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千金稳拿黑莲花剧本》
2. 拜访
梧桐阁,内室。
华奚容终于支撑不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上了床榻。
海棠一边从柜子里抱出两床厚被子,一边对外面喊了两声:“桂枝,天香!”
迟迟不见有人来。
“这群懒皮子,又去哪里了?”
海棠急得冒汗,用被子把华奚容紧紧裹好,见她的嘴唇乌青,眼睛半闭不闭的样子,连忙说:“姑娘先别睡,我去准备热水沐浴。”
然后她提着裙摆往外跑,来来回回搬了好几趟,才将华奚容扶进了浴房。
等一通忙完后,她又马不停蹄地去烧小泥炉,在廊下熬姜汤。
等熬到差不多了,院门外才隐约传来两道逐渐靠近的嬉笑声。
桂枝走在前头,一进门就看到蹲在廊下煮东西的海棠,脸上笑意一僵:“海棠姐姐。”
海棠心里憋着火,冷笑两声,“你们还知道回来?”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天香推开了挡在身前的桂枝,大步迈进来,“我们是去替夫人做事,又不是偷闲去了。”
她原是李氏身边的人,平时连华奚容都要惧她三分,自然不会把海棠放在眼里。
“替夫人做事?”
若是之前,海棠就忍了。
如今华奚容险些出事,偌大的院子竟找不出一个人帮忙。
她替自家姑娘心寒,于是直接站起来,质问道:“替夫人做什么事去了?”
“关你什么事?”
天香也来了气,她才是院里的大丫鬟,哪里轮得到别人指指点点。
“你不过是姑娘花了五文钱从路边买来的,也能管到我头上?”
“你!”
海棠刚要反驳,小轩窗内传来一道虚弱稚涩的女声:“吵什么?”
洗完热水澡后,华奚容已经缓过来不少,原本都快睡着了,却被外面乱糟糟的吵闹声弄醒。
“都给我进来。”
正好她还在愁该从哪儿下手解决这堆麻烦事,有人先撞上来了。
三个丫鬟进来前,她裹着厚被子坐了起来。
又厚又大的锦被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衬得她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愈发瘦小,似乎被风一吹就能倒下。
她有一双眼尾下弯的桃花眼,未说话先带上三分笑意。再加上清凌凌的眸光,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感觉。
天香知道华奚容不敢说自己什么,于是理直气壮地给海棠泼脏水,“姑娘,你要为奴婢做主!”
“夫人叫我们去帮忙,我们哪能拒绝呀。奴婢和桂枝在那边忙了一天,刚回来还被海棠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她故意一顿,拉长了语气,“若是传到夫人那边,以为是姑娘不乐意梧桐阁的丫鬟去她那儿,误会姑娘就不好了。”
海棠垂着头不吭声,似乎预料到了结果。
“那你过来。”
华奚容从被子里伸出纤细的手臂,冲天香招了招手。
天香不设防,往前走了两步,然后,脸上猛然挨了一巴掌。
清脆的一声响彻整个屋子,也震惊了在场的三人。
只有华奚容露出了一个懊恼的神情,这具身子太弱了,打人都不能打出巴掌印。
“你打我?”
天香脸侧火辣辣的疼,她捂着脸失声道:“我可是夫人的人!”
华奚容面不改色,将手臂缩了回去,“那你回去吧。”
“什么?”
华奚容挑眉,一字一顿地说:“我说,那你回到母亲身边吧。”
“就说我...”
华奚容指了指自己,“侯府的二小姐,打了你这个下人。”
女主没回来前,她一直会是侯府的小姐。
真不知道一个小小的丫鬟,哪里来的脸在她面前叫嚣。
更有点气原身,被欺负时不知道整治这些刁奴,长大后居然敢去对付拥有锦鲤体质的女主?
“叫你一声姑娘,你当真以为自己是侯府小姐不成?”
天香忽然冷笑出声,眼眸里闪过一道讥讽。
她是李氏身边嬷嬷的干女儿,知道不少二房的秘闻,包括华奚容的身份。
这也是为什么,她来了梧桐阁后并没有把华奚容当回事儿。
一个农妇的女儿,也配让她伺候?
“天香姐姐,你莫不是气疯了?”
华奚容不气反笑,“说什么胡话呢?”
她缓缓俯下身,纤细白皙的指尖划过天香的侧脸,替她理好被打乱的鬓发。
“听说当年我的奶娘就是说了疯话,才自缢而死的。从那以后,母亲房中的那些嬷嬷再也没有乱嚼舌根,传出什么胡话。”
她语气天真,说出的话却让天香脊背发凉。
“天香姐姐,若我将你这些气话告诉母亲,你猜...到时母亲会不会也以为你疯了?”
是啊。
李氏知道华奚容是假的,为什么没有把她赶出去,还将她当成亲生女儿对待?
天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扑通一声跪下,“姑娘,奴婢错了,奴婢是气糊涂了,请看...”
“你不是母亲的人吗?去找母亲领份好差事吧。”
此话一出,天香噤了声,脸上显出害怕之色,“姑娘!”
华奚容没理她,只是扫了眼瑟瑟发抖的桂枝,“带上她一起,以后不要再进梧桐阁的门了。”
赶走两人后,海棠明显感觉到身上多了两道沉甸甸的视线。
海棠一个激灵,腿肚子一软就要跪下,但被叫住:
“海棠姐姐,我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好。”
华奚容弯了弯唇,又恢复了那副天真乖顺的孩子模样,“但落水这件事...以后不要再和任何人说了。”
海棠怔然:“为什么?”
“母亲不会帮我的。”
华奚容摇了摇头,没有多说,“我也不想你为此受伤。”
海棠心中一凛,知趣地没有追问下去,“是,奴婢去给姑娘端姜汤。”
喝完姜汤后,华奚容秀气地打了个哈欠,生出几分睡意。
她正想在软塌上眯一会,视线落在了被丢在一旁的大氅上。
这衣裳...
一段模糊记忆在华奚容脑海里一闪而过,似乎是有人把她从湖里救上来的。
她迷迷糊糊觉得冷,紧紧拽着那人的大氅不松手,那人就把衣服留下了。
“海棠姐姐,这衣服是谁的?”
海棠一滞,面露几分难言之色,“您忘了?”
华奚容眨巴着一双清亮圆眸,不解:“什么?”
“是世子救的您呀!”
华奚容想了许久,才从原书中找出对这个人的零星印象。
华家大房独子华箴,深受安北侯的喜爱,所以一出生就被封为世子。
他十岁丧父,十六岁继承安北侯遗志,率军北上,将屡次犯境的胡人驱至神山以北。
一战成名,华府也因此亲获皇帝题字的“武侯世家”牌匾。
只可惜他英年早逝,五年后死在了南下一场匪乱中。
之后,世子之位落到了华明烨头上。
而华明烨胸无才略,好吃懒做,为了不带兵打仗,宁愿选择收买考生替自己作弊,得到入仕资格。
若不是女主回府,请了位名师严苛教导他,恐怕他一辈子都没什么出息。
女主没回来前的华府,称得上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而女主回来后,搜刮民脂民膏的华砚平醒悟了,阴险狠辣的李氏洗白了,不学无术的华明烨收心了,嚣张跋扈的华明姣变乖了,连病恹恹的老祖宗都长寿了。
唯一倒霉的只有她和早死的华箴。
华奚容想笑又笑不出来,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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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穿到假千金身上,也想抱紧女主大腿。
现如今,她唯一能抱的大腿,似乎只有华箴了。
只有他知道自己身份,却依旧愿意救她一命。
想着想着,她觉得事不宜迟,可以借着还大氅的由头,去试探一下华箴。
同时也想看看,少年将军是何种模样?
华府大房与二房并不相连,中间隔着老太太的荣安堂和一个莲池。
到底是身子还没恢复,华奚容走了没两步,忽然停住喘了几口气。
看着她发白的脸色,海棠心疼不已,“姑娘,明日去也成啊,您身子还没恢复呢!”
那不成。
明日再去,她的脸色好看了怎么办?
那华箴就看不到自己这副可怜模样了。
华奚容这样想着,面上挤出勉强的笑容:“府上没人喜欢我,唯一对我好的也就是大哥哥了,我不想让他觉得我不知礼数。”
海棠心里不是滋味,原来自家姑娘都知道...
有时连她也想不明白,明明是一母所生,四姑娘和五公子都不喜欢自家姑娘。
甚至连老太太和大人有时也...
“我好了。”
华奚容深吸一口气,“走吧。”
出了垂花门,再过一道九曲游廊就到大房处了。
华箴的“青庐居”地处偏僻,但占地较广,几乎占据了华府大房位置的一大半。
还未走到院门口,华奚容就被两个佩剑的侍卫拦住了,称没有拜贴不能入内。
华奚容眼前一黑,住在一个宅子里居然还需要拜贴?
“两位大哥哥,能否替我通传一下,就说华奚容来还衣服,顺便拜谢大哥哥的救命之恩。”
“......”
两个侍卫动也不动,宛若两个沉默高大的雕塑。
堵住了她想要再往前一步的心。
华奚容退了一步,换了个简单的问题,“那请问,他现在在吗?”
“......”
回她的依旧只有沉默。
一旁的海棠心中发怯,拉了把华奚容的衣袖,“姑娘,要不咱们明天再来吧。”
“实在不行,过两日是老祖宗寿宴,到时世子也会去的。”
之前自家姑娘根本不敢往大房走,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
不仅不害怕了,还敢顶着才到人家一半的身高,仰着头和带刀的侍卫搭话。
“不行!”
这么长的路都走了,就没有白回去的道理。
见两个侍卫不吭声,华奚容深吸一口气,大喊道:“大哥哥!”
见两个侍卫上前阻拦,华奚容往后退了一步,理直气壮地说:“你们不回答我的问题,还不允许我自己问?”
“而且我也没非要进去,只是站在这儿叫自己的堂兄,这也不行?”
两个侍卫皆是一默,好像确实没什么问题...
见他们不管自己,华奚容直接放开了。
她撸了把袖子,双手拢在嘴边,喊道:“大哥哥,你在不在?”
十岁小姑娘的声音本就有几分轻灵高昂,她的这声喊叫又用足了力气,甚至产生了几声回音:
“在不在...”
“在不在.....”
与此同时的青庐居,廊下金丝笼里的长尾雀不安分地扑腾了两下翅膀,惊醒了躺椅上假寐的少年。
他睁开眼,瞳色由浅灰色变暗,几乎是刹那间发生的异状。
“六奇,可是有人闹事?”
他的声线掺着几分刚睡醒的微哑和慵懒。
闻言,一直守在院中的灰衣侍卫下跪抱拳,“并无,是二房的二姑娘...”
六奇一时半会找不到恰当的形容,“在叫您。”
“大哥哥!”
两道声音甚至有一瞬的重叠。
3. 说谎
华箴眉心微跳,想起早些时候,他把华奚容从湖中捞起来的画面。
瘦弱的小姑娘脸色发青,声音弱得像不足月的小猫在叫。
和外面这道,中气十足的喊声...
属实不像同一个人。
“带进来吧。”
六奇应下出门,将人带了进来。
还是那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怀里抱着厚厚的大氅,险些被自己的裙子绊倒。
六奇看不下去,替她接过了大氅。
华奚容扬起笑脸,乖巧地向他道谢:“谢谢哥哥。”
她的这声“哥哥”,六奇不敢应,抱着大氅迅速消失在院子里。
“为何想见我?”
华奚容循声望去,与躺椅上的冷峻少年四目相对。
华箴此时并未束发,垂在脸侧的长发削弱了他五官的凌厉和冷冽感,但那双黑眸锐利且深邃,仿佛能够洞察一切。
华奚容心口一跳,借着行礼姿势垂下脑袋,“来谢谢大哥哥的救命之恩。”
“不必。”
华箴揉了揉眉心,“若无其他事,你可以回去了。”
不像是讨厌见到她的语气。
华奚容觉得可以再试探一下,于是鼓起勇气问道;“日后我能常来拜访大哥哥吗?”
总不至于每次来,她都要在门口喊一遍吧。
半响没有人回应。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再问一遍时,华箴开口了:“你是如何落水的?”
“我...”
华奚容不知道他问这话的目的,只能用同样的话术答道:“我想去采莲蓬,结果不小心掉下去了。”
“你和李夫人也是这么说的?”
华奚容点头,“嗯,我知道自己犯了错,自罚抄写十遍女戒。”
“是吗?”
华箴语调略微拉长,似乎是若有所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这次语气格外冷淡,像是她说错什么惹他生气了。
“为什么?”
华奚容不明所以,扯了下腰间垂下的流苏。
来之前她特地换了身新衣裳,腰间束着俏皮的彩色宫绦。
这抹彩色与冷清孤寂的院子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跟随执拗的主人不肯离开。
穿堂风拂过小姑娘腰间的宫绦,也送来一声质问:
“那你为何要说谎?”
这下,轮到华奚容沉默了。
华箴淡淡收回视线,正准备下逐客令时,突然被小姑娘的一声啜泣打断:
“大哥哥不是也看到了吗?”
华奚容揉了揉眼睛,似乎是想把眼泪憋回去,显然并没有成效。
“冬郎不喜欢我,就算我说实话又有什么用?央求母亲惩罚冬郎吗?”
华箴微微蹙眉。
“可冬郎是老祖宗的心肝,若他有事,老祖宗动了怒,又会怪到谁头上?”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扑簌簌落下,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打湿了半张脸。
“只能是我…”
偏偏是她。
这一刻,华奚容忽然与原身共情了。
华家所有的苦难,所有的矛盾,最后都只会落到自己一人头上。
因为只有她身上有洗不清的污点,哪怕这个污点是别人强加在她头上的。
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谁让犯了错的奶娘已经死了,而她还活着。
“大哥哥是不是觉得我今日过来,是别有所图?”
华奚容哽咽了下,正想着该说什么容易让人泛起同情心的话语。
“不是。”
华奚容诧异抬头,对上华箴冷淡的眉眼。
“我以为,你是来找我作证。”
华奚容心中一震,喃喃开口:“作证什么?”
“见老祖宗,进祠堂,或者…”
华箴眉梢轻佻,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报官。”
华奚容彻底愣住了,“那怎么可以…”
在此刻之前,甚至连她自己都默认这是一件不值得闹大的家事。
她面前的少年,是这座高门深宅的掌权者,却如此说道:
“为自己求公道,为何不可?”
风扬起华箴的发梢,他依旧是那副没什么神色变化的脸,又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冽。
华奚容心底某处泛起酸涩。
全文最明事理的人,偏偏死的那么早。
“大哥哥...”
华奚容抬起脸,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我以后能天天来找你吗?”
似乎是生怕被拒绝,她连忙解释道:“我不会打扰到你的,我就在旁边看书练字。前两日先生让我们写两份新的字帖交上去,我那儿就只有一本字帖,已经写过很多回了。”
“弟弟妹妹不愿意借我一本用,我也不敢同母亲说...”
这倒不是她瞎说。
华奚容今日会去莲池,就是为了向华明烨要字帖,结果被华明烨嫌烦,趁其不备推下了莲池。
见华箴不语,她瘪了瘪嘴,又掉出几滴眼泪,“大哥哥要是也不愿意看到我,就算了...可能我就是这么讨人嫌吧。”
华箴不太明白为什么她非要来找自己,“你不怕?”
明明前些年的家宴上,小姑娘每次见到自己都会躲到远远的。
不只是她,华家的人都怕他。
“我不怕。”
小姑娘的眼眶里还挂着泪珠,语气却很坚定。
华箴觉得好笑,唇边勾出冷淡的弧度,“我这院子里会见血,会死人,也不怕?”
不知是不是被他的话吓到,小姑娘单薄的身子打了个颤。
“起风了,你该回去了。”
华箴看在眼里,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那明天会有人死吗?”
华箴微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大哥哥要杀的肯定是坏人,我不怕大哥哥,但确实有点怕血。”
前一刻还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现在又扬起了笑脸,俏生生的,又有点可怜。
她揪着宫绦,怯生生地问:“明日...会有吗?”
华箴藏在袖中的指尖微蜷,半响才答道:“明日上午,我不在。”
“好!那我下午来!”
“大哥哥再见!”
像是怕他反悔,小姑娘提起裙摆一溜烟地往外面跑,扬起的裙摆像是莲池里连成一片的莲叶。
华箴又在廊下坐了好一会儿,直到感觉到凉意,才起身回了屋子。
出了青庐居,华奚容脸上那副灿烂明媚的笑容一点点收敛。
只留下几缕思索的神色。
原来他讨厌说谎的人。
“姑娘!”
一看到华奚容出来,海棠立即迎了上去,“您没事吧?”
刚才带自家小姐进去的那位侍卫,佩刀比外面的人都大,长得也很凶。
她还以为世子嫌吵,把华奚容拉进去打骂了一顿。
华奚容无辜地眨了眨眼,“没事啊。”
“没事就行,咱们快走吧。”
海棠都不敢抬头,生怕对上那两个侍卫的视线,“以后还是少来这边,万一惹怒了世子,就不好了!”
“我明日还要来呢。”
一听这个,海棠天都要塌了,“明日还来?姑娘您...您怎么了啊?”
只差问她是不是落水摔到了脑子。
华奚容淡然答道:“我觉得大哥哥是个好人,我想找他玩。”
海棠倒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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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知道世子他...他杀过人?!”
“他是保家卫国的将军。”
华奚容不以为然,“不杀敌人,敌人就会杀我们的。”
“不是这个!”
海棠左顾右盼,见周围没人,才压低声音说:“听说世子刚出生时身子孱弱,侯爷亲自照顾了好些年才将他慢慢养好。之后还花重金请了神医,陪在世子身边,结果没两年,那位神医就被人发现死在青庐居外的那口枯井旁。”
她伸手指向青庐居后面的一片竹林,竹林深处有一间破屋子,原先就是神医的居所。
望着那片竹林,华奚容莫名有种熟悉感。
没等她细想,海棠又道:“这事儿被侯爷压下来后,世子就再也没出过青庐居,所以大家都猜测是世子杀的。直到侯爷逝世,大夫人才把世子带了出来。”
大房夫人宋氏?
原书中宋氏几乎没有出场过,唯一一次,好像是华箴死讯传来的当日,她绞了头发去尼姑庵修行了。
但华奚容心里有个疑问,“大哥哥孱弱,为什么是侯爷照顾?”
一般来说,不都是母亲在一旁照顾吗?
“世子不是大夫人亲生的。”
海棠语出惊人,“是侯爷养在身边的胡姬所生。”
“你怎么知道?”
华奚容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知道了华箴的身世。
放在其他话本中,怎么也要等到快大结局时候才知道吧?!
结果在这里...
她的抱错身份,是一开始,奶娘就坦白了的。
而侯府世子的身世,居然连她从外面买来的婢女都知晓。
“奴婢先前不是被夫人叫去后院打杂过吗?那时有个老嬷嬷同我睡在一起,日子久了,她就和我说了这桩事。”
海棠脸颊微微泛红,似乎知道背后谈论主人家的事情不好。
那老嬷嬷先前是侯爷院里的,后来侯爷为胡姬修了青庐居,院子里的奴婢就都被打发走了。
“侯爷从来没打算瞒着这件事,据说世子刚出生时,他连孩子的面都没见,进宫先禀明皇上了。”
这些年,南梁与胡人势同水火。
不怪华家侯爷如此谨慎...
“可...”
华奚容还是有点不敢信,“大哥哥长得也不像胡人啊?”
海棠当初也问了这么一句话。
那位老嬷嬷只是叹了口气,喃喃一句:“幸好不像。”
如若侯府世子身上有胡人血脉的事情传出去,恐怕举国上下都不会同意他被封世子,统领北军。
侯府也就没有今日这般光景了。
“那胡姬呢?”
海棠摇了摇头,“不知道,可能是难产去世了吧。”
华奚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如果华箴的身份不是秘密,那当初立世子时,就算宋氏没意见,难道祖母也不反对?
直到回了梧桐阁,华奚容还在琢磨这些事情。
原书中对大房一家描述很少,少到可以忽略不计。
原以为是因为没有故事可讲,没想到这背后...比二房一家还要混乱。
但这并没有改变华奚容的想法,与其去扭转二房对自己的态度,不如去讨好如今掌握华府大权的人。
只要华箴不死,就能护她在府上无忧。
如果她没办法改变华箴必死的结局,也可以在他死前多攒点钱,争取早日离府单过!
至于原身的亲生父母...
自女主逃离那儿后,话本里就再也没有提到过了。
华奚容算是一个情感淡漠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应该知道女儿抱错了才对,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或许也没打算找回原身。
她胡乱想着,也就渐渐睡了过去。
4. 书堂
第二日天蒙蒙亮,海棠持烛台进了内室。
“姑娘,时辰不早该起来了。”
华奚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瞧见帐子外面还是黑着的,咕囔着:“天都还没亮呢,再睡会...”
“不能再睡了。”
海棠推了两下见她没反应,焦急开口:“姑娘您若还不起,可就误了给夫人抚琴的时辰。”
“抚琴?”华奚容勉强从睡意中挣脱出来,半眯着眼问:“抚什么琴?”
“姑娘怎么还睡糊涂了?”
先前华奚容也时常起不来床,耍赖撒娇的招数都用过。
海棠没生疑,耐着性子解释道:“夫人每日都会犯头疾,唯有听您抚的琴声才能缓和些许...”
华奚容想起来了。
当年李氏南下待产,遇流匪作乱,不得不随难民躲进山洞。之后她在洞里产女,只来得及把孩子交给奶娘就昏死过去。
或许是被闯进来的流匪当成了死人,才侥幸逃过一死。
但在潮湿阴冷的洞中躺了一天一夜,让她落下了头疾的毛病。
原身一直以为李氏是因为自己才受苦,所以学了许多静心安神的琴曲,每日晨起先去给李氏抚琴,再去书堂读书。
如此坚持好几年,才得到李氏赏下的一根玉兰簪。
连半句嘘寒问暖的话都没有。
“不去了,日后都不去了。”
华奚容翻了个身,“母亲若是疼得受不了自然会去请大夫,我还是别去添乱了。”
原书中,女主回府后第一件事就是治好了李氏的头疾。
李氏感动万分,握着她的手诉说这些年自己遍寻名医都无法根治,她的弟弟妹妹如何担心自己,而提到原身时只用了“添乱”两个字。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不会再做的。
海棠面露迟疑,“可夫人那边...”
“母亲那儿要是来人了,就说我病得起不来床,没办法去给她尽孝。”
李氏那人冷傲骄矜,不至于因为这种事为难她。
华奚容预料的没错。
文韵堂内,李氏半靠在软塌上,柳眉紧蹙,仿佛经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
听到门外传来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才恹恹地掀起眼皮,却发现进来的只有丹嬷嬷,“人呢?”
往常这个时辰,华奚容早就来请安了。
“老奴在门口守了好一会儿都没瞧见有人来。”
丹嬷嬷试探性开口,“可要派人去问问?”
“问什么?”李氏冷哼了声,“不来正好,瞧不见她那张惹人厌的脸,我这头痛还能轻些。”
话音刚落,她脸色一白,捂着隐隐作痛的额角,呼出一声痛苦的气息。
见状,丹嬷嬷连忙上前替她按揉,埋怨道:“二姑娘也真是的,嘴上说心疼夫人,这才来了几趟就懈怠了。”
“这点虚情假意…”
李氏面色不佳,语气冷淡又厌倦,“只会脏了我的眼。”
丹嬷嬷附和点头,心里转了几个念头,欲言又止,“老奴瞧着二姑娘落水后有点…不太一样了。”
“有何变化?”
“她将天香和桂枝赶出来了,说是让她们来领新的差事。”
李氏半阖着眸,没太放在心上,“昨个经历了那种事,冲丫鬟们撒脾气也正常。回头再挑两个…”
她一顿,似想到什么,“丫鬟就不必添了,挑个嘴严机灵的嬷嬷送过去,日后或许能用上。”
丹嬷嬷心中一咯噔,没有多问只应下,“是。”
“冬郎和稚奴身边的人也盯着点,别往两人耳边传什么不该说的话。”
华奚容的身份,李氏特意没瞒着一双儿女,是怕他们与这个假姐姐亲近,以后无法接受真相。
平日里的小打小闹,她纵着惯着,但没想到华明烨会干出这种事…
而且,华奚容还是被华箴救上来的。
幸好那位没有发现端倪,若碍到他的眼,事情就不好办了。
“昨日之事不要再发生了。”
想起打华明烨的那一巴掌,估计要落下几天的淤青,李氏心还有点痛,叹了声:“这几日先别让冬郎去书堂了,免得消息传到老太太那儿,又要闹得全府不安生。”
“是。”
与此同时,侯府书堂内。
华奚容刚到门口,面前忽而砸下一本皱巴巴的书。
“想要就自己去捡去哈哈哈...”
伴随着屋内的阵阵哄笑声,一个和华明烨差不多年岁的男童走了出来。
他被门外的华奚容吓了一跳,连忙低头行礼:“二小姐安。”
华奚容的目光从他涨红的脸庞划过,隐约忆起了他的名字。
魏晟。
是本家一位远房堂亲的孙子,过来借读的。
安北侯华砚山本姓魏,是梁帝的年少伴读。崇文年间,他曾随梁帝远赴塞北为质,几次出生入死并屡立战功。
梁帝登基后,念及他多年的忠心耿耿,不仅为其封侯,还赐下皇姓。
因而,安北侯府才改姓“华”。
安北侯重情重义,没有与本家断绝关系,并允许魏家子弟来书堂读书。
华奚容俯下身,将书捡了起来。
书封皱巴巴的,还沾着几点被人恶意涂抹上去的墨迹。
她随手翻开几页,每页都标有注释和读解,字迹清秀有力,看出来是有好好练过。
“这不是二小姐吗?”
从魏晟身后走出一个偏胖的男童,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屑地扫了眼华奚容,“上面的字你看得懂?不如早点回去抚琴绣花吧。”
这番话立即换来屋内几声附和的嬉笑。
华奚容还没什么反应,魏晟忽然站直了身体,挡在她身前,“魏文轩,你...你逾矩了,你不该这样和二小姐说话。”
魏文轩睨了他一眼,笑声像被卡着脖子的鸭子,尖锐又刺耳,“你一个破落户的儿子,要不是我爹,都进不来侯府大门,还敢教训我?”
“真是给你脸了!”
他扬起手,正准备给魏晟一个教训,头上忽然挨了重重的一下。
打他的是华奚容,她将书卷起来,直接往他脑门上猛敲,疼得他失声叫了出来:“啊啊!”
魏文轩仓促后退两步,怒视华奚容,“你作甚打我?”
“我为何不能打你?”
华奚容弯了弯唇,像是听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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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事情,“按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堂姐,堂姐教育逾矩失礼的弟弟,并无任何不妥。”
“按情理,你只是来我侯府借读的魏家人,却对我这位二小姐出言不逊,我只是打你两下,而不是让人将你乱棍打出去...已经算是我心善了。”
她将手里的书卷了又卷,一副只要他敢继续说下去,就会再动手的样子。
说出来的话又是句句在理,刺得魏文轩面露心虚之色,眼神时不时往外乱瞟。
华奚容知道,他在等华明烨出现。
平日,这几个魏家少爷都是华明烨的跟班,跟着他作威作福,欺负别人。
华明烨不喜她,所以几个魏家少爷也看不起她。
“你不会是在等冬郎吧?”
华奚容直接点出他的心中所想,“也是,你胸无点墨,又粗鄙...”
她思索了下,才想到一个合适的词语,“丑陋,若不是巴结冬郎,估计也没有入侯府书堂的机会。”
才七八岁的孩童从未被人骂过“丑”,他气得跳脚,张嘴想怼回去,“你!”
结果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瞎说!我才不丑!”
华奚容微微低下头,颇为认真地打量了一番他的脸,然后指向他身后的一孩童,“他长得都比你好看。”
被她指到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对上了魏文轩怒气冲冲的视线。
“你是不是也这么想?”
“文轩,我…我没有…”
“二姐姐好大的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侯府仗势欺人呢。”
一道娇俏的女声划破了喧闹,几人齐刷刷回头望去,只见两个面容姣好的小姑娘站在石子路上。
为首的那个身穿淡粉色齐胸襦裙,袖口和裙摆都用金线勾勒出大片的芙蓉花,胸前带蝴蝶坠玉的宝璎珞,贵气又傲然。
长相与华明烨有七八分像,但那双眼睛随了李氏,偏细长,抬眸看人时显出几分倨傲。
“稚奴!”
见华明姣来了,魏文轩快步迎了上去,以为她是来替自己撑腰的。
结果得到了华明姣一记白眼,“我的小名也是你能叫的?”
魏文轩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神色讨好:“明姣妹妹,冬郎怎么还没来?”
原本华明姣还想替他说话,但瞥见他擦完鼻子又往衣裳上抹后,顿时歇了这个心思,嫌恶地后退一步,“起开,不要挡路。”
“明姣妹妹你怎么生气了?”
魏文轩不明所以,跟着她后面关心地问:“谁又惹你了?”
华明姣不理他,也不去看门口的华奚容,抬脚往屋子里走。
而跟在她身后的小姑娘停在了华奚容面前,柔柔一笑:“二姐姐安。”
华奚容认得她。
她是二房侧夫人所生的华绛兰,排行第三,她住的翠竹苑与华明姣的芙蓉轩只有一墙之隔。
所以,两人时常一起上下学。
她算是府上少数几个,面上对华奚容还算不错的。
华奚容记起自己昨日走得仓促,将书本都落在了她那儿,“我的书…”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出现的夫子打断,“你们几个还站在门口作甚?快进去坐好。”
5. 受罚
“先将昨日所学温习一遍。”
随着夫子声音落下,堂下响起稀稀拉拉地翻书声。
华奚容摸了摸桌子下面,什么都没有,于是伸手去戳坐在自己前面的华绛兰,“我的书带了吗?”
华绛兰脊背微僵,轻而缓地摇头,“忘记了。”
但她脸上神情犹豫不决,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
华奚容下意识看向靠窗而坐的华明姣,对上了她略含嘲弄的目光。
显然和她脱不了干系。
“看我的吧。”
魏晟一早就注意到华奚容桌上空空,小心翼翼将自己的书递给她,“多谢二小姐方才的仗义执言。”
华奚容没接,刚才也不是专门替他出气的。
“华二姑娘,你的书呢?”
夫子走到华奚容面前,也瞧见了她手上空无一物,神色瞬间冷了下来。
华奚容面不改色,“忘带了。”
“简直是胡闹!”
夫子立即横眉竖眼,“昨日所学可会了?”
“想必二姐姐应该是全会的,不然也不至于连书都忘带了。”
华明姣冷不丁开口,引来一片哄堂大笑,纷纷扭过头等着看华奚容笑话。
“好,那我考校你一二。”
夫子没管华奚容如何反应,将她叫了起来“德建名立,而后如何?”
“德建名立,形端表正。空谷传声,虚堂习听。”
华奚容当真答了出来。
“笃初诚美…”
“笃初诚美,慎终宜令。荣业所基,籍甚无竟。”
夫子一连问了几个,华奚容答得从善如流。
这下轮到他诧异了。
华家几个女娃都只是过来识字的,没想到她竟真的把所学内容背下来。
不过他仍板着脸:“虽已背熟,不解其意,依旧该罚。”
之后忽而扭头看向方才说话的华明姣,“华四姑娘,孔怀兄弟,之后如何?”
这突然的回头打得华明姣措手不及,她支支吾吾地开口,“孔怀兄弟…兄弟…”
“孔怀兄弟,同气连枝。交友投分,切磨箴规。”
夫子失望摇头,“只知争口舌之快,不思进取。”
“两人各打十下手心,以示惩戒。”
夫子存心让她们长教训,打手板时没有收力,打得两人手心通红。
等到下课时,华明姣捂住手掌,眼眶泛红,怨恨地瞪了眼华奚容离开的背影。
“二姐姐!”
华奚容前脚出了书堂的门,后脚华绛兰就追了上来。
她面露几分无措,试图解释,“二姐姐,其实不是我忘了,而是昨日四妹妹将你的书夺去了…你也知道她这人蛮横霸道…”
“不必解释。”
华奚容打断了她,“你既然无力反抗她,也无须同我说这些。”
明明可以前一天派人告知自己,偏等到今日,才摆出一副迫不得已的委屈神情来诉苦。
不过是也想看自己笑话,又不敢说出口罢了。
华奚容懒得拆穿她,“书要不回来就算了,我再去找一本。”
说罢,抬脚往外走去。
出了书堂,海棠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她眼尖,瞧出华奚容脸色不对,立马迎了上去,“二姑娘,怎么了?”
华奚容苦着一张脸,将手摊出来,“挨罚了。”
小孩子皮肤娇嫩,又被戒尺猛抽了十下,掌心又红又肿,看上去触目惊心。
海棠吓了一大跳,捧着她的手吹了两下,“回去奴婢给您冰敷一下,再涂上活血化瘀的药膏,就能快些好起来。”
华奚容把手抽了回来,“不着急。”
她还得去另一个人面前诉苦呢。
吃过午饭后,华奚容一人往大房走去。
这次进青庐居很顺利。
不用华奚容自报家门,两个侍卫就给她让开了一条路。
六奇早早地等在了院子,见她来了,先抱拳行礼,“二小姐安,跟属下去书房吧。”
华奚容左顾右盼,没瞧见华箴身影,“大哥哥呢?”
“世子还没回来。”
华奚容不语,轻轻摩挲了下掌心。
书房离正房不远,屋内正中挂着一幅春杏图,书画右侧题字:“崇文三十二年,雨中赏花,心情佳。”
字迹端方洒脱,锋芒渐露。
虽无落款,从题字内容和笔风可见是位性情中人。
华奚容被引到了一张古朴宽大的书案前,案上除了笔墨纸砚,还摆了两本字帖。
“二小姐请自便吧,若字帖用完了,同属下说一声,属下会再准备新的。”
意思是,华箴大概不会露面了。
华奚容面上不显,抿唇笑了起来:“谢谢哥哥。”
等六奇走后,她先是打量了一圈周围,不像是时常有人在的样子。
三四个书架都摆满了书,她随便抽出一本,翻看起来。
对小儿来说晦涩难懂的书,她看起来倒不觉得吃力,甚至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种感觉在夫子考校时也出现过,就好像那些书本内容她都已经烂熟于心了。
想到原书女主拥有锦鲤体质,或许这也是穿书赋予她的技能?
可惜她身为女子,无法考取功名,不然就能成为远近为名的神童了。
华奚容手心还疼着,无法静下心练字,于是抽了一本游记,趴在窗边软榻上翻看起来。
游记内容半真半假,还掺杂着几个当地广为流传的志怪异闻。
大多都是报恩后爱上对方,结果要么是所托非人,要么就是被捉妖师拆散的凄美爱情。
华奚容看了一会,觉得这种千篇一律的话本真没什么意思。
里面女子哪怕成了大妖,报复负心汉的法子也只是为他凄惨而死,留他余生在后悔中度过。
这样烂俗的故事都能出书的话,那她也可以写...
华奚容思绪一顿,冒出了个念头,对啊,她也可以写?!
要是能靠写话本赚到银两,就算离开侯府也不用担心生计问题了。
但不能写得太惊世骇俗,比如把她的穿书经历放进去,引起他人疑虑就不好了。
可以先买本最热销的研究看看再动笔。
找谁去买呢?
一张稚嫩乖巧的脸从华奚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
华箴回府时,已过傍晚。
青庐居各处都点起了灯,灯火通明,照亮大半个院子。
“世子,厨房今日煨了鸡茸羹,您要用些吗?”
华箴脚下一顿,目光被窗纸上映着灯影的书房吸引,“她没走?”
“是。”六奇颔首,“二小姐年纪虽小,定力比属下还强,在书房里勤学苦读,都没出来过。”
语气中透出钦佩之意。
华箴眉梢轻挑,朝书房走了过去。
随着“吱嘎”一声门被推开,屋内烛台闪烁了几下。
小姑娘趴在软塌上睡得正香,融融烛火笼在她单薄的身子上,镀上一层朦胧的柔色。
华箴走上前,将掉落在地上的书籍捡起来,递给了六奇。
书封上面写着五个大字:“东游异闻录”。
六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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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默将书放回到书架上,又走到华箴身边,“世子,要不叫二小姐起来?”
“先不用。”
华箴走到书案前,两本字帖只是摊开着,并没有任何落笔的痕迹。
好几个时辰,她窝在书房里只看了一本游记?
他一撩衣服坐了下来,“端两碗鸡茸羹和一盘小菜过来。”
“是。”
鸡茸羹端来时还冒着热气,米香与菌菇鸡汤的鲜美杂糅在一起,弥漫出诱人的食物香气。
恍惚间,华奚容以为自己在梧桐阁的床上,“海棠...我饿了。”
没有人回应。
她闭着眼睛去找床帘上的铃铛,全然忘记了手心还肿着,一巴掌拍在了坚硬的榻边。
“嘶!”
钻心的疼痛直达全身,她瞬间清醒过来,捂着手将自己蜷成一团。
衣料攒动间,她眼前落下一个黑沉沉的人影。
她还未看清是谁,那人就攥着她的手腕往外拉了拉,将青紫的掌心暴露在烛火之下。
“怎么弄的?”
语调冷冽的问声让她从疼痛中回过神,才缓缓看清自己面前的人是华箴。
“夫子打的。”她瘪了瘪嘴,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因为我没带书。”
“......”
华箴缄默一瞬,正要站起来,衣袖立即被小姑娘紧紧扯住。
她疼得抖了一下,却没有松手,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望着华箴,生怕他走掉,“我昨日忘记去三妹妹那儿拿回来了,以为她会帮我一起带过去的,没想到她也忘记了...夫子考校了我好几个问题,我都答对了,但是夫子说...”
她语气微哽,长而卷的睫羽濡湿一片,“说我不解其意,依旧该罚。”
“大哥哥,我错了。”
华箴看着她低垂下去的脑袋,心底某处倏然刺了一下。
“先起来。”
他将自己的衣袖抽了出来,动作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轻柔,“吃点东西。”
小姑娘乖巧地从榻上起来,伸手想去拿碗,又被叫住,“别动。”
她怯怯地收回手,端正坐在软垫上。
华箴将两碗鸡茸羹放在小几,拿出一碗推到了华奚容面前,“吃吧。”
一时屋内很安静,几乎只有汤匙碰到碗壁的声音。
华奚容小口喝粥,头都要埋到了碗里。
华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吃东西,怪不得她长得瘦弱,总是受人欺负。
他看了几眼,实在没忍住,夹了一箸小菜给她。
华奚容立即抬起头,睁圆的眸子漾过一道清浅的笑,“多谢大哥哥。”
一碗热羹用完,华箴放下了碗,淡声问道:“你们学的是什么?”
“千字文。”
华奚容还嚼着小菜,腮边鼓鼓的,像只正在进食的温顺小狸奴。
华箴起身,走到第二个书架,找出一本书封发旧的千字文,“这是我开蒙时读过的,你先拿去用。”
华奚容见他这么轻易地就找到了书,有些吃惊,“这些书你都读完了吗?”
华箴神色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还以为,大哥哥你没怎么来过这个书房呢。”
华奚容眼神飘忽不定,透出些许心虚。
“以为其他人同你一样。”
华箴从书案下的暗盒中拿出一个白瓷瓶,走到她面前,“只知道看游记异闻?”
“这是军中用于消肿祛瘀的药膏。”
他的本意,是想让华奚容自己拿去涂。
结果小姑娘举起手摊到他眼前,眼眸弯弯,“大哥哥你人真好。”
6. 寿宴
华奚容在青庐居磨磨蹭蹭又待了一个时辰,眼看着天色已经深了,才提出要回去。
华箴没说什么,只是把六奇叫了进来。
“送二姑娘回去。”
华奚容没有推辞,揣着一本书和一瓶药膏,欢天喜地出门了。
六奇拎着灯笼,跟在她身后。
“明日是老祖宗的寿宴,大哥哥会去吗?”
六奇不语。
华奚容停了下来,仰起脸又问了一遍,“六奇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呀?”
没人能扛得住这样一双清澈懵懂的眸子。
六奇犹豫着开口:“会去的。”
“那太好了!”
华奚容小声欢呼,“之前家宴上弟弟妹妹都不搭理我,我只能一个人坐在那儿。这次有大哥哥在,我就可以同他坐在一起了。”
六奇欲言又止。
华箴是侯府世子,会同老祖宗一起坐在主桌上,不可能和华奚容坐在一起。
“其实...明日不止是老祖宗寿辰。”
华奚容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声叹了口气,“也是我的生辰。”
“府上没人知道,似乎连母亲都忘记这回事了。”
她勉强挤出笑容,“我也只同六奇哥哥你说,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六奇感到困惑:“为何?”
“听说我出生时母亲遇到了流匪,险些丧命。”
华奚容垂下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宫绦,“还是不要让母亲想起那日的事情了,徒增伤心。”
关于她的身世,六奇也有所耳闻。
她是那场匪乱中奶娘失手抱错的孩子,并不是侯府之女。在侯府这么多年被忽视被欺负,她却仍心怀善念,将二房当成自己的亲人对待。
六奇向来冷硬的心竟有一丝动容,鬼使神差地开口问:“二小姐想要什么生辰礼?”
“生辰礼吗?”
华奚容歪着脑袋认真想了一会,“要是有人送我生辰礼,我想要一个漂亮的璎珞或者长命锁。冬郎和稚奴都有,是母亲送给他们的,说是可以保平安。”
“我也想有人能惦念着我。”
她柔弱的脊背微弯,声调几乎低成了气音。
六奇一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静默被一阵急促靠近的脚步声打破。
六奇下意识往前一迈,将华奚容挡在身后,手按在了腰间佩刀上。
拐角有烛火闪烁,随即走出一个提着灯笼的灰衣嬷嬷。
她先是被六奇吓了一跳,视线落到躲在他身后的华奚容,又立即板起脸,“二姑娘,您怎么才回来?”
华奚容探出头,疑惑地看着她,“你是?”
“老奴姓乔,是夫人派我过来伺候您的。”
乔嬷嬷瞥了眼六奇腰间的佩刀,又快速移开视线,“二姑娘,该回去了。”
华奚容直觉李氏突然往自己身边送来一个嬷嬷不是什么好事,不过眼下也只能顺着她行事。
“多谢六奇哥哥,你回去吧。”
待六奇走后,乔嬷嬷小而精的眼眸里划过一道疑窦,“姑娘何时同世子走得近了?”
偌大侯府里,能佩刀在院中行走的也就只有世子身边的人。
“没有啊。”
华奚容面色不改,语气随意,“上回大哥哥救了我,我一直没能去亲自道谢,今日得空才跑了一趟。”
“姑娘日后还是少去青庐居叨扰,世子性子冷淡,若惹他不悦,闹到老夫人那儿就不好了。”
“知道的。”
华奚容面上点头,心里冷笑,不就是担心她借大房的势吗?
看来这乔嬷嬷是李氏专程派来盯着自己的,要尽早赶出去才行。
若哭着求到华箴那儿,或许他会乐意帮自己一把。
但华奚容不想这么做。
她要的,是华箴主动站出来,为她撑腰。
这个时机,很快就到来了。
六月初十,是侯府老祖宗的寿辰。
寿宴设在老夫人的荣安堂,还请了魏姓的几家堂亲过来。
几个孩子分到了次桌,与魏家的女眷同坐在一起。
“冬郎,稚奴,坐在我这儿。”
一瞧见几人出现,魏文轩拍了拍左右两边的空位。
察觉到华奚容投过来的视线,他下意识挺了挺背。
今日他特地穿了件簇新的狮团云锦圆领袍,全上京能买得起这种布料的屈指可数。
都说文人雅士的衣服都是香的,他也让自家丫鬟用上好的香料,把这件衣裳从内到外都熏了一遍。
不信她还敢说自己丑陋粗鄙?!
华奚容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小心思,扫过一眼后就坐在了魏晟身边。
“二小姐安。”
行礼问好后,魏晟的目光落在了华奚容身上那件绛红色绣金芙蕖襦裙上。
其实他今日也换了新衣裳,是他祖母做的,但在一桌子名贵华丽的布料面前,便相形见绌了。
“你这衣裳真好看。”
华奚容像是没察觉他的局促不安,指着他衣袖上的白鹤,赞道:“白鹤绣的栩栩如生。”
魏晟脸一红,“是我祖母绣的。”
“那你祖母真是一个手巧的人,她今日来了吗?”
魏晟摇头,“她在平阳老家,而且我家只是靠经营书铺为生的低微商户,进不来侯府大门的。”
他是因为借住在魏文轩的家里,才有机会出现在安北侯府的宴席上。
一听“书铺”,华奚容眼眸中划过一道波动,扬起笑来,“靠一间书铺就能养活家人,比某些坐吃山空的高门公子哥儿有本事多了,为何要自轻自贱?”
“从商就是会被人瞧不起。”
魏晟垂下头,他家人倾尽所有将他送到侯府念书,就是为了让他读书认字,免得日后被人瞧不起。
“你好好读书,等日后考上状元,那些人自然不敢笑话你。”
“我考不上状元的。”
魏晟脸上扬起一抹与年龄不符的苦涩笑容,“书堂夫子只教习字读书,不授课。”
“有钱人家的孩子可以入私塾继续读书,像五少爷和文轩这样的高门大户,能去上京最好的书院。”
“而我…”
他捋平衣袖上的褶皱,但心底翻涌的情绪怎么都平息不下来,“注定只能回去当教蒙学的小夫子。”
“这世上没有注定发生的事情。”
在魏晟讶然的目光中,华奚容语气认真又笃定,“如果世道如此,那就当打破世道的第一人好了。”
打破世道?
魏晟眸光闪烁。
他尚且年幼,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心底破土而出。
“二小姐所言极是,魏晟受教了。”
他板着小脸,眼眸中满是对华奚容的信任和佩服。
到底是侯府二小姐,聪颖博学,还懂得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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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道理。
他要多虚心请教,好好学习才是。
华奚容觉着他对待自己的态度比先前亲近许多,于是清了清嗓子,“我有个事情…想麻烦你一下。”
“二小姐请说。”
魏晟忙坐直身子。
“你家不是开书铺的吗?应该知道人们都喜欢看什么话本吧?”
华奚容悄摸摸从自己随身带的香囊里掏出几枚铜钱,“能不能帮我带一本?”
魏晟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华奚容当是给少了,又忍痛摸出两文,“要是还不够,就当我先欠着,日后还你行吗?”
看着手心里的几枚铜钱,魏晟忽然想明白了。
博览群书,不拘小节,这才是读书的真谛啊!
他连忙将铜钱退回去,义正言辞拒绝:“不用二小姐出钱,我明日带一…不,带两本给你。”
“那怎么行?”
华奚容还想同他推辞一下。
门外忽而传来一连串的家奴问候声,“世子…”
先前还熙熙攘攘的花厅倏然安静下来,众人目光汇聚到一处。
脚步声渐近,直至走进来一位清俊冷冽的少年郎。
一身墨色窄袖锦袍,金丝滚边的玉带束腰,左侧挂着腰牌,右侧别短刀。
银冠束发,眉宇间可见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而那双深眸凌厉锐然,锋芒毕露,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在座众人纷纷站起来,迎接姗姗来迟的华箴。
甚至连老夫人都起身了。
“世子来了。”
华箴上前搀扶住老夫人,“孙儿来迟了,还请祖母见谅。”
“无妨,军营事情又多又杂,你好好注意身体才是。”
是寻常的对话。
但华奚容隐约听出了一丝不对劲,老祖宗语气里没有对小辈的亲昵,反而有股说不上来的客套。
老祖宗这么喜欢孙子,居然和华箴的关系不太亲近?
“既然世子已经到了,那就开席吧。”
老夫人一声令下,早就候在门口的家奴鱼贯而入,一道道佳肴菜品依次摆上桌。
因是老夫人寿宴,主桌多了一盘“福寿无双”,用山药、红枣、面粉制成的一道寿桃糕点。
“祖母,祖母。”
华明烨嘴馋,一溜烟地跑到老夫人身边,“我也想吃。”
结果,挨了华砚平一声斥责,“冬郎回去,不可没规矩。”
“别听你爹的。”
老夫人最疼这个小孙子,拧了把他的脸颊,笑道:“你几个姐姐都给祖母送了贺礼,你什么都没准备,还想吃寿桃?”
她动作很轻,几乎没用什么力气。但碰到了华明烨被打的地方,立即换来他“啊”地一声惨叫。
“怎么了?祖母弄疼你了?”
老夫人还以为是自己划伤了他,当即捧起他的脸,仔仔细细瞧了一遍。
还真让她看到了下巴处还未完全消散的青紫指痕。
“有人打你了?!”
这可把老夫人心疼坏了,将华明烨搂进怀里后,怒气冲冲地瞪向自己的儿子,“老二,是不是你打的?”
“这…没有啊。”
华砚平一脸懵,他天天早出晚归,根本不知道小儿子何时挨过巴掌。
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老夫人直直地看向李氏,不顾还有其他人在,讽刺道:“你这个母亲怎么当的?竟动起手了?”
7. 献礼
李氏脸色微僵,勉强笑道:“前几日,他非缠着奚容去摘莲蓬,害得奚容失足掉下水。若不是世子及时将奚容救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我一时气糊涂了,才打了他一巴掌...”
“还有这种事?”
华砚平急忙瞥了眼华箴的神色,见他低头品茶不语,怒指自己的小儿子,“混账东西,还不赶紧向你大哥哥道歉?”
华明烨吓得一哆嗦,埋头在老夫人怀里不吭声。
“行了行了。”
老夫人将小孙儿护在怀里,瞪了眼自己的儿子,“小孩子顽劣打闹而已,又没闹出什么大事,况且你夫人打也打过了,你莫要苛责太过。”
“都说双生子中晚出生的易孱弱,要精心养着才不易生病。冬郎年纪又小,更禁不住打骂责罚,我瞧着脸色都不如上回那般精神了。”
她捧着华明烨的脸,心疼地摩挲了几下,“快告诉祖母,还有哪里不舒服?”
有人护着,华明烨也不怕了,眼睛骨碌一转,答道:“祖母,我要是能吃上一口你的寿桃,肯定什么病都没了。”
“好好好,桌上的寿桃都给你。”
老夫人慈爱地抚着他的背,“回头让嬷嬷带你去祖母的私库,这两日收了不少好东西,你去挑挑,若有喜欢的就拿走。”
华明烨眉开眼笑地就要应下,却被李氏劝阻,“冬郎,不可如此。”
家中长辈寿宴,哪有小辈不送礼反而要东西的?
若传出去,对他们二房来说百害无一益。
“祖母给你的,你就安心拿着。”
老夫人才不管这么多,她心中最疼这个小孙子,巴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他。
她将华明烨重新搂进怀里,冷淡地睨了眼李氏,“若你母亲还敢打你,你随时同祖母说,祖母定会狠狠地治她一顿。”
李氏一时面子有点挂不住。
见场子有点冷了,主桌上其他人打起了圆场,“这寿桃是樊楼做的吧?我与樊楼管事相熟,明日让他再送几种糕点给小少爷尝尝。”
“对了,我那儿还有一套白玉九连环,回头让人取来给小少爷玩。”
......
一桌子人又是安抚又是送东西的,仿佛华明烨才是受委屈的一方。
唯有华箴不言语,抬起眼帘看向次桌的那抹绛红色身影。
花厅内丝竹声声,两桌又隔着一定距离,很多动静都听得不真切。
华奚容只知老夫人似乎训了李氏一顿,因她先前打了华明烨一巴掌。
似乎还有什么莲池的事情。
华奚容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李氏为了陷害自己,给华明烨下毒的事情。
难不成这次也是故意的?
她无心吃下去,从魏晟身后探出一颗脑袋,想看看老夫人是什么神情。
觥筹交错的席面间,她探究的视线无意中撞上另一道沉沉目光。
华奚容微微愣怔,随即弯了弯眼睫,白莹娇小的脸上漾起一抹乖巧的笑。
没有任何的怨怼和委屈,只有对长兄的欢喜和亲昵。
华箴眸光微动,不由得回想起六奇的话。
“二小姐身上没什么可疑地方,只是问世子您是否会去老夫人的寿宴。”
“还有...二小姐说明日也是她的生辰。”
今日是她的生辰。
前几日,她却险些丧命在自己的弟弟手上。
而府上的人,不仅没人记得她的生辰,还将这件事轻飘飘揭了过去。
就因为她不是侯府血脉,所以就该被忽视,被欺辱?
华箴转着茶盏,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太可笑了。
他将茶盏置于桌上,轻微的一碰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这道微不可闻的动静,却在刹那间吸引了主桌众人的注意,喧闹气氛有几分凝滞。
“怎么了?”
老夫人笑吟吟地开口问道:“是饭菜不合胃口?”
“孙儿来得匆忙,才想起来寿礼还放在青庐居没拿过来。”
华箴一顿,状若无意地问:“祖母说几个妹妹都送了寿礼,不知都送了什么?”
“你四妹妹送了朱砂手串,不知攒了多久的银子才买到的。”
华箴附和,“朱砂辟邪祛秽,当真用心了。”
“是的,稚奴和冬郎这两个孩子,讨喜的很。”
老夫人也笑了起来,“绛兰也不错,小小年纪手抄了一份佛经。”
“奚容...”
说起华奚容,老夫人脸上的笑有些许收敛,“也是个有心的,绣了张百寿帕子。”
“百寿帕子?”
华箴一挑眉,像是来了兴趣,“我只见过百寿图,倒是没听说过这个。”
他话都这么说了,老夫人只能让人将帕子取过来,“佩芳,去把东西拿来给世子瞧瞧。”
巴掌大的精致木盒,里面放着一张绢丝帕子。
帕子展开后,当真是一幅百寿图。
针脚细密,做工精细,隐约还能闻到淡淡的檀香味。
“此帕应是在佛前熏过香。”
“是吗?”
老夫人神色一滞,她根本没打开看过,自然没注意到这点。
华箴示意嬷嬷将帕子放回去,“二妹妹对祖母的孝心,孙儿自愧不如。”
一旁的几个魏家人不知其中内情,想着华奚容是侯府二小姐,应该也是深受宠爱,于是跟着附和道:“是啊,二小姐当真是孝心一片...”
有人想借机在华砚平面前博点好感,“侯府这几个都是孝顺听话的孩子,砚平好福气啊。”
“怎能只夸二爷,定是二夫人教导有方,才养出这样好的孩子。”
“听说二小姐的闺名还是陛下赐的,怪不得二小姐才十岁就有大家闺秀之姿...”
这一连串的夸赞把华砚平夫妇架得下不来台,只能笑着应和:“奚容这孩子懂事听话,寿礼也是她自己准备的,连我们都不知道呢。”
桌上夸声一片。
见状,老夫人朝身侧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把人叫过来。
嬷嬷去叫人时,华奚容不明所以,还以为是李氏又在老夫人面前陷害自己了。
但目光触及到悠哉喝茶的华箴,她不安的心忽然落了地。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只要华箴在,自己就不会出什么事情。
“蛮蛮来,到祖母这儿。”
老夫人朝华奚容招了招手,慈眉善目的模样真像是一位好祖母。
华奚容不卑不亢,端正行礼,“祖母安。”
“好孩子,你送的寿礼祖母很喜欢。”
老夫人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回头跟着佩芳去库里挑几件喜欢的物件。”
奇了怪,老夫人居然看上她送的东西了?
华奚容抬眸,看了眼老夫人身后的少年郎。
华箴面色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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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似乎并不觉得意外。
他帮了自己。
华奚容几乎立刻就猜到了答案。
只是,为何呢?
虽然想不清因果,但送到面前的好处,岂有不要的道理。
只是自己挑,哪里比得上老夫人亲自送给她的珍贵?
“蛮蛮不要其他东西。”
华奚容以退为进,故意说道:“今日是祖母的寿辰,蛮蛮只希望祖母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清脆的嗓音下是对老祖宗最纯粹的孝心。
比起方才华明烨的无拘无束,她的举止仪态才是真正的权贵子女。
一旁的李氏唇角紧绷,暗自握紧了手中的帕子。
老夫人这下倒真的有几分感动,褪下手腕上的羊脂玉镯,“这是当年你祖父送我的,给你留着当嫁妆,可不许再推辞了。”
“蛮蛮才不想嫁人呢。”
华奚容脸颊泛红,羞涩地收下,“只想陪在祖母身边。”
童言无忌,席面上众人都笑了起来。
弄得华砚平有点坐立不安,清了清嗓子,“母亲,蛮蛮这才多大,说什么嫁人的事情。”
“是是是,祖母说错话了。”
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华奚容的鼻子,“这镯子就是留给你玩的。”
华奚容谢过后,捧着老夫人赏赐的东西坐了回去,同时也招来华绛兰和华明姣两道明晃晃的视线。
华绛兰默默垂下头,心里泛着苦涩。
自己日夜抄写的佛经,原以为投老夫人所好,结果她连看都懒得看。
华明姣则是生气,华奚容有就算了,凭什么华明烨没送寿礼还能去私库挑东西?
她当即就要站起来,向老祖宗讨要东西。
但被李氏投来的一个警示的眼神制止。
寿宴结束后,华明姣直接站起来就要走。
经过华奚容时,还不忘停顿下来,朝着她冷哼一声,“区区一个玉镯,我去岁生辰,母亲也送了我一个。”
华奚容面色如常,笑道:“也是祖父送给母亲的吗?”
“你!”
华明姣气冲冲地上前,就要和她争吵。
“稚奴。”
李氏从花厅走了出来,皱着眉训斥华明姣,“谁让你走的?向你祖母叔父他们问安了吗?”
华明姣还在气头上,别开脸,“不想问。”
“什么叫不想问?”
李氏脸色稍沉,瞥了眼旁边还有一个华奚容,又将怒火压了下来,“蛮蛮你先回去吧。”
这是不想让她听到。
华奚容点点头,福身道:“女儿告辞。”
待她走远后,李氏彻底冷下脸,“我是不是和你说,要你好好准备寿礼,你看看你准备了什么?”
“今日的风头全让华奚容抢了去,别人都当她才是侯府嫡女,大家闺秀!”
华明姣咬紧下唇,心底委屈不已。
“我怎么知道祖母会突然把华奚容叫去?往年我们送的寿礼她看都不看一眼的。”
李氏闭了闭眼,叹出一口长气,“是华箴。”
还有落水那次,怎么那么巧就是华箴把人救上来的?
到底从何时,华奚容竟攀附上了华箴?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若华箴非要护着华奚容,那偌大的侯府就没人能将她赶出去。
看来要尽快行事了。
再睁眼时,李氏眸底闪过一丝狠厉。
8. 生辰
华箴出了荣安堂,发现六奇已经等在外面。
“何事?”
华箴脚下未停,往青庐居方向走去。
六奇紧随其后,“近日出了好几桩孩童失踪案,知州那边怀疑是洪州叛贼潜入上京滋事,传信过来想请您商讨对策。”
“禁卫司有动静吗?”
“并无。”
不告知禁卫司,反而先传信到侯府?
华箴眼眸间划过一道深思,“洪州叛贼已除,并无余党,此案...”
他忽而噤声,捕捉到前方垂花门有身影闪过,于是放缓脚步一点点靠近。
六奇也察觉到异样,把住腰间刀柄,紧盯着前方。
夏夜的晚风拂过。
一条彩色宫绦从垂花门一侧飘扬而出,随即被只白嫩小手慌乱地扯了回去。
华箴眉目舒展开来,手背在身后,淡声道:“出来吧。”
过了好一会儿,小姑娘才磨磨蹭蹭地挪了出来,脸上扬起明媚的笑,“大哥哥,好巧呀。”
只是这笑里藏着几分心虚。
华箴“嗯”了声,等她接着说下去。
“谢谢大哥哥,要不是你替我说话,祖母肯定看不到我的寿礼。”
华奚容抿着唇,眼睛滴溜溜在少年身上打转。
“其实...那个百寿手帕不是我绣的,是海棠绣的。”
就算她不说,华箴也看出来了。
那帕子上针脚熟练,没有任何错处,哪里会是一个十岁小姑娘能绣出来的。
“我手笨,绣不出来那么好的。”
华奚容慢吞吞地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但这个是我一针一线,亲自绣的!”
她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伸到华箴面前。
“这个平安香囊送给你,愿大哥哥平安喜乐。”
华箴一怔,今日是她的生辰,却给自己准备了东西?
对上她含着几分希冀的目光,他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上面的针脚歪歪扭扭,看出来绣它之人有多么艰难和用心。
香囊里有股淡淡的中草药味,闻起来清爽提神。
“里面放了艾草金银花,可以驱蚊。”
华奚容晃了晃自己腰间的香囊,笑着说:“我这个也是,可好用了。”
见华箴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脸,她嘴角笑意微微收敛,抿着唇解释:“大哥哥你要是不喜欢,也可以放起来或者扔掉...我先走了。”
说罢转身就要走,似乎害怕他真的当着自己的面扔掉。
结果背后忽然传来一声:“跟我来。”
华箴将香囊放置袖中,大步迈过垂花门,往青庐居走去。
身后跟着矮了半截的小姑娘,迈着小碎步,绛红裙摆随风而动,如同轻盈灵动的红蝶。
进青庐居后,华箴带她去了西次间。
屋内铺着素色绒毯,因角落里摆着冰盆,并不觉得闷热,甚至比外面还要凉爽。
正对门口的是一张长长的紫檀木案几,案上摆着一把古琴,白玉瓷瓶里插着两株芙蕖。
而右手边的内室被一张屏风挡住,屏风上绘百鸟朝凤,栩栩如生。
屋内的陈设像女子闺房,但所用家具皆是上品,又不像是通房侍妾住的地方。
华奚容冷不丁想起华箴的生母,那位神秘的胡姬。
难不成…这儿是胡姬住的地方?
可华箴为何会带她来这儿?
是不是怀疑自己什么,所以才想借此试探?
她正胡思乱想着,却见华箴从博古架上取下一个木盒,走到了她面前。
“当是香囊的回礼。”
华奚容伸手接过,打开发现里面放着一个做工精巧的长命锁。
正面是鎏金缠枝纹,中间嵌着一颗温润的玉如意,下面坠着三个小巧玲珑的莲形铃铛。
反面刻着佛教八宝和两个小字:“长生”。
应是华箴的乳名。
南梁风俗中长命锁是有讲究的。
要么,在孩子百日时请匠人专门打造,再送去佛寺开光,才能佩戴,直至冠礼、及笄后方可摘下。
或者请他人的长命锁,寓意承福运,愿所戴之人长乐无忧。
看着手里的长命锁,华奚容心神震动,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夜,她不过随口一说。
心里想的是华明烨和华明姣佩戴的东西看上去就很贵,若自己有一个定能卖个好价钱。
当然她也清楚,自己已经过了能拥有一个自己的长命锁或璎珞的年岁。
没想到…
华箴竟送她一个幼时戴过的长命锁,让她承自己的福运。
华奚容只觉得手上物件沉甸甸的,无法安心收下。
华家其他人的东西她可以算计得理所当然,两辈子加起来他们欠原身的太多。
但华箴不一样。
他不欠原身什么。
反而是自己,一直在利用他。
“不喜欢?”
华箴见她一直不作声,以为是不喜欢这个东西。
华奚容摇头,指尖用力到泛白,心底忽然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若他知道自己是何种人,还会对她这么好吗?
“既已送给你,就安心收下。”
她纠结的神色落在华箴眼中,以为她还是不敢收,于是蜷起手指,轻轻敲在了她的头上。
在小姑娘懵懂的视线中,他微微勾唇,“生辰快乐。”
华奚容想笑着回应,可眼泪不自觉地滑落下来。
是原身的情绪在作祟。
她在侯府生活那么多年,活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影子。
应该一直期待有人能够记得她的生辰。
所以当真的听到这句话时,哪怕心底是欢呼雀跃的,最先表露出来的不是笑容,而是眼泪。
她这个反应是华箴没想到的,蹙眉不解,“打疼你了?”
常年习武之人力气是会比寻常人大,但他刚才...一点内力都没用吧?
华奚容瘪着嘴,抽泣两下,“没有,我是很开心。”
她眼角还挂着几滴泪珠,鼻尖哭得发红,怎么看都不像是开心的样子。
华箴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回身从博古架上随手拿了个手帕,递给她。
见她情绪稍稍稳定下来,才清了清嗓子,“我让人送你回去。”
这次,依旧是六奇送她。
六奇提灯走在前面。
华奚容跟着他,一手抱木盒,另只手攥着手帕不停抹泪。
听到身后传来的断断续续啜泣声,六奇心头涌出些许的愧疚,以为是自己的如实汇报给小姑娘造成了麻烦。
心里更是奇怪,自家主子虽说性子冷淡,对二小姐还算有几分耐心的。
怎么会突然翻脸了?
看她哭得这么伤心,肯定是被狠狠责骂了一顿。
今日还是二小姐的生辰...
对一个小姑娘如此苛责,世子也太不讲情面了。
六奇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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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里摸索一番,能拿出来的只有一个指节长的骨哨。
看似是把普通的骨哨,实则内藏玄机,只要触及机关就能弹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小匕首。
这是他昨夜从一名胡姬细作那儿缴获的。
怕华奚容吓到,六奇没敢展现匕首的锋利之处,只是说:“若二小姐喜欢,可以用来削竹刻字,或者修剪花枝...”
这是他能想到的,此物较为温和的所有用处。
并且说完他就有点后悔了,“此物可能不太适合二小姐,属下回头...”
“我喜欢。”
华奚容忙不迭地接过来,她可太喜欢这种东西了,指不定哪天就能用上。
避免六奇反悔要回去,她扬起讨好乖巧的笑容,“谢谢六奇哥哥,你和大哥哥对我太好了,能遇到你们,看来是我上辈子积福行善,做了好多好多好事。”
她夸人时真诚又嘴甜,哄得六奇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直至把人送到地方,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
意思是世子没责罚二小姐?
那她为什么哭?
梧桐阁内。
乔嬷嬷守在正房门口,一瞧见华奚容回来,眉头狠狠一皱,“姑娘又去哪里了?”
华奚容将木盒藏在袖中,镇定解释:“散步消食去了。”
“在何处散步?老奴在莲池找了一圈都没瞧见您?”
乔嬷嬷显然不信,想要追问出个结果。
华奚容板起脸,冷笑:“怎么,我去哪里都要同嬷嬷你报备不成?”
“姑娘说笑了。”
乔嬷嬷意识到方才的不妥,放缓语气:“夫人派老奴照顾姑娘,老奴自当尽心伺候,不敢出任何差池。”
“只是...您如今也是大姑娘,该学着端庄守礼些,不可随性而为。就算要出去消食,也应告知老奴一声,让老奴跟着。”
华奚容皱眉,这是要时刻盯着她啊?
她还没想好怎么拒绝,乔嬷嬷先一步开口:“老奴知道姑娘随意惯了,一时半会可能改不过来。无妨,日后让海棠留在院里,老奴跟在姑娘身边伺候,好时常提醒着点。”
“这也是夫人的意思。”
最后一句直接堵死了华奚容拒绝的余地。
而且句句都打着为她好的名义,让她挑不出错处。
华奚容心里转了几个念头,故作无所谓地点头,“那就随母亲的意思行事吧,只是我夜间习惯了海棠伺候,换成旁的人怕是会睡不着。”
“老奴明白。”
夜间,伺候华奚容睡下后,乔嬷嬷让海棠进屋守夜。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见里面有动静,才安心回了耳房休息。
殊不知内室里,华奚容根本没睡。
方才乔嬷嬷临走前,将她的私库钥匙要走了。
这一系列举措,更加验证了她心底的猜想:李氏想将她的梧桐阁牢牢掌控在手里。
若她挣不出这个牢笼,就只能任由李氏作为。
到时甚至不需要安什么莫须有的罪名,随随便便就可以将她赶出府。
旁人若是想替她抱不平,一句“这是二房的家事”就能糊弄了事。
清浅的月光从窗边透了进来,映在床帷上。
影影绰绰间,好似暗处潜着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床上的人,等待时机将她一口吞下。
华奚容摸着胸前的长命锁,眼眸中划过一道茫然无力。
难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吗?
9. 噩梦
当天夜里,华奚容做了个梦。
梦中她被人反剪双手摁在了地上,地砖的冷意似乎能渗透膝盖,直达她的四肢百骸。
“不知悔改,谎话连篇,跪在这儿反省!”
一声怒斥从她头顶响起。
她挣扎着抬起头,入目是白蜡成塔,围在一排排的牌位周围。
再往上就是高悬的深色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四个字:明德至善。
她盯着那四个大字,耳边传来模糊不清的关切:
“姑娘,夫人心疼您饿着,特地送来莲子羹,多少喝一点吧。”
是谁在说话?
她张嘴想问,下唇却被抵上一个碗沿,随即滚烫粘稠的液体涌入她的口腔。
她痛得要死,一声声呜咽淹没在蛇蝎般的低喃中:“睡吧,睡醒后一切都结束了。”
匾额高悬,又似乎离她越来越远。
眼前的一切都在逐渐变暗,直至脸侧的灼伤感将她从浑浑噩噩的昏沉感中拉了出来。
仿佛有无数根针刺入娇嫩的肌肤,一寸寸扎入骨髓,她痛到在地上打滚,撕心裂肺却喊不出一个音节。
“华奚容!你都做了什么?!”
有人粗鲁地卡住她的脖子,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又无情地摔在地上。
面前是乱窜的火舌,直扑她的面门。
她踉跄着后退,抬眼间看到了熊熊大火中的祠堂,看到了那块在烈火中逐渐消失的牌匾。
华砚平冷脸站在她面前,眼底映出了火光,恨不得将她焚烧殆尽。
而他身后站着老夫人,若不是有李氏扶着怕是早就瘫软在地。
她颤颤巍巍地指向地上的华奚容,语气憎恶:“华氏二房嫡长女华奚容,屡错不改,火烧祠堂,大逆不道…”
“即日起去大觉寺带发修行,直至及笄方可下山。”
一旁的李氏无奈摇头,一脸痛心,“蛮蛮,你犯下此等大错,母亲也没办法护你了,安心去吧。”
不。
不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姑娘,姑娘?”
华奚容猛然从梦中惊醒,下意识摸了把自己的脸,光滑细腻,没有任何痛感。
眼前也不是什么着火的祠堂,而是举着烛台的海棠。
看着近在咫尺的盈盈烛火,她眸子恐惧地一缩,往后挪了几下,“把烛台拿走。”
“姑娘是魇住了吗?”
海棠将烛台放置脚踏上,轻轻拍着她身上的锦被,“别怕,就是一个梦。”
是梦吗?
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和灼热感太真实了,让她根本平静不下来。
话本中对原身被扭送至大觉寺那段只是一笔带过,再回来时性情变得古怪,直到偷听到李氏的话,第二日就开始想方设法害女主。
当时她看这段时,还觉得原身情绪转变太快,突然从怯懦柔弱的性子变得狠毒恶劣。
现在看来,或许当时原身被送去大觉寺之前还发生过别的事情。
比如梦里的一切。
那她其实根本没有避开情节,这一切还是可能会发生?!
想到这儿,华奚容彻底失去了睡意。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顶着一张憔悴的脸,去了书堂。
魏晟一早就来了,守在书堂门口等她。
瞧见她脸色吓了一跳,“二小姐,你生病了?”
华奚容摇头,“没睡好而已。”
“可是昨夜睡得太晚?”
魏晟见她不语,以为自己说中了,忍不住劝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此乃休养生息之道,精神充沛,才可专心读书,否则…”
华奚容听得头疼,打断了他的话,“你找我有事?”
魏晟先是四处打量了一番,然后悄摸摸从书袋里摸出两本书,匆匆塞进华奚容的书袋子里。
“我去书铺问过,这两本话本卖得最好。”
华奚容来了点精神,低头扫了一眼,一本是《崇文遗事》,另本叫《梦昭记》。
“哪本卖的贵?”
魏晟不明白她为何会问这个,“《梦昭记》最贵,不过都是有钱人家的夫人小姐爱看,没有另一本卖得多。”
要的就是夫人小姐爱看。
若是在上京贵女圈传开,日后还能改成折子戏,再赚一笔。
华奚容眼底划过一道波动,又很快掩饰过去,“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魏晟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二小姐才是帮了我大忙。若不是二小姐的点拨,我可能还困于泥沼,不知去路何在?”
“……”
华奚容觉得他读书有点读傻了,不过人挺不错的,“日后我不叫你魏公子,你也别喊我二小姐,显得生分了。”
她拍了拍魏晟的肩,拿出了最常用的话术,“在我心目中,你就像我亲弟弟一般亲近。”
魏晟睁大眼睛,似乎没想到会得到她如此珍重的回答,于是一板一眼地学着作揖,“礼不可废,我既在侯府借读,岂能直呼二小姐名讳?”
“我在家排行第五,字卿正,二小姐怎么喊我都行。”
“好好好,小古板。”
华奚容无奈摇头,懒得和他争辩这些。
今日书堂上,夫子又考校了华奚容、华明姣两人。
比起华奚容的顺畅作答,华明姣答得磕磕绊绊,卡在最后一句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夫子捋着胡须,轻叹了声:“戒浮戒躁,四小姐应多向长姐请教才是。”
“夫子不公!二小姐比稚奴大,背得熟练也正常。”
坐在后面的魏文轩忽然出声,挺起胸脯,像头雄赳赳的小狮子,“我倒觉得稚奴最聪慧,她背得那些我读都不会读呢。”
“你读都不会读?!”
夫子差点气得跳起来,抽出戒尺就往魏文轩头上招呼,“你比几位小姐早入学月余,居然还不会读?!老夫今日就好好教你!”
“夫子,夫子我错了。”
魏文轩从位置上跳起来,捂着头四处逃窜。
“站住!”夫子追了几圈没追上,累得只喘气,“魏三郎与华四小姐,将今日所学各抄十遍。”
他用戒尺指了指二人,“明日交上来!”
听到此消息,华明姣睁圆了眼睛,正想质问自己为何也要抄?
“抄十遍?!”
魏文轩发出一声长叹,语气埋怨:“早知道我就同冬郎一样,告假不来了。”
引起堂下一片的哄笑声。
“孺子不可教也!”
夫子猛用戒尺敲了两下桌面,“都给我抄二十遍!如若找他人代抄,老夫就此事告知两位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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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直接把两人的后路堵死了。
华明姣脸色难看,尤其是听到周围人憋不住的笑声,声声都像是在嘲笑她。
她到哪儿都是前拥后簇,被府中人夸着、捧着的存在,何曾被人瞧不起过?
都是因为华奚容。
华明姣回过脸,狠狠地瞪了眼端坐在那儿看书的某人。
华奚容今日穿了件水青色刺绣罗裙,心口处坠着一块金镶玉长命锁,十分扎眼。
华明姣目光微凝,这东西比冬郎带的那块要华贵得多。
像是宫里的物件。
华奚容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东西?
难不成,是祖母送给她的?
还是...父亲?
想起昨夜他们对华奚容的称赞和亲昵,仿佛有一团火在华明姣心底烧了起来。
她暗自攥紧手,心中有了一个主意。
下学后,华明姣带着两个婢女守在去二房的必经路上。
“四妹妹,你不回去吗?”
华绛兰心中疑惑,随着她停了下来。
“你要走就走。”
华明姣语气不耐烦,挥了挥手,“不要站在这儿碍事。”
华绛兰已经习惯她这样对自己,抿了抿唇,正犹豫着要不要走时,忽然发觉小路尽头隐约显出两道人影。
她比华明姣高出半个头,一眼瞧见走在前面的是华奚容。
她眸底划过一道波动,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打算留在这儿看看情况。
华奚容本想赶回去看话本,不管身后的乔嬷嬷跟不跟得上,低着头匆匆赶路。
结果下一瞬,被两个婢女拦住了去路。
“三妹妹,四妹妹?”
她视线落在婢女后方的两人身上,皱了皱眉,“有事?”
“前几日外祖母送了我一块长命锁,我还没来得及戴就不见了。”
华明姣走到她面前,倨傲地扬起下巴,指了指华奚容戴着的那块,“巧的是和二姐姐这块很像,二姐姐可愿取下来给我辨别一二吗?”
此话一出,她身后的华绛兰也抬起了头,看向那块长命锁。
先前没注意到,果真是个好物件。
华奚容在府上不受待见,不可能会有人送她这么贵重的东西。
难不成真是她偷的?
“不愿意。”
华奚容面色不改,语气平淡:“我能走了吗?”
华明姣早就预料到她不会轻易松口,喊了两个婢女的名字,“给我摁住她。”
两个婢女都是十六七岁,直接一左一右上前,死死地把住华奚容的手臂。
“乔嬷嬷!”
华奚容挣脱不开,默默将袖中藏着的骨哨挪到手心握住。
乔嬷嬷正要上前,却被华明姣出声呵斥:“乔嬷嬷,二姐姐偷了我的东西,你还要护着她吗?”
“这...”
乔嬷嬷面露迟疑,她是奉主母之名盯着华奚容,既不能让二小姐对自己生疑又不能得罪受宠的四小姐。
她垂下了头,劝道:“姑娘,老奴伺候您这么久,确实没见过这长命锁,若真是四小姐的,您就还给四小姐吧。”
连乔嬷嬷都这么说了,华明姣更加认定这块长命锁来路不明,开口威胁道:“二姐姐若是给我,我就不把此事闹到母亲那儿了。”
10. 威胁
“这长命锁是大哥哥送我的生辰礼。”
华奚容冷笑两声,直直地盯着面前嚣张跋扈的小姑娘,“有本事咱们去大哥哥那儿,让大哥哥判一判这东西是不是你丢的。”
一提到华箴,在场几人的脸色微变。
大房和二房相距甚远,平日接触也不多,但府内一直传言,华箴自小冷血暴戾,青庐居里时常会有尸体抬出去。安北侯在世时为了不惊扰府中其他人,所以才将两房远远隔开。
华明姣内心有点动摇,昨日母亲还说是大哥哥将华奚容救上来的,说不定两人私下关系很亲近。
若是华奚容把这件事告到了大哥哥那儿,恐怕母亲都护不住她。
她不安的情绪被身侧的华绛兰察觉到。
华绛兰眸底闪过异样波动,故意装出一副被吓到的模样,劝道:“四妹妹算了吧,你和二姐姐是亲姐妹,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私下解决,还是不要把事情闹大了。”
“亲姐妹”这三个字点醒了华明姣。
华奚容根本不是华家的女儿,就算闹到了大哥哥那儿又怎么样?
他会为了一个不知来历的假妹妹,指责自己不成?
“我那儿有不少好东西,四妹妹去挑几个喜欢的,就不要同二姐姐置...”
华绛兰话还没说完,就被华明姣不耐烦地推开,“起开,关你什么事?”
她这下其实没用什么力气,但华绛兰借力身子一歪,摔倒在了地上。
“姑娘,您没事吧?”
华绛兰的丫鬟眼明手快,急忙蹲下扶人,瞧见她手上有道擦痕,惊呼出声:“姑娘您手伤到了!”
华明姣正好觉得她在这边烦人,剜了一眼,“那还不赶紧走,赖在这儿干嘛?”
“四妹妹,你...”
华绛兰抿紧唇,眼眶微微泛红,看似确实伤得不轻。
她抬眼看了眼华奚容,语气含着几分歉意,“二姐姐,你同四妹妹好好说,我先回去了。”
华奚容一眼看穿她的谋算,大概是不想她和华明姣大事化小,又不愿被此事牵扯其中,所以故意找了个理由离开。
小小年纪,心思倒真不少。
相比之下,华明姣看似跋扈,心思却是最浅的。
“四妹妹,我劝你现在就放开我,别被别人当棋子利用还不自知。”
华明姣没听出来她的言外之意,只当她是在说教自己,怒气涌上心头,“你算什么还敢教训我?”
“给我摁住了!”
华奚容立刻被两个婢女死死压着手臂,身体被迫前倾,长命锁晃荡地垂在胸前。
这熟悉的一幕让她不由得想起那个梦。
她挣扎的动作忽然停滞,心底冒出一个念头。
与其在担惊受怕中等着噩梦降临,为何不能主动出击?
“好!我给你。”
她故意露出怯意,示弱道:“让他们放开我,我这就把长命锁取下来给你,也绝不会和大哥哥告状的。”
“放开吧。”
华明姣不疑有他,直接让人将她放开。
华奚容没着急取下长命锁,而是看向乔嬷嬷,“我有本书落在书堂了,你去帮我拿一下吧。”
乔嬷嬷还有点迟疑,立即得了华明姣一记眼刀,“赶紧去。”
她也觉得这老太婆站在旁边,什么忙都帮不上有点惹人厌。
等乔嬷嬷走后,华明姣不屑地伸出手,“快给我。”
华奚容没动,像是没听到她的话。
华明姣来了气,上前去拉扯她,“华奚容,我和你说话...”
“啪!”
清脆的一个巴掌打断了她的话。
华明姣脸侧瞬间红了起来,她从刺痛中反应过来,立马扬手要打回去,反倒被华奚容一把攥住手腕。
“你敢打我?!”
华奚容比她高,制住她易如反掌,甚至还空出手又扇了她一巴掌,“你目无尊长,满口胡言,还想抢我的东西。”
“长姐如母,我是替母亲教训你,免得日后坏了我们侯府姑娘的名声。”
华明姣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当即红了眼眶,冲两个婢女喊:“你们眼瞎了吗?还不给我打她!”
两个婢女这才反应过来,快步上前想去扯开华奚容。
没想到下一瞬,眼前划过一道锋利的冷光。
华奚容一手制住华明姣的手腕,将她抵在假山上,另只手紧紧握着弹出利刃的骨哨,抵在她的脸侧。
“你们再往前一步,我就一刀划下去。”
利刃划破娇嫩肌肤的刺痛比两巴掌来得更深刻,华明姣脸色惨白,尖叫:“别动!都别动!”
比起她的慌乱,华奚容脸上是判若两人的冷厉。
华明姣终于知道怕了,嘴唇颤抖:“你疯了吗?!你要是敢划破我的脸,母亲不会放过你的!”
华奚容用匕首在她脸上比划,唇边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我前几日看了本志怪录,里面讲到一个修炼成妖的山怪。他最烦听到小儿哭闹,若是听到就会潜入人家,将小孩的舌头挖出来...吃掉。”
她凑到华明姣耳边,刻意咬重最后两个字。
“四妹妹还是少说两句吧,万一哪天舌头也被挖掉了...”
华明姣浑身一颤,紧紧闭上了嘴。
见她被吓破了胆,华奚容故意拿着匕首从她面前一晃而过,威胁道:“再敢惦记我的东西,下次可就不只是两巴掌了。”
“知道吗?”
华明姣原本还有点不情愿,但感觉到脸侧的痛意后,忙不迭点头,“我,我知道。”
“今日之事,不要告诉母亲。”
华奚容将匕首收至袖中,松开了桎梏她的手,“滚吧。”
华明姣如蒙大赦,腿一软险些坐在了地上,她立马招手婢女过来扶着自己,不敢多看华奚容一眼,匆匆离开了这儿。
她前脚出了小道,华绛兰从林中深处走了出来。
她还沉浸在方才看到的那一幕中,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华奚容打了华明姣,还将人摁在假山上说了什么?
她是疯了吗?
华绛兰很了解华明姣的性子,此事不可能就这样算了。
她眼睛骨碌一转,抬脚往侧夫人院子走去,准备先同娘亲说说此事。
另一边,华明姣没回自己的院子,而是一路逃到了文韵堂。
李氏正在窗边修剪花枝,她刚得了一盆上好的芍药,想着过两日的乞巧节上可以送给宫中的赵贵妃。
赵贵妃颇得圣宠,她膝下的二皇子年纪与华明姣相仿,说不定两孩子日后能结下一份好姻缘。
“母亲!”
李氏手一抖,直接将一整个枝桠剪掉了。
顾不上心疼这盆花,怀里扑进来一个哭花了脸的小人儿。
李氏当姐弟两个又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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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了口气:“稚奴,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同你弟弟胡闹?”
华明姣摇摇头,哽咽着抬起脸,“母亲,你差点就看不到我了。”
李氏这才注意到她脸颊红肿,挨过打似的。
她心中一惊,连忙捧起小女儿的脸,“怎么回事?谁敢打你?”
“二...二姐姐打的我。”
想起华奚容那副狠厉神情,华明姣打了个冷颤,“她拿刀抵在我脸上,说要让我毁容。”
李氏眉头攒动,不太相信她的话,“慢慢说,怎么回事?”
华明姣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不过没说自己将人按住,只说想要看看那块长命锁,但是被华奚容拒绝了。
“嵌着玉如意的长命锁?”
华明姣点头,“和二皇子那块很像,但比他的那块还要好看,绝不是普通商铺能买到的样式。”
李氏面色微凝,似想到了什么,随后又摇了摇头,“不可能,她凭什么能得到?”
“是啊,她凭什么有那样的好东西,而我没有...”
华明姣抹了抹眼泪,语气愤愤:“她还威胁我不让告诉你,若我敢说,就会拔了我的舌头。”
“她算什么东西?”
李氏冷嗤,“以为巴结上华箴,就能在二房做主了不成?”
她轻抚过华明姣的脸,碰到那处被刀划破的细小伤口时,心疼不已。
若是华明姣脸上留疤,别说嫁入皇室了,王府侯爵都不可能与他们家结亲的。
一个低贱卑劣的农夫之女占了她长女的名字和富贵生活还不够,还想毁掉她另一个女儿?
她眸底情绪一点点冷下来,“别怕,母亲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母亲...”
想起刚才的一幕幕,华明姣心底涌出阵阵恨意,“我不想再在府上看到她了。”
李氏拍着她的后背,神色若有所思:“若母亲有法子将她赶出府,只是让你稍微吃点苦,我儿可能忍得了这点痛?”
“我...”
华明姣一咬牙,点头:“什么法子啊?”
“先等你爹爹回来。”
李氏将人搂入怀中,眸光微动,“最迟两日后,母亲就让她在府上消失。”
当天夜里,闷闷的敲门声打破了梧桐阁的寂静。
开门的是海棠,见到是华砚平身边的管事,心中困惑,“刘管事,你怎么来了?”
“大人请小姐去祠堂一趟。”
海棠心中一紧,下意识问:“出什么事了吗?”
刘管事避而不答,语气冷硬:“还请快些叫小姐出来。”
海棠顿感不妙,提着裙角往屋里跑。
“姑娘,刘管事说...”
门开的瞬间,涌入了一股冷风。
烛光跳动,忽明忽暗间映出华奚容稚嫩又平静的脸庞,她放下手中的话本,淡声问:“是我爹让我去祠堂吗?”
海棠一愣,点头:“是,姑娘怎么...”
华奚容唇角微勾,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还担心华明姣真被自己吓傻了,不敢告诉李氏呢。
“那便走吧。”
她站起身,瘦小身影在窗纸上投下一团模糊不清的轮廓。
与屋外的漆黑夜色相比,几乎不堪一击。
但她目光中不见害怕,临出门前还抿出一个清浅的笑,“海棠姐姐,有个事情要麻烦你。”
11. 祠堂
一弯残月挂枝头,月光静悄悄地洒落在祠堂外的青石板上。
祠堂内灯火通明,烛火柔光中笼出一室肃穆的凉意。
“明德至善”的匾额高悬,下面是一层层的先人牌位,最前头的那块刻着安北侯华砚山的名字。
华砚平站在兄长牌位前久久凝视,瘦高背影显出了几分沉重。
这一幕几乎与华奚容梦中完全重叠。
只是,梦里没有李氏母女。
华明姣似乎刚哭过,眼睛红肿,小手捂在裹着绷布的右脸颊上,看到华奚容走进来时,瑟畏地往李氏身后躲。
李氏将小女儿揽入怀中,眼尾也是红的。
“蛮蛮,你此次错得太过分了。”
她语气失望,话里话外相当于给华奚容定了罪。
若华奚容出言辩驳,必定会引华砚平不满。
华奚容看出她的盘算,于是跪了下去,“父亲母亲,还请责罚女儿。”
“今日下学后,四妹妹带着两名婢女将我堵在了小道上,污蔑我偷了她的东西,让其婢女对我百般欺辱,女儿一气之下就打了她巴掌。”
说到伤心处,她哽咽了声,“事后女儿懊悔不已,四妹妹年少不懂事,又被娇宠长大,脾气大些也正常,我怎能与她置气,还因她想扒我的衣裳而动手...”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
华明姣刚要出声反驳,就被李氏一把拉住。
她捂着胸口,一脸痛心疾首的神色,“蛮蛮,事到如今你还要说谎吗?你妹妹的脸都被你弄毁了!”
“什么?”
华奚容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我只是打了妹妹两巴掌,怎么会这么严重?”
“只是两巴掌?”
这次开口的是华砚平,多年的为官经历让他养成了比旁人敏锐几分的洞察力,他沉沉目光掠过华奚容的脸,试图从她神情中看出点什么。
华奚容挺直了腰板,“蛮蛮身为华家子孙,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发誓,如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反正她也不是真正的华家人,华家祖先还能管到她头上?
华砚平不知道她早就知晓自己的身世,看着向来乖巧顺从的孩子能如此认真的发誓,又想到自家的小女儿跋扈乖张,难不成真是自己误会了?
李氏何其了解自己的丈夫,当即掐一把华明姣。
华明姣心领神会,扑通一声也跪了下来,“女儿也可以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发誓,二姐姐今日拿匕首威胁我,还说要割了我的舌头。”
她不忘补上一句:“我的婢女可以作证!”
“妹妹的婢女自然会替妹妹说话,你不是还让婢女撕扯我吗?”
华奚容低头抹泪,语气要多可怜就多可怜。
“那是因为你拿着匕首要杀我!”
华奚容不卑不亢,淡声反驳:“妹妹方才不是还说,我只想割掉你的舌头吗?”
“这...”
“你私藏利器,伤害幼妹...”
李氏及时开口,替华明姣解围,“又该如何解释?”
“母亲若偏信妹妹所言,大可叫人来搜身。”
李氏一噎,面前的小丫头从何时起变得如此牙尖利齿了?
“蛮蛮你怎么能这么想母亲?母亲只是想还你一个清白。”
李氏微微蹙眉,语气渐缓,“连大夫都说你妹妹脸上的伤是被利刃划伤,总不至于是你妹妹自己弄的吧?”
“若你觉得母亲偏心,找他人来查此事也未尝不可。”
“行了。”华砚平立即提出了反对,“一点事情非要弄到全府上下都知道吗?”
他随手指向一侧的嬷嬷,“你来,带二小姐去偏厅。”
在华奚容去偏厅的间隙,华砚平不满地瞪了眼李氏:“这点事情至于到祠堂来问吗?要是传出去,我们侯府名声还要不要了?”
“爹爹心中只有侯府名声...”
华明姣积了一肚子的委屈,此刻都爆发出来了,“是不是根本不在乎稚奴?爹爹今日差点都见不到稚奴了!”
华砚平也是憋着火,他刚从宫里出来,连口热茶都没喝上就要处理这些事情,“既如此那爹爹问你,你说的可都是实话?”
他目光如炬,刺得华明姣缩了一下,眸光不自觉地瞟到李氏身上。
华砚平扭头看向李氏,还没问什么,被偏室走出来的嬷嬷打断。
“回大人夫人,二小姐身上并无任何利器。”
“不可能!”
华明姣睁大了眼,“嬷嬷你仔细搜过了吗?”
嬷嬷面露难色,“四小姐可还记得那利器是何模样?”
华明姣说不上话了,她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华奚容握在手里的东西冰冷尖锐,哪里注意长什么样子?
“搜身还不够的话,爹爹也可以派人去搜我的梧桐阁。”
华奚容也从偏室走了出来,她确实把骨哨藏在了闺房里,不过凭侯府里的家仆也认不出那玩意的用处。
见她如此胸有成竹,李氏都有点不确定了。
只有华明姣气得不轻,告状道:“爹爹,她肯定是藏起来了!你快让人去搜...”
“够了!在祠堂大吵大闹成什么样子?”
华砚平高声怒斥,他打心底不信华奚容有拿刀威胁幼妹的胆量。
小孩子争宠的小把戏,能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得了。
于是他板起脸,斥道:“既然你们都说自己没错,那就都在祠堂跪着,什么时候说实话再起来!”
“不可!”
李氏急急出声,“大夫说稚奴近日切忌劳累受苦,不利伤口恢复,你要让她留下疤痕,日后无法见人吗?”
“母亲不必替我说话。”
华明姣瘪着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父亲要罚我,我便受着!”
到底是自己的亲女儿,华砚平心里还是疼的,他一顿,“既然你伤口还没好,那就回屋思过。奚容也...”
他话还没说完,华奚容直接跪下了,“女儿愿跪祠堂一夜,以证清白。”
被驳了面子的华砚平心中难堪,冷哼了句:“那你就跪在这儿反省,天亮前不准回去。”
说罢一甩衣袖,抬脚出了门。
李氏母女紧跟其后。
等走到祠堂门口时,李氏不放心地再次回眸。
华奚容那瘦弱的背影被烛火拉长,延伸到门外的青石板上,染上了几分孤寂和柔弱。
即使再聪慧善辩,也就只是一个十岁孩子。
李氏在心中自我宽慰,随即将嬷嬷唤来,“让乔嬷嬷按计划行事。”
夜色渐深,灯影憧憧。
华奚容来时只穿了件单薄的夏衣,祠堂里又十分阴冷,她不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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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个冷颤。
刺骨寒气仿佛穿透了她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在那个梦里。
直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唤回了她的意识。
来者是乔嬷嬷,她手里拎着一个红木食盒,满脸的关切,“姑娘,夫人派人传信,说您被罚跪祠堂,让老奴明日来接您。”
恍惚间,乔嬷嬷的声音逐渐代替了梦里那个模糊不清的声线。
“这祠堂阴冷,您的身子骨怎么吃得消?老奴特地熬了莲子羹,给您暖暖身子。”
原来是她。
华奚容眸底划过一道冷意,面上装作毫无察觉,“在祖宗面前怎可吃东西?”
“不碍事的,老奴悄悄过来的,不会有人知道。”
乔嬷嬷一边说着,背后的手悄摸摸伸进了食盒。
“那行吧。”
华奚容的神情乖顺天真,“我就吃一点,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当然。”
乔嬷嬷动作微顿,嘴上答应着,手快速从食盒底层抽出,将上层的莲子羹端了出来。
温热的莲子羹里加了牛乳,闻起来香甜可口。
华奚容不急不慢地搅动汤匙,似乎在晾凉,又似乎在发呆。
看得乔嬷嬷心里着急,“姑娘,再不喝就凉了。”
“太烫了伤喉咙。”
华奚容继续搅动着,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若出了事情,岂不是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语气平淡,像是随口一说。
却让乔嬷嬷脸色一变,悄悄将食盒底部的帕子摸了出来。
“乔嬷嬷,你和海棠吃过了吗?”
华奚容忽然回头,只可惜晚了一瞬,什么也没发现。
乔嬷嬷面上带笑,“劳姑娘惦记,牛乳珍贵,我们做奴婢哪能吃?”
“在梧桐阁里没有这个规矩。”华奚容不认同这个观点,“你和海棠都是真心待我,我有的你们自然也要有。”
她忽而放下了手里的汤匙,将碗端到乔嬷嬷面前,笑着道:“不如这碗就先给嬷嬷吃吧,我晚间吃过饭了,现在属实不太饿。”
“这怎么可以?”
华奚容笑得灿烂,“无碍,不会有人瞧见的。就是若我之后饿了,还得麻烦你给我再送一碗过来。”
看着递过来的那碗莲子羹,乔嬷嬷神色动容,跪地的动作显出几分仓皇,“为姑娘做事,老奴心甘情愿,可这莲子羹…老奴万万不敢喝啊。”
“乔嬷嬷你这是作甚?”
华奚容无奈叹气,直起身体去扶人,“好端端怎么行这么…”
原本跪地的乔嬷嬷猛然抬首,以几乎无法反应的速度靠近,一只手卡住她的脖颈,另只攥着手帕的手死死捂在她的口鼻处。
华奚容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惊恐地睁圆眼睛,开始挣扎。
但一个小姑娘的力气怎么能比得过干了多年粗活的老婆子。
乔嬷嬷钳制住她乱动的四肢,因两人靠得很近,她吐出的气息紧贴在华奚容的耳边,“若您喝下那碗莲子羹,老奴也不至于用这个法子。”
“睡吧,睡醒了一切都结束了。”
华奚容挣扎的力度在这一声声低喃中减弱,眼前的一切被黑暗逐渐吞噬。
又好像是她的意识在抽离自己的身体。
直到她的双目阖上,双手无力下滑,身体彻底软了下来。
12. 纵火
见华奚容躺在地上睡得安稳,乔嬷嬷这才松了口气,起身收拾起残局。
此时门外传来三短一长的敲门声,吓得乔嬷嬷手一抖,将莲子羹撒出来一点。
她在心里暗骂了声,仓促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粗衣汉子,身形矮小瘦削,生得贼眉鼠眼,打量人时目光透着几分轻浮,一瞧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乔嬷嬷压下心底的忐忑,微微昂起下巴,“你就是吴老二?”
吴老二搓着手应下,“哎,是小的。”
“要你做的事情可知道?”
“知道是知道…”
吴老二话音一转,故意啧了声:“不过你们可没说是来烧祠堂,这烧人祠堂可是损阴德的事情。”
他竖起三根手指,“得再加这个数,我才干。”
乔嬷嬷皱眉,哪有这时候坐地起价的?
而且,她也不知李氏是否愿意出这笔钱?
看她这个反应,吴老二便知道她不是真正的雇主。
于是他抱起手臂,懒散道:“你要是拿不了主意,就带我去见雇主,我自己同她谈。”
“大胆!”乔嬷嬷下意识脱口而出,“凭你也想见到我们夫人?”
“原来想要烧祠堂的是侯府夫人啊?”
吴老二那双吊梢眼里闪过一道精光,砸吧着嘴,“既然是侯府夫人让我做事,想必也不缺银子。你替我先和夫人说一句,事我先做了,回头包五个金饼送到我那儿,如果不送...”
他呲着一口黄牙笑道:“那我只能亲自过来要了。”
乔嬷嬷自知说漏了嘴,不敢多言,只冷冷地瞪他,“你若事情没办好,别说五个金饼了,尾金都收不到。”
吴老二嗤了声,往手心猝了口唾沫,“我吴老二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就没失手过。”
乔嬷嬷厌恶地皱起眉头,扯开话题,“院里的水缸我都倒掉了,外头还有两个。我去倒水,你就站在这儿等着别进去,里面还没收拾完呢。”
吴老二满口应下。
待乔嬷嬷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后,他立即推开门走了进去。
俗话说贼不走空,他得先看看祠堂有没有什么好宝贝。
祠堂内白蜡成塔,照亮了空无一人的正堂。
瞧着地上还没收拾好的红木食盒,吴老二觉得古怪,这大半夜的那老婆子拿着食盒给谁送饭呢?
难不成是自己在这儿偷吃?
而且白日来找自己的那人说什么“不论有谁在都别管”,他还以为真的会有人在这儿。
吴老二走上前,先将刻着“安北侯”的牌位揣起来。
也不知这位夫人和安北侯有什么怨,指名道姓让他先把这玩意儿烧了。
正当此时,他忽然听到偏厅传来一声重物滚落的声音。
他行窃多年,对财物落地的声音格外敏感。
这动静一听就是金子!
说不定是什么金佛,金观音。
不过他留了点心眼,没直接进去,而是从院子里绕到了偏厅的后面。
正巧偏厅的窗户半开着,屋内只有佛龛前的两盏烛台燃着,映出滚落在地上的小金佛。
他心中大喜,动作矫捷地从窗户处翻了进去,还未摸到小金佛,忽感身后一凉。
他转头的瞬间,直接被一团香灰糊了脸。
“什么东...”
他脑后猛然挨了一记,眼前一黑,整个人像是被抽了筋般直直倒在了地上。
随着他的倒下,昏暗的屋内倏然变亮。
华奚容举着烛台,从暗处走了出来。
而海棠顶着一张吓惨了的煞白脸色,用麻绳将人捆了起来。
这利索的动作,熟练的手法...
“海棠,你没来这儿之前是做什么的?”
“奴婢家里是杀猪的。”
吴老二被捆成了一团,扔在地上,看起来还有那么一点可怜。
看得海棠有点不好意思,“帮我爹干活干习惯了。”
华奚容拍了拍胸脯,忍不住感叹道:“你要是男子,我肯定就让你去从军了。”
本是一句无心之言,海棠神色却黯淡下来,“奴婢要是男子...家中铺子也不至于被叔父夺去,为了给我爹娘安葬,只能卖身为奴。”
这世道对女子太不公了。
不过,眼下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
海棠从吴老二身上搜出牌位和一袋不知是什么的圆球物什,都交给了华奚容。
华奚容将安北侯的牌位放好,拿出一颗圆球闻了闻,有股刺鼻难闻的味道,应该是用来引燃的东西。
看来她们没绑错,这就是李氏派来放火的人。
“姑娘,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啊?”
窗外夏风徐徐,吹动着院中树木枝桠,是与室内截然相反的静谧。
华奚容目光微动,“咱们院离这儿不远吧?”
“是不远。”
海棠忽然想起来,“正堂东侧的耳房紧挨着咱们院的小厨房呢。”
说到底,祠堂这种地方也是有阴气的。
连她家这样的小门小户都不会让儿女的屋子挨着这种地方,侯府家大业大,怎么就把自家小姐安排到这么偏僻的院子?
海棠想不明白,华奚容可知道为什么。
当初得知两个孩子抱错后,李氏曾偷偷去找一位名叫“紫袍仙人”的算过命,当时大师说是因为她命中带煞,才让侯府有此劫难。
如若想早日找到失踪的女儿,必须将她体内的煞气压制下来,所以李氏特地在背靠祠堂的地方给她修了处院子。
实在可笑。
既然是抱错的孩子,李氏又怎么知道她的真正八字,当初交给紫袍仙人的其实是自己亲女儿的八字。
一个神棍,将侯府夫人骗得团团转。
华奚容颠了颠手里的东西,想出一个一箭双雕的好办法。她将海棠叫到身边,小声密谋了好一阵才悄悄分开。
等到乔嬷嬷回来时,只瞧见院口火光冲天,连门头都烧掉了一大半,里面更是浓烟四起,看不清火势到底有多大。
她心中一惊,吴老二这人怎么先动手了?
尤其是华奚容还躺在祠堂内,她还没来得及将人拖出来呢!
乔嬷嬷心急如焚,又实在没有往火里闯的胆量,索性心一横,先按李氏的计划继续行事。
于是她一边大声喊“走水了”,一边往文韵堂跑去。
今夜李氏特地将华砚平留在文韵堂,就为了这出戏。
等华砚平被门外乔嬷嬷尖锐惊慌的喊叫声吵醒后,她装作刚刚才醒的样子,伺候华砚平起身。
“出什么事了?”
事出突然,华砚平只披了件外衣,脸色阴沉。
乔嬷嬷跑得慌乱,连发髻都散了下来,一见到华砚平连忙跪下,“大人不好了,祠堂走水了!”
“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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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水?”
华砚平顿时清醒过来,张口就问:“院里不是常备着水缸吗?叫人去灭火了吗?”
他忽然想起华奚容还在那儿,“二小姐呢?没在里面吧?”
“你一连串问这么多,让乔嬷嬷怎么回答?”
李氏也从内室走了出来,不急不慢地吩咐:“去叫管事,安排人灭火。”
“是。”
她身侧伺候的嬷嬷应声离开。
“不行,我也得去看看。”
祠堂走水可是大事,华砚平坐不住,起身也要出去。
但被李氏拦住,“等火灭了再去也不迟,现在最主要的...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这么一说,华砚平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你怎么会知道祠堂走水的?”
“老奴去给姑娘送吃食,姑娘觉得祠堂冷,让老奴回去拿床被子来,结果老奴还没到梧桐阁,就瞧见祠堂那边冒出了火光。”
这是乔嬷嬷早就想好的说辞,说起来几乎没什么磕绊,“老奴赶回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而且...不知为何,院里院外的水缸都是空的,老奴没法子只能先来夫人这儿报信了。”
“水缸是空的?”
李氏佯装讶异开口,“府上管事每日都会派人巡查这些水缸,不应该是空的。”
此事华砚平也知晓,眉头紧锁,“可还有别的异常?”
乔嬷嬷摇头,但面上故意流露出迟疑不安的神色。
“知情不报者,视为同犯,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
华砚平怒视着她,“说!”
乔嬷嬷像是真的被吓到了,浑身抖成了筛子,连磕两个响头,“大人饶命,夫人饶命。”
见状,李氏连忙出声,装作毫不知情地安抚:“乔嬷嬷你不必害怕,如实讲出来就好。”
“老奴...”
乔嬷嬷欲言又止,“怀疑这把火是二小姐放的。”
华砚平还未有什么反应,李氏先叫了起来,“不可能!蛮蛮性子温顺乖巧,不可能干出这种事,你可有证据?”
“二小姐因受罚一事心情低沉,同老奴说了许多话,说大人和夫人偏心,不肯相信她的话,还怪四小姐太咄咄逼人,自己平日里多加忍让,还逼她到这个地步...”
说起此事,华砚平心里还不太痛快,“谁逼她了?我这个当爹的让她回去,她不是还不肯走?”
乔嬷嬷顺着他的话继续编,“是啊,老奴也劝她想开点,实在不行就早些回去歇息,但是姑娘执意要留下,还说什么绝不能忍下这口气。”
光凭这点,华奚容也不至于放火烧祠堂。
华砚平没表态,“然后呢。”
“然后...”
乔嬷嬷抬起头,对上了李氏状若无意投过来的视线,又很快撇开,“二小姐忽然问老奴,府上有个传言是不是真的?”
“什么传言?”
“说她其实并非大人和夫人的血脉骨肉,而是侯爷从外面抱回来替侯府挡祸的。”
华砚平目光一凝,从齿间挤出一声冷笑;“挡祸?无稽之谈!我侯府有何祸事需要...”
因还有外人在,剩下的话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到底是多年的夫妻,李氏很清楚华砚平是一个怎样的人。
抱错之事是二房的秘密。
为了侯府的声誉,他的官途,任何想查清此事的人,都只会有一个下场。
14. 留下
事情发展到这儿,已经很清楚了。
只有老夫人还没想明白,“那方才说什么火烧祠堂?是谁在造谣传讹?”
“是造谣传讹,还是有人想栽赃陷害...”
华箴开口,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扫过李氏,意有所指道:“一查便知。”
李氏心中骇然,垂眸避开了视线。
华砚平则是沉默不语。
“叔父若是人手不够,我这儿可派人协助。”
华箴唇角微勾,淡声出言:“都是军营里出来的好身手,什么事情都能查的一清二楚。”
李氏脸色一僵,不免觉得恼火。
向来不插手府中事务的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华砚平心里也不舒服,冷声拒绝道:“说到底是二房私事,不用世子操心。”
况且有些事,气性上头时易被一叶障目,清醒之后自然能看得清。
“不管你们怎么查,此事都不可张扬出去。”
老夫人对这些事不关心,她此刻只想快点去祠堂,看华砚山的牌位是否真的安好?
她目光触及到华箴怀中晕厥过去的小姑娘,眉头蹙了蹙,“至于这丫头...”
“即使没有纵火,但也不应该用利刃伤人,性子如此偏执易怒,你这个当母亲的怎么教的?”
面对老夫人的指责,李氏难得低眉顺眼地认错,“是儿媳教导有失,日后定对几个孩子多上心。”
“你一人要教养三个孩子,也不容易。”
老夫人左想右想,还是觉得不该留下华奚容。
她这边正想着如何安置时,华箴开口了:“日后蛮蛮就跟在我身边吧。”
“不行!”
李氏几乎是想都没想的拒绝,随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找补道:“世子年轻,没养过孩子,而且蛮蛮都这么大了,住在你那儿...不合礼数。”
“二婶婶此话倒是有趣。”
华箴眼底划过一道讥讽,反问道:“说我没养过孩子,又说蛮蛮年岁已经大了,不算是孩子了?”
李氏哑然,转头向华砚平投去求助的目光。
“此事...”
“如今梧桐阁已毁,重建需要一段日子。蛮蛮也需一个地方静心养病,免得被人瞧见脸上和脖子上的痕迹,误以为侯府出了什么事情。”
华箴句句在理,让华砚平也无法反驳什么。
“她性子刁蛮,是该换个地方磨磨心性。”
对华奚容的归属,老夫人其实并不怎么在意,只要能将她与冬郎隔开就行。
况且华箴性子冷淡,与他们关系都不亲,若能借华奚容拉进两房的关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老夫人都这么说了,相当于将此事定了下来。
李氏也无法继续反对,只能心有不甘地看着华箴带走了华奚容。
由梧桐阁引起的这场火,折腾到后半夜才算彻底的扑灭。
比起二房这边的兵荒马乱,青庐居显得格外宁静。
六奇将大夫送出院子后,回来时看到华箴正立廊下,似乎在看院中那棵海棠花树。
那棵海棠花树的枝蔓发黑,呈枯萎濒死之态。
放在寻常人家,这样半死不活的花树早就砍掉重种了。
但侯爷在时,不仅没让人砍,还每日精心照料着。
后来侯爷去了,世子也没有让人动这棵树,而是学着侯爷的样子继续照顾着。
只可惜,这棵树一直都没有开过花。
跟随华箴这么多年,六奇清楚他的许多习惯。
比如,在遇到难以抉择的事情时,他喜欢长久地凝望着这棵树。
“世子,属下认为您不该把二小姐留下。”
纵使华奚容身世悲惨,惹人怜爱,但养一个十岁小姑娘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而且大房与二房关系微妙,不宜牵扯过深。
华箴当然也想到了这些。
但在当时的场景下,若他不开口留下华奚容,怕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你觉得此次纵火是何人所为?”
六奇一愣,“不是抓住的那个小贼吗?”
“就凭他能进侯府的门?”
六奇被反问住了,品出些许的不对劲,“府中有内应...梧桐阁还有一个嬷嬷!”
他想起那次,自己送华奚容回去时遇上的那个嬷嬷。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那个嬷嬷人却不见了。
再加上从那个小贼身上搜出来的私库钥匙,说明通风报信的就是她。
“可那个嬷嬷是李夫人拨到二小姐身边伺候的,为何与外人...”
六奇顿住了,心中冒出一个猜测,“难道是李夫人...”
见华箴神色淡淡,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一层,六奇倒看不明白了,“世子为何不将此事告知二爷?”
“告诉他又如何?”
为了一个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假女儿,他会惩治自己的结发妻子吗?
而且若不是他们及时赶到,华奚容早就被华砚平掐死了。
回想起小姑娘孤零零地倒在泥泞中的样子,华箴心口说不出的沉甸甸。
陈年旧怨如同遮天蔽日的乌云,笼罩在这座深宅高门的上空,而所有折磨与痛苦偏偏落在了一个最无辜的小姑娘头上。
他不该,也不能继续袖手旁观下去。
“你派人盯紧二房的动静,明日要是叔父闭门谢客,就不必追查了。”
“若他照常离府...”
华箴面色凝重,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一种可能,“那就派人等在二房的角门外,不出两日定会有两具尸体运出。”
意味着华砚平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仍然选择包庇李氏。
“那...二小姐呢?”
华箴目光逐渐坚定,缓缓吐出两个字:“留下。”
“二房教不好她,那我亲自教。”
风声瑟瑟,卷起了少年的衣袂。
而此时的文韵堂内灯火通明,却是一片死寂。
李氏接过婢女手上的安神汤,亲自端到了华砚平面前。
“二爷,吴老二可有交代什么吗?”
华砚平恍若未闻,仍是翻看着手中的书卷。
他越是不说话,李氏心中愈发忐忑,勉强挤出一丝笑,“时候不早了,先把安神汤喝了吧?”
“二爷?”
华砚平终于抬起头,意味不明地扫了一眼李氏,然后一甩袖,将她手上的瓷碗扫到了地上。
瓷碗坠地的脆声打破了室内的死寂,迸裂后的碎片和液体四溅周围。
李氏尖叫着往一侧躲闪,却被华砚平直接掐住脖子,狠狠地扣近,“我为官数十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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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都是我算计别人,没想到有一天居然被自己的夫人算计了。”
“你要做什么?你是想彻底毁了侯府吗?”
他恨得咬牙切齿,“幸好祠堂没有事,要是出事了...”
“要我给你兄长的牌位陪葬吗?”
李氏忽然笑了,眸光蔑视,“好啊,那你现在就杀了我,然后把倚澜庭的那位扶正,要不是为了冬郎,我早就不想活了!”
“你又再发什么疯?”
华砚平眼底的厌恶深深刺痛了李氏,她用力拍打着华砚平,“对,我疯了,我被你们逼疯了!你心中想着念着的都是侯府的荣华富贵,可曾有我们母子三人的位置?”
“无理取闹!日后侯府是要交到冬郎手里,我维护侯府的荣辱,不也是为了你们吗?”
华砚平狠狠皱眉,“而你都做了什么?就为了将华奚容赶走,指使嬷嬷里因外合,让外贼火烧祠堂?!”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就当她不存在,就当侯府多养了一个丫鬟不行吗?”
泪水从李氏姣好的面容滑落,她声音哽咽地质问:“我的女儿生死不明,你让我怎么心平气和地面对那个贱民之女!”
“如今华奚容去了大房,不会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出现,满意了?”
华砚平语气讥讽,笑她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居然弄成这样?
李氏也想不明白,明明一切都很顺利...
还是说有人从中作梗?
是华箴吗?
“吴老二说什么?他怎么被华箴的人抓到的?”
她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让我去见他一面。”
看她这副陷入癫狂的样子,华砚平一把将她推开,冷声道:“此事到此为止。”
“不能到此为止!肯定是有人...”
华砚平忽然捏住了李氏的脸,俯下身盯着她,“你可知吴老二同我坦白了什么?”
“他说,是侯府夫人让他纵火烧祠堂,而且点名道姓,要烧了安北侯的牌位。”
李氏瞳孔猛然一缩。
“李氏,你应该知道兄长对于侯府,对于母亲,对于我,意味着什么吧?”
若没有华砚山,那么就不会有安北侯府。
如今的华砚平也就只是那个自小跟着母亲寄居在舅父家,被人欺辱打骂的破落户儿子。
“我知你恨兄长,你觉得是因为兄长剿匪失利,我们的女儿才遭遇此劫。”
华砚平目光冷冽,几乎是咬牙切齿般说出这番话。
“只是没想到,时至今日,你居然连兄长的牌位都想毁掉。”
华砚平无情地甩开她,讥诮道:“此事若被华箴知道,你可知后果?”
这一连串发问,问得李氏哑口无言。
“看在冬郎年幼的份上,我不再追究此事,乔嬷嬷和吴老二那儿也已经处理好了。”
到底是多年的夫妻,华砚平狠不下这个心,“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文韵堂,近几个月就不要出去了。”
一听近几个月不能出去,李氏心急不已,“可下个月就是乞巧节...”
“今年南方多水灾,陛下下令不办宴席,官宦家眷也无须入宫请安。”
华砚平一顿,冷冷地睨她一眼,“李氏,好自为之。”
“你不想当这个侯府夫人,多得是人想当。”
15. 温情
华奚容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正午。
“姑娘,您终于醒了!”
海棠守了整整一夜,连瞌睡都不敢打,可算盼到人醒了。
不等华奚容发问,她就将昨夜的事情一股脑说了出来。
“奴婢照您的吩咐,见到火光后就把吴老二泼醒了,又故意大喊抓贼,吓得他忙不择路,直接翻进了青庐居的外墙,被世子的人抓住了...”
青庐居里的侍卫都腰配刀剑,长得五大三粗,吓得海棠脸色惨白,话都说不顺溜了。
幸好六奇认出了她,又得知吴老二偷了梧桐阁的东西,立即将此事告知华箴。
华箴出来时,刚好看到远处的火光,想都没想就带人赶了过去。
“大人从世子手上要走了吴老二,说定会查出纵火真相,给您一个交代。”
海棠担心受怕了一晚上,生怕会被管事抓走,连瞌睡都不敢打,“姑娘,您说大人会不会查到咱们身上?”
毕竟吴老二没有真正的放火,他只要说自己在祠堂被人打晕了,华砚平的人肯定会去查是谁干的。
华奚容嗓子还肿着,说不出来话,只能拉过她的手,在掌心留字:“不会。”
“那就好。”
海棠嘴上这么说,脸色依旧没怎么变好。
华奚容继续写道:“他不会继续查的。”
“为何?”
海棠疑惑不解,昨夜华砚平几乎是气疯了,看向吴老二的眼神中都透着杀气。
“因为乔嬷嬷是母亲的人。”
华奚容一笔一划地写下,“为了冬郎,他会将此事遮掩过去。”
这也是她为何敢将计就计,用一个处处都是漏洞的计划设计二房,甚至设计华箴。
华箴无法插手此事,是因为这是二房的私事。
而华砚平不会查,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被李氏利用了。
况且此事,不论怎么查都会影响他的声誉,对二房没有半点益处。
还不如草草了结,动静越小越好。
一切果然不出华奚容所料。
可此刻,她却谈不上多么高兴。
其实在昨夜,她给过华砚平再一次选择的机会。
按照原计划,她应该昏迷在祠堂内等人来救,身侧还有一碗被下了迷药的粥。
但她没有留下,而是跟着人出来灭火。
甚至在华砚平来之前,她还在同管事商量该留几个人守在祠堂那边。
那时她想过,若华砚平相信她的说辞,她不会将纵火之事牵扯到李氏身上。
没想到这个在原身记忆里,还算疼爱她的父亲,居然连一个开口的机会都没给自己。
“我只有你了。”
华奚容指尖微凉,在海棠手心上落下的每一笔都很轻。
又似乎有千斤重,深深刻在了海棠的心里。
她经历过父母离世,叔父驱逐,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商户女沦为卖身葬父的奴婢,最能理解华奚容此刻的心情。
她眼眶倏然变红,紧紧抱住了小姑娘,“海棠一辈子都会陪着姑娘。”
华奚容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肩上,流露出几分孩童般的依赖和无助。
但在海棠看不到的角度,她眸色冷淡,并没有多少伤心之色。
从今日起,她与二房那点浅薄虚假的亲情算是彻底断了。
不管女主何时回来,二房都不能再轻易将她赶走。
这才对得起她无辜受下的那一巴掌。
简单吃过一点东西后,华奚容恢复了些体力,由海棠扶着从榻上起身。
先前没注意,待看到那黄花梨木制的百鸟朝凤五屏风,她才意识到这儿是上次来过的那个西次间内室。
虽说是西次间,内室布局比梧桐阁主室还要大。
真不知道青庐居的主室得多豪华?
窗前桌子上摆着镜台和妆奁,是从梧桐阁拿来的。
“奴婢今早特地回去取的,您看看有什么缺的吗?”
华奚容打开妆奁,里面的珠钗很少,而且大多是常见的款式。
不过也正因此,才好去典当换银子。
像是私库里那些东西,都在李氏那儿登记在册的,但凡出现在外面,立马就能查到她头上。
只有这些珠钗首饰,才是她这位假小姐真正拥有的东西。
华奚容留了根坠着珊瑚珠的金缠玉簪和老夫人给的玉镯,剩下的都用帕子包住递给了海棠。
“这些都拿去当了,不论能当多少钱,你先留下三个月的月银。”
李氏执掌中馈,保不齐什么时候会针对她,要早做准备才行。
海棠摇头不肯接,“姑娘,您是侯府小姐,日后少不了要参加京中宴席,怎么能没行头呢?”
“这不留着了吗?”
华奚容晃了晃手里的首饰,在她手上写着,“这两件比那一堆都贵,够了。”
况且李氏巴不得所有人都忘记她的存在,怎么可能让她在外面抛头露面。
“以后我会赚很多银子,养咱们的。”
华奚容写完,还不忘冲她扬起一个笑来。
看着自家小姐顶着一张青紫的脸还能笑出来,海棠心头一酸,将那一包东西揣进了怀里。
“姑娘,奴婢明日就去,定会换个好价钱的。”
她心里想着先去当铺问问价,要是可以就用自己的月钱顶着,把这些首饰都偷偷给小姐留下。
华奚容不知她心中所想,用手比划着说自己渴了。
海棠忙起身去外间,给她倒茶。
趁着她离开的功夫,华奚容从妆奁的夹层中拿出骨哨,塞进了袖中。
等海棠回来时,她已经坐到了窗边的软榻上,翻看起《梦昭记》。
《梦昭记》讲的是绣庄小姐爱上穷书生,惨遭抛弃后进京寻夫的故事。
在看到穷书生高中后被公主一眼相中时,华奚容不禁皱了皱眉。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真的会钟情于一个穷酸书生吗?
并且在明知他有家室的情况下,用皇权威胁,强迫他留下当自己的驸马?
华奚容冷不丁地想起梁帝好像也有一个女儿,叫华玉澹。
在原书中她同华明姣是闺中密友,长大后喜欢上了今科探花,谁想到探花郎喜欢女主,因此她做了不少坏事想要陷害女主,都被女主一一化解。
等男主登基后,就将这个作恶不断的妹妹远嫁和亲了。
在华奚容看来,这些公主都是脑子不太好使,为了一个男人居然愿意舍下公主身份和那么多金银财宝。
不过能与华明姣成好友,华玉澹应该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性子。
华奚容也懒得插手别人的命运。
她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外面天都黑了。
正巧,海棠推门而入,手里拎着饭盒,“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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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厨房将饭菜送来了,您现在吃吗?”
华奚容摇摇头,在她手心写下一个“箴”字。
“世子还没回来。”
她以为华奚容是担心等世子回来没有饭吃,解释道:“我瞧见小厨房里还温着另一份饭菜呢,应该就是给世子留的。”
那就是华箴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华奚容眼睛一亮,拉着她就往外走。
她这边刚出西次间,青庐居外已有两抹逐渐靠近的身影。
“不出世子所料,今日一早就有一辆板车从角门运了出去,刘管事跟在后面,一行人去了城外的乱葬岗。”
六奇微微一顿,“属下确认过,是乔嬷嬷和吴老二的尸身。”
华砚平甚至不愿多等两日,或许是怕耽误久了事情易暴露,也可能是故意杀给李氏看的。
偌大的一个侯府,果真从来都没有变过。
华箴面色如常,淡声吩咐:“别告诉二小姐。”
“是。”六奇应下。
“她今日如何?”
“二小姐一整日都闷在屋子里没出来过,属下问过海棠,她说二小姐在屋里看书,再问她就什么都不说了。”
说起海棠,六奇心里觉得古怪,“属下觉得那个海棠目光飘离,举止奇怪。”
而且只要一看到他,她就会立马转身就走,就好像生怕被他发现似的。
华箴皱眉,想起了那个被处死的乔嬷嬷。
李氏心机颇重,应该不会只在华奚容身边安插一个棋子的。
“那这两日你盯着她点。”
六奇点头,还想说点什么时,却被华箴一个眼神止住。
望着空荡荡的庭院,华箴唇边微扬,朗声道:“出来吧。”
一个小小的粉衣身影从一侧跳了出来,嘴巴微微鼓起,不服气地比着手势,“大哥哥怎么发现我的?”
华箴没答,只是笑着看着她,“找我?”
华奚容点头如捣蒜,从背后拿出一个红木盒子,献宝似捧着,“吃饭。”
“嗯,你先吃吧。”
华箴一个人惯了,时常要等处理完公事才会吃饭。
华奚容没让路,依旧仰着脸看他,“那我也等大哥哥一起。”
“.....”
华箴目光在她青肿的侧脸停留一瞬,轻轻叹了口气,“进去吧,我陪你吃。”
婢女将饭菜端到了花厅,一盘盘摆放在圆木桌上。
华箴用饭时不喜欢有人在旁边伺候,所以上完菜后,婢女侍从都退了出去。
“吃吧。”
华箴注意到华奚容个子矮,够不到离得远的菜,于是替她夹了几次菜。
华奚容吃相很文静,不论碗里多了什么都会乖乖地吃掉。
华箴莫名有种在喂兔子的感觉,下意识给她夹了两箸胡萝卜。
华奚容似愣了一下,依旧是乖巧地吃着。
等吃得差不多了,华箴放下碗,“蛮蛮,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
他斟酌着语气,想该如何同华奚容解释时,眼前忽然多了一块软糯的糕点。
“大哥哥,能让蛮蛮在你这儿多住几天吗?”
华奚容圆溜溜的眼眸中闪过些许的忐忑和希冀,沾着点水在桌上写,“我不想回到二房了。”
“没人喜欢我,没人会收留我。”
“我吃的很少,也不挑食,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16. 睡前
敲门的是海棠。
她面露焦急之色,见到华箴忙跪了下来,“世子,姑娘梦魇住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闻言,华箴立即抬脚去了西次间。
甫一进去,他就瞧见瘦弱的小姑娘蜷缩在床尾,浑身打着颤。
发觉有人来了,她下意识尖叫出声,“哥...哥...救我!”
嗓音沙哑凄厉,让华箴心头猛地一缩。
他顾不得别的,快步上前将她拥进了怀里,轻声安抚:“蛮蛮,没事,哥哥在。”
在他的安抚下,华奚容才从梦魇中醒来,紧紧扯着他的衣袖大哭起来,“哥哥别走,我害怕...”
“好,我陪着你。”
华箴轻轻拍着她的背,直至哭声渐渐停了下来,只剩下小声啜泣。
小厨房熬了碗安神汤送过来,海棠端着碗刚要靠近,华奚容害怕地往华箴怀里躲,身体颤抖得格外厉害。
见她怕成这样,海棠鼻头一酸,哭着和华箴说了祠堂里乔嬷嬷强喂药的事情。
“当时为何不说?”
华箴眉头紧蹙,怪不得她会怕成这样,居然还经历了这种事?
“那种情况下,能同谁说呢?”
海棠苦涩一笑,“若不是世子您出现,恐怕姑娘就...”
她实在说不下去了,低头垂泪。
华箴面色凝重,垂眸看向怀中还在打颤的小姑娘。
明明方才她在自己面前还是眉眼弯弯地笑着,绝口不问昨夜发生的事情。
他以为是她受刺激后将那些事情忘了。
原来,不是忘了。
甚至她经历的,可能比他以为的还要多。
只是她没有显露出来,默默地忍受,只有在梦魇中才会崩溃着喊他的名字,乞求有人能来救自己。
华箴呼吸沉重,眸底划过一道悔意。
当时不该将吴老二交给华砚平。
“蛮蛮听话,喝了这个就能睡着了。”
他平复好思绪,从海棠手上接过安神汤,耐心哄华奚容一口口喝下。
喝完安神汤之后,华奚容状态平静了不少,只是还紧拽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
似乎生怕她一松手,华箴就会离开。
“躺下睡会吧,我不走。”
华奚容眼尾还坠着几滴泪珠,惶恐不安地看着他。
华箴无法,只能半靠在床边,将瘦小的她圈在怀里,不怎么熟练地拍着被衾,“睡吧,我陪着你。”
他哄了一会儿,见她还是睁着眼不肯闭上,有些无奈地问,“怎么了?”
“睡不着。”
哭过之后华奚容嗓子更严重了,只能发出短促的气音,看起来愈发可怜。
华箴没照顾过孩子,第一反应就是让海棠再去要一碗安神汤。
“....”
华奚容小脸立马垮下来,比划着表示“药苦,喝不下”。
华箴迟疑了一下,“这...那叫大夫来?”
她身体虚弱,怎能一夜不睡?
实在不行让大夫过来扎一针,或许就能睡着了。
华奚容:“......”
她在期待什么?
同时又怕华箴真的把大夫叫来,只能比划道:“大哥哥,你同我讲会儿故事吧。”
她想要让华箴习惯自己的依赖,把她当成真正的妹妹照顾。
华箴一愣,他丧母太早,又是在侯爷的严苛教导下长大,文韬武略俱精通,可讲故事...
真是为难他了。
但华奚容用那双哭到红肿的眼眸看着,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前岁,洪州冒出一队打着先帝旗号的叛军,叛军之首自称是先帝投胎转世,出生时手握玉玺...这群人占据洪州称王,杀...”
怕吓到华奚容,他顿了顿,换了个温和的说法,“做了许多坏事,不过都伏法了。”
“那个叛军之首说的先帝转世是骗人的,玉玺也是假的。”
“没了?”
华奚容缓而慢地眨着眼,似乎不敢相信这个故事就讲完了。
华箴“嗯”了声,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讲完了,你睡吧。”
“......”
华奚容在心里长叹一声,本来就睡不着,听了这个没有任何起转承合的故事后更睡不着了!
怎么会有一个人,连故事都不会讲!
她从枕下摸出那本还没看的《崇文遗事》,拍到华箴手里,表示:“别讲了,你读这个吧!”
华箴摸了摸鼻子,透出几分心虚。
他随便翻了一页,开始读了起来,“崇文十三年,帝长子被废,迁居冷宫。坊间传闻皇长子命格不详,克死生母与外祖...”
读到这儿时,他不禁皱眉,“胡说八道。”
崇文年间的皇长子就是梁帝,他经历两次废立,才得以继承皇位,因此在民间有不少真真假假的传言。
怕华奚容被这种不实的谣言误导,华箴解释道:“先帝一直想废长立幼,但忌惮于朝中拥长的势力,故而以星宿天命之说,废黜了当时身为太子的陛下,逼其迁居冷宫,说是能镇住他的命格。”
这故事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呢?
和李氏听信江湖术士的话,让她住在祠堂旁边差不多。
原来,梁帝年幼时过得也不咋样。
放在话本中,这时应该有一个美丽心善的女主跳出来救赎他,助他重登皇位,报复当初欺负他的那群人。
“皇长子居冷宫第五载,身边多了一婢女,对他细心照顾,并且助他重获先帝信任...”
华箴读不下去了,“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先帝复立梁帝为太子,是为了让其代替次子去当质子,哪里是因为一个婢女谏言?
华奚容从被子里探出头,当真看到了书中这么写着。
她一下乐了,觉得这写书之人蛮有趣的。
这书名平平无奇,内容可比那本《梦昭记》好看多了。
华箴见她睁大了眼睛,像是很有兴趣的样子,立即将书收了起来,“你若对崇文年间的事情感兴趣,书房里有好几本史记典籍,都可以看。”
“这种歪曲事实,于你毫无益处的书就不要看了。”
光说还不够,他直接伸手覆在华奚容的眸子上,“睡吧,我给你背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周围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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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只剩下他刻意压低的声线,语调顿挫,低醇深远。
华奚容原本还想反抗,但介于自己说不出话,又挣不开他的束缚,只能憋屈地窝在被衾里,听他背书。
在这样的氛围下,她竟真的渐渐生出睡意,呼吸逐渐绵长。
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记得了。
第二日一早,华奚容醒过来时手里攥着一团布料。
见她一脸茫然,海棠捂嘴笑道:“昨夜您攥着世子的衣角不松手,世子怕吵醒您,就将衣角割了下来。”
说起来世子只是自家小姐的堂兄,对小姐如此细心呵护,而小姐的亲父母却…
此话海棠没有说出来,不想华奚容伤心。
“海棠姐姐,那你现在觉得大哥哥人怎么样?”
华奚容存着调侃的心思,故意逗她玩。
海棠脸一下红了,摇了摇头,“世子是好人。”
“对小姐好的,就是好人。”
最后这句诚恳又认真,弄得华奚容愣了一下,随即扬起笑,靠在了她身上。
在她手上认真写下几个字:“那你也是好人。”
“对主子好是奴婢应做的。”
华奚容若有所思地点头,开玩笑道:“姐姐对我好,以后我一定给姐姐找个如意郎君。”
看到“如意郎君”四个字,海棠连忙把手缩了回去,脸红得厉害,“姑娘您才多大就说这些,小心奴婢告诉世子!”
这让华奚容想起了那本被收走的《崇文遗事》,不悦地瘪了瘪嘴。
华箴年岁也不大,居然是个老古板!
幸好她没把《梦昭记》拿出来,要让他瞧见了,不知又要说些什么。
想起《崇文遗事》里写的那个故事,她心里痒痒的,真想知道梁帝和婢女的后续怎么样?
偏偏她这几日去不了书堂,没法让魏晟再带一本。
华奚容眼睛骨碌一转,落在了海棠身上,“海棠姐姐,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去?”
海棠原本打算今日出去的,但管家那边不放牌子,她只能等几日,跟着采买的人混出去。
“能不能帮我带一本书?”
她怕海棠怀疑什么,又解释道:“我先前的那本被大哥哥借去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还给我。”
世子都爱看的书?
那肯定是好书。
海棠立即板起脸,应下,“放心,奴婢一定给您带回来。”
“别让大哥哥看到,他是个书痴,看到了又会拿去。”
华奚容认为自己也不算胡说,要是给华箴看到肯定会收走。
海棠点头,“放心,奴婢一定不告诉任何人。”
得了她的承诺,华奚容安下心来,又窝在房里一整天,将《梦昭记》看完了。
等到了差不多的时辰,她就跑到门口等华箴。
之后,两人又是在花厅吃了饭。
华箴担心她夜里又梦魇住,特地留下来陪了她一会儿。
但不论华奚容如何哀求,他都不肯再把那本《崇文遗事》拿出来读。
直接把手覆在她眼上,开始背千字文。
让华奚容更生气的是,他背的段落,居然和昨夜自己睡着前的那一段接上了!
17. 误会
过了几日,华奚容伤养得差不多了。
而华箴念的书,已经从《千字文》变成了《兵法奇阵》。
有时还会突然考校她一两句,看她前一夜的内容是否记住了。
若逢无事,他还会在书房里看着华奚容练字。
小姑娘心思活泛,经常练着练着思绪就飘了,开始构思起自己的话本子。
“收心坐正,再写错就要挨罚了。”
华箴靠坐在窗边看书,身后却像是长了眼睛,立马察觉到她的不专心。
“.......”
华奚容不情愿地挺直脊背,埋头写字。
比起现在有人时时刻刻盯着功课,她特别怀念在书堂的日子,“大哥哥,我已经好了,是不是能回书堂读书了啊?”
闻言,华箴放下书,抬眸看向她。
这段时间他将小姑娘养得不错,脸上有了点肉感,白净小脸上泛着康健的红润,那双水涔涔的桃花眼睁圆时,眼尾下弯,含着明媚的笑意。
确实比刚来时状态好了不少。
只是想到她先前遭遇的那些事,华箴还有点不放心,斟酌开口:“过几日吧,我给你再寻个侍女。”
最好是会点拳脚功夫,能护住她的。
华奚容大概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出声推脱,她也觉得自己身边人太少了,光靠海棠完全不够。
说起来,今日是海棠出府的日子。
不知道她那边是否顺利?
临近未时,海棠终于回来了。
只是顶着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眸,浑身脏兮兮的。
身后还跟着六奇。
他也是灰头土脸的样子,向来木讷的脸上挂着尴尬的神情。
“你们这是...”
华奚容歪着头,有点迟疑,“打起来了?”
“姑娘,他欺负人!”
海棠气鼓鼓地瞪了眼六奇,讲起了事情经过,“出府后奴婢先去了书铺...”
买完书后,她见时辰还早,准备去东市买点零嘴。
东市路口熙熙攘攘,围着不少的人,隐约还有妇人的哭声传出来。
“各位大人行行好吧...”
海棠踮起脚往里看,发现是个披着孝布乞讨的妇人,她面前竖着一个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卖身葬夫”四个字。
这一幕,让海棠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她心头一软,从怀里掏出钱袋子,拿了几枚铜钱放进妇人面前的破碗。
“谢谢,谢谢。”
妇人抹了把眼泪,冲海棠磕了几个响头,看得人心底酸涩不已。
海棠什么话都没说,默默离开了。
全然不知她转身的瞬间,妇人朝一旁使了个眼色,藏在人群中的乞儿悄无声息地跟在了海棠身后。
路边摆摊的小贩很多,海棠记得自家小姐嫌药苦,就买了几种蜜饯。
买完东西后,她正准备去东市路口等采买的马车。
身后突然冒出一个乞儿,撞了她个满怀。
海棠“哎呦”了声,还没反应过来,那个乞儿就一溜烟儿的跑了。
她顿感不妙,摸向自己的腰间,钱袋子果然不见了。
里面的银子不多,但放着华奚容的首饰呢!
海棠心急如焚,连忙抬脚追上。
她父亲还在时,就是在东市卖肉的。
所以她对东市的巷子很熟悉,不一会儿就抓到了那个乞儿。
两人拉扯之际,也不知道六奇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把抓住海棠。
他以为海棠到这儿,是想和别人通风报信。
那个乞儿见状想开溜,又被海棠死死抓着。
三人谁也不放开谁,闹出的动静吸引了巷子里的住户。
见有人出来,那乞儿放开了嗓子哭,把两人说成了拐卖孩子的坏人。
因拐卖孩童的事情,上京城人心惶惶,巴不得早日把人抓住。
听到人贩子竟敢当街抢小孩,住户们纷纷拿起家伙冲了出来。
“哈哈哈...”
听到这儿,华奚容实在没忍住笑了起来,笑得差点流出了眼泪。
海棠又羞又恼,“姑娘!”
华奚容努力憋住笑,同六奇解释道:“我存了些首饰珠宝想当掉,所以让海棠替我去问问价的。”
“是。”
六奇冲着海棠抱了抱拳,“今日是我做得不对,冒犯了海棠姑娘。”
海棠心里存着气,没有搭理他,而是将怀中的钱袋交给了华奚容,“姑娘,只当了几件不值钱的,剩下的您留着吧。”
“那个乞儿抓住了?”
华奚容还以为人跑了呢。
“抓住了。”
六奇点头,磕绊了一下,“多亏海棠姑娘死抓着他不松手。”
想想那个场景,华奚容就笑,但对上海棠幽怨可怜的模样,她强压下嘴角,问道:“那人呢?”
“移交官府了。”
华奚容心里觉得有点可惜,这么机灵的一个乞儿,她还想看看长什么样子呢。
晚间吃饭时,她讲这件事同华箴说了。
原以为华箴也会觉得有趣,没想到他沉吟片刻,问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为何要去当首饰?”
“反正都是不值钱的东西。”
华奚容晃了晃胸前的长命锁,“大哥哥给我的,我都好好留着呢。”
将不用的东西典当出去,她当真觉得无所谓。
但她眉眼弯弯的样子,落入华箴眼中,怎么看都像是她在故作坚强,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他想起每次见到华明姣时,她穿得光鲜亮丽,头上带满了各种各样的珠钗。
相比之下,华奚容几乎没带过什么珠钗首饰。
既然决定好好教养她,那这些东西也不能亏待了。
华箴心中有了主意,不过没有说出来,而是给她夹了一箸红烧肉,“快吃吧。”
他不接方才的话茬,华奚容也不好继续说,只能作罢。
只是心里还有点小可惜,她身边缺一个机灵的小厮,要是能把那个乞儿收用就好了。
原以为她与乞儿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谁知第二日,那个乞儿就来了。
一盒盒上好的珠钗、绫罗绸缎摆在正堂的桌上,惊得华奚容还以为自己在梦里。
其中还有一盒南海鲛珠,每一颗都是圆润饱满,泛着价值不菲的光泽。
“这是去岁的南海贡品,皇上赏赐给世子的。”
“这都是...大哥哥私库的东西?”
六奇颔首,“是,放在私库也无甚用处,所以世子让属下都送到姑娘这儿。”
其实珠钗之类的都是铺子今早才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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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华箴先前叮嘱过不让她知道,所以六奇没有说出来。
他将躲在侍从后面的小个头拎了出来,“这小孩今早才放出来,任凭姑娘处置。”
乞儿扑通一声跪下来,磕了好几个响头,“求小姐,让我投身北军,跟随世子征战沙场。”
“你才多大就想投军?”
华奚容倍感意外,还以为他会说些求饶的话。
“世子当年从军时不过十岁...”
“你算什么东西,居然和世子比?”
六奇一脚踹在了乞儿的身上,他踉跄着摔倒在地,露出了一张稚嫩倔强的脸。
“你叫什么名字?”
华奚容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眉尾的陈年疤痕上,“又为何想要从军?”
他眼眸里满是防备,咬紧牙关不打算回答。
华奚容也不急,弯了弯唇,“不说实话的话,我只能让人将你赶出去,继续当一个人人喊打的街边小贼。别说从军了,你连军营大门都...”
“我没有名字。”
乞儿终于开口了,“我刚出生时我爹娘就死了...被胡人杀的。捡我的人是北军老兵,他是个哑巴,也没给我起名字。”
“前几年他病死了,同村婶娘说上京有赚银子的路子,就带我来了这儿,就干了这行。”
或许是对过往经历已经麻木了,他讲得很简短,也没有什么情绪。
只有提到胡人时,他才从眼底流露出恨意,“我这辈子就是被胡人毁了的,所以我想从军,我想跟着世子杀胡人!”
华奚容抬起头,看向了六奇。
六奇的默认算是一种回应。
将此人带到华奚容这儿之前,华箴身边的暗卫已经调查过他的身世。
也是因为他没什么恶意,六奇才能将人带过来。
“如果不能从军,我宁愿死!”
乞儿昂起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你识字吗?”
华奚容这个问题问得突兀,让乞儿表情微滞,“啊?”
“你不识字,长得瘦小,只会跑,上战场能干嘛?”
华奚容戳了戳他的脸,毫不留情地质问:“当逃兵吗?”
乞儿立即板起脸,不服气地反驳:“少瞧不起人!我很聪明!我可以慢慢学!”
“可以。”
华奚容点点头,站直了身体,“我给你两条路。”
“第一,你继续当你的街头小贼,或许有那么一天北军实在缺人,可能会拉你充壮丁。”
她竖起一根手指头。
乞儿皱眉,“北军才不会干那种事情!”
华奚容竖起第二根手指头,“第二,我身边缺一个小厮,平日里可以识字,学武,等到了年岁,可以自行去选择是否从军。”
“那能和他学吗?”
乞儿不假思索地指向六奇,稚嫩的声线里满是不服,“我一定会打败你。”
六奇眉头紧蹙,他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怎么可能有时间教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六奇哥哥...”
六奇的衣角被扯了扯,他低头对上华奚容乖巧的笑脸,“可以吗?”
“......”
出了西次间,六奇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为什么世子让他去把人带过来,是不是一早就预见会有这事了?
18. 雨来
华奚容给新小厮起了个名,叫青竹。
青竹性子圆滑,没几日就适应了侯府生活,同家仆关系都不错。
除了六奇。
自从六奇教过他一次后,他便每日跟在六奇身后,一口一个“师傅”叫着,弄得六奇一个头两个大。
向来沉寂的院子,多了不少欢声笑语。
比起青庐居的轻松自得,二房气氛就没那么好了。
自从出了祠堂那事,华砚平一直歇在侧夫人邹氏那儿,没再踏入文韵堂半步。
连李氏的生辰都只是派人送了东西过去。
这可气坏了李氏。
偏偏邹氏是个温吞胆小的性子,不论被李氏怎么为难,她都是默默受着,好似一块没有脾气的木头。
李氏心底的怒火无处发泄,又因乞巧就要到了,于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华明姣身上。
对她的教导也愈发严厉苛刻。
“我请名师教你刺绣,你怎么连个香囊都绣不好?”
看到自己辛辛苦苦绣好的香囊被扔到地上,华明姣委屈地流下了眼泪,“为什么非让我学刺绣?我不喜欢这个!”
她将伤痕累累的手举给李氏看,“我的手比丫鬟的手还难看!”
“母亲也没让你绣别的,就绣一个香囊而已。”
李氏扶额叹气,“过两日就是乞巧节了,你拿什么送给二皇子?”
乞巧节上互赠香囊,是南梁传承数百年的习俗,寓意纳福祛灾,图个好兆头。
往年到了这个时候,皇城后宫就是收到香囊最多的地方。
因梁帝子嗣单薄,膝下只有太子和二皇子。
而太子体弱多病,常年在大觉寺修养,从未回过皇城。
所以上京贵妇都把目光放在了二皇子和赵贵妃身上,每年往两人宫中送去的香囊不计其数,就为了让自家女儿能入了他们的眼。
“到时让刺绣先生做一个,就说是我绣的好了。”
华明姣不以为意,二皇子也没比她大多少,还能分得清香囊是谁绣的不成?
“你当贵妃娘娘是什么人,难道分辨不出真假吗?”
李氏犯了头风病,揉着额角长叹,“你怎么连华奚容都比不上?”
到现在她还记得那块得到众人称赞的百寿帕子,难道自己亲生的女儿比不上一个农妇之女吗?
李氏的这句话,深深刺痛了华明姣。
夫子也不止一次提到过华奚容,夸她功课背得好,不知何时回来继续上课?
“母亲,你也不喜欢稚奴了吗?”
泪水从华明姣眼眶里滚落,很快沾湿了她整张脸。
李氏到底还是心疼这个女儿,将她搂进怀里,“你是母亲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怎会不喜爱你?”
想想算了,往年二皇子收到那么多香囊也未曾佩戴过。
今岁肯定也是白费功夫。
“你若不想学刺绣就罢了...去试试母亲让人给你新做的衣裙。”
听说有新衣裳穿,华明姣立即收了眼泪,撒娇道:“母亲,我那儿还有好几身新衣裳呢,根本穿不完。”
“去见贵妃娘娘和二皇子,怎能穿那种随便买来的衣裳?”
在华明姣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李氏扬唇,眸光深深,“乞巧那日上京城有灯会,到时母亲带你去就明白了。”
“灯会?”
青庐居内,华箴也提到了乞巧灯会。
他想着华奚容成日闷在房里,该出去散散心了。
华奚容则是心中一紧,居然这么快就到乞巧节了?
今岁的乞巧节,可是原书一个大情节点。
因为男女主就是在灯会上相识的。
原书男主是二皇子华疏执,乞巧节上他随母妃出宫,却因贪玩走失,被偷孩子的盗贼抓住,欲贩至其他州府。
幸好同一批被抓的小孩里面有女主,她靠自己的聪明才智骗走了看守的人,带着几个孩子逃了出来。
那伙贼人不知从何处得知了男主身份,追在男女主身后,想把男主抓回去。为了引开贼人,女主就和男主换了外衣,故意往相反的地方跑。
当时两人分开匆忙,男主只来得及将自己的玉佩交给女主,忘记问她的名字。
之后男主躲进破庙,被知州的人救回了皇城。
女主则是一路逃到了大觉寺,被原身救下。
这也是女主和原身的第一次相遇。
但此时两人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也不知道抱错的命运。
第二日女主着急下山找兄长,却不小心将男主的玉佩留了下来。
而男主一直对那个救自己的小姑娘念念不忘,找寻了许多年。
后来,这个秘密被原身得知。
为了报复侯府和女主,她拿着玉佩冒认了男主的救命恩人,并且挟恩以报,逼男主娶自己为正妃。
此时的男主早就喜欢上女主,但碍于恩情,他只能答应下来。
在成亲的前一夜,他意外得知女主才是救自己的那个人,于是在成亲那日将原身的罪行公之于众,并驱出上京城。
离开上京城后,原身又惨遭身边人的抛弃。
在女主风光嫁入皇子府时,她流落风尘。
在女主被封太子妃时,她身患重病,被青楼的人草席一裹扔到了乱葬岗。
当初如果原身没有掺和进男女主这段姻缘线里,也不至于落了个那样凄惨的结局。
“不去。”
华奚容收回飘散的思绪,果断摇头,“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只要她不出去,就不会被牵扯到剧情里。
怕华箴不信,她又拉出青竹当幌子,“青竹说灯会最没意思了,到处都是人挤人。”
“我没...”
一旁削竹子练手的青竹刚要反驳,就被华奚容一记眼神堵了回去。
他默默垂下头,不怎么情愿地附和,“嗯,确实不好玩,我一点都不喜欢去。”
来上京这么久了,他都没去过灯会!
华箴将主仆两人的古怪看在眼里,不过没有说破。
“你真的不想去?”
华奚容点头如捣蒜,“不想去。”
见她这么坚决,华箴也就没再坚持。
第二日,华箴比往常回来得早。
甫一进门,他就听到几道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肯定不可能漂起来,海棠你觉得呢?”
“奴婢也觉得不可能。”
“那赌两文,漂起来就算我赢,没有漂就算姑娘赢。”
华箴闻声走了过去,远远看到池边蹲着三个人,似乎正在讨论着什么。
“我来放。”
华奚容从青竹手里拿过那盏竹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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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莲灯,尝试放在水面上。
她太过专心,以至于完全没有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小小的莲灯根本无法立在水面上,只要松开手就会往下沉。
“我输了。”
见状,青竹垂头丧气地低下头,从钱袋子里掏钱。
见他失落不已,华奚容好心宽慰道:“我最喜欢莲灯了,你给我再做一个吧,我摆在屋里。”
话音刚落,她察觉到头顶落下了一片阴影,下意识抬起头。
结果看到了华箴的脸。
“...大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嗯,今日没什么事情。”
华箴伸出手,将水里的莲灯捞了出来,把玩了一番,“竹莲灯?有点意思。”
“是...是属下做的!”
青竹涨红了脸,学着六奇的样子行礼,“世子要是喜欢,属下,属下也给世子做一个!”
华箴没答,反而看向了华奚容,“你喜欢?”
“......”
华奚容一时不知该怎么答。
她昨晚才说不想去灯会,今日就在放水灯,还说什么最喜欢莲灯的话。
华箴最讨厌说谎的人,是不是生气了?
她纠结的神色落入华箴眼中,当成是不敢说出自己的喜好。
华箴心中叹了一声,孩子还是要慢慢教。
他曲起手指,轻轻敲在华奚容的头上,“喜欢什么就说出来。”
不论是否有血缘,她都是侯府的女儿,不必活得如此小心翼翼。
“我...吗?”
华奚容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
但有华箴的这句话,她当然得要点好处才行,“大哥哥,我想要一个九连环玩玩。”
“嗯,过两日你自己挑。”
彼时的她,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等到了乞巧节那日。
她被带到了一辆马车前,才明白华箴为什么说“过两日自己挑”。
难道这段剧情就避不开了吗?!
“我肚子疼!”
华奚容还想挣扎一下,捂着肚子不肯上车。
“这...您不是想要九连环吗?”
她突然闹这么一出,弄得六奇摸不到头脑,“文玩阁那边有好几种呢,世子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文玩阁?”
华奚容眼前一亮,“不是去看灯会吗?”
“您要想看也行,就是有点远。”
“我不想看!”
她顿时安下心来,提着裙摆上了车。
身后的海棠一愣,迟疑开口:“姑娘,您..肚子不疼了?”
“不疼了,走吧,别让大哥哥久等。”
面对自家小姐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海棠只能默默跟上。
随着车轮碾过石板,车帘外侯府的景象一点点退去。
驶过一段静谧的小巷后,纷杂热闹的烟火气忽然涌入车厢。
华奚容掀开帘子往外看,看到了沿街而挂的盏盏花灯,灯影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置身于其中,才真正感受到了过节的氛围。
穿书这么久以来,这还是华奚容第一次到外面的街市。
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陌生,反倒很欣喜。
就好像她走了好久好久的路,就是为了回到这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