鞋边,到荒旅的后面取酒。 高飞的白鸟落在不远处的树上,好奇的瞧着荒旅的位置。 店内,土匪模样的店家拿着宽刃的刀,却横七竖八的死在四周,血流了一地。 …… 林江这具身体其实不怎么用睡觉。 长时间不休息的话,这具身体并不会感觉到疲惫,但是他体内的金色炁息却会慢慢的消耗。 像是火炉的燃料,供给他行动。 就这样驾驶着马车走了整个晚上,等到远处太阳升起来,林江也早已离开了白山县的范围。 趁着天亮,林江叫醒了小山参,烧了壶开水,给小山参泡了个澡。 喝完人参林江精神状态也缓和了不少,感觉又能干一天。 在林江的教导之下,小山参已经学会了自己穿衣服,在泡完澡之后,她拿出了自己专属的小毛巾,擦拭干净之后就把衣服套在了身上。 找了个向阳的地方坐,小山参明显非常高兴。 小人书看的多了,让小山参一直都非常向往书中的江湖。 原来在山上的时候还没那么向往,毕竟就那么反反复复的几页小人书,看都看腻了。 当林江给她好几本书之后,她就一直都想看看书册当中的世界了。 想看看是否有那种大口喝酒大口吃的豪侠,想看看是否有那种纵马高歌的女侠。 又稍微想了一会,转头看向林江: “盗贼呢,盗贼呢?” “盗贼?”正在给林老爷子准备早餐的林江微微一愣。 “我看小人书上说,大侠进入江湖,肯定会出来劫道的,喊什么……此…此山…”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对对!买路财!”小山参很高兴的点了点头,又疑惑的看了眼周围: “买路财的人呢?” 林江哑然失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给小山参解释这个事。 山中精灵不闻人世间的事,所有的知识全都来自于小人书,当然不知道这里还处于白山县城内,在县衙管辖的范围内,不可能有买路财的人出现。 连黑店都很少。 她也不可能知道,他们一旦从白山县的范围出去,那买路财的人可就不止一伙了。 林江现在只庆幸,这种写侠客的小文书上面全都是满满的好人好事,不至于把小山参给养歪了。 万一当时散落在上面的是本荤段子…… 不敢想啊。 林江摸了摸小山参的脑袋: “之后会有的。” 小山参“哦”了一声,小跑着回到了马车的驾驶位上,摇晃着两条小腿: “买路财~买路财~” 林江无奈的摇了摇头。 小山参无忧无虑,林江要想的事情就很多了。 他很清楚,这一路南下不可能太平。 六七年前,皇帝生了一场病,自之后就不怎么太管事了,京城那边几个皇子都对着皇位虎视眈眈,但谁也没敢轻易动手。 六品以上的官员都忙着站队,审查格局,希望能给自己谋个好位置。 也正因为现在这种情况,地方的官员大多数都心不在焉,能管好自己治理的那一亩三分地就不错,只要出了治理范围…… 那可就不好说了。 他没跟着武班子,手里没有武字旗大关刀,也没有混字旗亮口号,外加上就这么一辆马车,外观还华丽贵气。 活脱脱行走在路上的大肥肉。 山匪不蹦出来咬一口,可能都没人信啊。 林江不害怕山匪,按照觥玄的说法,只有点了星的他对付不了,点了星的又很少,都是大宗师,大宗师应该不至于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当山匪。 可不怕归不怕,麻烦是麻烦。 谁也不想走一路被人啃一路。 罢了,车到桥头自然直,初入江湖多留点心眼,尽量被人少坑几次。 真要是被坑了…… 那就只好拿拳头打过去了。 做好打算,林江起身回到马车,随着小山参的欢呼,车辆进入继续沿着官路向前。 走出了白山县。 …… 马车走到了下午,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 这一路上,林生风大部分时间都在睡着,醒了就朝林江讨一碗水,然后就干饼子吃,吃饱了之后就发呆,看着窗外。 林江一路上没吃饭,小山参的山参汤给予他的真元足够他消耗几天。 若是吃饭,道行修行的更快,不过在不确定路上要走多久的情况下,食物还是得留给老爷子。 终于在前面看到个生着炊烟的小村子,村子旁路边还有个饭铺,林江想了想,把车停到了一边。 他带了木制的盒子,能备点新鲜粮食,打算一会买点。 走到饭铺之内,看到不少农家正在里面吃饭,都是些普普通通的粗粮饭菜。 林江进去之后点了两份粗米,又要了盘青菜,直接就刷啦刷啦吃到了口中。 很快就造完了两碗饭,林江拿出了木头盒子,挥手招来了小二。 “再帮我添两碗饭,放些根青菜,我要带走。” “好嘞。”小二很快快就帮林江填满了饭,随后,笑呵呵的对着林江道: “一共三十两银子。” “多少?” 林江眨眨眼。 一般农户家一年卯足的劲也就十两左右,这村子有点偏,估计更是到不了十两。 吃一顿饭,一开口就管我要三十两? “我们这地儿啊,一粒米是一文钱,一根菜是一两银,您吃这米肯定是超过这个数的,不过我们也不欺负你,给三十两,就让您过去了。” 随着店小二说话,店里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了林江。 林江无奈叹息。 行吧。 这就是江湖。 第二十二章 救命啊! 民风淳朴啊。 林江环顾了一圈周围。 村人没拿兵刃最多的也就是草叉锄头,看上去真都像是在田地里种田的老实户。 估计着这些村人是看到了自己的车富贵,临时起了意,又发现自己没带什么家丁护卫,打算从自己这里敲一笔。 估计着如果是打了旗号的镖师从这里走,一碗饭就又变成两三文钱了。 店小二见林江一直不动,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 “这位公子,你们城里来的人不会赖账吧?” “就是!不能欺负老实人啊!”旁边的村人立刻就跟着帮腔,“我们村子种点田容易吗?我们饭就值这个价,这钱你得掏!” 林江点点头:“是啊,不容易,这钱得掏。” 听到这话之后,笑容又立刻重新挂到了小二的脸上: “您要是愿意掏银子,我再送您两个菜也行……” 他话还没说完,发现林江把手往桌面上一按,猛地向下一拍。 唰! 桌子上面出现了一个手掌状的缺口。 林江把抠下来的、完完整整的桌面放到了桌子上。 “付完钱了。” 店小二看了眼桌子,脑门子上的汗唰一下就冒出来了。 他想招呼一下后面的村人,结果这群人在看到了这情况之后直接就如鸟兽般散去,剩下的几个在那闷着头不敢说话。 “爷…您…早说啊……您慢走。”小二声音打颤,但林江没动弹。 “爷?” “你不是说再送我俩菜吗?” “我这就给您准备去……” “有肉菜吗?” “……有。” “不是米肉吧。” 店小二扑通一下就跪下了:“爷,我们哪敢杀人啊,我们就是见您车漂亮,又没带护院,还以为您能赏赐我们点银子……” 林江拍了拍小二的脸:“下次想想为啥不用带护院。” 一会,林江拿了整只烤鸡和烧五花回到了车上,还拿了掌柜的友情提供的一吊钱。 掌柜的真是好人啊。 小山参疑惑的看向了不远处的店: “不把他们全都抓起来吗?” “没办法抓。”林江摇头:“这里离白山县也远,离下一个县城也远,而且一村子人恐怕都有这勾当,我也不能把村子全抓了。” 刚才林江专门去后厨看了,确实没做拐卖杀人的生意,单纯坑钱的一伙人罢了。 村里没有人能拦得住他,林江想打肯定能全打死。 但他又没必要下那么重的手,闹出来的动静太大,真是有人从后面追上,随便查查就能查出他的踪迹。 这次吓唬他们一下,一段时间内他们是没那个动手的胆子了。 小山参不太懂,但她也确实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林江将把肉递给了老爷子,继续驾车。 午后三刻的阳光散落,马车木轮压碎满地斑驳。树冠筛下的光斑在车篷布上游移,片片随车动。 接下来的一路上就并没有好心人送饭送钱了。 林江也趁着这个时间算了一下自己兜里的钱。 钱箱子放在了马车座位底下,里面一千文的吊钱五吊,这是零钱。 刨除这两天林林总总给觥玄的三十两银子,拿出来的完整的银子加上碎银子一共一百两四十,黄金三十两,十两银票二十张,百两银票十张。 还有不少价格不菲的首饰宝物。 其中一部分是这些年林家传的,另一部分则是老爷子来白山县的时候带的。 具体老爷子带来了多少,这些年又赚了多少,林江不知道。 说是富吧,确实挺富的,足够一般人家好几辈子了,但具体其实也没那么的富裕。 真正值钱的宅子已经被烧了。 不过饶是这样,林江在稍微算了一下自己家账本之后,也是感觉好像老爷子带来了的钱更多一点。 他来白山县之前,就已经很富裕了。 从前一直没问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在什么地方闯荡,现在想想,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也是挣钱的好手啊。 查完了钱之后,天也差不多暗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先在马车上休息。 喝了小山参的山参汤,林江进入了马车内,老爷子又睡着了,在马车车上把自己身体团成个团。 林江找了个地方盘腿而坐,开始调节呼吸,进行内视。 修行已经有几天了,日重新进自己的“宫殿”看看究竟是怎么个回事。 很快,林江就操纵着念头来到了破损的宫殿。 上次来的太着急,没细看这周围的建筑风格,现在瞧起来古色古香,也不是这个年代的宫阙。 虽说内饰的东西都是假的、虚无缥缈的,可这片建筑废墟不可能无根无据的出现在自己思绪里。 自己成仙的奥妙和根基恐怕全在这里。 控制着念头进入这片废墟,林江开始左右寻觅了起来,希望能从这片废墟里寻找到线索。 废墟里绕过两三圈后,他真发现了些东西。 宫殿进去时候是个大正厅,正厅的后面直通着后院,就是那片已经熄灭了星芒的天幕,和那棵吊着棺材的巨树,而在正厅的左右两侧,还有两条走廊。 走廊的尽头全都塌房了,满地的碎块瓦砾,哪怕是念头也没办法挤过去。 可林江将能分明的看到自己修行出来的炁息正在缓缓的围绕着废墟。 它们化作不足拇指大的小人,正在从地面上挨个搬石子,往这宫殿的墙壁上安。 好像是察觉到了林江的念头在附近,还有个小人走到了林江面前,朝着他弯腰鞠躬。 林江心里好奇啊: “你们是谁?” 没回应。 “这里是啥?” 也没回应。 小人不会说话,只会干活。 林江在通道的另一边。 那里也是一堆的小人,不过数量要更少一些。 看到这些小人之后,林江心中也大概有了个估量。 自己努力修炼,小人自然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宫殿就能被修好了。 不知道这两条路的后面会连接着什么。 检查完这些之后,林江才又去了后方树下。 他来到了那个之前发出声音的棺材旁边,这次里面非常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伸出手,敲了敲: “有人吗?” 没有任何声音。 林江很确定自己上次没听错,当时的棺材里肯定有声音。 难不成需要触发什么条件,棺材里才会有声音? 在林江思考的时候,他面前的这个棺材却忽然晃动了两下。 紧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里面响了起来: “有人吗?可有侠客在?救命啊!我们这里被困了五个人,救命啊!” 林江:“?” 啊? 这么一个小棺材,里面还能塞得下五个人? 第二十三章 前辈!前辈! 林江盯着的棺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棺材看起来虽然挺大的,但顶多也就只能往里塞进去一个人吧。 五个人那得塞成什么样子? 林江没回答对方,棺材里的那个男人又喊了几次之后,声音当中多出来了几分悲凉。 “我明明听见有声音的……我明明听见有声音的……” 对方这声音里里外外满是绝望,似乎希望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也抓不住。 林江想了想,最终还是压低了声音,对着棺材里面问: “你是谁?” 听到林江的声音之后,棺材中的声音先是消失了一瞬间,随后便爆发出了喜悦的欢呼: “有人!真有人! “大侠!我们是京城铸念司的人,被困在这地宫当中许久,还望大侠能够找办法将这巨石挪开,救我们性命!” 地宫? 巨石? 林江眼前的棺材板,皱了皱眉头,思绪流转了一圈。 棺材肯定是棺材,但棺材里面的人未必真在这里。 “你具体在什么地方?什么位置?” “啊?” “我不在什么巨石旁边,我是用的其他手段听到了你的声音。” “其他手段……” 棺材里的人有些不解,江湖上确实有顺风耳之类的手段,可这种手段不应该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吗? 可现在外面这不知深浅的人俨然已经成为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只能急匆匆的道: “北方青泥洼,顺着京城出来之后,一直向着东北走,过北山关,看到海边就能找到了。” 果然,这棺材恐怕只是个联络装置。 林江想了想自己的路线。 白山县本来就在京城靠南位置,他接下来还要继续南下,和青泥洼根本就是南辕北辙。 发现林江一直没动静,男人急了: “前辈!千万救救我们啊!铸念司善造奥妙宝贝,我在司内还算是能说上些话,只要前辈能救我们出来,我愿意给前辈一件上了层次的宝贝以作谢礼。” 林江很无奈。 倒不是他不想要这上层次的法宝,主要是他现在真救不了啊。 而且就算是他本人过去,真把人救出来了,那他又该怎么解释? 救不了,爱莫能助。 棺材里的人渐渐慌了神: “前辈,您若是看不上宝贝,我便给您金银,您若是视金银为粪土,我就帮您寻佳人,修炼功法、土地豪宅,只要您能救救我们,只要我能给您的,我都会给您……” 说到这里,竟是也哭了出来。 显然已经是被困许久,连精神都有点遭不住了。 “唉。” 林江轻叹一声: “金银珠宝什么的就免了,我不方便亲自去那边。” 棺中人道心瞬间就低沉了下去,但下一刻,林江的话又让他重新振奋了精神: “但可以帮你叫别人。” “当真!” “当真。你说我该叫谁?京城铸念司吗?” “对!铸念司……不对不对!不是铸念司!” 男人话说到一半,立刻就反悔了。 “你不是铸念司人吗?为什么不能找他们?” “铸念司里可能有人希望我就这么一直被困在下面,我不清楚,也不确定,我不敢赌,万一不愿意我活下来的人经手这件事情,他不用做些什么,只要多走两遍流程,好几个月可能就进去了。” “那你说我给谁?”林江又问。 “北镇,北镇常算子,青泥洼东行就能找到北镇,常算子是我朋友,至交好友,他一定能救得了我。” “好,我会想办法送书信给常算子,你告诉我具体位置。”林江想了想:“但我不想写我的名字,送信者该写谁?” “京城铁皮子,写这个,他知道是谁。” “好。” 棺材里的男人千恩万谢,随后飞快把自己所在的位置告诉了林江,林江也在记下之后承诺一定会救他。 “他日若能重见天日,必会给前辈留以厚礼。”棺中男人语气诚恳:“只是不知道我该如何联系前辈?” 想到这里,林江倒也挺好奇的。 这里是自己内视的小世界,他怎么联系上我的呢? “你在的那个地宫里面,有没有什么宝贝?” “前辈是想要宝贝?不对不对,是说附近有宝贝能联系上前辈?” 林江感觉这人嘴可能比脑子快,他总是先说出了一句话,然后后就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这句话不对劲。 “你在附近找一找,看看有没有宝贝,最好像是棺材,应该像是棺材……”林江也拿不准。 棺材的声音稍微停了一会,对方应该正在寻找宝贝,那之后,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有,真有,旁边有个棺材,之前我靠在上面过。” “那你可以多往棺材上靠着,如果你能活得下来,以后说不定还能再联系上。” “我能活的下来,我们都能活得下来。” 话语说到这里,吊树上的棺材慢慢变得平静,其中不再有任何声音,不再有任何动静。 林江又伸出手,敲了敲眼前的棺材。 “在吗?” 没动静,看样子是断掉链接了。 周围静了下来,林江开始思考起来了刚才的事情。 首先是这棵树。 上面的棺材和现实当中的一些宝贝产生了联系,能通过那些东西和林江产生联系。 树上挂了十八个棺材,说不准这大江南北当中也有十八个棺材。 这对林江来说确实是个很有用的东西,只要他找到了合适的方法,就能够远距离的和一些人搭上话,避开眼目的完成一些信息传递。 只可惜他现在还全无头绪,我想查这件事情,还得去趟北方,去找找那个封住了那老哥的地宫。 现在肯定没时间。 其次就是,自己识海当中的宫殿到底和这片地界有什么关系。 想了半天,想不清楚,暂时不想了。 先到渝乡再说。 ……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什么都没发生。 他记得之前顺着这路走的时候,这片是山贼的高发区,林间子里面偶尔都能看得到脑袋瓜,跑出来喊字号的家伙也不少,如若不是护送的武行靠谱,路上免不了要打打杀杀一番。 自己运气不错,一个都没遇到。 这条最危险的道就这么直接过去。 继续往前走是个小镇,叫三兴,最开始的时候,这里只有三个村子,分别姓王、李、张,三个村子越发展越大,有人通婚,有人打架,中间的荒地越来越小,等到青石板把村子和村子中间的路连接起来,这里就变成了镇子。 三兴,本来叫三姓。 这个镇子介于几个地界中间,名义上归渝乡管,实际上没什么人管,全靠镇子里面几个大户自觉维护,因为沿着官道,所以还算生意兴隆。 到这里正好可以歇歇脚,补充补充粮食。 看了一眼路程和时间,林江估计是到三兴还需要走上一整天的时间,而今日天气又好,就干脆放缓些的脚步,看了看旁侧的绿林山景。 越往南走,气温就越暖和,生着嫩绿枝丫的树木也越来越多,树上盛开着花,枝头压垂着果,两侧的山峰蜿蜒向上,怪石嶙峋,一路通天。 偶有云朵掠过山峰,或是被划开,或是像瀑布一样流下,此是人间奇景,甚是少见。 来了这方世界之后,林江一天到晚都没感觉到什么好处,唯有修行吃喝之后,品鉴食物,才能算是享受。 而再看着景色,林江才忽得察觉到,这天边一线蓝调,亦是世间难寻的美好。 出了群山间面前是一条浅河,河里立着一些白鸟,独腿站着,用嘴叼鱼。 过河之时,水纹波波,惊起了那些飞鸟,可鸟儿又舍不得离开,只能绕着马车盘旋,画于深蓝调的天边。 今日多云, 半碎的阳光散落在这湖面之上,波光粼粼。 此一幕景色宽阔。 林江心情开阔,正想高歌一曲,但发现自己上学时候那些文字早就已经囫囵吞枣的吞入了肚子里,几句诗词压到最后,只剩下了一句“哈哈哈”的大笑。 这一笑不要紧,只吓得空中的鸟儿飞得更高。 可这一刻,林江的听见高处传来了一声男人的惊呼: “夭寿咯!” 几颗石子砸到林江脑袋上。 他下意识的抬头看向绝壁。 只见那上面正吊着个郎君,大声哀嚎。 第二十四章 采药郎 挂在绝壁上的中年郎君不断的哀嚎,背后背着个竹篓,身上穿着身有点脏的麻衣,一只手勾在绝壁上,另一只手则勾在绝壁当中突出的树木上。 至于他的两只脚。 很明显,刚才划空了,现在正悬在下面。 像是在半空当中溺水的人。 林江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个采药郎。 世间采药郎有两种,最常见的是走寻常路的,挣得不多,花的也不多,唯独需要掌握的本事就是识药材,一般来说,药房里的小儿郎会做这种事情。 另一种则是需要上悬崖峭壁,一只手挂着岩壁,去摘那些危险的花草,每一朵都是白银数两,属于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 那可是硬手艺人,但凡出点什么差错,可就下辈子咯。 上面的这位距离下辈子见,就已经很近了。 他好像快脱力了,石壁上又积累了不少水雾,太滑,实在是没办法把腿放在石壁上。 明明距离地面只有二十多米,可这二十米了,就足够要了他的命。 小山参顺着袖口里面看采药郎,惊呼一声: “啊!他快掉下来了!” “是啊。得救人。” 林江把小山参放在主驾驶上,撸起胳膊袖子,直接奔着岩壁方向去。 林江不会爬山。 他穿越过来之前不会爬山,他小时候玩的那是游戏机和手机,偶尔能出去跑上几圈,也都是学习游戏当中的人物乱吼,没爬过山。 原身也不会爬山,他小时候痴迷于辨认各种药材,和同龄的小孩根本玩不到一块去,别说爬山了,树都不会爬。 于是林江干脆脱掉了鞋子。 左手扣住石头,用力往里一扣,石头就被挖出了一个大洞,正好能放着下他的手掌。 右脚则是照着石板猛地一踹,也被他直接踹的出了个坑,能这样一步一步的往上蹬。 用这方法确实不能穿鞋子,太费鞋子了。 就这样,林江一扣一扣的往上爬,竟是要比平常爬山客都要快出了好几倍。 如今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林江就已经到了那采药郎的旁边。 采药郎脸上的惊恐已经在眨眼之间变成了惊讶。 爬山的本事他虽不算太精通,但不管怎么说是靠这一行吃饭的,这么多年打下来的基本功还是有的。 这公子瞧起来年轻,身上的衣服又贵气,应当是个有钱人。 这种搏命挣钱的贱人技巧,他是怎么学会的? 林江直接一手提起这人的腰,带着他就往山峦的下面滑。 这下去的速度也快,又不怎么符合常规,把采药郎吓得脸色有点难看,拼了命的拉进背后竹筐,生怕自己和筐一起掉下去。 直到落在这峭壁下,采药郎才虚脱了一般的坐在地面上,大口大口喘着气,魂都快从嘴里飞出来了。 林江到小溪洗了洗脚,重新把鞋子穿上了,回到马车旁,把小山参藏到袖口里。 “多谢公子救命!不知公子名字,日后小子若是想报答您,总得称谓您些名讳。” 采药郎总算是缓过了气,他抱指向着林江作揖,腰弯的非常深。 “无妨。”林江完全就是举手之劳,“至于名字……” 想了想,林江道:“你叫我朱大吧。” 采药郎连连点头,把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林江上下打量了一眼这采药郎,对方年纪其实也不小了,三四十不止,鬓角发白,皮肤黝黑,皱纹深的就像刀刻的一样。 林江目光又往下一垂,看到了采药郎的腰间。 有条绳子,断了。 绳子末尾断了。 虽说这攀岩绝学是个厉害的手艺活,但哪怕是几十年的练家子,也肯定怕自己从悬崖上掉下来,大部分时候他们身上都会有些能够保命的手段,厉害的会拿根皮鞭,什么时候站不稳了,直接把皮鞭往上一甩,勾住树杈就能活,差点的就用这绳子,称作保命绳,绳子不断,阎王就收不走人。 采药郎之所以深陷此险境,就是因为这个。 断口没什么太多毛边,不像是石头磨的,像是刀子割的。 “有人要害你?” 林江问的直白,采药郎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话在口中来来回回转了两圈,才长叹一声: “不是人要害我,是只大虫。” “大虫还能切绳子?”林江很吃惊。 怎么进了江湖之后,大虫都这么聪明了?不吃人改切绳子了。 “这事,说来话长。” 采药人心有余悸的看了眼悬崖,林江也跟着看了过去。 山上风大,树叶繁杂,只剩下半截绳子在那挂着。 没有大虫的身影。 正待采药人打算收回目光,他忽然瞧见墙壁上多出来了不少的缺口,好像是有人愣扣出来的。 看起来不太明显。 之前有这些缺口吗? 采药人没看到林江怎么上来的,自然也不知道这些缺口是林江弄出来的,只当是自己多心了。 …… 马车过河岸,水流荡两侧。 这条不宽的河又涨潮落潮期,如今正在落潮,正好供马车过。 采药郎也坐在了马车上,真要让他走回镇子,估计还得花三四天,还是得蹭车。 采药郎自称李泽,除去采药之外,他还会一些研磨的手段,算是三兴镇的半个郎中。 三兴镇一共一个半郎中,一个郎中有点老了,耳朵不怎么灵光,虽说本事不小,但交流起来实在太费劲,望闻问切的“问”字直接就没了,所以不少的病还是得李泽治。 最近的三兴镇里却犯了场病。 李泽治不好的病。 “前几个月,瘟星来了此地,觉得我们村镇好,就不愿意走了,可这一瘟星在镇子里呆一日啊,村镇里的人便生一日的病,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久了,村镇里也就都是咳嗽声了。”李泽叹道:“门门紧闭,户户关,镇子里面安静的就和死了一样。” 林江听这件事觉得耳熟,他记得自己爷爷前段时间曾经下过南方,就是去的三兴镇治的病。 听说得了那病的人就像犯了风寒,高烧不止,但不一样的是,其额头最中心一点还会生一颗硕大的红痣,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爬出来一样。 老爷子乘着车去的,没过了几天就回来,说是三兴镇的病很奇怪,一般人肯定治不好,但他不是一般人,所以治好了。 “没有人来治过病吗?” “有,有个神医,神医很好,不仅治好了我们的病,还给我们留下了药方。”李泽道。 恰巧车厢内的林生风咳嗽了两声。 李泽看背后:“这里面是?” “自家老爷子,受了风寒。” “可千万不能在三兴镇多留啊,镇子里面的病实在是邪门,精壮的小伙子都扛不住。” 林江转移了话题:“治好了,又留了药方,为何镇子还会是这样?” 李泽闻言,面露苦涩: “没有药啊……要不然我也不能出镇子这么远来找药。” “那药方的药物难找?” “没,其实不难找。”李泽摇了摇头:“公子,你还记得我刚才说的那个大虫吧。 “那畜生是个妖怪,守着上山的路。” 第二十五章 妖怪 “林大夫给的药方很便宜,只要南来北往的药商走过一遍,大部分都能采购得起,但是唯独缺一样重要的药引,需要我们到附近的山头上去采。 “药引叫心生草,那玩意其实并不怎么值钱,漫山遍野,一片一片的,大家都不怎么在意,但染了这病之后,这东西就变成了救命的稻草。 “刚开始上山的时候,采药人们都还能采出来好几箩筐,可就在前段日子,山上忽然来了一只白眼大虫! “大虫会说话,是个妖怪,守在上山的路旁边,它告诉我们,谁要是敢偷偷上山采草药,就会被它咬死。 “除非……” “除非?”林江奇道:“这大虫竟然还会和你们谈生意?” “是啊。”李泽叹道:“大虫说,只有交出来五十两银子才能上山去采一个人的药,那可是足足五十两啊!除了镇子里面几个大户之外,谁能掏的出这么多的钱? “有一些采药人想要顺着旁边偷偷绕过去,结果被他发现了,逐一被他咬死,把尸体挂在上山的路口上,威慑我们。 “有几个猎户结伴而行,打算想办法把这个大虫给打死,他们一并上了山,第二天只剩下脑袋滚下来了。 “最后只有那些大户们交了银子,被大虫放上了山采了他们自己家的药。 “还有些富裕点的家庭,砸锅卖铁弄出来了些银两,最终才上了山,只为了救自己的孩子。 “至于更贫苦一些的,就根本不要提了。” 听着李泽的话,林江总算是明白了为啥老爷子走过的镇子还会继续闹灾。 果然还有别的祸患。 会说话的大虫,还要钱。 大虫也想入人间啊。 李泽握住手腕,唉声叹气: “我有好几次都想偷偷上山,结果被那大虫发现了,大虫想要杀我,幸好我腿脚快,直接跑下了山,幸免于难。 “家附近的山是上不去了,可镇子里面还有许多人都需要救,我家里也有人需要救,我就干脆出来,打算上峭壁找替代品。” 说着,李泽拍了拍背后的框: “有一株长在绝壁上的草药,叫心念草,其药效和心生草差不了多少,但却更烈,摘下之后回去研磨成粉,用酒水冲兑,其效果和心生草差不了多少,我摘了四五株,回去能救二三十人。” “镇子里面有多少人?” “那可多了,我们镇子没什么人统计,我估计着大概有百户吧。” “你这些药肯定救不完吧。” 李泽沉默了。 上哪能救的完去啊? 他百户都是往小了说,这么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县城,人不可能太多,但也不可能太少,太多的会继续往外拓展,太少了的话则没办法抵抗周围那些“绿林好汉”。 这人一多,染病的人也就多了,全都缩在自己的房子里面咳嗽,不管是谁都没办法出来。 李泽想救自己的家人,救完家人之后,想再尽量救救镇子上的其他人,可他实在是没这个能力了。 林江见他不说话,心中大抵也是有了个估量。 不爽利啊。 其实他应该直接走的。 往南去的话,路上惹出的事情越少越好,实在是没有理由在三兴镇停下来。 就这样一路没说话,马车晃晃悠悠,那是路途有些颠簸,李泽一直都用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背篓,生怕里面的东西掉出去。 马车的蹄子从泥土地踏在了青石板上,林江眺目看到了小镇。 和李泽说的一样,三兴镇很安静,这蛮大的一个镇子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唯独只有偶尔能看到一个行人飞快走过,也是用袖口掩住鼻子,像是在避什么晦气的东西。 镇子却又不怎么安静。 林江能听到其中传来了阵阵的咳嗽声,以及掩藏在咳嗽之下的呻吟。 而在镇子深处,林江将甚至都能看到滚滚黑烟腾空起。 “他们又在烧尸体了。”李泽道:“积累到四五具尸体,他们就会堆在一起烧,实在是没办法入葬了,这段时间死的人还多,也有不少人逃出去了,瘟星再不走,镇子可能就没人了。” 说完这话,李泽才看向林江: “公子,到镇子了,镇子里面全是生病的人,听您车上一直有呼噜声,里面应该有您重要的人,要不您就别进镇子了,免得染了病。” 林江沉吟许久,摇摇头: “我进镇子,你不必担心。” 李泽眼见实是劝不下来,干脆把话了压到了肚子里。 刚才林江救了自己的命,如果林江和他车里的这位贵人真要是染了病,他还是得分出两份给他们。 马车继续悠悠向前走,很快林江就看到了一块石碑。 那石碑算是三兴镇的招牌,上面可着王、李、张三家姓氏,然而如今石碑前面却侧躺了个老乞丐,病怏怏的,靠在石碑上,把李和张两个字给盖住了。 他摇头晃脑,哼着小曲,看起来倒不像是要死了。 而他的额头最中心那个耀眼的红痣晃的人眼晕。 显然,他也生病了,而且病的非常严重。 “这病生到最后,整张脸都会红,最后直接炸开,镇子里已经有好几个这样死的了。” 李泽说这话的时候还明显有些心有余悸。 听到马车车轮声,这老乞丐才抬起头,侧目看向行来的林江和李泽。 咧开嘴嘿嘿笑: “呦,采药郎还带了个俏郎君。怎么愿意来这活地府了?” “他是谁?” 林江问。 “一个外乡人,前段时间来到我们镇子里面讨吃讨喝,忽然有一天回来之后没了精神,就在这镇门口坐着,结果瘟来了之后,他也染了病……” 李泽没办法继续说下去了。 他带回来的药实在是太少了,镇子里面的自己人都不够救呢,哪还有余力去救一个外乡人? 林江怀中拿出来了几块碎银子,放到了这老爷子面前。 老乞丐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碎银子,沉默了一会,嘴角露出了一个艰难的笑容: “俏郎君,你把细软拿回去吧,我快死了,这细软也花不出去,别浪费在我身上了。” 言罢,老乞丐抓住了地面上的银子,扔向了林江。 林江把银子握住了。 对方不要银子,那也不能强给,林江干脆挥了挥缰绳,让着马车继续朝着镇里走。 老乞丐啧吧了两下嘴,他稍微有点渴了,却又没什么可以喝的。 只能哼着点怪怪的腔子唱: “冷月如钩照破檐,半生褴褛裹寒烟。曾记少年鞍马健,玉杯斟满杏花天。” 后面的词好像也忘,只能不断哼着调。 唱着唱着,这老乞丐突然顿了下。 侧目。 林江又走回来了。 手里还拿着一小坛子酒。 林江把酒放在了老乞丐身边,老乞丐盯着酒看的很久。 “酒乃百药之长,我先给你留下一杯,希望能治好你的病。” 老乞丐盯着酒,他在那里一直看,也不知道想什么,好半天才转头问林江: “俊朗君,你叫什么名字啊?” 林江想了想:“你记住我的脸就行,我觉得我的脸还挺好记。” 说完这话,林江就转身离开了。 老乞丐看不出表情,但他开始拿起了酒,尝了一口。 其实没他平常喝的好喝。 但又很好喝。 …… 马车很快就行过了这一路的青石板,林江能感觉到两侧房屋当中似乎有人推开窗户,好奇的看向自己这边。 可又好像是见了风,身体受不了,马上就伴随着咳嗽声又把窗户关上了。 应该会摆出很多小地摊的街道没人,应该热闹的茶铺也没人,就连那些宅子都紧紧关着门。 李泽也惴惴不安了起来,他抱着怀中的药桶抱得更紧。 很快,他就看到了远处一户铺子。 铺子外面没插任何招牌,但是里面却能闻到些许药香。 到了这铺子之后,李泽才急匆匆的下来,朝着铺内跑去。 他甚至都来不及向林江说什么客套话了。 林江直接把马车停好,跟着李泽进入了后院。 走过长廊,推开房门,李泽快步来到了床边: “儿啊,没事了,没事了,爹把药寻回来了,爹寻回来了……” 在那床上,有个小儿艰难的睁开眼: “爹……” 他额头上, 生了个红点。 第二十六章 上山打老虎 李泽在给自己儿子调药,林江不好打扰,就带着小山参在他这个厅里面坐着。 厅里有一个柜台,柜台后面就是那放药的箱子,每个箱子上面都写好了名字。 和林家药铺的构局很像,患者来了这,就要在柜台前看病抓药。 正好桌子上有张纸,林江就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是这病的药方,就顺着上面仔细读了一遍。 非常非常普通的一些药材,但是很多、很杂、很长。 一般的病顶多只需要七八味药,这道药方竟然需要二十余味。 不管是原身还是穿越的前身,林江都学过中医,这上面有四分之一的药是林江前世没有的,剩下的按照他的学识来判断,混合在一起肯定是吃不了。 但这玩意就是救命的东西。 老爷子真厉害欸。 小山参探出脑袋,在药房里四下环顾,她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装着药材的那些柜子。 好巧不巧,柜台上有一个捣药用的小石磨,里面有几节干燥了的药物。 小山参盯着那几节药物仔细看了看。 嗯…… 山参。 被切断了,磨碎了一半的山参。 小山参画出来的那张脸立刻就变得精彩纷呈了起来,眉毛先是往上挑,又是往下落,来来回回变化了好几次,最后缩回了林江的袖口里面,抱着胳膊在那瑟瑟发抖。 林江把袖口提了起来。 他其实有点好奇,小山参会怎么看这种地方。 这里在小山参看来会不会就和人类的坟场差不多? 那调制药物的人在她看来会不会就是变态的杀人狂? 林江轻轻的把自己的疑问问了袖口里的小山参,小山参也探出了脑袋,那两个黑痘痘一样的眼睛不敢去看不远处的山参们,只能小声的嘀嘀咕咕: “我只是觉得害怕而已,但我并不觉得那些人参是我的同伴,他们又不会说话,也不会动,比起他们在一起,我更愿意和你在一起。” 林江点了点头。 也许对小山参这种植物修成精子来说,这些同类只不过是长得和自己很像的石雕。 不说话,又不会动,确实很难认为是自己的同类。 林江忽然听到后,屋内传来了“哇”的一声,好像是吐了,顺着后门朝这里面看,发现李泽的儿子正趴着吐血。 孩子脑门子上的那个红点子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直到最后彻底不见。 又等了一会,李泽才从屋子里面走出来,他一身的药味,有点熏人。 坐在位子上,之前一直都紧紧绷着的身体现在终于松缓了一些。 面对林江略带询问的目光,带着些无力的苦笑出现在了李泽的脸上。 “这是我儿子,前段时间第一波染病的时候,他没生病,我当时还在庆幸他身体好,结果林大夫来了之后,镇里就染了第二次病,这小子在外面乱跑,结果就中了招。 “我手里正好没有了药,我治不好他,我本事不够,我却治不好我孩子……我真没用。” 李泽看上去有点想哭,但他好像还哭不出来。 抽了抽鼻子,李泽才继续道: “好歹,好歹现在是治好我的儿子了,吃了这药之后,只要把那一口瘀血吐出来,这就算好了。” 林江想了想: “剩下的这些药,你打算怎么办?” “我在县里有些朋友,朋友们有些亲戚,我也有些亲戚……” 李泽眼睛垂了下去。 到底还是能救的人太少了。 到时候还得再去一趟,再去绝壁去摘些草。 “你这样就不怕那条大虫报复吗?” “我之前已经被大虫记恨上了,估计这活不了太久,尽快多摘点草药吧,能救一个是一个。” 李泽看了眼背后的房间: “等我儿子醒了之后,我得给他送出去,送到白山县也好,送到渝乡也好,反正他不能在这待着。” 言之于此处,李泽的手指也紧紧抓住了膝盖。 只恨双手无力,实在是当不了打虎英雄,没办法把那妖孽畜牲给送下地府,让阎王那油锅炸他。 林江沉思了一小会,问: “大虫点星了吗?” 李泽发出了非常疑惑的一声“啊?” 他不知道啥是点星。 看样子得自己亲自去看看。 “山林的方向在哪?”林江道。 “啊?”李泽傻眼了:“您这是要?” “我颇有家资。”林江眨了眨眼,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谎话:“当是散财了,多采几株。” “这……这怎么行!”李泽摇了摇头:“那可是朱大公子您的银子。” “没事,我银子多。” 把老虎打死了就不用交银子了。 说罢,就强从李泽这里问来了山的方向,大摇大摆出了门。 唯独只剩下李泽目瞪口呆看着林江的背影,咋舌:“这是遇到活圣人了?” 林江重新回到了马车上,小山参放在马车驾驶座处,叮嘱小山参要看好马车,随后便独自朝着山峦的方向走去。 他独自一人脚成快,真跑起来甚至可能要变得老马速度更迅,没用太长时间,他就来到了镇子附近的山峦旁。 眺目看着眼前山峰,春天时分,草木纷多,这山上肯定是不缺任何草药的。 到了此处之后,林江左右环顾,却并没有发现那大虫,都只有一条无人走的空荡道路,直上山峦。 林江也没管那么多,直接就朝着山上走。 进入山内,左右环顾,仍是没看到大虫,草药倒是看见了不少。 这些治病救命的草就这么一茬一茬的长在道路两侧,互相压着。 没人采。 林江伸手采了几朵,仍是没看到大虫,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李泽撒了谎?这里压根没大虫? 拿不清楚,林江干脆转身顺着山头下去,正打算沿着路回,一股腥风便迎面吹来。 眼见着的森林树木中间有个影子忽得向外一崩,落在了林江面前。 身体高大,背后生橙,脑袋顶上的花纹写成了个王字,一双珠子大的眼睛就这么死死盯着林江。 这么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站在他的面前,呲牙咧嘴: “哪来的小子?不知道我这山头的规矩吗?” 老虎低沉的嘶吼,如若是一般人,恐怕早已被吓得双腿发软动弹不得。 然而,林江却上下打量了一眼这老虎。 感觉上好像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威风。 应该还没点星。 “我听镇子里面的人说,只要给你钱,就能取药。” 林江道。 老虎上下打量了一眼林江: “只要给我留下五十两银子,就能拿着药离开。但是你手里拿的是四人份的药量,你得掏四倍的银子。” 老虎说到这里,还低头盯了盯自己的虎爪: “一,二……三……不行,你得把其他的放下,只拿一人份的,然后一次一次拿过来,每次给我五十两。” 林江好了奇了:“你连数都认不全,为什么还在这劫道?” “你管老子!”大虫大怒:“给不给钱?不给钱我咬死你!” 林江感觉这畜牲脑袋好像不怎么好使,干脆就直接问: “你点星了吗?” “啊?”大虫完全没想到林江竟然会忽然问出这句话,他老老实实的回答: “我哪里能点星,点了星都变成人了……不对,你问我这个干什么?” “原来点了星能化成人形啊。”林江学到了新知识,很高兴:“你既然没点星的话,那钱就不能给你了。” 老虎盯着林江,歪了歪脑袋,小脑袋瓜里似乎想了很多,最终勃然大怒: “你耍老子!老子咬死你!” 第二十七章 驯妖人 李泽在房间当中坐着,屁股底下就像扎了几根针。 怎么坐怎么不得劲?就开始站起来。 站起来,在房间当中来回走,又感觉脚底板上踩着好几根针。 自称朱大的少爷明明只是一个外人,却为了他们镇子打算交钱买药。 这行吗? 这…… 这不行! 他们三兴镇的人得有点自己的脸,他现在敲不开别人家的大门,但他自己多年行医,好歹还有点积蓄。 一拍大腿,咬了咬牙根,小跑着来到了自家的钱库旁边,把里面的银两一粒一粒全都挑出来,又抓起了几吊钱,打算向外跑。 但是东西太多,实在是拿不住,就把自己的衣服向前一兜,弄出个小兜子拉着。 嗖嗖就向着山上跑。 …… 这只大虫脑子确实不怎么好使,林江刚才那话几乎已经是告明了他了。 你本事不够。 可大虫完全听不懂。 他仅仅大概能品出来,这人话里话外有点不同寻常的味道,但他懒得想。 能不能打得过,先啃一口再说! 看着张嘴咬过来的大口,一股扑鼻的腥臭味扑面而来,这味道林江之前闻过的怨气相似,而在那喉咙的深处,林江还看到了些别样的东西。 他看到了几个堆在大虫嗓子眼、正在不断哀嚎扭曲变形的人影。 那些人看上去都是冤魂,自那老虎的喉咙当中向外伸出手,如溺死的水鬼一样,想要去拉扯外面的人。 为虎作伥,这些看起来是尚未成型的伥鬼,可已经有了想要把人拖进去的念头。 林江倒是感觉这老虎的牙齿没那么锋利,自己的皮肉能扛下来,但是一看对方满口的口水,他就犯了恶心。 还是不要触碰的为好。 于是林江干脆朝着后面一退,老虎的牙齿在空中清脆的一声嘎嘣,只咬了一口空气。 垂目看向大虫的嘴边,牙齿缝隙当中挤出来了个半透明的人影,半边身子垂在虎口里,挣扎着歪斜的脑袋,看向了林江方向: “俏后生……外面下雨了,老头我知道附近有个山神庙,我带着你过去吧……我带着你过去吧……” 大虫一舔舌头,就把这小鬼连着根一并卷入了舌头深处,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似人的冷笑,盯着林江: “我的伥鬼说你长得俏,我不太懂人类的审美,但我知道俏的人适合当伥鬼。” “是吗。”林江看了眼这老虎的尾巴:“我家里是开药铺子的,虎骨可是一门好药,正巧最近我口馋,想来我吃你的可能性应该比你吃我更大。” “油嘴滑舌!还是干脆把你吃了,不要你这个伥鬼!我最讨厌你这样的!” 大虫又是张开嘴,直接就朝着林江脖子方向咬过来。 这次林江并没有避开。 他脚后跟使劲,卯足了劲就向上一蹬。 霎时之间,林江脚后踏着的土都让他给蹭没了一大块。 一击膝撞又快又猛,扑通一下就踹到了这老虎的腰肚上。 前扑的老虎动作瞬间走了样,直接被踹的腾空了起来,足足在空中打了两个跟斗,才最终落到地面之上。 啪叽一声。 这老虎掉下来之后就开始哇哇吐血,把白毛吐成了红色,把黄毛吐成了紫色,从他肚子里面又叽里呱啦吐了不少还没消化完的碎肉出来,碎肉上爬着一个又一个的小人,半透明的。 他们见了光之后就开始没头没脑的四下乱跑,直接窜到了草丛里面不见了踪影。 老虎撑着自己的四肢,尝试着让自己给站起来,可刚才林江那一脚直接将他的内脏都踢破了。 他其实已经死了,但是妖物身体好,所以还没死透。 踉踉跄跄的向后倒退了好几步,老虎再看林江时,眼神已经像是一只猫了。 “降妖人?降妖人?!” “说话不用重复两次。” 林江上去就抽了这老虎一巴掌,把他几颗牙打出来了:“你拦路要钱是为了干什么?” “我……我觉得银子是好东西……” 林江又给了这老虎一巴掌:“别撒谎,就没人告诉你撒谎不是好事吗?你连数都数不清楚,还觉得银子是好东西?” 老虎实在是扛不住了,他“嗷嗷”惨叫两声:“渝乡韩柏城,韩柏城里有我主人!我主人给我肉吃!他让我在这守着,只要有人拿草就给五十两!” “有人给你肉你就听?”林江又抽了老虎一巴掌:“你不是林中霸王吗?霸王就这气度?” 老虎把自己的两个虎爪搭在脑袋上,他本来被踹上一脚之后已经快死了,又被抽了好几个巴掌,属于死前还经受折磨。 抽完了大虫,林江也寻思起来了这事。 韩柏城他知道。 渝乡很大,韩柏城则是渝乡最大的城市,里面吃喝多,里面美女多,里面大官多。 没想到这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城市竟然有这样的人。 不对,应该是这样光鲜亮丽的城市果然有这样的人。 想完了,林江侧头看向了地面上的老虎。 老虎不断的向后缩,后背往上一拱,毛都炸起来了。 “你不能杀我!我主人很厉害!是驯妖人,你杀了我,我主人肯定会杀了你!” “你主人叫什么?” “我……我不知道。” “又撒谎?”林江又抬起来手。 老虎惨叫着抱住脑袋:“我真不知道,主人只让我管他叫主人,其他很多人叫他的名字不一样,有人叫他张三大哥,有人叫他李四小弟,我真不知道他叫什么。” 林江把手放下了:“你主人点星了吗?” “没……还没,点星哪有那么容易……” “又没点星,你又不知道他什么名字,你就把他当主人,一点山大王的威风都没有,该杀!” 刚放下的手又抬了起来,一巴掌抽到了这老虎脑袋上。 “咔!” 老虎的脖子朝着旁边一歪,脑袋断了,气也就这么断了。 这么一只吃了不少人的老虎,就被林江这么活生生给打死了。 拍了拍手上一些鲜血,掸去了身上粘着的尘土,最后看向地面上死去的这只老虎,叹息了一声。 多好的一只老虎,就应该找个厉害的屠夫把这个老虎给拆开,把虎骨拿出去泡酒,把虎皮做成袍子。 可现在镇子里全是病人,刚才经过肉铺的时候,屠夫都不在,找谁去剔骨呢。 正在林江思考的时候,他忽然看到这老虎嘴中向外一趟,竟流出来了一颗紫色的珠子。 他心下好奇,伸手把这珠子捞了起来。 这是什么? 忽得一阵风过,林江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流如溪水般顺着自己脚畔旁边流走。 再低头一看, 那妖虎已经没有了原来那股灵气儿。 第二十八章 打虎英雄 之前只老虎死的时候,林江能感觉出来,老虎尸体并非是凡品,然而,当这珠子顺着他的口中流出来之后,他就感觉这只老虎体内重要的东西都已经亏空,只剩下一层皮包着空壳子。 就像是这只老虎所有的精华全在这小珠子里。 拿到鼻子旁边闻了闻。 没啥味道,不知道该怎么用。 实在不行洗洗干净直接吃了吧。 把这颗珠子收走了之后,林江心中生了些好奇。 是不是开了灵智,会说话的妖怪死了之后都会有这玩意? 林江又拿脚尖踹着这老虎,寻思着要不要把它搬走,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些异动,侧目一看,发现李泽竟然站在不远处。 只见李泽怀中抱着不少碎银子和铜钱,用自己衣服兜着,生怕这些东西掉下来。 好像是来给林江送钱的,却没想到看到了这一幕,一时间惊得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李泽现在都顾不得看林江了,只能紧盯着地面上的大虫。 死了? 吃了这么多猎户的大虫就这么死了? 那些猎户可都是个顶个打猎的能手,都被大虫杀了,这位公子能把大虫杀了? 林江看着李泽,想了好一会儿,随后郑重的走到李泽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泽。” “欸。” “这大虫是你杀的?” 李泽:“啊?我?” 李泽傻了眼。 我? 杀了大虫? 您莫不是在说笑喽? 我哪有那些本事能杀大虫啊? 可眼见着林江的认真的眼神,再配合上林江展示出来的那一身本领,李泽大概能猜出来些事情。 咬了咬牙,点头: “对,我杀的,我看他害村子不爽利,取了砒霜,混在肉里给他毒死了。” “对,对对。”林江很满意的拍了拍李泽的肩膀。 这人真聪明嘿。 “反正你毒死了这只大虫,镇子里可以上山采药了,我帮你把大虫拖回去,你去找个屠户来,我要几块好骨头。” 老虎肉林江确实不想要,小时候他吃过,当时山林里来了只大虫,偷吃耕牛,被猎户给打死了,骨头都让县衙收走了,就剩下了点肉。 林生风说虎肉好吃,又清香又软,干脆就找县衙那边割了一点回来。 结果他自己下盐下香料,炖完之后那肉捞出来,简直就像是被风吹了七八天的腊干一样,而且还是酸的,硬的根本吞咽不下去,林生风说的完全不同。 林江修行吃喝之后能品尝到食物的鲜原味,他不太想吃又酸又硬的肉,不如要能泡酒骨头。 更何况这老虎感觉上好像也没什么东西了,好东西全在珠子里。 …… 林江带着老虎回到了镇子门口。 这门口的老乞丐已经抱着酒壶靠着石头睡着了,林江把这老虎直接扔到地面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响,也直接把老乞丐惊醒了。 他醒了之后揉了揉眼睛,看了眼老虎。 沉默,良久沉默。 “俏郎君,你把大虫杀了。” 还没等林江说话,旁边的李泽就直接蹦了出来: “不是朱大少爷杀的,是我杀的,我用砒霜把他毒死的……” 老乞丐摆手:“行了,你杀的。” 虽然这么说,但老人的目光还一直落在林江身上。 林江也不说话。 李泽明显很兴奋,脸上还带着嘿嘿的傻笑,他把双手摊开,拿出来了不少的草药: “老先生,山上的药够了,你等我回去,我回去就调药,我给镇子里的人,我也给你一份。” “那看样子我还能再活几年了。”老乞丐道。 “活着好,活着多好啊,人就该活着。”李泽道。 大虫的尸体刚开始还没人发现,时间大概过了一柱香,有些身体还算好的壮小伙闻到了这股血腥味,他们推开窗户,探出脑袋,发现了这一只大虫已经倒在了镇子门口。 被这大虫祸害了这么久,哪里还看不出来这就是守在山口上的那只? 有个活分的立刻就从屋子跑出来,满街开始跑,边跑边喊: “大虫死了!大虫死了!” 他唤起了藏在房子里的一家三口,唤起了那些好几天都没有做生意的店面老板,唤起了快渴死的老人。 好奇的人纷纷探出脑袋,看向的是镇子口处,发现地面上真的多出了个大虫的尸体,死都不能再死了。 这一下子可就热闹起来了。 有人欢呼,有人叫,有人跪在地上哭,看着那还在燃烧着火焰,升起滚滚黑烟的方向。 家人在昨天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被送去焚烧的尸体,结果今天大虫就死了。 人生无常啊。 几个镇中大户也都探出了头,虽然他们都买了药,但是这镇子一天天凋零,他们也都不得劲,眼见着害灾死了,镇子又活了,这些大户也都拿出了堆积已久的鞭炮。 这些本来都是要在过年时候放的,但现在就和过年差不了多少。 本来快病死的镇子的,这一瞬间就活了过来。 甚至比平常更加活跃。 当然,病还都没治好,很快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就在镇子当中响起,刚才还兴奋着的人们马上就又蔫巴了。 镇中最大的那一户是王家,王家里面人口多,有一个老爷子,下面有三个儿子和四个女儿,现在镇子里还都是有病,老爷子自然不能出门,就让大儿子出来。 他们得来孝敬孝敬打虎的英雄。 都看得出来,老虎是不能直接死的,一定是被人打死的。 大儿子到了镇门口,看着大虫尸首左右环顾一圈,此刻的林江早就回马车那边了,根本就不在这门口,他也就没看到什么外人。 没办法只能朝着空荡荡的地方鞠躬作揖: “不知何方大侠出手相助,还望大侠能赏个薄面,受我们镇子一拜。” 李泽一直在旁边等着,见到王老大出来,他也跟着出来了: “是我,是我用砒霜毒死的这个老虎。” “啊?”王老大看了看这老虎的胸口。 明显凹下去一大块。 “毒…毒死的?” “您就当是毒死的吧。”李泽叹道:“我采了不少药,赶紧给镇子里面调药,别耽误时辰了。” 王老大能看得出来李泽有隐情,他是想多问两句,可现在明显不是时候,只能压下心思: “麻烦李先生了。” 李泽刚要走,又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一拍脑门: “哦,对了。” “请讲。” “麻烦找个还干的动活的伙计,切两个上好的虎骨出来。”李泽很认真:“要最好的。哦,虎皮也切下来,要最好的。” 第二十九章 什么都要给他 林江把马车驾驶到了镇子外口,就在这里等着李泽。 土路旁侧就是之前烧尸体的地方,上一场火还没结束,几个负责处理这事情的壮实后生不知道镇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又是好奇的往那边望,又是不敢离开火堆,生怕一阵歪斜的风吹过来,让火苗钻进山里,给山神的胡子燎个精光。 还有些像是家属的人,或是跪着或是蹲着,他们麻木的看着眼前的火堆,噼啪跳动的火焰映入他们的眼眸,也不觉得烫。 唯独只想着送家里人最后一程。 没人说话,放火的后生们也不说话,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一说话,眼泪就会掉下来。 比起此处的寂静,三兴镇里现在是非常的热闹,街道上有不少人都在谈话,说的兴奋,念得高兴。 他们实在是太过于聒噪,林江的耳朵又过于灵敏,能轻易的听到镇子里面的声音。 有不少人都说李泽厉害,胆大心细,真用砒霜毒死了老虎,而还有人说这事根本就不是李泽干的,而是个不知长相的高手,高手不愿意露面,就干脆把这功劳扔给了李泽。 众说纷纭。 可惜病不可能马上就好,整个镇子里里外外还都是咳嗽声,有好几个身子骨本身就弱的在街上溜达两圈之后就险些跌倒,又被人扶回了房间里。 也不知道这药什么时候能起效。 “孙儿……” 林生风好像是被吵醒了,他用那第三只手掀开帘子,把小半张脸探出车窗往外看: “外面好热闹,过年了吗?我听到鞭炮声了。” “虽然时间没到,但也算是过年了。” “过年了好啊!”林生风笑呵呵的:“该给孙儿包红包了。” 三只手在自己身上摸了半天,林生风的表情又变得沮丧了起来: “我红包也丢了,我什么都丢了。” 林江想了想,从后车厢里拿出一块红纸,折了折,弄成了个信封的样子。 走到林生风旁边,递给林生风: “阿爷,没丢,在这里呢。” 林生风脸上立刻堆满了笑,他把红包拿到了手里,又郑重的还给了林江: “孙儿拿好红包。” “孙儿收下了。” 林江郑重的把红包收到了怀里。 林生风真的很高兴,但他最近很嗜睡,本来还想再和孙儿多谈两句,但是哈欠虫马上就爬了上来。 “孙儿,我又困了。” “那您就先休息吧。” “嗯。” 帘子放下,不一会林生风的呼噜声就又传来了。 小山参终于从袖口又爬了出来,这一路上除了看守马车那阵子,她基本上就全藏在林江的袖口里。 她疑惑的看了看林江手中的红包: “这是什么?” “这是红包。”林江解释道:“里面是压岁钱,过年的时候,长辈会拿一些给晚辈,希望晚辈能够岁岁平安。” “那我也能有吗?”小山参的眼睛亮了起来。 “现在不是过年,而且你也应该是我长辈。”林江又在后面的车厢里面拿出来了一张十两的银票,折了折,放到了这个红包里:“但是我觉得无所谓。” 小山参拿到了红包,脸上又是满目的笑。 ′??`? 她也很开心。 小山参重新回到了袖口里,说实话,她到现在其实也不太明白这银票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但这是林江送她的东西,就和那些小人书一样,是非常宝贵的东西,她得好好把它们珍藏起来。 林江不知道小山参在自己的袖口里面做什么。 他本来还想拿出那个珠子再检查检查,却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侧头一看,发现是李泽抱着那一堆虎骨跑了过来。 这些骨头明显刚剃出来的,看起来还挺新鲜,有一些血迹沾在了李泽的身上,也粘在了他的脸上。 在虎骨的最外面还包了一套虎皮,漂漂亮亮的。 李泽却带着笑容,对此完全不在意。 “朱公子!朱大公子!您要的虎骨!” 林江还稍微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起的这个假名字。 “怎么还有皮?” “我们镇子里没人喜欢皮,这就应该给您。” 其实林江也不太喜欢皮,真要制成的袄,总感觉有点太花里胡哨。 可人家拿来了,自然也不能扔掉,干脆一并收下了。 林江包好虎骨虎皮之后就将其扔在了后车厢里。 之后到了渝乡,还得找一壶好酒给虎骨泡上。 现在的酒不行,差点力气。 “公子接下来要去哪?” “要去该去的地方。” 李泽明白了,公子肯定是世外高人,说不定还是神仙,只不过是路过此处,顺手把他们镇子救了。 不能问来处,不能问去处,甚至不能问名字。 话卡在嘴里,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双手抱拳,向着林江的方向深深一鞠躬。 林江也抱了个拳,回了个礼,一扬缰绳,两匹老马吐了白气,踏步前进。 初春阳光映照前路,只留那马蹄声踏踏远去。 …… 老乞丐在喝了药之后,身体暖和了不少。 李泽又给这老乞丐准备了一床好被子,拿了点烧鸡,拿了点酒,送给了他。 老乞丐欣然接受了。 晃荡晃荡,在这三兴镇又等了三天,终于看到土路尽头有个中年人快马加鞭的赶了过来。 在他背后还跟着几个只穿了布衣的年轻人,但也是板着脸,一丝不苟。 中年人停到了三兴门口,立刻就下了马。 他从马背上取下了一件精致漂亮的大袄,走到了老乞丐身边,给老乞丐披上了。 又拿出个葫芦,倒出了两粒金灿灿的药丸,递给了老乞丐。 “大人,将军那边封路,我和他们周旋了一番,来晚了。” “真他奶奶的等你们来救,老子估计早埋这了。”老乞丐骂了一句,还是把药丸拿了过来,囫囵吃到了嘴里。 他脸色立刻就恢复了红润。 老乞丐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尘土: “你来的太慢,就罚你在这村子里面守一年,期间如果见到有人来村子闹事,你就把那人的皮给扒了。” “是。”中年男人没有任何的迟疑,对这个惩罚心甘情愿。 “镇子里面有一家卖药的,叫李泽,你去给他家打工,保证他一年之内荣华富贵,让三兴镇姓李。” “明白。” “他好像还有个儿子,你去教他儿子本事。” “好的。” 叮嘱完这些话之后,老人到了刚才中年人骑的那个大马旁边,一拉缰绳,直接就上了马。 “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中年男人问。 “我要去趟渝乡,那里有人掉钱眼里了,我不太喜欢,我要把他的腰塞到铜钱里面去。”老乞丐道: “而且我感觉那边有点问题。我不应该生病,哪怕是我受伤了,伤的很严重,也不应该生病,但我还是病了,几乎快要了我的命。这病根不对劲。 “更不对劲的是,有人能调出来治这病的药,用的药材还都很便宜,听说住在白山。” “我这就联系人去白山。” 老乞丐点了点头,他想了想,又道: “我还遇到了个小伙子,我非常喜欢他,非常非常喜欢。” “您告诉我名字,不管是他想要荣华富贵,想要当城县之长,想要天边的四五个美人作妾,我都能满足他。” “不够,他得全都有。”老乞丐道:“可他没告诉我名字,他有隐情,有本事,又不太想暴露身份,你就不能让他暴露身份,但我知道他的长相,是个俊朗君,我回去画下来,只有擅长找人的人能看,找到他就悄悄把东西给他。” “好。” “那我走了,明年开春你再走。” 老乞丐带着三个随从就这么离开了。 中年人从怀中拿出了一把粉末,照着脸上一糊,下一刻,他就变成了一个更没什么特点的中年人。 他进了镇子,左右打听了一番,找到了李泽的住处。 敲了敲门,李泽给他开门了。 中年男人自我介绍: “俺叫黄牛,附近农户,家里人生病死了,无依无靠,想到老爷家谋个长工……” 第三十章 姑娘,你生的美极 路周围的水多起来了,街道上的人多起来了,水里的船多起来了。 林江驾着马车走,旁边有商队,有行脚商人,也有干脆就在路边摆开摊子叫卖水果的贩子。 大一点的商队里面偶尔会混迹一些姑娘,她们有些是侠女打扮,有些则是坐在车厢里面,用罗珊打扮自己。 这些姑娘们也都大多会侧过脑袋,看向外面正在驾车的林江。 发现林江和她们对视之后,又会立刻羞的扭过头,将双手捂住脸,不好意思。 小山参从临江的袖口当中探出脑袋来,她也发现了这个情况,非常的疑惑: “那为什么看到你之后就会把脑袋侧开?因为她们做了坏事吗?我看小人书里说,做坏事的人都心虚。” “她们不是心虚,她们是害羞。” “什么是害羞?” 林江不知道该怎么和小山参解释了,干脆认认真真的驾车。 渝乡很大,就像是前两天的老虎说的,韩柏城就是渝乡的。 但林江不去韩柏,他去旁边的苍松镇。 他奶奶在镇子里。 韩柏城和苍松镇其实离得并不算太远,马车只需要一个白天就能到,中间还有不少的麦田和城旁镇,又是给四周供吃食,又是能供路人歇脚。 这地方自然就不会有山匪了,真要是有的话,那就是啪啪打当地官员的脸。 所以这儿没有山匪,只有衙役。 林江将把马车拐向苍松方向时,车流量其实并没有减少太多,苍松靠着一片大湖,大湖又有一条宽流的河,这一路到海城,那条水路很重要,人自然不能少。 他的奶奶就是那湖边最大的大户。 手下好几条大船。 很快,马车就到了镇子旁边,虽说只是个镇子,但是已经立起了高高的围墙,门口还有侍卫在那盘查,繁荣程度根本就不比韩柏差。 过门的话,需要出示下凭证,商人有商人的凭证,镖师有镖师的凭证,如果只是那种街边的行脚商,则是需要稍微检查一下,身上没什么太明显的违规东西就能进去。 林江的马车比较显眼,侍卫们想要进车厢里检查,将之给他们撩开了一个小角,这群侍卫看到还在酣睡着的老爷子之后也就放他过去了。 没邪门的兵刃,何必拦着人家? 沿着记忆的方向,将一路向着河边走去,进了苍松之后,街上的姑娘就更多了,有年纪已长却风韵犹存的,也有年轻活力古灵精怪的。 大多数姑娘都会将好奇的目光投向马车上这位翩翩公子,有些热情些的甚至会朝他招一招手绢。 林江一一微笑着回应。 渝乡佳人多,确实如此。 踏踏脚步,林江终于来到了大河旁边,奶奶的宅子就在这里。 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最喜欢靠着湖的那间房,每天早上只要打开窗户就能看到大湖上面渔船行。 后来就不喜欢了,那间房太潮了,住着不舒服。 到了河边之后,先没看到宅子,反而先听到了骂声: “呔!哪个腌臜泼才敢在这下网?” “呸!你这拉纤的夯货,当真不见眼力见儿?河又不是你家的!与你何关?” 打眼一看,就发现有两伙人正对着骂。 一伙站在岸上,一伙站在船上,显然是纤夫和渔夫。 双方骂的很凶,从最开始孬货杂种,后来纤夫骂渔夫们“活该撞水鬼”,渔夫则是骂纤夫们“水里倒栽葱”的,火药味就愈演愈烈,抄起船桨,拿起纤绳,眼着就要火拼起来,忽得听一声老妪斥骂,压下了所有人: “靠水吃水的人,自己还打起来了,龙王瞧见了你们这帮损德行,都得把你们给淹死!” 在火头上的人听了骂,是侧头找骂人的源头,想狠狠怼回去,可见了那老妪,所有的怒火一并压入了喉中,剩下满脸的讪笑。 那是个衣着有些灰的老妇人,头发是雪白的,眼角有两道深深的皱纹,可她身段和样貌仍是出众,瞧上一眼,便能让人移不开目光。 身边还有几个穿着大褂的男人,瞧起来身份地位也是不低,都是附近湖边的掌柜的,唯中间的老太太马首是瞻。 眼见着吵不起来,这一群人也都向着四周散开,旁边看热闹的人也都被逐一赶走,整个湖边重新变得安静。 老太太无奈的摇了摇头,眉间锁在一起,愁容都写在了额头上,她转头和掌柜们耳语了几句,就想回到旁边的宅子里面,却忽然目光一侧,看到了不远处的马车。 当瞧见马车上面坐着的林江时,老太太立刻就挂上了满脸的笑,愁容也都消融了: “孙儿!” “奶!” 林江从马车上翻下来,快步走到老人旁边,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就是他奶奶,闻香怡。 松开之后,闻香怡伸手摸了摸林江的脸: “又长大了,上次见你得有一两年了。” “一年半。”林江道。 “怎么忽然来找奶奶了?”闻香怡看了眼马车,“里面是你父母,还是那个老不死的?” 林江没说话,闻香怡眉头皱了起来。 她察觉到不对劲了。 “有什么事啊,先进了屋子再跟奶奶说。” 于是直接带着林江进入了不远处的宅子里。 宅子还和林江之前的记忆差不了多少,里面很大,有不少的下人,有些来这办事的掌柜,来来往往很热闹,整个前院的门槛都被踏的有点平了。 过了种满柳树的长廊之后,到了后院就僻静的多,这里只有专门伺候闻香怡的下人,工作上的事都扰不到这里。 进了主院之后,林江还是没松开抓着缰绳的手,闻香怡就干脆把所有下人全都遣散走,问林江: “来,告诉奶奶,谁欺负你了?” 林江轻叹一声,把自己父母因病去世的事情尽数告诉了闻香怡。 他省略了自己掘坟而起的事,但就算如此,让这位老妇人的脚下晃了好几晃。 如果不是林江手疾眼快,恐怕老太太都瘫下来了。 她哪里能想到孙儿远道而来,竟然给自己带来了这样的一个噩耗。 儿子和儿媳妇死了! 要知道林江的父亲其实跑渝乡跑的很勤,药行那边更多是母亲接手帮忙,整个渝乡的产业之后都是要留给他父亲的。 却没想到生了这种事情! “灾啊……哪来的无处灾……” 把闻香怡扶到了石椅上,这才让闻香怡缓过来。 不过这老太太的眼神仍是落寞悲凉: “他日……得去看看坟啊……” 毕竟是管理了这么多年水行的大当家,老太太调整心情的速度还是很快的,她重新看向了马车,眼神多少有点复杂: “这里面……是那死老头?” “是,阿爷……现在精神有点不太稳定。” “死老头,就得让你睡外面,冻死你。”闻香怡碎碎念了几句,却亲自到了车厢旁边,把车门打开。 阳光落到车厢内,林生风被异动弄醒了,他茫然的看向了车外,一眼就看到了闻香怡。 像是着了魔一样,林生风慢慢从车厢内走出来。 第三只手直接吸引了闻香怡的注意,闻香怡咬了咬嘴唇,却好像并不害怕,只是双手迎住了林生风。 “死老头。” 她骂了句林生风。 林生风听不懂,一直紧紧盯着闻香怡。 忽然,露出笑容: “姑娘,你生的美极。” 第三十一章 晦气东西 “姑娘,你记得吗,我说过,您可生的实在是美极了。” 林生风紧紧握着闻香怡的手,脸上挂着憨纯的笑容。 闻香怡嘴角微微动了动。 她刚推开帘子看睡着的老头时,心里还满是埋怨,打算一会儿等他出来数落他几句,可现在哪里还有什么数落的心,泪含在眼眶里打转,都快掉下来了。 “姑娘,你叫什么?” 林生风又问,闻香怡沉默良久,才终于把喉中的哽咽压下去: “我叫闻香怡。” “闻香怡,真好听的名字,这名字真好听。” 把话在口中反反复复咀嚼了两遍,林生风才忽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他有点害怕的缩了一下,身体压低,声音对闻香怡说: “吁,咱们需要小声点,我那内人啊,比较善嫉……” 闻香怡听了这话,脸上却并没有露出什么恼怒,反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老不死的。” “姑娘何出此言?” “她善嫉,就不要让她知道好了,我跟你在一起,我知道哪里有好酒,我知道哪里有美景。” “可我又不能和你待太久。” “为什么?” “因为我内人也很好,我很爱她……” 林生风的眼睛更加茫然了: “姑娘,我还是有些困。” “我带你进屋去。” “可我不想睡,我想陪着你,你记得我说过吗?你生的极美。” “我记得。” 闻香怡拉着林声风进入了屋子里面,应该是给他寻一间上好的房间,让他先住下。 林江在旁边目睹了一切,心中也不由得轻轻感慨一声。 本来还担心奶奶会不会真的生气,把老爷子给赶出去,现在看来,自己还是想多了。 见东家离开,在外面一直避着的下人们也就立刻围了上来,帮着林江停好马车。 “少东家,您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 有个漂亮的姑娘到林江身边细声细气地询问着他,姑娘本来垂着头,但眼睛还时不时往上瞟,落到林江脸上。 “再帮我拿一坛好酒来。” 林江打开后箱掏出了一大堆骨头,外面还包了一件虎皮,吓了这姑娘一跳: “少东家?这是?” “路上碰到了位打虎英雄,他搬不走老虎,我就花了点银子,把他的虎骨给买了下来,打算拿酒泡一泡。” 小姑娘茫然的点了点头,然后飞快的就跑到后面取酒去了。 没一会儿,几个汉子就搬了个大坛子来,林江干脆把骨头都往里一放。 酒还得泡一阵子。 “至于这件虎皮……” 林江又那拿出来了虎皮:“你们去城里寻个工匠吧,把虎皮做成毯子,到时候赠给奶奶。” 侍女也应下了。 她才刚想走,林江却又叫住了她: “还有一件事。” 侍女表情略有尴尬。 您就不能一口气把事情都说完吗? 可看着林江那张面,侍女把话压回了心里。 可他生的漂亮,哪怕把话拆成三段来说,那也是好听的。 “得麻烦去寻个丹青画家的消息。”林江想了想:“是个有本事的漂亮姑娘。” “少东家,您这难不成是喜欢上人家了?”侍女一下子惊了。 林江:“……我都不知道那姑娘长的是什么样。” “啊?那怎么找?知道姓名吗?” “也不知道。” 侍女:“……” “那是个很厉害的丹青大家,又生的漂亮,肯定有线索,我只要线索。择日我想去拜访人家。” 得将小山参这事记在心上。 侍女虽然不理解林江为何要这么做,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应下了。 做完了这些之后,他就在正厅里面等,下人给他倒了一杯茶水,他就在这慢慢喝,直到把茶水从有色喝到了没有色,闻香怡也才从内厅里面走出来。 眼圈红,显然是刚才哭过了。 她也坐在椅子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那老不死的……” 再看向林江时,眼中更是满是柔情: “孙儿啊,你就在这好好住下,奶奶教你怎么管理水行,以后奶奶这些生意啊,都是你的,奶奶再帮你物色几个漂亮媳妇,你得给奶奶生两个大胖小子。” 林江脑门子上的汗唰一下就流下来了。 这怎么前世自己被催婚,现在还在被人催婚呢? “奶奶!奶奶。”林江赶紧叫停:“我其实还有些事想问您,三件事。” “你说,你说,奶奶肯定什么都告诉你,别说是三件了,三十件都行。” “奶奶,首先我想问一下,韩柏里面有没有驯妖人?” 这第一个问题直接就让闻香怡的眉头皱起来了: “有,一般都是官家的,什么地方出了点灾,闹了些妖怪,都是他们去弄,平常很少和常人接触。孙儿,你怎么忽然问起他们了?那些人不好,很危险。” “没啥,路上碰到一打虎英雄,听他说了驯妖人的事,我之前没怎么接触过,有些好奇罢了。” 老太太叹息: “我们家里人之前都刻意让你少接触这些,年轻人火气旺,听到有本事的都会心生向往,可那实在是太危险了,说什么江湖,不都是群卖命的亡命徒?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万一哪天掉了呢?” 林江却是摇了摇头: “可完全没有本事的话,在外面就和鱼肉一样,风险太大。” “学习经商就不是本事吗?只要你兜里银子多了,自然会有人过来帮你,奶奶院子的支柱都是个四重天的内堂好手,他不也得听奶奶的吗?” 林江眨了眨眼睛。 内堂他知道,觥玄之前和他解释过了。 四重天又是啥? 本着不懂就问的原则,林江直接把这问题问了闻香怡,闻香怡道: “江湖人吹嘘自己的阶级罢了。他们这群打打杀杀的,总是说什么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那群人就想争个上下,干脆就用道行深厚程度划分了这么个等级,这样以后在江湖上一碰面一重天的知道打不过二重天的,二重天的知道打不过三重天的,免去了不少麻烦。” 言及于此,闻香怡脸上却也露出了些许嘲讽: “那又有什么用?到头来不还是会被下毒弄死,众人砍死,铁骑踩死?” 林江点了点头,算是大概明白了。 点星应该是这登天的一环,外堂和内堂也是登天路途上的层次叫法。 不过不管是奶奶还是觥玄道长都对内堂外堂不怎么在意。 属于人多靠人堆就能堆死的范畴。 闻香怡听出来了林江的弦外之音,便问他: “孙儿,你是不是想去学本事?” “是啊,第二个问题就是想问您这附近有没有谁会本事?”林江道。 闻香怡连连摇头: “我可不能让你学本事,我们这混河边的有句话,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你学的本事越多,死的也就越快,不能学。” 闻香怡态度坚定,但林江最会哄老头老太太了: “欸,奶奶,防身健体呀,我总不能一直在宅子里面窝着,打打拳锻炼锻炼身体,以后也好多找两个漂亮姑娘。” 一听这话,闻香怡态度直接松了下来: “那行,就咱们这个大支柱吧,我让他教你些。” 林江点头应下了。 他现在就是想学点本事,哪怕是最基础的武学也行。 力大无穷,身手矫健,但总不能一直挥王八拳。 现在身上还放着盒子,很可能会引来歹人,这几次碰到的,还能一拳打死,万一之后碰到个轻功点满的,就一直在那满天飞,朝他扔暗器,就算伤不到他,那也烦人啊。 “孙儿,你这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 闻香怡问。 林江则是直接从怀中把盒子拿了出来: “我这最后一个问题就是这个,奶奶,你有这盒子的钥匙吗?” 闻香怡盯着盒子,眉头直接向着里面锁紧了起来: “怎么是这个晦气东西?” 第三十二章 湖中影 “奶奶?你知道这里面有什么?” “不知道。”闻香怡摇了摇头:“但我觉得这东西该扔掉。” “啊?” “孙儿,你知道我和那死老头一直吵架吧?” 林江怎么能不知道? 一天吵到晚,有时候还会打起来,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知道。 “我们两个吵架,就是因为这个。”闻香怡指了一下林江手里的盒子: “你不是想学本事吗?其实你爷爷也有本事,而且他本事还不小。” 林江没说话。 这个他自然是知道。 奶奶和他生活了这么长时间,肯定也知道。 刚才闻香怡明明已经看到林生风长了第三条胳膊,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也不问林江到底是怎么回事,直接把林生风给搀到了内屋里。 闻香怡脸上露出了缅怀的神情,回忆起来了过往许久之前的往事: “年轻时候我和他相认,那时候他长得很俊俏,和你现在差不了多少,说话又好听,我就被他骗了去,和他结婚,和他创业,在一起足有十年,一直都没告诉我他会本事。 “后来你父亲出生,慢慢长,长了很大,家里忽然来了一伙人,那伙人和那死老头谈了谈,让死老头把箱子拿出来,死老头就把这个箱子拿出来,然后一个一个把他们脑袋都砸开了花。 “到那时候我才知道,他会本事,而且本事很大,比我现在雇来的支柱本事大,比苍松和韩柏里面的人加一起本事都大。 “可再大的本事又能怎么样呢?拿了这晦气的东西,就总有人来找,我就和他吵,让他把这东西扔了,他不肯,说很重要。 “我这才和他分的家,让你父亲常来我这边。” 林江总算是知道这些年为什么老爷子和奶奶一直吵架了。 一个神秘兮兮的盒子给家里带来了这么多危险,老太太确实会觉得它晦气。 闻香怡走到了林江身边,双手附在了他的手掌上: “所以我不喜欢这盒子,听奶奶的话,赶紧把这盒子扔了,奶奶让人把盒子送到海中央去,直接绑上石头,沉到大海里面,再也没人能找到。” 林江能看得出来,闻香怡真的很担心他。 好端端的,自己儿子死了,自己儿媳妇死了,自己总是骂的那个老不死的东西也疯了。 唯独只剩下最正常的亲人,就只有林江了。 在她看来,这盒子简直就是祸啊! 可…… 林江看了看盒子。 这烫手的山芋,里面恐怕也藏着林江为何能够死而复生的秘密。 而且…… 他不太想扔。 “你不想扔?” “是。” “为什么?”闻香怡问。 “阿爷守了这个东西一辈子,这个东西肯定对他很重要,如果扔了的话,阿爷肯定会很伤心的。” 这是实话。 花了一辈子心血留下的东西,肯定很重要。 闻香怡眼神一下子就软了。 再硬的话都没办法继续说出来了。 她只能长长叹息: “那这盒子就早已经丢了,我不知道他在哪,你也不知道他在哪。” “是,早就丢了。” 林江把它重新揣回到宽大的衣服里。 闻香怡重新坐回位子上,她的身体有些佝偻,似乎在想些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孙儿,你是想走江湖?” “倒不是走江湖,是我认识了个朋友,她要寻一个丹青大家,真要是找到了,难免要过去拜访人家,总不能一路上一直让武行家跟着。” “唉,唉,唉……” 闻香怡接连叹了三声,才摆了摆手: “这事你先让奶奶想想,奶奶再想想,旅途奔波,你先去歇着吧。要是想学本事,就先去找大支柱。” “好。” 林江其实不太累,但是他得换身衣服了。 爬山过镇子,驾马车,衣服已经脏了。 几个漂亮的侍女带着林江去了房间,不是那间靠湖的房,而是另一间更大的房间。 这是闻香怡专门给林江准备的房,里面有大床,有张大桌子,有个高高的书架上面全都是各种经典故事,甚至还有一个拿石头堆成旁边被匠人细心打磨过的浴池。 浴池下面接着的是湖水,闻香怡先找匠人做过进出水口的修改,有个石门,打开之后就会放进来干净的水。 到时候只需要支会一声柴房,就能泡上一个热水澡。 据说是借鉴了隔壁香水行的手段。 具体的林江不懂,他真的想要洗洗,就让侍女通知一下外面的人,然后想要自己把衣服脱下来。 结果衣服脱到一半,林江发现只走了一个侍女,剩下的一个眼巴巴看着他。 “你干什么?” “伺候少爷。” 林江:“……” 他记得自己上次来的时候好像还没这事来着。 林江不喜欢自己在洗澡的时候,还有别人在旁边看着,于是摆摆手,直接就让这个侍女出去了。 侍女满脸的惋惜,但也不敢违背林江的意思,就这么离开了。 林江换好了居家衣服之后就在床上等,等了好一阵子,水才的热乎。 他又从柜子里面取了个不漏水的小碗,专门整了一些干净水,将其烧到差不多后,也让小山参进了一起泡。 就这样,林江泡在池子里,小山参泡在飘在池子上面的碗里,林江脑的顶上盖了一块大毛巾,小山参脑袋顶上盖了一块小毛巾。 算是休息了。 享受了一会儿热水澡,林江出来擦干了身体,取了张纸,研墨开始写信。 他记得青泥洼那个倒霉兄弟。 写了一封之后,林江担心送信可能送不到,就干脆又写了三四封,全封装好之后,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了门。 有个侍女见他想要离开,连忙拦住他: “少爷,一会儿就该吃晚饭了,您现在是要去哪啊?” “好久没来苍松了,在镇子里面逛逛,一会儿就回来。” 按照规矩,这个侍女感觉自己应该拦一下,可是当林江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之后,侍女就感觉眼前的风景都乱了,心脏在那咚咚乱跳。 等再回过神来,林江已经不见得去处。 她羞的跺了跺脚,急忙去找闻香怡了。 …… 林江上了街,现在天色将暗不暗,有几户夜间行乐的坊已经把灯笼挂在外面了,苍松的街上还是热闹。 林江先是找到了跑马的驿站,给出的第一封信,然后找到了武行家给了第二封,第三封让小山参偷偷摸摸举着扔到了递铺的信堆里,最后一封他不知道给谁,自己先留着。 真要是一封都没送到,那他还得亲自跑一次北边。 等做完这些事情之后,湖边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几家戏坊已经让姑娘上街去寻那些富庶的贵公子进去,路边夜市叫卖着的伙计们卖力的扯着嗓子。 有些小伙子小姑娘们在路上走着,头上也别着几支早开的花。 渝乡只都有带花的习俗,这是风雅。 远处湖面上有个大花船,正在慢慢的行过大湖,花船上的屏布后面隐约能看到那些漂亮女子们的身形,亦能听到管弦合奏之音。 林江盘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去吃晚饭了,可他才刚迈开腿,忽然听到岸边有人惊慌的喊: “有人落水了!落水了!” 一皱眉,林江也快步走到了岸边。 这围满了人,可却没一个下湖的。 他看到个渔夫打扮的男人正在水里不断的扑腾。 借着河岸旁边璀亮的灯火,林江隐约能看见,那渔夫的脚下有一团黑影,正绕着他来回转! 第三十三章 少东家!这水下不得欸! 林江看过这个落水的,今天白天到这的时候,渔夫和纤夫吵架,他就是带头的渔夫。 按理来说渔夫不应该会被溺死,这种人天天都和水打交道,属于浪里的白条,进了水里说不定比鱼游的还快。 但他脚底下有个巨大的影子,影子绕着他打转,水里就不安生。 人终究不是鱼,没办法在水底呼吸,就是这老渔民水性实在是太好了,才能保持现在都没被淹死。 可他也马上要被淹死了。 岸边有个中年汉子,手里拿了根绳,他朝着湖中的渔夫大声喊: “老匹夫,接好了!” 然后就用力把绳子往外一扔。 这绳子竟然精准的落到了渔夫手里。 扔绳子的这个林江也认识,这是白天对骂的那个纤夫。 绳子扔的准,渔夫也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抱住了那根绳子,岸上的人一起使劲,然后把渔夫拉出来。 水里的漩涡力气太大了,他们实在是拽不动。 林江也悄咪咪的摸到人群当中,用力拉了一下。 水里的渔夫立刻就被拉得近了一点,但同时他也“诶呀呀”的哀嚎了起来: “要断了,腰要断了!” 林江把手松了。 河里那东西在河岸上的人较劲,渔夫就是两者中间的绳子,原本柔和的水现在变成了裹住人的拳头,真要是拉上来,恐怕渔夫也从中间断成两截了。 拉不行…… 那就下水。 林江会游泳,游得还可以。 而且他其实不用呼吸。 只可惜刚换的这一身好衣服。 林江把小山参旁边地面上一放: “先下水,你在这等好。” “我也要救人!我是大侠!”小山参跺脚。 “你会游泳吗?” “我…我……” 小山参只会泡澡,不会游泳,如果让她下水的话,恐怕冒着泡就沉下去了。 “那就等我上来。” 安抚好了小山参,林江直接就走到了江边,唰的一声跳下去。 岸边正在拉人的纤夫都傻了,他急匆匆的喊: “后生!不能过去欸!那是水鬼!那是水鬼欸!” 林江哪里听他的话,直接进了水就开始朝着渔夫方向游。 他本身胳膊力气就大,游起来更是气势如虹,旁边的水流直接被掀开,拔起一阵浪花。 纤夫被泼了一脸水,却是瞪大眼睛,目瞪口呆。 “好大的气势!” “是哪家的横练武行?” “武行也打不过水鬼啊!” 拉绳的人七嘴八舌的念,他们仍是不敢松手,只能在这使劲的扽。 只希望那破浪的武行真能把人捞上来。 …… 花船悠悠,声音靡靡。 这艘大花船正向着河岸边靠去。 这花船走在苍松和韩柏间,韩柏去的少,苍松来的多。 韩柏也有条河,没那么宽,也不连通什么,花船去那只能停靠接人,真要是耍起来,还得来苍松。 今日这花船的船主接了一份大活,湖边最大的水行来了位少东家,听说少东家经历了不少事,老东家很心疼,要给少东家接风洗尘,自然就要准备最好的宴会。 苍松和韩柏最好的宴是什么啊? 自然就是这艘大花船了。 而现如今,花船两侧除去那些正弹着靡靡之音的姑娘们,船侧上还倚靠着几个衣着华贵的掌柜的,他们也都是附近渔船行的。 “刘掌柜的,这事而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看什么事儿?” “少东家呗,少东家的事情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喽?用眼睛看。”刘掌柜道。 “别给我打马虎眼。”邱掌柜的气笑了:“你心里应当是明镜的,少东家来了,老太太心疼他,有心要把所有产业都给少东家。” “那就给他呗,那可是老太太的亲孙子,你就算去跟老太太说个不,老太太还能听你的不成?你又不是他孙子。” 邱掌柜感觉自己如果有一天死了,那大概率就是被这刘掌柜给气死的。 “你到底懂不懂啊?他个小娃娃,你让他去管咱们水行?老太太厉害,那是老太太吃过的盐多,走过的路多,能带着咱们挣钱!那小子上去了,万一他是个纨绔,一天到晚就知道找婆娘,咱们水行不都得被他败光了?” 邱掌柜啧吧两下嘴: “最近河里那水鬼又闹腾了,老太太也愁的没办法,水行收益本来就在跌,那时候真要是有个纨绔接管了水行,那简直就是咱们的灾啊!” “那你想怎么样?”刘掌柜问:“难不成找人把他杀了?” 邱掌柜吓得脸都白了,直接伸手把刘掌柜的嘴给捂住了: “你会不会说话?你会不会说话!我早晚有天得先掐死你!” “你这不还是想杀人吗?”哪怕被捂住了嘴,刘掌柜也毅然决然的说出这句话。 邱掌柜不捂嘴了,开始捂住自己胸口。 不继续逗闷子,刘掌柜靠在了围栏上: “你这就是想太多,孙儿不厉害,船行一衰落,这钱和财还真都是咱们的,孙儿厉害了,赚的更多,我是没啥想法,我看你其实也没啥想法,想法的是姓菜和姓茂的,他们俩早就弄想把手伸的更远了。” 邱掌柜叹息。 老太太手底下有四个掌柜的,都各自有心思。 他和刘掌柜都是老实挣钱那会儿,让他们搞什么勾心斗角的算计,他们也不会,只希望能安安生生把钱挣了。 至于那菜掌柜和茂掌柜。 他们最近傍上了城西的大户。 大户姓茂,本就是茂掌柜那家的,也是走商的世家,不少时候都需要和水行合作。 茂家老家主还好,是个性子宽温的人,但是老家主之前生了一场怪病,脑袋顶上多了个红色的珠子,没多久就死了。 新的茂公子接任,眼高手低,上来就想咬水行一口。 水行哪里惧他,正面斗了一次,就把茂家打了个服服帖帖。 然而还没过去几个月,水行的水底下就冒出来了这么个水鬼。 水行人心惶惶。 不少人都猜到了茂公子,却又没有证据,只能这么拖着。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你看下面。” 刘掌柜突然一伸手,邱掌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有个渔夫正在水里扑腾。 “娘的,大喜的日子要见红。”邱掌柜啐了一口:“又他娘是这水鬼,韩柏那些有能耐的啥时候才能来?” “不知道,老太太早头个月就把信交给他们,他们一直没反应。” “真他娘的。” 邱掌柜叹息着今晚又要死人。 “嗯?你再看。”刘掌柜又伸出手指。 “我心地善良,不愿意看人死。”邱掌柜用袍子遮挡了一下视线。 “不是,有人下水救人。” “救人?上次有个精壮汉子想从水鬼手里救人,被拖下去,一并撕成了碎块,这不更惨了吗。” 但邱掌柜还是看了眼水面。 他看到有个人影正在气势十足的拨开巨浪,朝着溺水的渔夫方向游去。 人影穿了一身漂亮的贵气衣服,现在已经被水浸透,而他的面相也是好看,属于夺人眼目的那种。 可怎么…… 越看越眼熟呢? 噫吁嚱(欸握草)!少东家欸! “救人!救人欸!赶紧救人!千万不能让少东家过去!千万不能让少东家被水鬼抓了去啊!” 邱掌柜的惨叫响彻了整个花船,要不是他知道自己跳进这水里也得死,他恐怕自己都下去捞人了。 现在没办法,只能在花船上方朝着林江的方向大喊: “少东家!这水不能下!不能下欸!” 然而,林江却完全没听他的,一路朝着那个落水的人游了过去。 眼见着林少爷已经进了水鬼的攻击范围,两个掌柜的脸都吓白了,他们两人惊恐的抱在一起,生怕林江真死了。 水行现在本就全都是事,如果林江真死了,那老太太不得当场病重不起? 那水行可就乱套了! 花船距离落水的地点还有一段距离,就算是他们想救,也实在是使不上力气。 邱掌柜已经不敢看了,又想用袖子遮住眼睛。 可衣袖才遮了半目,剩下的半只眼睛就看。 林江好像…… 没被水鬼抓下去? 他好像…… 踹了一脚水鬼? 第三十四章 盯着点那俩人 林江游到这渔夫身边时,渔夫已经快失去意识了。 水下的东西在和岸上的人较劲,林江游过来的时候,附近水都硬了,全不像是水里游泳,像是在泥里走。 渔夫靠着最后的意识死死攥着眼前的绳子,他很清楚,如果自己把绳子松开,那就是真的死了。 见着有人游泳过来,他下意识的就想去抱住那人,死死将对方缠住。 这落水者的本能,有不少下水施救者,都因为这个而丢了性命。 他手快,也直接把林江抱住了,林江胳膊也不太好动。 林江想了想,照着渔夫脑袋轻轻拍了一下。 渔夫晕过去了。 这样就方便多了。 他用胳膊肘夹住渔夫,想要往外拉。 水下那东西不乐意,那一团阴影在湖中左右摆动,飞速朝着林江的方向行了过来。 黑影游的极快,其行过的地方,水波都向着两侧荡开,泛起白色浪花。 林江回头,借着稀薄的光,朝着水下一看。 他看到了个人影。 那是个女人。 女人非常漂亮,身上穿着一身深闺大小姐才会穿的衣裳,面无表情,脸无血色,头发是顺着水往上飘,就像是生在水底的草一样。 她四肢固定,就这么直接向着两人的方向飘来,速度极快,四周又黑。 就像是平地撞了鬼。 可林江不怕鬼。 这人还不如沈家小姐吓人。 他卯足了力气,对准了水面的方向,直接就一脚。 “碰!” 女人散去了。 但林江却皱起来了眉头。 没踹到。 空的。 他很确定自己的脚应该是落到了那女人的位置,然而那什么都没有。 幽灵? 鬼祟? 眼见这湖里的影子又开始重新凝结,林江想了想,最终还是带着这渔夫朝着岸上行去。 自己打不到对面,在水里继续扑腾也是白费力气。 先上岸再说。 水里的影子眼见着林江离开,似乎也是感觉自己对付不了林江,也就没追上来。 把人扔到岸上,岸边围着的人也飞快把渔夫扶到了安全的地方。 有的给他拍背,有的给他顺气。 虽说被吓得三魂七魄离了体,这渔夫还没死,只是话都说不利索,腿脚也站不稳。 想给林江跪下道谢,双腿却都不利索。 “你先好好修养,想报答以后再说。” 林江摆了摆手,让纤夫把这渔夫送了下去。 他则是微微侧头,朝着旁边看。 不远处,闻香怡已经带着个精壮的汉子走了过来。 看样子是免不了一顿说教了。 …… 花船主仓内摆开了好几张桌子,每张桌子上皆是河海山珍,看着豪气又有分量。 最中间的主桌又是要比旁边的这些小桌额外大了一圈,菜肴更是丰盛。 不过这次宴会的主人公身边却旁边站满了好几个侍女,正在拿着手帕给他擦脸。 林江刚换的衣服因为下水湿了,于是干脆上船换了一身衣服,但刚从水中出来,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干的那么快。 他实在是不适应有人给他擦脸,干脆就摆了摆手,让这些侍女们先到一边去,只把手帕留下,自己去擦。 小山参探出个小脑袋,紧紧抓着林江的袖口,让自己不掉出去。 她太小了,只露出几片叶子,还以为是衣服上的装饰,就没人在意。 旁边闻香怡还在埋怨: “我知道孙儿你心肠好,可你也不能那么莽撞啊,那团影子是水鬼,已经在湖里盘踞了许久,奶奶找了那么多有能耐的人都没能除掉它,你说万一你也被那水鬼伤了,奶奶该怎么活啊?” 林江擦干净了脸,又擦了擦头发,笑道: “我这不是没事吗?而且还救了个人。” 闻香怡叹息。 “奶奶,你说那是水鬼?它在湖里这么久,应该是害了不少人吧。” “是啊。” 回答林江的并非是闻香怡,而是旁边一个中年人。 这男人目光稍微有点呆滞,脸有些木,听了林江讲话,才还勉强挤出来点笑容。 这人林江见过,姓菜,是江上的掌柜的之一。 他语气有点慢,缓缓的: “那水鬼已经在湖里盘踞了好一段时间了,闹得最近人心惶惶,渔民也不怎么敢下船了,商船也不怎么敢过来。东家,您真的找人了吗?” “菜掌柜是来质问我了?”闻香怡冷哼。 “兄弟们只不过是想吃顿饭而已,最近大家碗里的饭都少了一半,怨气大的很,您招待在少东家却花了这么大价钱,老菜只是提醒一声啊。” 闻香怡紧盯着菜掌柜,菜掌柜眼睛发空发木。 “水行的事,用不着菜掌柜操心,倒是您,吃的那么肥,今儿这一顿就算了,当收收肥肉。” 菜掌柜掐了掐肚子。 他不胖。 但他还是起了身,作揖离开了。 眼见着气氛有点尴尬,另一个姓茂的掌柜连连打起来了圆场: “瞧瞧这事整的,老菜这人就是不会说话,今儿是少东家来咱们水行的人,又英雄出少年,救了个人命,都该高兴,都该庆祝!” 他挥了挥手,立刻就有不少姑娘围了上来,有给大家唱曲的,有给林江按摩的。 闻香怡皱了皱眉头,这要比她当时安排的奢靡的多。 林江不怎么喜欢这个,他注意力全在一桌子的菜上。 闻香怡看出来了林江的想法,就挥手驱掉了那些侍女: “吃饭。” 一群人这才开始动筷子,品尝着这些美食。 这餐桌上的客套话自然是少不了的,闻香怡手底下的四个掌柜子走了一个,三个夸奖林江,第一个夸他长得好,第二个夸他心地好,第三个实在没得夸了,只能夸一句力气大。 力气不大也没办法从湖里再游回来。 酒过三巡,大抵都吃的差不多了,姓茂的掌柜喝的有点多,就先走了。 闻香怡好像是因为之前蔡掌柜说的事,现在心情不太好,被几个侍女搀扶着出去,透了透风。 桌上,刘掌柜喝多了,脑袋垂着点头,不过他还没走,他一会要和邱掌柜一起走。 只剩下一个邱掌柜,滴酒未沾。 “邱叔,你怎么不喝啊?”林江擅长和人拉近关系,没聊几句,邱掌柜就变成了邱叔。 “欸,不是我不想喝,是我不能喝,我自幼就有那种病,只要一喝上酒,浑身上下就都会起疹子,痒痒。” 邱掌柜笑道:“倒是少东家啊,酒量真好啊!这次可都是好酒,一般豪侠三四杯下肚也该醉了,您喝了好几碗,什么事都没有啊。” 肯定没事啊,吃到肚子里的东西全变成道行了,只留下一嘴的鲜味。 唉,这套功法不好,容易给人留下饕餮的印象。 林江想着,眼泪就从嘴角流出来了。 邱掌柜没深说,但他也看得出来,林江确实能吃。 这一桌子本来要坐六个人,实际坐了五个人,但是这菜,却远远不是给五个人吃的。 宴请要留盘的,这样才显得主人家大气。 林江却偏偏不喜欢,每一粒饭都是人家辛苦弄出来的,为什么要剩下? 他把东西全吃了。 眼见着周围没人了,邱掌柜也压低声音:“少东家,有些话,就随口这么一提,你随耳朵那么一听,千万别往心里去。” “你说。” “你奶奶没对不起湖边谋生的人,他们每日银子不少,虽然现在有些困难,但也不像姓菜的说的那样。” “我知道。” 如果真的像是菜掌柜说的那样,今天白天时候,渔夫和纤夫就不可能是那个态度了。 “之后大概还会有些风声,可能会有些湖边干活的人说你奢靡纨绔,不要往心里去。” “自然不会。”林江琢磨了一会:“邱叔,能和我讲讲这水鬼吗?它害了多少人?为什么还治不了它?” “唉,”邱掌柜无奈叹息:“好几个月了,人死了三个,都是在船上被揪下去的,货船它也撞,闹得附近人心惶惶,本来这事应该交由韩柏城里那些专司鬼祟乱世的镇平司管,但他们最近好像有什么事,迟迟没有过来,也不知道还要再拖多久。 “除此之外,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水鬼的祸,最近捞上来的鱼品相都远远不如之前,咱们水航主要走的是商贸,暂时还没受影响,可手底下渔夫又能抗多久呢。” 林江点了点头,把这事记在了心里。 “城里都说这事情和茂家有关,但现在也没个明确的证据,谁也没办法去细察。” “茂家?那个茂掌柜?” “就是他们家。” 林江点了点头。 水鬼杀了人,肯定不能留。 而且林江还有些东西觉得奇怪。 他记得,水鬼过来的时候,江上明显掀起了白色的浪花。 如果她没有实体,那这浪花是哪来的呢? 第三十五章 茂家 苍松韩柏离得近,两城的大户一般都算在一起。 苍松这边一个半大户,韩柏那边两个半大户。 茂家就是夹在中间的半个大户。 他们家最开始在韩柏,斗不过另外两个大户,就搬了出来,打算来苍松大显身手。 结果到了苍松之后,茂家发现自己又斗不过林闻水行。 没有办法,从苍松离开又没办法回去韩柏,进退两难到了现在。 但是茂家毕竟有家底,依靠着手里的几条商路和位于两地中间的田宅,花了几年时间,安稳了下来。 亦是在苍松操办了一间还算是不错的大宅子。 茂掌柜在江面上吃过酒席之后一路就朝着茂家宅院的方向走了过来,没花多长时间,他就到了宅子门口。 护院站在门口处,见是他过来,只是微微行礼,就放他进去了。 轻车熟路的走,很快就到了后院。 后院来过能工巧匠,凿了个水渠,茂家从湖边引水,入水口和出水口都用石头做了栏杆,只要把鱼放进去,它们就会被困在池子里,终生出不去。 茂家现在的少爷正在河边坐在椅子上,手放在鱼饵的碗中,喂鱼,右手则是搭在姑娘的腰上,让姑娘坐在自己大腿上。 他叫茂祥,虽是年轻,但野心不小,本事也不算小。 姑娘很青春,眼睛干净明媚,正双手握着书本,念着册子上的志怪故事。 “远山有宅,宅中有音,书生往寻,无可得见……” 声音柔雅好听,着实可人耳。 茂掌柜到了此处之后,先是清咳一声,让那姑娘和茂祥皆看向自己,姑娘脸色不红,只是转身离开。 “侄儿,没有扰你兴趣吧。” “哪有,”茂祥摇了摇头:“叔父,你匆匆来访,应该是为了水行那位少东家吧?” “侄儿你已经知道了?”茂掌柜一愣。 “怎么能不知道呢,少东家下水救人,闹得多大啊。”茂祥叹道:“倒也是个奇人,舍了命去救贱人。” “看样子我今日是白来了。”茂掌柜挠头。 “怎么能算是白来。我正巧有事情想同叔父说。”茂祥道:“明日安排闹事的那些人,就都遣散了吧?” “啊?那些人不是都准备很久了吗?为何要遣散掉?”茂掌柜懵了。 他之前就和水行那边一些下贱人商量过,等着水边的灾再闹上一段时间,这群人就一并去闹事,扰水行生意。 长久为之,茂家自然就能有些机会从中插手,先是收纤夫,再去收渔夫,花上些时间,就能啃掉水行一口生意。 虽然这定会导致他丢了原本的掌柜身份,但这也无所谓。 反正当年去水行干活也是帮老茂家主盯梢,他这些年干的不顺畅,早就想自己多拿权限钱财了。 “若是今日林少爷没来,那这法子确实能用,下贱人看不透,总会被忽悠,但林少爷救了人,下贱人也总会感动,咱们这么做只会起反效果,让自己的暗子暴露。” 茂祥起身,缓步走到茂掌柜身边: “叔父,这世上人可多,莫要觉得他人都是傻子,哪怕是那些下贱人,他们也不傻,他们只是没多少消息而已。闻老太太更是不蠢,她早就看出来了事情原委,不过是受限于官衙,没办法和咱们打生打死罢了。 “现在她还有得能做,不愿意和咱们鱼死网破,温水煮蛙需多时。” 茂掌柜有点尴尬: “可老菜已经先冒犯老太太了……” 茂祥失笑摇头: “那能一样吗?老菜之前就和闻香怡呛过了,闻香怡收走了他七成的生意,剩下的全是死忠,他早就破罐子破摔了,说不定私下早已物色了离开的船票,哪日人不见了都是有可能的。叔父,看事得全面啊。” 茂掌柜不说话。 他确实是看不懂这些事情啊。 他年轻时候的商战都是喊上自家兄弟们拿上棒子到街上打,谁打赢了这片区就是谁。 后来官衙来了,这事不好弄,就变成了约仗,哪家本事高,这地就是哪家的。 再后来,约仗也不行了。 自己侄儿说的商斗他也看不懂了。 生意有这么难做吗? 茂掌柜长叹一声,拱手告辞,转身离开了。 茂祥没去送,他目送着叔父离开,冷哼一声。 这世道,少有蠢货,但不蠢不代表能办聪明事。 规矩、人际,繁杂的东西多了去了,若是看不透彻,只会自己被自己的聪明误。 到头来还是需要本事高啊。 “能从俏娘子手下带着逃出来,林大公子本事不小啊……” 茂祥没了心思。 他去了书房,弄醒了酣睡的信鸽,将封小卷信栓到信鸽腿上,拍了屁股赶它半夜飞。 借月色映鸽遨空,茂祥面无表情。 自己摸不清底细的人,就得让有本事的人来探一探。 何必以身冒险? “镇平司啊镇平司,收了我这么多银两,好歹办办事吧。” …… 老头披着那身华贵的衣裳在韩柏的街上走,他先是买了碗阳春面,吃完了之后又叫了碗馄饨。 三个年轻人坐在旁边,也跟着吃饭。 老头这身衣裳异常显眼,可他坐在店里却完全没人在意,周围人各吃各的,谈的愉快。 吃完了面,老头看着前面三个年轻人: “找到了吗?” “我找遍了四周,每个山头都跑了,没找到您说的那个病原。”第一个年轻人道:“但是附近村镇里面总有人死,死法和您说的一样,都是脑袋顶上生了一个红珠子,然后炸了头。” 第二个年轻人道:“我找了一圈,韩柏城最有可能的养妖物的就是镇平司了,这任司平前年上任,最善的手段便是御兽。” 第三个年轻人道:“我一直守在您身边,啥也没干。” 老头拍了第三个年轻人脑瓜壳一下子。 “啥事没干你说个屁话。”老头骂了句。 他们到这里主要是为了找疫病的线索,其次是为了找三兴镇那边那个老虎到底是谁的手笔。 老头没直接出面,他出面动静太大,会打草惊蛇,就先让这几个小伙子找了找线索。 现在线索到了手,老头品了品,却是笑了: “有意思嘿。” “您能说说,怎么有意思吗?”第一个年轻人很称职的当起来了捧哏。 “司平这职位擒妖,看不见的收入很多,他哪里需要专门拉一个村子下水弄钱,如此大的动静岂不是加大了自己暴露的风险?”老头冷笑:“这病不对劲,那老虎也不对劲,城里的司平也不对劲。恐怕刺史也不对劲。 “他们都活腻了,脑袋挂腰带上了,却闹得不少人丢了命。你们说该怎么办啊?” 第一个年轻人:“杀了他们。” 第二个年轻人:“凌迟。” 第三个年轻人:“还是都塞到铜钱里吧。” 老头也笑了起来: “都塞到铜钱里这法子不错。” 顿了顿,继续道:“再查两日该去刺史府了。我还有些事情想要他去办。那俊俏郎君可能来了韩柏,他找人更方便。” 几个年轻人对视了一眼。 自己家这位大人是真的欣赏那俊郎君。 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第三十六章 陈大酱 第二天一大早,林江还没想好怎么处理江里的东西,就被闻香怡领到了支柱面前。 所谓支柱,就是护院们的队长,和后世的保安队长有点像,但又不太一样。 护院们都是住在院子里面,吃院的,喝院的,遇到事情卖力气,有些时候甚至会卖命,更有些有些家族气和江湖气。 他们的本事也更硬。 毕竟在这个年代,手底下没有一批本事够硬的人,是不可能打出来这么大的根基的。 原来林家药铺也有护院,不过林家那块铺子不怎么需要人守着,护院不多,家破了之后就散了,被当地武行收了去。 这位支柱看起来年纪不怎么大,眉毛却很粗,连成一条线,脸是正方形的。 他头发也很短,在这个时代很少见,大部分人都会留长头发,男女都一样。 这就显得他有点木。 不知道为什么,林江看着他,总感觉这人很像是周星驰电影里面出现过的角色。 他也看向了林江,开了口,很大声: “少东家好!” 震得院子的叶子落了几片。 “咱们院的大支柱叫陈龙猛,人挺憨厚的,本事也不小,你让他教你两招,把他这几招本事学透了,也够用上好一段时间了。” 陈龙猛很严肃,他带着一口浓郁的口音,道: “我叫陈龙猛,是这里的大支柱,东家让我教少东家,我自然会尽心竭力的教。” 语气平静,没有任何起伏,完全就是一个音调念出来的,边说着,他还在那摆开架势,做了好几个标标准准的打法,嘴里还“嘿~呀!”的配合着声音。 他好像还有点面瘫,表情甚至都没什么变化。 林江能看得出来,陈龙猛确实是有本事的。 林江也能看得出来,闻香怡说陈龙猛憨厚算是说了好话。 他脑子…… 不太灵光。 闻香怡也看出来了林江的表情有异,她轻咳一声,把林江拉了过来。 “陈龙猛原来家里是酿大酱的,叫陈大酱,我给他收了之后,重新给他改了个名字,才叫龙猛。他脑子确实不太灵光,但他踏实肯干,又有习武天赋,年纪轻轻就已经进了内堂,和他学两招肯定没问题。” 林江感觉陈大酱这个名字要比陈龙猛更适合他。 闻香怡走了,只剩下林江和陈大酱。 还有个藏在袖口里面的小山参。 小山参好奇的看着陈大酱,她一直都想学功夫,今日似乎有机会,便打算多瞧一瞧。 可又感觉眼前这人着实不太聪慧,不知道能不能学到些真本领。 “少东家,原来练过功夫吗?” 林江摇了摇头。 “那得从扎马步开始。”陈大酱道:“学武术都得从扎马步开始,要不然下盘不稳。” “那大支柱,你扎了多久马步?” 陈大酱很认真的回忆了一阵子: “我记得我扎了十年马步,从五岁开始扎,一直扎到十五岁,才开始练本事,少东家你也得扎十年马步。” 陈大酱很认真,说十年就十年,一年都不能差,要不然练不成真功夫。 “只扎马步吗?” “还得拎着水桶跑步,举大青石头,从早练到晚。” “但我奶奶大概要教我别的,可能会给我相亲,都要占时间。” 陈大酱摸着下巴,面无表情的思考: “这确实是个问题,也许少东家你得练二十年基本功。” “怎么样才算基本功出师呢?”林江又问。 “二十年……” “我二十年之后,我还是很疲弱呢,又或者我天赋异禀一年就力气比你大,天赋比你快了呢?” 林江说服了陈大酱。 “少东家跑的比我快,我就教你跑步的本事,力气比我大,我就教你拳头的本事,武功比我高,我就教你武器的本事。” 林江郑重的点了点头: “好。” 他走到石桌旁,坐下之后把左手手肘放在桌面上。 “少东家?你这是要?” “不是要比力气吗?”林江笑道: “掰手腕,会吗?” …… “你们说少东家能坚持的下来吗?” 有个侍女边扫地边道,眉目间有着些许愁容,似乎是真真切切的为了林江而感到担心。 陈大酱是好人,心思非常非常好,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 但他太直了,脑子直手也直,东家说什么他就是什么,就让他好好锤炼林江,他手里就必定没一个分寸。 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东家分明就是不想让少东家学本事,才特意让支柱来干这个事。 娇生惯养的少爷哪能真练上十年苦功啊! “我估计少东家顶多一个月啊,就会放弃。” “我看少东家像是个有韧劲的人,说不定能坚持三个月。” “其实坚持不下来也好,真要是坚持不下来的话,少东家就会留在这里。” 说到此处,那谈话间的侍女脸色一下红了,用手掩住面目,侧过头去。 另一个年长一些的便笑道: “小骚蹄子,想看少东家的脸了是吧,我和你讲,你看就看,千万别想太多,少东家和咱们不是一个层次的,咱们顶多只能伺候他。” 小侍女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失落。 彬彬有礼,又生的漂亮,昨日还救了个渔夫,今天早上人家想要登门道谢,结果被下人劝出去。 这样的少东家呀。 哪家少女不怀春? 正当两个侍女在这里讨论着临江的事情时,忽的听见了内府内传来了一声痛呼。 是个男子。 年轻的侍女捂住了耳朵: “诶呀,我不敢听,定是支柱开始操练少东家了。” 年长的那个倒是侧着耳朵听了听,不过她马上脸色就变得有点奇怪。 “怪了,这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少东家的。” “哎呦!” 院子里面再次传来了一声痛呼,这是两个侍女全都听清楚了。 这是陈大酱的口音。 惨叫的不是林江。 两个侍女面面相觑。 这…不对吧。 应该是陈大酱操练林江吗?他自己叫什么啊? 她们俩实在是好奇,却不敢打开后院的门。 一会儿,房门被推开了,林江从里面打前面走,大摇大摆,陈大酱在后面,右臂不怎么自然的耷拉着。 “大支柱?你这是怎么了?” 陈大酱刚想开口说话,林江就提前打断了他的话: “他胳膊肿了,我要带他去找郎中。” 说完林江就带走了陈大酱。 侍女们满脸的茫然。 路上,陈大酱眼睛一直紧盯着林江。 他脑子不好使,但不代表他是傻子。 刚才林江接一个使劲,就把他这个内堂的四重天给掰下去了。 他苦修了这么久,扎了十年马步,在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白羔子手里坚持了不足半个刹那。 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啊! 林江带着他来到水行药房,只有个守大门的老头守着,更像是仓库。 老头在打瞌睡,这里也没人来,林江干脆自己取药了。 等他调制了能够活血化瘀的药物之后,陈大酱才忍不住问: “少东家,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我路遇神仙,赠了我一颗金丹,现在力大无穷。” 林江打了个哈哈,开玩笑道。 然而,陈大酱却露出了羡慕的表情:“真好啊,吃的金丹就能顶我许久苦工。” 顿了顿:“少东家,神仙在哪啊?我也想去看看。” 林江能感觉出来陈大酱是真的很认真在问他这个问题。 “神仙已经走了,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帮你问问。” 林江把膏药给陈大酱贴好了。 陈大酱感激的看着林江。 上好药,陈大酱晃了晃胳膊,还是有点疼。 这条胳膊是挫伤,还得有两三天才能养好。 “你赢了我,按照约定,我该教你本事,可我现在胳膊伤了,实在是耍不出来手段,得伤好了才能教你。” “倒是无妨。”林江也找了把椅子坐下,“我有些问题想问问。” “您说。” “湖里闹水鬼,我奶奶就没找你去处理吗?” “让了。但是我不会游泳。人在水里也斗不过水鬼。” 陈大酱非常坦然。 “你四重天,但你不会游泳?” 陈大酱道:“少东家,四重天会不会游泳没什么关系?我小时候邻居的孩子就总要我去河里玩,我一直都没去,因为我一下水就会沉到最下面。” 是有这种旱鸭子。 “奶奶找过别人吗?” “也找了不少。”陈大酱掰着手指头数:“找了一个道士,道士往湖里撒糯米,没用。找了个捞尸的,捞尸的和河里那位好好谈谈,以德服人,结果河里那个不说话,最后没办法,东家花重金置办了件宝贝,是颗佛珠,让我去超度河里怨灵,我花了一整个晚上,结果还是没用。” “佛珠超度都没用?” 林江皱起了眉头。 水里这东西,不受糯米和佛珠的影响? 第三十七章 非鬼 林江见过觥玄,自然知道此世僧道皆有着讨伐鬼祟的手段。 若真为幽鬼,不管是糯米还是佛珠,扔下去之后必会滋滋冒烟。 所谓阳春三月驱邪祟,阳火烤阴鬼似如烧肉。 林江便问: “当时情况具体是什么样的?那鬼祟有什么反应吗?” 陈大酱摇摇头: “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还想扑过来抓我,得亏我划船划的快,要不然掉进水里就没命了。” “能让我看看那珠子吗?” “哦。”陈大酱耷拉着胳膊就了去仓库,没多大一会儿功夫就带着东西跑了回来。 见他手里拿了一个珠子,上方滚着缕缕金丝,隐约可听佛音细语,其功能效果具体如何不得而知,但排面确实是拉满了。 将其放在手中把玩了一圈,林江问: “这法宝有何用处?” “这里面封存了一段往生之咒,只要用出,周遭亡魂就会被超度,去往极乐世界,至少当时卖这佛珠的富商是这么说的。” “我能用用吗?”林江又问。 “不行不行,”陈大酱听闻此言却是连连摆手:“这宝贝不能给少爷用。” “为何?” 林江奇了怪了。 也看不出来陈大酱是个怜惜宝贝的人啊。 “那宝贝会掉头发,不能给少爷。”陈大酱指了指脑袋:“我头发刚掉完,好不容易才长出来。” 林江:“用宝贝还会掉头发?” “是啊。”陈大酱解释道:“但凡宝贝都需要用细软,这宝贝的细软就是掉头发。” 竟然还有这种事! 林江越看这珠子越觉得有趣。 “细软到底是什么?” “我也说不太清楚。”陈大酱摇摇头:“我只知道有不少宝贝虽然威力大,可是细软要的也多,弄到最后反倒可能不如普通物件来的好用,东家虽然买了几件宝贝压舱底,可那些却一直放在仓库里吃灰,从未拿出来过。” 听完这话,林江总算是明白。 好用的宝贝像是自爆炸弹,使用之前总归要有“老子他奶奶的和你爆了”的准备,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在城镇这种安全地方,用宝贝的次数自然也就少。 他把佛珠还给了陈大酱。 佛珠应该是有用的。 水里的东西完全不惧怕佛法超度,难不成她根本就不是鬼祟? 那是什么? 不用呼吸的水功高人? 那她平日住在哪?吃什么? 林江冥思苦想,着实没什么思绪。 不行。 硬在房屋里面,想永远也想不出来,得出去看看。 “陪我去河边看看吧。”林江起了身,往外走。 陈大酱跟在林江背后。 他大概能猜到林江想干什么,但他并不认为林江能干得成。 老太太雇的都是有本事的人,结果都对水里的东西束手无策,林少爷能解决得了? 不过林少爷毕竟是顾及本家家业,陈大酱不可能说丧气话,只能默默跟在林江后面。 出了宅门,街上行人依旧热闹,可江边的人却明显少了许多。 每隔段时间,水鬼就会出来害人,大家都只有一条命,谁也不愿意把命堵在河边上。 可纤夫和渔夫却又实在离不开河,只能待在渡口。 一眼看渡口,有些喧哗有些乱,七八号人堆在一起,吵吵嚷嚷。 还有熟悉的面孔。 见渡口处有个面容有点木的中年人紧皱眉头,对着眼前渔夫纤夫低言: “昨日你不是说好要和我一并去找东家讨说法吗?” 他质问的那人冷笑: “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少东家救了我,我可不能忘恩负义!再者,我已经瞧见东家的账房去了你家,怕不是你这掌柜的身份已经没了吧?” 菜掌柜气的牙痒,脸也跟着通红,半响说不出一个字,最终冷哼一声,转头离开。 还不忘留下一句: “下贱的人。” 只听背后传来吐口水的声音,菜掌柜走的更快了。 他和林江擦肩而过,眼神还落在林江身上,有些阴沉,却最终一个字没说,离开了。 陈大酱小声道:“昨天他在餐桌上闹事,今早东家已经让他滚蛋了,估计这两天他真的要滚蛋。” 图什么呢。 林江不理解菜掌柜的想法。 他只记得自己曾来苍松时也和菜掌柜说过些话,当时他还唤菜掌柜菜叔,却没想到几年没见,人已经成了这样。 大凡之人,皆为利扰啊。 远处刚和菜掌柜吵完架的渔夫一看到林江,眼睛唰一下就亮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话还没说,腿就先跪下了。 “少东家!谢少东家救命之恩啊!” 林江定睛一看。 这是昨天救的那个渔夫啊! 林江双手一搀扶,把渔夫给抬起来了。 “不必谢,救人性命可是正经事。” 话虽这么说,但渔夫仍是满目老泪。 他们这走水的人命都贱,说不定什么时候一股大浪就被龙王收了,像是少东家这样的贵人,跳到水里玩了命的给他救出来,他哪里敢想啊。 “你叫什么?” “我姓牛,我娘生我时,就说我以后要靠水吃饭,所以叫我下水。” “……好名字,听着就贵气。” “您过奖了。” 林江几人找了个干净地方,正巧有些事情林江想问一下牛下水: “昨日水中那东西你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牛下水打了个寒颤:“是个女人。” “那女人你认识吗?”林江问。 既然是水中的怨魂,自然会有些怨气,各路人马没办法处理,林江就打算从根源下手。 就和查案一样,只有找出对方身份,才能合理安排解决方法。 可牛下水听林江这话,却是摇了摇头: “完全没见过,若是我见过这样的漂亮女人,又怎么可能没印象?” 林江皱眉:“除去被水鬼拉下去的之外,之前这湖里还有其他死人吗?” “很多。在湖上行舟的偶尔会有掉下去淹死的,也偶尔会有一些想不开的投湖自尽。”牛下水道:“我知道您想问什么,这女人没人见过,根本就不是咱们苍松的人。新来的其他几个有本事的人也都问过这事。” 有点头疼。 这岂不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难不成这水鬼是顺着韩柏那边一路游过来的? 也可能是从海里游过来的,这里其实靠着海。 但见着林江头疼,牛下水有点迟疑: “少东家。” “你说。” “其实昨天晚上除了那女人之外,我还看见了些别的。”牛下水小声道:“我瞧见……水底下有个灯。” “灯?” 林江一愣,脑子一下就蒙了。 他脑中浮现出了一个东西。 难不成是那玩意? 可这是浅水区啊,它怎么游过来的? 第三十八章 是物 林江知道一种鱼,也知道这种鱼的传说,那种鱼在这片地方根本就不可能出现,渔夫不认识它,那些查案子的人也不可能认识它。 也许常年在海上走的大船偶尔能瞧见,但消息大抵也流传不到这边来。 鮟鱇鱼。 一种只有在深海才会出现的鱼类,他们的头上会有一个突出的触角,同灯笼一样闪烁。 许多传说中,这触角上的灯光都会变成吸引他人的幻觉,听牛下水讲灯笼,林江便觉得两者说不准有些关系。 林江原地踱步,思路活跃了起来。 也可能不是鮟鱇鱼,只是个修炼成精的妖物带了个能产生幻术的宝贝。 如此,也就能说明为何水下的东西不怕糯米和佛珠了。 水底下根本就不是怨灵,也没有怨气。 术业有专攻,打怨灵的东西去打水妖,必是无用功。 知道这湖当中是什么了,就得给它整出来。 可是这明显是有了道行的水妖,要怎么把它弄出湖面? 自己下去和它在水里打生打死? 不妥。 林江不太敢托大,在人家的主场作战劣势太大,更何况他还不会在水中发劲的方式,恐怕拳头威力没那么大。 能用捕鱼的方法给它钓上来吗? 可什么鱼竿能扛得住这水下的妖物?什么鱼饵又能够让它心甘情愿的过来? 成了气候,有了道行,脑子定然也不会那么愚笨。 “你家里有那种透明的渔网吗?” 林江问牛下水。 牛下水傻了:“少东家您这是在说什么啊?我上哪有这种好宝贝去?” 林江转头问陈大酱: “咱们家仓库有吗?” “没有。”陈大酱挠头:“但是如果想要这宝贝,可以去官衙借。” “官衙有?” “这是标配的宝贝,叫做擒人网,铸念司能批量产出,平日握在手里只剩下线头,整个网都是看不见的,只有网收起来的时候才能看见,这玩意还结实,用完之后只需要一碗酒当细软,便宜的很。” 官衙还有这种好东西? 也对,这江湖上有本事的人不少,官衙不可能所有人都在练到了内堂,碰到些贼子,这张大网就起了作用。 “他们能借吗?” “我认识苍松的捕头,大家都是兄弟,喝一碗酒的事。” 陈大酱行动力就是强,说完这话已经跑出去借网了。 趁着陈大酱借网的功夫,牛下水压低声音问: “少东家,水里那个难道不是水鬼?是条鱼?” “我猜的。”林江道:“那玩意力气大,确实不像是鬼。” “既然力气大,就不能在船上抓它,得在岸边寻个地方。”牛下水思索了起来:“网是官家的东西,想来应该很结实,能捕得了鱼,唯独的问题是,怎么勾引的大鱼过来?” 这确实是个问题。 钓鱼需要饵,若是没有饵料,鱼又怎么可能上钩? 可该拿什么当饵料呢? 小山参? 不行。 林江可宝贝小山参了,怎么舍得让她下水? 想了一圈,林江忽然想到了些东西。 手顺着腰间香囊一掏,一颗圆滚滚的珠子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这是从老虎身体里面凝结出来的东西,里面说不定都是修为。 说不准能把湖里的鱼勾引来。 不远处,陈大酱跑回来了: “谈妥了,后日这网能借咱们半日。” “好。”林江点头。 就等后日,看看这水里究竟是什么玩意了。 …… 韩柏城内,镇平司中,面容干净、全无胡须的男人正在看着桌面上的书信。 他年纪不算太大,顶多三十,面容也算是俊朗。 房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进。”男人甚至都没抬头。 房门被推开,有个身材高的就像个塔一样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他又高又黑,唯独只剩下一双眼睛还挺亮。 “韩司平,什么时候去苍松?” 大兴朝的官员制度和前朝有些像,司马、司空、司徒等等,但除此之外,因妖物作祟的多,兴朝还额外设立了个职位。 叫司平。 司平和其他官职不一样,司平品级没那么大,但司平又很重要,他手底下尽是奇门异术者。 这些人也许正面打起架来不怎么厉害,但是对付各种神神鬼鬼祸祸灾灾,那就是非常的厉害了。 韩司平在听了黑塔男人的话之后,却又是连头都没抬起来: “手续还没走完。” “手续已经走一个月了。”黑塔男人皱起眉头:“司平,一个月之前那位水行东家就来了消息,您说这事有点麻烦,需要往上报,可这一个月了还没下来吗?” 放下信,司平叹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上面那一帮人办事的效率,一个文件要反反复复的审,审完了还得盖章,盖了一次之后,又得盖另一次,中间但凡出现了批错,就得重新再来一遍,等文件下来之后,上面盖的章都要比我写的字多了。” 黑塔男人不说话了。 他能看得出来,韩司平说的时候实话。 上面办事效率确实不快。 但他不明白,有些案子其实根本就不用上报,镇平司内自己就能解决。 去年城北的陈户家宅子闹鬼,找到了镇平司,韩司平没上报,直接就带着兄弟们去把那个鬼祟给抓了。 半年前周先生心疼,也找到了镇平司,韩司平说是要往上报,但周先生跟韩司平单独说了些什么,司平也就帮了帮周先生。 一个月前,水行的闻东家来了信,韩司平没说什么,直接往上报了,结果到了现在都没消息。 男人真的想不明白,明明就一天的脚程,去苍松打探打探情况,顶多一周解决的事情,为啥非要等这么久。 “你先下去吧。手续下来了,我会跟你说的。” 无奈的男人只能转身离开。 等到他走出房间之后,韩司平才冷哼一声:“本事大,脑子却不怎么开窍。” 远处的柜子后面探出个脑袋,这个阴柔的人,有点看不出来男女。 但仔细看看,应该还是个男的。 他一早就来这,因为黑塔样的男子过来,他才藏起来。 “他就是那样的不开窍,去年刚上任时就这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惜了这一身好本事。”司平叹息:“你去三兴镇看一眼。” “那边不是有大虫吗?” “昨天我做梦,梦见大虫让人剥了皮,应当是死了,你去看看。他没死就把银子收回来,然后给他找点肉喂他,要是大虫死了,就挨家挨户把银子收回来。” “就怕真死了,打虎英雄还没离开,我可斗不过打虎英雄。” “你就不会跑吗?”司平笑骂:“拧种,有我给你的那匹马,谁跑得过你啊?” 第三十九章 鱼哪那么好捞? “少东家,这鱼我们应该怎么捞?” 林江蹲在江边,牛下水跟着林江蹲在他屁股后面问。 “你能拉来几个人?”林江问。 牛下水有点迟疑:“不一定,大家手里都有活要干。” “我若是给银两呢?” “我可以去给您问问。”牛下起了身,跑向了旁边渔夫们。 这次捞鱼林江不打算亲自动手。 下湖救人声势大,有些心思的人都能瞧得出来林江有些本事在身上,如若是再用大抄网只身捞上个大东西,那林江的声势必定会传得满城皆知。 出名是好事吗? 对有些人是,对有些人不是。 林江至今不知道找箱子的到底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所以能拖一日是一日。 自己诈尸得来的大力,顶多让家里些许人知道就得了。 更何况不亲自出手不代表不出手,明日把抄网往湖里一扔,大群人围聚在抄网旁边,林江也跟在末尾处,到时候跟着使劲,谁知道是他拉上来的鱼还是渔夫们把鱼?上来的。 牛下水出去转了一圈,很快就去而复返了。 他背后一共就跟着五个人。 湖上的渔夫不少,五个人只能占其中一个小头。 牛下水有点尴尬: “我说在岸边撒网,他们都不信能捞上鱼来,只是说到时候会凑过来看看,若是需要帮忙再上手。” 林江没说话,这是给每个过来的渔夫先拿了五十文作为定金,若是成了之后,能再拿五十文。 这数目顶得上渔夫们勤勤恳恳干三日的价格了,他们自然乐得自在。 听了价格,又跑来了两个,算是暂时把网给占满了。 人齐物齐,就等着明天了。 林江再次看向湖面,风吹过湖,只泛起片片波浪。 瞧不见那碎金之下有着何物,瞧不透那湖水之中何方游鱼。 …… 抓鱼这件事的消息铁定是藏不住的,又要找人,又要选位置,动静太大。 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闻香怡却是没问林江想干什么,只是告诉他注意安全,千万不要亲自上手。 林江满口答应下来。 这消息也不胫而走,飘到了街头巷尾,飘到了茂家的院子里。 茂祥放下手中的鱼饵,看向眼前茂掌柜: “他打算用渔网去抓水鬼?” 茂掌柜点头道:“说是要去抓条大鱼,可大家又不是傻子,哪里不知道他这就是打算对付水鬼?如若不是出于这层考量,咱们这的捕头也不会轻易把网子借出去。” 言罢,茂掌柜笑了两声: “之前请了那么多有能耐的都没能除掉鬼,他想凭一张网就把水鬼捞起来,以为水鬼是什么啊?” 茂掌柜笑,茂祥不笑,笑着笑着,茂掌柜也不笑了。 “叔父,今夜就不留你吃个便饭了。” 茂祥下了逐客令。 茂掌柜微微张嘴,最终却还是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他实在是不清楚自己的这位侄儿到底在想什么。 明明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为什么在自己侄儿这边就变得苦大仇深了? 太深沉,看不透,相处起来就实在是累。 眼见着茂掌柜离开,茂祥的脸色才唰的一下阴沉了起来。 这事不怪自己叔父,叔父手中掌握的消息少,看事情看的不全面,他当然不知道湖中的东西是什么。 林公子刚来苍松,他应该也不知道才对。 “也不知道这林公子是在什么地方求得学,这手段可要比老太太雇来的江湖客强出许多。一个打眼就把河里那位的真身给看出来。”茂祥喃喃自语:“可你真就要靠那么几个下贱人把鱼捞出来?” 茂祥可是一点都不信。 水里的那位俏娘子脾气不小,力气也大,在水中更是厉害,光靠几个渔夫是必然不可能把它降伏的。 这位林公子手里必定还有些别的手段。 “管家,管家。” 茂祥叫了两声,管家很快就小跑了过来。 “当家的,您叫我?” “帮我约一下后天翠楼靠窗的位置。” 翠楼是苍松的酒楼,里面做的菜不好吃,但是挨着大湖,只要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湖边的景象。 他在那里坐上一天,吃上一天,自然也能看得清楚湖边那些下贱人的情况。 日后他定然是要和这位林公子围绕着这片大湖斗上一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他倒要看看,这位林公子还有什么样的本事! …… 日头升了起来,映明了整个苍松。 抓鱼的日子到了。 “茂爷,您来了。” 小二热切的把茂祥引到了他之前就订的那个包间里面。 茂祥这次并非一个人,他身边还跟着那个之前就坐在他大腿上给他讲故事的姑娘。 这姑娘既不是茂祥的妻,也不是茂祥的妾,但茂祥很喜欢她,之后说不定会变成妾。 最多也就是妾了,妻他还得找个更好的。 等落座位子之后,店小二热切的问: “爷,今儿您来我们这是要点什么?” “随便上些茶水,上几盘茶点就行了。” “您不多来点?我们主厨今儿个做了新菜式,是用醋炖的鱼……” 茂祥瞪了小二一眼,小二不说话了。 这家馆子的菜实在是不好吃,如果不是这块风景不错,他们家馆子恐怕早就倒闭了。 小二立刻去上了茶点,茂祥也借着这个时间,顺着窗外向湖边看。 远处,正有一大群人聚在那边。 茂祥看到了在人群旁边站着的贵公子。 正和传闻当中的一样,那公子俊的极了。 茂祥握紧了拳头,今天他定要看一看这位大公子究竟有什么手段。 而也就在这时,茂祥忽然发现自己身边那姑娘竟也盯着窗外林公子的方向,目光好像都痴了。 茂祥拳头握的更紧了。 你妈的! 比自己俊俏的人最是讨人厌! …… 林江感觉鼻子有点痒。 想打个喷嚏,却卡在了咽喉间,不太舒服。 遥遥朝着湖泊对面看去,林江瞧见了那处有个酒楼,酒楼里正有个公子和姑娘看着自己。 公子眼睛带着恨,姑娘眼睛带着痴。 他立刻就反应明白是怎么回事。 稍微有点尴尬,背过去不看他们。 远处的陈大酱一路小跑过来,手中拿着网。 捕头终究还是调开了库门,把这件抓犯人的宝物拿了出来,让林江去捕鱼用。 接过大网,正如之前陈大酱所言,大网套锁部分不可见,唯独只有后面一根长绳能握在手中。 用手去摸网面,也能摸到那韧性十足的网子。 掂了掂宝贝,林江笑道: “今日天气正好,适合捕鱼。” 第四十章 起网咯 湖边汇了一些人,有些看热闹的,有些干活的。 除去那些渔夫之外,水行剩下的三个掌柜也都到了这里。 茂掌柜看着那些渔夫,笑道: “老刘啊,少东家在这里胡闹,你怎么也不拦着点?” “这叫胡闹吗?少东家这是担心咱们水行的生意,我支持还来不及。”刘掌柜木着脸道:“倒是茂掌柜,你在背后戳戳点点,是不是想对少东家不轨?” 茂掌柜脸一下子就气红了: “能不能把你这臭嘴的毛病改一改?我就说他两句胡闹,怎么就对他不轨了?” “话映人心,你说归这么说,心里的想法肯定更阴损。” 茂掌柜开始在周围物色武器,刘掌柜跑远了。 老刘不是一天两天这样了,也不知道邱掌柜是怎么忍得了他的。 冷哼一声,茂掌柜也不说话了。 等着到时候少东家竹篮打水,一场空,自己自然会觉得丢脸。 可没怪我没提醒他! 林江已经把网交给了牛下水,自己则是靠在树边乘凉。 老虎的妖丹已经在大网里面拴着了,当做饵料正合适。 接下来就要看湖下的水鬼上不上钩了。 其实林江也没什么自信。 若他是那条鱼,见湖中忽然有妖丹出现,不会惊喜只会警惕。 不过尚未修炼成型的妖物脑子终归不太好使,正如那老虎,若是这鱼不经脑子,直接冲去吃妖丹,那这网子才能用得上。 就在这岸边等,等了小一炷香,渔夫们都已经坐到了地面上休息,闲聊着天。 下网就是这样的,总不可能一直盯着网看,等鱼把网装满了,再拉就行了。 陈大酱也在旁边劝林江: “少东家,咱先回去吧,外面太晒,还不知道要等多长时间呢。” 林江摇了摇头。 这可不行。 这里算上牛下水一共就八个渔夫,又不是机器打捞,水下那畜牲力气大,自己得时刻防备着点。 正打算开口同陈大酱说,忽见不远处,那本来拴在树上的网绳猛地一动,整个大树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 湖边的这颗足有碗口粗的树竟都是要断了! 瞧了这一幕,渔夫们皆是生了惊。 上网了! 牛下水一下就拉住了绳子,可巨大的力道直接拉着他往河里冲。 一个人实在抓不住,只能大喊: “快来啊!快来啊!” 其他渔夫也都匆匆拉住了绳子,外加上那棵已经开裂了的大树,勉强较住劲。 “好大的力气!” “这网里面是什么?” 牛下水站在最前面,本来正在使着劲,鼻子抽了抽,却忽然闻到了一股海里的腥味。 他顺着目光往湖里看,只见那湖水当中正泛起些许泡沫。 泡沫正中间先是阴的,然后变得黑,最后由黑里透出来红。 是那猩红的深处翻出一颗挂着血丝的眼睛。 眼珠子的下面,便是脸色惨白的女人。 她紧盯着牛下水。 只是看着那双眸子,牛下水的腿都一下子软了。 这东西想把他拉下去。 拉到水里面。 溺死他。 把他开膛破肚! 牛下水心头慌了神,手似乎都有些软的。 他是打头的,他脚跟子一软,其他人就扛不住,齐刷刷的往河里滑。 眼见着一群渔夫有点坚持不住,林江悄眯眯的向前踏出一步,打算到网子后面,帮着他们拉网。 可林江还没来得及去摸网,却忽然看到那一直盯着湖面的牛下水咧开了嘴: “他奶奶的,晚上看不清楚,现在我倒是瞧见了!这湖里是他妈一条丑鱼啊!” 林江也是顺着那湖面看了过去。 他眼神显然更好,也更能看清楚网子里面到底是什么。 奇丑无比的大鱼,脑袋顶上有个突触,突触上是个圆形的小灯,影子就是顺着灯出来的。 血是假的、女人是假的,都是假的。 还真是鮟鱇鱼! “当渔夫的,怎么能被鱼吓破了胆子!兄弟们!唱号子!” 牛下水当头,先开了口: “蓑衣压浪舵压舱,一网撒开千重浪! “起网!” 一声号子喊下去,渔夫们是一并使劲。 唰啦! 本来还正在往下滑的脚停止了,整张网子竟是向着岸边被拉扯了过去。 恍惚间,林江似乎能看到,以牛下水为首的一众渔夫身上,似乎正向上溢出滚滚气浪。 常在水里走的渔夫,又哪是水里这畜牲能应对的了? 号子震得人耳朵疼,也传遍了附近的街道。 港口处,曾和牛下水对骂、也是给牛下水扔绳子的那个纤夫也瞧见了捞鱼的这群人,骂了句:“奶奶的,大白天的闹人,唱你爷爷的破号子!” 说完了,他也小跑来到了绳子后面,招呼了一下: “后生们!莫要看着了,若是不来帮忙,以后咱们岸上的要被这水里的笑死了!” 几号年轻纤夫一路排到网子,跟着拉。 人已经满了,根本就没有林江动手的位置。 “可别帮了倒忙!”牛下水又是接着唱: “左舷低来右舷晃,青鳞出水撞胸膛,莫道此鱼三尺长,甩尾能掀九丈江! “嘿哟!嘿哟! “且收桅索且稳樯, “浪里蛟龙莫逞狂, “金钩曾钓扶桑日, “还怕你脊梁带刀枪?!” 绳子拉的飞快,很快那水面上就浮现了一大团黑影。 破水出浪,大号的丑鱼竟是被直接掀得飞到了半空! 丈高,直接崩到了大半空,而后就像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哗啦啦洒向了湖周。 本还在围观的三位掌柜皆是发出了惊呼,刘掌柜和邱掌柜反应快些,直接钻到了铺子下面,茂掌柜也想去,可来不及,只能拿袖子挡住,瞬间化作了落汤鸡。 丑鱼掉到了岸上,摔了个七荤八素,它嘴巴一张一合,不会说话,却还在玩了命的扑腾。 网子明显快要坚持不住了,岸上的畜生搏了命想要回水里。 尾巴拍在青石板上甚至都能砸得开裂,牛下水想过去都有点费劲! 眼见着这条鱼马上又要回到湖里了,林江直接拉住了绳子,把鱼拽了过来,然后用手按住了大鱼的脑袋。 林江笑呵呵的看着鱼: “你会说话吗?” 鱼嘴巴张了张,没有任何声音。 “看样子是不会说话了。” 林江一巴掌拍在了鱼的脑袋上,又是一巴掌拍在了这条鱼的脊椎位置,鱼抖动了两下,已经没多大力气了。 它死了。 林江动作又快又隐蔽,牛下水他们都没发现,等到赶到林江身边时,鱼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从网子里面取出来了妖丹,林江将其在手心掂了掂。 完完整整。 大鱼进入网里面本来还想要吃了那颗妖丹,结果直接就被抓住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抓上来了。 林江又从这个大鱼的嘴里摸了摸,拿出来了个小号的妖丹。 果然,这条鱼也有。 恐怕也正因为它是妖物,这么一条深海鱼才能到湖里来兴风作浪。 取走了妖丹,林江满脸笑容: “抬走!今晚吃鱼肉!” 第四十一章 我鱼怎么死了? 茂祥看着那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机的大鱼,不作声的喝干净了眼前的茶水。 事情和他猜的一样。 林大公子果然有手段,能把俏娘子弄出来。 俏娘子并非是茂家的妖物,茂家没有那个驯服妖物的本事,这是茂祥花了重金从韩柏镇平司那边求来的。 林江捕鱼一事在茂祥看来,定然是先做过精心准备的,唯一一点让茂祥没想到的,是整个捕鱼的过程除去最后,林江压根就没参与! 真就是靠一群下贱人把鱼给捞上来了! 这是为什么呢? 茂祥想不明白。 渔夫真能对付得了水中妖怪?开玩笑,他们真要是有这本事,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了。 茂祥觉得林江肯定在幕后谋划了些他看不出来的东西。 起了身,茂祥没有心思去吃茶点了,草草结了账就离开了茶馆。 他在街上走了一会儿,看到了不远处那浑身湿透的茂掌柜。 茂掌柜显然精神萎靡,比起茂祥来说,茂掌柜更不能接受湖中的水鬼被捞起来。 见了自己侄儿,茂掌柜才有些慌乱的靠过来: “侄儿,侄儿,现在该怎么办?” 茂祥轻巧的躲过了茂掌柜,不让对方这一身的水沾到自己身上。 “叔父,为何如此惊慌?” “为何……水行捞起来了水鬼,我定然惊慌。” 茂祥笑道:“那水鬼又和咱们茂家没关系,捞起来应该是好事才对。” 嘴巴微微动了两下,茂掌柜最终还是连着话吞咽进了胃中。 “叔父,”茂祥拿出个手帕,仔仔细细把茂掌柜脸上的水都擦去了:“作为水行掌柜,可千万不能这般失态,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叔父去做。” “你讲。”茂掌柜确实觉得自己刚才失态了,他重打了精神。 茂祥道:“我需要叔父去趟韩柏,给镇平司送一封信去。” 你们的鱼都死了,这回总该有点反应了吧。 …… 水行宅内,闻香怡靠在椅子上,心思有些杂乱。 账房是个许久之前就一直跟着闻香怡的老人,和林生风关系也不错,出些什么大事小事,闻香怡大多都会找账房商量商量。 今日也是,闻香怡唤他进来,便是要讨论一下水行的未来。 “东家,不能继续这么拖下去了,再这么拖下去的话,渔夫们都得闹起来。”账房盯着手里的账单,长长叹息。 这个把月的时间,虽然水行钱财没多少损失,但人心却颇为动荡。 水行就像是船,行里基层的劳工就像是水,人心动荡就是湖面上起了浪,一直不管的话,迟早会把这船掀翻。 闻香怡轻轻揉头。 这事她怎么可能不清楚? 可清楚了又能怎么样? 内堂江湖上没多少,能解决水中妖物的内堂更是少见。 苍松终归只是个镇子,想找人肯定得去韩柏。 可她弄了大半天,却实在是找不到人。 “这任新司平念头不正,怪我看人不透彻,还当是老司平那样相处。” 闻香怡叹息。 老太太之前一直都是和老司平联系,本来以为就算是镇平司换了人也能处理,却没想到那人真是能拖啊! 拖拖拉拉,上任司平办事的时候也需要走手续,可顶多也就五六日,人就能派过来,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拖出一个月? “过段时间我再去一趟韩柏,给点金银,想来这位新司平应该能够遣人过来……” 闻香怡话刚说到一半,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欢呼,热闹非凡。 “生了何事?” 闻香怡心头不解,直接派账房出去看。 账房出了房门之后,没一会就急匆匆的跑了回来: “东家!东家!咱们家公子抓上来一条大鱼!” “啊?” 闻香怡急匆匆起了身,就朝着外面走去。 刚来到大院,就看到了好几个渔夫拉着板车进入了院子里。 这板车上面有条特别明显的大鱼,丑的要死,脑袋顶上还有个特别明显的珠子,好像有些余光。 闻香怡满心疑惑,又发现人群的背后走出来个贵公子。 “劳烦各位把鱼收拾了。”林江拿了些铜钱,交给了渔夫,渔夫自然高高兴兴的开始干活。 闻香怡盯着眼前的大鱼,心思已是纷杂流转而起。 自己孙儿这两日要做些什么,她又岂能不知道? 本来闻香怡也没抱多大期望。 孙儿从小就没学过本事,怎么可能有本事对付妖怪? 但现在他真把这湖里的妖祟给捞上来了! “去寻厨子来,这么大条鱼不能浪费,今日该开全鱼宴才对。” 账房立刻派人去找厨师,一号厨师肯定不够,就让侍女出去把附近酒楼的厨师也都雇来。 好大一锅鱼,又要把鱼杂拿出来,忙的不亦乐乎。 终于是腾出来了好几个蒸锅,有些肉被卸下来炖鱼汤,有些则是用油锅去煎炸,还有一些干脆被制成了脍,蘸上酱料入口吃。 看着正在厨房门口等鱼的林江,闻香怡心思多少有些复杂。 她自是能看得出来,林江必是有些事情瞒着她没说,譬如能够把鱼钓起来的妖丹,譬如能伤到大支柱的力气。 孙儿一路从白山到苍松,到底是经历了什么,闻香怡也实在是不得而知。 难免…… 多想。 忽得闻到一股鱼汤鲜味,发现林江已经盛出了第一碗鱼汤,乐呵呵的就捧到了自己面前。 “奶,你先吃。” 闻香怡端过这碗鱼汤,见上面还切的细细的葱花,放的香菜。 她喜欢吃葱花香菜,每次喝汤吃面必须要让厨子下些。 吃了一口鱼汤,其实没什么太多滋味,这条鱼太大,皮和肉都不鲜美,甚至还有点硬。 滞在她心思当中的那些杂乱念想却尽数化作烟云,消散了。 见自己奶奶喝汤高兴,林江又端了一碗汤,直接奔着后院去了。 这碗得给爷爷。 眼见着林江的背影,闻香怡沉默了一阵: “大酱啊。” “您给我起的名字是龙猛。”陈大酱很认真道。 “你会几样功夫?” “三样。”陈大酱掰着手指头:“砸,打,跑。” 陈大酱脑子不好使,上一辈教他的师傅会的不止三样,可到他这就剩下三板斧了。 “你先教我孙儿这三招,然后去街上找个行家,再教个三招。”闻香怡道:“我孙儿要去走江湖,至少得学六招。” …… 温着茶的韩司平手一抖,茶杯就掉地上了。 他旁边的下属立刻就拿出了手巾,想要给韩司平擦一擦,却是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 “不打紧,茶水有点烫,灼了手罢了。你去帮我取点药膏,我要擦一擦。” 手下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只剩下韩司平脸色阴沉。 将袖口端了起来,手腕上戴着一串玉质的珠子,已经有两个开裂,其中一个明显新炸开的,碎片锋利的像是刀子,割破了手上的皮肤。 那条蠢鱼……死了? 第四十二章 我人怎么死了? 韩司平年轻的时候曾经出过海。 他跟着船去外寻找仙岛,仙岛没找到,反倒是遭遇了一场大风。 风浪太大,韩司平的命险些就丢在船上。 待到风平浪静之后,韩司平看的有一奇怪大鱼落在甲板上。 这便是他遣到苍松的那条鱼。 它虽然本事不高,但是稀有少见,就这么忽然死去了,韩司平感觉心头都在跟着滴血。 恐怕是苍松来了个有本事的,被那个水行的东家雇了去,来的人手段够硬,直接就把它给弄死了。 而且…… 韩司平手摩擦了一下第一个破裂的珠子。 蠢老虎死的时间和这大鱼死的时间实在是太近了,三兴镇和苍松这边还连着。 说不准杀了这两个妖怪的就是一个人。 欸,麻烦。 韩司平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在江湖上游散的人士,有不少人根本就听不懂套话,下手没轻没重,动手除妖之前也不先问一句:“你家靠山是谁啊!” 打狗还得看主人啊! 但又不能明明白白在这些江湖客面前表露出来,只能旁敲侧击的敲打敲打,本事够高就认着吃了这个亏,本事不高就连本带利的找回来。 那要叫谁去苍松呢? 现在信任的属下都是废物,不是废物的只有一个郭巡捕…… 不行,还是不能遣废物过去。 能杀了俏娘子的必不是凡手,废物过去只会坏事。 不如让憨货去。 “郭巡捕,郭巡捕!” 韩司平唤了两声,很快门外面便走来了那个黑塔样的男人。 “韩司平?生了何事?” “手续下来了,”韩司平道:“你去苍松看看。” “好!”郭巡捕脸色一亮。 等了好些日子了,总算是等到手续走完了! 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正打算离开,却又发现韩司平招了招手: “别着急,你这人的性子就是急,不听我说话迟早会吃亏的。” 郭巡捕这才停下脚步。 “你小心点,苍松那边好像来了个练家子,最近的坏事和那练家子说不定有些关系,谨慎处事,千万别被人骗了,那些江湖客总喜欢撒谎。” “您放心好了,我有本事,我从来都不会被骗。” 郭巡捕很认真。 然后才离开。 韩司平冷哼。 老郭有看人面相的本事,能瞧出来这人是不是在说谎。 可他看谎话本事有局限。 含糊的话他看不出来,一半真话他看不出来。 性子又直。 好拿捏。 等到他回来之后,也好从他反应当中看出来苍松那边的是个什么情况。 可惜梁康已经去三兴了,要不然的话,事情还是交给他办更稳妥。 只可惜自己从官时间太短,手底下能用的死忠还是少啊。 也不知道梁康那边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 梁康是韩柏镇平司的巡捕,因为长得漂亮,还有些道行,深受韩司平的喜欢。 他被遣到了三兴,本来乘坐快马都需要数天的时间,但镇平司有专门的宝马,脚下会生火轮,坐上去之后似有飞轮,景色斗转星移。 所以只跑了一个白天,梁康就到了三兴。 等看到了三兴那块石碑时,一眼便能瞧见整个镇子已经恢复了生气。 街上人虽然还没那么多,但整个镇子明显已经恢复了做工,远处还能听到飘荡而来的哭泣,应该是前段时间死了人的家属终于缓过了气,有精神哭丧了。 梁康皱着眉头。 他对这镇子里面人的死活没有兴趣,只觉得他们吵闹。 该去找一找那老虎在不在。 镇平司的巡捕到了三兴镇,自然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街道上许多人都瞧着他,有人窃窃私语,念着: “怎么官家的人来了?” “这谁晓得。” 梁康左右环顾,正打算寻一个路人问问情况,忽得瞧见前面冒出来个人影,和他迎面撞在了一起。 “碰!” 梁康身体晃了晃,对面那人却直接倒在了地面。 他垂头一看,发现是个面容平平无奇,完全看不出来任何特点的汉子。 又感受了一下刚才的力道。 是个没有任何本事的白羔子。 “走路长点眼睛!” 便呵斥道。 相貌平平的中年人接连点头哈腰: “俺叫黄牛,附近农户,得罪了,得罪了,官爷。” “晦气!”见他这卑贱的样子梁康更是不爽利,又左右看看,觉得这人似乎合适,便问: “这镇子里之前可闹过病?” 黄牛很老实:“之前闹过病,俺一家人都被病死了,剩下俺一个了。” “我听说病很严重,是哪路好汉治好的病?” “开始是位厉害郎中,后面来了个打虎英雄。” “打虎英雄?”梁康转了转眼珠子。 看样子韩司平大人手底下的虎儿哥确实是被收拾了。 不知道虎儿哥藏的那些银子被没被发现。 “怎么打的老虎?在哪打的老虎?” 梁康又问,黄牛依旧很老实的朝着远处上山口那边一指: “就那边打的老虎,打老虎的是我东家,城里的药铺,店长姓李。” 顿了顿,又道: “官爷您是镇平司的?太好了,算有镇平司的高人来帮俺们处理这些事情了。” 梁康哼了一声:“话真多,本官自会处理,你可以滚了。” “欸,俺这就滚。”黄牛露出了非常憨厚的笑容,然后转身离开了。 在得知了老虎死的方向之后,梁康牵着马,抓急了行了过去。 顺着镇子出来之后,顿时安静了许多,山道走的人明显少了,等到那山洼下方时,更是一个人都不见了。 梁康左右环顾,只觉周围干净,草木生长的茂密,实在是不像有人来的地方,但如若是老虎藏东西的话,倒还确实挺贴合的。 他只是个二重天的外堂,学的是阴方术,没有什么找东西的手段,便是直接头疼了起来。 估计钱财已经被这镇子里面的人分光了,实在不行就回去找那“打虎英雄”,看看他们是否是有本事的人。 有本事的就回去报告,没本事的就敲打敲打,把银两拿回去。 打定主意,刚想转头回镇子,忽然见那石路上有个人影跑了过来。 “官爷,官爷!” 梁康仔细一看,发现竟是刚才他问路的那个汉子。 那汉子跑的倒是很快,没一会功夫就已经到了梁康身边。 “你又有什么事?为什么过来找我?” 梁康眉头满是不悦。 黄牛则是脸上露出了个憨厚的笑容: “官爷,刚才还有个事我忘跟您说了。”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黄牛笑道: “俺还有另一位东家,那位东家吩咐过俺,如果有人来这镇子里面找老虎,瞧上去像是那老虎一伙的,就让俺把他的皮扒下来,俺看你的皮就不错,您能不能不动弹,让俺把皮扒下来?” 梁康寒毛一下子就立起来! 敢说这话的无外乎三种人,傻子,疯子,和看不透的怪物。 走江湖多年,梁康惜命的很,傻子和疯子可能打不过他,但他会把这种人一概归类为看不透的人。 便是直接大喊一声: “你这憨夫!讨死!” 转身就骑上了马,扬起马鞭就打算带着马跑。 可这脚下生着火轮的奔马还没跑两步,便是嘶鸣一声,梁康整个人也蓦然受了一股大力,横着就飞了出去。 他砰的一下撞到树上,把腰粗的树都给撞断了。 晕晕乎乎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那脚下生火轮的马躺在地面上,腿被整整齐齐的削掉了。 那样貌醇厚的汉子手中多了一把砍柴的刀,上面甚至连滴血都没沾。 他笑着走到了梁康面前: “可惜啊,杀了匹比你命还贵的好马。唯独你这身皮囊看起来还算是值钱,可千万别给俺乱动啊,若是伤了皮,俺可没办法交差。” 第四十三章 大人物怎么来了? 刚刚包扎伤口,韩司平正打算继续喝茶水,可茶水刚一进入到口中,他手腕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刚倒好的茶水又洒了。 韩司平再次低头,看向了手腕。 这一次,他脸色再无之前的风轻云淡。 他有颗珠子,连接着梁康的性命,梁康无事,珠子无事。 现在,珠子碎了。 梁康便是死了! 谁杀的他? 他明明有自己的火轮宝马,骑上之后似如风驰电掣,起步也是极快的。 常人甚至都看不清那匹宝马跑的速度,怎得还是被人杀了?! 莫不是…… 点星高人? 点星高人怎可能出现在三兴那个小地方? 韩司平思路乱的要死。 正在心头烦乱之时,门突然被敲响了。 见个属下挤进了头: “韩司平。” “何事?”韩司平显然心情不佳,“无事找我,可要杖你。” “不是不是,我不是我找您,是刺史。” “刺史?平日我办公干活,不见我今日为何找我?”韩司平皱眉。 属下小声道: “刺史说……有位大人物来了此处。” “大人物?”韩司平有点懵。 韩柏虽然离京城远,但是刺史的身份地位还是一样。 能让刺史念一句大人物,这是几品的官啊? …… 等韩司平赶到刺史府邸的时候,整个府内静悄悄的。 门口的小吏不敢说话,只是拿着棍子杵着站着。 韩司平拱手: “请劳烦通报一下刺史……” 小吏连连摆手,一字都不敢说,只是往里面指。 韩司平想不明白,可刺史府的人做的肯定没错,他便干脆老实闭上嘴,凭着记忆向着会客大厅方向走去。 当他踏入这会客厅内时,仍是一片寂静。 除了一人喝茶水、摇躺椅的声音外,剩下什么声都没有。 环顾整个房间,屋内左侧坐着刺史和手下官吏,右侧则是坐着三个不认识的年轻人,最中间是把摇椅,摇椅躺着个老头。 老头里面穿了身脏兮兮的衣裳,外面则是套了个看起来锦华的大袄,唯独他手里端着杯茶水,整个厅内所有的声音都是他传来的。 韩司平不认识这老头。 可他侧眼看了一下刺史,发现刺史左右脸上肿起了一大块,好像是被人抽了巴掌。 能是谁抽的呢? 可真难猜啊! 周围人都不敢说话,韩司平也不敢说话,天知道一张口会不会就挨一巴掌。 可如果不对这位“大人物”行礼,直接坐在座位上的话,那肯定也要挨巴掌。 没办法,韩司平在脑子里面寻思了半天,最终跪下了。 我跪您,总没错吧。 他这一跪直接把老头看乐了: “嘿,这小子倒是有意思嘿。” 老头指着韩司平笑,刺史只能讪笑,笑也不敢笑出声来。 “得了,说话吧,你管教不力,我抽了你两巴掌,这是你应得的,再不让你说话,我怕你把你自己活活憋死。” 老头摆手,得了许可,刺史才刻拱手:“您说得对,我对此地管教不利,有人得罪了您,我肯定加强管理。” 跪在下面的韩司平这下算是听明白了。 恐怕是这位大人物来的时候,被几个不长眼睛的给顶撞了,这大人物地位实在是高,高到了一城的刺史得跪在地上当狗,他被狗养的小狗崽子弄得不快,自然就得打狗。 “这事用不着你们,你们都是废物,我信不过废物,我手下的不是废物,让我手下来办。” 老头瞥了眼韩司平,像是说他是废物。 韩司平只能干笑,没说话。 刚才被准许说话的是刺史,可不是他。 “但有个事情,得你帮着办。”老头从怀中拿出来了一份画,给刺史看。 刺史连连点头:“只要您开口刀山火海,我都给您办……哟,好俊俏的后生!难不成是这人顶撞了您?我这就找人给他办了……” “啪!” 刺史本来就肿的脸更肿了。 他捂着脸,流眼泪。 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不开窍。”老头用食指点了点刺史脑袋:“我欢喜这孩子,懂吗?” “懂!”刺史边流着眼泪边说:“我太懂了,他是我儿子,他以后就是我儿子!” 老友盯着他又看了看。 起了身。 对准刺史就挝了一脚。 刺史啪叽一下就从椅子上掉下去了,地上滚了两圈。 “那是你爷爷!” 老头转身就往外走。 刺史连忙爬了起来: “大人!大人!我爷爷他叫什么啊!您给我留份我爷爷的画像啊!要不我怎么找我爷爷啊?” 可老头已经走远了。 跟在老头后面的年轻人走到了刺史身边,叹息了一声: “别折腾了,你爷爷不愿意透漏身份,我们也不知道名字,至于长相,你要是这次记不住啊,以后就连着你的帽子一起摘了吧?” 言罢,俩年轻人也走了。 刺史看着远处离开的三人,忽然号啕大哭了起来: “爷爷,你叫什么啊! “爷爷,你在哪里啊? “爷爷!爷爷欸爷爷!” 刺史府里和哭丧的一样。 韩司平冷汗直下。 …… 吃完了鱼的林江体内多出来了些许金炁。 今天他吃了最多的鱼,体内确实生了些金炁,但是其量却没林江想象的那么大。 和吃普通的大米白面差不了多少。 和每天晚上小山参的参茶完全比不了。 果然,吃喝修行这事,重点不在于量,而在于质。 而且这条鮟鱇鱼的味道比较一般。 按理来说,这种深海鱼往往会更加肥硕鲜美,只可惜它太大了,肉就硬的难咬。 闻香怡吃了一口就不继续了,其他人也都差不多,唯独渔夫们吃的多一些,牛下水就吃了两碗。 剩下的鱼骨要被炮制一下,制作成工艺品放在河岸,当成是水行这次的“战利品”。 唯独有个东西,没人吃。 有个侍女双手抱着一根触须,走到了林江面前: “少东家,这东西您打算怎么处理啊。” 鮟鱇鱼脑袋上的触须比较完好,就像是个软趴趴的提灯,一晃一晃的。 林江拿起来了这玩意。 这东西看起来也有灵性,鮟鱇鱼的法门皆是从这东西弄出来的。 他也挠了挠头。 这东西……是不是能造个法宝什么的? 第四十四章 宝贝 “您想找工匠?” 账房听了林江问话,摸了摸下巴。 “咱们这里确实有个工匠,之前您的虎皮就是交给他来做的,您这是想把灯笼给他造?” “这工匠本事够吗?” “怎么说?”账房先生有点迟疑:“本事定是够的,但他脾气有点怪。之前他就让我寻您去见他,我见您忙,便没和您说。” “为何要寻我?”林江略有不解。 “说是锻物需得见人,要不然锻不出来好宝贝。” 林江点头,算是了解了。 “行,带我去吧。” 账房叫了个侍女,两人一路逛出了宅子,林江路上问: “这位老先生是什么身份?” 侍女边带着林江走边介绍: “那位先生姓钱,名是什么不知道,大家都叫他钱工,之前是给京城做器件的,好像是叫什么铸念司,后来年纪大了,手实在是抖,就干脆拿了些银两,告老还乡。” 铸念司。 棺材里的人也是铸念司的。 据说是最会造宝贝的地方。 从这里出来的也定然是最会锻宝贝的。 这钱工的铺子距离水行有些距离,他不太喜欢太过热闹的地方,所以建在了苍松边缘,离开苍松城区之后,还得再过一户农田,才能看到连在水旁的大宅子。 宅子确实很大,四平八方,里面人也不少,从老到少,应当都是这位钱工的家眷。 门口有个年轻人,带着两个孩子玩,两个孩子,一男一女蹲在河边耍泥巴,弄得满脸都是,嘻嘻笑着,年轻人不怎么喜欢泥巴,离得稍微远了些,又就紧盯着那河边,显然是担心孩子一失足掉进去。 见侍女带着人来,他眨了眨眼睛: “来见阿伯?” “之前托钱工做的那件虎皮,是我们家少东家的,钱工想要见少东家,我就带着少东家来了。” “哦,我记得。”年轻人指了指门里:“阿伯就在里面。” 进入了院子,又在里面绕了一会儿,到了一处宽大如仓库般的房子,顺着此门推而进之,林江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椅子上正靠着个青面的老头。 他确实生的独特,又怪又奇,一张脸跟刀削出来的一模一样,皮也是发青。 林江和他站在一起,一般人肯定会认错了哪个是诈尸起来。 老头正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之后才睁开眼睛。 紧盯着林江。 侍女没有打扰林江,她鞠了个躬之后就离开了。 房间当中只剩下了钱工和林江两个人。 钱工起了身之后径直走到林江身边,用手点了点他手里的皮毛。 “后生,这皮是你打来的?” “我路过时见一打虎英雄,从他手里买的。”林江老老实实的讲起了这皮的来历。 “少给我扯马虎眼,这东西可是顶好的宝贝,哪怕是没加工原皮都得卖个二三百两!你就这么买来了?” 林江想了想,大惊失色:“那该死的脏贼骗了我五百两。” 钱工本来正张着的嘴巴慢慢闭上了。 他憋的难受,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老子造宝件也收不了多少两银子……” 他跑回椅子那边,先坐在椅子上消化了一会“五百两”的价格,然后才道: “你…欸,罢了,我来这里时间虽短,但也听过你家水行的消息,于你这位大公子,倒也确实算不上伤筋动骨。” “那也不行,有人骗了我,到时候我得找回那个银子来。”林江很认真,好像真的在考虑去找打虎英雄要银两。 “交易这玩意讲究你情我愿,更何况人家都跑了,你上哪找人家去。”钱工开始为并不存在的打虎英雄说话。 “好吧。”林江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钱工觉得这位大公子有点轴,干脆直接说了正题: “你来找我,应该知道我的规矩。我之所以找你过来,并不是说我有多大的架子,而是宝贝这东西,若是完全由我来做,弄出来的东西你恐怕用不了。” “用不了?”林江有点疑惑。 “你知道宝贝吗?” “略有耳闻。” “那你知道有些宝贝需求细软吗?” 林江点了点头。 “那就好办了。” 钱工解释道:“我既然为工匠,造得宝贝需要多少细软大体可以控制,宝贝细软要得越多,宝贝也就越厉害,与之相反,若是这宝贝一点细软都不要,那也就是个摆件了。” “还有不需要细软的宝贝?”林江没听过这个。 “有,那可太多了。”钱工掰着手指头介绍: “永远会发着光的灯笼,怎么也灭不掉的蜡烛,他们就不需要细软,说来有用,却又没那么有用,不好储藏,价格虽不贵,但除去那些好收藏的藏家,谁会去买这些东西?” “多好玩的东西啊,为什么不买啊。”林江感慨。 钱工话又被噎住了。 他感觉自己和林江恐怕是聊不来,干脆道: “你想要什么样的宝贝?细软要的多的?细软要的少的?还是压根就不要细软的?” 钱工把虎皮老虎的位置对准林江,用手伸入了老虎的皮毛里面,用手把老虎脑袋给撑开,就像是逗孩子的布偶师,让老虎脑袋大嘴一张一合: “我可以给你弄个没任何代价的观赏物,只会在你脚边喵喵叫。” “那我养个狸奴不就好了吗?” “狸奴要吃东西,我造出来的不用细软,不会吃东西。” 别说,林江还真挺心动的。 “掉毛吗?” “同狸奴一样手欠。” 林江不心动了。 那就想想实用性。 “能又强要的细软又少吗?” “这位公子,缺觉就去睡,怎么大白天的说梦话呢。”钱工冷哼:“倒也不是不行,但是这么一件虎皮肯定是不够的,你要是还能找出来四五个同档次的物件,倒是可以试一试。” 这倒有点难。 一只老虎好找,一群妖怪不好找。 哎,要不然直接去韩柏城寻一下那个老虎的主人吧,他手底下肯定不止老虎一个妖怪,全杀了肯定一大堆东西。 “那细软的方向能控制吗?” “能,但不能偏离轨道,”钱工道:“这是件老虎皮,他的细软就不能是吃草。” “我如果让他啃我一口,但是没啃动的话,这细软算是收成功了吗?”林江又问。 “如果细软是啃一口而不是吃你一块肉,只要他啃中了你,哪怕没破皮也无所谓,如若是你有些宝贝能让自己刀枪不入,也能有些危险的宝贝。” 听了钱工的解释,林江也是点了点头。 虽然大酱也给他讲过宝贝,但陈大酱知道的也不多,说起话来含含糊糊,讲不清楚个所以然,还是钱工讲得清晰。 宝贝索要的细软一板一眼,更像是某些必须运行的规律,握了某些手段的话,就可以规避掉危险。 “它索求的细软可以多一些。” “方向?” “咬我一口,就这个了。”林江道:“多少价钱?” “不贵。定金十两,做成之后再二十两。” 若是些普通物件的话,这加工的价格完全可以说得上是寻常百姓望其项背了。 可这毕竟是做一件宝贝,这些银子确实不贵。 “一个月后来取,”钱工捋胡子:“铸念司的手艺,保证让你满意。” “好,我相信你。”林江又从口袋里面掏了掏,拿出来了拿鮟鱇鱼的灯笼:“你再瞧瞧这个,这个能造成宝贝吗?” …… 林江回了家中,闻香怡早就在正厅等他了。 “回来了。”闻香怡也在喝茶,她喝的要比钱工的香。 “回来了。”林江笑呵呵的拉了把椅子,跟着喝茶。 一杯茶下肚,闻香怡才叹道: “宝贝宝贝,说是宝物,实则都有自己的脾气,你爷爷原来有些宝贝,这些年找他的人多,打着打着就都坏了,还剩下几件压在我这里,没人驾驭得了,我也没让它们见天光。” “钱工说能压住凶性。” “我没去过京城,没听过他的名字,但我听过铸念司,都是厉害的匠人,也许可以。”闻香怡道:“但如若是驾驭不了,给奶奶,奶奶帮你收起来。” 林江点了点头: “我自然晓得。” 又是谈笑了几句,到了林江每日看望爷爷的时间。 老爷子还是嗜睡,一整天清醒的时间少,睡着的时间多,有几个擅长照顾人的老嬷嬷专门伺候他,给他做饭,给他换洗衣服被褥。 林江每日中午都会去看他一眼,同他说几句话,老爷子有时醒着,有时睡着,睡着时候很安静,醒着时候也会笑眯眯的听林江讲话。 和奶奶告辞,转身离开。 看着林江的背影,闻香怡长叹。 终究还是留不住啊。 第四十五章 学本事 陈大酱伤好了,不再谈和林江比试的事情。 他是呆,不是傻,前两日生了那些事情,怎么看不出来个所以然? 不过,基本功还是得练的。 “马步还是要扎,动作还是要学,有些东西终归是逃不过的,要不然用的力气不对,只会自己伤了自己。” 陈大酱说的很认真,林江听得也很认真。 这事林江没什么异议,练习本领就应该是如此,否则哪怕有一身的力道也是花拳绣腿。 不过比起来直接扎马步,林江还是想看看陈大酱的本领究竟都有啥。 “练基本功自然可以,但陈哥能不能先讲解讲解本领?我也好歹知道将来能学到什么。” 陈大酱点了点头: “少东家,我脑子笨,我原来的师傅一共会十三招,我只会了三招,名字我也记不得了,就叫这三招打、砸、跑。” 陈大酱走到院子正中间,摆开了架势,直接就给林江演示了起来。 所谓打,是以拳头为主的招式,只见陈大酱将双拳收到腰腹之间,眼睛忽得一瞪,左腿带腰,腰带半身,后全身力量聚在右手肘部,就是一个顶心肘打了出去。 “嘿!” “啪!” 陈大酱因为语气问题,其战喝几乎没什么震撼力,可他的袖袍和跺下的一脚却响的骇人。 院子里面的尘土都飞起来了,远处刚生树叶的叶片落了几片,甚至就连些房顶的青瓦都落了下来,砸到了地面上。 账房探出头,骂: “陈大酱!大白天你发什么疯……哦,教少东家啊,那没事了。” “东家给我起了名字,叫龙猛!”陈大酱大声强调道。 账房没理他,继续算账了。 就算解决了大鱼,最近湖里的鱼产却也还是少,账房还有不少的事情要忙。 陈大酱没管账房,转头对林江道: “这就是打。” “就一招?” “就一招。”陈大酱道:“拳法我就会这一招。” “第二个砸呢?” 陈大酱拿起了根棍子,这次他打的多了一些,每一棍都会卷起阵阵烈风,刮的人面目生疼。 俗话说月棍年刀一辈子枪,可陈大酱这一手棍子却完全不像月把出来的。 明显全是下过真功夫。 他这一套棍法主要都是以砸为主,自上而下,猛地挥动。 若是这棍子直接敲到了贼人的头上,怕不是能像大西瓜一样将其打爆。 林江袖口里面伸出来了个小脑袋,小山参就这么盯着看,看得都看的痴了。 小人书上看了不知多少年功夫,如今真看到了真功夫。 她两只小眼睛目不转睛,半点都不动。 小一会,陈大酱演示完了本领,他把棍子往旁边一杵,道: “此招就是砸,我练得最多,我师傅告诉我,这招最是凶狠,除去棍子外,其他的兵刃也能用。 “如若是拿刀,便是开山劈,如若是拿枪,就是龙出穴,哪怕是僧家用的锡杖,也能把半路拦路的贼人脑袋打开窍。” 林江发现陈大酱学的全是杀招,不管是顶肘还是砸头,中一下都会死。 “最后一招跑呢?” “我师傅告诉我,如果碰到打不过的敌人,就撒开腿跑。” “这是招?” “这是招。”陈大酱道:“救了我好几次,也有窍门。踮起来脚尖叫速跑,跑的快,一般人追不上,脚后跟先落地叫实跑,跑的长,耐力好。 “若是有人多的地方就往人多那处跑,这叫藏。若是在山上就往平地跑,这叫避。若是什么都没有就尽量跑直线,这叫离。总之里面全是门道。” 那这确实是个招,还是个很好用的招。 “少东家,我这三招你想先学哪一招?” 这三招都是好招,林江本来是想学跑,但眼见着袖口眼巴巴的小山参,最终还是选了砸。 两人开始练习,不过陈大酱完全没注意到林江已经在个不显眼的小地方把小山参放了出来,那小山参也的旁边对照着比划,迈入了武艺的大门。 …… “林江!林江!” 晚上回来的时候,小山参直接就蹦到了林江的肩膀上。 “怎么?”林江今天也是练了一天,基本的砸并不算是难,只需要一会就能学会,但是林江动作实在是不规范,许多时候纯靠着一股子蛮力往下打,虽说收效不错,但架子不对,打出来的劲就不对。 没办法,练了最后,林江到底还是如陈大酱所说,老老实实扎马步去了。 在这个过程当中,林江一直都没有看小山参,直到今天的课程结束之后,他才把小山参带回来。 不知道小山参练得怎么样了。 “林江,我今天练了那本事,我基本都学的差不多了。” “小大侠很厉害啊。” “嘿嘿。”小山参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而后又忽然反应过来,连连道: “不是不是,我找你说的不是这个事,我是想说,我好像拿不到合适的兵刃。” 小山参比划了两下:“今天学的这本事需要武器,可我实在是太小了,拿什么都拿不起来。” 林江想了想陈大酱手中的那根棍子,又看了看自己袖口里面的小山参。 有那种适合小山参用的棍子吗? 她这个身高拿个牙签短,拿个梳子都嫌长啊。 “你什么想法吗?” 我的想法? 我觉得你应该握着牙签当标枪扔。 当然这话肯定不能和小山参说,小山参想当大侠,她想要和别人面对面交锋。 林江寻思了半天,脑子里最终浮现出来了把锤子。 带刃的武器不用想了,那种武器除了力量,还需要挥动的弧度,除非给小山参配一把等她身体的长刀,否则她用起来必定不会顺手。 但有些重武器就不太一样了。 若是一把沉甸甸的锤子,锤面一方再带上尖头的刃,那小山参全力抡起来,照着人脑袋顶上一砸,但凡是个活人,挨了这一下都得变死人。 “我想到你该用什么兵刃了。” “真的?是什么?” 林江看了眼窗外。 夜色已深,江边又热闹了起来。 而且要比前段时间更热闹。 再过些时日便是花春宴,是渝乡这边庆祝开春的日子,到时候街上每个人都会别上一朵花,念几句风雅。 也正因为如此,苍松大户们皆是在筹备着宴会,或是来往游客,或是本地居民,皆是热切起来。 适合小山参的锤子难找。 去问问钱工,看看他能不能造一把出来。 “我带你出去逛逛,去寻把兵刃。” …… 郭巡捕有点郁闷。 他早两日就到了苍松。 这次前来,从镇平司当中取了两件宝贝,第一件是个铃铛,只要有成了道行的妖怪在附近,这铃铛就会响起来,第二件则是把鱼叉,专门打水鬼,只要水中有些异动,对着下面一戳,一扎一个准。 可他来了这儿之后,到了湖边,这铃铛根本就没响,又完全没有找到作祟的江湖客,一头雾水到现在。 再去问江边那些人,除去前段时间抓了个大鱼外,剩下的全无一样。 介于这条大鱼会被人捞上来,所以大鱼有可能是妖怪,但大鱼是妖怪不太可能。 这一下子郭巡捕就没了方向。 作乱的已经跑了? 自己难不成要空手回去? 满心窝囊的郭巡捕在大街上四仰八叉的逛,苍松的热闹驱散了他心中些许的茫然,路上的小吃也填平了他的不快,郭巡捕走了一路吃了一路,已经不太想回韩柏了。 正当他寻思着要不要在苍松再留几日时,他腰间别着的铃铛忽然响了起来! 郭巡捕心有所感,抬头一看。 人群中,一个俊俏的郎君正手持糖葫芦,走马观花。 第四十六章 我是大侠! 街道上是当真很热闹。 庆典临开之时,大批戏班子都从附近赶了过来,有一部分不懂行的去了韩柏,另一部分懂行则去了苍松。 韩柏什么地方都好,就是这宴会,是确确实实比不上苍松的。 原因无他,韩柏没有个大湖,开起宴来着实不漂亮。 街上走时,林江先是买了一串糖葫芦吃,山楂脆酸,外面的糖却是粗糖,不怎么甜,还有点涩,味道却也不错。 道路两边已是有诸多打把式卖艺的沿着街道两边摆开架势,其中杂耍的最多,唱戏的其次。 杂耍的花样也多,水行门口就有一小姑娘,平躺在个板子上,她脚上贴着一个足有一人高的大缸,用着力道就往这缸上踹,整口缸于她脚踝之上和个毽子一样,让其向左就向左,让其向上就向上,引得周遭人围成一团,连连鼓掌。 远处又可见的唱戏的,带着个鬼面具,应该是傩戏,嗓音那叫一个透亮: “天开黄道吉日临,地涌祥云紫气生!金锣震破幽冥界,傩面照彻山河明! “嗬——!神威浩荡扫瘟尘!” 再一看台下竟还有几个上不了台的角儿,正在那儿卖傩面的面具。 林江可是记得,傩戏人对自己面具宝贵的很,平常都不愿意拿出来,看样子这戏班子是真缺细软,竟还做了几个假的出来卖。 倒也不贵,四文一个,瞧过去看,肯定不是精雕细琢的,只是个拿木头雕了,染料染了的东西。 有几个小孩磨着父母买了,戴上之后就边追边闹。 有几个老人看到了直摇头叹气,嘴里还总念叨着: “祭祀用品怎么能这么玩呢?真是世俗日下……” 倒是旁边的卖面具的角儿笑道: “有何不可啊?又不是真面具,木雕的,只是让孩子去玩罢了,天官赐福,地官赦罪,神仙哪怕是真看到了,也不会和孩子计较的。” 林江觉得有道理。 真计较了,那也就不是神仙了。 他觉得这玩意儿有意思,干脆就掏了四文钱买了一个。 将其扣在脸上后,就变成了一个鬼面的贵公子,大摇大摆走起来,那是更有范儿啊。 小山参顺着林江袖口当中探出脑袋,看了眼他的面具。 她想了想。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说你的脸好看,你戴上这面具之后确实没有之前长得好看了。” 林江对此非常不满:“这傩面多好看啊,比我原来的脸好看。” 男人的浪漫,懂不懂? 逛了一圈之后,周遭太过热闹,冲昏了头,差点忘了这次出来要干什么,便是直接按照记忆,朝着钱工的宅邸方向走去。 没走两步,林江便微微侧头。 他察觉到有人正跟着自己。 那人是个黑塔样的男子,穿了一身料子不错的衣裳,手掌厚实,怕是一身宽大的衣服也完全遮掩不住他那身形。 是个练家子。 可他脚步却很轻,如若不是林江,这耳朵特别的好使,他还真听不见。 这人…… 难不成和朱县令一样?是那些寻我复生秘密的贼人? 上次想问朱县令问题,结果他一说名字,给自己弄死了。 这次还得生擒,但问名字的话,得换个方法了。 …… 郭巡捕小心翼翼跟着那俊朗的公子。 他一路瞧着那公子在街上闲逛,又买了个面具给自己戴上,整体看上去没什么异常。 然而探测妖气的铃铛,一靠近他就叮叮的响,确认了好几次之后,郭巡捕才从怀里拿出了一小坨棉花,把这铃铛心给挡住了。 这样铃铛就不会有声音,他去跟踪别人的时候也不会暴露位置。 他这铃铛不要细软,不太好用。 这这俊朗公子又走了段距离,眼见着周围人眼已经越来越少,郭巡捕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先礼后兵,将他逼到角落,问问情况。 打定主意,郭巡捕加快脚步,就想要追上的贵公子,公子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亦是快走了起来。 两人脚力都是浑厚,平地走起来都是呼呼的带风。 夜半有人家开窗透风,挑灯夜读,当将一盏蜡烛点起,就忽得见窗外行过人影,又是刮起一阵大风,顿时熄灭了蜡烛。 人家那低骂一声贼风,又是重新拿火折子点蜡烛。 这蜡烛才刚有点起,便又是道贼风。 郭巡捕追的直皱眉头,最开始的时候他还能只靠迈大步就追上对方,可这没走多久,别说大步子了,就算一路小跑也未必逮得到对面。 这是哪一家的轻功?竟是又有耐力又有速度! 终于,来到了巷口之后,郭巡捕再也找不到那贵公子的身影。 脚力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郭巡捕最后都大跑起来了,人家却还只是闲庭信步。 本就是在戏耍啊。 郭巡捕心中憋屈,但也知道光凭自己的本事恐怕完全奈何不了对方。 看样子得回去求援了。 正一回头,忽地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苍松废巷。 苍松出去湖畔旁边,还有新老二区,新区向着韩柏方向延伸,都是最近来这做生意的商人,弄得繁华富丽,虽然还没那么多,但看起来干净利落。 老区是给原来住在苍松的人居住的,但住的太久太长,就会出现一家死了之后没人住的废房子,当废房子多了,也就会有几条废弃巷口,平日常有闹鬼的传闻,少有人会在这里。 月不黑,但是风高。 不是杀人夜,却是堵路日! 郭巡捕顿时就意识到,自己恐怕是来错了地方! 他直接就向着回去的方向打算跑,一道黑影直接落在他面前,将他拦在了巷口内。 一张傩面在月色之下阴惨惨的。 “你是谁?为何跟着我?” 傩面下的林江低声道。 眼见着避不开,郭巡捕只得把背后的鱼叉拿出来: “呔!这妖气冲天的妖物!休得猖狂!我乃镇平司巡捕郭大力,今日特来苍松擒妖!还不乖乖受降?!” 镇平司?妖怪? 这个名字林江听之前的掌柜的说过,是朝廷专门管魑魅魍魉的一脉,前段时间奶奶去韩柏那边求的人就是他们。 结果一个月没消息,现在倒跑过来了? 指着受害人的鼻子叫妖怪? 而且三兴镇的那只老虎都和镇平司有关系,跑这大言不惭来了? 给林江气笑了。 “我?妖怪?你今儿是喝了几两酒啊?醉成这样?” “宝贝是绝对不会错的。”郭巡捕从怀中拿出来了铃铛,他把棉芯取下来,铃铛立刻就叮铃铃的响了起来。 把铃铛移到林江左袖口边,铃铛没那么响,把铃铛移到林江右袖口边,铃铛开始玩了命的响。 郭巡捕眨了眨眼睛: “你袖口里面有妖怪。” 住在袖口里面的小山参实在是忍不住,她探出了头: “你才是妖怪!我是大侠!” 第四十七章 我不撒谎 看着从林江袖口里面钻出来的小山参,林江和郭巡捕都沉默了。 好一会,郭巡捕才道: “你这不就是妖怪吗?” 林江冷笑,道: “你可别污蔑神草君,她是山中精灵,走的是仙道,倒是你自称镇平司中人,前段时间湖里闹水鬼,你们一直不出现,现在湖里安生了,你们才过来,还是想白捞这个功劳不成?” 郭巡捕说不过林江,听了他这骂言,脸一下子就憋红了,口中嘟囔了半天“手续”、“流程”之类的话,叫人实在是听不懂: “我不是来抢功劳的,我是来解决问题的……” “什么问题?” “前段时间有人给镇平司送信,说湖里闹水鬼……” “水鬼都让镇子里的人解决掉了,那东西就是条妖鱼!”林江用手指头怼郭巡捕的脑袋:“办事不利还嘴犟,挨罚!” “您说的是……不对不对!”郭巡捕一下子反应过来了,自己才是镇平司的巡捕,听对面的干什么啊:“一码归一码,你手里的这就是妖怪,妖怪就该被镇平司管理。” “凭什么?”林江冷笑:“神草君是灵物,交给了你们,怕不是第二天就被烹煮了!” 小山参闻言打了个寒颤,也是帮腔喝道: “不许吃小山参!” “镇平司断然不会干这种事情!”郭巡捕果断道:“我知道并非所有妖类皆为祸害,但大凡妖类须得受镇平司所束,就算是堂官也是如此。” “你这和抢夺人财源有何区别?” “这就是法律!”郭巡捕很执拗,“午夜宵禁是为法,为的就是防止有人半夜干坏事;城门查兵器也是为法,为的就是保护一方安宁;镇平司记录妖物也是法!人妖有隔阂,若是有个妖物闹出了祸害,镇平司里有没有记录,抓妖又该多费力?” 林江盯着这人的眼睛。 毫无任何动摇,话都像是个钉,吐在地上能立起来。 “你进镇平司多少年了?”林江忽然问。 “去年刚过武考。”郭巡捕下意识道。 “镇平司里有驯妖人吗?” “为何问我这个?”郭巡捕实在不理解,可他生性老实,却还是回答了:“我们司平就是驯妖人。他是前年上任的。” “他没有养一只老虎?” “我来去镇平司时间又短,上哪知道他养的什么?”郭巡捕理直气壮! “你不撒谎?” “你污蔑我!我长这么大了,就没撒过谎!”郭巡捕大怒:“我小时候尿裤子都不撒谎,我前年时候当街放屁不撒谎,我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撒过!” “那好,我也不撒谎。”林江道:“你们司平养了只老虎,派去了三兴镇守山,三兴镇那边闹病,需要山上的药去治,老虎就在那守着上去,一个要收五十两。” “啊?” 郭巡捕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听到这么有力气的消息,他这一时间手上的鱼叉也拿不稳,也不知道是该对着林江,还是该放下。 迟疑了大半天,郭巡捕才把鱼叉收起来,重新背到后背上。 他紧紧盯着林江的面具。 “你不撒谎?” “你不撒谎我就不撒谎。” “你把面具摘下来,让我看看眼睛。”郭巡捕道:“我有项本领,看人眼睛就能看出来这人撒不撒谎。” “真是好本领,我也想学。”林江摘下面具:“我就看不出来你撒没撒谎。” “我这辈子就没撒过谎!”郭巡捕非常生气,然后又仔仔细细盯着林江,看了好久,忽然沮丧了起来: “你没撒谎,你说的都是真话,可我去和司平说话的时候,司平也没撒谎,司平说是在办手续,就真是在办手续……” “我们这里那条水鬼妖鱼,说不准也是你们镇平司弄来的。” 郭巡捕不说话了。 “这样的镇平司,让你手指沾了神草君我都觉得恶心,定是会拿去干坏事。” “我不干坏事……”郭巡捕已经没了底气:“不行,我得回一趟韩柏,我得问问司平。” “你问了司平,你还能有命?你没了命,还得牵连我。”林江摇头。 “那我该问谁?” “先看,你不是能看出撒没撒谎吗?看明白了再查,证据够了就往上报。”林江看了两眼郭巡捕:“你不是镇平司巡捕吗?怎么这点东西都不懂?” “我去年刚来!”郭巡捕还挺自豪。 林江算是看出来了,这人适合当豪侠,当巡捕算是误入歧途了。 “那我回去该怎么说?我不撒谎。”郭巡捕又有点为难。 “你就说水鬼被解决了,但不是你干的,剩下的什么都别说就好了。你也没撒谎。” 郭巡捕想了想,恍然大悟:“我懂了,怪不得我看不出来司平撒没撒谎,他确实再说实话,但是实话没说全!” 林江嘴角微微动了动。 这位巡捕适合和陈大酱坐一桌,两个人肯定很有共同话题。 “那我先走了,我要回韩柏,”郭巡捕又看了看小山参:“你以后一定要去官府报个备。” “为什么要报备?”小山参不理解。 其实她想问报备是什么意思。 “这样你就是正经身份了,你不是说你是大侠吗?大侠都有正经身份。”郭巡捕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但现在不行,现在的镇平司不能给大侠报备,等我回来再找你,那时候就可以了。” 郭巡捕就这么走了。 林江看着他的背影,想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没动手。 他是看不出来别人是不是说谎,但他感觉郭巡捕话实在,和个秤砣一样。 更何况,真在这里杀了个巡捕,韩柏和苍松肯定会乱起来, 孰轻孰重可就不得而知了。 “耽误了许久,天都快黑了,恐怕钱工都关门了。” 林江无奈叹息,小山参也跟着叹息。 她其实到现在都不知道林江说的兵刃到底是啥。 …… 郭巡捕心思有点乱。 曾经的他家里有点闲财,又发现他不会讨好人际,干脆就送他去学本事。 反正练本事也不需要讨好人。 他练了许久出来,出来之后先去逛了江湖,结果发现江湖上所有人都在说谎,他实在是不喜欢,就打算去公府。 公家人,总不会说谎吧。 可现在一看,公家的人好像也会说谎,只是技巧更厉害。 实在是想不明白啊,就骑上马,边往回走边想。 走走停停,沿着河边,想了一晚上。 想到了第二天白天,太阳升起来,想到了看到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了石头叠成的大城,他还是想不太明白。 终于进了城里,街道上又都热闹起来了。 随便买了份粟米粥当做早餐,郭巡捕这才想回镇平司。 他其实有点慌。 俊公子教了他如何说一半实话,可这东西还没应用过,他实在是弄不太明白。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可他才刚一到镇平司门口,又发现个商人打扮的人正站在门口,惴惴不安。 郭巡捕眨了眨眼。 这人他好像见过,是苍松的一个商人,前段时间来了镇平司,和司里人说了些什么。 具体是什么他不知道,只记得这人姓茂。 瞧见郭巡捕过来,茂掌柜脸上一喜,着急忙慌的就走到了郭巡捕面前。 “郭巡捕。” “你认识我?”郭巡捕很好奇。 “上次见到过您,当然是认识。” 茂掌柜非常客气。 “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有些事情想要找司平,可府里衙役不见我们,我们也是难受,要不您帮我们报个信?” 边说着,茂掌柜便从怀中拿出来了小块银子,想要塞给郭巡捕,郭巡捕却是一动都没动,道: “帮你们问问便是了。” 他转身进了门,直接就逮住了一个急匆匆的小吏。 小吏吓了一跳,转头发现是郭巡捕,这才松了口气: “郭哥啊,莫要吓我。” “发生什么事情了?”郭巡捕好奇的指着周围:“怎么都急匆匆的?” 小吏左右环顾,压低声音: “郭哥,这两天你出去了不知道,咱们城里发生大事了!” 郭巡捕面露疑惑。 “刺史啊。正在找爷爷!” 郭巡捕:“?” 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这小吏便继续道: “而且听说啊,这位爷爷,是个俊公子!” 郭巡捕:“???” 几天不回来,城里人都疯了? 第四十八章 有人花钱抓自己嘿 “找爷爷?咱们刺史已经五十了,他爷爷不得九十啊?老爷子怪长寿的。” 郭巡捕奇道。 “郭哥,不是这么个事。”小伙子给郭巡捕解释了起来:“前段时间啊,有个大人物到了咱们城里,让刺史找个人,当天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总而言之,这个人就变成了刺史的爷爷。” 说到这里,这小伙子还指了一下刺史府的方向: “听说那位大人物现在还在府里呢。” “啊?”郭巡捕脑子都有点烧,“所以这爷爷到底是个什么人?” “样貌不清楚,名字不知道。” “啥也不知道找爷爷干什么?” “那是刺史爷爷啊,找到了之后自然要塞金银,塞珠宝,爷爷需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小吏叹息:“欸,我怎么就不是刺史爷爷呢?” 郭巡捕想了想,很诚恳:“是啊,我怎么就不是刺史爷爷呢。” 小吏嘿嘿笑了两声。 他这种笑话也就只能在郭巡捕面前说了,其他人要是听了这话,定是要骂他不知好歹。 “不过倒也不是啥都不知道,现在知道那位爷爷是个俊郎君。全城的巡捕都在去找郎君让刺史看,外面都有传言啊,说是刺史好男色。” 听到这里,郭巡捕宣布的脑海当中不由得直接浮现出来了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个俊公子。 昨天那个公子肯定是郭巡捕这么多年以来看过的最俊俏的人了。 难不成是他? 郭巡捕想了想,问:“司平大人没时间管别人了吗。” “哪里有时间啊,恐怕一会巡捕你也得跟着去找俊郎君。”小吏很无奈。 “门口还有个人在一直等,我先劝他们离开吧。” 郭巡捕是好人,不愿意让外面这人一直没头没脑的等着,他就直接顺着院子里离开,找到了茂掌柜: “最近镇平司没有别的功夫,先请回吧。” 可他话虽这么说,这茂掌柜又怎么能接受? “郭巡捕!这事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通融……” 郭巡捕看着茂掌柜的,他能瞧的出来这位脸上是真心急切。 恐怕是真有什么急事吧。 “你要是真有什么事,就先和我说吧,我好歹也是镇平司的一员,凡事还能说上些话。” 茂掌柜闻言,寻思了一小会: “您说这话…当真?” “我从不说谎。”郭巡捕确实认为自己在镇平司里面还有点话语权。 “那您跟我来这边。” 茂掌柜的把郭巡捕带到了旁边的一处僻静地方。 见四下无人,茂掌柜才压低声音道: “前段时间,我来拜访司平,这里面的内情您可知道?” 郭巡捕一看这架势,感觉不太对劲。 他本来想说不知道,可又马上思念起了昨天的俊俏郎君,话到嘴边改了一下: “司平府里的大大小小事情我都略知一二。” “那就好,之前韩司平大人借我们的那只鱼啊,被河边的一群刁民给弄死了,我们替司平大人心疼,就过来寻司平大人,想和他汇报这事,您既然知道里面内情,还是请劳烦和司平大人支呼两声。” “鱼?” 郭巡捕想起了水鬼。 “鱼。” 茂掌柜以为郭巡捕知道,又强调着点了点头。 “鱼啊。” 郭巡捕很惆怅,没想到自己还没去打探消息,竟然有人把消息送上门来了。 这次轮到茂掌柜的疑惑了。 这位巡捕为什么一直强调鱼? “还请先到司里坐坐,这事我一定想办法解决。”郭巡捕道。 确实得想办法解决,怎么看自己那上司都里外不是人,他没办法处理,那就得去找一找上面的人。 刺史不行,得去找给刺史添了爷爷的大人物。 也许会很凶险,说不准人家压根就不会袒护他。 可这事如若真不干,他心气不顺。 总得试试。 茂掌柜的听了话之后满是喜悦,对郭巡捕千恩万谢,郭巡捕给他们俩引进门之后,让小吏帮忙守一会。 小吏有点头疼,明明才和郭巡捕说,现在司里忙,都在找漂亮男儿,没时间搞别的,怎么郭巡捕还是逮了个人回来? 也幸亏这茂掌柜的有眼力见,立刻从怀中掏出了些银两给小吏,才让自己在这司内有个房子,可以先坐一会。 郭巡捕看着他,连连点头。 真有眼力见,知道一会儿可能要审他,还得自己花钱留下。 郭巡捕安置好了茂掌柜就急匆匆的出了门,他目标很明确,直奔刺史府。 司平府和刺史府离得很近,没用多长时间,郭巡捕就到了位置。 进了门之后,发现大院已和之前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 原来郭巡捕来过这,在他的记忆里,刺史的大院都是干净的、利落的,很少有公务能让那位刘刺史脸上露出异样的表情,唯独每日和好友弹琴喝酒才是这刺史最快活的事情。 而今日来这里,确实可见不少俊俏男儿堆在院内,刘刺史两个眼睛生黑圈,一个一个看。 看一个人摇一次头,摇一次头,换下一个人。 而在刘刺史身边,有个年轻人坐在摇椅上,他可自在多了。 韩司平也不在这里,韩司平应该在外面寻人。 郭巡捕扒开了周围这些俊俏的美男,向刘刺史拱手: “大人。” 刘刺史现在本来就黑着脸,当他看到这个忽然出现的黑大壮之后,脸色更是不佳: “你……我记得你是个巡捕来着,滚滚滚,不到街上帮我找爷爷,来这儿干什么?” “大人,我有事情禀报。” 刘刺史火了:“你没听我说的话吗?你这身衣服是不想要了吗?” 郭巡捕还没开口,旁边的年轻人先停下了摇椅。 他起了身,笑呵呵道: “听听人家说怎么了,让你找爷爷,别的案子就都不办了?你这不是顾此失彼吗?” 刘刺史脑瓜壳子上面立刻就开始冒汗: “您教训的是。” 这才看向郭巡捕: “你说吧,若是不重要的事情,我定不饶你。” 郭巡捕直直盯着刘刺史: “韩司平遣妖物前往其他地方敲诈钱财。” 刘刺史脑门子上刷的一下就出了不少汗。 他听这话倒是没什么,可他身边还有个人啊! “你……你这事就不能一会再说!” 刘刺史急声,想压住郭巡捕的话,可他才刚朝着郭巡捕走,那年轻人过来,给他拦住了。 “刘刺史,你这就不对了。”年轻人笑着道:“有些事情,你不乐意听,我乐意听。这位巡捕,你好好讲,把所有事情都讲一遍。” 第四十九章 腰不够细,就得砍细一点 披着锦绣大褂的老头很快就被带到了大院里面。 刘刺史专门给这位老人挑了最舒服的椅子,让他坐下休养,老人也不客气,又要了一壶酒,一边小酌一边看着下面郭巡捕。 “你把事说一遍,尽可能详细。” 郭巡捕半跪在地面上,话还没说,有股压迫感便如潮水涌来,裹住他的身体使劲挤。 心神猛颤,嗓子里面的话就和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全都念了出来。 包括在苍松那边看到了个俊俏郎君,包括那个俊俏郎君给他讲的话。 当听到俊郎君时,老人立刻摆了摆手: “让无关的人都出去。” 年轻人立刻就把刺史府当中的所有护院和小吏全都赶了出去,只留下刘刺史和郭巡捕。 随后,年轻人就从怀中拿出了画像,给郭巡捕看。 “是他吗?” 郭巡捕实在是不会撒谎,只能僵硬着点了点头。 “行。” 老头笑了,明显现在心情非常好。 刘刺史笑不出来。 哪怕是找到了爷爷也笑不出来。 自己手底下的韩司平派遣老虎去守山收银子? 有些事情不上称就是小事,能轻轻松松的私下解决,无论是弄掉韩司平还是把事情压下去都不难。 但上了称就是大事! 要掉脑子的大事! 刘刺史现在脑子飞速的转,诸多思路一闪而过,只求一个能让自己好生生活下来的方法。 最终是一咬牙: “韩大钧那狗养的畜牲!竟然置人性命于不顾!大人,你把这事交给我,我立刻就把那司平擒回来!” 老头垂目,笑嘻嘻的看着刘刺史,看得刘刺史背后冷汗直冒,就连衣服都被打透了。 “这姓韩的司平是,弄得我很不爽利,我抓了他肯定要好好弄弄他。你若是想要擒他,自然可以。但如若是他跑掉了……” 老头想了想: “你愿意吃拔霞供吗?” “啊?”刘刺史满脑子疑惑,“我只听过这道菜,据说是用铜锅把水烧开,将肉切成薄片,放进去涮一番……” 说完这话时,刺史满脸已经全无血色。 “司平要是跑了,你就当拔霞供吧。” “您放心!他肯定是跑不了的!他这辈子都别想跑出韩柏!” …… 韩司平在街上逛,环视着四周,搜索着样貌俊秀的美男儿。 整个韩柏的漂亮男儿基本上都被找干净了,然而仍是没找到刘刺史的爷爷。 他身边几个手下也是连连打哈欠。 寻美男子可远远没有除妖有意思。 有个小吏又是张大了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韩司平实在是心烦,一回头就抽了他一巴掌。 小吏捂着脸,也不敢说话,只能战战兢兢的缩着身体。 韩司平冷哼一声。 他这两日一直心烦意乱。 城里来了大人物,这大人物态度不善。 联想到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情,他就多少有点心惊肉跳。 实在不行,就准备些银两,赶紧从韩柏城离开。 思绪杂乱间,韩司平忽然停下脚步。 他看见了刺史府几个“兄弟”正快步向他方向靠过来。 为首的那人手里还攥着一根线头。 不好! 他哪里不知道官衙的捕人网? 转头,直接就朝着人堆里面跑! 撞翻了几个行人,顶倒了几个铺子,在一阵鬼哭狼嚎当中踹飞瓜果,健步如飞! “混他妈小子!做贼心虚!” 带头的官兵晃动绳子,可见韩司平钻进人群之后手又停了下来。 周遭人太多了,这张网若是扔出去,能不能抓到韩司平两说,却是定会套进来几个无辜的路人。 到时候再把网解开,反倒耽误时间。 只能一摆手,让一众官兵一起上。 然而真跑起来才发现,这人不好追! 镇平司讨妖,行政能力强不强两说,对付妖怪的手段必须得强。 那便是有本事的人。 有本事的人也分两种,一种擅长打正面,一种擅长保命,韩司平显然就是保命的一把好手,全力跑开,后面这几个官兵竟是完全追不上! 韩司平很快就冲到了大街上,左右一打眼,立刻就见到街口处有个骑马郎正和旁边的大闺女讨趣,说要带着对方去野外溜达一圈,韩司平脚下一使劲,直接飞身而起,跃到了马背上。 骑马郎大惊: “你谁啊?” “借你宝马一用!” 韩司平给这骑马郎踹下去了。 骑马郎在地上滚了两圈,再抬头发现韩司平已经带着宝马一溜烟的跑了。 他只能大喊一声: “你这借了分明是不还啊!” “你放心,这马他一会儿就还你。” 忽然有个年轻人拍了拍骑马郎的肩膀,骑马郎侧头一看,发现有三人站在旁边。 “刺史这群狗腿子靠不住,还得咱们哥仨。” 第一个年轻人指了一下韩司平,道: “勿看。” 本在前方骑着大马的韩司平忽然晃了一下,马头的方向也乱了。 “勿听。” 韩司平本来想用骑术强行镇定这匹宝马,马上他手也是一歪,又有东西被封闭了。 “勿嗅。” 韩司平已经彻底成了无头苍蝇,只能驾着马朝着一处地方猛撞去。 可那边分明是城墙,他砰的一下撞了上去,连人带马一并倒在地面上。 三个年轻人围了过去,手中不知何时出了麻绳,给他捆起来了。 第一个年轻人笑道: “这人腰还真厚,想塞到铜钱眼里有点费劲。” “那就得拿刀砍啊,这事我不怎么擅长,恐怕得寻个专门的屠户来。” 地面上的韩司平已经恢复了听觉,只听他三人有说有笑,却是吓得湿了裤子。 终归是在劫难逃。 …… 茂掌柜还在仓房里面等着。 上次来联系司平就是他做的,这次来联系司平肯定还得是他来。 茂掌柜已经想好了一会儿看到韩司平该如何说话,定是要先好声好气的夸奖,随后再说一说那水行大少爷的不识抬举,竟然伤了镇平司的宝物。 至于韩司平愿不愿意遣人过去帮忙,这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尽人事,听天命吧。 茂掌柜正寻思着,忽然听门外传来了踏踏脚步声。 想来应该是韩司平回来了。 立刻起身,打理好的衣服,茂掌柜就打算躬身欢迎司平。 大门被推开,茂掌柜看到了三个年轻人。 “这人也和司平有关系?” “应当是有关系,一并捆起来给老爷子送过去。” 茂掌柜:“?” 欸!你们干什么欸! 第五十章 病书童 茂掌柜被五花大绑的扔到了青石板上。 石板太硬了,他被摔得七荤八素。 等在抬起头时,茂掌柜发现平常那个高高在上的韩司平已经被扔到了另一边,就像是个即将被活剥了皮的猪一样,在那里趴着。 刚才绑自己来的一个年轻人,手中拎着一把屠夫用的刀,走到了韩司平身边,在他身上犹犹豫豫的比划: “我真不会屠夫的本事啊,一刀切下去大概率就死了,咱们就不能等个屠夫过来吗?” 第二个年轻人从怀里拿出了几个小瓶子: “你尽管切,我这还有金疮药呢,及时止血应该死不了。” “这不太好吧,外行硬做内行事,终归有些不太利落。” 茂掌柜脸当时就吓白了。 韩司平倒是硬气,他尿了。 老爷子在摇椅上躺着,剩下的年轻人给他按肩膀,刘刺史在傻笑。 郭巡捕在旁边很尴尬,不知道该站着还是跪着。 老爷子稍微有点不高兴: “欸,别吓唬人家,好不容易给人家请回来,我还有事想问他呢。” 俩年轻人叹息着回到了老爷子背后。 “韩大钧是吧,我有点事想问你啊。” “您……您说。” 韩司平吞咽口水。 “谁让你派那老虎守的山头啊?” 老爷子笑问。 “啊,”韩司平的冷汗已经在青石板上构成一条小溪:“我……我最近贪财……” 年轻人一刀扎进了韩司平的腰子。 韩司平张嘴想叫。 “你叫出了一声,我就再扎你一刀。” 他生生把惨叫给咽了回去。 “我问你这问题,你甚至都不辩解一下老虎。”老头摇摇头:“那人给了你什么好处啊?让你这么费心思。” “我……我……” 韩司平嘴唇微微颤抖。 “说了他名字就得死?”老头又道。 韩司平甚至不敢点头。 “那我知道了,将军那边的人吧,他下作的一如既往。念他身边人个名字就会立刻要你的命,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老头道:“这院子里面勿听勿看勿闻,你就正常的说,多说点,说的我高兴了,说不定还能放你一条命。” 听到这个保障,韩司平也清楚,如果自己再也不说的话,恐怕就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 便是道: “那人是个书童,瞧起来年纪不大,病怏怏的,我也不知道他什么跟脚,只知道他很厉害,恐怕有六重天,甚至……点了星!” “他现在在哪?” “不知道。” “他怎么联系你?” “我会做梦,梦里他会和我说话。” “他给了你什么报酬?” “我……我官职是他给的。” “还是个斜封官。”老头笑骂了声:“行了,估计这废物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起了身,老头站到了韩司平身边: “让你活自是不可能了,不过看你交代的痛快,就让你死的痛快吧。” 韩司平瞪眼张嘴,本还想求情,嗓子中间竟忽得一疼。 垂目一看,竟有一把锋利的剑顺他喉尖向外刺了出来! 一把利刃不知何时自他体内生长蔓延,直扎穿了心肺,直破掉了喉管。 如死鱼一般的挣扎了两下,韩司平没动静了。 另一个茂掌柜眼见这般,非常果断,吓晕过去了。 老头根本就没管这茂掌柜,只是侧头看了一眼刺史: “你手下的人办事不利落,我理应该罚你。” 刺史浑身上下都颓了,连忙跪下:“您是该罚我,可我好不容易打听到了爷爷的位置,您好歹让我尽个孝啊!” “行啊。正好我也要去苍松那边看看。”老头笑了笑:“但你可不能让他知道你是他孙子。” 刺史是连连点头,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定能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让爷爷快活自在。 老头又看了看郭巡捕,郭巡捕还在那愣着。 “你这小子倒是不错,就是太直了些,不适合当大官,司平这个位置你先顶上吧,有妖除妖,有事办事,别搞什么有的没的。” 郭巡捕挠了挠头:“是不是不太合规矩……我得等朝廷的文书。” 老头眨眨眼,哈哈大笑: “对!不太合规矩,那你就先等上个一两个月,一两个月之后,自然有文书。” 不再此处留着,老头带着年轻人离开了院子。 直到他彻底离开,郭巡捕才看了看地面上昏厥的茂掌柜。 “刺史,这人怎么办?” 刘刺史沉吟了片刻。 “你查清楚我爷爷的身份了吗?” “额,”郭巡捕显然还是不太适应刺史管一个年轻人叫爷爷:“那人倒是还挺好找的,他是苍松水行的少东家。” “苍松水行的事情我听过些。地上躺着的这个人原来也来孝敬过我,我认识,他即是水行的掌柜,也是茂家的人。”刘刺史踹了一脚茂掌柜:“茂家和水行一直关系不好,可以送爷爷一份见面礼。” …… 离开了刺史府之后,老爷子摸着胡须寻思事情。 “老爷子,咱接下来该怎么办?”年轻人问。 “我没听过那书童的消息,恐怕是将军寻来的邪人,找些眼去查他。” “那人如若真的点了星……”年轻人有点担忧。 老爷子也没说话。 真点了星可就麻烦了。 能杀点星,只是杀这种人代价太大。 上次杀点星,老爷子从大讷河一路打到了三兴,落了一身的病,现在还没恢复。 再来一个,确实不好搞。 “现在没那书童的消息,你们多派些眼线在附近查,咱们去也得去趟苍松。” 三个年轻人点了点头。 这次去苍松并非为了见俊朗君,仍是要搜病书童的下落。 让人犯病者,势必是不能留着的。 …… 菜掌柜坐在马车上,马车踏踏,缓缓沿着路上前进。 他周围还跟了两辆随行的车,一辆车上放食物,一辆车上装护卫。 田宅他都已经卖了,苍松是没办法继续住下去了。 甚至就连韩柏,他都不太想去了。 两边离得太近,总是会遇到些不想遇到的人。 他在更南方还有一户亲戚,不算太大,但好歹能在那边的镇子住下去,带着人财过去,说不准还能东山再起。 马车行了一阵,已经快要走出渝乡了。 天头越往南走越热,还有些潮,菜掌柜的内人不太舒服,让他暂时停下马车休息休息,一伙人就在路边放着风。 几个护院拿出了行字号的旗子,若是有山匪看到这种棋子,一般就会出来对号子,对上了号子就谈生意,有些地方要些银两,会卖给你多余的食物,有些地方则要食物,会给你拿些银两。 哪有那么多纯靠打劫为生的。 大多都是荒野的孤村。 正吃喝些,忽然听到不远处街口处传来了咳嗽声: “咳咳。” 侧头一看,只见得泥路上行来了一个背着书蒌的书童。 他年纪不大,只有十四五那般,脸色惨白,毫无血色。 缓步走到菜掌柜他们身边,拱了拱手。 菜掌柜不知道这病痨子为何靠过来,他不大喜欢这种咳嗽的人,却也还是出于礼貌的回了个礼。 “咳咳,诸位,小生想要问个问题。” “请说。” “请问……韩柏城在哪里啊?” 小书童轻声问道。 菜掌柜直接就给他指了个方向,书童拱手告谢,转身离开了。 眼见着书童越走越远,菜掌柜却忽然觉得嗓子一痒。 他揉了揉嗓子,暂且没咳嗽。 “咳咳。” 可他内人咳嗽了。 蔡掌柜侧目一看。 他内人额头上,多出来了个鲜红色的珠子。 第五十一章 给爷爷准备些礼物 老头骑着马,背后跟着三个年轻人,年轻人背后则是跟着韩柏刺史,又带了一群持刀侍卫。 这浩浩荡荡的小队沿着路向着苍松走。 “再过上个把月,就是花春宴,苍松的宴会要比韩柏的更好,您可以留在那多看看。” 韩柏刺史刘胖搓着手,满脸讪笑的对着老头道。 老头瞥了他一眼: “宴会我确实喜欢,可你能不能别像是个苍蝇?” 刘胖立刻萎靡了下来,老老实实撤到了一边。 又行了一阵子,老头忽然一拉缰绳,让马停下来。 刘胖不解,也跟着停下。 “刘刺史,你知道为什么我来渝乡吗? 刘刺史摇摇头。 他当然不知道。 这里明明离京城远,也离边疆远,虽然繁华,但仅止于此。 甚至连点星都抓不出来一个。 他来这干啥呢? 但刘胖耳畔旁边却忽地传来了些许嘈杂,侧目朝着远方一看,发现有个出殡的队伍,好几号人穿着白衣,披麻戴孝,边哭边走。 几个扛着棺材的小伙子走的有点不稳,显然有点累。 除去哭声之外,甚至还有些咳嗽的声音夹杂在人群当中。 “你看那哭丧之人的额头。”老头伸手指。 刘胖仔细看,这才发现走在最前面边哭边咳嗽的中年人额头上有着一颗鲜红色的珠子。 “你管的城镇附近出现了一种怪病,染病者额间都会出一粒红尘,几乎无药可医,除非身体素质好,硬抗过去,否则必死无疑。” 老头转头叮嘱身边的一个年轻人: “你去把药交给这村子里面的村长,让他给生病的人都喝下去。” 刘胖懵了。 刚才不是还说无药可医吗? “我前两天在三兴镇染了这病,但那地方幸运,曾有个本领高的路过,赠了一方药,化解了病症。我专门把药方讨来,才能针对上这病症。” 老头冷冷看了眼刘胖: “可你却什么都不知道,你当个刺史,连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 刘胖当即就红了眼圈,立刻抽自己嘴巴:“我懈怠,我有过错,您尽管罚我。” “哼。” 老头冷哼一声。 很快年轻人便去而复返,显然已经完成了任务。 看着自己怀中备用的药方,老头心中也不由得深深感慨。 最简单的药材,却搭配出了最优秀的解法。 这让他想起了一位老朋友。 可惜那位老朋友也不知道在哪。 “时至现在仍是没那贼子的消息。”老人略显头疼:“也不知道这丧尽天良的邪人到底在什么地方。” “您不必那么担心,我昨日已经飞书,派遣了许多眼线到周围,定是能找到他的踪迹。” 听年轻人这么说,老爷子也暂时把心情压了下去。 希望如此吧。 他们一众人又是在路上走了许久,过了几家村子,发现并无疫病之后,才终于看到了苍松的大门。 瞧见这比邻的县城,老头也不由得感慨一声: “这主城旁边的偏镇看起来要比主城更繁丽些,倒也是有趣啊。” “也许是韩柏刺史治理无方。”年轻人道。 刘胖讪笑,不敢说话。 马背上的年轻人从怀中掏出个册子,自上而下的看了一遍: “欸?” “是瞧到了什么有趣的人吗?” “有个铸念司的老官退休到了此处,叫钱通铁。” “好像听过他名字,”老头想了想,“哦,想起来了,是个铸念司的老手艺人了,不怎么懂变通,性子却是我喜欢的,之前和他见过。” “那您要去看看他吗?” “没啥必要,先去找找那俊郎君。” “我知道爷爷是谁!”刘胖立刻举起了手:“我手下人查到了爷爷的身份!” 老头看了他一眼: “你漏了他身份?” 刘胖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我没有!就一个知道的!那个巡捕!马上要上任的新司平!” “他,那还凑合。”老头道:“你爷爷叫什么?” “林江。” 老头在口中咀了两遍这个名字:“倒是个好名字。” 转头看向刘胖,问:“我们找个地方休整之后便要去找你爷爷,你打算怎么做?” 刘胖立刻笑道: “我打算给我爷爷赠一份礼物。” 老头看了眼刘胖队伍最后面的马车上面一直拉着的掌柜,心中已经有了猜想。 …… 刘胖浩浩荡荡的队伍直接就朝着本地的官府的方向行了过去。 路上的行人有些见识广,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刺史,也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的看着,疑惑刺史究竟是为何来这里。 等到了官府门口时,官员早就得到了消息,在门口迎接了。 有个小老头快步走到了马前,拱手作揖,满脸带笑: “诶呀呀,刺史大人今日来访,下属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随后便是立刻朝着后方一挥手: “愣着干什么啊?快去给刺史大人接风洗尘!” 几个下属立刻就想去迎刘胖下马,刘胖却是冷哼一声: “不劳烦你了。” 听刘胖语气不对,苍松老官笑容僵硬。 “您……您这是?” 刘胖下了马,大摇大摆的走到了苍松老官面前,看他被吓得两腿发颤,心中别提多爽利了。 这段时间光被那位大人蹂躏,刘胖险些都忘了,自己作为一城刺史,该是被下人恭维的。 “田义正啊,你在苍松当了二十年官了吧。” “回刺史,托您照顾,已经是二十三年了。” “这段时间你管理的苍松甚是不错,可你知不知道,有些贼子就潜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影响了苍松的名誉,也影响了你的工作。” 刘胖开始戳着这老官的心窝子。 “这……这我不知道啊,大人可否明示?” 田义正头昏,不知道刘胖说的是谁。 “你们镇子里面那个茂家,弄一条大鱼进湖里,害死了不少人,你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现在?这不是收了他们银子!” 田义正跪下了: “没啊!这事我去查了,可确实没查出来什么,茂家根本就没有招鱼的本领,继续往下追查,只能发现他们遣了人去韩柏那边,我已经递了书信给镇平司,您要不去查一查?” 一听镇平司,刘胖脸色更黑了:“多嘴!你现在立刻就去把那茂家的当家给我擒过来!那厮害了那么多人,我定是要让他把命交出来!” 第五十二章 你谁啊? 茂祥坐在靠湖的观景台上,闺秀般的姑娘就坐在他的旁边,手中拿着书本,一字一句的念着故事。 一把鱼饵撒下,茂祥端起桌上酒杯品了一口。 手下人送来的酒有点辛辣,力气很大,光是喝上这么一小口,茂祥竟是觉得脸有点发热。 算一算时间,自己的叔父也应该去而复返了。 也不知道叔父和镇平司谈的怎么样了。 茂祥习惯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毕竟他对自己的手腕还是比较有自信的。 在他看来,最坏的情况无外乎就是镇平司不愿意帮他忙,他只能自己去应付那个水行深浅未知的大少爷。 若是顺利些,自会有镇平司的人过来,牵扯住整个水行。 横竖皆是不亏。 在此过程当中,唯一需要注意的,便是那水行的林公子。 对方有本事,但也不代表茂祥怕了他! 自己十三岁那年就已经展现出来了异于常人的能力,接下来十年时间,更是稳步发展,渐渐把整个茂家都掌握在手中,时至今日,茂祥仍然觉得自己自称一句天才绝不过分。 天才在前进的路上,总归是会遇到对手。 水行大少爷好像比他还年轻几岁。 对方也是个天才。 茂祥不由得下意识的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些许激动之情自心头涌起,似如热血涌头。 恰如刀客碰到高手,棋圣偶遇棋王。 合适的对手总能激起人的胜负欲,像是火花,能燃起人心头中的热情。 茂祥觉得自己必定能和林江围绕着整个苍松斗上一斗,时至最后,林江势必会成为他登上更高峰的养料。 到那一日时,他茂家也必然会积累足够的实力,重返韩柏! 甚至有朝一日,他能有所成,可进军京都,将生意越做越大。 也不知道是这幻想确实激动人心,还是手下送来这个酒实在是太有力气了,茂祥此刻只觉兴奋难耐,满脑子皆是对未来的美好幻想。 想到高兴时,甚至都直接唤来了那个一直伴在身边的姑娘。 他牵着姑娘的手,拉着姑娘转了两圈。 姑娘不知道自己这位少爷到底发了什么疯,但还是跟着他一起闹。 又转而去唤了一声管家: “今日我高兴,去找个好酒楼点两个菜。” 管家看了眼茂祥。 脸色通红。 喝多了。 管家应了一声,就朝着正门方向走。 可他才刚到门口,眼前这扇紧闭着大门,却忽然砰的一声打开。 整扇门横着飞出去,门沿而啪叽一下就贴到了管家的脸上,管家甚至都来不及惨叫,就被大门打的飞出,趴在地面上开始往外流血。 显然是已经昏了过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直接吓得茂祥惊了魂,他下意识的看向门口,发现有个狼狈的人影被直接扔了进来。 那人影也在地面上滚了两圈,悲戚的哭声带着惨叫顺着那团影子不断传出。 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前些日子前往了韩柏的茂掌柜。 茂掌柜现在已经奄奄一息,他的屁股位置裤子都破了,露出来了一片模糊的血肉。 这哪里瞧不出来? 分明是被衙役们打了大板啊! 茂祥整个人都懵,他完全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生成现在这样,等他反应过来时,发现捕头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捕头冷笑: “茂祥是吧。” “是我……” 茂祥这话刚说完,捕头就直接一拳打到了他的脸上。 他吐出一口鲜血,牙飞出去了两颗,人也踉跄着摔倒在了地面上。 摆在桌面上的酒和鱼饵都撒掉了,鱼饵泡在酒里,还有一部分落到了湖中,没脑子的锦鲤就聚在那湖边玩了命的往上咬,都快要扑腾到岸上。 茂祥耳畔旁边除了嗡鸣声之外,只剩下姑娘的惊叫声。 他的酒醒了大半。 趴下之后的茂祥强撑着想要站起来,他脑子实在是迷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小子倒是个人才,竟然联合韩柏的司平往我们苍松放妖物,害死了那么多苍松百姓,今儿个兄弟们几个就要擒了你,你可别觉得冤枉!” 捕头三下五除二就给茂祥捆起来了,连同管家和他旁边的姑娘一样捆。 有几个护院本来还想上来护主,结果都被衙役们用水火棒给打的趴下。 这时候的茂祥终于是明白了。 韩柏城的那位司平不知道为何突然倒了台,就连他这茂家也被直接连在这一起清算了。 可他实在是不明白啊! 司平才刚刚上任没两年,谁给他清算了? 狼狈的被赶出了宅邸,一路向着官府的方向被押了过去。 捕头压根就没给茂祥留面子,押着他从大街上走,四周的路人们亦都是看到了这位平常潇洒的大公子这副模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讨论着他到底犯了什么事。 此刻的茂祥哪里还有着之前那一副自信的模样?他听不清楚路人在说些什么,只觉得那些话应当都是非常的刺耳,似如是刀子一样,往他身上戳。 用余光看向周围,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 林江正在朝着苍松郊区的方向走,路上看到捕头压人,也停下脚步,朝这方好奇的看了一眼。 定是他! 定是他搞的鬼! 茂祥只觉气血上涌,对准林江方向便是大吼: “这次是你赢了!这次是你赢了!可我还没输透……” 捕头又是给了他一巴掌: “奶奶的,你犯癔症了?什么赢了输了的,杀人偿命,脑袋都要掉了还说个屁话。” 茂祥被打的快要晕厥,就这么被压走了。 林江被这忽然吼了自己的犯人弄的有点茫然,就连袖口的小山参都疑惑的探出了头。 小山参目送着远去的茂祥: “这人是谁呀?” “我好像在湖边见过他,但我不认识他。”林江道:“也许是犯了癔症吧。” “犯了癔症真可怕。”小山参很认真:“竟然会把不认识的人当成认识的人。” “是啊。真可怕。”林江点头:“先不提这人了,我带你去找钱工,让他给你造把宝贝去。” …… 茂祥被扔到了公堂里面,他心已经是凉了半截,牙根却咬的死死的。 不能认了怂,自己还有翻盘的机会。 苍松的衙门没有大官,捞钱的手段自然没那么多,只要他家中能给够赎金,多打点一番,自己还是能顺利逃出来的。 可他仰头一看,发现面前坐着的并非是那个熟悉的老头芝麻官,而是个不怒自威的中年人。 中年人盯着他,他盯着中年人。 这人…… 好像是刺史吧! 茂祥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刺史……怎么忽然来苍松了? “您听我解释……” “听你解释?听你解释怎么杀人的吗?”刘胖猛地一拍桌子:“拉下去打,把他所有实话都打出来!” “我……” 茂祥话刚卡在喉咙里,就被旁边两个衙役直接给拎到了后面去,杀威棒一起,就使劲往腰皮打。 这东西是专门用来行刑犯人的,一个大少爷上哪能扛得住,只是拍了两三下,茂祥就惨叫着喊: “招!我全招了!” 衙役们重新给他拉了过来,他站都站不起来了,只能口中不断的念叨: “我贼了心思,我弄错了事情……” 茂祥说着说着,眼泪流了下来,哗啦啦的滴在地面上。 费了这么多心思,花了这么多念想,最终落得了这般下场。 林江甚至都不认识自己。 念到最后,只剩嚎啕大哭。 刘胖揉着耳朵,满脸不耐:“半分骨气都没有,拉下去扔进大牢,秋后问斩。” 茂祥就这么被压了下去,脊梁都塌了,没了半分精神。 刘胖脸上才露出了些许笑容: “把茂家的账单弄来,见爷爷不能空手去啊!” …… 病怏怏的书童正缩在一处铺子里面吃饭。 他吃的是份白米,白米旁边有摊猪头肉,边吃肉边吃米,像是忽然吃的急了,便是用手掩住胸口,使着劲的咳嗽。 咳了半天,才用手帕一遮,等摘下来看时,发现手帕上已经染了一块血。 他不怎么在意,本来想继续吃饭,却忽然看到手帕上的那块血蠕动了一下,接着竟然像是活过来一般,在手帕上组成了一行字: “赵允襄在苍松。” “苍松,苍松又是在哪啊。”书童明显不满:“先让我去韩柏,我就找了好些日子,现在又让我去苍松,岂不是又让我找八九天?就不知道对病人好点吗?前段时间斗那老家伙,可把我打出来一身的病啊。” 说到这里,情绪似乎有点激动,又咳嗽了起来。 接连不断的咳嗽引起了周围正吃饭者的不满,有个人高马大江湖客朝他喝道: “病痨子就赶紧滚出去,别扰我们吃饭。” 书童也不恼,只是随和的问: “这位大哥,苍松在哪啊?” “我凭什么告诉你?”汉子狠狠瞪了书童一眼,可他忽然感觉嗓子痒,止不住的咳嗽了。 这一咳嗽就是止不住,越咳声音越大,咳到了出血,咳到了倒地。 随行的友人想要拉住他,可再把这壮实的江湖汉子扶起来时,江湖汉子的脑袋已经不似人形。 整张脸已经红肿起来,左边一块涨的极大,右边则是溃烂的往下掉肉,鼻孔、嘴角、眼睛、耳朵,七窍间鲜血奔涌,涓涓涌出,向下流淌。 直吓得随行友人狼狈跌倒,魂都险些要飞。 “我感觉有点难受……” 汉子这句话说出口,头直接绽开光芒,啪的一声炸成血花。 是真成了一朵花,每一瓣都极细,连接在脊椎,颤颤巍巍,非常娇柔。 书童起了身,伸手把花摘了起来,叹道: “我只是想问个路而已。你们放心,只要你们告诉我苍松在哪,我必不会杀你们。” 第五十三章 这点宝贝怎么够? 林江的位置好找,湖边那么大一个水行,就算是瞎子用盲杖敲,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找到。 等到了门口之后,让其中一个年轻人去问林江的下落,侍女不肯说,年轻人便开口唱了起来,直把侍女弄得头晕目眩,也是告诉了年轻人林江在什么地方。 年轻人回来后,侍女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刚才见过人了。 这是个手段,叫巧舌如簧,又叫说学逗唱,本来是二里桥上面谋生的本领,可不同的人用出来自有不同的效果。 我唱的好听,你不得给点报酬? “林江去找钱通铁了,好像是要造什么宝贝。”年轻人指了一下街角:“得出城。” “嘿。”老头挠了挠头:“他们俩还真联系上了。” 从苍松内走到苍松外,一路跟到一个大宅,几人也辨识出来了这便是钱通铁的宅邸。 三个年轻人分别撑开眼皮,手捏耳朵,拿了个响木学口技,竟是有烟气自他们身上流淌而出,在老人的身边构成了一幅活灵活现的画卷。 只见林江正在房间内和一老头谈话: “这东西您能不能造啊?” “能造是能造,可这小东西你拿回去要干什么?” “我自有用途。” 画面当中钱工钱通铁手里正拿着一张图纸,满目的茫然,显然是不知道林江造这东西究竟是为了什么,可见林江掏了银子,他还是勉为其难的收了下来: “你这一共有三件东西,零零总总我得花两个月的时间,还有别的东西吗?” 林江摇了摇头,直接就从屋子里面离开了。 待到他走出来后,像是忽然察觉到了什么,遥遥向着老头和三个年轻人的方向一看。 老头心头微微惊,将自己的锦袍一挥。 林江只看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老乞丐。 他朝着老乞丐的方向招了招手,随后便转头离开了。 老头没说话,身边的年轻人却是压低声音念道: “老爷子,你的法门被看破了一半,你这位欢喜的恩人本事可不小啊。” “他比我们还小吧,这么大的本事是哪来的?” 三个年轻人有些好奇,他们可都是从小就被专门挑出来修行的,天赋又好又刻苦,说不上天才也算是个勤才。 饶是这样,专门练习目力的那个也不可能看透老人的那件锦袍。 那可是上了层次的宝贝! “有点意思嘿。” 老头也是挑了挑眉头。 打老虎时,老头自然是能看得出来林江有横练的本事,能把那身体强悍的妖物给活生生砸死。 现在一瞧,这可不单单只是横练的本事啊。 老头喜欢有本事的,尤其是有本事的年轻人,这种年轻人日后的手段肯定会更高。 收敛心思,老头重新看向了眼前这宅子。 这里是铸念司钱通铁的房子,林江打算锻得也定是宝贝。 寻思片刻,他仰开步子,直接就朝着这宅邸方向行了过去。 护院看到老头过来,本想拦着,却见老头停在门口,轻咳一声,向着院内唤道: “钱通铁。” 直呼老爷之名,让几个护院心头茫然,一时间不知该管还是不管。 大门推开,钱通铁本是脸色不善,匆匆走出。 “谁啊,不知道进屋叫我吗?” 结果刚一出门,他就一眼看到了眼前老头。 钱通铁的脸色刷一下就吓得白了。 慌慌张张,噗通一下就给老头跪了: “您……您怎么来这里了?” “听说渝乡风景好,酒好喝,鱼也好吃,我就过来了。”老头嘿嘿一笑:“起来吧。” 钱通铁又战战兢兢的起来,随后立刻邀请老头和三个年轻人进入院内。 护院们看得有些发愣,着实不清楚眼前老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进院之后,先是唤来自己家人,打算设宴招待老头,老头却是摆摆手: “我来你这不是为了吃饭的。” “那您是有什么别的事找我吗?” “刚才是不是有一个俏郎君来你这造宝贝?” 钱通铁点了点头:“他一共要做三件宝贝,有两件是拿的妖物残件,还有一件需我用钢铁锤炼。” 又小心翼翼的问: “您认识他?” “以你手艺能造出什么品质?”老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 钱通铁立刻挺起胸膛: “就算是铸念司现在当家的那小子,他手艺都未必比得上我!不过那位林公子手头材料其实不多,送来的两个物件品质也就那样,造出来的宝贝最多也就有个外堂的层次了。 “至于最后一件,他要造一把奇怪的小锤子,没有原料,我打算给他用普通精铁打一把。” “原料都是什么?” 钱通铁立刻就进屋摸了摸,拿出了一张虎皮和一个奇怪的灯笼。 老头只是扫了一眼,就皱起来了眉头: “档次太差了,上不得台面。” 转头看向背后年轻人:“你去弄个衣裳宝贝和个灯笼宝贝来,再弄块好的铁精来。” 钱通铁有些傻眼。 “这两件原料你就自己留下吧,”老头拍了拍钱通铁的肩膀:“这两个月你就拿我给你的铁精,把那小锤子造出来,然后那两件宝贝也当成是你造的,一并交给那年轻人。” 交代完了事情之后,老头便转身离开了。 只留下钱通铁满目茫然。 他确实知道这位大人物有提点年轻人的爱好,可这手里面塞物件也未免有些太直接了。 难不成那年轻人是他的孙子? …… 回去的路上,老头转头问身边的三个年轻人: “你们说他还需要什么?” “给他些银子吧,我看他家挺穷的。”第一个年轻人想了想:“一共就管了这么一片小湖,这才能挣几个钱啊。” “刺史已经去找他家了。”第二个年轻人道:“给钱财这事刺史做更合适,咱们就别插手了。” 第三个年轻人更是在街道上发现了什么,小跑之后,揭下了张告示,递给了老头。 老头拿过来看了一眼,笑了: “他竟然还需要学本事,有点意思欸。” 转头看向三个年轻人: “你们说教他什么招比较好?” “您既然喜欢他的话,不如教他您的本事。” “我的本事可不好学。” 忽然侧头,老头看到远处飞来一只白鸟。 他伸手一接,白鸟就落到了他的手心中。 从脚踝上取下封信,打开一看,老头的眉头一下就皱起来。 “老爷子?” “查到那书童的位置了,他似乎也在找我。”老头眯起眼睛:“他们似乎很确信能杀了我。” “老爷子,要不要把何大哥叫回来?” “没用。”老头摆了摆手:“书童如若是别的门道,多些人倒是说不准能对付的了,可这门道乃是病,非是点星,去了就是死。” “可您的伤……要不咱们先离开?” “花了这么大劲找他,就是为了退吗?”老头笑骂:“他们派个病人出来,就是看准了我不愿瞧生灵涂炭,现在回去摇老朋友,等再回,恐怕渝乡会死不少人。 “你们放心好了,如若是之前的,我确实没什么信心对付那书童,但是现在……” 老爷子拿出来了药方: “有人助我,我还对付不了他?” 三个年轻人虽然没说话,但还是担心。 他们是真劝不住老爷子啊。 老爷子什么都好,嫉恶如仇,本领高强,还护犊子,唯一的问题就是他这么个身份高贵的主愿意亲自去办事,比他能打的还真没有几个。 可这多危险啊。 “我先去那边找那书童,你们倒是可以联系我几个老朋友,只要再来一位,我就立刻就动手。” 老头调转马头,打算离开,又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了三个年轻人: “我是没时间教他了,你们三个来吧。” 言罢,纵马远离。 只剩下三个年轻人面面相觑。 我们仨? 我们仨能教啥? 第五十四章 他为啥给这么多东西? 林江回水行的路上买了些吃食,正打算边走边吃,忽然瞧见远处有个熟人影子。 凑近了看,是牛下水。 牛下水身边还跟了个小姑娘,也是穿着身普普通通的粗麻衣服,瞧这年纪不太大,还是吃手的年纪。 两个人在街上,小姑娘盯上了吹糖人的摊子。 摊主手艺好,弄出来的糖人惟妙惟肖,但这手艺显然不是给路边劳工准备的,唯独只有那些穿着上好料子的孩子手中才能拿着糖人,欢快的走。 就这么个小人,要比糖葫芦还贵,混着粗糖也要足足十六文钱。 为了哄孩子开心,就要花半日的薪水,牛下水舍不得,在那里劝着小姑娘,小姑娘赌气,不去看牛下水,急得这个憨厚汉子打转。 小山参在袖口里看到了这一幕,疑惑问: “他为什么不愿意买?” “因为贵。” “贵?什么是贵?” “银子不够,铜钱不够,就是贵。”林江道:“你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吧,有人会掉到钱眼里,就是因为不够,所以这银子又是好东西,又是坏东西。” 小山参揉着脑袋想了好久: “那可太坏了!” “是啊,太坏了。” 林江走到了老板身边,拿了三十文,要两个糖人,老板说必须三十二文,最后三十一文成交。 他留了个威风的将军自己吃,拿另一个漂亮的姑娘在小女孩面前晃。 “少东家!”牛下水看到了林江明显一惊:“怎么能劳烦您破费啊!” 林江摆了摆手,示意牛下水先别说话,牛下水只能老老实实站在一边。 “想要吗?”林江晃着糖人。 “想!”小姑娘眼珠子上上下下跟着糖人走。 “那可不行,我这是给乖孩子的。”林江又把糖人收回来了:“你刚才和你爸爸生气,这个不能给你。” 小姑娘顿时委屈了起来: “那是我爷爷。” 林江:“……” 他先是看了看牛下水。 皮肤黝黑,眼角沧桑,但好像、应该、也许没那么大岁数。 “牛下水,你多大?” “我今年好像四十二。” “你孙女今年多大?” “应该七岁吧。” 林江算了算时间。 这个年代的人结婚和生孩子确实早嗷。 “那你和爷爷生气是不是不对?” “可是爷爷不愿意给我买……”小姑娘显然太小了,不理解她爷爷忙活一天可能只能买两三个糖人。 “这一个糖人你能吃多久?”林江想了想,问。 “我一会就能吃完。” “那你吃过大鱼吗?供一家吃的。” “吃过,爷爷是渔夫,带来过几次。” “若是买卖啊,这糖人可是能顶上好大一条鱼。”林江夸张的比划了一下,看得小姑娘张大了嘴巴。 “爷爷的鱼很精贵,糖人也很精贵,我不该要这种精贵东西。”小姑娘有点失落了低下了头。 “你可以要这种精贵的东西。”林江把糖人给了小姑娘:“但得靠自己挣来,堂堂正正的。这次我借你,下次你可得还我一个。” “好!”小姑娘接过来之后想了想,很认真的伸出手,要和林江拉勾。 林江和她拉勾了。 安抚好小姑娘,再看牛下水已是满脸歉意: “少东家,这糖人我肯定能还你。” “到时候让小姑娘去水行学点东西。”林江道:“她得有些本事了,才能还我。” 牛下水哪里听不出来林江这话是什么意思,心头已尽是感激。 “何必这副表情,他日你请我去你家吃顿鱼就行了。”林江笑道。 “我家离苍松有段距离,平常我都是住水行提供的大通铺。”牛下水有点不好意思:“而且最近我那村子处有些风寒症,不少人都患了病,等这阵子过去,定会好好设宴款待少东家。” “可说好了。” 又是闲谈两句,两人这才分开。 回去路上小山参探出头:“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嗯?”林江想了想:“讨了顿好餐食,自然心情好。” …… 当林江回到水行时,发现自己家外停了不少的马。 看起来还都是公家的。 这让林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们怎么找上门来? 之前被朱明远坑过一次,林江对公家的人多少有些戒备,见此情景不由得加快步伐,进入了正院内。 等进来一看,发现老太太正在和一个中年男人对坐着喝茶: “您这的茶真不错啊!” “刺史大人若是喜欢,之后我再给您备一些。” 两人相互客气。 听到脚步声,侧头一看,见林江进来,闻香怡眼神间带着些古怪。 还没等林江反应过来为啥是这个眼神,刘胖唰一下就站起来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林江面前,一下子就握住了林江的手: “诶呀!这就是您的孙子,赫赫有名的水行少东家林江吧!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刘胖,是个小小刺史,您叫我小刘就行了……” 林江:“?” 小刘这个称呼是不是有点太冒犯了? 林江是真不知道啊,刘胖现在看到林江那是真的高兴。 其实刘胖不知道林江和老爷子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无所谓。 他只要知道林江是他爷爷就行! 可刘胖又不能表现出来,他谨记着老头子的话,爷爷不希望自己的身份暴露太多,便只能压住情绪,装作一副热情态度。 “其实我这次来,是特地来答谢您的,韩柏镇平司里面出了畜牲,我管束不力,闹了许多错事,若不是林公子您啊,我这过错还会更深。” “过奖了。”林江心头还是提了了七八分警惕。 刘刺史实在是太热情了,热情到了林江想起了朱县令。 “刺史大人,您来找我们不光是为了说我孙子的事情吧。”闻香怡替林江解了围,刘刺史也是点了点头: “这事情牵扯苍松茂家,已经被我们解决了,但茂家的产业我没法接手,其他公家的人也没法接手,我便找到了你们。毕竟你们最了解苍松这边的情况,他们手中的东西交给你们最合适。” 刘胖一挥手,他的一个属下立刻就恭恭敬敬的拿出了账本,递给了闻香怡。 闻香怡嘴角微不可见的动了动。 她也起疑心了。 大兴律法里确实说行官者不得行商,因为官员行商会给自己提供便利,容易敛财。 可谁当官不搞钱啊?说是不让行商,但其亲戚和手下的人总归会有些产业,渝乡距离京城有些距离的地界,更是天高皇帝远,谁会去管? 韩柏三家族,其中就有刘家,剩下的两个也有一个是专门给刘家当狗的。 闻香怡的水行虽然大,但要想和刺史这种体量的掰手腕,自然还是做不到。 刘胖要是想,随时可以遣自己的手下过来接管茂家的产业。 就这么白白给出来了? 为什么啊? “刘刺史,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需要我们干?” “没有,完全没有。”刘胖连连摆手。 “真没有?” “真没有。” 闻香怡更不敢接手了。 这下轮到刘刺史着急了:“欸,闻东家,您别想太多,茂家这些东西我确实不懂,放在我手里算是白瞎了,您就好好收下。” “……劳您费心了。”闻香怡伸手接过账本,却只觉得手里这本册子热的烫手。 刘胖这才露出笑容。 两方又是谈论了几句,闻香怡干脆留刘胖在这里吃饭,刘胖也欣然同意了。 今日花船没来,干脆就找了些厨子来家里做饭,酒菜自然是选用好的,刘胖吃的也很香。 林江自然要在宴会上,而在这酒席上,刘胖也接连说了许多林江的好话,夸的林江是里里外外的不自然。 终于是在夜半星斗时分,刘胖吃喝满足,带着手下离开了。 他们在苍松有住处,直接回去就行。 瞧着刘胖的背影,林江忍不住问闻香怡: “奶,你认识他吗?” “听说过,今天第一次见。” “那他为啥给这么多东西。”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是啊,非亲非故,为啥呢? 第五十五章 他叫我孙子爷爷? 大宅内气氛有点压抑。 林江盯着账本,翻看看了两遍。 没看懂。 术业有专攻,这方面显然不是他的专攻。 “我让账房去看看,说不定茂家的账本上有什么问题。”闻香怡道:“这事得谨慎处理,他们这些官最愿意使坏。” 闻香怡做事周全,林江插不上手,插手反倒添乱,也就不在这里掺和了。 账房先生弄这事,总归应该没什么问题。 天色太晚,林江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干脆去后院看看爷爷。 林生风精神状态相比刚来的时候好上了一些,每天醒着的时间也更长。 林江每天晚上就都会抽出时间同他坐一会,聊聊天,今晚也是例行如此。 见着林江离开,闻香怡却怎么也安静不下心思。 她历来不喜欢官场的事情,那些人心思太乱,念头又杂,和他们打交道太累,又弄不得什么好处。 容易心气不顺。 今日刺史来这,闻香怡不管怎么都感觉这背后有问题。 搞不清楚对方到底想干什么,闻香怡恐怕是很难睡着了。 干脆坐在椅子上等。 小半个时辰后,账房先生拿着茂家的账本走了过来: “东家,我查了三遍,没任何问题。” 账房把手中的账单交给了闻香怡。 接过来之后扫了两眼,闻香怡也是陷入了沉默。 真没问题? 还是说这问题实在是太深了,就连这老账房先生也看不出来? 眼角生疼啊。 想了许久,正常调查肯定是找不出什么线索了。 转头看向陈大酱: “大酱啊,你这两天多去找找线索,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您给我起的名字叫龙猛。”陈大酱强调了一句,随后点了点头:“东家,您尽管放心好了,城里有不少我的兄弟,想找什么定是能找到的。” 闻香怡点了点头。 她靠在椅子上,看着院中灯火。 希望这刺史没怀着什么坏心思吧。 …… 这两天陈大酱都不着家。 他去联络镇子上的人脉了。 硬靠潜行的本事去摸刺史的消息显然不现实,刘胖本身虽然没什么道行,身边带了三个高手护卫,两个四重天一个五重天,皆是能反听反耳,他要是亲自过去潜行,定是会被擒住。 人脉就好得多。 小厮、小吏、那边的哥们,路过的时候听上一耳朵,这就是线索。 在陈大酱没回来之前,闻香怡便在屋中坐立不安,来回的走,心思也没在这上面。 林江能看出来奶奶,心情不好就多安慰了她几句,陪着她坐了一会,而后就去外面正院当中开始扎马步练基本功。 闻香怡守在门口,当她看着林江时,心情平缓了许多。 本来是站在门口看,站一会儿之后累了就坐在那看,看着看着就见门口小跑进来一个人影,朝着自己跑来。 陈大酱回来了。 他小跑到闻香怡身边,脸色极怪。 “查到了?” “查到了。”陈大酱看了眼林江。 林江练习的很专注,没注意到这边。 “和林江有关?” 老太太非常紧张。 “有…有吧。” 陈大酱的反应多少有点奇怪,让闻香怡看不懂。 闻香怡把陈大酱引入了房间,关了门之后,陈大酱眼见着林江不在,手开始胡乱挥舞,话都语无伦次了起来: “不对劲啊东家!刺史不对劲啊东家!” “到底怎么回事?” 陈大酱调整情绪,连连道: “我联系了些朋友,其中有个是春香阁的伙计,昨天正接待刺史他们,给刺史安排了个上房,刺史喝酒喝多了,很高兴,说了不少的话,都被我这位朋友听到了。 “其中有一段……有一段…不正常。” “什么不正常?” “刺史说,终于找到爷爷了,爷爷还真是俊俏。” 闻香怡:“?” 闻香怡活了多少年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这大风大浪她真没见过。 眼见着闻香怡不说话了,陈大酱小心翼翼问: “东家,你说……少爷是不是刺史爷爷转世投胎啊。” 闻香怡摆手: “你别说话,我在思考。” …… “大酱啊,你说这两天奶奶为啥看我眼神这么奇怪?” 林江走在街上,很疑惑的问陈大酱。 陈大酱打了个颤:“我不知道。” 又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问林江: “少爷,你之前真没见过刘刺史?” “没啊,我上哪见过他去?” 陈大酱不说话了。 林江心头好奇,却也没逼问陈大酱。 今日的锻炼已经结束,他正和陈大酱一并出去吃饭。 家中虽然也有厨子,但林江更喜欢江边的几家餐店。 因为靠着水,水又连着商,苍松这边总能找到些比白山更多的新奇玩意。 就譬如说顺着西南方向带过来的饼子,用炉子烤完之后在上面喷香。 这是西南鲁人的饼子,唤作“鲁饼”,又叫“胡饼”,林江最近最是好这口。 卖饼的这家铺子叫辅兴坊,京城那边也有个辅兴坊,苍松的坊说自己是主字号,但林江感觉京城那个应该才是主字号。 但不管怎么说,他家做的确实好吃,刚烤完的饼子用刀割开之后再在里面放上一些烤过杂碎烂肉,那味道还是香的。 唯独香料这东西精贵,有些时候运气不好,烂肉里面掺了杂碎腥味,这一张饼子吃起来可就不大美了。 今日中午,林江和陈大酱又去了老地方坐着,林江要五张饼,陈大酱要三张饼,又要了一大碗鱼汤,边吃边喝。 陈大酱吃完两张饼之后,已经觉得有点饱了,他实在是不解的看着林江: “少东家,吃这么多东西,你不撑的慌吗?” “不撑。” “那你不会胖吗?” 林江摸了摸肚子。 所有进了身体里面的吃食都化成了金炁,变化成金色小人修建宫殿,怎么可能会胖。 “咱们镇里的小姐们如若是听了您这般本领,怕不是嫉妒的心都要飞出来了。”难得从陈大酱嘴里说出来了有意思的话。 林江正打算吃第四张饼时,忽得看见铺子外面走进来了一伙人。 那是三个年轻人,他们直接朝着林江和陈大酱走了过来,坐在了他们桌子这边。 为首的那个也不客气,把林江还没动的那张饼拿了起来: “这饼子啊,应该用烤狼里脊片,只要随便撒上一把盐巴,味道是倍儿香。” 陈大酱眼见着有人抢自己少东家的吃的,一下子就不乐意了: “你谁啊?怎么还抢人吃食呢?” 林江倒是不怎么在意,他摆了摆手压下了陈大酱,又叫了声老板: “来了客人可不能亏待,老板,再来三张饼子两条鱼。” 湖边别的不多,就是鱼肉管够。 鲜蒸的鱼被摆到了桌子上,料碟被单独放到一边,随吃随沾。 林江边吃边问: “你们三位是?” 为首的年轻人直接拿出来一张单子:“我们三个想要谋个营生。” 林江一看,这上面的东西是自己奶奶写的。 招募有本事的人,教水行少东家三招。 第五十六章 三招 林江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上的单子。 陈大酱会的三招实在是太简单了,用心学顶多一天就能把所有动作全记下来,剩下的全都是硬练,属于练得越久越厉害的手段。 奶奶还是宠孙儿,找人攥抄了不少告示,贴出来了。 “你们三位?” “是啊。”为首的年轻人点了点头,“我们三个是兄弟,都姓曾,我叫曾目,他们两个分别是曾闻和曾言。” “那你们三个都会什么招?”林江很好奇,这三兄弟确实长得不算是太像,但动作确实有种说不出来的整齐。 “我们三人各擅长一招,我是观心,他是窃耳,还有个是巧言。” “这三招都是什么本领?还请赐教。” “首先我得讲一下,我们这三招是术法,你用出之后需得经一万三千五百次呼吸才可再用,这一点你可听过?”曾言问。 林江点头。 觥玄曾经和他说过这事。 曾目这才继续解释道:“我的观心可以让你看出旁人身上一炁变化,若是这人起了凶心会变红,待你和善会变金,每种颜色皆有不同的作用,就像你身边这位小哥,他现在就是红中带绿,属于戒备我们。” 曾目指了一下陈大酱,陈大酱哼了一声侧开头。 “用我这法门,你每天可以看三个人,长此修炼可以看到七人,甚是更多,再多看就没有效果,得等一个呼吸大周天循环之后才能恢复。” 曾闻道:“我的窃耳又叫灵耳,能听到许多奇妙声音,路过山川河流时,能听山神窃窃私语,行过枯木分堆时能听鬼祟私下杂谈;若是你手头有些宝贝,侧耳倾听亦能听到这些宝贝的言语。 “这法门并不涉及次数,但训练不佳,听不清晰。” 最后是曾言:“我本事最弱,巧言也是最弱,无外乎只能让你的话更加得人信任罢了,也没什么限制。” 林江却听完,心动了。 这三招本事林江是真的很想学啊! 哪怕是最后这个自称没什么用的巧言,练习的好了也能在江湖上混出一套名堂。 “不知道三位要怎么算报酬?” “按照纸上写的就行了。” 老太太答应给教学的江湖客每个人三十两。 双方很快就谈妥了,相谈甚欢。 唯独陈大酱一直皱着眉头,给林江使眼色。 林江让曾三兄弟暂等,自己则是跟着陈大酱出去了。 “少东家,他们三人多少有点不对劲。”陈大酱难得有了心眼:“他们三个的手段都是厉害,属于能够立命的本事,若是各门帮掌握,想要学来,必定都是要立过流血的功劳,可他们愿意拿三十两就教给您……不太对劲啊。” “我当然知道。” “那少东家您为何?” “他们已经找上门来了,”林江指了一下后面的三人:“若是他们真有恶意,我接不接受有何区别?” 陈大酱想了想。 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啊。 这三个人真要是坏人,那他们这时候就算是拒绝也没用,对方总会想办法潜到林江身边。 “至少不能让他们进院子。”陈大酱道。 林江点了点头,他还不至于让初次认识的江湖客进入到水行的大院里面。 回座之后,双方谈妥,自明日开始,三人开始教导林江,在这期间,林江需得给他们提供住宿吃食,不选院子,干脆就选了城内最大的一个驿站,订了三间上好的客房,供他们居住。 三人点头称是,又是好吃好喝了一番,才转而离开此处。 看着他们的背影,林江多少也有点犯嘀咕。 这三个到底是敌是友? 现在也实在是想不清楚,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万一这三位真的只是缺银子的江湖好汉呢。 吃完了饭,拱手告辞,只等明天求学本事,曾姓三兄弟朝南走,去客栈,林江和大酱向北走,回大宅。 临离开铺子的时候,店老板也是高声吆喝: “慢走您嘞!” 可话说到这里,店老板好像是嗓子有点痒,咳嗽了两声。 他摸了摸眉间,似乎起了个豆子。 …… “这三个江湖客……” 闻香怡听完陈大酱的汇报之后,眉头紧皱了大半天。 两天的事情已经足够让闻香怡脑子发乱了。 接手茂家便是有不少事情需要处理,核对账务,派自己的人接手岗位,安抚手下,许多事情都忙的闻香怡焦头烂额。 然刺史好像是叮嘱了当地县衙,让其好好协助,有不少不好解决的地方,公家人一来,一下子就迎刃而解了。 也正因为如此,这两天苍松当中甚至都传出来了水行要掌整个苍松的流言。 再加上今天来这三个江湖客,一副要白送功法的架势…… 难不成自己孙儿真的是那刺史爷爷转世投胎? 这未免有点太荒谬了吧! 闻老太太迟疑许久: “大酱,你认不认识那种能找人祖宗消息的高人?” “您之前给我取的名字叫龙猛。”陈大酱摇了摇头:“我不认识,这种一般公家的人多。” 闻香怡不再言语,只是心中道了两声“荒谬”。 还真把孙儿当成他爷爷了? “你去盯一盯那三个江湖客,千万别让他们图谋不轨。” 陈大酱点头,转身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闻香怡一个人,她沉默一会儿之后,起了身,朝着内房走去。 没用多长时间就来到了一张床铺前。 林生风正在床上闭眼躺着,睡得非常舒服。 闻香怡把被子掀开一半,钻了进去。 被褥里暖呼呼的,而且没什么腐朽味道。 林生风自年轻时候就是一直有本事的,哪怕现在患了癔症,他也依然是有本事的。 所以他身上满是草药的香味,自年轻的时候,闻香怡就一直喜欢抱着他,等老了之后,这习惯少了许多。 可现在林生风回来了,她的习惯也回来了。 靠着林生风缓了一会,闻香怡才喃喃自语: “孙儿还是随你,安宁不下来,一直想出去,唉,出去多危险啊。 “而且现在外面有不少人好像都盯着孙儿,我实在是瞧不出来他们到底是好还是坏。 “怎么可能有人什么都不要,白白给孙儿这么多东西,还管咱们孙儿叫爷爷……” “那是自然……咱们孙儿可是神仙。” 林生风忽然嘀咕的话让闻香怡猛地起身,她垂目看着林生风,发现林生风并没有醒。 他还在睡觉,刚才似乎只是梦话。 “仙人……” 闻香怡口中嚼了一下这个词。 孙儿,又是何时登得仙? 第五十七章 孙儿非凡俗 林江开始和曾氏三兄弟学本事。 他们并没有在林家大院里学,而是出了城,寻了一处空旷地方。 安静,没有什么人打扰。 陈大酱带了些家丁在旁边守着,曾家三兄弟也不怎么在意。 本事没办法囫囵吞枣,得一项一项的学,这几项本事里,林江先学的是观。 所谓观,是指观心观炁一脉,只要掌握了就能大概看出这人身上煞气是否浓重,对于自己是否有敌意。 大部分有点名气的宗门都会这一方术,大地方的公府捕头也都会这一招。 郭巡捕能看出人是否撒谎,便是这一招的雏形。 “这么好用的招,岂不是不怕偷袭?”林江颇为好奇。 这样的手段在,鸿门宴摆不起来吧。 “天下本领皆有被克,除非天生目术,使劲往这里面钻研,否则不少本领都能避得开观术,”曾目解释道:“炁息强横者可内敛本领,让人看不出他念头动向;还有人专修躲术,可以把自己的气息和周围其他人藏于一团,根本瞧不出。甚至啊,骗术也能骗过观。” 林江大为惊奇。 时至今日,他总算是明白了,当时觥玄说的那句天下万法皆可入道是什么意思了。 躲和骗也是本事,而且这本事也有道行。 按照这说法,坑蒙拐骗偷,岂不都有相应的门道? 真要是有人把这些全修了,那得多损啊。 “我教你运功的法门,跟着我学。” 曾目讲解的要比陈大酱清晰许多,林江上手也很快,没多大一会儿功夫就掌握了其中基本。 按照曾目的指导,他调整呼吸,将体内炁息贯注于双眸,他两方瞳孔一下便亮了起来。 似有光辉。 曾目看着这一幕,笑道: “林公子天赋异禀啊,只是试了一次就成功,不过公子你还不熟练,使的力气太大了,现在眼睛亮的和灯笼一样,太容易被人发现,日后要徐徐的来,观这门手段主打一个‘藏’,如若是直接被人发现了,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林江点点头,看向了眼前曾三兄弟。 他能非常明显的看到三人身上的色块,每种颜色晃的林江都有点睁不开眼睛。 “林公子,你瞧见的是什么模样?是不是团团淡淡的气息在我们头顶上?”曾目继续笑着问。 林江眨眨眼。 是…是吗? 听到的和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啊! “红为煞,也为敌;黑为死,也为灾;除此之外每种颜色皆对应一种性质,我可以一一教你。”曾目唤来曾言:“曾言,为林公子演示一下怎么用骗遮掩自己。” 曾言点点头。 他先是死死盯着林江,林江也能清楚的看到曾言的身上红的亮块变得越来越大,像是一根锋利的矛指着自己。 “林公子,现在我对你有敌意,应该是有一片红朝着你的。” 林江点了点头。 曾言缓了缓,脸色一下子柔和了下来: “等我缓一缓会儿,又要保持敌意,又要骗,稍微有点费心。” 他口头虽然这么说着,但是身上的红光依然没减少。 林江老实等着,等了一会之后曾言忽然笑道: “林公子,我刚才骗了你,现在我可依然对你保持着敌意呢。” 林江:“?” 他看了看曾言身上已然保持着锋芒、完全没有变化放红色,又看了看自信的曾言。 刚才那“等我缓一缓”,是骗术? 想了想,林江非常干脆的鼓起了掌来: “厉害!厉害!” 林江算是看明白了,自己学来的法门和他们教的法门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也许曾言的骗术真能掩饰住自己的敌意,可对林江来说,这就是没作用的。 这事林江也没打算细问曾三兄弟,不如自己先研究研究。 “接下来我教林公子如何收敛目光。您这眼睛可真晃人,我感觉你要是再使使劲,眼睛里都能射出两道光。” …… 书童从地面上摘起了一朵花,花瓣弯弯曲曲的红,一条一条的细,连在中间。 他笑呵呵的对旁边稚童们讲: “这花啊,叫石蒜,壳子鲜美,许多人都喜好,长的也漂亮,我这有几朵,你们分别拿回家去。” 孩童们都被他手中红色的花引去了目光,嘻嘻哈哈就伸手拿了。 他们笑着散开,回家去了。 书童又在这青石下面坐了一会儿,等到太阳当空,他也起了身,打算离开。 忽然书童一侧头,看向了不远处。 有个衣着破烂,但是披着华贵大袄的老头走了过来。 他手中正捏着一朵花,和刚才书童分给孩子们的一样。 老头看向了书童,骂了句: “你这厮当真脏,竟然拿孩子当成传播病的引子。” “老弱病残最容易遭病,天道规矩,自然轮回,很正常的事情。” 书童也起了身,对着老头先是躬身行了一礼,随后才笑道: “您能劫得了这一次花,可我这已经是第三批往外送了,您到底还是来晚了。” “不晚。”老头撵着花朵的手指一转,在他指尖上的那朵花立刻就变成了钢铁般的硬镖:“只要能把你杀了,那说什么都不晚。” “果然啊,您还是看不下去,本来如若再来个帮手,您杀我十拿九稳,可他们来的太慢了,要等他们过来,附近的村镇都死干净了。您肯定是受不了。” 书童慢悠悠的从自己背后书蒌里面拿出一本竹子制成的书,在手里敲了敲: “可您现在这般,想要同我斗法,着实欠了些意思。” “花言巧语,嘴巴上都没毛,你能有哪门子本事?”老头也是撩开了自己的大袄。 衣服之下宝光粼粼,能见的带勾的、带刃的、带尖的,似如宝珠的、好似瓶子的,大批的宝贝叠在一起,密密麻麻,也不知道是怎么塞下的。 书童盯着老头,忽然一笑: “我知道您做的什么算盘,您认为宝贝不会生病,所以就打算拿宝贝对付我。这是个好主意。 “可是啊。 “宝贝是会生病的。” 老头闻言,眉头一皱。 他立刻低头,看向了怀中的那些造物。 轻微的咳嗽声,自他袖口下方传来。 …… 曾三兄弟坐在一块大青石旁,喝酒,用筷子夹着卤肉。 几杯酒下肚,曾目道: “你们感觉,这位林公子怎么样?” “很聪慧,许多东西一教就会。”曾闻道。 这点三兄弟都认同。 他们三个的法门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体内有一炁,掌握了用功手法之后,小几周的时间就能运作自如。 林江只花了五六天就掌握了两招,前三天他学着如何收敛眼眸当中的光芒,自己那一双眼睛不再像是电灯泡一样,后三天他学着窃听的功夫,还在磨练。 唯独没还教林江的曾言却沉默了一会,道: “很奇怪。” “怎么奇怪。” “你们俩应该也能看得出来,他道行不低,调用的炁息生猛,根本不是新入门的糙汉。” “当时他看透老爷子的大袄不是已经漏了功底吗?” “可他对各种本事知之甚少。”曾言道:“咱们这几招本事虽说不是大路通货,但也算是比较常见的手段了,他为什么不知道?” 酒也没滋味了,卤肉也不想吃了,话确实有道理,却也容易坏人心情。 “还是多盯着点吧,老爷子大大咧咧,咱们可不行,现在天下正是要乱的时候,将军镇北,宰相压西,京城表面祥和,实际乱成一锅粥,就怕这林公子是其他势力遣来的。” 曾言道,其他两人也都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正此刻,空中呼传惊鸟声,曾目抬手,一只飞鸟就落到了他的胳膊上。 定睛一看,发现这飞鸟嘴中竟还衔着一朵红花,每一瓣都极细。 把鸟脚下面的信件打开,仔细阅读一番,曾目脸色骤然变得难看: “老爷子被困住了,病散出来了!” “在哪?” “南边,得一路向南走。” 三人立刻起身,开始收拾行李。 那还有时间能继续留在这里? 可才刚一动,曾目手里的飞鸟就忽然落到了地面上。 曾目看着那飞鸟。 这才发现,这鸟已经死了。 甚至连背后的毛都萎靡了。 明显是已经死了许久。 那它……是怎么飞过来的呢? “咳咳。” 曾目掩住了嘴,咳嗽了起来。 第五十八章 一阵风,一场病 林江手里握着佛珠,屏住呼吸。 他体内宫殿当中的小金人像是得到了指令,挥动着小胳膊,挨个向他的耳朵方向搬运金炁。 很快,林江就听到了手中的佛珠传来了喃喃低语: “施主,老衲给你剃个头吧。” 成了! 窃耳的手段他掌握了! 林江心头泛起欣喜。 窃耳的手段能让林江听到许多奇妙的声音,其中就包括了宝贝的声音。 为了练这门手段,林江特地从库房里面把之前剃了陈大酱头发的佛珠借了出来,没日没夜的开始盘它。 盘了三天,林江总算是听到了这宝贝的声音。 这也算是这门本事练得差不多了。 “能听得见我说话吗?你能对话吗?” 林江问佛珠,佛珠顿了一会: “施主,老衲给你剃个头吧。” 看样子是不会。 这颗佛珠品质不够,只能来来回回讨要细软,恨不得给每个人脑袋都剃个头。 找到账房,把佛珠递还给他,林江打算再去找曾三兄弟。 窃耳之术虽然有趣,但实用性显然不如目视之法。 也不知最后的巧言具体会是什么模样。 不过还没等他出门,账房就拦住了他: “少爷,今儿您不用出去了,他们人已经走了。” “人走了?” 林江挠头。 今天他本来还想继续和那哥仨学本事来着,但谁想到一见到账房,就告诉他那三人已经离开了。 “是啊,今早他们接了消息,急匆匆的离开了。只留下了一封信让我交给您。” 账房先生递给了林江一封书信。 很厚,里面内容不少。 拆开一看,信件很长,但交代前因后果的内容很短。 里面只是讲了讲三兄弟忽然来了些麻烦事情,必须得提前离开,具体是什么事情却没讲。 剩下的内容这都是关于功法的,密密麻麻写了一大片,皆是这三项本事的细节。 “他们哥仨倒是尽心。”帐房先生也看一眼这些信件,感慨道:“收的银子不算多,还备了不少教案,倒是些不错的人。” 林江也是点了点头。 学本事的时候,林江一直都担心曾三兄弟图谋不轨,结果直到离开,他们哥仨也没做啥。 也许真的只是缺钱,临时教一些小本事而已。 三项本事共计九十两,也不是小钱了。 “而且,少东家,最近这两天你尽量也别离开苍松了。”账房先生有些忧心忡忡。 “嗯?” “这两天苍松东边来了支军队,看上去威风,不知道是谁的手下,就离着咱们苍松不远,出了城说不准就会和这群人碰上。”账房先生解释道: “您别看咱们渝乡安宁,可是外面却乱成一团。 “这些兵啊。如若是宰相手下的,那还没什么,都和蔼,真撞见了也只会让您快点离开。 “但如若是将军手下的……脑袋可未必能保得住。” “将军的兵这么凶?” “凶的很!”账房先生压低声音:“在外面名声很不好,没人敢招惹他们。” “那城镇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那倒没有,主要还是别铤而走险,何必冒险。” 林江点点头。 账房先生说的这些事情原身也知道,七年前皇帝不管事之后,整个大兴就像是苍松里面这坛湖,表面上风平浪静,和个镜子一样,实际上已经卷出了好几个涡流,一但陷进去就别想出来了。 将军支持大皇子,宰相支持三皇子,大王爷谁也不支持。 三方都不希望大兴陷入内战,就这么互相僵持。 也不知道这平衡还能持续多长时间。 林江确实不太想和这些官场上的人扯上什么关系,干脆就听了账房先生的话,这两天一直缩在家里去练本事。 没人教的巧言学起来有点费劲,这玩意还真不单纯只是撒个谎就行,言语之间需要调动炁息,这样说出来的话才飘飘如歌,听的人会摇摇欲醉,丢失戒备心。 林江没有可练习的对象,干脆就对着侍女们说好话,给她们迷的晕头转向。 后来还是奶奶出来揪着他耳朵训他“不吃别扒拉”,林江才止住了训练。 又过了几日,账房先生这才通知林江:“那些兵爷已经走了。” “总算是走了。”林江感慨一声:“在这留个两三天,也不知道干什么呢。” 他这两三天没出家门,憋的浑身难受。 刚打算去街上逛逛,账房先生就拦了他一下。 “少爷,花春宴就快到了,现在咱们水行刚收了茂家,里里外外都在忙,您若是有空,还请去几间铺子,露个面相,讨个账单,也当是散散心了。” 眼见着账房先生确实为难,林江自然也愿意帮他,得了几家铺子的位置之后,林江便去街上逛了。 苍松的街上还是颇为热闹的,此处靠着大湖,自然就是卖鱼货的居多。 蒸的,腌的,烤的,生鲜切片的,马路两边两套摊子,吆喝叫卖声络绎不绝。 还有卖花的花女,时常路人会停下,顺她手中满上的一两朵花。 小山参自袖口探出头,一直在看街上的人,看了良久之后才嘟嘟囔囔一句: “好多的人啊,比白山那边多了许多。” “白山终归还是没这里繁华的。” 虽然都为县城,但县城和县城之间亦有不同,挨着水,人能多一档;挨着商,人又能更多一档,人多了,城自然也就繁华了。 林江按照路线,挨个铺子走,这些铺子有些是刘掌柜的,有些是邱掌柜的,还有几个原来属于茂家。 茂家的掌柜对林江多少都有些不冷不淡,但却也还是交了账单。 但这里面能有多少水分,到时候就得去让水行的账房查看了。 走了一个上午,把几个铺子全都走完了,林江也顺路买了不少的好吃好喝。 喝完用水流冰镇的紫苏饮,林江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就打算回去休息。 路上行人众,林江瞧见有几个孩子正欢快的迎面朝自己跑来,打头的孩子手心上还拿着一朵小花,红得晃眼。 顺着林江的腿边跑过,林江笑着绕开了他们,眼神却落在了那朵鲜红的花上。 罂粟? 附近还有这玩意? 盯着花朵看了一会,林江忽然一唤: “等一下。” 孩子们停下脚步,有些怯生生的看着林江。 “你们这花好看,是从哪来的?” “出了镇子,继续往南走,那边有片平原。”拿着花的孩子道:“是个哥哥给我们的。” “我拿糖葫芦跟你换。” 林江从旁边的一个行脚商手里买了糖葫芦。 孩子哪里抵得住糖的诱惑?立刻就笑呵呵的和林江换了。 等到这群孩子跑远,林江才转而转动手中花朵。 这花上裹着淡淡黑炁。 不幸、不详、死意。 不是什么好物。 然而林江靠近它轻轻一嗅,竟是能感觉到有缕缕金色气息涌入体内。 这上方似是有些什么道行,可以被自己吃喝的手段转化。 不过这玩意林江还是感觉邪性,于是他搜索一圈,发现旁边有个吹火把式,就从他手中借来了火把。 直接把这朵花往火把上一扔。 这一阵噼啪作响,花不见,炁息也不见了。 林江很满意,打算回家。 往回走的路上,正巧路过了一郎中铺子,抽了抽鼻子,嗅到了一股草药味。 煎的是风寒药。 原身学了不少的草药知识,光是动一动鼻子他就能闻出个大概。 除此之外,他还听到了咳嗽声。 “咳咳,大夫,我这孩子,已经病了许久。” “应当是风寒,我看你也病了,你先让他吃下这药,等着我再给你调两幅。” 房屋当中的郎中正向配着药,可他马上就像是嗓子痒的一样,自己也咳嗽了起来。 “咳咳。” 林江前世给患者看病的时候也会因为患者咳嗽而下意识的咳嗽,这可能是一种奇怪的共感? “咳咳。” 街边卖烤鱼的摊贩开始咳嗽,他用袖口擦了擦鼻子。 “咳咳。” 正在推车的力夫开始咳嗽,双腿有点发软,脚跟都有点站不稳。 “咳咳。” 正在玩耍的孩子倒在了地面上,喘息不已。 林江停下了脚步。 不知不觉间,他周围的所有人都已经开始咳嗽了起来,他们的状况显然非常不好,脸色发红,像是得到极其严重的瘟病。 林江立刻走到了那孩子的身边。 他额头正上,出现了一颗红色的珠子。 第五十九章 治病 林江抓到了正在街道上巡捕的捕头。 “你……水行的少东家?”捕头本来想拔出刀,但当他看清楚来的人之后,又把刀给收了回去。 闻香怡经常让陈大酱去给这些捕头送些吃喝,捕头们自然愿意给水行几分薄面。 “少东家,你行色匆匆,是有何事?” “烦劳官哥封一条街。” “封街?” 捕头有点愣。 公家若是办案,确实可以拉出几道横幅来,将一条街封锁,不让人出去,也不让人进去。 可水行的少东家让他做这事,显然不合规矩。 捕头本想委婉劝诫一下林江,却忽然发现手腕上传来一股大力,硬是直接被林江拎着跑了起来。 跌跌撞撞被拉到了街口,捕头胳膊被扯得生疼。 “你干什么!” 捕头怒声呵斥了一句林江。 要不是刘刺史特意叮嘱过,他现在说不准都把绳索拿出来了! 侧头一看,见眼前街道上七横八竖倒了不少人,皆是用手掩住口鼻,不断咳嗽。 又像是受了风寒,又像是得了热症。 “他们怎么了?”捕头毛骨悚然。 “他们生病了。”林江道:“我知道怎么治他们。” “他奶奶的……”眼见着远处有个正不断咳嗽的病老想要出街,捕头也知道这事情不对劲,便是直接拔出刀来,吆喝一声: “公家行事!此路封街!咳咳……” 捕头一掩嘴,脸色也是骤然变成了菜色。 仅仅只是个张嘴,他竟然也染病了。 身体不适,但捕头还是从怀中拿出了个哨子,猛地一吹。 刺耳的声音响彻四周街口,没多大一会功夫,林江就看到不少的皂衣小吏行了过来。 捕头立刻和他们解释了情况,这些小吏速度也是快,马上就用绳子封住了街道。 可就这么短短的功夫,几个小吏甚至都咳嗽了起来。 “林公子,咳咳,这病是怎么回事?”捕头心头也是慌张,忍不住问林江。 林江摇摇头,眉目却是紧锁了起来。 这病传播的太快了。 定是有人在背后搞事! 谁啊? 在哪? “咳咳!放我回去!我得去见我孙女,我得去见我孙女。” 忽然,隔拦的绳子后传来了些许杂乱。 林江侧目一看,有个熟人正在绳子后,满目焦急。 那是…… 牛下水。 …… “少东家,我来这里是为了寻郎中给我孙女治病的。” 牛下水想要擦干净泪水,可眼睛角处还是止不住的向下流: “我家姑娘上次回来了就发烧,烧得不行,脑袋上也和周围人一样,生了一颗红珠子,我着急啊,就想来镇子里面求药,现在求来了风寒药,您就行行好,让我离开,让我回去,我给您磕头了。” 说完这话,牛下水直接就朝着林江的方向跪了下去。 林江伸手给他拉住了。 “你这个药治不了你孙女,你回去了也没用。” “这?” 听林江的话,牛下水更是慌张了: “如果这救不了我孙女,那该怎么办啊?” 他全然不认为林江会骗他,只是哗哗的淌着眼泪,手中的药攥的更紧。 这药叫十神汤,花了不少钱,需得川芎、甘草等,又要白芷、陈皮,药物本身不太贵,但需要的剂量大,得吃好几天,牛下水手里好几包药,沉甸甸的。 川芎、甘草这类花了四百文,麻黄少点,需要百文,这些就足有半吊钱,牛下水跑一天可能挣三十文,或是四十文,有时候挣不到,大半月不吃不喝才能弄这半吊钱,现在丝毫没犹豫就花了出去,然而林江却告诉他没用,他腿根子一下就被手里的药压断了。 “我有药,我能治。速速给我取纸笔来,去药房抓药。” 林江道。 几个巡捕立刻就去旁边房间里搜了搜,拿出来了笔墨纸砚,林江也跟着记忆立刻写出了药方。 将药方交给捕头,捕头咳嗽了两声就跑去抓药了。 他生病了,虽然虚弱,但是找郎中坊抓药该是可以的。 牛下水眼神这才回了神。 “咳咳,您这药有效吗?” “有效。” “真有效?” “已经治过一镇子的人了。” 牛下水用力擦了擦眼睛: “那就好,那就好,我相信少东家,少东家说有效果就一定有效果。” 捕头动作很快,没用多长时间就把药都弄过来了。 林江又讨了一口大锅,弄了研磨的东西,叫尚且还有行动能力的人来当街制药,用湖水把大锅灌满,架起柴火烧水之后就开始往里面按照比例扔药。 药熬好了就先可着附近的喂,然后一个个往下递,从街头递到了街尾。 牛下水在喝了之后立刻就感觉胸中一阵翻涌,咳嗽了好几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本来有点害怕,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可马上就感觉周身都轻松了不少。 再一摸额头,额头正中间的珠子已经不见了。 便是连连向着林江磕头,急匆匆的打算讨一碗药回去救孙女。 林江将把他安抚下来了: “按这病的情况,恐怕你那村镇里面不少人都患了病,备好药之后一并出发,前去救人。” 牛下水虽然点头,可眼睛还死死盯着大锅。 林江现在确实非常头疼。 这东西看起来已经不像是病了,更像是一种方术咒法,只过以疾病的方式呈现了出来。 而自己手中的药方则是化解这咒法另一门手段,只要吃下,便能立刻消除方术。 可药够吗? 感染过一次的人,还会再感染吗? 苍松之外周围的村镇还有多少有这个问题? 这种咒法的传染途径是什么? 自己的奶奶…… 不会有事吧? 思绪如流,瞬时之间涌入了林江脑中。 他感觉自己不能继续守在这了。 直接叫过来一个已经治好的病的郎中,把药方塞到他手中,告诉他制药的过程,林江就直接匆匆朝着水行走。 已经治好了的牛下水则是匆匆跟林江。 他信不过其他人,只信得过少东家。 疾步向着水行方向走,袖口当中的小山参也探出了头。 “林江,林江,你别着急,肯定没事的。” 随着林江走了这么小两个月,小山参已经不像是山中精灵那般纯粹无知,她能瞧得出来林江在急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 “我不着急,我不着急。” 话所如此,但林江走的却是越来越快,牛下水已经跟不上了,周围的人影都被甩的极远。 终于到了水行门口,林江耳听到了咳嗽的声音。 每咳嗽的一声都像是把锤子,往林江心口方向砸。 顾不得许多了,直接推开了大门。 映入眼帘便是陈大酱,他额头上已经生了一颗红珠。 可他手中却端了一个碗,碗里显然汇着药。 药? 谁调的? 侧头看,才发现林生风正在院子当中压着一口大锅,手中拿了个勺子,在锅中不断用力搅拌。 甚至还哼着曲: “但得杏林春常在,何惧鬓边雪满头。” 他仍是疯疯癫癫,可配药的手段却还是不差,一碗又一碗的给下人。 闻香怡就在他身边站着,指挥下人,保持秩序。 终于,这老两口看到了急匆匆的林江。 林生风眨了眨眼睛,又弄一碗汤出来,笑呵呵的朝着林江方向递了过去: “孙儿,喝吗?特意放了鱼,很鲜。” 林江哪里还顾得了这些,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冲到老两口面前,张开怀抱,将他们两人抱入怀中。 动静太大,汤险些撒了。 原来刚来这水乡时,林江就抱过一次闻香怡,那时多少还有些似如逢场作戏。 现在抱上老两口,他却只觉得安心。 “没事没事。”闻香怡拍了拍林江的后背,又默默擦了擦眼泪。 林生风却是眨了眨眼睛: “你是谁?好像是神仙,神仙会对人这么亲近啊。” “和人不亲怎么能成仙?”林江松开了老两口,松了口气。 林生风觉得有道理,傻笑。 闻香怡又看了看林江,在确定他没什么事情之后也才松了口气。 “现在镇子里恐怕有不少人都患了这病,应当得备些药,让护院们去救人。” 眼见着院子里安宁下来了之后,闻香怡也开始安排起来了护院们行动,又是看了眼林江: “但你不能出去。” 林江干笑两声。 他先是撤到了门口,找了个僻静地方,自袖口中钻出来了小山参: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你家人肯定没事的。” “大侠吉言助我啊。”林江感慨道。 小山参掐住了腰,洋洋得意。 却也就在这时,小山参一张嘴,咳嗽了两声。 林江脸色一僵。 小山参眨了眨眼睛。 她摸了摸脑袋。 在她额头顶端。 伸出了细细的花瓣。 第六十章 一路向南 小山参喝了药,但它显然还是有些萎靡。 她不会吐血,脑袋顶上的病也就下不去。 闻香怡看着桌面上的小家伙,想要伸出手指碰一下,又担心她虚弱,就把手收回来了。 前段时间宅子里的侍女总是说林江躲在屋子里不知道和什么谈话,闻香怡虽然心中好奇,但没有去细问,今日一瞧总算是知道了。 “这神草君是我认识的好友,之前担心吓到奶奶,就没给奶奶介绍。” 奶奶不愿意自己学本事,若是看到小山参也说不准会有什么反应,但现在小山参也生病了,林江也不可能一直把病怏怏的她带在身上,只能先找个地方放下。 “见过神草君,我家孙儿性格别扭,还请您多担待。” 闻香怡温和的道。 “大侠就应该担当别人!” 小山参先是非常自信的一挺胸膛,然后立刻就萎靡了下去,咳嗽了起来。 脑袋上的叶子甚至都萎靡了下来。 “但大侠现在有点不太舒服。”小山参缩成了一团。 林江很担心,他转头看向了林生风: “阿爷,你知道这该怎么办吗?” 林江现在还有些担心林生风的精神状态不太好,给不出什么有效的建议,但林生风却只是盯着小山参看了一会,就道: “神草君体质特殊,有了病灶不容易好,不过若是能斩了病根子,无药也能好。” “病根子是谁?” “我不知道。”林生风眨眨眼:“但我可以试一试。” 林生风招了一下旁边的护院,让护院拿些纸张过来。 他取了纸之后,在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东南西北四个字,将其揉成纸团,在手中晃。 随后扔出一个纸团,打开一看。 写着南。 “病根子在南方。” “我去。” 林江毫不犹豫。 “不行!”闻香怡也毫不犹豫:“我虽不知那病根子是什么,但孙儿你去也太危险了!” “不危险的。”林江拍了拍胳膊:“我知道药怎么做,而且我身体倍儿棒,我不会生病。” “你不会生病?你怎么不会生病……” 闻香怡嘴唇抿了抿。 她能感觉的出来,自己恐怕劝不住林江。 难道要让护院把林江压住? “奶,这病恐怕不是天灾,是人祸,若是不去了人祸,苍松也没办法住下去了,会死的人更多。”林江握住了闻香怡的手:“我前段时间得过病,阿爷给我治好了,现在我不会再生病,刚才一条街的人都病了我也没事,你就放心让我去吧。” “何时回来?” 闻香怡说出这话时嘴唇都在打颤。 “最晚三日。” “三日后我可要设席,你要是不回家吃饭,我定埋怨你。” “我一定赶回家吃饭。” 林江直接管家里要了马车,又清点好了可以治病的药材,打算走一路治一路。 临出院之前,陈大酱直接跳到了马车上。 “你不留在这里护院,非要和我走?” 陈大酱很轴:“病也不是护院能管的了,但病根子我有可能打的了,我是内堂,我很厉害!” “赶紧下去。” “我不下,我要帮少爷!” “你帮不了,你本事没我大。” 陈大酱本来想反驳说一句:“我已经内堂四重天了,怎么可能没有少爷你本事大?” 然而林江只是一伸手,直接就抓住了陈大酱的脖领子。 陈大酱心头一惊,本能想要挣扎,却发现怎么也挣脱不了林江的手掌。 林江就就把他摁到了一边: “我说了,你本事没有大,老老实实在这守着。” 陈大酱不说话了,只能眼见着林江离开。 闻香怡从后面赶过来,她没看到刚才发生的事情,只能皱着眉头问陈大酱: “我不是告诉你去追我孙儿吗?” 陈大酱哭丧脸:“东家,我本事没有少东家大。” …… 推开门之后,林江一眼就看到还没离开的刘胖带着人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在这群小吏的背后,牛下水也挤在其中。 刘胖眼见着林江没事,顿时松了口气,刚想说什么,林江就直接给他扔了药方。 “城内估计会乱,韩柏那边说不准也会染病,还烦劳刺史救助两城之人。” 顿了顿,又道: “里面有一味草药,乃是药引,唤作心生草,城里未必齐全,人要是不够,你就去北边三兴镇,那里有很多。” 刘胖接了药方,脑子还有点愣愣,没反应过来,只能连连点头,便眼见着林江纵马走到了牛下水身边: “你之前说你家在那边,现在你孙女是在那边吗?” “对,南边,不算远。” “上车。” 牛下水立刻爬上了车。 一挥缰绳,马匹便利刻抬开步子,向前猛冲。 马匹走的飞快,行在路上踏踏作响。 街道上即是热闹又是乱,这古怪的疾病显然才刚刚出现,大部分人还都没反应过来,只是觉得身体不怎么舒服。 捕快们快速在人群中穿行,招呼着行人去衙门门口喝药,一部分人感觉没事就不打算去,还有一部分人实在不舒服,才打算去喝药。 林江有点看不下去,伸手抓住了一个捕快: “不能说是喝药,你要喊他们喝汤!花春宴将来,官府开百家宴,快去!” 捕快头蒙,林江也没时间管他,驾驶着车就离开了。 奔马向南,一路上牛下水都在指着方向,而林江也能看到路边不少来来往往的行人也都咳嗽了起来。 病灶已经被引爆了。 他脸色愈发阴沉。 这病他在三兴镇看过,似如一场严重的温病,壮实的成年人也许能扛得过去,老人和孩子都不能。 一场大瘟,足令城镇生灵涂炭。 越往南边走,空中飘来一股醉人的香,牛下水在闻到这股香之后止不住的咳嗽,他脑袋上又出现了红色的珠子,明显是复发了。 林江将调好的药塞给牛下水,牛下水吃了之后只能扛一阵子。 马也开始咳嗽,林江还是第一次听到马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它甚至都有点拉不动车了。 林江把药给了马,马也精神了。 林江在路边看到了一些赶路的人,他们蹲在地面上咳嗽,好像是想回家去。 林江放不下他们,给了他们一些药,给了他们药方,让他们回到自己的住所,尽快把药方分出去。 林江也在路边看到了一些死人,他们大多都是些老人和孩子,病死了,身上正在向盛开着花朵。 “造孽啊……造孽啊……” 牛下水口中喃喃,心头也悬在嗓子眼。 马车车跑了很久,终于在日头垂到天的一半时,林江发现一户村子出现了眼前。 整个村子的色彩有些红,晃眼睛。 屋梁上方是红的,泥土地里是红,田地里都有些红。 那都是花朵,开了一路,堆了一路。 而这户村子的正中间生着渺渺炊烟。 林江有点疑惑,驾驶着马车靠了过去。 到了这里,他才发现周遭竟是有不少兵人,他们浑身被甲,忙忙碌碌,正在挨个给四周的百姓送药。 有时候甚至连自己咳了都顾不上,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没给自己留药,还得到村子中间去找。 几个士兵在看到疾驰而来的马车之后,立刻就拔出了武器,对准了林江的方向: “什么人!” 林江停下马车: “送药的人!” 士兵皱眉,显然是不认识林江,正打算把他拉下马审问,忽然听到背后传来招呼声: “林公子?” 曾言扒拉下了去了正往脸上爬的红色花朵,惊讶的看着林江: “你怎么来这了?” ps:新书期不好加更,不过各位肯定不用担心压剧情,该杀的这两天也就死了。 第六十一章 望卿入原 “你怎么来这里了?”曾言大惊失色,他飞快拿了个碗出来,弄了碗药剂,递给了林江: “你快喝下去,这药能帮你扛一个时辰左右。” “我不用,给别人喝吧。” “你逞什么强?”曾言骂了句:“我们哥仨都扛不住,更何况你。” “我真没事。”林江摇了摇头:“这病伤不到我。” 林江从地面上摘了一朵花,放到自己鼻息下嗅了嗅,然后拿开: “你看。” “你疯了!”曾三兄弟都看傻了,阻止都来不及,可马上他们就发现林江完全一点事都没有,活蹦乱跳。 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真没事?” “难道是提前吃了药?” “这是什么本事?” 曾三兄弟把林江围在中间,开始一圈一圈的转,林江也跟着他们转。 转了一会之后,有点晕了,才停下来。 这时三兄弟再看林江,眼神已经完全不对劲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花是什么东西?” 林江急忙问三兄弟。 “这些……这些都是病。”曾目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叹息着向林江道: “我们一直在追查这病,得了病的人头上会生一颗红珠,病到了头脑袋就会裂开。而村子里面的病已经异化了,死人的血落到地面上就会变成罂粟花,罂粟从花瓣到根子都是病,常人碰到就会扎到身上。 “哪怕有药,也没办法根治其病,喝了药之后会吐血,但罂粟花又会爬上来,人的血不够抗,只能尽量一批一批往外转移。” 林江听到了噗通一声异动,侧头一看,才发现是牛下水已经跪到了眼熟的女孩身边。 “孙女儿,孙女儿。” 听着牛下水的轻唤声,小姑娘缓缓侧过头来。 她脸上爬了不少花,有一些顺着面中长出来,有一些则是蜿蜒到了眼睛上,遮掩住了她的视线,挡住了她的目光,让她什么都看不见。 “阿爷。” “诶。” “你在这里吗?我看不见你。” “我在这,我在这。” 牛下水握住了小姑娘的手,丝毫不在意跟着往上爬的花骨朵,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阿爷,我看不见了,我有点害怕。” “不用害怕,阿爷就在你身边,阿爷哪都不去。” “阿爷。” “欸。” “我好像听到了那哥哥的声音。” “我在这里。”林江也蹲了下来。 他并不在意这些花朵,伸着手去轻轻掠过了花瓣。 把花瓣掀开,才能看到花的根系,甚至都已经扎到了血管里。 不可能强拆出来,一旦强拆出来人也就瞎了。 “嘿嘿。上次的糖人真好吃。” 小姑娘太小了,可能还是意识不到自己身上的病到底有多严重,只是思念起来了当时林江请她吃的糖人。 “街上的铺子又学了新的把式,能吹出来个漂亮的仙子,下次去城里,再请你。” “拉勾……” 话虽这么说,可小姑娘却没了力气,只能由林江伸出手,拉了一下勾。 曾言又喂了这小姑娘吃了一口药,小姑娘睡过去了,呼吸还算安稳,没什么大碍。 在牛下水身边,还围着几个同样夯实的农家人,他们一层层的护着,就这么凑在一起,谁也不愿意离开谁。 抱了小一会,牛下水忽然起身,移到了林江身边,磕头: “少东家,我一直都没什么本事,不识字,没本领,年少时也是家里人花了大价钱才让我去了苍松,在那里认识的师傅,我伺候了半辈子的师傅,师傅总算教了我捕鱼的手段。让我能挣得上钱。 “我没什么大志向,腰也有点问,有了媳妇之后,费了半天劲,只剩下了一个大胖小子,我儿子随了我这毛病,找了儿媳妇,费了半天劲,也只生了个孙女。他们都说女孩不好,可我偏偏认为女孩好,因为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孩…… “少东家,你知道药,那您肯定知道能救我孙女的方法,我给您磕头了,我什么都没有,我只剩下能给您磕头了,求求您想想办法,救救我孙女。” 牛下水叩下头。 林江看着牛下水。 他皮肤黝黑,额头和眉角满是深深皱纹。 但他要比奶奶年轻许多,只是太阳和风霜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恍惚间,林江似乎看到了那个在坟间跳舞的老人。 “孙儿啊……” 如若是没疯了之前的林生风碰到这事,他大抵会拿起家里的柴刀,去寻病根子拼命。 林江也不喜欢这病根子。 他得继续往南走。 一言不发,直接就离开了方向,向着南方去。 他动作太快,曾三兄弟反应过来时,林江已经出了房间。 曾言急了: “欸!你去哪!那边不能去!那边很危险!” 可当曾言出门打算寻林江时,林江已经彻底不见了踪影。 “诶呀,这人怎么这么着急啊!” 曾目本来想去追,可他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哪怕一直在熬药,他的身体也有点扛不住。 书童的手段实在是太过于霸道,距离远一些的普通病捞说不定还能硬靠着年轻身体扛过去,但是靠近战场的村子只要染病就是步步朝着阎王殿走。 曾三兄弟这点本事,但凡再往战场的方向走上一步,命可能就丢下了。 “他能活的了吗?会不会枉送了性命?” 曾目有些愁,唯独在旁边一直寡言少语的曾闻顿了顿: “说不准他真能帮得上老爷子。” 其他两兄弟都看向他,曾言耸肩道: “其他几位老先生最快的那位也得七天才到,老爷子未必能扛那么久,就算真能扛那么久,也只怕会落下无法治好的伤。” 说到此处,曾闻顿了顿: “更何况……你看到了吧,花对他没用。他不会生病。” 曾目沉默不语的拉下正在从裤腿上往上爬的花朵。 书童的手段能让所有活着的生物都染上病,树木会生病,种植的庄家会生病,牲口也会生病。 石头和土不会。 那为什么林江没事? 他难不成是什么死物吗? …… 踱出村口南行不过半里,鲜红的色调便更深了。 病骨支离的牲口横陈荒野,血色的花自腐肉间钻出,肆意的吸收着血肉的养分。 草木尽作花痴,树冠皆成花冢。 红色越来越大,一片连成一片。 止住脚步之后,再向前看去。 腥风掠过,花海骤起波澜,层层叠叠的血浪直扑人面。 这就是点星的手段? 如此病灶之术,如若不是自己压根就不会生病,否则也不可能进这里半步。 正打算抬脚继续往前走,忽然听到脚畔旁边传来的咳嗽声。 有人? 林江垂头一看。 正午阳光洒下,花丛当中躺着个夜明珠,亮堂堂的,看上去宝光四射,是个好物件。 夜明珠看到了林江,又咳嗽了两声: “年轻人,前面可不能去了,再往前面走,可是会死的。” 第六十二章 宝物亦有瘟 林江盯着夜明珠看: “没事,我不会生病。” 又从怀中掏出一副药来,有点犹犹豫豫:“你能吃药吗?” “你看我像是能吃药的样子吗?”夜明珠骂了一句:“咳咳,我有嘴吗?” 林江把夜明珠捡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 “你撒开我……算了。”夜明珠泄了气:“我和好几个老伙计一起跟着老爷打贼人,结果贼人的手段太诡异,我们竟然也生病了,现在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动都动不得。” “你老爷在哪?” “我不能告诉你,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贼人,你要是过去了反而可能害了我老爷。” “那你能告诉我病源在哪吗?我要除了这疾病的根。” “我也不能告诉你,理由同上。” “我不骗人。” “我看不出来,所以还是稳妥点好。” “好吧。”林江放弃了继续和夜明珠打马虎眼。 他看了眼周围。 这片花海不小,而且周围的花朵容易遮挡视野,林江的观术刚练,很难从这片鲜红当中找到敌人的位置,只能慢慢在这里找。 “这样吧,我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证明我是好人,你告诉我他们到底在哪。” 林江觉得这样找到敌人最快。 “你撒开我,我要留在这里和老爷共进退。” “那你不是白死吗?”林江摇了摇头:“我尊重舍生取义的,但是白白死去就有点蠢了。” 夜明珠不说话了。 林江干脆就带着夜明珠继续走。 不过这地界稍微有点大。 这方向对吗? …… “咳咳……” 老头左手拿着匕首,右手拿着铲子,他咳嗽了两声,一扬铲子,铲子当中的泥土就直接飞了出去。 眨眼之间,泥土变成了铁制的蜜蜂,而花朵则是化作了许多刀刃,于空中画成了大片阴影,俯向远处书童。 书童咳嗽了两声,蜜蜂转瞬之间萎了下来,直接落到了地面上,叮叮当当作响,然而那些刀刃却没入了书童的身体当中。 没有一滴鲜血流出,书童破损的衣服下方满是个如同滚滚流江一样的花瓣。 缝合好了伤口,甚至修好了衣服。 然而书童的脸色却变得惨白了不少。 显然修复伤口对他来说很消耗精力。 老头本来还想追击,可匕首和铲子却扛不住了,俩东西落到了地面上,一边咳嗽一边打颤,已经痉挛了起来: “老爷,我们俩坚持不住了。”匕首惨叫。 “说你妈的屁话,老爷还在斗法,扛不住也得抗。”铲子也在叫,它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然而腿脚最终还是软了,啪叽一下摔到了地面上。 “别人的手下誓死,跟随你的手下也誓死跟随啊。”书童调节了一下气息,笑着道:“赵爷,你这么多的宝贝,真是好生让人羡慕。” 老头抬头,又咳嗽了两声。 他盯了一会书童: “你还没点星吧。” 书童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你手段太糙了,而且底蕴也不足,修行病灶者,点了星不可能只掌握这一种疾病,更不可能再修了几次身损之后就没什么力气了。”老头一字一句的解释道: “如若我猜的没错,你修行的法门主要以病为主,有人给了你个特殊的病根子,让你来瘟我,想要趁着我受伤,让我跌落道境。” 沉默。 书童许久没说话。 终于,他笑了。 嘴裂开,露出的却不是牙齿,而是满嘴的红花: “真敏锐,小姐赐我齐四姓药病术,又赠我三小宝罂粟,就是为了趁你伤,要你病。我本认为不妥,哪有点星愿意陨了道行去护人,结果你还真是如此。” “你杀不了我。” “赵老,我从未想过能杀你,你点了星,不是我能杀的了的,我只是为了损了你道行罢了。” 书童很坦然。 若非点星,差之甚远。 杀,肯定是杀不了老头的。 “但是小姐给我的宝贝,却能让您好好体会一下何为生老病死。” 书童从怀中轻柔的向外拿出来了一朵花。 这花也是石蒜,但是花瓣却是白色的,和周围的花海格格不入。 花朵颤动两下,里面念出来个女声: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这是真正的点星手段,也是真正让老头患病的手段。 三小宝罂粟,大瘟“三寸红”病根,本是吸血的罂粟,却生得雪白。 多美艳啊。 “赵爷,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书童把三小宝罂粟朝着地面一点。 遍野的妖红骤然翻卷,血色花瓣竟如腐肉剥落般簌簌而坠。须臾之间,重生新白。 竟是将附近花海炼作了惨白的雪塚 老头把手放到了腰间那把长剑上。 “死老头!”长剑出鞘了一小节:“你再拔我一次,道境定然不保!” “我知道。”老头嘟囔一声。 剑出三寸,书童却是嘿嘿一笑,身体竟也化作了白花花瓣,随风飘散。 跑了。 老头皱起了眉头。 忽然,他感觉浑身上下都不怎么舒服。 头皮发热,眼睛干涩,嗓子发痒,膝盖酸软。 像是诸多病灶一并在他身体当中涌现。 “打算耗我吗?” 对于修行病灶者来说,这确实是一种战术。 可老头现在还真没什么太多的方法。 伤病之后他的感应能力下降了许多,想从这么偌大一片花海当中找到书童,费劲。 得在附近好好找找。 “咳咳……” 老头用手掩住嘴角。 等在放下手时,掌心已经多出了一大块的血渍。 …… 书童找了个空旷的地方。 眼见着周围没人,他才终于有点狼狈的坐在了地上。 却还用双手紧紧护住怀中的花。 借着花朵当中的道行,书童勉强获得了点星的一些保命手段。 “身化”。 除了武夫之外,其他人只要点星,皆能使用这门手段。 如此一来,就是刀劈不死,斧砍不灭,只要一炁足够,哪怕是再大力的拳脚,也不可能杀的了自己。 可老头却有炼化的手段,再挨他两下,书童感觉自己命真可能快没了。 他其实不怕死,接了这个任务出来,某种意义上已经是把生死置之于度外,为的就是报效小姐。 不怕死和找死却完全不同,他必须要全心全意的保护好怀中的花朵,在这个基础上尽量削弱赵爷的道行,如果事情达成之后能保住性命那是最好,保不住命也要保住花朵。 现在来看,问题不大。 整片花海具有扰心的功效,在这里面就算是点星的大人物也容易迷路。 想找他? 碰运气吧! 书童自诩运气一直不错。 正打算调整呼吸,恢复一下“身化”带来的消耗,却忽然听到耳畔旁边传来了拌嘴的声音。 “就算你把我送到安全的地方,我也不能相信你。” “你可真是个犟种。” 是谁? 书童一个侧头,发现不远处有个俊俏郎君手里握着个夜明珠。 他停下脚步,看向书童。 书童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他。 两个人四目相对,良久无言。 PS:明天有人要出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