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朝末年召唤顶级武将》
1. 第 1 章
第一章
“云州失陷!”
“阳州七郡被屠!”
“通安太守被杀,细作开城献降!”
“敌军有五万之众,我们的兵力却不足三千,我们——降了吧。”
喧闹声音归于平静,最后化成一个音节,投降。
大厦将倾,无人能救,投降苟活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年轻的皇后缓缓睁开眼。
稀薄的晨光掠过十字窗柩斑驳着她的视线,她微眯眼,看到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她身上,等待她这位一国之后亲手终结大胤王朝的国祚。
她突然笑了起来, “降了,便能免于一死?”
“娘娘,胡人之所以屠城,是因为我们抵御太过、让他们损失惨重的缘故。”
张世济拱手出列,迫不及待道:“如果我们开城献降,让他们不动刀兵便将天下一统,他们或许便会感念我们的归顺之心不再屠城。”
姜御月道:“元熙二年春,冠州太守恐城破身死,便勾结胡人献出城池,以求保全自己的一家老小。”
“然胡人长驱直入尽得冠州七郡后却出尔反尔,不仅将冠州太守家人残忍杀害,还尽屠冠州七郡,不曾留下一个活口。”
“千里沃土一夕之间成为焦土,万千生命尽丧胡人刀锋之下......张仆射,这便是你所说的降者不杀么?”
姜御月声音微冷。
张世济面上一白,“这、这或许是孤例。”
“冠州被屠是孤例,那么云州阳州与通安呢?”
皇后平和眼眸瞬间凌厉,“他们的投降可曾让他们免于战火?可曾让他们得一时安宁?没有。他们的归顺是引颈就戮,让自己成为胡人砧板上的鱼肉。”
她的声音并不大,甚至连疾言厉色都没有,只是眼眸有一瞬的幽深,仿佛是来自地狱的窥探,张世济不寒而栗,冷汗自额头如雨落下。
他在惶恐中想起这位皇后并不是凭借帝王的宠爱而拿到的执政之权,而是斗赢了帝王的叔父逼死了帝王的众多兄弟从尸山血海中将帝王送上皇位,她从不是帝王的漂亮装饰,她是大胤王朝真正的执剑人。
而现在,执剑人不许大胤忍辱偷生,她要她的王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多么可怕的想法!
“娘娘,臣、臣也是为您好啊!”
张世济两股战战,“胡人兵临城下,我们无兵无将,您、您是空有擎天之力啊!”
怨就怨您生得太晚。若您能早生十年......不,五年,哪怕只有五年便完全不同,那时我们还有立足之地,兵甲还有万余重,在您的带领下收复金陵还于旧都并非天方夜谭。
可现在,我们仅剩榕城一城,兵甲不足三千,能出战者不及千人,拿什么抵御兵强马壮的胡人?
张世济拜倒在地,“娘娘,我们降了吧。”
“娘娘,降了吧。”
“娘娘,咱们投降吧。”
越来越多的人跪倒在地,偌大花厅只剩下一个人——投降。
这是在逼宫。
姜御月面上无悲喜,眼眸微动,视线落在为数不多没有跪下的将军身上。
那是一位老将军,须发皆白,老态龙钟,仿佛随时会行将就木,一如现在的大雍。
但他却是大雍的定海神针。
——谁都会反,唯独他不会。
“严老将军,您怎么看?”
姜御月道。
杨德厚躬身出列,颤颤巍巍道:“娘娘,胡人屠杀百姓已是过去之事,如今胡人新换了单于,行事与过去大不相同。”
“这位新单于并不残忍嗜杀,颇有仁德之举。还曾放出豪言,言只要娘娘投降,便可封侯拜爵安享荣华,而娘娘治下的百姓,也可得三年免税之恩。”
姜御月眼皮轻轻一跳。
她垂眸看向杨德厚,却并未看到这位曾跟随自己祖父浴血奋战的老将军的英武眼眸,只看到他漆红色的衣袖绣着金银线,像是血里吞了火与冰。
“娘娘,大单于施恩至此,我们应当早降。”
老将军一鞠到底,武将的文武袖掩去了他苍老眼眸。
姜御月道:“老将军所说的那位大单于,是弑父杀兄将兄弟姐妹尽数射杀的那位德勒单于么?”
“至亲之人都不能善待,又怎会善待他人?”
“老将军,您痴了。”
姜御月收回视线,“德勒之所以优待汉人,是因为我们仍在抵抗,如果我们束手就擒,那么等待我们的是亡国灭种,再不复存。”
“可是娘娘,我们又能抵抗到什么时候?”
杨德厚抬头,“胡人天威不可挡,我们却无兵无将,老将纵有心杀贼,可也无力回天啊!”
朝臣们满面绝望。
天下九州,胡人已得八州,只剩下最后一片小小的州地在他们手里。
此州乃蛮荒之地,瘴气横生,粮草不丰,人口更是凋敞得可怜,满打满算不过五万口,能抽调的兵甲不足三千之众。实力悬殊至此,他们拿什么去跟胡人打?
以卵击石之事,他们的父辈早已做过。
可那又如何,不一样被胡人打得落花流水,从金陵一路南迁到榕城?
杨德厚道:“姜家满门忠烈,日月可鉴。”
“全族一百七十二口,如今仅存皇后娘娘一人。”
他想起姜家战死的儿郎,想起他们鲜血染红的战场,想起他们至死不灭的理想,当与大胤共存亡。
可是,不值得,真的不值得。大胤早已不是曾经的大胤,早已不复万国来朝的盛景,如今的大胤是爬满蛆虫的枯骨,腐朽的尸臭味隔着皇城都能嗅得到。这样的大胤不配让人前赴后继去送死,更不配让一国之后去殉葬。
杨德厚颤声开口:“娘娘,臣送走了您的祖父,您的父亲,您的兄弟和您所有的族人,怎能再眼睁睁看着您魂归黄泉?”
“娘娘,您做的已经够多了,您对得起列祖列宗,更对得起天下百姓。可事已至此,您——”
“我当以身殉国,不堕姜家忠烈昭昭。”
姜御月淡淡看着杨德厚,声音缓慢而平静,“国之将亡,唯死而已,有何惧哉?”
杨德厚肩膀剧烈一颤。
苍老的将军抬头,看到年轻的皇后眉眼平和,不带一丝情绪,她仿佛早就接受了自己殉国的命运,在榕城城破的那一日魂归故里。又或者说,身为姜家儿女的她别无选择,她若苟且偷生,便是亲手折断被族人用血肉铸成的一身傲骨,更是让姜家的满门战死沦为笑柄。
谁都可以投降,唯独她不可以。
因为她是姜家儿女,更是大胤皇后。
“我意已决,老将军不必再劝。”
姜御月道:“传我诏令,榕台点兵。”
“娘娘——”
“众卿不必担忧,我不会强迫任何一个不愿出战的人随我送死。”
姜御月起身离座,“我所征召的,不过是与我一样的人罢了。”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如果执政者动用刀兵,则必会上告祖宗,以求祖先们的庇佑。
姜御月将门出身,不信鬼神,在祭祀这种事情上从来不用心,更谈不上虔诚,以往是匆忙走个流程,便去忙自己的事情,今日也一样,她踩在作为祭祀用的高台,身前是亲兵,身后是大胤皇帝们与陪祀他们的文臣武将的的牌位,她看不到那些黑漆漆的牌位,只看到如血的旌旗插在云里,而下面立着的,是随她诛佞臣平藩镇的将士们。
他们的甲胄早已斑驳,身上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哪怕有厚厚的绷带缠着,殷红的鲜血依旧从里面不断渗出,不断侵蚀着他们破旧不堪的甲衣。
可尽管如此,他们的阵型依旧整齐,他们的士气依旧悍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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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的槊与矛依旧能劈开敌人的身体斩下他们的头颅,将那些践踏在神州大地之上的修罗恶鬼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这是她的兵,亦是她执掌朝政的底气。
何其讽刺。
大胤的朝政早已烂透,日夜在流脓,但她的兵甲却削铁如泥视死如归。如果再给他们一年,不,哪怕半年的时间,局势便会完全不同。可是没有如果,腐朽不堪的大胤连三日的时间都不愿给她,便要拖着她一手锻造的亲兵坠入无边地狱。
姜御月闭了闭眼,“将士们,情况你们已经知晓,无需我再多言。”
“愿意随我出战者,请向前——”
“愿为将军死!”
山呼海啸的声音骤然响起。
所有将士大步向前,举起手中兵器。
锋利的兵刃掩去稀薄的晨阳,让整个榕台为之颤抖。
“愿为——将军死!”
将士们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她是生杀予夺大权在握的皇后,但更是与用兵如神带领他们走向胜利的将军。
驱身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人是她,他们要做的,是随她出生入死,为她战至最后一滴血,一如他们所言,愿为她死。
他们不是在为大胤皇帝而战,他们为姜御月而战。
姜御月轻轻笑了起来。
“天水姜御月,拜谢众将士。”
姜御月一撮到底。
【滋——系统接入中。】
脑海里突然响起奇怪的声音。
【成功接入系统。】
【姜后死而大胤灭,宿主悲情指数五颗星。】
【集齐三场胜仗可以召唤一位开国武将,宿主是否接受再造华夏的任务?】
姜御月眼皮轻轻一跳,眼睛霎时睁开,骤然凌厉的视线扫视左右。
入目的是周围将士慷慨激昂,仿佛并没有听到磕磕绊绊的古怪声音。
——原来是她的臆想。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如果她麾下有人可用,大胤又怎会走到这一步?
姜御月自嘲一笑,抬手揉了下眉心。
短暂揉捏之后,古怪声音随之消失,她神色恢复正常,朗声点兵三百。
胡人的先行军有两千之众,她领三百人迎敌,与送死没什么区别。
但尽管如此,心腹还是紧紧跟在她身后,不解问道:“将军,为何不带我出战?”
“你留守榕城,随机应变。”
姜御月道。
心腹眸色一暗,拱手说道:“属下明白了。”
“属下拼死也会保护陛下,绝不让陛下落入胡人之手。”
果然是青梅竹马的少年夫妻,情意非比寻常,将军不带她出战,仅仅是因为要她护陛下余生安稳度日。
“不。”
姜御月声色淡淡,“若榕城城破,则送陛下归西。”
披甲执锐的将军翻身上马,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既享天下至尊,便该与国同死。”
心腹脸色微变。
“啪嗒——”
有什么从榕台坠落,发出一声轻响。
那是大胤某位皇帝的牌位,像是震惊姜御月大逆不道的弑君行为而给出的警告,天子乃一国之君,哪怕再怎样昏聩无能,也不是姜御月这个臣子所能加害的。
以臣弑君,必遭天谴。
心腹面上一白,“将军.......”
“啪!”
姜御月的马蹄精准无比踩在帝王牌位,腐朽的木头瞬间四分五裂。
“万乘之尊岂能被胡马所获?”
姜御月道:“嘉树,不要让陛下做出有辱帝王身份之事。”
贺嘉树心头一凛,“属下遵命。”
姜御月领兵出征。
三百打两千是自寻死路?
不,分明是——优势在她!
2. 第 2 章
第二章
姜家将门世家,累世公侯。
但在她看来,真正有将帅之才的,只有第一代佐定大胤太/祖皇帝太初帝定江山的老祖宗,至于她祖父父亲与那些战死的姜家儿郎们,只能说是忠心有余才干不足,在带兵打仗一事上着实没有太高的天赋,再遇上昏聩的帝王与只知争权夺利的同僚,大胤的衰亡便是理所应当。
可姜御月还想再救一救。
不是为了姜家的荣耀,更不是为了早该被扫进历史垃圾堆里的大胤王朝,而是为了那些被胡马烧杀抢掠的万万人。
——她不是不能接受王朝更迭,亦不是一味忠君爱国的蠢材,她只是接受不了这个取代大胤王朝踏碎无数英烈鲜血染红的神州大地的新主/人是残暴嗜杀的胡人。
他们——不配!
天下是有德者居之,将无边战火与死亡蔓延到世间每一个角落的屠夫坐不稳华夏的九州。
纵然她身死族灭,纵然大胤亡于胡人的屠刀之下,但还会有无数的后来人成为她,前赴后继走在她没能走完的路,直至海晏河清,屠夫尽归尘土。
姜御月缓缓睁开眼。
“将军,敌寇先锋军有两千之众,正日夜疾驰往榕城而来。”
斥卫疾步向前,带来最新军情,“按照他们现在的速度,快则一日,慢则三日便能兵临城下。”
姜御月问:“先锋军两千,那么主力军应在一万以上。”
“他们的主力军与先锋军相距多远?有几日路程?”
斥卫想了一会儿,“大概三日路程。”
“唔,三日,来得及。”
姜御月眯了眯眼,“敌军急行军而来,必然人困马乏,若想胜之,便需主动出击,在他们还没有摆好军阵之前便将他们尽数诛灭。”
长风扬起她猩红色披风,她单手按剑,目视远方,“待剿灭先锋军之后,再去迎战他们的主力军。”
副将嘴角紧抿。
——他知道将军用兵如神,打了不知多少的以少胜多的战役,在将军的指挥下,他们三百人并非不能战胜敌寇的两千人,可这已是极限,在与两千人生死搏杀后,他们怎么可能还有一战之力?甚至要再去迎击敌寇的一万人?
“怎么,不信我?”
姜御月看了一眼副将。
副将摇头,“并非不信将军,只是我们与敌寇实力相差太过悬殊,只怕未必能完成将军的将令。”
“无妨,尽力便好。”
姜御月道。
“喏。”
副将拱手应喏。
亲卫取来地图。
“关隘已失,榕城无险可守,主动出击方为上上策。”
姜御月看向地图上弯月位置,“北狄自持兵强马壮,兵力远胜于我,必不会将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他们的轻敌,便是我们的胜机。”
“分兵三路,两百人随我冲锋陷阵,五十人掠阵,五十人准备火油等易燃物断后。”
姜御月手指虚虚落在地图上,“这一战,要让北狄有来无回。”
以少战多是行险,兵力少却又分兵更是行险。
每一步,每一个计划都是兵行险招,如同踩在刀尖上跳舞,随时都有可能会粉身碎骨。
“末将领命!”
副将声音慷慨激昂。
仿佛不是随姜御月赴死,而是奔向盛世太平。
“呜——”
浑厚的号角声响起。
榕城城门缓缓大开。
大篆所书的姜字旌旗冲了出来,势不可挡地插入薄雾尚未完全退去的清晨,扬起的黄沙紧紧追随着他们,像是要给这些少得可怜的战士们裹上一层毫无用处的沙衣。
·
“拖下去砍了。”
紫髯鹰钩鼻的北狄将军大手一挥,吩咐左右。
姜御月那小娘皮再怎么傻,也没有傻到只带几百人就来送死。
——肯定是降奴不敢深入打探军情,才会胡乱编了一个数字来哄他。
哼,他跟了汗王不知多少年,用汉人的话来讲是汗王心腹中的心腹,怎么可能会被这种没有常识的话所哄骗?
“将军饶命啊!小人没有说谎!姜御月真的只带了三百人!”
降奴大惊。
但哭天抢地的话尚未说完,便被人蛮横拖了下去,刀斧手手起刀落,降奴脑袋滚落在地上。
他死得太快也太突然,彼时的嘴巴仍一张一合的,似乎还想再说些讨好的话让紫髯鹰钩鼻留他性命,但脖颈已断鲜血喷涌而出,被斩断的气管只能发出嗬嗬的可怖声音。
其他降将不忍直视。
“心怀故国,死有余辜!”
紫髯鹰钩鼻弹了弹喷洒在自己身上的血迹。
北狄将士们哈哈大笑,“将军威武!”
“威不威武的一会儿再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上攻破榕城擒拿大胤的小皇后。”
紫髯鹰钩鼻得意一笑,手握马缰指向不远处的榕城,“大汗的勇士们,跟着我去杀,去抢,去把大胤的小皇后捉了送给汗王来暖床!”
“呦吼~~~”
北狄士兵们如同脱缰的野马,嚎叫着冲向他们唾手可得的榕城。
“嗖——”
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砰!”
一个北狄士兵应声落地。
但他的死亡并未激起周围人的恐惧,反而因他溅起的鲜血而更加亢奋。
这是北狄横扫天下的根本,死亡对于他们并不可怕,是印证他们英勇无畏的勋章。
“呦吼!”
更多的人冲了上去。
他们不像人,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恶鬼。
这样的东西走到哪,就会把灾难与死亡带到哪,无险可守的榕城是他们的下一个猎物,他们会在这里用鲜血与尸骨来书写自己的战功。
没有人能阻止这样的军队。
大地为之颤动,泛黄的枝叶打着旋儿从枝头落下,然后被马蹄踏在脚下,踩成不辨面目的黄尘。
它们已经接受自己的命运,瑟瑟发抖地在刽子手面前斩落成泥。
“嗖——”
却有什么东西划破长空,劈开黄沙漫天的混沌。
这分明是蚍蜉撼树,但却让一个又一个的北狄人倒下。
姜字旌旗却在这个时候升起,鲜艳到刺目的猩红色如鲜血一样闯入北狄人眼眸。
为首的女将寒甲如霜,绣金披风滚在烈烈风里。
她眯眼看着悍不畏死的北狄人,如同看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
“天水姜御月,恭候多时。”
姜御月手中长槊如芒。
紫髯鹰钩鼻欣喜若狂,“抓住她!她就是大胤皇后!”
“姜御月!她是姜御月!”
北狄士兵为之沸腾。
北狄人争先恐后冲向姜御月。
仿佛他们看到的不是披甲执锐的女将军,而是翘首以盼等待着他们的军功与赏赐。
“嗖——”
弩箭如雨落下。
一批又一批的北狄人倒下,但一批又一批的北狄人冲上来,不一会儿,便冲到姜御月阵前。
探囊可取的功劳就在自己面前,北狄人更加兴奋,把战马催得更加快,手里的刀枪也指得更加靠前,仿佛他们马上就能被大汗封为勇士,成为整个北狄的骄傲。
但下一刻,原本平整的草地却突然失陷,他们如待宰的牛羊一样掉了下去。
坑里是被竖起的长矛与淬了毒的弩箭,瞬间刺破身上的皮甲,将毫无防备的他们扎成刺猬。
“陷——”
冲在最前面北狄人还未来得及示警,便被后面的人砸得彻底没了气息。
眨眼的功夫自己部下死伤过半,紫髯鹰钩鼻气得哇哇大叫,“姜御月,你好卑鄙!”
“是你太蠢。”
姜御月讥笑。
紫髯鹰钩鼻破口大骂:“阴险狡诈的小人!你除了会使些阴谋手段还会做什么?!”
“你根本不敢正面和我交战,你们大胤人全是懦夫!”
姜御月懒懒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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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
降将低声下气侍立在紫髯鹰钩鼻左右,为他出谋划策,“将军,小人有一策必能助将军反败为胜——”
“噗嗤!”
话未说完,弯刀便从他背后透出。
紫髯鹰钩鼻啐了一口,“你才败了!”
“我怎么可能败给一个小娘皮?”
紫髯鹰钩鼻抽出弯刀,如饿狼一样的嗜血目光盯上姜御月,“姜御月,我是大汗的勇士,你这种阴险狡诈的小人根本赢不了我。”
回应他的是姜御月牵起嘴角,隔着几乎被他部下的尸体填满的陷阱对他勾了勾手。
绝对的藐视,绝对的挑衅。
仿佛他不是让大胤人闻风丧胆的北狄勇士,而是姜御月动动手指便能捏死的蚂蚁。
“啪——”
崩在心口的弦彻底断了。
紫髯鹰钩鼻怒不可遏,“姜御月,哪怕只有一千人我也能把你碎尸万段!”
“你给我等着,我这就把你的头颅砍下来献给大汗!”
“冲!都给我冲!我要姜御月死!”
紫髯鹰钩鼻嘶吼道。
新一轮的冲锋重新开始。
北狄人骨子里的不畏死在哪怕让他们损失惨重的战场上也能大放异彩,踩着自己人的尸首冲向姜御月。
近了,更近了,他们马上就能砍下姜御月的头颅,破开她的胸腔,挖出的肝脏,把她年轻的身体丢在沸腾的锅里去煮。在两脚羊里,女人的肉最是美味,他们几乎能闻到勾得他们肚子里馋虫都爬出来的肉香——
“嗤!”
姜御月的长槊毫不留情刺透他们的身体,喷涌而出的血雾让他们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姜御月的脸,便被这位大胤皇后送上西天。
恐惧与死亡同时来到,他们终于想起偷偷流传在北狄人里的一句话,这句话因为触怒汗王而被下令禁止,知道的人并不多:姜御月不是人,她是战神降世。
没有人能在战场上赢得了她,更没有人能与她打个照面还能活下来。
她是吸干大胤百年国运的绝世将才,更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杀神魔星。千疮百孔的大胤是一个摇摇欲坠的茅草屋,谁都能踹上两脚,可是你得祈祷茅草屋里没有走出姜御月,否则她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
北狄士兵的眼睛兀自大睁着,像是死不瞑目。
——可惜,他们已经没有命来后悔了。
“骨叻扎,能死在我的手里,是你的荣幸。”
姜御月抽槊,叫出紫髯鹰钩鼻的名字。
骨叻扎暴怒,“狂妄自大!”
“你一个小小的女人,也想来杀我?”
“你的皇帝是个傻子,你的大臣忙着投降,你的子民早已成为奴隶!”
骨叻扎挥舞着武器冲上来,“姜御月,你在为谁而战?!不如早早投降入我军帐——”
声音戛然而止。
姜御月的长槊精准劈开他的战甲捅在他胸口,让他未说完的话永远卡在喉咙。
“我为我自己而战。”
姜御月声音冷冽。
【嘀~检测到宿主并不信任系统,为成功绑定,现在降低初始任务难度。】
【叮——恭喜宿主完成首胜任务,您现在可以召唤开国武将,请问宿主召唤哪一位?】
古怪的声音突然在她脑海响起。
战场分心是大忌,姜御月皱了皱眉,攥紧手中长槊。
【嘀~宿主依旧不信任系统,需要系统展示实力。】
【系统分析中......系统分析完毕,系统即将为宿主提供新手大礼包,请宿主做好接收准备。】
一团火焰自天而降。
巨大的动静让人想忽视都难,瞬间惊动城内乃至城外的战场。
无数人抬起头,齐刷刷看向火焰坠下的地方,那是榕城姜御月演武场的方向,亦是她祭祀大胤先祖与点兵选将的榕台。
与此同时,她脑海里的古怪声音再度响起——
【新手大礼包已投放宿主在榕城的演武场,宿主是否收到?】
3. 第 3 章
第三章
姜御月眯了眯眼。
系统以为她没有听到再次重复:
【恭喜宿主完成首胜任务,现已向宿主发放新手大礼包,宿主是否收到?】
担心她没有听到或者听不懂,奇怪的声音在她眼前拉出一段蓝色光幕,一个又一个缺胳膊少腿的字从光幕跳出,加粗放大在她眼前转悠。
这是什么字?看不太懂。
念头刚刚冒出来,缺胳膊少腿的字立刻改了形状,变成她这个时代的字体,那些字着实好认,但彼时凑在一起她却有些看不懂,什么叫首胜任务?什么又叫新手大礼包?这是一个王朝末年该出现的状况吗?
仔细想想应该是。
早已烂透的大胤王朝出得了她姜御月,又为何不能出现让她每打完一场胜仗便能抽取一位开国武将的事情?
如果有武将供她驱使,她何愁大业不成?何愁九州天下沦为蛮夷们的屠宰场?
姜御月抬头望天,残阳如血,与地上的尸山血海如出一辙,她就着天地一色的血与铁,慢慢笑了起来。
她太久没有开怀笑过,以至于自己面上的肌肉早已忘了什么叫做由衷的开心,只僵硬扯着嘴角,笑出一个自以为眉眼明媚的笑。
“......”
这是要把他们生吃活剥吗?
姜御月周围的北狄人剧烈一抖,手里的武器有些拿不住。
“这任务,我接了。”
姜御月慢悠悠答复系统。
【叮——恭喜宿主接受再造华夏的任务,系统小嘀竭诚为您服务。】
【宿主现已完成首胜任务,新手大礼包已发送,系统使用说明已更新,请宿主注意查收。如果需要小嘀的帮助,请宿主在心里呼唤小嘀,小嘀会立刻出现,为宿主排忧解难。】
蓝色光幕与奇怪声音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她脑海里突然出现一本泛着蓝光的天书,仿佛在等待她的翻阅。
这大概是系统说的系统使用说明,但她并不着急看,她曲肘收槊,反手一扫,骨叻扎尸首分离,圆滚滚的脑袋被她揪着卷曲的头发高高拿在手里,“骨叻扎已死!降者不杀!”
周围北狄人瞳孔地震。
他们惊悚地想起自己贫瘠的大胤常识,想起大胤人在描述一个人的悍勇时会说他在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一如姜御月杀骨叻扎。
这个女人不是人,是北狄人的克星。
只要遇到她,就没有生还的可能,哪怕是骨叻扎也不能免俗。
“骨叻扎已死!降者不杀!”
副将高呼。
声音一传十,十传百,让整个北狄军队为之震动。
骨叻扎是汗王最喜欢的勇士,怎么可能死在大胤人手里?更何况还是一个女人?!
这肯定在说谎!
阴险狡诈的大胤人最喜欢在战场上夸大其词,他们是虚伪的胆小鬼!
愤怒的北狄人非但没有投降,反而越战越勇,大有扭转战局撕破大胤人虚伪的嘴脸的趋势。
姜御月微微一笑。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退。”
姜御月吩咐左右,自己且战且走且断后。
知晓自己每打赢一场仗便能拿到奖励或者可以抽选武将,姜御月现在心情很好,生疏的笑容重新被她挂在脸上,哪怕在阻击北狄人时她的嘴角还在上翘。
“......”
这个人为什么还在笑?!打仗就打仗,笑这么吓人做什么?!
北狄士兵久违地感受到了恐惧。
——但说不好是被姜御月的沾者即死惊的,还是被她的笑吓的。
当然,可能两者都有。
但很快,他们的恐惧情绪慢慢消退,原因非常简单,姜御月这个女人明明是大胤人,骑术却厉害到离谱,她的部下成功撤退后,她长槊一扫又收了几颗人头后,便战靴一夹马腹跑得无影无踪,让追着她不放的他们吃了满嘴她马蹄掀起来的黄尘土。
“咳咳咳!阴险狡诈的女人!没有一点真本事,只知道仓皇逃命!”
北狄人骂骂咧咧,“你最好睡觉的时候都睁一只眼睛,提防着我们从天而降把你砍成肉泥!”
骂得大言不惭,但却没有人再追过去。
原因非常简单——追不上,打不过,不管不顾冲上去只会让地上再滚几个脑袋,多几个下去陪骨叻扎的冤魂。
不畏死如北狄人,在这个时候也明白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
但是已经太晚。
“火油——起!”
清朗声音突然响起。
紧接着,无数燃烧着的火球从天而降,狠狠砸在北狄人身上。
“火!快跑!”
没有被火球砸到的北狄人尖叫着逃跑,但酷热的南方天气让火势见风而起,瞬间从周围人身上蔓延开来,将一脸惊恐的他吞噬其中。
火光冲天而起。
哀嚎声与哭喊声也随之响起,夹在噼里啪啦的烈火燃烧的声音里,仿佛是恶鬼被扔下油锅。
姜御月立于远处往火光里望,微微上翘的嘴角让副将有些不忍直视。
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哪有不疯的?
更别提将军用兵用计从来狠辣,每一次的胜利,都会留下一地堪称惨烈的尸体。
但是没关系啊,他们会誓死追随将军,直到自己尸首分离,破碎的手指再也握不住手里的刀枪。
副将道:“将军,我们赢了。”
“收兵,回城。”
姜御月道。
留下一队心思缜密之人打扫战场后,姜御月返回榕城。
她的马术极好,哪怕是闭着眼骑马也不会让战马失控,便微阖眼,一边在马背上养神,一边研究所谓的系统。
这是一个存在于她脑海里的东西,缺胳膊少腿的文字已变成大胤朝的官方文字,但更偏向于白话,看起来通俗易懂,她略翻几页“小嘀”留给她的“系统说明书”,便明白了这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能辅助她驱除夷狄恢复华夏的“天书”。
说是“天书”,但倒也没那么万物皆通,目前只能用来召唤武将,士兵与粮草得靠她自己想办法。
这就够了,只要有武将来领兵打仗,她便不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对自己的军事能力有足够的信心,只要能给她一个武将,她便能还大胤一场又一场的胜利!
姜御月心情大好。
研究完系统,她抵达榕城。
这次的大捷并未让城中百姓对她夹道欢迎,只有零星几个上了年龄的人在家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站在路边,以一种极其悲悯又极其心疼的目光看着她。
“娘娘,您......多保重身体。”
自幼习武耳聪目明的她听到一声低喃。
循着声音看去,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阿婆,浑浊的眼睛含着泪,神色悲伤到极致。
姜御月动作微顿,明白了。
系统给她发送新手大礼包时闹得动静格外大,别说榕城城里的居民了,城外与北狄人生死搏杀的她也发现了,如果不是将士们视她为神祇,只怕当即便没了斗志,在北狄人的屠刀下引颈就戮。
天降陨石,大凶之兆。
这是上苍明明白白告诉他们大胤气数已尽,他们的螳臂挡车不仅改变不了任何事情,还会给他们为数不多的百姓带来灾难。
但她永远不会将灾难施加在百姓身上。
姜御月勒马停下,声音清朗:“我大胜而还,阿婆为何闷闷不乐?”
阿婆以为姜御月仍不知城里发生的事情,被她这么一问,眼泪更是止不住。
作孽啊!
这么好的一个皇后,这么厉害的一个将军,老天怎么就容不下她?
“娘娘,您,您回去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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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
阿婆声音哽咽。
姜御月笑了一下,“不用回去,我现在便知道。”
“我出城迎敌之前小寐片刻,梦到太初帝不忍苍生蒙难,神州陷落,便托梦于我,要我切莫灰心。”
在朝堂上压得一众老狐狸们喘不过来气的皇后娘娘说起瞎话不眨眼,大胤人最推崇太/祖皇帝太初帝,她便拿太初帝来扯谎,“太初帝言道,如果我能打赢这场仗,便代表天命在胤,他便让他麾下文臣武将前来助我,与我匡扶天下,重整山河。”
副将面无表情。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这句话很适用现在的大胤朝,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发生一些大胤气数已尽的不降景象。
作为大胤的皇后,将军处理了不知道多少类似的事情。
而作为将军的副将,他也从最初的不知所措磨炼成现在泰山崩于面而色不改的风平浪静。
——对于看不到希望的百姓们来讲,拿太初帝当幌子显然非常合适。
“我只当这是一个梦,不曾想竟是真的。”
姜御月道:“方才我刚割下北狄主将的头颅,太初帝的声音便在我耳际响起,言他已遵守诺言将人送了来,要我好生驱使,莫辜负了他的一番苦心。”
副将低头看被亲兵提着的人头,知道那东西现在有千金重。
阿婆瞪大了眼,一时间忘了哭,“娘娘,您说的是真的?”
副将福至心灵,立刻取来骨叻扎的人头,双手捧给姜御月。
“我骗你做什么?”
姜御月从副将手里接过骨叻扎的人头,拿在手里高高举起,“喏,这就是北狄主将的人头。”
“当然,如果你们仍不相信,等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之后,可以带你们去演武场一探究竟。”
姜御月抬眸看向演武场,声音慢悠悠,“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那人已等我等得不耐烦。”
斥卫飞奔而来,“报!娘娘,演武场有一人从天而降,功夫极好,我们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
太初帝那个短命鬼——啊呸,太/祖武皇帝竟真的记挂着他的子民?派他的将军来帮助皇后娘娘?!
众人大喜过望,“娘娘,我们信您!”
“您去忙您的事情吧,我们不打扰您了!”
姜御月笑眼弯弯,穿过人群,来到简易粗糙的宫门下。
这个地方已没有百姓在驻足,她勒马停下,问斥卫,“从天而降的将军是谁?怎么称呼?”
副将心悦诚服。
瞧瞧瞧瞧,这就是他的将军,作戏做全套,心思缜密到哪怕身边没百姓了,她也不会让自己的表演出现一丝纰漏。
——要不知道他目睹将军处理了无数这种事情,只怕他也会相信了将军的话。
斥卫磕磕巴巴:“他、他说.......”
“身为将军之兵,结结巴巴像什么样子?”
副将跟着姜御月演,“把舌头捋直了说话。”
斥卫捋直了舌头,声音依旧磕巴,“他,他说他叫冼越。”
“冼越?”
副将眼皮一跳,“那个被太宗皇帝剁成肉泥的冼越?”
斥卫艰难点头,“就是他。”
怎么是他?
姜御月面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太初帝送谁回来不好,怎么偏偏送冼越回来?
冼越虽万夫不当之勇,但下场极惨,太初帝崩逝后便被太宗皇帝剁成肉泥,连太初帝的头七都没过。
——换言之,如果这位将军重生归来,只怕比北狄更想终结大胤王朝岌岌可危的国祚。
姜御月掀了下眼皮。
居然是冼越?
有些棘手,但问题不大,她最擅长驯服烈马了。
“既如此,我们便会会冼大将军。”
姜御月微微一笑。
4. 第 4 章
第四章
朝代之初,君强臣强。朝代之中,君强臣弱,或者两者都弱。
到了朝代之末,便是君弱臣强,上演九州天下能者居之的绞肉场。
野心勃勃的臣子已全部被姜御月尽数拔除,摇摇欲坠的大胤王朝没有机会上演臣弑君的前朝故事,可对于最早追随太初帝的冼越来讲,他与他那个时代一样,都是一段传奇,脍炙人口的故事从他惊艳出场传到惨烈离世,让这个人从始至终都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史官们一边记载一边破口大骂人怎么可以离谱到这种程度?自己根据史实所写的传记会不会被后人当成话本说荒诞?
比如说冼越九岁从军,身板还没枪杆高,便能和小有名气的太初帝打得不分胜负。
——当然,这种不分胜负在姜御月看来更像是史官们避尊者讳的春秋笔法,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初帝破口大骂黄口小儿,后面更是反间计攻心计各种阴谋诡计齐上场,便足以说明太初帝在对阵冼越之际毫无正面优势。
再比如,冼越归顺太初帝之后多次救主,视千军万马如无物。
什么千军万马避白袍,什么一人一骑在万军之中左冲右突,不仅救回了重伤昏迷的太初帝,还顺便救出了嘤嘤嘤骂着太初帝没心肝的郭太后与吓得手软脚软的太宗皇帝。
这种事迹多不胜数,姜御月这种沙场饮血的将军都觉得离谱,更别提普通百姓。
是以,早期的胤书又被世人称之为大胤降魔书,史官们埋案苦写的传记与市面上为博人眼球的三流话本差不多。
这样一个忠心耿耿又多次救主的绝世悍将,正常情况下都能安享荣华得以善终,可坏就坏在太初帝死得太早,二十七岁便骤然崩逝,到死都是完璧之身,没有留下子嗣,更没有留下指定谁继位的遗诏,而冼越,是他崩逝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后面的故事便显而易见,冼越成了众多势力争相拉拢又千方百计想要灭口的对象。
正常人遇到这种局面,第一反应是找一个可靠的盟友,扶持他登基,新的从龙之功能让他在权力大洗牌的动荡年代依旧地位尊崇。
可冼越不是正常人,不能用正常的思维来看他——这位在世人眼里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大将军沉浸在太初帝骤然崩逝的悲痛中不可自拔,过于一根筋的性格不想更不屑参与新一轮的帝位之争,最后被太宗皇帝用了毒,以鸩杀太初帝的罪名千刀万剐,连完整的尸骨都没有留下。
忠心耿耿却被套上谋逆的罪名,九死一生的护主成了天大笑话,这种经历无论放在谁身上,谁都会对太宗皇帝恨之入骨。更别提太初帝不恋女色不曾娶妻,到死都是完璧之身,根本没有孩子来继承他的江山,糟蹋他家业的人全是太宗皇帝的后人,亦是冼越最恨的人,冼越如果泉下有知看到大胤如今的局面,只怕会抚掌大笑,骂上一句苍天有眼。
——想让冼越匡扶太宗皇帝后人的江山,难度不亚于登天。
冼越为太宗皇帝后人南征北战的事情副将梦里都不敢想。
他忍了又忍,但最后还是没忍住,驱马来到姜御月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将军,冼越有万夫不当之勇,他如果闹起来,只怕我们这里没有人会是他的对手。”
“刚刚追随太初帝的冼越是个还没枪杆高的半大孩子,可后面的冼大将军却是一个人挡杀人神挡弑神的混世魔星,曾无数次在战场上救下太初帝的性命,视百万大军如无物。”
这种事迹不能想,副将越想越心惊,“对付这样一个人,我们只能下毒,别无他法。”
“可,可他吃过这种亏了。”
斥卫小声开口,“当初太宗皇帝为了拿下他,在他的茶水里用了毒,这才勉强将他擒下把他千刀万剐。吃一堑长一智,他现在还会上当吗?”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副将好不容易顺平的气又一次上不来了。
姜御月微笑着看着副将,“你不是最崇拜冼大将军吗?”
“如今好不容易能见到,你怕成这个样子做什么?”
“您就当我叶公好龙吧。”
副将心如死灰,连今天姜御月笑得格外多也格外渗人这种不算细节的事情都没有发现。
现在的他,在想自己的死法,他觉得他会为将军挡剑而死。
当然,将军的功夫远在他之上,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发生他有机会替将军挡剑的事情,更多的可能是将军护着他,没让他一个照面便被冼越杀了,但冼越的功夫高到可怕,他并不觉得将军会是冼越的对手——那可是冼越啊!所以结果显而易见,他刚刚身死,将军撑个半刻钟就来,俩人前后脚在黄泉路上成功会师。
正当他沉浸在人的一百种死法的悲伤中不可自拔之际,一只手却突然落在他肩膀,不轻不重拍了拍。
“怕什么?有我呢。”
副将听到姜御月语气轻快。
仿佛她不是要直面死亡要迎战冼越,而是迫不及待去见自己所向披靡的虎将。
“......”
您想的真开,都什么时候了,还觉得冼越是咱们自己人呢?他不一个照面便把咱们捅个对穿都是他死了太长时间出手太慢!
可尽管如此,副将因冼越的到来而惊惧不已的心却慢慢平复了下去。
残暴弑杀的北狄人如何?有杀神之称的冼越又如何?只要将军在,便一切都不是问题,他需要做的,是永远追随在将军身后,直到自己的身体成为一堆肉泥。
副将不怕了,“有将军在,我有什么好怕的?”
“冼越便冼越,太宗皇帝杀得了他,将军当然也可——”
一杆长枪破空而来,直冲副将面门,让他未说完的话瞬间咽回肚子里。
“呵。”
与长枪一同到来的,是男人的一声冷笑。
副将指天发誓,这绝对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长枪来得太快也太急,让他完全来不及反应,而是掷枪之人的力气也大到可怕,让哪怕反应过来的他也没有力量去格挡这个能把自己脑袋射穿的长枪。
“铮!”
副将听到一声剑鸣。
眼前火光乍现,那是兵器与兵器对撞时才会产生的东西,是力与力的在较量。
紧接着,能取他性命的长枪消失,横在他眼前的,是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剑身上有着一道险些能把佩剑折断的长痕,而这段长痕带来的恐怖力量也让剑身嗡鸣不止。
“哗啦——”
长剑尽碎,落于副将身前。
周围鸦雀无声。
打着响鼻的战马,被长风鼓动的旌旗,在经历过一场大战后的将士们的气喘吁吁,在这一刻全部没有了声音,世间万物仿佛陷入静止状态,连这个季节特有的秋风萧瑟都失去了踪迹。
“冼大将军?”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姜御月微微抬眉,缓声开口,“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呼——”
安静的长风得到释放,卷起枯黄的枝叶抛洒在空中。
屏住呼吸的战马与将士们被赦免,大口大口呼吸着并不算新鲜的口气。
更有胆大者,还偷偷抬起了头,透过被长枪贯穿的门洞看向里面的演武场。
偌大的演武场,训练有素的亲兵们倒了一地,没有一个能再爬起来,而在他们中间的榕台之上,是一个身着金色盔甲的男人。烈烈的秋风将他猩红色的披风高高扬起,他垂眼瞧着榕台之外的他们,如同天神俯视蝼蚁。
“你不是我的对手。”
男人漫不经心瞧了一眼姜御月剑身整齐断裂的剑柄上,声音没有一丝温度:“陆延光在哪?”
陆延光,太宗皇帝的名字。
这位杀神死而复生的第一件事,果然是要找太宗皇帝报仇。
“太宗皇帝早已魂归故土,将军怕是找不到他了。”
姜御月反挽剑花,将光秃秃的剑柄送还剑鞘。
死里逃生的副将这才回神,额间冷汗瞬间如雨落下。
冼越问:“陆延光死了?”
“这是自然,太宗皇帝是人,是人,便有生老病死。”
这是刚死而复生,还没弄清现在的情况,姜御月长话短说:“现在是熹平四年,将军死后的第一百零七年,太宗皇帝崩逝后的第八十九年。”
冼越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您恨之入骨的太宗皇帝并不长寿,在您死后的第十八年随太初帝而去,享年三十七岁,仅比太初帝多活了十年。”
对于这位太宗皇帝,史官们在对他极尽美誉的同时将他排除异己的血腥手段一字不落记下,这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春秋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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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御月自幼读史,知道的比谁都清楚,“虽说太宗皇帝初掌权之际行事酷烈,但不可否认的是,如果没有他,大胤江山会在太初帝崩逝的那一刻土崩瓦解——”
“嗖——”
有什么东西呼啸而来,掀起的厉风让周围战马的马鬃为之炸了起来。
那是冼越抬脚踢过来的亲兵的长枪,直冲姜御月面门而来。
副将脸色大变。
冼越竟残暴至此?听不得半句旁人说太宗皇帝的好?哪怕是毁誉参半的评价也会让他杀心骤起?
——将军刚解了佩剑,身上没有任何兵器,这样的长枪飞过来,分明是取将军的性命!
“将军当心!”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副将要给姜御月当肉盾。
但他的屁股刚离开马鞍,肩膀便被人按下,他动弹不得重新坐回去,身边的姜御月已借力而起,血迹斑斑的战靴踩在枪杆上。
“轰!”
一声巨响。
破空而来的枪头狠狠砸在地上,整只枪头没入泥土,只留枪杆在外面。巨大的惯性让枪杆颤动不已,仿佛在不甘自己不曾饮血。但下一刻,雷云纹的战靴踩在枪杆,枪杆的嗡鸣声瞬间中止,仿佛是狼群遇到了百兽之王的山君,绝对的实力压制让它只能俯首帖耳。
“冼大将军好俊的功夫。”
姜御月气息不乱,声音轻快。
接连两次轻而易举化解自己的攻击,冼越这才正眼瞧向姜御月。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将,年轻到尚未完全褪去身上的青涩之气,更不知如何藏拙,一身的凌厉像是出鞘的剑,能将挡在她面前的东西斩得粉碎。她解下佩剑递给身边副将,一张仍有着血污痕迹的脸抬起,看向榕台的他。四目相对,她的眼里没有普通人见到他时的恐惧,只有跃跃欲试的欢喜。
她在兴奋。
一如他与陛下的第一次相遇,穿着破铜烂铁盔甲的陛下一边叫他黄口小儿,一边拿着武器往他身上招呼,仿佛在万千生灵里找到了同类,迫不及待想要将他收于麾下。
可是,他的陛下已经死了啊。
死于一百零七年的夜,死时仍与他吃着酒,一双眸子亮晶晶,一手端着酒盏,一手揽着他的肩膀,大着舌头与他说着话:“小越我问了从西域回来的商人,他们说西域之外还有别的国家,怎么办?我想去那看看。”
他知道这是陛下又看上了别的地,想要把那些传闻中富饶而又神秘的地方纳为自己的领土。
这是帝王的通病,他在帝王身上见了太多,早已习惯帝王与生俱来但又日夜在滋长的野心。
“陛下想去,那便去。”
他拿了帝王手里的酒盏,把吃醉酒的帝王扶到床榻上,“臣会永远追随陛下。”
帝王虽落拓不羁,但酒量并不好,三两盏酒下肚,便能让他醉得找不到东西。
那夜亦如此,帝王昏昏沉沉躺在床榻上,却没有熟悉的醉话响起,他有些疑惑,抬眼去瞧,帝王阖着双眼,仿佛睡着了,可自幼习武耳聪目明的他却并未听到平稳的呼吸声。
太初五年,帝王驾崩。
那时帝王才二十七,龙椅尚未暖热,便匆匆归了西。
“大胤为陛下所建,便该为陛下而死。”
冼越冷冷看向姜御月,“陆延光算什么东西,也配继承陛下的江山万里?”
姜御月明白冼越为什么会死得那么早又那么惨烈了。
——就冲他这张吐不出来象牙的嘴,太宗皇帝留他活三天都属于太宗皇帝修养格外好。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姜御月踢开枪杆,缓步向前,“天下乃天下人的天下,从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亡停止运转——哪怕那个人是太初帝。”
她推开被长枪贯穿的门洞,一步一步走到榕台前。
金甲红袍的战神迎风立于榕台之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她,仿佛在看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
冼越斜睥姜御月,“燕雀之见。”
“燕雀之见?”
姜御月嘴角慢慢牵了起来,“那我这只燕雀,想向冼大将军讨教一二。”
“取我槊来。”
姜御月摊开右手。
世人大概不知晓,她不仅喜欢驯烈马,更喜欢调/教疯狗。
5. 第 5 章
第五章
“!!!”
跟有杀神之称的冼越比功夫?这不是伸着脖子让冼越来砍吗?!
副将差点当场给姜御月跪下,“将军,您、您再考虑一下。”
——虽说大胤气数已尽,但您也不能自己主动送死啊!
“......”
你倒也不必如此没出息。
生活不易,姜御月叹气。
冼越挑了一下眉,一张死人脸上此时有了玩味的情绪。
“你挺不容易的。”
冼越无比真情实感,“领着这帮人守护陆延光的江山,你上辈子一定很对不起陆延光吧?所以才会在这一世遭了报应?”
副将嘴角微抽。
不是,冼越这人怎么还语言攻击呢?感情他不止手上的功夫厉害,嘴上的功夫也让人难以招架。
说白了就是欠收拾。
但副将没有取来姜御月的长槊双手捧给姜御月。
——冼越代表的不仅是一段传奇,更是人类所能达到武功的巅峰,哪怕骁勇善战如将军,也未必能在他手下走上一百回合。
“冼将军,我家将军的确不易,却也不是您能所诋毁的。”
副将没有取来姜御月的长槊,但他拿起了自己的陌刀,纵然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是冼越的对手,可他依旧义无反顾拿着陌刀往前走,“——她是大胤百姓的守护神。”
“大胤百姓的守护神?”
冼越讥讽一笑,“她、也、配?”
下一刻,副将手里的陌刀被夺走,刀刃裹着横扫冼越而来。
冼越侧身避开,厚重的陌刀贴着他的甲衣劈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
“滋——”
刺耳的刀刃与石块相撞的声音响起,而原本立在桐台之下仰视着他的女将的猩红披风扫在他脸上,几乎将那些从头盔上垂下来的璎珞拦腰切断。
一击不成,女将陌刀换手,腾出来的胳膊曲起肘击。
他抬臂格挡,却发现这是假动作,她早已准备好的扫堂腿才是杀招。
“砰!”
战靴狠狠踹在他胸甲。
他的甲胄是陛下亲自选的材料来锻造,这点攻击当然不会威胁到他性命,也算不上疼,但女将战靴裹挟的惯性却让他后退半步,眸间颜色如墨色摊开。
女将哐当一声把陌刀竖在榕台上,气息丝毫不乱,“我配不配做大胤百姓的守护神这件事情,冼大将军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天子选定的明光净铠不沾血污,水落不留,哪怕被姜御月踹在上面,但依旧没有任何痕迹。
可尽管如此,冼越还是抬起胳膊在姜御月踹的位置上认真弹了弹,仿佛她身上带的有瘟疫,会弄脏他漂亮的战甲。
“这是姜家的功夫。”
冼越抬眸看姜御月,“你是姜家后人?”
姜御月笑,“姜家的功夫如何胜得了冼大将军?”
“要想将冼大将军擒下,需得将百家功夫融会贯通,再用些雕虫小技,方能拆了冼大将军心爱的甲胄。”
“冼大将军,看好了,这下便不是姜家的功夫了。”
姜御月飞起一脚踢在陌刀的刀柄,沉重的陌刀倾斜翻滚,她单手握刀柄,刀尖直指冼越。
冼越冷笑,“雕虫小技。”
冼越竖手格挡,拆下姜御月的招式,反手肘击,将姜御月方才攻击他的招式原样奉还。
他的出招又快又狠,姜御月架起刀柄格挡,但肘击所带来的巨大惯性依旧让她几乎握不住手里的陌刀,贴着陌刀的虎口位置甚至被震出了血色。
“什么天水姜家?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罢了。”
冼越负手而立。
“是么?”
虎口位置的钝疼并未让姜御月的动作有片刻的迟缓,沉重的陌刀在她手里像是灵活的软剑,在冼越肘击之后收手的那一刻刀背精准落在他肩甲,刀尖刺进绑着肩甲的金线上。
“刺啦——”
那是寻常武器根本割不断的金线,但厚重的陌刀再施以巧劲,便让那金线有了磨损,发出一声不算刺耳的声音。
冼越脸色瞬间阴沉,抬脚踹向姜御月,“你敢动我的甲衣?”
“动了又如何?”
这一脚是杀招,但姜御月丝毫不惧,陌刀卡在冼越的肩甲里翻身一转。
“啪——”
肩甲重重落下,砸在高高的榕台。
姜御月借力卸力,躲开冼越的攻击。
冼越脸色黑得几乎能滴出墨,“看来是我小瞧你了。”
“太初帝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战前轻敌是大忌。”
姜御月笑眯眯。
“没有。”
冼越瞬间出手。
凌厉的掌风攻向姜御月的面门,姜御月立刻格挡,但冼越的掌在遇到陌刀的那一刻变为拳,砸在方才刺进他肩甲的陌刀刀背。精铁锻造的陌刀完全经受不住这样的攻击,咔擦一声,在他拳下断成两节。他这一次没有像上一次那样一击得中便收手,反身飞起一脚踹向姜御月失去保护的小腹。
拳头能砸断陌刀,这样的脚岂不是能把人踩死?
更别提他踹的位置是普通人最为柔软的小腹?
副将脸色大变,“将军小心!”
姜御月长眉轻蹙,侧身避开冼越的攻击,但还是晚了一步,他的脚落在她肩膀,几乎将她的肩胛踹得粉碎,剧烈的疼瞬间袭来,让她有些握不住手里只剩半截的陌刀。
“因为陛下知道,没人能赢得了。”
冼越的战靴踩在断裂的陌刀。
姜御月咽下喉中的腥甜,“那说明太初帝狭隘了。”
“浅薄无知。”
冼越冷笑,“陛下岂是你能置喙的?”
他抬手出拳,攻击一次比一次更猛烈,“你不过是萤火之辉,也配与陛下的日月之光相提并论?”
“能庇佑神州百姓的,自始至终只有陛下一人。”
“陛下生,天下兴,陛下崩,天下亡。”
他的拳风落在女将的陌刀,剩下的半截陌刀再次被他砸断,断裂的陌刀落在地上,而他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也砸在女将心上,“这便是华夏九州的命运,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女将所能扭转。”
被他逼到榕台边缘的女将明明已无招架之力,可她的眼眸却依旧很亮,像是天边最璀璨的星,能将人心底的阴暗照得无处遁形。她手中的陌刀只剩一个刀柄,却依旧被她拿在手里,在他的拳头砸向他胸膛时,刀柄便落在他手腕,而后借巧力一收,将他的拳头锁了起来。
“真是抱歉,我从来不信命,更不相信命数一说。”
姜御月扬眉一笑,眼睛亮晶晶,“我只信——”
她借力起身,借着锁着冼越拳头的刀柄反身一转,战靴踹在冼越的背甲。
这个位置这个力度正常人根本受不住,只会被她踹个狗啃泥从榕台摔下去,但尽管如此,她还是立刻回头,用多次踹在冼越战甲上的靴子又补了一脚。
“砰——”
冼越从榕台坠下。
但到底是有杀神之称的战将,他的动作并不狼狈,而是稳稳落在地上,长风鼓动着他猩红色的披风,他的眸色晦涩不明。
榕台之上的姜御月收腿,声音慢悠悠,“我只信我手里的这把刀,与我全身都是武器的身体。”
“冼大将军,你败了。”
她站在冼越刚才站过的位置,如冼越俯视自己一样俯视着冼越,把冼越说她的话一字不差还给冼越,“你不是我的对手。”
副将的眼珠子险些瞪出来,“将将将将军!您居然赢了?!赢了冼越?!”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姜御月弹了下冼越在她战甲上留下的痕迹,一双眸子瞧着冼越身上的明光净铠。
啧,这可是能扭转战局好东西。
可惜锻造工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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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太初帝的骤然崩逝而失传,让百年之后的她翻遍史书与杂记也搜寻不到。
“可笑至极!”
冼越暴怒——她居然觊觎他身上的甲胄?!
身着明光净铠的战将借力而起,瞬间攀上榕台,掌风直取姜御月。
“冼大将军,您怎么也搞偷袭这一套?”
姜御月见招拆招。
但愤怒的冼越根本不想理她,他现在对她性命更感兴趣,于是他的出招越发凌厉,招招都奔着取她的性命而去。
绝世悍将的功夫在这一刻发挥得淋漓尽致,拳拳到肉与几乎削铁如泥的掌风很快便让姜御月身上挂了彩,也让她知道一些史书上不曾记载的东西——原来冼越锐不可当的悍勇的精髓来自于他的不管不顾。
是的,他现在的打法是以命换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取她项上人头。
事情开始变得麻烦。
疯狗失去了囚笼,便会把自己见到的一切的撕得粉碎。
姜御月长眉微拧,尚未习惯真情实感微笑的面部肌肉还是更习惯这个动作,牵动的肌肉做得无比顺畅。
而她在冼越又一次出掌的瞬间做出了选择,将自己的手送了出去,这显然是硬碰硬,对上冼越这种悍将没有任何胜算,可尽管如此,她依旧没有改变自己的出招,让自己不断渗血的手对上冼越的拳。
又想使诈。
冼越心道。
纵然女将力气很大,但遇到他便没有任何优势,她唯一能取胜的方法是智取,看似与他硬碰硬,实则留了后手,在他攻击的那一瞬卸去他的力气,然后守株待兔将他拿下——一如她方才把他踹下榕台的动作。
阴险狡诈的女人。
同样的错误他怎会犯第二次?
冼越冷笑不已,在出拳之际留了后手。
就是现在!
察觉女将屈膝故技重施,冼越收拳反攻。
可惜了,这人虽然讨厌,但的确有些真本事,能在他手下走上这么多招,比她的老祖宗们强多了。
冼越惋惜着姜御月死在自己手中,但动作却没有片刻迟疑,凌厉的拳准备取姜御月性命。
但下一刻,那只对上自己拳头的手却突然变拳为掌,将他的拳头攥在掌心,被他膝盖挡住的腿也在这个时候变了动作,战靴狠狠踹在他腿窝,如果在正常情况下这点攻击根本算不得什么,但彼时的他收了力提防着她的后手,根本格挡不住这带着巧劲的攻击。
“轰——”
冼越摔在榕台上。
始作俑者并没有因为他的倒下而收手,反而趁胜追击,醉金刚的肘击狠狠砸在他脸上,让他尝到了久违的血腥味。
紧接着,是拳头如雨落下,精准避开他身上的明光净铠,落在他身上的关节上,顿疼从四肢迅速漫上五脏六腑,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种时候便不再是比武的见招拆招,而是最原始的摔跤。
他想凭借着身形优势压倒女将,可女将的身体却异常柔软,像是滑不溜秋的泥鳅,让他原本便杂乱无章的攻击更加毫无章法。
“冼大将军,您的确不会在同一个坑跌倒两次。”
女将的胳膊锁着他的腿,战靴踩在他脸上,“但是冼大将军,我也没有那么蠢,会给您挖两个同样的坑。”
女将用力一掰,卸去他的脚踝,“我只会使上一些小小的手段,让您误以为那是两个相同的坑。”
巨疼袭来,冼越闷哼一声,扭着姜御月的腿的手散了力气。
姜御月费些力气从他手里挣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抬起战靴踩在他脸上,并且用力在他脸上碾了碾。
“不错,太初帝崩了,你的天塌了,但是天下人的天没塌,天下人的天还在,轮不到你来让天下人为一个帝王去殉葬!”
姜御月踩着冼越的脸,清越的声音像是劈开混沌的刀剑,“我还在,万万个想要救自己于水火的人在,这九州天下亡不了!”
6. 第 6 章
第六章
女将的声音很大,冼越一阵头晕目眩,可能是被女将踩的,也有可能是被她过于大的音量吵的。
他拧眉看着女将因一场大战而往外沁着细密汗水的脸,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那句天下本就该殉帝王的话早就触怒了她,她一直收着压着,直到现在才释放。
“可笑。”
冼越讥笑出声,“如果九州天下亡不了,那你在榕城做什么?”
他的视线落在姜御月的盔甲上。
女将的甲胄远比不上他,不够精致,也不够坚硬,是普通工匠打造出来的东西,但却有着大胤皇室的标志,那是陛下亲自画的图案,代表着大胤至高无上的权势。
“榕城是大胤最南边的角落,这里瘴气横生,土地贫瘠,是用来发配罪犯的地方,不是什么边防重地,更不需要你这种人来驻守。”
冼越看着上面熟悉又陌生的雷云纹,“所以是陆延光的后人弄丢了江山?你们现在只能龟缩在榕城等死?”
“你的甲胄上有着未干的血迹,是刚刚从战场上回来?”
女将的甲胄血迹斑斑,明显是经历过一场苦战,冼越笑了起来,“敌人想来很难缠,连你这种身份都要出城作战——又或者说,彼时的大胤早已山穷水尽,能领兵作战的将军们早已战死沙场,所以你要亲临战场,与敌军拼杀?”
他抬眉,对上姜御月的眼睛,眼底的笑意残忍又讥讽,“皇后娘娘,我说的对吗?”
“冼大将军算无遗策,怎会说错?”
姜御月眉梢微挑,丝毫没有被揭露现状的难堪,“大胤王朝的确岌岌可危,再无一个能阻挡北狄铁骑的将军,所以身为一国之后的我,要沙场饮血,将北狄的刀锋抵御在榕城之外。”
姜御月打量着被她战靴踩变形的脸,“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根本不懂这些东西。”
“太初帝虽待你极好,却没有教你任何为人处世的道理,更不曾告诉你天下为何物,所以你才会觉得只要不停杀戮便能取天下,而一旦重整河山的人消失,世界便会重归乱世。”
“不是这样的,从来不是这样。”
姜御月道:“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一个王朝的兴衰更迭也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而扭转——”
“那么你在做什么?”
冼越打断姜御月未说完的话,“螳臂挡车?以卵击石?你在做你自己最唾弃的事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试图让天下因为你的个人意志而改变。”
姜御月挑了下眉,由衷赞了一声,“原来冼大将军没那么笨。”
“陆延光命史书写的东西你也信?”
冼越嗤笑。
“若连史书都不能信,那又能信什么东西?”
姜御月收起踩在冼越脸上的战靴,俯身拍了拍冼越的脸,“难道信茶楼里的话本吗?”
这个动作比用战靴踩脸更侮辱人,冼越瞬间出拳,攻向姜御月的脸。
但姜御月早有准备,单手握住他的拳,反身曲肘卸去他攻击的力度,然后拉着他的拳头,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冼越的头盔早已在两人贴身肉搏的时候被她打掉,束得一丝不苟的发因她的攻击而乱七八糟,脸上还有着她的战靴印子,瞧上去狼狈又好笑,姜御月噗嗤一笑,伸手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发。
冼越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姜御月更加好笑,“冼大将军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冼越抬手拍掉她的手。
这人怎么跟狼崽子似的?对他好他还不领情。
“行,我不动手动脚。”
姜御月拉长了声音,抬脚踹在冼越的脚踝上。
“嘶——”
冼越吃痛,闷哼一声。
那个位置早已被姜御月卸去了关节,被姜御月提到犹如万箭穿心,冼越眉头一拧,失去关节控制的脚踝被姜御月踢成她想要的动作——屈膝而坐。
而姜御月也坐在他面前。
因身上有战甲,她的坐姿大马金刀,支起的膝盖上面搭着自己的胳膊,是典型的武将动作。
有眼色亲兵火速送来案几与茶水。
“打也打完了,咱们说说话。”
姜御月拎起茶壶,茶水注入茶盏,“冼大将军,我听过你的名字,知道你的事迹,清楚你的本事。”
茶水斟了八分满,她放下茶壶,把茶盏推到冼越面前,“明人不说暗话,我想让你为我所用。”
被推过来的茶盏里盛着的茶水浑浊不清透,上面飘着两三片碎茶叶,冼越当了多年的帝王心腹,这种粗糙的茶叶压根瞧不上。
“痴心妄想。”
冼越不屑一顾。
姜御月笑,“痴不痴心妄想的,冼大将军听我说完再做决定。”
冼越不吃她斟的茶,态度又冷又硬像茅坑里的石头,但她却不恼,面上依旧一派平静,她抬手给自己斟了一盏茶,就着算不上好的茶水慢悠悠地开了口:“方才在战场上,北狄的将军问我为何而战?他说我的君主是个傻子,我的王朝已经崩塌,我的百姓早已沦为北狄的奴隶,我的困兽之斗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话虽然难听,但都是实话。这些话他纵然不提,我也会在心里提起,时不时问自己,姜御月,你在为谁而战?”
姜御月声色平缓,“为君主吗?可君主觉得,投降对他来讲更容易。为大胤吗?如今的大胤早已不是太初帝在世的康平盛世,不值得任何一个人为它出生入死。为天下百姓吗?可是他们大多数人被北狄俘虏,我无兵无将,救不得他们。”
“所以我到底为谁而战呢?”
姜御月眸色有一瞬的悠远,“明明他们都觉得,开城献降才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冼越无动于衷,“不错,你应该投降。”
“陆延光的后人坐不稳陛下的江山万里,投降是你唯一的选择。”
“是吗?”
姜御月笑了起来,“如果现在的陛下是太初帝的后人,冼大将军还会这样说吗?”
冼越有些不耐烦,“当然不会。”
“这便是了。”
姜御月摇头轻笑,“冼大将军从未懂过太初帝,更不会珍惜他九死一生挣来的江山万里。”
冼越不悦,“你休要胡搅蛮缠,这与陛下有何关系?”
“冼大将军,你被太初帝视为心腹,却丝毫不懂太初帝的雄心壮志。”
茶盏里的茶水吃完,姜御月又给自己斟了一盏茶,“你还记得他挥师北上的意气风发吗?还记得他攻破洛阳时的豪言壮语吗?记得他与军师核算人口?记得他轻徭薄税与民休息吗?”
冼越微微一愣。
茶水被送到嘴边,姜御月却没有饮,她隔着略显浑浊茶水,看向因她的话而有些许迷茫的冼大将军。
“你早就不记得了。”
姜御月道:“因为你不懂他。”
“强词夺理!我怎会不懂陛下!”
冼越手握成拳。
姜御月摇头,“你当然不懂。”
“你以为的天下是以杀止杀,可太初帝的天下是踏平乱世重塑九州,让百姓免于战火,让臣民安居乐业,让他幼年经历过的悲剧永远不再上演。”
“可是你看看,现在的天下是这样吗?”
姜御月问冼越,“他耗尽一生的心血现在千疮百孔,他想庇佑的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而你,他最喜欢的武将,你在嘲笑他,嘲笑他以命为代价挣来的大胤没有任何意义,只会在他崩逝的那一刻土崩瓦解。”
“冼大将军,你不配被他引为心腹。”
姜御月声音没有喜怒。
冼越怒目圆睁,“姜御月!”
“冼大将军不必这样看着我,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姜御月道。
“实话实说?哼,你是在故意激怒我!”
冼越冷笑,“你拿陛下激我!你想让我匡扶陆延光的江山!”
这人真的很轴,姜御月斜睥着冼越,“那太宗皇帝继承的是谁的江山?”
冼越鸦雀无声。
“答不出来了?”
姜御月笑。
副将立刻抢答,“将军,我知道,我替冼大将军回答——太宗皇帝继承的,是太初帝的江山万里,你如今拍手叫好的,是太初帝的一地狼藉。”
冼越斜睥一眼副将,唇角却慢慢抿了起来。
“当然,将军被太宗皇帝所杀,自然恨太宗皇帝入骨,不会对现在的大胤出手相助。”
姜御月视线划过他紧抿的唇角,“我明白将军的心理,所以我不会逼迫将军做选择。”
她笑了一下,手指微曲,指节叩在案几,发出一声轻响。
亲兵闷沉的脚步声响起,似是提了很多重物。
冼越余光扫去,那是一个斑驳掉漆的檀木箱子,被几个亲兵吃力送到他面前。
“打开瞧瞧。”
姜御月微笑。
这一幕似曾相识,冼越眉头微动,抬手掀开檀木箱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金灿灿。
但不是金锭子,而是一些金钗镯子之类的金子制品。
姜御月随手捡起一支金钗,“实不相瞒,这是我最后的家当。”
“但如果送给将军,倒也不失一个好的归宿。”
“将军若不想做我的左膀右臂,便带着这些东西走吧。”
姜御月道:“乱世藏黄金,这些东西能让将军衣食无忧,安享荣华。”
冼越目光微微一滞,“你不杀我?难道不怕我为北狄所用?”
“唔,我更愿意相信太初帝。”
姜御月笑了一下,“他带出来的大将军纵然对他的大胤袖手旁观,但也不会助纣为虐来侵蚀他的九州天下。”
冼越突然无比烦躁。
或许是太过闪耀的纯金首饰晃了他的眼,所以才会让他心情不好。
于是他活动着手腕把自己被姜御月卸掉的脚踝接回来,让自己能正常行走,俯身拎起装满金首饰的箱子,很沉,但勉强提得动,他提着箱子,一步一步走下榕台。
“将军,一路好走。”
身后传来姜御月的声音。
她的声音依旧带笑,话里毫无挽留之意,更听不出来情绪,配上她那张笑起来略有些渗人的脸,成功让他更加烦躁。
但是没关系,走出这座院子便好了。
陆延光把他千刀万剐,这些金首饰是合该给他的赔偿,他拿得毫不亏心,他应该理直气壮。
冼大将军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外走,被长风卷起的猩红披风一如从前,处处都透着天子心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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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仪万千。
他的步子很快,即将走出门口,但身后的女将却依旧没有开口挽留,只有萧瑟的秋风与他相送。
被女将战靴踩过的脸与脑袋经秋风一吹,那些他以为自己早已忘却的前尘旧事在这一刻涌入他的脑海,叫嚣着将他吞噬,于是他想起来了,这一幕不仅似曾相识,而是早在一百多年前,陛下也曾这样对过他。
所以说有史官记录旧事就是好,陛下招揽他的方式,在一百年后被另外一个女将学了去,又一次用在他身上。
冼越讥讽一笑,脚步停了下来。
可惜这个女将只学了皮毛,没有学会半分陛下的真诚待人。
冼越冷笑转身,“姜御月,你根本不配与陛下相提并论——”
他看到的是女将悲伤的脸,全然不似刚才努力微笑却笑得渗人的平和,她在克制,克制地注视着他,一如自己眼睁睁看着大胤王朝的崩塌。
冼越声音戛然而止。
他突然想起陛下,想起陛下送他金子时的场景。
装着金子的箱子被他提起,陛下怒目圆瞪,大张着嘴巴却说不出来话。他提着箱子往外走,每走一步,陛下的声音便哆嗦一分,像是在痛惜他的不愿被招揽,更像是痛惜自己的宝贝金子。
等他快要走出大帐,陛下便再也忍不住,从他身后扑上来,抱着他的腿便是一阵哭天抢地,“小越啊,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在战场上留了你那么多次性命的恩情,居然比不过一箱金子吗?”
“这可是我的老婆本,我从军到现在就挣这么一点,你给提走了,我可怎么办啊?”
陛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嚎,惹得帐外的士兵探着脑袋往里看。
这样的场景着实丢人,陛下飞起一脚踹在营帐上,卷起帷帐落下,将营帐遮了个干干净净。
无人能看到自己的没皮没脸,陛下便继续稳定发挥,“小越啊,你骗我的感情也就算了,但你不能骗我的钱啊。”
“感情这东西没了还能再有,可金子这玩意儿没了便难挣——你拿走我这么多金子,你不亏心吗?”
冼越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说好听点是落拓不羁,说难听点是混不吝,一身的匪气藏不住。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留在了他身边。
为他征战天下,为他九死一生,为他被陆延光千刀万剐,亦没有半分怨言。
女将说错了,他恨的不是陆延光,恨的不择手段抢了陛下的皇位,却仍把他的江山治理得一团糟,甚至丢了大半疆土,君与臣龟缩在榕城这种鬼地方熬日子。
“姜御月,你真虚伪,与陛下完全不像。”
冼越放下手里的箱子,“陛下在招揽我的时候,比你真心实意多了。”
姜御月笑,“这是自然,我不是你的陛下,你的陛下早在一百多年前便已崩逝。”
“我是姜御月,天水姜家的后人,大胤王朝的皇后。”
姜御月一步步走下榕台,走到冼越面前,对着金甲红袍的将军伸出手,“我以我现在的身份再次问你,冼越,你愿意来到我身边吗?”
冼越眯了下眼。
——依旧不像。
但下一刻,她轻笑一声,话里有些无奈,“冼越,我需要你。”
“又或者说——大胤需要你。”
冼越瞳孔微缩。
他仿佛看到他的陛下死而复生,爱笑的眼睛因看到战场上的满目疮痍而变得许愁苦,一贯轻快的声音也有些低沉唏嘘,“小越,重整山河以安百姓怎么这么难呢?”
真的很难。所以他二十七岁便突然暴毙,连一句遗诏都不曾留下。
冼越抬手拍掉姜御月对自己伸出的手,“别用这种口气与我说话!”
“看,像了你又不乐意。”
姜御月耸了耸肩。
“画虎不成反类狗。”
冼越冷着声音,“我住哪?”
姜御月道:“现在房间有点紧张,你今天先跟副将凑活一晚,明天早朝我杀几个主降的臣子给你腾院子。”
“......”
大胤果然药丸!
冼越一言难尽。
“饿了吗?我先带你吃饭。”
姜御月领着冼越往庖厨的方向走,“等吃完饭,天色便黑了,你带着人换上北狄人的衣服去偷袭北狄的主力军。”
冼越的寿命虽然短暂,但也是戎马一生,知晓军机稍纵即逝的道理,忍着姜御月薅着他一个人使的不满点了点头。
“多少人?”
冼越问。
姜御月答,“分你五百人,北狄有两万。”
这简直是让人去送死,怕冼越退缩,副将立刻在一旁补充,“甘兴霸百骑截魏营,张文远威震逍遥津,他们都是以少胜多——”
“多了,一百足够。”
冼越打断副将的话,语气有些不耐烦。
副将张大了嘴巴,“啊?!”
“行,一百就一百。”
姜御月噗嗤一笑,“我再点一百人,在北狄营外面接应你,你听到鼓响便引兵撤出,换我来冲阵,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副将大张的嘴巴彻底合不住。
不是,这些话听着是人话,但他怎么听不懂呢?
——一百人偷袭一万人的军队,这种事情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
7. 第 7 章
第七章
这是两军对峙之际常用的计谋,叫兵不厌诈,冼越早已习惯,漫不经心问:“然后呢?”
“然后在天亮的时候收兵回城,给他们一个重整阵容的机会。”
姜御月笑眯眯。
她近日心情极好,便格外喜欢笑,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略显僵硬的笑意多少有些渗人,只拿眼睛瞧着被亲兵平整铺开的羊皮地图,笑得颇为真心实意。
“......”
你还是不笑比较好。
冼越收回视线。
“北狄的先锋军尽丧,又被我们深夜劫营,颜面尽失,以他们好勇斗狠的心性,必会千方百计找我们讨回来。”
姜御月手指落在地图上,指尖轻轻一点,“我们只需佯装败退,便能将他们引到这个位置。这里河水湍急,地势凶险,是个不错的埋骨地。”
冼越虽然追随太初帝南征北战多年,但榕城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真的没来过,在他的记忆里,他打的兵强马壮的军事重镇,争夺的是中原的肥沃之地,怎会瞧得上榕城这种边陲小城?
奈何大胤气数已尽,千里疆土只剩下巴掌大的榕城,这个他从来不拿正眼看待的地方,也就成了他现在的主战场。
眼高于顶的冼大将军勉为其难瞥了眼姜御月手指指着的榕水,搜肠刮肚寻了寻他那贫瘠到几乎没有的榕城地理常识,知道那里的确是个伏击的好地方,便微颔首,问姜御月,“谁做疑兵引军深入?”
“当然是冼大将军。”
姜御月笑吟吟,“我名声在外,不方便做疑兵。”
冼越冷笑,“是不方便做?还是另有安排?”
他束手一指,点在地图上的一个地方。
哪怕对榕城的地况并不熟悉,但以他戎马一生的常识也知晓那里必然是一个要塞,驻守着数以万计的北狄兵马。
“你想偷袭这里?”
冼越声音凉凉,“别怪我没有警告你,事不过三,北狄前军尽丧,必会对你多加提防,你此时对这里用兵,只怕会自投罗网。”
与真正的将帅之才探讨军情果然简单,姜御月眉眼弯弯,“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会不明白?”
“只是这里关押着五万大胤百姓,我不得不去。”
姜御月道:“北狄人残暴嗜杀,每得一城,便会屠杀城中百姓,让曾经繁华热闹的城池变成一片焦土。”
“百姓们被杀怕了,只要听到北狄人的名字,便会早早弃了城里的房屋,拖家带口躲到北狄人寻不到的地方熬日子,而那些来不及逃跑的百姓,便会被北狄人抓起来,被他们用来杀人取乐,或者当做食物。”
冼越微微皱眉。
“这些人之所以还没有被杀,是因为榕城还没有被他们拿下,大胤没有灭亡,我仍在领兵抵抗,他们以这些人为诱饵,为筹码,来逼迫我开城献降,引颈就戮。”
姜御月叹了一声,“如果北狄前军尽灭的消息被他们得知,他们必会杀百姓来泄愤,让这里血流成河,寸草不生。”
“冼大将军,我也知道这里易守难攻,可我不得不去。”
姜御月道:“我是将军,我的任务是保家卫国,我手里的武器不应该成为北狄砍向百姓的屠刀。”
冼越唇角慢慢抿了起来,“我知道了。”
“我会协助你的。”
他抬头看向姜御月。
姜御月笑了起来,“有将军襄助,何愁天下不平?”
“不应该是何愁大业不成吗?”
冼越嗤笑。
“大业?”
姜御月摇头,“那是枭雄与霸主眼里看到的东西,我看不到。我看到的,是生灵涂炭,海内沸煮。”
冼越眉头微动——陛下似乎说过类似的话语。
陛下的原话他已记不清,只记得那似乎是一个他们打完胜仗的午后,陛下牵着马,走在尸骨遍野的战场上,面上没有太多表情。没有死透的敌兵在呻吟,打扫战场的士兵走上前,往敌兵身上补了一枪,枪头深深刺入他的胸膛,将他扎在早已被鲜血染红的地上,他颤动的胳膊慢慢垂下,大张的嘴里源源不断吐出猩红色的血液。
陛下平静看着这一切,眼底却慢慢有了冼越看不懂的情绪,那不该是一个杀伐果决甚至杀人如麻的帝王该有的东西,可在陛下身上,却异常契合,仿佛他本就该这样,起手是雷霆,垂眼是慈悲。
“一将功成万骨枯。”
谋士缓声开口,“主公,千秋霸业之下,是尸堆如山,血流成河。”
陛下吐出一口浊气,“千秋霸业?我看不见那些东西,我只看到人命贱如草芥。”
“我还看到,像现在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能结束了。”
那时的陛下已有了明君的模样,不再动不动自称老子。
他抬头看向午后的暖阳,那里不曾被染过血的颜色,很温暖,也很好看,他很喜欢。
冼越慢慢垂眼。
姜御月安静看着他的沉默,一言不发。
她大概猜得到,这位将军又想起了他的帝王,那位惊才绝艳却又如流星般坠落的太初帝。
“什么时候吃饭?”
冼越突然开口。
姜御月手指叩在案几,“现在。”
“上菜。”
副将大手一挥。
亲兵们捧着饭菜走过来,把早已做好的饭菜整齐摆放在冼越面前的案几上。
冼越的伤感情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玩意儿也能叫饭菜?!用来喂猪还差不多。
食不言寝不语的贵族规训早已不适用兵荒马乱的时代。姜御月端起碗,夹了口菜,一边吃,一边向冼越道:“日子艰难,将军担待点。”
“这次打仗打得急,把北狄的粮草辎重都烧了,没能带回粮草牛羊,下次我会注意,留点东西给将军吃。”
冼大将军担待不了。
他从军数十年,从未受过这种委屈。
“吃不下,没胃口。”
冼大将军把盛着干巴巴米粒的白瓷碗往前一推,略整甲衣站了起来,“天色已晚,我现在便点兵出发。”
姜御月抬头看了眼天色,恩,日挂中天,阳光灿烂。
挺好,省了好几碗的大米饭,够那些主降的臣子们吃上好几日了。
——这位冼大将军的饭量一看便很大,正常人的饭量只怕不够给他塞牙缝。
“行吧,那将军便去吧,早去早回。”
姜御月陪着冼越演,把自己用着不太顺手但忠心可鉴的副将指给冼越听调遣,“朝里有些政务需要我处理,我处理完之后再去寻将军。”
执政者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冼越早已习惯太初帝的分身乏术,对姜御月不能与自己同去的行为见怪不怪。
“知道了。”
冼越转身往外走。
有人替自己分担就是爽!
好不容易吃顿没有被人打扰的饭,姜御月心情大好,又饮了口冼越看不上的面糊糊。
“对了,将军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而复生吗?”
面糊糊的味道谈不上好,但吃到肚子里,让她肚子暖暖的,她舒服地叹谓一声,叫住即将走出门外的冼越。
冼越懒得搭理她,“自然是因为我死得惨烈,怨气冲天。”
“这是自然。”
姜御月颔首,“开国功臣却被千刀万剐,从龙之功却被污蔑弑君,这种千古奇冤翻烂史书寻不到第二个。”
冼越无声冷笑,踩着斑驳不堪的青石板块修成的宫道继续往前走。
“冼大将军之所以能死而复生,是因为我。”
姜御月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我与一个名唤小嘀的东西做了交易,每当我打赢三场战役,便能随即召唤一位武将。”
冼越脚步微顿。
“召唤——”
姜御月的声音仍在继续,慢悠悠的,似乎在故意吊着他,“开国武将。”
冼越慢慢转身。
姜御月笑眯眯看着他,将最后一口饭喂到自己嘴里,“这次是将军,下次是谁?”
“是我的祖先天水姜家?还是那位算无遗策的丞相,又或者说——”
她故意止住话头,眼睛睥着他,不沾半点口脂的嘴里吐出三个字,“太初帝?”
冼越瞳孔微缩。
“恩......太初帝虽为君主,但也是武将出身,怎么就不能算开国武将了呢?”
姜御月道。
有什么东西飞速掠过,转瞬之间便来到她面前,带着武将独有的薄茧抓着她的甲胄,几乎将她从座位上提起来。
那双自重生便冷得像是淬了冰的眼睛此时血红一片,死死盯着她,如同溺水之人抓到浮木。
——可他明明是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大将军。
“陛下——”
冼越喘着粗气,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一般,“你是说你能让陛下死而复生?!”
姜御月抬手拍在他抓在自己甲胄上的手,冼越抓得很紧,她没有拍动。
这很正常,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总能迸发出无穷的力量,尤其是冼越这种本就悍勇无比的武将,爆发力更是惊人,绝不是正常人所能挣脱的。
太妙了,她从不觉得自己是正常人。
姜御月微抬眼,抬起膝盖狠狠撞在冼越□□三寸的位置,丝毫不担心自己有可能让这位绝世悍将有断子绝孙的危险。
——这种嘴巴淬了毒的破烂脾气还是不要祸害小姑娘了。
膝击用了十成的力气,冼越脸色有一瞬的扭曲,“姜御月,你——”
话未说完,便被姜御月趁着他攥自己甲胄的手不如方才那么紧的机会从他手里挣脱,但挣脱不是目的,后面的拦腰抱摔才是,他顿觉眼前一花,人已经被姜御月狠狠摔在地上,而始作俑者居高临下看着他,雷云纹的战靴毫不留情地踩在他胸膛。
这一次不是刚才点到为止的打架,更不是什么小施惩戒,她发了狠,将他胸甲踩得咯吱咯吱响,那是明光净铠,寻常刀剑伤不了,但当重物压下的时候,能保护他的盔甲便成了压顶的泰山,姜御月显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才更加用力,让他身上的甲胄挤压着他皮肉,胸腔里再没有一丝空气。
他的喉头已经开始有腥甜,那是胸腔过度被挤压才有的反应,他怀疑姜御要杀他。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那是姜御月凑近了抡圆了胳膊打的巴掌。
“清醒了没?”
姜御月声音极为平静,“冼大将军,我从未奢望你对我有对太初帝一半的忠心,但我只要求你明白一件事——是大胤的皇后,任何人不得僭越,你也一样。”
她的目光落在冼越身上,眸色平和而凌厉。
冼越清楚看到那里面藏的是杀机。
——她不是在威胁他,而是真的会做到。
她不止是将军,更是凛然不可侵犯的大胤皇后。
冼越静了一瞬,“哦。”
疯狗不可能一日便驯服,姜御月见好就收,慢慢把冼越松开。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姜御月道:“若有下次,提头来见。”
冼越从地上爬起来,“现在可以说了吗?”
“天下未有无功而帝王者。”
姜御月道,“靠别人辅佐成不了开国君主,自己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才是王朝的根基。若论带兵打仗,你们这群武将没有一个人是太初帝的对手。”
“以此来推,太初帝自然是武将。”
姜御月实话实说:“所以我觉得,我既然能召唤你,那么便能召唤太初帝——当然,前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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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的胜仗足够多,才有与小嘀谈条件的资本。”
冼越的死人脸这才有了些许变化,“三场胜仗可以召唤一个人?”
“不错。”
姜御月颔首。
“知道了。”
冼越转身离开。
姜御月笑了起来。
他不怕她骗他。
对他来讲,哪怕这是她为了让他替自己打仗而编出来的谎言,他亦会为她出生入死——因为那是复活他的陛下的唯一仿佛,他不可能放弃。
姜御月收回视线。
有太初帝这根胡萝卜吊着,想来冼大将军会送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没错,她是故意把系统的事情告诉冼越的。对于冼越来讲,只要能让太初帝复活,让他再受一次千刀万剐之刑他都甘之如饴。
一种悲壮却毫无意义的忠心,但却能为她所用。
凡是冼越看到的,都是她想让他看到的。这是权术,又或者说——帝王心术。
从未有人教过她,可她却无师自通。
既有这种才能,又为何不能搅弄神州?
太初帝做到的事情,她未必不能做到。
姜御月面上微笑尽敛。
案几上的碗碟已被亲兵收拾,新的奏折被摆在上面。
姜御月从正午忙到天色将晚,终于把政务处理完,处理完政务,她伸了个懒腰,抽空喝了口水,胡乱吃了点东西,这才有时间去研究名唤小嘀的系统。
系统类似于天书,传授她的人叫小嘀,这名字毫无底蕴,瞧瞧人家黄帝的师父——九天玄女!一听便是主宰天命的神仙中人,哪跟她的系统似的,一个小嘀便打发了,说明是它在它们的世界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
——与江河日下濒临灭国的大胤很是相配。
【滴——检测到宿主有贬低自己和系统的倾向。】
【不建议宿主贬低自己和小嘀,小嘀虽然是新手系统,但是功能齐全,配置完备,能给宿主带来很多帮助。只要宿主听从小嘀的建议,就能完成匡扶大胤再造华夏的任务。】
“放心,我会听从你的建议。”
姜御月逗孩子似的逗着系统,“如果我再打完三场胜仗,能抽取哪些武将?可以抽太初帝吗?他虽是帝王,但更是武将。”
【太初帝是SSSR卡,不在抽取范围之内,只能靠奇遇任务来获取。宿主目前能抽取的武将是这些。】
系统摆开卡池。
卡池全是黑色剪影,没有任何介绍,只有金色加粗题的写着大胤开国功臣——大概是按照陪祀太初帝的牌位来选的。
这完全是赌运气,姜御月最不好的就是运气。
凭运气抽这些人还不如直接莽太初帝,那可是一位文治武功皆拔尖的开国君主。
“如果我一定要抽太初帝呢?”
姜御月问。
【检测到宿主对太初武皇帝有极大兴趣,现在分析宿主抽取太初武皇帝的可能性......分析完毕。】
【太初武皇帝,大胤开国君主,陆临,字止危——】
“停。”
姜御月打断系统的滔滔不绝,“我知道他的事迹,你不用再跟我说一遍,我现在只想我怎么才能抽到他?”
【宿主放弃奇遇任务,现在调整任务分配模式。】
【新的任务模式会让宿主有极大概率触发陆止危死而复生的事件,但代价是宿主抽取的武将不再投放到宿主所在的位置,武将们会被随即分配在世界任意一个角落,宿主是否接受?】
“......”
这怎么听着有点亏呢?
这个时代虽然还没有欧气的说法,但姜御月已经知晓好运从来与她无关,按照她的生不逢时来推论,她抽到下辈子也不可能抽到太初帝这位“SSSR”卡,她只能接受系统的置换,别无选择。
但玩心计与打仗都是姜御月的强项,她短暂思考之后,反问小嘀:“如果武将们分散各地,那这还算抽取吗?这分明是群雄并起乱世争霸。”
“开国的那些武将哪一个是好相与的角色?如果没有太初帝在上面压着,他们必会称孤道寡各自为政。”
她虽然十分不喜太宗皇帝对待开国功臣们的血腥手段,但却十分欣赏太宗皇帝的清醒——对于自己掌控不了的人,送他们上西天是最好的选择。
政治不是过家家,容得下那么多的宽厚仁德。
在没有能力让所有人俯首称臣的时候,你的宽厚仁德只会是别人捅进你胸腔的长枪。
【宿主对系统提出质疑......宿主的质疑合理合法,任务重新分配,任务分配完毕。】
【新的任务模式会让宿主有极大概率触发陆止危死而复生的事件,代价是宿主抽取的武将不再投放到宿主所在的位置,武将们会被随机分配在离宿主比较近的地方,宿主是否接受?】
这样才对嘛。
离得近,她才方便招揽嘛。
四舍五入等于白赚一个太初帝,姜御月满意点头,“接受。”
至于抽出来的太初帝会不会与她夺权、自己来做大胤之主的事情她完全不需要去考虑。
现在的大胤是一艘破船,随时会有覆灭的风险,纵然要争权夺势,也要等打下地盘再去争——榕城这种鬼地方有什么好争的!
她的不惧夺权是来来自于对自己的清楚认知。她从不觉得自己弱于其他人,她对自己的能力有足够的信心,她自信自己能驾驭所有人。
——包括被大胤人视为神明的太初帝。
【叮——任务重新分配成功。】
一片黑暗中,陆止危缓缓睁开眼。
片刻后,帝王破口大骂,修了数十年才修出来的天子好修养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艹!老子怎么在棺材里!”
8. 第 8 章
第八章
“冼今越,老子只是喝醉了酒,你把老子塞到棺材算怎么回事?!”
陆止危扯着嗓子嚎,“老子又没发酒疯!,老子酒品好着呢!”
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安静。
因为太过安静,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声音在颇大的棺材里形成的回声,清朗的声音里带着些气急败坏味道,一如他现在的处境——活人却被丢进棺材里。
这么下去迟早要出事。
陆止危屈膝坐起来,骤然的起身却让他一阵头晕目眩,这多半是宿醉的影响,他抬手掐了下眉心,让自己舒缓片刻,等没那么晕了,才摸索着去推盖在棺材上的棺材板。
恩,没推动。
冼越这小子竟把丞相的缺德学了去,为了让他戒酒居然想出这种馊主意,不仅把他丢在棺材里,还在上面盖了沉重无比的棺材盖,让他一个南征北战多年的武将都推不开。
这不是要给他一个教训,这是要把他活生生闷死在棺材里。
艹!他就知道不能让小越跟着黑心肝的丞相!
他那么清澈无比一眼便能看穿心思的大好武将都被丞相带坏了!
陆止危骂骂咧咧。
·
如果可以的话,主降派的臣子们也想让姜御月见识一下文字的博大精深,让她知道他们可以不用一个脏字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她自己要当那螳臂挡车的蝼蚁也就算了,为什么要拉着他们?大胤气数已尽,天下九州尽归北狄不过时间问题,她的负隅顽抗不过是困兽之斗,不仅救不了大胤,还会激怒北狄,让他们在对待大胤人的事情上更加残暴,让原本便尸堆满地的神州大地更加满目疮痍。
有凌云志虽好,可也要看现状。
不合时宜的凌云志不仅害人,更害己。
主降派的臣子们看着被姜御月批阅后分发下来的奏折,对姜御月的不满又一次达到了巅峰。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娘娘也要管,看来城外战事并不紧张。”
“怎会不紧张?北狄已兵临城下,我们危如累卵,娘娘纵有通天之能,只怕这次也难以抵抗北狄的铁骑。”
“唉!天命如此,如之奈何?”
“诸公,以我之浅见,我们当联合上书劝说娘娘顺应天命,开城献降。”
主动投降是识时务,等到城破再称臣,那么迎接他们的,将会是北狄人的屠刀。
主降派的臣子们七嘴八舌,酝酿着下一次早朝的劝降。
然而就在他们讨论得七七八八之际,窗外突然响起一声冷笑,“恐怕要让诸公大夫要失望了,将军已亲手斩下骨叻扎的人头,将北狄的先锋军尽数诛灭,你们担心的城破国灭之事根本不会发生。”
竟、竟杀了骨叻扎?以三百人灭了两千北狄先锋军?!
臣子们为之一震。
——娘娘竟厉害至此?
众人齐齐抬头,窗外姜御月大步而来,后面跟着贺嘉树等一众亲兵。
有一个亲兵手里不知道提了什么,正一路往下滴着血,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一种近乎紫黑色的颜色,将外面的包裹染得分外可怖。
众臣工脸色微变——这里面包的是人头!
姜御月长腿跨过门槛,连看也不看周围朝臣五颜六色的脸,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
贺嘉树紧随其后,从亲卫手里拿出骨叻扎的人头,啪地一声放在主案中间。
朝臣们的脸色更加难看。
贺嘉树的脸色更加好看,“喏,这就是骨叻扎的人头,将军新斩的,现在还热乎着。”
那是还未被处理的人头,仍保持着死时的状态,,怒目圆睁,嘴巴大张,像是死不瞑目。
人头嘴角溢出的血液已从鲜红变得紫黑,血液与血块黏糊糊地混在他的紫色长髯上,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呕——”
胆小的臣工再也忍不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胆大的臣子没有吐,他们勇敢地两股战战,声音颤抖,“娘娘、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想请你们帮点小忙。”
姜御月微微一笑,手指敲了敲案几,“按照旧例,敌将的首级要呈送天子,只是近日战事繁多,我这里着实抽不出人手来处理骨叻扎的人头,便只好辛苦一下众臣工来做这件事。”
为首的臣子脸色大变,“娘娘!我们——”
“恩?”
姜御月抬眉。
她的脸色很平静,语气也很温和,看不出一点要发火的痕迹,可尽管如此,当对上她的视线,臣子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未说完的话瞬间咽回肚子里。
这位娘娘是出了名的杀人不眨眼。
这一会儿还在与你说笑,下一刻便能斩下你的头颅,让你也成为她无数剑下亡魂的其中之一。
与这样看似平和实则喜怒不定的人相处,最好的办法是不要违逆她的意思。
“臣、臣领旨。”
臣子抬手擦了下额头冷汗。
“辛苦大夫了。”
姜御月眉梢微扬,“对了,还有一事要通知你们,我今日新得一将,骁勇异常,极其强悍,视北狄大军如无物。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便会有捷报传来,你们不必太过惊讶。”
“......”
这种哄骗无知百姓的话就不要拿来糊弄他们了吧?
朝臣们心情复杂。
谁不知道现在的大胤气数已尽,天灾人祸接连不断?
是皇后姜御月极力压制着那些不祥之兆,大胤为数不多的民心与军心才不至于方寸大乱,至今仍相信着她能拯救天下的无稽之谈。
可他们不一样,他们是离权力最近的那帮人,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如今的大胤有多无可救药——姜御月救不了大胤。
神鸟骗从末世来。
一旦生不逢时,纵有补天之能,也改变不了大厦将倾的局面。
朝臣们无声叹息。
“娘娘生命,臣等恭候娘娘的好消息。”
朝臣们心中虽不满姜御月的固执己见,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俯身恭敬说道。
姜御月起身离开。
让这些没事儿干的朝臣们忙起来,他们才不会整日琢磨着如何劝降她。
——现在没有多余的城池让他们来处理政务,便只好先用人头凑活一下了。
姜御月的方法效果立竿见影。
主降派的臣子们一边吐一边清理血呼啦差的狰狞人头,玲珑心思被人头恶心得一点不剩,别说挖空心思来劝导姜御月投降了,连这几日的饭都省下来不少,在节衣缩食的事情上做出了非常突出的贡献。
贺嘉树直给姜御月竖大拇指,“将军,您的方法太好用了!”
“此事之后,他们最起码能消停十日。”
十日的安稳,能让她做很多事情了。
姜御月微微一笑,“那我们便抓住这个机会,让十日后的他们有更多的事情来做。”
“将军,时间到了。”
亲兵牵来战马。
姜御月翻身上马,猩红色披风融入萧瑟秋夜,眨眼间的功夫便消失不见。
贺嘉树目送姜御月离去。
待她身影彻底与深夜融为一体,贺嘉树双手合十,闭目祈祷。
她不信鬼神,更不信阴司报应,可在姜御月的事情上,她却比谁都虔诚。
——如今的大胤不值得鬼神来庇佑,可将军值得。
贺嘉树一遍又一遍道:“诸天护法,四值功曹,请保佑我家将军平安归来。”
·
平安这个词从来与战将无关,这个道理冼越自从军的那一日便知晓。
当他跨上战马,手里拿着画戟冲进敌阵时,他便做好了自己不会回来的心理准备。
狭路相逢勇者胜。
今夜亦如此。
冼越一马当先冲入北狄营地,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尚未反应过来的敌军还未拔出腰侧佩剑,便被他送上西天。
“杀——”
喊杀声在这一刻骤然而起。
跟随在他身后的大胤将士如汹涌而来的江河怒涛,狠狠砸进被他冲乱阵营的北狄营地。
这便是绝世悍将能带出来的冲阵效果。
当主将劈开敌阵,后面将士需要做的便是追随他,将战圈不断扩大。
冼越左冲右突,深入敌营。
将士们对被姜御月指定的人有着盲目的信任,一路跟着他越冲越深。
突然间,这位将军勒马停下,寒星一般的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军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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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冲阵讲究一个一鼓作气,此时停下必然是敌军有诈。
副将顺着冼越的视线看向军帐。那是一个颇为气派的军帐,帐外把守着装备精良的亲兵,帐里还点着灯,里面隐约有着人影,仿佛对夜袭之事早有准备。
副将脸色微变,驱马来到冼越面前,压低声音问道:“冼将军,可是敌军——”
话未说完,便见神色冷峻的将军纵马而出,以势不可挡的攻势踏倒军帐前的亲兵,冲入军帐之中!
这、这简直是自投罗网!
副将张目结舌,汗如雨下,“保护冼将军!”
——冼越如果死在这儿,他可怎么向将军交代啊?!
副将惊叫着冲进去。
入目的是那位威风八面的冼大将军手中画戟舞得密不透风,三两下便解决了军帐里的人,而后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军帐主座。制作精良的明光净铠不曾沾染半点敌将鲜血,但他依旧拿主座上的酒水浇着洗了手,待手上血迹冲洗干净,他抓起主案上的烤羊腿送入自己嘴中。
“味道不错。”
冼大将军大快朵颐之余不忘拿匕首割下大块羊腿肉,给到他怀里,“尝尝?”
“......”
感情不是敌军有诈,而是您饿惨了?!
副将一言难尽,“末将不饿。”
“哦。”
冼大将军不再理会副将。
从军之人吃饭快,冼大将军亦如此。
他三两下啃完羊腿肉,灌上几盏北狄人的烈酒,剩下吃不完的东西被他用干净毛毡全部打包,提着挂在马鞍上。
一整套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仿佛他在披甲上马的那一刻便预想着这件事儿,而今终于能够实现。
副将不忍直视。
——他们的伙食有那么差吗?
冼大将军吃好喝好打包好,睡梦中的北狄人堪堪反应过来,可尚未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便被冼大将军的又一轮冲锋乱了阵脚。
副将叹为观止。
怪不得有心情吃吃喝喝,原来是实力给的底气。
如果换成普通战将,别说抢东西吃了,只怕还未冲进去,便被敌军的弓弩手射成了靶子。
敌军的牛羊虽好,可也要有命来吃才行。
“呜——”
号角声响起。
这是与姜御月约定的时间到了,冼越手中画戟一挥,横扫大片围在他身边的北狄士兵。
“撤。”
冼越引兵而还。
姜御月已在约定的地点等候。
冼大将军把打包回来的牛羊扔给姜御月,“味道不错,你也尝尝。”
“谢冼大将军的好意,我回来再吃。”
姜御月哭笑不得。
冼大将军面无表情,“哦,那你去吧。”
姜御月微颔首,领着自己的本部兵马冲入敌阵。
“敌军来袭——”
她的长槊穿过斥卫胸膛从斥卫背后透出,让北狄斥卫来不及说完的话就此咽回喷涌着鲜血的肚子里。
“杀!”
马踏山河,呼声震天。
无数人在梦中惊醒,无数人在梦中被杀,血与火把吞噬着一个又一个军帐,让虽有提防却无力反抗的北狄士兵彻底陷入慌乱之中。
“不要跑,都不要跑!”
北狄将军努力维持秩序,“他们人少,他们在虚张声势!只要我们跨上马背就能击退他们!”
可效果却微乎其微。
又或者说,冼越天神降世的冲阵击溃了北狄士兵的心理防线,而姜御月的再次冲锋让他们更加无比清楚地明白一件事——他们不是这群人的对手。
原来一击即溃的大胤人也可以悍不畏死。
火光冲天,血流满地。
北狄士兵甚至没有看清大胤主将的脸,便一个接一个倒在火光与血泊之中。
“呜——”
号角声响起。
“撤!”
姜御月亲自断后,且战且走。
数万兵马被人当成待宰的牛羊往来冲杀,北狄主将怒不可遏,“追!都给我追!”
“不要让姜御月这个女人跑了!我要把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9. 第 9 章
第九章
“抓住大胤的小皇后!”
怒吼声自姜御月身后传来,“别让她跑了!”
看来今日的断后要有一场血战。
姜御月掀了下眼皮,眼里噙了些笑意。
她轻笑着收起长槊,取出弓/弩,反手从背后的箭匣里抽出三支弩/箭。
“嗖——”
箭若流星,破空而去。
北狄士兵应声倒地。
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在姜御月之后,被她护在身后的将士们亦纷纷张弓拉箭,射/向北狄士兵。一波又一波的利箭呼啸而来,纵马狂追的北狄士兵溃不成军。
侥幸死里逃生的北狄士兵勒马而停,眼底闪过一丝恐惧。
毫无疑问,他们根本不是姜御月与她亲兵的对手,尽管他们在人数上占据非常大的优势。
可这些优势并不足以支撑他们将姜御月斩于马下,反而会因她攻守兼备的撤退而丢掉自己的性命。
怕死是人的本能,以悍勇著称的北狄人亦不能免俗。
士兵们犹豫不前,督战军们勃然大怒,“上!都给我上!”
“你们是北狄最英勇的勇士,怎能害怕一个大胤的小皇后?快上!”
“将军有令,杀姜御月者赏千金!”
督战军大吼,“只要杀死姜御月,你们就能永享富贵!是能得到汗王封赏的勇士!”
重赏之下有勇夫。
更别提督战军们已抽出砍刀,准备将那些临阵撤退的士兵斩首,自己如果不去追杀姜御月,便会死在督战军手里。
身后无退路,身前是荣华富贵,北狄士兵们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提起武器再次去追赶姜御月。
“将军,他们又追过来了。”
亲兵回头看了眼身后,皱眉向姜御月道:“将军,您先走,我们来断后。”
姜御月不置可否,“他们的目标是我。”
“在没有斩下我的人头之前,他们是不可能放弃的。”
亲兵悬着的心彻底提了起来,“那怎么办?”
“莫慌,把原计划提前。”
姜御月道:“他们主动找死,便不能怪咱们心狠手辣了。”
“喏。”
亲兵应下,取出挂在马鞍旁的信号弹。
“砰——”
信号弹在天际炸响。
彼时天色尚未完全大亮,只刚刚亮起鱼肚白,正是混沌初分半亮未亮之际。
这种天色打信号弹虽不明显,但习武之人耳聪目明,领着本部兵马在融水河畔休整的冼越眉头微动,抬头望天。
“这是将军的信号弹。”
副将脸上微变,“冼将军,将军那里军情有变!”
冼越面无表情,“知道。”
副将声音急促,“那我们——”
“提前备战。”
冼越翻身上马,看向姜御月的方向。
一个优秀的将军,在打仗之际不会只有一套方案。兵书所说的以不变应万变已不适用现在的战场,如今的战场瞬息万变,用兵方式便要跟随战场的变化而变化。
姜御月无疑是一位极其出色的三军主将。
早在他与她分开之时,她便与他议定了三套不同的作战方案,以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休整的将士们纷纷上马。
湍急的榕水啪嗒着河畔的青石,溅起的水花洒在暗绿色的青苔。
被河水滋养着的青苔野蛮生长,爬上一块又一块的岩石与极少有人踩过的隐秘路径。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用来埋伏人的好地方。
冼越一声令下,将士们纷纷散开。
疯长的野草与凸起的怪石是天然的屏障,将他们的身影尽数隐藏。
“不要走了姜御月!快追!”
喊杀声不断从姜御月身后传来,“冲啊!杀了大胤的小皇后!”
姜御月且战且走。
金乌缓缓爬上云层。
第一缕金光照在榕水飞起的水花上,晶莹的白闪过姜御月的微眯着的眼。
这里安静极了,连鸟叫虫鸣都没有,只有湍急的榕水奔腾而去,像是黄泉路下的忘川水。
“撤!”
姜御月吩咐麾下将士。
有意吊着北狄士兵的将士们双腿一夹马腹,距离瞬间被他们拉开。
在下一个转弯的小路路口,他们迅速隐藏起来,用枝叶与巨石将自己遮得干干净净。
在最后一个大胤将士把自己藏好后,北狄士兵们从拐弯处冲进来。
就是现在!
藏身在古树之后的冼越缓缓抽出佩剑。
“再等等。”
一只手按在他臂甲,姜御月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把他们全部放进来。”
冼越瞥了眼身后战甲已辨不出原本颜色的姜御月,佩剑无声还鞘,“你的胃口真不小。”
“既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埋伏他们,便该将他们一网打尽。”
姜御月眯眼看着不断涌进来的北狄士兵,声音缓慢而平静。
冼越面无表情,“随你。”
将士们蓄势待发。
越来越多的北狄士兵冲进山谷。
“怎么回事?人呢?”
山谷里并无姜御月的身影,北狄士兵们一脸疑惑,“姜御月去哪?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通往山谷的路只有一条,已被咱们所占,她跑不了。”
北狄小头领道:“传令下去,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姜御月!”
斥卫环视周围,入目的是嵩山峻岭与疯长的野草枝堆,心中顿觉不妙。
“将军,这地方不太对劲。”
斥卫警惕道:“这个地方......太适合用来埋伏了。”
小头领心头一惊,虚张声势道:“她敢!”
“她只有几百人,怎么埋伏得了咱们的五千人?”
斥卫道:“将军,咱们还是小心行事为好。”
“您难道忘了骨叻扎将军的下场?”
不提骨叻扎还好,一提骨叻扎,小头领额头冷汗瞬间如雨落下,那可是大王最赏识的勇士,竟一个照面便被姜御月斩去头颅,连调转马头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实力如此恐怖的一个女人,绝不是他所能低估的存在。
小头领吞了下口水,“撤!”
然而已经来不及——
“轰隆隆——”
山上突然传来闷沉巨响。
紧接着,是巨大的滚石从山上滑落,狠狠砸在山谷之中!
“快跑——”
北狄士兵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滚石砸成血肉一片。
寒意自小头领脚底而起,瞬间冲向他的头顶。
——果然是埋伏。
“撤!快撤!”
小头领高声大喊。
但人多势众在这一刻从优势成为劣势,撤退的路已被北狄士兵堵得水泄不通,他们根本逃不出去。
更要命的是姜御月似乎早就提防着他们的撤退,山上落下的巨石虽然不多,但都精准落在一起,将他们撤退的道路彻底堵死。
而在这一刻,枯枝与草堆也从山上滚落,它们早早被浇上了火油,飞速坠落不仅没有让它们身上的火光消失,反而火趁风势烧得更旺,似乎要将他们尽数烧死在烈火之中。
北狄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
有些是被石块砸到,有些是被火苗吞噬,绝望的哀嚎声响彻山谷。
“不,我不想死,我还没有活够。”
“我要回去,我阿娘还在等我。”
“娘——儿不孝!”
小头领听着士兵们濒死之际的呐喊,看着火光之下的挣扎,只觉得手脚冰冷,有些握不住手里的弯刀。
完了,全完了。
姜御月不打算放走一人,她要他们尽数死在山谷之中!要用他们的鲜血去祭奠那些被他们残忍杀害的大胤的将士与百姓!
这个睚眦必报的女人原没有看上去的那般平和,刻骨的恨意早已在她心底滋生,一旦抓住机会,便会让复仇的怒火倾泻而出,将他们烧得尸骨无存!
“姜御月——我要杀了你!”
小头领怒而出声。
“嗖——”
呼啸而来的弩/箭穿胸而过。
射/箭之人的力气显然要比普通人大得多,弩/箭带来的巨大惯性将他从马背上拖离,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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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他钉死在他刚刚逃离的火光之中。
火光瞬间将他吞噬。
他就着冲天而起的火光,缓慢低头,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弩/箭,那是姜御月的六棱箭,上面以粗糙的刀工刻着一个小小的姜。
小头领的头慢慢歪了下去。
冼越收起弓/弩。
“冼大将军好箭术。”
姜御月由衷赞美。
冼越斜睥姜御月。
女将嘴角噙笑,面色平缓,丝毫并未将北狄人的咒骂放在心上。
——她早已习惯这一切。
是他多管闲事。
冼越冷哼一声,“他们人多,这点火烧不死他们。”
“那就给他们换成水?”
姜御月扬眉一笑。
副将大手一挥,旗手打起令旗,将士们纷纷出动。
一捆又一捆的枯草从山上滚落,燃起的火苗舔舐着山谷里的枝叶与枯草。
大火燃尽,处处都是尘灰,尘灰铺在狭长而拥挤的山谷之中,如同一条被火势劈开的道路。
“这里!这里有路!”
幸存的北狄士兵高声大喊,“快!我们可以从这里出去!”
彼时冲进山谷的五千余人只剩一半,听到前方有路,便迫不及待往前涌来。
他们顾不得前面刚刚烧过一场大火,此时地面热得能将他们的皮靴烤得软绵,他们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浮木,不顾一切向生的方向跑。
但前面是湍急的榕水,而北狄人不会水。
第一个到达榕水的人呆立在原地,“不,不可能。”
“这里一定有路的,一定会有路的!”
但是没有。
宽阔的榕水横在他面前,一如引人上黄泉路的忘川水。
可后面的人不知道这一切,他们仍以为前面有路,有路便有活的希望,他们不断推搡着拥挤着,想让前面的人走得快一点。
“快点走啊!”
后面的人在叫嚷。
第一个看到榕水的士兵被挤掉奔腾不息的榕水里,后面的人仍在催促,“快走快走!别让姜御月发现了我们!”
“扑通——”
又一个人被挤了下去。
“别推了!前面是河!”
前面的人大声喊话,但后面的人根本听不清,他们人挤人甚至人踩人,生死关头的求生本能让他们本能地往前走,生怕自己走慢一步,便会被石头砸死或者大火烧死。
姜御月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午后的阳光刺目,转眼便金乌西坠,霞光满天。
山谷里的躁乱持续了一整个昼夜,榕水上漂浮着无数具淹死的尸首,原本清澈的河流变得赤红一片,一如鲜血的颜色。
姜御月缓缓闭上双眼。
“将军,还等吗?”
副将躬身问道。
姜御月抬手掐了一下眉心,“不等了,打扫战场。”
“那活着的人?”
见姜御月脸色不太好看,副将试探问道。
冼越双手环胸,斜睥姜御月。
“杀。”
女将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敌我悬殊而又粮草不济的情况下,善意的招降只会将自己送上西天。
冼越收回视线,轻嗤一笑。
“喏。”
副将领命而去。
【叮——恭喜宿主完成新任务,请宿主抽取您的新武将。】
小嘀的声音在姜御月脑海响起。
看了太多战场惨剧而有些生理不适的坏心情顿时一扫而光。
姜御月瞬间睁眼,如炬目光落在冼越脸上,声音清脆而明快,“冼大将军,咱们完成任务了!”
“什么?”
姜御月变脸太快,冼越没有反应过来,狐疑地瞧了眼一脸阳光灿烂的姜御月。
姜御月眉飞色舞,“你夜袭成功,是一次胜仗,我夜袭成功,是又一次。咱们把敌军引在山谷里,又打赢一场胜仗,如此便是三场。”
“三场胜仗可以召唤一位武将。”
姜御月竖起三根手指,在冼越眼前晃了晃,“你喜欢跟哪位将军打配合?搭配哪位将军一起作战胜率更高?”
10. 第 10 章
第十章
冼越不假思索,“自然是陛下。”
“召唤不了太初帝,换一个。”
姜御月道。
冼越摇头,“哦,没有。”
“......”
她就不该问他这个问题。
这位大将军人缘差到在被太宗皇帝千刀万剐时没有一个人替他求情,平时的为人处世可见一斑,让他推荐武将,还不如她自己盲选来得靠谱。
当然,她的运气太过逆天,让她盲选不如让冼越来抓阄。
“一二三四五六,选个数字。”
姜御月闭目,在脑海里挑选着看不出武将身份的武将卡。
冼越道:“六。”
“那便六。”
姜御月翻开第六张武将卡。
耀眼的蓝光在武将卡周围浮起,托着武将卡将它缓缓翻面。
武将卡的另一面是大战后的满目疮痍,尸山血海犹如地狱,然而在白骨皑皑之上,身着雪色长衫的文士持书而立,悲悯地俯视着自己脚下的残肢断骸。
这必然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那位贤相!
除了他,世间再无人有这种神爱世人的慈悲。
姜御月大喜,“冼大将军,我抽到了丞相!”
“哦?丞相?”
冼越挑了下眉。
姜御月颔首,“对,丞相。”
“丞相人很好的,在你死后还替你收了尸。”
如果问她对哪位君臣的印象最好,那必然是太初年间的这位贤相。他博学多才,爱民如子,是一位当之无愧的千古贤相,更是一位用兵如神的执政者,在太初帝暴毙而太宗皇帝立足未稳之际,是他镇压了一场又一场的叛乱,将战乱抵御在大胤之外。
“丞相武力值不高,一力士可擒,也算武将?”
冼越不置可否。
姜御月逻辑自洽,“丞相虽然不能战场搏杀,但他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军事能力极强,仅次于太初帝,如何不能算武将了?”
“可能系统评估武将的标准看的不是武将的个人武力,而是看他的排兵布阵能力。”
姜御月道:“如此推来,丞相自然算武将。”
丞相文武全才,不仅能指挥作战,还能处理内政,有他襄助,收复失地还于旧都指日可待!
只是丞相的武力值不高,要尽快找到他,否则以他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身板,只怕在乱世里活不到三日时间。
姜御月问系统:“小嘀小嘀,你把丞相送去了哪——”
【叮——恭喜宿主成功抽取新武将,崔郾施。】
系统的声音在姜御月脑海响起。
姜御月的声音戛然而止,未说完的话瞬间咽回肚子里。
“谁?你说谁?!”
短暂沉默之后,姜御月拔高了声音。
画像上悲天悯人的文士是毒士崔厌施?!
——这绝对是悲天悯人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崔予,字厌施,清河郡人,出生于——】
“停停停,我知道他的生平,不需要你再解释一遍。”
姜御月打断系统的滔滔不绝,“我想知道的是,画像上的人跟崔厌施有什么关系?他不是出了名的毒士吗?怎么可能是画像上的样子?”
【抱歉,宿主权限不够,小嘀暂时无法回答宿主的问题。】
“你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你回答下一个。”
姜御月扶额,“你是不是把我抽取的武将调换了?我觉得我抽的是丞相,不是崔厌施。”
【小嘀无权调换宿主抽取的武将。】
【崔厌师官至大胤丞相,谥号文贞,被大胤太宗皇帝评价为开国功臣之最,在崩逝前将他立为辅政大臣,匡扶幼帝主持朝政。崔厌施历经五朝恩宠不衰,是大胤当之无愧的国之栋梁,请问宿主是否要将他销毁?】
“......等等,谁说我要将他销毁了?”
姜御月长长叹气,“我只是心理落差过于大。”
同样都是丞相,但丞相跟丞相的差距比人跟狗都大。
——前者心怀天下,后者随波逐流拿人肉当军粮,做的缺德事只怕自己都数不清。如果不是为了招揽人心为己所用,以太初帝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绝不会将有才但大缺大德的崔厌施收入麾下。
“不销毁,确定抽取。”
姜御月如当年的太初帝一半,捏着鼻子收下崔厌施。
·
而彼时的太初帝,他彼时正物理上捏着鼻子把棺木周围早已放得变质的祭祀用的食物送入口中。
难吃。
很难吃。
非常以及特别难吃。
太初帝陆止危心如死灰。
他十分艰难地咽不下难以下咽的食物,便不再勉强自己,放下食物,翻进一个人高的棺材里,安详闭上眼。
——这死而复生的“福气”不要也罢。
陵墓里没有日月,他不清楚自己醒了有几日,只知道另外一件事——他的的确确是死了。
这里是他的皇陵。
哪怕他在位之时提倡薄葬,但依旧被修得颇为奢华,这大概就是丞相口中非壮丽无以重威,活着的天子威风八面,死了的天子也要威加四海。
他的皇陵很大,里面各式用具齐全,长明不灭的灯盏将这里照得如同白昼,让他时常有种他仍身在皇城的恍惚。
但周围的泥人又无声提醒他,这里不是皇城,是他的陵墓。
泥人是他曾废过的人殉得以执行,给他陪葬的公卿大夫以及将军亲卫们全用了泥人来代替,又因为他死得突然,来不及烧制过多的泥人,工艺上更无法与前朝相比,所以这里的泥人还没他膝盖高,按身高来讲应该是个还没断奶的奶娃娃,却提前进入官场,早早地承担了戍卫天子寝陵的任务。
荒诞又滑稽。
陆止危长长叹了口气。
——这不是虐待奶娃娃吗?
造孽哟!
“咕咕咕——”
不争气的肚子锲而不舍叫起来。
“......”
就不能让人消停会吗?
陆止危抬脚踹开棺材里的陪葬,金银玉饰被他踹得哗哗响。
然而随手一抓,依旧是冰冷的珍珠与晃眼的金饰,他抓起一把珍珠塞到自己嘴里,感觉自己像是死了三年又被人翻起来的咸鱼。
讲真,他应该是第一个盼着自己皇陵被盗的帝王吧?
——再没有人来刨他的坟,他的坟头草就真的要三!丈!高!了!
依旧没有,周围是死一般的安静,唯有他咕咕叫着的肚子格外的不合时宜,大张旗鼓提醒他,他是这里唯一的一个活物。
“呸!”
太初帝吐出嘴里的珍珠。
有眼无珠!蠢笨不堪!
——朕乃天子!朕的陵墓难道不值得你们来盗吗?
太初帝骂骂咧咧从棺材里爬起来,早就腐烂的衣物不需要他特意卷起来,便能露出精壮有力的胳膊,拿起自己没有吃完看着像干尸一样的肉,嚼也不嚼便咽进肚子里。
干巴巴的肉硬得像石头,太初帝差点被噎死,好在酒坛与水壶里有着不知何年何月的水,虽经沧海的变迁而只剩下小小的一半,但已足够让他解渴,他大口喝着水,这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如果这也叫吃饱喝足,那么太初帝觉得自己此时的肚子很饱,靠着案几休整片刻后,他顺手从不及自己膝盖高的泥人亲兵里捞走他们的武器,沿着石壁开始敲敲打打。
求人不如求己。
没人敢盗帝王陵,他便自己来掘坟。
·
“刨坟挖尸的崔厌施?把人肉制成军粮的毒士?”
冼越斜睥着姜御月,“你抽到的是哪个丞相?”
姜御月头也不抬,“崔厌施崔丞相。”
“你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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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他被太宗皇帝引为心腹,拜作丞相。”
“......他也配?”
冼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姜御月道:“怎么不配了?人家不仅是太宗皇帝的心腹,还历经五朝荣宠不衰被系统评价为大胤栋梁呢。”
“哦,就因为太宗皇帝给他下毒的馊主意是他出的,他就不是国之柱石了?”
“冼大将军,心胸能不能宽广点?”
姜御月抬手拍了拍冼越的肩膀,勤勤恳恳循循善诱:“崔丞相也是丞相,也能帮咱们打胜仗。不看崔面看胜面,胜的战役越多,咱们遇到太初帝的机会便越大嘛。”
“哦。”
冼越面无表情。
这是跟她一样捏着鼻子接受崔厌施的意思了。
姜御月松了口气,“那便一言为定,等我找到他,你不许伤他。”
冼越嘲弄出声,“那要看他有没有命活到你找到他。”
“什么意思?”
姜御月眼皮一跳,心底升起一种不详预感。
冼越声音凉凉,“他与那位丞相一样,手无缚鸡之力。”
“......”
艹!她怎么忘了这一出了?
崔厌施虽为世家子弟,但自幼体弱多病,不修习刀兵之术,武力值还比不上逼急了能提刀砍人的谢丞相。
姜御月刚刚放回肚子里的心再度提了起来,“你回城休整,我现在去找他。”
冼越懒得在崔厌施的事情上出力,翻身上马,引兵归城。
姜御月带着自己的本部兵马,循着系统给出的路线去找崔厌施。
可刚走没多久,她便觉得这个方向不太对。
——这不是北狄人关押俘虏的地方吗?
“小嘀,请给出崔厌施的准确位置。”
姜御月叫小嘀。
【抱歉,宿主权限不够,不能精准定位崔厌施的地点。】
【但小嘀可以给宿主一些线索,让宿主根据线索去找崔厌施。】
蓝光再次在姜御月脑海亮起,战乱之后的场景如画轴一般缓缓铺开。
雪色长衫的男子垂眼看着周围的饿殍满地,神色悲悯而哀伤,但下一个瞬间,他温柔笑了起来,视线漫不经心滑到正在巡视的北狄士兵身上。
姜御月险些骂了句国粹——崔厌施这厮要投降北狄!
没错,崔厌施就是这么一个毫无底线的人。
什么华夷之别,什么君臣大义,全抵不过他个人的荣辱。只要自己能安享富贵,他不介意做任何事情,包括通敌叛国卖主求荣。
这样不择手段偏又极有才干的一个人,如果被北狄所用,后果不堪设想。
“传我将令,速召冼将军点五百人马,明夜子时兵出金沽山。”
但到底是姜御月,转瞬之间,她冷静下来,吩咐身边亲兵。
五百人马几乎是她的全部家当,但这点人手不及北狄人的零头。
更别提金沽山易守难攻,莫说只有五百人,纵然五千甚至五万也未必能打得下来。
只能用险。
声东击西,引蛇出洞。
唯有这样,她才有可能从被北狄重兵把守的金沽山里揪出崔厌施。
斥卫领命而去。
姜御月星夜奔赴金沽山。
“将军,我们人太少了,不可能攻下金沽山。”
副将忧心忡忡。
之前以少胜多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可这种战术用得多了便是自投罗网,指不定这会儿北狄人早就在金沽山准备好天罗地网等待着将军自投罗网。
——更别提将军的目的是从千军万马里救出一个人,这比全歼敌军的难度高上不知多少倍!
“无妨,我有法子。”
姜御月以怪石为掩体,隔着枝叶看向远处的北狄军营,弯刀一样的眉下面的眼睛明亮如星辰。
——这位臭名昭著的毒士,她要定了!
11. 第 11 章
第十一章
而彼时被姜御月惦记着的崔厌施,此时正垂眼瞧着地上的蚂蚁。
战乱之际人命贱如草芥,却肥了这些蝼蚁,腐烂的尸首之上生的蛆虫与苍蝇不断壮大着它们的族群,在血与白骨之上组建出一支又一支的军队。
“让我吃一口......”
“还给我,这是我的饼。”
俘虏们为了争夺半块杂粮饼打得头破血流。
“杀了他,这半块饼就是你的了。”
北狄士兵们哈哈大笑。
“啊——”
抢饼的俘虏倒了下去。
但这场争斗并未结束,黑黝黝的杂粮饼只有半块,但俘虏却有十几人,要死的只剩最后一个人,这次的抢饼游戏才会结束。
呵,这就是乱世。
——十分无趣儿。
崔厌施拿起一块石料,压在蚂蚁军队上面,抬起脚,慢条斯理踩了下去。
军队为之溃散,崔厌施温柔笑了起来。
长风卷起他雪色长衫,衣袖与裙摆虽被周围的尸首染上一层阴郁的红,却不曾将他气度削减半分,反而让他越发遗世独立,不染凡尘。
北狄士兵不耐烦皱眉。
他最讨厌的便是这种大胤人。
明明一无所有饿得要跟野狗去抢食了,却还目下无尘犹如神祇——也不知在高傲个什么劲。
“喂,姓崔的,你不饿吗?”
北狄士兵问崔厌施。
崔厌施声音温和,“凡人之躯,怎会不饿?”
饿就好,饿才有意思。
北狄士兵嗤笑,把什长临走之前的交代抛到脑后,从黑漆漆的面饼上掰下半块,丢到崔厌施面前,像是在喂狗,“喏,如果你能抢到,那这东西就是你的了。”
硬邦邦的面饼滚在崔厌施脚边。
长身如玉的男人没有俯身去捡。
他甚至连瞧也未瞧被丢过来的面饼,仍迎风而立,端方自持,一双如浸在水里的美玉似的眼睛看着北狄士兵,里面的情绪温柔而含蓄。
“抱歉,崔某不食嗟来之食。”
崔厌施微笑说道。
北狄士兵嘲讽出声,“哈?嗟来之食?”
“你的国家都要亡了,你能有的吃就不错——”
“不知死活的东西,怎么跟崔先生讲话的?”
士兵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匆忙赶到的什长踹了个趔趄,一头扎进腐尸里。
腥臭味扑面而来,士兵肚子里一阵翻腾,险些吐出来,但还未挣扎着从腐尸里起身,后脖颈又被什长揪住,什长扯着他的后脖颈把他拽到崔厌施脚边,声音大得像敲锣,“快给崔先生道歉!”
一个大胤俘虏也配让他来道歉?
这个姓崔的到底有什么本事,居然让什长如此看重?
“崔先生,对不住,刚才是我说错了话。”
士兵不情不愿。
崔厌施深深地看了士兵一眼,“无妨。”
那双眼睛明明温和平静,没有太多情绪,士兵厌恶得很,趁着什长不注意偷偷瞪了一眼。
可让他与那双眼睛对视,他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仿佛看到从修罗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披了张人皮。
“还傻愣着干什么?快滚!”
什长抬脚把没点眼色的士兵踹开。
士兵回神,惊出一身冷汗,“属、属下告退。”
什长学着胤人的规矩向崔厌施拱手见礼,“崔先生,百夫长有请。”
“劳烦什长带路。”
崔厌施略整衣袖。
什长把崔厌施引进百夫长的军帐。
“哦?你就是崔先生?坐。”
百夫长打量着号称能帮自己解燃眉之急的男人,开门见山道:“不知崔先生要如何帮我活捉大胤的小皇后?”
崔厌施笑得温和无害,“自然是请君入瓮。”
·
“将军,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
副将提醒姜御月,“这里的防守极其严密,如果再往前走,很有可能会被他们发现。”
姜御月微颔首,“我知道。”
扒下挡着视线的职业,她打量着往来巡视的北狄斥卫。
这些斥卫与她之前遇到的完全不同,身上毫无懒散懈怠之气,猎鹰一样锐利的目光密切关注着周围的环境。
这不是寻常斥卫会有的悍勇精干之气。
姜御月视线滑到斥卫右手按着弯刀的上。
那是一柄再普通不过的弯刀,她在战场上见过无数次,但这次似乎不大一样,刀柄上没有寻常北狄士兵会挂着的兽骨与狼牙,只有光秃秃的刀柄被他们按在掌心。
姜御月再看其他斥卫。
无独有偶,不止这一个斥卫也没有兽骨,其他斥卫的刀柄上也没有,只有朴实无华的弯刀被他们悬在腰间,随着他们往来巡视的动作而微微晃动。
北狄风俗与大胤完全不同,兽骨与狼牙是他们身份的象征,绝不会被他们轻易舍去。
——不对劲。
姜御月凤目慢慢眯了起来,“北狄打出的是谁的将旗?”
“好像是阿......阿什么来着?”
副将挠了挠头,有些记不住。
姜御月盯着斥卫刀柄上的兽骨,“阿基兀讷织?”
“对对对,就是他!”
副将道:“他的名字太长了,末将有点记不住。”
“不是他。”
姜御月摇头,视线从兽骨处收回。
副将不解,“不是他?那是谁?”
“这不是阿基兀讷织能带出来的兵。”
姜御月松开枝叶,眸色如墨色摊开。
中原之地战乱近百年,早已没了最初的华夷之别,有些的夷狄在中原之地烧杀抢掠,只图一时的痛快,也有目光长远的夷狄想要扎根富饶繁华的九州之地,便主动汉化,用大胤的思维与文化来统治大胤的神州大地。
如今的北狄汗王赫连持便是这样一个人。
说是北狄汗王,其实并不准确,赫连持弑父夺权一统北方中原之地后,便定都洛阳,立朝称帝。胤人叫他北狄汗王是对他的蔑称,他真正的身份是大凉的皇帝,如今的北朝之主。
在赫连持的主导下,北凉贵族被迫汉化,那些用兽骨与狼牙来装饰自己的原始部落习惯,也改成了以珠宝金银来装饰,让他们在穿着上几乎与大胤人没什么区别。
但处于权力中心贵族们毕竟是少数,普通百姓与士兵才是沉默的大多数。
他们信奉武力,信奉自己手里的弯刀,他们不理解为什么大胤明明一击即溃,他们却还要学习大胤的东西?
是以,这些普通士兵与百姓仍保持着旧时的习惯,并未全盘接受赫连持的主张。
“这些斥卫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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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去与其他斥卫没什么两样,但他们的身上没有佩戴兽骨与狼牙,握刀的方式与走路的姿势也与普通斥卫大不相同。”
姜御月一针见血,“这些是已经接受汉化的士兵——换言之,他们是赫连持的嫡系。”
副将脸色微变,“赫连持的嫡系?他们怎会来得这么快?!”
“赫连持虽一统中原,建立大凉,但改风易俗主动汉化触动了北狄人的根本利益,他纵有铁腕手段与赫赫战功,也未必压得住大凉内部的汹涌民意。”
姜御月道:“他派嫡系来这儿,是不想把灭胤的战功被别人占了去,他拿下灭国之功,才好缓解北狄人对他的强烈不满。”
副将顿时紧张起来,“既然是赫连持的嫡系军队,那肯定比之前的北狄人更加厉害,将军,我们该怎么?”
“莫慌,见招拆招便是。”
姜御月抬手掐了下眉心。
她已连着两个昼夜不曾合眼,全靠一股气提着,但尽管如此,她的思维依旧无比清晰,“赫连持的嫡系虽骁勇善战,远非普通北狄士兵所能比拟,但只要我们用些手段,便能让他们的优势变成劣势。”
“这些北狄人之间的矛盾,不比咱们与主降派的臣子少。”
姜御月眼底精光一闪即逝。
副将悬着的心莫名放了下来。
“将军,冼将军到了。”
斥卫来报。
姜御月立刻起身,“快请。”
“夜袭?佯袭?”
冼越依旧惜字如金。
与将帅之才说话就是省心,姜御月眉眼弯弯,“佯袭,让赫连持的嫡系军队看看咱们的实力。”
“知道了。”
冼越微颔首,领兵而去。
是夜,冼越再度袭营。
这次的袭营与上次的完全不同,上次是一骑当千,视北狄大军如无物,但这一次却是冲杀半个时辰之后便果断撤回,仿佛是发现自己竟踢在铁板上,见事不好便仓皇逃命。
大凉军士心如死灰。
就这?就这?!
这种虽有一定战斗力,但综合来看不过是莽夫之勇,用些手段便能把他们全歼。可这种不足挂齿的胤军居然全歼两万前军,可见他们的前军都是一群废物!
与这种废物协同作战,怎么可能一战灭胤?襄助陛下一统九州成就霸业?
是役,大凉军士越发看不上普通北狄士兵。
而在北狄士兵也越发对大凉军士不满。
大家同是北狄人,凭什么你换上胤人的衣服待遇就能比我好?凭你数典忘祖?凭你背弃北狄?凭你跟在我们身后捡现成的,每次都是我们把胤军打垮,你们好拿战功?
汗王太过不公!
没错,普通北狄士兵依旧不习惯把赫连持称作陛下,仍唤他为汗王。
仿佛只要这样,他们追随的便是自古以来崇尚武力的北狄汗王,而不是否定北狄一切推行胤人文化的大凉皇帝。
两派将士们之间的矛盾越发激烈,只需一把火,便能让引爆越滚越大的矛盾雪球。
——而姜御月要做的,便是找到这把火。
“佯袭?夜袭?”
是夜,冼越问姜御月。
姜御月勒紧胸前护心镜,一双眼眸亮晶晶,盯着往来巡视的大凉士兵,“不,今夜夜袭。”
“是时候给骄傲自满的大凉士兵们当头一棒了。”
12. 第 12 章
第十一章
阿基兀讷织虽不是最顶尖的战将,但亦不是庸碌无为之辈,察觉到主将杨承志态度日渐松懈,他纠结再三,还是忍不住劝诫一番,哪曾想,他规劝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杨承志一顿抢白——
“好了,不用再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杨承志道:“你放心,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不会在陛下面前说你指挥不当导致前军尽丧,我会替你描补一二,说大胤的小皇后的确是个厉害角色,才会让我们连战连败,颜面尽失。”
如果放在以前,他根本不会对阿基兀讷织这种蠢材有好脸色,败军之将留着有什么用?拉出去一刀剁了才是蠢人的归宿。
但现在不一样,陛下已有些压不住朝里的暗波汹涌,急需灭国之威来证明自己的国策不曾失误,作为陛下的心腹,他需要暂时不能与前线的将士们起冲突,尽管他们的确是群废物,连姜御月这种角色都拿不住。
杨承志起身,浑厚大掌拍了拍阿基兀讷织的肩膀,忍着自己心里的厌恶尽量以温和的声音说道:“至于姜御月,你就不用管了,交给我就好了。”
“你的任务,是看守那些俘虏,不要让你的兵虐杀他们。”
杨承志道:“天下即将一统,这些胤人以后跟咱们一样,都是陛下的子民。咱们不能跟以前一样,把他们当成待宰的牛羊。”
阿基兀讷织眼皮突突跳,彻底歇了劝说杨承志的心。
——这种狂傲之徒活该他在姜御月身上摔个大跟头!
“是,我知道了,我全听将军的吩咐。”
阿基兀讷织眼底闪过一抹不耐烦,憋屈说道。
阿基兀讷织退出主帐。
杨承志脸上笑意尽立敛。
如果不是为了陛下着想,他才不会忍受这种无能之徒。
——一个白白断送两万士兵性命的指挥官,根本没有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必要。
更别提这个人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还想用他的战败经验来规劝他,这简直是倒反天罡!
“大哥,将军怎么说?”
“大哥,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阿基兀讷织刚走出来,麾下亲兵们便连忙围上来,围着他问东问西。
“将军说,他来对付姜御月,不用咱们操心。”
阿基兀讷织没有好气道:“至于咱们,好吃好喝养着那些俘虏就好了!”
亲兵们义愤填胸。
——这也太欺负人了!
胤军虽不善战,但各地的叛乱抵抗意志却很强,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要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以此来阻挡他们的攻城进度。
这种情况下,攻城略地便无比艰难,每打下一座城池,就要死去无数将士,同胞手足们的尸首不知堆了多少层,才能换来他们的入主新城。
他们从金陵一路打到大胤的最东端,打得大胤只剩榕城最后一座孤城,只需要他们集结兵力发动一次大进攻,便能彻底摧毁大胤王朝,让这个早该被丢进历史垃圾堆的可笑王朝待在它该待的地方。
可现在倒好,他们付出无数血的代价把硬骨头啃完了,换来的却是汗王的嫡系军队来摘桃子,去拿本该属于他们的灭国之功。
如果只是这样,那还就罢了,人家是汗王最看重的军队,待遇好些是应该的。
可他们不该端起碗吃饭,又放下碗骂娘——明明是白捡灭国之功,却还说得好像是他们打不过大胤的小皇后,他们来帮着解围一样!
更让人接受不了的事情是,这群人竟然还居高临下让他们与胤人和平共处,说胤人与他们一样,同样是汗王的子民?
胤人那群软脚虾也配?!
不满情绪不断滋生,在听到要善待俘虏的将令后彻底爆发。
——他们反抗不了杨承志,难道还动不了俘虏?
憋屈的北狄人能把心里压抑着的怒火发泄到无力反抗的俘虏身上。
杨承志所说的不准虐杀俘虏的将令不仅没有得到有效的执行,反而因为他的再三交代而让原本便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俘虏的处境更加艰难。
死状可怖的尸首每天在增加。
勉强活下来的俘虏们看着周围同胞们的残肢断骸,神色麻木,眼睛却是赤红一片。
没有人会来救他们。
大胤的皇帝是个傻子,大胤的臣子们只知道享乐,被酒色掏空的身体连战马都爬不上去,又如何是好勇斗狠的夷狄们的对手?
神州沦陷,四海悲鸣。
这是整个华夏大地的至暗时代,亦是大胤王朝在敲向丧钟。
唯一不同的是,每到王朝末年之际,都会英雄辈出,群雄逐鹿,他们将破碎的神州大地重新粘合在一起,在废墟之上建立一个无比强盛的新王朝。
但这一次,昊天上帝似乎抛弃了他曾经眷顾过的土地,赤地千里的旧王朝,无人在夷狄的铁骑之下束起一杆将旗,更无人能踏平乱世重塑九州。
俘虏们心如死灰。
可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当他们发现自己无论怎样都是死路一条时,那些破罐子破摔的颓废竟也能当出几分胆气,在又一次看到自己的同胞手足们倒在屠刀之下时,他们竟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试图用自己骨瘦如柴的身体去抗衡那些杀人取乐的屠夫。
“现在想起来充好汉了?早干嘛去了?”
屠夫手里的弯刀高高举起,落下后砸出大片血雾。
斥卫尽忠职守地把自己看到的事情上报给杨承志。
“这帮蠢货,竟然完全不把陛下的话放在眼里。”
杨承志不悦皱眉,“就是因为有这帮人的存在,陛下的宏图霸业才会至今不能实现。”
“先生怎么看?”
杨承志锐利目光落在崔厌施身上。
悠然自得的文士彼时正在饮茶,听杨承志唤自己,才将茶盏放下,声音不急不缓道:“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杨承志的目光变得玩味起来,“先生,他们杀的都是胤人。”
崔厌施微微一笑,“胤人如何?凉人又如何?”
“崔某只知道,崔某如今是将军的幕僚,便要以将军为重。”
“姜御月尚未伏诛,将军何必为些琐碎小事寒了将士之心?”
崔厌施道:“将军虽然悍勇,麾下嫡系更是骁勇善战,锐不可当,但此地地形复杂,适合姜御月施以奇兵之计,而不适合将军的铁骑。将军若想一战灭国,活捉姜御月,便需仰仗阿基兀讷织的军队——”
“笑话,我需要靠他来打姜御月?”
杨承志再也听不下去,冷笑打断崔厌施的话。
崔厌施笑了一下,“自然,将军何其神勇,怎会需要依靠别人?”
“是崔某浅薄,不该妄下结论。”
“先生总是太过谨慎,将我当成那种无用之人。”
文士态度恭谨的服软让杨承志很是受用,“我才是三军主将,怎么可能会阿基兀讷织的脸色行事?我给他几分好脸色,是为了陛下的大业,不是因为他和他蠢笨不堪的将士。”
杨承志道:“大敌当前,我便依你之言,暂时不与他一般见识。”
“等捉到姜御月之后,我再对他另行军法!”
“将军圣明。”
崔厌施温和敛眉,眼底不见一丝情绪。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杨承志的话很快便传到阿基兀讷织的耳朵里,让这位本就憋屈万分的将军更加烦闷不堪。
“杨承志竟然为了几个俘虏要杀我的人?”
阿基兀讷织抬脚踹翻自己面前的案几,“他们为大汗出生入死攻城略地,竟然还比不上几个无足轻重的胤人俘虏?!”
杀俘虏杀最厉害的亲兵们心有戚戚,“将军,您快想个办法吧!”
“再这么继续下去,我们只怕性命难保啊!”
“想办法想办法,你以为我不想想办法吗!”
阿基兀讷织骂道:“但他是陛下钦点的三军主将,我对他能有什么办法!”
“那......不如让那个姓崔的想个法子?”
亲兵试探开口:“这厮是个老好人,处事圆滑,从不得罪人,从他愿意在杨将军面前给将军求情就能看出来。而且他的鬼点子多得很,说不定能替咱们解了这个围。”
阿基兀讷织眼前一亮,“对,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去,把他叫过来,就说我有要事找他。”
崔厌施随亲兵而来。
阿基兀讷织上下打量他一眼,发现这个胤人着实长了一张好皮囊,是女人最喜欢的那种小白脸,面如冠玉唇若涂脂的,如果换成女人的装束,只怕还真辨不出他到底是男还是女。
这样一个人留在自己身边做事的确赏心悦目,阿基兀讷织有了几分好脸色,开门见山道:“我叫你来的意思,想必你已经明白了。”
“说吧,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杨将军不再怪罪我?”
“杨将军所求,不过是灭国之功罢了。”
崔厌施眼底一片平和,“如果将军能助将军一战灭国,想来杨将军便不会再计较将军麾下将士们无足轻重的小事了。”
阿基兀讷织愁的就是这件事,“怎么?你觉得我是姜御月的对手?”
他要是能打得赢姜御月,哪里还会忍杨承志的窝囊气?
麾下将士们觉得姜御月一战可擒,大胤一战可灭那是麾下将士们的事情,他可从不这样觉得,作为一个指挥了无数次战役的将军,他太清楚姜御月与普通大胤将军的区别——那是云!泥!之!别!
别说他了,只怕他跟杨承志绑一块,也未必是姜御月的对手。
“将军乃国之柱石,岂是姜御月之流所能抵挡?”
崔厌施道:“姜御月之胜,不过是侥幸罢了,算不得善于用兵。”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好听呢?阿基兀讷织来了兴致,“你有赢她的法子?”
“算不得法子,只是些雕虫小技罢了。”
崔厌施抬眉看着崔厌施热切的目光,声音缓慢而平静:“将军可曾听过关门打狗的典故?”
·
“唔,这是请君入瓮,关门打狗。”
姜御月眯眼看着北狄士兵们的阵营转变,抬手拍了拍冼越的肩膀,“冼大将军,看来咱们遇到了对手。”
冼越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姜御月,“怎么?你怕了?”
“怕?”
姜御月嗤笑,“为何要怕?他是毒士,我是妖后,应该他怕我才对。”
冼越不置可否,“不可掉以轻心,崔厌施攻于心计,极善用兵。”
“知道。”
姜御月大手一挥,“所以我给你准备了这个东西。”
亲兵把东西抬上。
冼越余光瞥过去,看到那是一杆旗帜,猩红色的旗面,上面用古朴厚重的大篆写着冼字。
——姜御月的字。
这是将旗。
将旗不同于其他东西,拥有将旗意味着自己能独领一方,将令下达,麾下将士莫不遵从。
更代表着他可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再作为姜御月的附庸而存在。
冼越凌厉眉峰慢慢下压。
姜御月轻笑着开了口,“我幼年之际,也曾学过四书五经,修过女德女容。”
“可后来才发现,这些东西护不住我想保护的人,也让我走不到我想要的位置。倒是那些不曾被师父与长辈们教过的东西,反而能让我得偿所愿,心想事成——比如说,一支独属于我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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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冼将军,如今我把这东西给你,盼着你能与当初我一样,能在战场上拿到你自己想要的东西。”
姜御月道。
冼越眯了眯眼。
姜御月的声音明明很轻快,带着她一贯的豁达通透,可冼越还是从她话里听出了别样情绪,她对这场战役没有十足的把握。
也对,对方是毒士崔厌施,莫说她了,只怕陛下来了,也不能拍胸脯保证,说自己一定能赢崔厌施。
——毒士的称呼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数不清的白骨堆出来的骂名。
“你怕了。”
冼越面无表情。
姜御月笑,“怕?我只怕他不够惊才绝艳,配不上我的全力以赴。”
冼越眼皮轻轻一跳,看向微笑着的姜御月,那双凌厉又潋滟的凤目,此时有着勃勃的野心与不惧风浪的跃跃欲试。
那是他曾在陛下身上见到过的东西,让他舍了一身的血肉去追随。
冼越眼皮轻轻一跳。
恍惚间,他好像明白了姜御月的用意——她要以自己为饵,去换那位用兵狠辣的毒士。而他是她手里的矛,她成功与否,全看他是否能先毒士一步,将夷狄的主将头颅斩下。
——她把她的身家性命乃至大胤的存亡全部压在了他身上。
冼越静了一瞬。
片刻后,他拿起将旗,抬手一挥。
冼字旌旗直直插入云里,像是破开混沌的刃。
而他立于将旗之下,再猩红与浓重的黑色之下静静望着她,对着她点了点头。
“走了。”
冼大将军惜字如金。
但姜御月分明听到了他的千言万语——后背交给我,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姜御月轻轻舒了一口气。
那些无兵可用无将可遣的局面,似乎真的要与她说再见。
姜御月扬眉笑了一下,“竖将旗!”
姜字旌旗迎风飘扬,打在姜御月身后。
而她横起长槊,一马当先冲入北狄营帐!
“姜御月来袭——”
北狄斥卫高声大喊。
但话未说完,呼啸而来的弩/箭便将他钉死在树干上,让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轰!”
绊马索被姜御月用长槊挑起,砸进漆黑如墨的夜里。
睡梦中的北狄士兵被惊醒,但还未来得及披上战甲,便被姜御月砍下了头颅,永远倒在黑夜里。
“崔先生,姜御月贼心不死,竟还敢来劫营!”
杨承志披甲上马。
崔厌施长眉懒懒一挑,“将军,姜御月此次劫营,必为战俘而来。”
“我知道,那里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着她去闯。”
杨承志抽出腰侧弯刀,褐色眸子里满是兴奋之色,仿佛看到灭国之功与擒拿大胤皇后的泼天富贵在冲自己招手,“崔先生,这次如果能把姜御月生擒活捉,我定要保奏你做太子太傅!”
崔厌施微笑颔首,“谢将军抬爱。”
杨承志纵马而去。
偌大三军主帐,转瞬之间人去帐空,只剩崔厌施与寥寥几个亲兵。
崔厌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轻抬手,给自己斟了一盏茶。
但他没有将茶水送入口中,而是把茶盏放在案几之上,然后安静地看茶水的绿波。
关押战俘的地方虽然离三军主帐相距甚远,但尽管如此,战乱的嘈杂还是隔着山头遥遥递了过来,让摆放在案几之上的茶水都不得安稳,茶水左摇右晃,仿佛随时会跃出茶盏。
“哗——”
明明没有马蹄声响起,但茶盏却从案几摔落,不轻不重地砸在崔厌施衣角,将他雪色长袍染上一层浅浅墨色。
“嗖——”
有什么东西破风而来。
“有——”
亲兵们的话尚未说出口,便倒在弩/箭之下。
崔厌施面色如旧。
他给自己换了新的茶盏。拎起茶壶,为自己斟上一盏新茶。
“姜皇后?”
他抬手将茶盏送入口中,背对着来人缓声开口。
这种事情他做了无数次,今夜又做一次,他熟练得很。
因为太过熟练,他甚至还能猜得出姜御月此时的表情,有补天之能同时又铮铮铁骨的皇后娘娘必然对他不屑一顾,可自己麾下无人可用,所以便只能忍着恶心将他招揽——一如曾经的太初帝。
这些执政者从来如此,自命不凡,雄心壮志,以为自己能与天公试比高,却不曾想到的是,王侯将相死后不过一捧黄土,历史的长河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倒流,他们眼里的逆天而行,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顺应天命?
崔厌施无声而笑。
他早已看透。
太初帝也好,太宗皇帝也罢,甚至赫连持与姜御月,对他来讲没有任何区别。
“崔某愿降。”
崔厌施道。
话毕,他安静闭眼,等待着这位姜皇后如一百多年前的太初帝一般,捏着鼻子对他说些招揽人心的话。而他也因为太过熟练,彼时已想好了应对之语,左不过明君圣主之类的客套话,没什么新意,但足以让上位者心花怒放。
“崔厌施?”
崔厌施听到女将的声音低沉,似是在确认什么,“清河崔厌施,对吧?”
被人一语道破身份,崔厌施眉头微动,“是。”
“先生让我好找。”
女将大步走来。
这话与太初帝没甚区别,崔厌施略整衣袖,准备起身相迎,但下一刻,一方案几冲他脸面而来的案几——
“崔厌施,这是我替冼越打的!”
女将没有说招揽他的话,更没有骂他通敌叛国,明快的声音如她的拳头一样,砸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