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症后恶毒炮灰为所欲为了》
7. 第 7 章
今天的悦炳府也很热闹。
悦炳府依山傍水,离市中心又近,占据了极好的商业位置,风水显得很好,最近门庭若市,不少人对这里赞不绝口。
除此以外,还有一点很特殊的,便是悦炳府聘请的钢琴师。
“女士,给您选择了一条红丝绸,很衬您今天的红裙子,希望您今天愉快。”
顾知歧身穿燕尾服,他像是一个东方的绅士,包装礼物一般,温柔地为来到他面前的女孩束上一朵百合。
自从那夜,他将白百合用丝绸戴在脖颈上时,就悄无声息地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男士目光怔忪地停留在那束被他佩戴的月光上,女士们则以此掀起一阵小小的流行风潮,在舞会间流行起来。
如今,这更是直接成为悦炳府的一个招牌,凡是进来的女孩们,都会被送上这样一束颈圈。
“桑临”弯腰致礼,举止有礼得体,看上去温柔似君子,可看那洁白漂亮的脸蛋,又不失少年的青涩之感,这种矛盾感让他气质神秘,也引得人很想挑逗他一下。
不少女士们甚至想伸手摸摸这小钢琴师的脸蛋,却被他惊慌失措,耳根微微泛红地躲开。
“抱、抱歉……”
少年磕磕绊绊,身边的女孩们却忍不住笑得更开心,不含恶意地簇拥着他。
被调戏的明明是他,结果他居然还在道歉,说话的时候,红润的唇瓣开开合合,莹白的齿从中一闪而过,看上去一副柔软可欺的模样,像是一只无害的小动物,让人忍不住抓起来欺负几下。
“这小钢琴师真有意思,真是个宝贝。”
秦砺的狐朋狗友们聚集在二楼,探头往下望去,眸光深沉了几分,“啧啧”道:
“看看,不少人的女伴都要被那小朋友吸引走了,他们的几个蠢男人还没发现察觉,真是蠢猪他妈给蠢猪开门,蠢到家了。”
“哦,”他又扫了一圈,怪笑道:“不对,那些男人的目光也在那小钢琴师上呢,能发现才怪。”
“红颜祸水啊。”
不知不觉间,少年已经成了视线焦点,可是他却浑然不觉,依旧懵懵懂懂地陷在那些望向他的、别有所图的眼睛中。
仿佛被群狼红眼环伺,却依然温顺无知的羔羊。
秦砺的狐朋狗友意味深长地一笑,用胳膊肘往旁边端着酒杯的青年顶了顶,打趣道:“秦少,你是从哪里找到这么个又乖又可爱的小钢琴师的?”
“乖?”
秦砺嗤笑一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
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少年乖巧乌黑的发旋,他今天似乎睡晚了,出门急匆匆的,发尾还有些乱翘,显得糊涂笨拙。
秦砺眯了眯眼睛,“你太抬举他了。”
他回想起前天晚上,“桑临”坐在钢琴前,突然对他弹奏的那首钢琴曲,怀疑自己简直是鬼迷心窍。
“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钢琴师,竟然还妄图攀上高枝,三心二意,既要又要,到处招惹,”秦砺薄唇微掀,嘲讽:“没有自知之明。”
“能得到你这样评价的人,可真是凤毛麟角。”
“怎么,你这么讨厌他吗?那要不借我们玩几天呗,保证不会玩坏的。”
狐朋狗友在旁边嘻嘻哈哈,秦砺眉头一拧,忽然觉得他们的笑声有些聒噪。
他长相很硬气,像是粗粝的大理石打磨过后的五官,好在他眉眼间的轻浮与傲慢冲淡了凶性,反倒是生出一些不驯的野性,好像玩的很花的模样。
他懒懒道:“一个没调教过的,你们也要?小心你们吃他的时候,连牙齿都被崩了。”
朋友们嘻嘻哈哈,一狐朋狗友又道:“今天肖爷来了吗?最近听闻你们悦炳府可算是飞黄腾达了,肖家当家来了这里好几次,一下子成为了商贵间的聚集地。”
“就是,现在想订个包间还排不上号了。”
“肖爷在哪个房间?我想见他好久了,我们这群人从小就是听着‘别人家的孩子’的故事长大的,小时候老头子总拿我和肖总作比较,简直是我半个噩梦,偏偏我还没见过真人。”
“没错,从小就听肖家规矩森严,高门深户。本来以为要没落了,结果被肖爷力挽狂澜,真想见识一下是什么样的人物。”
秦砺啧道:“少来,贵客的信息我可不敢乱泄露。”
“今日来了没有都不能说?真是小气。”
“……”
笑骂交谈间,楼下的音乐声响起,钢琴声流淌而出,温柔抚慰,明明是在寒冬,却好似迎来了冰雪消融的暖春,乐符成了阳光,只是静静地听着,就觉得身心舒坦,一颗紧绷的心脏也慢慢地舒展开。
只是这春天不久,就迎来了灿烈的盛夏,乐符变得激昂,生命力迸溅,随后,又渐渐地落叶萧萧——金黄的秋天来了。
所有人注意力难以自制地停留在那乐声上。
“他为什么不弹完完整的一首?”狐朋狗友们探头探脑,“我都听说他被戏称‘断臂的维纳斯’了,哈哈,无论给他多少钱,他就是不愿意弹完一首,你再逼,他宁可直接辞职走人。”
“艺术家的傲慢?”
“什么艺术家,只是钱不够罢了……”
他们议论纷纷,语气暧昧,少年刚好弹奏完钢琴,下意识地往后抬头一看,就看见站在二楼包厢的秦砺以及他的狐朋狗友们。
明明隔着扇窗户,所有人却清晰无比地看见他那双眼睛。
少年眼睛上好似生了一扇窗,只是轻描淡写地将你一看,就能把你关进去,更遑论这样直直地注视你。
被他看着,所有人下意识都没了声音,像是夹住尾巴的狗,屏气敛息,然后就看见了少年朝他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少年笑起来时两眼弯弯,一双眼睛灿灿生辉,鼻尖渗着一点点薄薄的汗,因为长时间的弹奏而轻轻地喘着气,颧骨有些红,看上去面若桃李,顾盼生辉。
秦砺知道他是在朝自己笑,只是冷笑一声,巍然不动,像一只倨傲的孔雀。
一个小钢琴师而已,也想要他回应?做梦……
身旁的狐朋狗友们却兴奋地开始挥手:“他在朝我笑么?”
“胡说,明明是朝我笑。”
“做你丫的春秋大梦,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丑脸,没有自知之明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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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砺:“……”
刚刚还在说“妄图攀上高枝”的秦砺一时没忍住,朝“桑临”点了点头。
好似再晚一点,就被身边人给抢走了。
楼下的少年似乎一直在等他的回应,看见后,果然笑得更加灿烂了。
好像眼里只有秦砺,而其他人对他而言根本不重要。
秦砺这边在有说有闹,另一边的贵宾室中,肖宪则坐在主位上,不声不响地喝着茶。
餐桌上推杯换盏,曲意逢迎,对面坐了个上了年岁的男人,穿着得体,却有些贼眉鼠眼,眉毛别扭地弯曲着,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眼眶内打转,不知道在算计些什么。
隔着扇窗,楼下的钢琴声像是一层梦境蒸腾而起。男人打量着坐在对面的肖宪则,笑呵呵地打开话匣子。
“肖爷怎么选了一家这样的饭店?从前我记得您是更喜欢枫林苑那样的,这家饭店我都没听过。”
管家站在肖宪则身后。肖宪则手下有一个秘书团,各司其职,因此管家身兼数职,还担任着肖宪则半个秘书的职责,与肖家内部有关的事务主要是他协助处理。
肖宪则阖眸不语,管家知道这是让自己应酬的意思,说道:“总要给新企业一些机会。”
坐在对面的男人没忍住发出一声怪笑,“这么好心啊。”
管家心想这人真是好没分寸,眉头一皱:“肖爷这是秉持祖训,愿意顺手扶持一些新兴企业,本就是行善积德,做人本分,二叔言重。”
他是肖宪则远房亲戚,因此称对面那个男人一声二叔也不算错。
这肖二叔见他们搬出祖训,脸一僵,半晌才哈哈干笑道:“居然是这样。那这里的老板真是沾了肖爷的光。”
肖宪则不回话。
他光是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令人压力倍增,好似头顶有千斤坠压下,一双深灰色的眼眸无波无澜,上位者的气息不怒自威。
肖二叔见肖宪则始终一言不发,忍不住有些郁闷,额头冒汗,绞尽脑汁,拼了命地想要投其所好,又是端茶又是敬酒,终于,想起之前特意做的调查。
调查显示肖宪则极为不喜钢琴乐声,而悦炳府却竟然不知此事,跟触碰逆鳞有什么区别?
肖二叔瞬间喜上眉梢,赶紧抓住这个点,一边鄙夷一边试图捧好肖家。
“不过要我说,今天这钢琴一点也不好,弹曲弹奏得东拼西凑,而且还是什么西洋乐器,一点也不尊重祖宗传统。”
他面露嫌弃,踩高捧低得十分熟练,“不如肖家培养的好,自小孩童都练习书法,静心静气,冰清玉洁,就算真要学什么乐器,也合该学祖祖辈辈们流传下来的,碰什么西洋乐器?”
肖宪则抬起眼,似乎终于听进来他说的话,肖二爷面露喜色,觉得自己说对来,连忙趁热打铁:
“而且,这里这个钢琴可真是难听至极,不知道悦炳府从哪里找来的下三滥……”
“咔哒”
茶盏落桌,瓷器碰撞,一声清脆的响。
肖宪则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语气平淡:“二叔直说今日找我来何事就好。”
8. 第 8 章
肖二爷被他这样一打断,脸色瞬间涨红,未说完的话像是卡在喉咙里的一根鱼刺,不上不下,难受得紧。
可是肖宪则如今是肖家当家家主,他不可能再逾矩,于是一边心里崇拜这样的身居高位者,一边暗恨这样的位置居然不是自己坐的,心头百转,最后只能吞吞吐吐地说出了目的。
“肖爷,是这样的,我们家的妹夫最近来了江市。刚进社会才三年,年纪还小,但是做事还算利索本分。”
男人搓着手,脸上堆着笑:“想着孩子嘛,多给一些历练,但是在外头也怕他受欺负。”
“我说了,”肖宪则一掀眼皮,“直说。”
他说话时犹如棋盘落子,不能悔棋,因干脆利落,不容置啄。
肖二叔顿时头皮一紧,四肢发麻,有一种被猛兽盯上的恐惧感,打了自己一巴掌,结结巴巴道:“抱,抱歉,肖爷,我,我听说最近集团运转不错,每年公益捐款更是有的是记者报道,您看方便不方便……”
喔,又一个想来攀高枝的。管家心知肚明地叹了口气。
他都要替肖宪则累,这些人本来就是可以不见的,但是肖家讲究长幼有序,无论如何,这肖二爷虽然是远方亲戚,但也算半个长辈,不能破坏祖训,因此才来见一见。
不过见一见,与答应他的请求就是两回事了。
“二十五岁,还是孩子么?”
肖宪则笑了一下,只说了一句话,却让肖二爷脸上血色尽褪,脸上无光,无法反驳。
肖二叔后脊发麻,腿软得发抖,硬着头皮,强撑着嘴硬道:“毕竟在我眼里……”
肖宪则却不再说话了,剩下管家无奈摇头,开始对付这死缠烂打的亲戚。
等这笑二爷灰头土脸地离开时,管家才跟肖宪则汇报。
只是他汇报了半天,肖宪则也没抬头,闭目养神一样,等管家汇报完毕,凝练了一下方才肖二叔的废话后,他却只说了一句话。
“钢琴音准有问题。”
管家一愣,“好的,我去反馈。”心里却有些怪异。
难道刚刚肖爷根本没听那个亲戚在说什么,一直在听楼下那小钢琴师弹奏吗?
怎么可能。管家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肖宪则不喜欢钢琴很久了,这次应该只是看钢琴师年纪太小,照顾晚辈。
至于其他……
他一哂,不可能。肖家家主可是出了名的冷心冷情,像是一尊不会动情的神佛,不沾染烟火,也不曾为谁特意停留过。
他看了楼下那小钢琴师一眼,带着肖家人的傲气,因此也没把这少年放心上。
.
一天结束,秦砺呆在自己的办公室中,揉着眉心,脑海却有些混乱。
这段时间他几乎忙得晕头转向,正所谓“万事开头难”,悦炳府刚开业,公司的财务有些吃不消,他必须多次运转,而且一次差池也不能出。
如果能与肖宪则合作……
烦闷和焦急逡巡不散,他深吸一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吐出来,就被人打断。
“秦总,那人又来了。”
秘书模样的人慌乱闯进来,对他微微鞠躬,秦砺一拧眉,语气不善,“又是那个女人?”
“是……”秘书犹疑不定,压低声音,“秦总,悦炳府刚开张,她不会闹大吧……”
秦砺闭着眼睛,冷笑一声:“不会。”
“这个公司有她丈夫一半到心血,悦炳府的菜系更是他丈夫一手拟定,如果闹大,”他慢条斯理,“公司也保不住,他丈夫的心血就要白白被浪费。”
“那她是……”
“你急什么?”秦砺一掀眼皮,冷冷道:“她不过是想要钱,随手打发她几万就行,反正她丈夫的死,也怨不得我。”
“……是。”
秘书退下。秦砺闭着眼睛,忽然猛地站起来。
他猝不及防地一掀桌上的所有材料,白纸瞬间如狂风骤雨一般纷飞,雪花似地飘落。
他双拳紧握,青筋蹦起,眼眸血红,不住地呼呼喘着粗气,像是一只大动肝火的怪物,又像是一只被人逼到墙角的困兽。
文件、瓷杯叮叮当当,噼里啪啦地碎裂一地,他盯着满地狼藉,忽然喃喃道:“没错,怨不得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他们自己没本事,本来就是丛林法则,适者生存,以他们那种可怜的傻子模样,就算有才能、有天赋、有一颗善心,又能怎么样呢?”
他胸膛不住起伏,一地狼藉之中,却忽然眼尖地瞥见一张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瞳孔微缩。
那是一张色彩鲜艳的便利贴。
看着它,秦砺莫名想起某人常常悬挂于手腕上的那串彩色绳子,十分地夺人眼目,吸人眼球,喧宾夺主。
“什么东西?”
秦砺一皱眉,还是没忍住,脾气不是很好地弯下腰捡起那张便利贴。
一翻,就看见了一行稚嫩的字体,旁边还画了一只微笑卖萌的猫。
[老板最近很累吗?睡觉前可以试着喝牛奶,可以缓解紧绷的神经(猫头)。]
秦砺太阳穴一抽,盯着那行字,忽然间知道这是谁写的了。
“呵。”
他冷漠地将那张便利贴团成一团,“咔擦”几声,刚刚还明亮鲜艳的便利贴,瞬间变得皱巴巴,像是忽然横生皱纹,变得苦涩卑微起来。
他直接将便利贴扔在地上,踩在脚下,灰尘和皱纹让便利贴变成了路边的垃圾,里面他人的关心也成为了不值一提的模糊字迹。
“自作多情。”
他鄙夷地吐出几个字。
他重新坐下,时钟在头顶“咔咔”作响,他盯着眼前的文件,胸膛里似乎有一口郁气卡着,不上不下,令人喘不过气来。
他神色阴沉,半晌,忽然抬手,让秘书叫了几个男孩进来。
男孩们长得零模零样,他们是第一次见到秦砺,但是久仰秦砺的“好名声”,知道这人爱万花丛中过,举止轻浮,挥金如土,够大气,身边也总是有人陪。
他们翘首以盼,知道今晚被召了,惊喜得如冷宫中被翻牌的妃子,有人甚至一进门,就忍不住脱衣服。
秦砺冷冷道:“谁叫你们脱了?”
男孩们一愣,不是干那事的吗?
秦砺冷眼看着他们,男孩们头一缩,战战兢兢地站在墙角,宛如一排小鸡崽。
秦砺盯着他们,忽然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们看出我什么了?”
男孩们一头雾水,面面相觑,不明白这“皇上”今晚要发哪门子羊癫疯。
有人试探道:“呃……秦少今天英俊非凡,英明神武。”
又一个男孩道:“秦少面向饱满,耳垂厚大,是福气绵延之相,今年必定财源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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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少今天看上去,心情不好?是哪位不长眼的冲撞了您么?”
秦砺一言不发,男孩们绞尽脑汁拼尽全力说了无数的好话,不断地阿谀奉承。
秦砺却始终是似笑非笑,没说一个“对”字。
等男孩们说的口干舌燥,浑身虚脱,大脑旋转时,终于等来了秦砺的一句话。
“你们觉得我看上去很累吗?”
什么玩意?
男孩们脸色一变,虽然很无语,但却都知道这是很多商贵们忌讳的问题。
凡是上位之人大都在意自尊,最厌恶被其他人瞧不起,被其他人觉得弱势,恨不得用盔甲武装自己到牙齿。
看上去很累,说明他们做的不够好,装的不够优秀,承认了就相当于指着他们鼻子说能力不足。
其中,秦砺尤为如此,他最忌讳被人瞧不起,也最忌讳被人掐住弱点。
这简直相当于他的一个雷点,他们有所听闻秦砺的原生家庭环境一般,也经常因此在上流社会中,被那些“old money”瞧不起,所以在这一点上,无人敢触碰他的逆鳞。
因此他们连忙鞠躬大声道:“没有!秦少看上去就无所不能!”
男孩们夸得嗓子冒烟,内心简直要叫苦不迭,就差没叫万万岁了——他大爷的,这人比古代皇帝还难伺候!
“……没有一个能说到点子上的。”
秦砺看着他们,忽然厌倦地一挥手,赶垃圾一样。
“今天的事情不许声张,我怎么对你们的,你们也应该知道怎么说——自己往自己身上掐一点痕迹出来,钱照样给你们。”
他声音微沉,“但是,如果说了不该说的东西,你们知道结果的。”
男孩们战战兢兢地道谢,领了钱纷纷鸟兽散,当房间里这个脑子不太正常的霸总人傻钱多。
秦砺坐在狼藉一片的办公室内,双腿岔开,手肘撑在膝盖上,额发垂落下来,显得他眉眼有些阴翳。
“我看上去很累?”
秦砺呵笑一声,像是在嘲讽,目光落在远处,被他踩成一片狼藉的纸团上,眸光晦暗。
“自作聪明。”
.
同一时间,顾知歧走出了悦炳府。
他打开手机,手指停留在一个电话上,屏幕幽幽地照耀着他雪白的侧脸。
巷子老而深,只是不知道何时,脚步声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哒”
脚步声的回响被拉长。
如果有懂行的人,来到现场,就会意识到,有人正踩着顾知歧的脚步声,与他重叠,悄无声息地靠近他。
顾知歧却像是没有注意到一样,依然低着头,准备拨打那串号码,从背后望去,少年身形单薄,黑发下,白皙的后颈暴露出来,线条柔软,弧度脆弱,看上去像一束一拧就断的兰花。
黑暗中,忽然伸出一只手。
顾知歧反应不及,被那只手用力拖入黑暗中,双手被死死地摁在头顶,压在墙上,连手机都砸在地上,扬起一地的灰。
“咳”
顾知歧被撞得后背发疼,他仰起脖颈,睁开一双迷蒙的眼睛,看清眼前人时,忽然笑了。
“跟踪我这么多天,终于愿意出来了?”
他被人钳制着,却没有一丝恐惧,唇瓣轻轻开合、触碰,嘴角上扬,一双狐狸眼弯弯,喊出跟踪者的名字,“桑临?
9. 第 9 章
“……你早就发现我在跟踪你了?”
小巷中的灯光忽明忽暗,吊灯被风一吹,吱吱呀呀作响,电线杆斜斜地插入地基中,上面还贴着各色广告,看上去老而破旧。
桑临身为主角受,今年才十七岁,穿着一身蓝白色的校服,头发柔顺地垂下来,还长着一张好欺负的脸。
他看上去像是路边随处可见的菟丝花,柔弱,不起眼,眼下却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的勇气与行动力,色厉内茬地瞪着顾知歧,声音都在颤抖,却还在强撑着要挟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跟踪了顾知歧快一周,发现这人可疑至极,每天都前往不同地点,与不同的人周旋,然而桑临想破脑袋,也根本看不出他究竟什么打算。
在这段时间里,他无数次犹豫,在悦炳府前不断徘徊,踌躇着要不要冲到秦砺面前,告诉他真相,可是最后又往往怯懦地退缩,最终只是沉默地辗转于学校的考试和其他兼职中。
“弟弟,穿着校服玩跟踪,是想玩大隐隐于市那一套啊?”
顾知歧却不答反问,挑着眼笑了。
他脱下了在秦砺等人面前的面具,面对桑临,他既不装模作样,也不满脑算计,因此眉眼间俱是随意松弛,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高中生。
他此时被桑临压在墙上,双手被人高高抬起,摁在头顶,脖颈纤瘦细弱,拉出一片惊心动魄的曲线,好似蒲柳一般一摧就折,然而他受制于人,神情却很是悠哉清闲,淡色的唇瓣微挑,一副不把人放眼里的模样。
很催发人的施暴欲。
压制他的桑临看他这样气定神闲,瞬间气红了眼,仿佛一只急眼跳脚的小白兔。
“你抢了我的身份,我不可能让你为所欲为。”
桑临清丽稚气的眉眼紧绷着,他才十七岁,连社会都还没出,眼神都是清澈愚蠢的执拗,“我,我警告你,你……赶紧从秦砺身边离开。”
“不然?”
顾知歧依然笑吟吟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逗弄这没什么脑子的小兔子。
“你……!”
怎么总是这样轻浮。桑临一肚子火气,却只能硬生生憋住,咬牙道:“不然……不然秦砺要是发现你骗了他,你肯定没有好下场。”
“那你为何不检举我?直接告诉秦砺我冒充了你的身份骗了他?”顾知歧笑着,逼近了桑临。
桑临猝不及防,被他猛地靠近,瞪圆了眼睛。
因为被他摁着双手,顾知歧只能腰腹发力,把自己送过去。
只见他脆弱的腰肢猛地绷紧,拉出一道劲劲的弧线,像是拉紧的弓,接着,那双漂亮的,仿佛带了钩子的眼睛骤然放大在眼前,睫毛轻轻颤抖,里面波光流转,轻声询问着他。
“把我交给秦砺不就好了吗?你为什么要私藏?”
两个人几乎是鼻尖挨着鼻尖,顾知歧吐出的话柔软地拂过耳畔,他歪着头,很是天真的模样。
被他一问,桑临瞬间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分明抓到了怪盗,却暗藏心思地未告知于众的警察,一瞬间甚至有些心虚。
“不,不对,你这是倒打一耙!少糊弄我!”
他声音颤抖,顾知歧看了他一会,“哼”了一声,“没骗过你啊,真遗憾。”
那声“哼”带着一点亲昵的鼻音,像是听见了猫咪的呼噜声。桑临面红耳赤,他们离得这样近,甚至能感受到顾知歧身上的体温,他鲜少于人靠这么近过,一时间手足无措,手忙脚乱,眼珠子乱瞟,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顾知歧。
“你、你靠我这么近做什么!”
顾知歧瞧他这没出息的模样,忍不住吹了声口哨,轻佻至极,嘲笑:“小孩,就这点功夫,还想学别人玩跟踪、玩审讯?”
那声口哨几乎在桑临耳畔吹响的,桑临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电流流窜而过,猛地颤抖了一下,顾知歧却笑了,“呀,怎么还脸红了呢?”
“……我!”
他趁着桑临慌神,直接用力挣脱他的束缚,指尖直接点在桑临胸口,用力一戳,把这人推开。
“谁是小孩?”桑临退了几步,立刻涨红了脸,驳斥道:“你分明跟我差不多大!”
顾知歧睥睨着他,声音拉长:“是么?可是即使我只比你大两岁,你也要叫我一声哥,哪怕我只比你大一分、大一秒,我也能叫你小孩。”
何况他有着书中的记忆,心理年龄本就更大。
桑临后退一步,他看着顾知歧,像是想狡辩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红着一双眼睛,又委屈,又愤恨地盯着顾知歧,脸颊紧绷:“我才不会叫你哥的……怎么会有你这么坏的人,虚伪欺诈、轻浮浪荡,你就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
顾知歧被夸得通体舒坦,欣然点头。
桑临愤愤道:“你就没想过,万一有人检举了你,秦少一定会大发雷霆的,那你……到时候该怎么办?”
顾知歧挑高了眉,是一个意料之外的表情,最后嗤笑一声,摇摇头,“你是真蠢。”
“你!”桑临气急,他像是抓到了顾知歧的把柄,猛然挺直了腰,喋喋不休起来,“什么蠢?!我是为你着想,以他的性格,如果知道你骗他,绝不可能轻饶你!断手断脚都不是不可能——你简直是非不分!黑白不辨!”
“是么?可又是谁让你为我着想了?谁又让你非帮我不可了?”
顾知歧每问一句,就走进一步,桑临退无可退,被他逼得撞在了另一边的墙上。
这下,方才审问和被审问的身份彻底颠倒。
可恨顾知歧居然比这柔弱小白花还要矮了几公分,一下子气势就弱了,顾知歧顿了顿,怒道:“站那么高做什么?小心我半夜锯掉你脚踝!蹲下!”
桑临下意识听话,往下矮了矮身子。
顾知歧冷眼看着桑临,微抬下巴,冷笑,“告诉过你农夫与蛇的道理,听不懂就算了,说你蠢,你还跟个兔子一样跳脚。”
他拍了拍桑临的脸,动作有些羞辱。桑临颧骨都烧起一抹红,气得浑身颤抖,不明白自己的好心为什么被辜负。而顾知歧看着这样的他,就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愈发觉得他这白净呆傻的模样碍眼。
他恶声恶气道:“有本事你现在就去告诉秦砺,不然,就滚远点,别拦路。”
桑临定定地看着他,双眼通红,眼眶中似乎蓄着泪,忽然大吼一声,“好!”
他推开顾知歧,转身就走,那张本该柔弱的脸此时绷得紧紧的,像是平时柔软的绳索骤然拉紧。
悦炳府就在前方,此时即使夜色已深,却还燃着灯火,远远望去,像是黑夜中一个朦胧的梦境,像是童话中被点燃的火柴。
桑临至今依然记得当初接到面试通过后的喜悦,他从小家庭贫困,父亲是个赌徒,母亲离家出走,下落不明,他从未接触过上流社会,因此对里面充满了向往、好奇。
他从小就被人教育,要“温良恭俭让”,要与人为善,要做一个善良的好人,坚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因此平时,无论是谁找他帮忙,只要他能帮得上的,他就一定会帮。
有时候班级轮流打扫卫生,他朋友会因为家里的事情请他帮忙,他也会答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时间久了,大家都这样这样求他帮忙。
他当然也是很忙的,他父亲欠债,每天都有高利贷的人上门追债,他也是想住学校的,可是他交不起更多的住宿费了。
不过他总觉得,如果多帮别人一些忙,或许自己就会因为做好事而变得更幸运;他总觉得,不去拒绝别人,别人就会更喜欢自己;他总觉得,如果他对别人好,别人也应该对他一样好。
可顾知歧为什么……为什么明明他都这样帮他遮掩了,为什么顾知歧还要嘲笑他,还要骂他是“蠢货”?
桑临气得迈开脚步,他内心横生一股戾气,心想,既然他都自己说了,要我去告诉秦砺,我为什么不去?
他听过秦砺教训人的手段,那日即将沉没的货船上,他看见那几个绑匪,被人殴打得只剩下半条命,吐了一地的血。
他逆反心骤起,什么“温良恭俭让”统统不记得了,非要看秦砺会怎么对待顾知歧!
顾知歧双手抱臂,靠在墙上,冷冷地看这只小白兔气冲冲地往悦炳府走去,愣是走出了一股赴刑场的气势,雄赳赳气昂昂的。
“这位先生,我们准备关门了,请问你……”
悦炳府的门童远远望见了一个高中生,有些纳闷,不知道他这么晚了,要做什么,他刚准备上前一步,询问怎么了,就看见这少年面目扭曲,双眼通红地看了他一眼。
“我……”
他表情像是大风吹过,乱七八糟的,根本看不出真容,站在门童面前,“我我我”了半天,说话甚至有鼻音,门童吓一大跳,心想,哎呀,被欺负成这样,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呀?
“您是来找秦少的么?”
他想起秦砺的几段“风流韵事”,知道秦砺在这上面万花丛中过,恍然大悟,以为这是秦砺在哪留下的一段情,连忙笑着说:“您要不等等,我现在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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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叫他……”
这白兔似的少年吭哧半晌,他站在原地,打桩似的,挺得直直的,门童当他默认,了然地一点头,转身就走。
然而他不走还好,一走,刚刚还直愣愣地,好似在发呆的少年猛地跳脚,急急忙忙地冲上前,将他的手一抓,把他拉回来,“不用不用不用不用了!”
桑临:“我、我搞错了,抱歉!你不要在意我!”他鞠了个躬,又慌忙离开了。
他掉头而去,留下后面一脸茫然的门童。桑临气势冲冲,回到刚刚的小巷,发现顾知歧居然还在,手中似乎掏出了一盒……烟?
他骤然瞪大双眼,猛地上前一步,抓住了顾知歧的手,顾知歧诧异地抬头看他,嘴里还含了支烟,模模糊糊地“呀”了一声,笑眯眯道:“小孩告状回来了?怎么样?要抓我走吗?”
他伸出手,双手握拳,手腕并在一起,表情无辜,像是引|诱着桑临给他拷上手铐。
桑临死死地盯着他那双漂亮的、笑得弯弯的狐狸眼,牙根紧咬。他不言不语,伸出手,直接从顾知歧嘴上抢下那根烟,烟上还沾染了一点顾知歧的唾液,晶亮地覆盖在滤嘴处,他面色绷得更紧了。
“不许抽烟。”
顾知歧没有烟瘾,他只是等的无聊,随便抛出来咬一咬,还没点着就让小朋友抢走了。
桑临冷不丁说出这句话,让他啼笑皆非,“小临同学,你以为这在你们学校吗,你是纪律委员,还管我抽烟?”
桑临盯着顾知歧,他眼眶红得厉害,不管不顾地抓住顾知歧伸出来的手,把顾知歧重新抵在墙上。
顾知歧脆弱的脖颈从衬衫领口中探出来,青色的血管一下又一下地搏动着。
他对于自己把弱点送到桑临面前无知无觉,随意得很,像是傲慢地根本没把桑临放在眼里。
而桑临只要一低头,他就能轻而易举地将这个恶毒至极的坏蛋的血管咬开,去舔舐里面芳香腥美的血液。
他想起自己受的委屈,一时间,那几滴在眼眶里蓄了许久的泪终于掉了下来,滚烫地落在顾知歧的锁骨上,那张清丽柔弱的脸上满是泪痕。
桑临压抑着哭腔,哽咽道:“你……你就是故意的,你知道我不会说,你故意的,怎么会有你这么坏的人……怎么能这样……”
他翻来覆去,就是说顾知歧坏,想骂顾知歧,却连像样的句子都骂不出来,纯良到甚至有些可怜。
顾知歧看着眼前柔弱的小白花扑簌簌掉眼泪,表情却平静异常,“哭什么?”
“秦砺给的工资可全在你那,”顾知歧漠然,“如果是我,别人帮我上班,我做梦都能笑出来。”
“我不用你帮我……”桑临抽抽噎噎,“秦砺给我的钱我都没动,我会还你的。”
顾知歧无语:“你就这样蠢。我抢了你的身份,抢了你好不容易找到的高薪工作,你还要把钱给我?”
桑临没说话,顾知歧用力把他推开了,终于彻底不耐烦了,“滚开,别赖我身上哭。我忙着呢,既然还是学生,就去好好学习,不要浪费时间在这里掉眼泪。”
“你难道……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吗?你就这样,居然敢直接顶替我的身份接近秦砺,保护措施也没有。”
桑临失魂落魄地后退几步,还是无法理解,喃喃道:“你就是个疯子,顾知歧……你就是个疯子。”
“后路?”顾知歧嗤笑一声,漂亮的眉眼一瞬间闪过狠厉与阴郁:“我没有后路,就连前路,也是我咬着牙,一步步走出来的。”
“所以,”他浓墨般的纯黑眼珠冷漠地一转,落在桑临身上,一字一顿,“别挡我的道,滚开。”
赌徒就是这样,赢,则盆满钵满,人生顺遂,输,则一无所有……甚至死无葬身之地。
桑临盯着他离开的身影,瞳孔微微颤抖,像是被他的狠厉与不择手段震撼。
半晌,蔫了吧唧地垂下头,那身蓝白色的校服在黑暗的窄巷中格外扎眼。
顾知歧没空哄这小孩,离开前,重新捡起了手机,他随意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接着,拨打了那个前几日留下的号码。
半晌,“嘟”的一声接通。
“薛叔。”
这骗子又重新佩戴上虚与委蛇的面具了,在朦胧的夜色下,那双眼睛漂亮而狭长,艳丽到几乎淬毒。
他轻笑一声,意味深长:“我考虑好了。我愿意来尝试担任您儿子的家庭教师。”
“不过,我教导的方式有些不太一样……希望您可以接受。”
10. 第 10 章
隔日。
顾知歧今天穿了一身雪白的毛衣,显得整个人看上去柔软又冷清,像是一团柔软的棉花。
他戴上了一副很书生气的半框眼镜,苍白纤瘦的手腕上,滑落了一根彩色的绳结,空荡荡地晃荡着,在他雪白的肤色映衬下,更抓人眼球。
薛叔视线从那根彩绳上掠过,推过去一份合同,“应老师,你过目一下。”
他客客气气的,顾知歧自然也礼貌相待,接过去。
“按照一个课时四位数收费,主要是训练他的英语水平,以及……矫正他的一些生活习惯与不良三观。”
薛叔头疼地跟眼前稳重许多的少年诉苦:“正所谓教书育人,与宁这些年,成绩没怎么上去,性格也愈发地张扬冲动,暴躁矜骄。”
顾知歧浏览着合同,笑了一下,“自然是没问题的,只是……”
“您也知道,有些时候,严师出高徒,您能接受我对他的严厉么?”
“只要不打他,您怎么样都行。”薛叔连忙点头,“小应,你放开干就好。”
顾知歧笑而不语,就等你这句话。
“我会在他面前扮演一个性格阴晴不定的老师,说的话会比较重,薛少调皮惯了,性格软弱的人,反倒会不被他放在心上,这时候,就需要性格不好处理的人,他才会畏惧。”
说白了,薛与宁就是个捏软柿子的人。
顾知歧嗓音温和,慢条斯理:“所以可能即使在你面前,也得装得故作清高一些,甚至不怎么搭理你。”
“连、连我都不能搭理吗?”
薛叔目瞪口呆,立人设就算了,他知道有些老师在学生面前甚至会很刻薄,可怎么对他也要冷淡?
他跟眼前的少年聊天很舒服,一听到连话都要少说,难免心理有些不太舒服,皱着眉,第一反应想要拒绝。
顾知歧却继续道:“对你冷淡,是为了显示出我地位不凡,让他觉得你都畏我三分,敬我三分,才会有所收敛。
如果我没猜错,他身边应该也有类似这种性格冷淡强硬的人,薛少是不敢在他面前放肆的,对吗?”
薛叔一惊,坐直了身体,“这……你怎么知道?他的舅舅性格就是这样,冷淡强硬,他可怕他舅舅了,见到他舅舅,就像是耗子见了猫,整个人都恨不得缩起来。”
“要不是他舅舅实在公务繁忙……又确实不喜欢小孩,我是真的想求他帮忙管教与宁一二了。难、难道他怕他舅舅,也跟我有关?”
顾知歧:“小孩是很会看大人脸色的一种群体,说得难听点,叫‘狗仗人势’,当他们察觉出你对谁的态度怎样,他们就会习惯性地模仿。”
“我没猜错的话,你在他舅舅面前,应该很恭敬吧?”
薛叔睁大双眼,想起那个男人,额角一滴冷汗下来,“确、确实。”
与其说他对肖宪则恭敬,圈内人有谁不恭敬他、畏惧他么?也就是这几年他温和了许多,前几年为了盘活肖家,肖宪则可是……
他想起往事,冷汗直冒。
薛叔看见眼前的少年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这下真的正视眼前的少年了,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应老师,我相信你,与宁就交给你了,请你务必矫正他那些娇贵的、不礼貌的毛病。”
顾知歧笑吟吟:“您放心,我之前也给好几个小孩当过家教,每个小孩性格不同,所以才需要我们来因材施教,不是么?”
两个人交谈的结果很顺利,只是站起身准备离开时,薛叔忽然又道:“稍等一下。”
“那个……”
薛叔面露犹豫,看着顾知歧,一脸纠结,不知道该不该说的模样,半晌,才踌躇道:“应老师,有有一件事想跟您提前说一下。”
“与宁比较介意肢体触碰,他有洁癖,尤其是和男性的……”
“恐同?”顾知歧扬了扬眉。
薛叔有苦难言,“唉……你见了就知道了。”
*
薛宅。
“小哥哥,我很喜欢你,有没有兴趣交流一下?”
屏幕上忽然弹出一句话,本来还在打游戏的薛与宁刚摘下耳机,一扭头,就看见手机上的新消息。
他看了一眼,只觉得自己好像眼睛里被塞了辣椒,立刻勃然大怒,一句话发过去:“我不喜欢男的,恶心,恶俗,下贱,滚!”
他嫌恶地拒绝拉黑一条龙,将手机狠狠砸到床上,想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在群里对两个好友发了条消息。
“我操,你们知不知道,刚刚有男的来骚扰我,男的。不是,我想不明白,你们俩怎么对男的下得了口的?”
群名是陆微霜取的,叫“互助友爱好朋友”,被薛与宁呕了半天,但是最后因为想不到更好的名字,就这样搁置。
他与陆微霜、秦砺是高中同学,三人在高中时就已经沆瀣一气,走到后面,三个人更是利益互相纠葛,称得上一声“至交好友”也不为过。
薛与宁噼里啪啦地敲字:“秦砺,听说你在圈子里还是很有名的花花公子,你真的喜欢男的?男的有什么好?浑身上下硬邦邦,又臭又丑。”
秦砺还没回消息,陆微霜就回了一句:“你在骂你自己么?”
薛与宁脸一抽,“我长得这么好看,是能比的么?有几个人长得比我好看?”
陆微霜不回消息了,不知道是不是对他有些无语。
薛与宁不管不顾两个好友的性取向,骂完了死基|佬,然后才道:“我服了,我跟你们说,我爸又给我找了个家庭教师!”
他愤懑不已,“我好不容易才把前面几个赶走的,又来!”
过了半晌,陆微霜才回了他一句,“再赶走不就行了?”
薛与宁:“拿什么赶走?”
他咬牙切齿,“我之前还有各种借口,比如年龄不合适,和老头聊不上话,甚至连因为他们长得太丑这种借口都用过了!”
“结果我家老头这次居然给我找了个跟我同龄的——听说长得也还行,我怎么赶?”
群里一时无话,陆微霜似乎有些无语,“你每次都这样,薛叔不会对你有意见么?”
“什么意思?”薛与宁一皱眉。
“你不应该对薛叔说不行,不要,对那些老师挑挑拣拣,你应该让那些老师自己走,这样就算挑错,也明的挑不到你头上去。”
薛与宁却莫名其妙,就算是他有问题,那又怎么了?他是薛家独子,他爹不偏心他,要偏心谁?
群里不再有人聊天了,薛与宁气得忍不住私戳秦砺,“喂,秦砺,上次让你找的那个女人,你找到了吗?”
毫无动静。薛与宁知道秦砺最近新开张悦炳府,忙得脚底生风,烦闷得想摔手机,耳畔却忽然听见“咔哒”一声。
他连忙从沙发上爬起来,噔噔噔地躲在墙角中,暗中观察,脸上是顽劣的笑容。
只见玄关处,一根很细的透明绳索悬于地面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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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
“小应,犬子比较调皮,你不要太介意。如果他有让你不舒服的地方,你尽管跟我说。”
薛叔打开门,走了进来,扭身说道。
门外的夕阳顺着门缝而入,于是薛与宁听见了那人的声音。
仿佛清泉撞玉石,玄关处,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走了进来。
他穿的很简单,雪白色毛衣扎进牛仔裤中,勒出一道细细的腰线,肤色是一种不健康的冷白,眉眼却是浓郁的黑,光是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副风景宜人的水墨画。
只是他表情有些冷清,浅色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像是一只不好接近的猫。
薛与宁愣了愣,呼吸兀地一滞。
薛叔没有注意到蹲在角落里的薛与宁,十分有绅士风度地一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白衣少年点了点头,似乎就要走进玄关,躲在角落里的薛与宁这才回过神来,鄙夷地看着这个少年。
呵,一看就是个磕碜穷鬼,骗他爸来赚他家钱的。
他眉眼中满是不屑,立刻期待地伸长脖子,不怀好意地等着眼前的少年直接出个大糗,然后羞恼地打道回府。
少年刚抬起脚,眼看他的小腿就要碰到那透明的丝线时,他忽然一顿。
“薛叔,您是长辈,您先请吧。”
少年表情冷淡,却也很懂礼貌,薛与宁这才注意到,他居然戴了一副半框眼镜,整个人看上去端庄如玉。
少年偏了偏头,似乎是看向了薛与宁的方向,抿着的唇却忽然微微一扬,嘴角上似乎有一层模糊的笑意。
薛与宁猛地反应过来,不好!
然而他来不及撤掉绳子,薛叔已经感慨万千地点了点头,说道:“好。”然后一脚迈开。
“爸!”
薛与宁悚然一惊,连忙扑上前。
只见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噼里啪啦,你踩我我踩你,不知道是谁的头磕到地面上,发出“咚”一声响,连鞋柜都晃了一下。
上面的花瓶掉下来,砸在了薛与宁的肩膀上,碎了一地。
眼前一片狼藉,薛与宁头昏昏沉沉,肩胛骨疼得厉害,咬着牙“嘶嘶”地倒吸凉气,估计直接被砸青了。
他撑着手,视线一阵黑一阵白,看不太清东西,其他感官却放大,脸颊上有什么热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轻轻浅浅地打在他脸上,吹起一点细小的绒毛。
……什么东西?
薛与宁发愣,刚要起来,耳畔忽然有一声冷淡的声音响起:“小少爷,可以从我身上起来了吗?”
那声音仿佛盛夏中冰块碰撞,蛇一样钻进耳廓,酥酥麻麻,电流一样袭击了薛与宁,他半边的身子全都麻木了。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一看,只见方才的那个少年正被他压在身下,半框眼镜被撞开,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因为倒地的疼痛,生理性反应地起了一点朦胧的水雾。
他的膝盖跪在了白衣少年的两腿中间,身上的温度蒸腾,似乎能闻到空气中一点浅淡的香气。
两个人挨得很紧,少年只能偏过头去,雪白的毛衣衣领有些宽大,从脖颈到锁骨的线条被他绷直,长而白净,令人想起了珍藏在橱窗中的白釉玉瓶。
乌黑的发丝黏在这少年老师雪白的侧脸上,晃眼得厉害。他微微蹙眉,就这样被薛与宁压在身下,似乎没有一点反抗之力。
耳畔是薛叔含着怒气的惊叫声:“孽子!还不从应老师身上下来!?”
11. 第 11 章
薛与宁终于回过神来。
然而,他第一反应不是道歉,反而是猛地弹跳起来,大吼一声,“离我远点!”就红眼冲进了厕所。
水流声轰然响起,他将水流开到最大,疯狂地洗自己的手,一副恨不得搓下来一层皮的模样。
薛与宁生来就有洁癖,叠加崆峒buff,他一想到自己刚刚碰到了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还是个男人,就恶心地反胃想吐,手都搓红了。
顾知歧看他屁股着火一样蹿进洗手间,这才慢条斯理地撑起手,扶正了脸上那副拿来装饰的半框眼镜,又装回应雪声那副清冷孤高的模样。
“小应,你没事吧?”
薛叔看着满地狼藉,隐隐有些动怒。平时在家胡闹就算了,居然还用绳子绊人,要是真摔出个好歹,怎么办?
何况和从前的老师不一样,小应他可是观察了三天,而且本来小应来的时候就有些犹豫,被薛与宁这逆子吓到了,跑了该怎么办!
顾知歧没有握住薛叔伸过来的手,他自己站了起来,朝薛叔礼貌地一点头,整个人看上去清冷自矜,“无事。与宁是有些调皮。”
薛叔收回伸出去的手,有些不太适应,甚至有些失落。
之前还是那么乖的小孩,对他和颜悦色的,现在忽然冷淡起来,拉开了距离。
但是他又想起顾知歧对他说,在薛与宁面前,必须要保持冷淡神秘,绝对不能卑躬屈膝,才能叫他听话,一时间只能把心里的失落压下去。
要不是自己这儿子……
他没能再往下想,因为刚回来的薛与宁听见这句话,差点炸了。
与宁?操,他叫谁呢!叫那么亲密!
他手被洗的通红,活像是恨不得蹭掉一层皮,很有报复心地故意甩了甩手。
上面未干的水迹被甩出去,落在了顾知歧的毛衣上,是个很有羞辱报复意味的举动。
薛叔本来还失落着,一扭头,就看见自己儿子大不敬地往人家毛衣上撒水,差点没压制住脾气,怒道:
“薛与宁!你给我道歉!”
他拎着自己儿子上前,推了他一下,“你以前怎么作都行,但是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用鱼线绊人,还往老师身上撒水!?
你从前不喜欢老师长得不好看,也不喜欢年龄太大的,挑挑拣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古代皇帝,在后宫选妃!可现在小应老师可是都满足了你的要求,你怎么还无理取闹? ”
我无理取闹?
薛与宁大概有几年没被薛叔这样劈头盖脸地骂过了,一时间有些懵。
他想起刚刚在玄关时,看见顾知歧那个模糊的笑容,一时间心头有个荒谬的想法生起:他不会是早就知道了吧?
这念头让他后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脸色青红交加,提高声音:“道歉?我凭什么道歉,一个家庭老师而已!”
薛与宁今天穿着一身名牌运动服,胸前挂着长长的项链,脖,耳朵上还打了个黑色的耳钉,亮闪闪的,十分不羁地展现自己的个性。
他留着一簇小狼尾,露出一张精致得像是校草的脸,一看就是个金枝玉叶、养尊处优的少爷,然而脾气却蛮横得令人头皮发麻,横冲直撞,宛若地雷。
薛与宁知道薛叔就是想要让管他,就是想要有人牵制他,让他学“好”,可他生平最厌恶被人管教——那和被拴着狗链的狗有什么区别?
他冷笑一声:“他如果觉得今天受了委屈,就立刻滚,别碍事!”
薛叔气得嘴唇发抖:“你!”
自从妻子离世后,他就一直把独子宠着,虽然交流不多,可几乎是有求必应,但凡薛与宁提出来的东西,他就没有不答应的。
然而眼下,他却在顾知歧面前这样言行粗暴,这让一直活在上流社会里、讲究身世涵养的薛叔脸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凭空扇了几巴掌。
他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看了旁边垂眉敛目、淡定不语的少年一眼。
少年站在墙角,安安静静,一言不发,毛衣上的小绒毛还被打湿了一点,愈发衬得人纤瘦脆弱,似乎一碰就倒,看上去很是无依无靠、弱势无助,可是气质却又足够清高,像是被雪覆盖的寒梅。
薛叔面色一紧,怕少年被羞辱伤心,连忙安慰道:“对不起,小应,犬子太不懂事了,他说的话,你不要放心上。”
他愧疚得弯腰,“应雪声”却抿了抿唇,淡淡道:“无事,与宁只是想和我打个招呼而已,可以理解。”
他顺从地给了薛叔一个台阶。
薛叔看着眼前少年那张如玉的脸,想起他的言辞温和、体贴顾人、懂事乖巧,再和举止丝毫不得体、言行丝毫不绅士的薛与宁对比,内心忽然产生了一点动摇。
……明明年纪相同,为什么薛与宁就不能像应雪声这般处事得体呢?
就像是顽石忽见明玉,他对自己的儿子,第一次,竟然产生了一点难以言喻的失望与不满。
另一旁,薛与宁则难以置信地看着薛叔。心里报警器嗡鸣作响,这老头今天吃错了什么药?
以往从来狗眼看人低,今天居然对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家庭教师道歉?还这样尊敬的模样?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他对顾知歧愈发警惕,可是薛叔的眼光太过严厉,他意识到自己此时再顶嘴,恐怕是真的下不来台,一根脊椎挺了半晌,才迫不得已地弯下来,“……对不起。”
这几个字简直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不情不愿到极点。
顾知歧冷漠一点头,心里却忍不住呵呵一笑,这人还真是与以前一模一样。
高中时,薛与宁就是这样的人,他洁癖很严重,旁人若是不小心走路撞到了他,他就会立刻摆上一副嫌弃至极的脸色,不停地用手拍自己的肩膀,身体力行地表达嫌弃与厌恶。
好似他是天上谪仙,不小心被龌龊肮脏的凡人胆大妄为地触碰,什么话都没说,却什么脏话狠话都说了,而撞到他的人都会因为难堪而羞红脸色。
闹剧暂时画上了休止符,楼下的狼藉被仆人收拾干净,第一节课就这样开始了。
学习室定在书房。书房中摆放了各色各样的青花瓷器,看上去优雅大气,二人坐在书桌前,应雪声扶了扶眼镜,眉眼间一片清冷,像是落了层薄雪。
“我叫应雪声,你可以叫我应老师。”
薛与宁反唇相讥:“你倒是够自以为是。”
那名叫“应雪声”的少年垂下眼,像是被他这句话伤到了,又像是没放在心上。
离得近了,薛与宁才发现这人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像是两簇小扇子,浓密卷翘。
他皱着眉,别扭地把视线一拧,就听见应雪声淡淡道:“彼此彼此。你倒是也没有自知之明。”
薛与宁:“?!”
他掏了掏耳朵,怀疑地看过去。
他没听错吧?刚刚这个人是不是阴阳怪气了他?
然而应雪声一脸无事发生的表情,薛与宁心想,应该是听错了,于是左耳进右耳出地听这人开始给他上课。
薛与宁的英语语法最差,应雪声带了相关的课件,半晌,他下了定语,“蠢。”
短短一个字,对薛与宁造成了暴击,他难以置信,“你!你怎么敢这样说我!”
从前的老师一直都夸他聪明的!说什么“其实薛少其实很聪明,只是不认真学,如果认真学习,未来一定前途一片光明。”
应雪声一语道出他心中所想,一针见血、一锤定音:“他们都是骗你的。”
“你连时态都分不清,教了你三遍,还是听不懂,除了蠢还能是什么?脑回路是断网了,还是欠费了? ”
“人家这样说,只是为了安慰你,不然?语法题十道错九道,还能怎么说?顾忌你面子而已,随便说说,你不会当真了?”
他语气冷淡,却逻辑通顺、犀利直接,刀刀致命,句句扎心,令人退避三舍、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起来。
“我……”
薛与宁脸红到脖子根,倔着脑袋,胡言乱语,“怎么就是我时态不分了?什么过去进行时、未来进行时,简直狗屁不是。你知道什么?时间本来就是不存在的,过去、现在、未来都是同时进行的,未来能影响过去,所以纠结时态根本没有必要,一切都是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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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真的狗急跳墙,眼见正常辩述不行,开始往玄学路上拐了。
顾知歧没有理他,继续教,这次薛与宁总算不左耳进右耳出了,他憋得脸通红,认认真真地看着那些鬼画符般的英文,暗自握拳。
他才不蠢!他恨恨地咬着牙。
不过没上多久,薛与宁的脸色就越来越不对,仔细看,整个人似乎还在细细地颤抖。
顾知歧掀起眼皮,冷不丁道:“疼吗?”
他说的正是薛与宁方才后背被花瓶砸的一下,就连薛叔也因为刚刚的动怒而遗忘了这回事。
薛与宁没想到居然是应雪声问出来的,浑身一僵,不声不响地转过身,像是要去拿药。
“你伤在后背,自己涂,恐怕涂不到。”
顾知歧声音淡淡,陈述事实一样冷静,可薛与宁却像是被冒犯了,转过身,“你什么意思?”
“我涂不到,难道你帮我涂?”
他高高在上,恶劣讥讽,“怎么,勾引我父亲不成,就来勾引儿子?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什么想法,什么打算!”
想象力真是丰富。顾知歧看着他,忽然“哼”了一声,露出一个笑容。
那笑容宛如冰雪初消,寒潭乍破,明明带着点不怀好意的味道,可他嘴角那个很细微的酒窝凹陷下去时,竟然还是衬得他那张原本冷淡的面孔一下子变得有些可爱与甜美。
……我有病?我觉得他可爱甜美?
薛与宁看着眼前人变脸如翻书,像是被雷劈了一样,他看着应雪声忽然笑了的模样,仿佛看见了魔鬼,噔噔噔地往后退了三步,“你……你果然在装!”
“装的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好吸引我的注意力,现在被我发现了,终于不装了!对吧!!”
他抬高声音,厉声道:“说!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目的?”刚刚还清冷的面孔,眼下却一下子温和柔软起来,线条柔和,春风拂面,反差感十足。
应雪声慵懒地靠在椅子上,玩味地看着薛与宁,“你真想知道?”
他像是条柔弱无骨的蛇,勾了勾手指,浅色的唇瓣微微开合,“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他笑起来时,唇角有一个微微凹陷的笑涡,令人情不自禁地陷进去。
薛与宁盯着他,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
这就像是你学校中忽然有一天,转学来了一个高岭之花,对所有人都冷淡万分,对所有人都爱答不理,连校长都敬他三分,可他唯独对你有好颜色。
……很难心脏不抽紧。
可是应雪声就那样倚靠在椅子上,浑身放松,甚至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松弛感,眼尾似乎是天生带点红,上挑时像是钩子,往人心上一钩一钩的。
薛与宁脑子里一根弦跳了跳,鬼使神差地靠近,越靠近,他越是能闻到顾知歧身上轻轻浅浅的香,像是寒夜中绽放的忍冬,先是清清冷冷的香,但再细细深深地闻,就能闻到淡淡的甜味,令人想起花被碾烂出汁的味道。
他像是一个甜美的梦境,好像连皮肉都是馥郁的。
薛与宁晃神片刻。下一刻,应雪声便附在他的耳畔,嘴上轻声道:“……我喜欢你。”
“……?”
薛与宁脑袋“嗡”了一声。
他如遭雷劈,一瞬间好像有天雷将他贯穿,从天灵盖一直穿到了脚底。
那几个词如重锤一样,让忍不住他头昏眼花,他往后退开一步,左看右开,最后才把视线转回来,定格在眼前人的身上。
可是他还来不及反应,来不及原地炸毛,崆峒警报器大爆发,应雪声又笑了一声。
这次笑声不轻佻了,反而突兀地冷了下去。
他伸手柔柔地一推薛与宁,语气冷漠,阴晴不定。
“逗你玩的。”
顾知歧抄着只笔,抵在少年愤怒起伏的胸膛上,讶然道:“这么生气做什么?你不会真以为我喜欢上你了吧?想多了,自然是因为你父亲给了我很多钱。”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娇气的笨蛋小少爷。”
他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叠,高高在上,嘲讽道。
12. 第 12 章
薛与宁目瞪口呆,胸膛不住上下起伏,一腔怒火在胸膛烧得滚烫、火星四溅。
他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应雪声刚刚说什么?
说他笨就算了,还戏弄他?
他算什么东西!
薛与宁反应过来,勃然大怒,他猛地上前一步,抓住应雪声的衣领,“所以你在玄关时,果然看到了那个线,但是你装作没看到!”
他刚刚在玄关,抬头看见应雪声在笑,果然不是错觉!
应雪声却露出茫然的眼神,“线?什么线?”
居然还要装乖卖傻!薛与宁气得倒仰,“你不承认?”
应雪声被薛与宁揪着衣领,抵在墙上,也不生气,只是笑吟吟地垂眼看他。
他天生一对深情桃花眼,看谁都蒙着淡淡水雾,好像永远都款款情深。
薛与宁被那样的眼睛一看,好似过了电一样,脊背蹿起一股麻意,只是,还不等他缓过神来,眼前的少年老师就用手中的钢笔敲了敲薛与宁的手腕。
一下、两下,叩在腕骨。
那钢笔沉甸甸的,很有重量,敲的时候有点疼,冰冰凉凉的,像是在警告,又像是训诫,仿佛训犬用的鞭。
薛与宁心跳漏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居然又靠近了应雪声,连忙松开手,“你、你敲我手做什么!”
他的表情活像是被欺辱调戏的良家妇男,连忙扯出酒精湿巾,疯狂擦自己的手。应雪声看着他,忽然笑了。
刚刚是薛与宁把他压在墙上,眼下,他反而慢条斯理地往前靠。
他每向前靠一点,薛与宁就往后仰一点,最后只能不断地向后,可应雪声却穷追不舍,声音清浅含笑,像是一只不怀好意的狐狸。
“就这么怕我吗?”
“谁怕你了!”薛与宁炸了,一分神,脚步乱了一瞬,就被应雪声追上了。
应雪声丝毫不尊重他,也不顾及他有洁癖,他像是逗狗一样,握着只钢笔,随意地往薛与宁身上划,从手臂,一直游走到锁骨、脖颈。
他动作慢条斯理,握着钢笔的那只手苍白纤细、骨节分明,看上去赏心悦目,钢笔如某种冰冷的游蛇,从薛与宁的手,一直滑到肩膀。
薛与宁眼瞳不自觉地震颤,这种被人用笔尖抵着的感觉太过奇怪,他想推开应雪声,然而又顾忌肢体接触,就这样大意失荆州。
钢笔头冰冰凉凉,走得缓慢,倒真像是有条蛇在顺着薛与宁的手,往上爬。越往上,某种奇怪的酥痒感就越强烈,钢笔最后停留在他的喉结处,薛与宁喉咙下意识抽紧,发出崩溃的喘气声。
喉结敏感万分,被钢笔抵住的感觉像极了被人扼住咽喉,又像是有刀抵在要害处,他有种被衔住弱点的感觉,贴在墙上,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连忙大叫:“管家!管家!”
他慌神大喊,门外的管家却说:“少爷,您这才还是听应老师的话吧。方才老爷已经下令了,万一连老爷也动怒了……唉。”
那声叹气说明了一切,薛与宁难以置信,“我、我舅呢!我舅知道我爸给我找了这么个家庭教师么!”
管家:“应该是不知道的……要不少爷您电话问问二爷呢?”
问谁?问他舅舅?这和要他命有什么区别?!
薛与宁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整个人恐惧得虎躯一震,绝望地意识到他爸这次恐怕是来真的,是真的要派个人治治他!
他惊慌地抬起眼,眼前这人长着一张漂亮到几乎孱弱的脸,可说出来的话却冷酷讥讽。
他哧笑一声:“小少爷这就害怕了?真没意思。”
应雪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笑意却不达眼底。
薛与宁不自制地吞咽了一下,喉结带动笔尖上下滚动,脊背处的冷汗簌簌而下。
他第一次吃瘪,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栽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跟他年纪相仿的家庭教师手上。
顾知歧垂着眼,睥睨着被他困在墙角、凌乱不已的薛与宁,耳畔似乎还能听见嬉笑嘲讽,窒息痛苦的感觉仿佛能把他的肺泡挤压爆炸。
“为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什么朋友,你只是我的一块挡路石而已,跟你说朋友只是玩玩而已,你还当真了?你的感情可真廉价。”
三年前,薛与宁将少年的头压进水池里,水流疯狂地冲刷着他的脸,让少年的挣扎逐渐无力,抓着洗手台的手指泛白泛青。
薛与宁嘻嘻笑道:“抱歉,跟你说做朋友是假的,但是想要你死,就是真的。”
“你可以去告诉老师,也可以去报警,不过我要跟你说好,薛家与校长交好,至于周边的……自然也不在话下。还有就是,我爸很宠溺我,我要什么,他从来没有拒绝过我。”
“与你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不一样。”
“啧,脏了我的手,男的真恶心。”
离开前,他故意甩了甩手上的水渍,侮辱地溅到眼前少年削瘦脆弱的脊背上。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当年在他眼里高高在上、踩着他脊梁的少爷,眼下却像是被他掐住了七寸,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他不管薛与宁潮红一片,活像是被非礼的脸色,半晌,终于从鼻间轻蔑地“哼”了一声,收回了对薛与宁的压制——一支钢笔。
他自顾自地抽出他的消毒纸巾,在那支钢笔上慢条斯理地擦拭。
薛与宁本来还在大喘气,定睛一看,差点没被气死过去。
“你什么意思?”他声音气得发抖,活像是被狠狠羞辱了,“你碰的我,还要嫌弃我?”
“是么,你现在觉得不舒服了?”
应雪声停下擦拭钢笔的动作,他抬起眼,声音平静。
“明明是你撞到别人,还要别人道歉,即使对你道歉,你也依然一副被非礼一般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古代哪家未出阁的大小姐,被碰一下就要许配终生。”
“不就是侮辱别人么?被侮辱的感觉又如何?我现在这样对你,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他像是很困惑一般,歪了歪头,表情无辜,眼神漠然却又嘲讽。
薛与宁从未见过如此无赖大胆之人。过去二十年里,他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
所有人见了他都只知道阿谀奉承,即使是那些家教老师,也对他好声好气,可为什么眼前这人有恃无恐一般?
薛与宁牙齿几乎渗血,他瞪着顾知歧,恶狠狠道:“你等着……我一定会报复你的!”
从来都是他俯视别人,这是他第一次被人这样羞辱!
他有的是手段,他认识不少□□,到时候,他也要这样对应雪声!
他要叫人把他身上衣服全都扒下,要把应雪声对他的非礼侮辱全部报复回去,要应雪声在他身|下求饶,再也不敢用这样冷漠而高高在上的眼神看他!
他转身冲下楼去,“噔噔蹬”地跳下楼梯,忍无可忍,冲到薛叔面前,大声道:“爸!应雪声有问题!”
薛叔喝的水一噎,差点呛住,“怎么了?”
“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他抱着目的接近我的!”
薛叔头疼,知道自己的儿子恐怕又是洁癖发作,又或者是少爷脾气起来了,习惯性地安抚道:“与宁,你别急。我知道他年纪轻,所以你对他有偏见,但是小应我相处了几天,是一个好孩子。”
他想起在长街上观察应雪声的模样。一个对熊孩子都很有耐心的人,一个会愿意随手扶起路边老人的人,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何况很有自知之明,又谦虚,五官长得也很周正,看着他,就觉得如沐春风。
薛叔先入为主,又经过自己的一番判断,像他们这样的人,一旦做了决定、做了判断,是轻易不会修改的。
否则这和指着他们的鼻子,说他们看错人了,眼睛不好,有什么区别?简直是把他们的尊严踩在脚下。
薛与宁却恶狠狠道:“你知不知道刚刚在玄关里他是故意的!他明明看见了那根鱼线!却还要装看不见!”
薛叔在客厅中看着新闻,闻言,皱了皱眉,沉声道:“与宁。”
“鱼线是你放置的,对不对?”
薛与宁一怔,“是……”
“那忽然冲过来,把我们都撞倒的,是你,对不对?”
“是我,可我那是……”
薛与宁焦急狡辩,却被薛叔打断道:“如果刚刚,不是小应拉了我一把,又垫在你身下,摔的就是我们两个了,对不对?”
“什么垫在我身下,爸,刚刚那个花瓶……”
“那么,无论他有没有看到那根鱼线,始作俑者都是你。可你全程做了什么?我们家有客人来的时候,你想的不是怎样有礼地招待,而是捣乱,让客人看薛家的笑话。”
薛叔长叹一口气,无奈道:“与宁,你总该……长大一点了。”
从前他对薛与宁没有要求,可是直到见到应雪声,他才知道,原来同龄的孩子,也能表现得足够得体。
不对比还好,一对比,薛与宁明明什么都有,却还不如一个穷人家的孩子。
薛与宁气得嘴唇都抖了,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以前对他百依百顺的父亲,今天却忽然变了卦。
顾知歧站在二楼的阴影中,他高高在上,看着薛与宁脸上流露出茫然的表情,眼瞳里闪烁着恶意。
[我爸很宠溺我,我要什么,他从来没有拒绝过我。与你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不一样。]
顾知歧微微勾起唇角:“不过如此。”
你会体验到的,被自己最信任最亲近最自豪的人,背叛的感觉。
从高楼坠落的人,站得越高,摔下来时,就越痛苦绝望。
他很期待。
.
楼下,薛与宁看薛叔表情,明白他是不会因为这件事解雇应雪声了。
他又气又恼,忽然,眼睛一瞪,想起什么,又道:“可是他说他喜欢我!”
他气势汹汹地告状,一边得意洋洋,准备被父亲狠狠护短。
他爸知道他最厌恶这些同性恋,更何况,老师和学生之间要是发展感情,那还怎么学习?
何况刚刚也是应雪声自己说的,虽然他后面推翻了,但是说过就是说过,他也不能算说谎。
薛叔闻言一惊,面皮绷紧了一瞬,“喜欢你?”
“没错。他自己说的。”薛与宁看着他态度严肃起来,顿时自负地扬起下巴。
他父亲最宠他了,此人胆敢觊觎薛家小白菜,还是以老师的身份,真不知道应雪声会怎么死。
他等着父亲勃然大怒,把胆大包天的应雪声骂的狗血淋头,赶出家门,然后自己偷偷找几个人,把应雪声绑架了,回敬他刚刚的无礼。
然而,意料之外,薛叔惊讶完后,沉吟几秒,道:“雪声喜欢你?不可能吧,你这么……”
他没说完,但是眼睛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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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薛与宁,不言而喻。
薛与宁被他那有些嫌弃的眼神一看,目瞪口呆。
方才玄关那事,父亲不信自己就算了,结果眼下这事情,他居然也不相信!?
生平第一次,父亲没有站在自己这边,薛与宁差点当场就失心疯。
少年穿着张扬,耳畔的耳钉像是在彰显主人的心情一般,剧烈晃动,他暴跳而起:“我?我怎么了我!我是薛家独子,我们学校的校草,每天排队跟我告白的人排到校门口!男生女生都有!他一个应雪声!爸你什么意思?你瞧不起我???”
薛与宁确实长得不错,他出身富贵,浑身上下无一不是高档精致的装饰,狼尾的发型衬得他年轻又嚣张,有一种朝气蓬勃的帅气,工装裤上还挂着一个长长的银链子,显得他身材修长。
“……我是说心理年龄、阅历。”
薛叔安抚儿子,“雪声稳重,一看就是少年老成的,他有自己成熟的认知,不会选择你这样……”
薛与宁手指都气得颤抖,对自己的老父亲虚虚点了几下,最后气昏了头,摔门而去。
*
薛与宁怀疑自己离家出走的计划要提上日程了。
应雪声这人简直是一颗黑了心的芝麻汤圆,在他爸面前装的一副清冷孤高模样,可一旦在他面前,就撕下那层柔弱的皮。
他学累了,要听应雪声冷嘲热讽一句,“呵,娇气包。”
他气愤应雪声有时候无意碰撞到他,应雪声又说一句,“公主病,又怎么了。”
他学不进去时,应雪声用怜悯的眼神看他,“脑细胞是集体冬眠了吗?这么安静。 ”
薛与宁:“……”你舔一舔嘴巴,能把自己毒死了。
然而,薛叔这次像是下了狠心一样,无论他怎么央求,换一个老师,薛叔都拒绝了薛与宁。
简直是天打雷劈,连最后的依靠都没有了,他因为应雪声,成为了爹不疼的小白菜!
于是薛与宁一开始满心满眼,都是对应雪声这名不速之客的偏见与不满,不断挑刺,不断找茬。
在他即将坐下时,故意抽走他的椅子;在他出门后,故意将门反锁……然而应雪声简直像是脑袋后长了眼睛,他什么小动作都被他收进眼底。
于是坐下时,椅子被抽走的变成了薛与宁;出门后,被父亲揪着耳朵一顿说教,书房的门锁甚至直接卸了;以及愈发堆积如山的作业。
真是疯了!
薛与宁阴沉沉地想,这应雪声究竟是什么学校的,也敢来教他?他算是个什么东西。除了一张脸,有哪里比他薛与宁好吗?
装得要命。说不定教学内容都是从哪里复制下来,吓唬他的呢。
可是无论他问应雪声什么问题,应雪声居然都能解答出来。
薛与宁不服,阅读时又十分不专心,一走神,没有在规定时间内完成阅读。
然而他丝毫不内耗,闹钟一响,就愤怒地摔笔,迁怒于应雪声,“你肯定是故意的!十分钟怎么可能阅读完一篇一千字的英语文章!?”
应雪声看了他一眼。
少年的眉眼冷冷清清时分外好看,那双眼睛眼尾似乎天生带红,瞥人一眼时,似乎自有光华流转。
薛与宁被他一看,嘴巴里骂骂咧咧的话卡了一下,莫名有些耳热,就听见应雪声说:“阅读的时候,不要满脑子想的把英语转换为中文,这样你阅读的速度会很慢。”
“哈?那应该怎么做?”
薛与宁懵逼,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你怎么理解中文的,就怎么理解英文,不要去翻译,不要去转化,”应雪声用钢笔轻轻敲了一下薛与宁的大脑,“用这里,去意会。”
钢笔冰冰凉凉地抵在薛与宁的太阳穴处,他一下子说不出话,又想起前日里应雪声用一支钢笔教训他的模样。
居高临下、眼神里满是睥睨。
少年不悦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他轻声训道:“专心,走什么神。”
“哦、哦。”薛与宁勉强回神,莫名其妙坐直了身体,还是有些别扭。
下课后,应雪声离开了,他趴在家里二楼的栏杆看着应雪声离开的背影,嘀嘀咕咕地把应雪声告诉他的方法发在网上询问。
很快就有网友回复他了,“这个方法是对的,我GMAT考过690,现身说法。”
“不止是阅读,听力也同理。不然在一些很考验速度的英语考试中,你会反应不过来,口语也一样。”
“居然是真的。”
薛与宁心里有一丝怀疑,“难道我真的误会应雪声了?”
他又没忍住,盯了一会应雪声离开的背影,应雪声在和管家交谈,侧过脸的时候,薛与宁看见应雪声似乎是笑了一下。
有个很小的笑涡。
薛与宁没忍住,扇了自己一巴掌。
我有病,看一个男人的笑涡做什么?
薛与宁决定捏着鼻子,硬着头皮,与应雪声相处。
他冷笑着,心里不以为意,轻蔑不屑,以为应雪声只是一个碍眼碍事的家庭教师。
直到他发现有一天,应雪声居然直接进了薛宅大门,不需要其他人给他开门的时候,他不可思议,火速冲进了自己的父亲房间。
“为什么要给薛宅的密码?”
薛与宁瞪圆了眼睛,匪夷所思,桌子拍得震天响,“他只是一个老师啊!?”
13. 第 13 章
薛叔在书房办公,忽然被儿子闯进了房间,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看着桌子上,因为薛与宁拍桌动作而震动的文件,沉声道:“与宁,你这样冒冒失失,太不稳重了。”
薛与宁张大了嘴,表情莫名其妙,满脸写着不可思议,“我冒失?爸,他就一家庭教师,你为什么要给他我们家的钥匙?”
薛叔却不觉得有什么,他摘下眼镜,擦了擦:“这样方便应老师教。我不常在家,有时候佣人如果忘记给他开门,他一个人在外面,多不好。现在天气也冷起来了,要是他在外面吹风冷着了,发烧了,该怎么办?到时候外面传出我们薛家虐待老师。”
“好了,只是一个钥匙而已,你要那么大反应做什么?”
薛叔眉眼祥和,双手交叉,颔首道:“我还有文件要处理,与宁听话,让我先忙。”
薛与宁终于发现,他踏入了一个精心编制的陷阱。
应雪声就是一个歹毒的魔鬼,一颗带毒的红苹果,一个漂亮却害人的梦魇,渐渐地开始蚕食自己的生活,挤占本属于他的空间。
更绝望的是,本来对他千依百顺的父亲,不知什么时候起,开始对应雪声越来越偏心。
薛宅的密码锁告诉他就算了,就连有时候出门在外带礼物,除了给他,居然也会给一份给应雪声。
而在薛家工作的仆人们,也开始不动声色地喜爱上他。
应雪声在他人面前话少,很冷淡,像是一捧雪,如果落下来,就要消失了。
但偏偏他长着一张乖巧漂亮的脸,又很懂得礼貌,年纪小,身子看上去弱不禁风,总是令人母爱或者父爱泛滥。
无论是负责家政的阿姨,还是司机叔叔拉着他聊天,他都会停下手中在做的事情,板着一张小脸,认真倾听。
在这样忙碌而漠不关心的世界中,愿意听你絮絮叨叨的人其实是很罕见的,而事事有回应,句句有回音,则更是凤毛麟角。
比起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不尊重下人的薛与宁,同龄的应雪声要更加亲和低调。
因此不知不觉中,应雪声讨得了薛宅所有人的喜欢。
应雪声来他们家,不仅有专人专车接送,甚至还有管家为他接风洗尘,除此以外,厨房的阿姨每次都会给他洗水果,洗的又白净又好看,争相投喂给这少年。
……那些本来是只属于他的。
一个星期后,薛与宁更是听见了下人们的议论。
“你说,要是小应老师是薛家的少爷,该有多好啊……”
“嘘,敢议论这个,你不要命了?”
“有什么不能说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想。”
“小应老师虽然看上去冷淡,但实际上很温柔,我们犯了事,从不指责,甚至会帮我们掩盖错误,免得我们受少爷挨骂。”
“是啊,我上一次不小心打翻了盘子,他站在旁边,立刻呵斥住我,我吓了一跳,以为他要责怪我,结果他只是说,会割伤手的,不让我碰,自己主动弯腰去收拾……”
“如果是薛少,早就把我们骂得狗血淋头了。”
“而且小应老师看上去很洁身自好,他衣服什么的都是干干净净的,靠近了还能闻到一点香,少爷就……听说他经常去那些会所酒吧,乱的很。”
“他还很聪明,老爷好几次对他赞不绝口了,最近还喜欢拉着小应老师下棋,每次下完棋,都喜笑颜开,好久没见老爷那么笑过了。”
第二天,这些人通通都被辞去了职位。
“你为什么要换掉他们?”应雪声知道后,直接找上来。
薛与宁手中把玩着一支笔,闻言,很奇怪地看着他,“难道我不该换吗?背地里说我坏话,我没当场冲出去已经很给面子了。”
“……”
应雪声蹙眉,他转身就走,没有多说。薛与宁却猛地站起来,很幼稚地踹了一下椅子,粗声粗气,“你去哪里?”
“我去跟薛叔说一声,让他帮她们谋个好下家。”应雪声语气淡淡。
薛与宁眼眸沉沉,下意识地拉住了顾知歧,“你不许去。”
应雪声看了他一眼,薛与宁才发现自己居然主动抓了顾知歧,脸色微变,连忙放开他,像是摸到了什么烫手山芋,表情嫌恶。
“你别想多,我不是想碰你,我只是不想……”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应雪声打断了。
“薛少,现在工作不容易,他们中不少人还要支撑家庭。”
应雪声甩开他,没有回头,语气凉凉:“不像你,含着金钥匙出生,天生就是天之骄子,活得无忧无虑。”
薛与宁确实一点也体会不到人间疾苦,对此也很嗤之以鼻。
他天生身居高位,不能体会一点普通人的辛酸,他只知道自己被羞辱了,就要报复回去。
他将这事跟薛叔说了,要求薛叔站在他这边。
可是薛叔沉吟半晌,却摇了摇头,“还是按雪声说的,给他们安排一个去处吧。”
“凭什么!我们雇佣了他们,我们是给钱的雇主,他们却还要在背后说我们坏话,这合理吗?我解雇他们是他们罪有应得!”
这次事出有因,怎么也不能算薛与宁无理取闹,胡作非为,因此薛与宁本以为薛叔一定会答应他。
他匪夷所思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表情里满是震惊与愤懑。
薛叔如今四十好几,却依然保养得很好,看上去英俊有涵养。
他语气缓和,像是在试图跟自己年少冲动的儿子讲道理:“爸知道你受了委屈。”
“只是,小应说的没错,现在社会找工作不好找,我们应该讲究幸福者退让原则。薛家能做到今天,除了我的原因,也有福报加持,我们不应该破坏自己的气运。”
“正所谓因果循环,善恶有报,尤其像我们这种,天生富贵的,反而应该多行好事,不能有损德行,影响福报。”
应雪声,应雪声……又是应雪声!
薛与宁听不进去,什么福报孽缘的,那不都是骗子么?
他只知道从来对他百依百顺的父亲,今天居然为了一个家庭教师忤逆他。
于是他直接摔碎了一个薛叔很喜爱的青花瓷。
青花瓷在地面四分五裂,像是父子关系的第一个裂痕。
那些仆人在应雪声的帮助下,终于还是有了个去处,虽然不比薛宅,可总比失业好。
他们私底下还是和应雪声有联系,愈发衬得薛与宁器量狭小,做事不为家族考虑,只在乎自己。
由此,薛与宁愈发地痛恨应雪声,他突然出现,好像就是为了夺走全世界对自己的宠爱的。
而当他得知一次晚宴中,薛叔居然带走了应雪声,让应雪声做自己的翻译时,痛恨与愤怒更是抵达了极点。
“你从没有带我去过,你现在,带了一个外人去,他们会怎么看?”
薛与宁语无伦次,像是个世界逐渐崩塌的小孩,质问薛叔,“你为什么要带应雪声去?”
薛叔却似乎无法理解他,他解释:“小应只是我的翻译。那场宴会上有很多外国企业家,要说外语沟通。”
“何况,他并不是以薛家继承人的身份出现,现场也有很多这样的人呀,带翻译去,不是理所当然吗?”
“而且,如果你口语流畅,我会需要小应吗?……与宁,你没必要这样激动。”
薛与宁也知道自己应该不要这样激动,可是他控制不住。
他前不久被指责人品不如应雪声,如今,居然又被指责能力不如他。
薛与宁头昏脑涨,冷笑一声:“真的么?他真的只是一个翻译?”
他猛地将一张照片拍在大理石桌面上,“砰”地一声巨响。
“那么你为什么要向别人介绍一个翻译?薛从玺,我看你是活昏了头!”
照片中的宴会上,应雪声穿着一身漂亮的白色西装,照片角落里都有偷偷看他的目光,就连聚光灯都有意识一般,往他身上照。
他站在那里,仿佛是宝石展览中最璀璨的那一颗珠宝。
而旁边的薛叔介绍应雪声时,表情很是自豪,眉眼舒展,神采飞扬。
薛与宁从未见过薛叔那样的表情,好似应雪声是他的什么骄傲,而自己是一个拿不出手,只能烂在家里的残次品。
薛与宁气疯了,他直呼薛叔大名,一怒之下,冲动道:“连薛家大门密码都告诉了应雪声就算了,我就当是因为他要来当我的老师,你图个方便,才给了自家钥匙。”
“可现在,你连这样的社交晚宴,也带应雪声去。问题是,你有没有想过,他是我们薛家什么人?应雪声是我们薛家什么人?你能带他去那样的晚宴?就算是翻译,他和其他翻译相比,也是天差地别。”
“他什么身份,我们什么身份?一个下等人,也能去那种地方?”
薛叔脸色微沉,“与宁。”
“怎么,你要和我讲不应该崇尚阶级差异?可那分明是你对我说的。阶级不同的人的差别,比人和狗的差别还大。”
薛与宁鄙夷至极,薛叔看向他的身后,像是看见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然而薛与宁却丝毫没有察觉。
“你不如让我猜猜下一步是什么?”薛与宁步步紧逼,俊秀少年气的脸庞上,此时满是暴怒与讥讽。
他阴阳怪气道:“薛从玺,下一步,你是不是要把你房间钥匙也给他?”
“与宁!你这样说,是对不起你去世的母亲。”
薛叔瞠目结舌,气息浑浊,他看着薛与宁,表情是浓浓的震惊,似乎不知道薛与宁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也像是在质问他,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薛与宁被他雷霆一喝,仿佛挨了当头一棒,猛地打了个激灵,如梦初醒,才意识到自己盛怒之下,说错话了。
可是他向来是不会道歉的,抿抿唇,侧脸线条绷直,最终不声不响地掉头走人。
他心情差到极点,一开门,刚好就撞见了准备过来给他上课的应雪声。
他目光沉沉地注视了应雪声,半晌,扯开了一个弧度。
“你可真有种。”他压低声音,嘲讽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爬我爸的床。”
他狠狠地撞开应雪声的肩膀。
薛叔看向门口,他看见白衣少年被薛与宁撞得踉跄了两步,脸色苍白,像是被薛与宁中伤得不轻。
他像是被人养在玻璃罩中的花,脆弱得仿佛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好像可以随便你涂抹色彩,又轻而易举地攥在手心。
薛叔脑海中似乎有根青筋蹦跳了一下,他霍然站起,沉下声音:“薛与宁!”
薛与宁自然是没有理会他,扬长而去,应雪声回头看了薛叔一眼,飞快道:“我去看看他。”果断地跑了出去。
“小应……”
薛叔摇摇头,疲惫地坐在沙发上,捂住脸。
即使被这样粗暴地对待,应雪声居然也不计前嫌,去追回薛与宁。
应雪声这样的人,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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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话,够乖巧,会见机行事,会控制情绪,省心体贴。
如果他是我儿子……
薛叔猛地打了个寒颤,摇摇头,哂笑。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薛与宁大步向前走,心情差到极点,他觉得自己像是成了应雪声的对照组,让自己在应雪声面前滑稽可笑。
“那个应雪声有什么好?分明你们都被他骗了,他哪里是柔弱的小白兔?分明是心怀叵测的野狐狸。”
薛与宁回想起应雪声在自己面前又傲又毒的模样,气得抓狂。
他对陆微霜发了条消息:“老陆,我算是见到比你还白莲花的了。”
陆微霜弹出一个“?”
薛与宁收回手机,踢了路边的石子一脚。
呵,惹不起,他还躲不起么?
可上天似乎注定要薛与宁事与愿违。
在路上,他不小心撞到一个人,这人应该是喝了酒,浑身都是酒气,骂了一句,“谁啊?”
酒鬼口不择言,“撞到人不会道歉吗?真没教养。”
“真是没娘养的。”
于是顾知歧赶来时,正好碰见薛与宁红着眼睛,把那人摁在地上往死里打。
少年外貌出众,他一身潮流名牌,四肢修长,肌肉线条紧致而漂亮,穿着卫衣,很有男大学生的青春气息,像是一个小狼崽子。
可是这狼崽子眼下却疯了一样,对地上那人拳打脚踢,表情阴戾恐怖,一双眼睛红得充血。
顾知歧眉头一跳,上去拉他。
闹剧最终在警察赶来前结束了,可是薛与宁打人的视频被放到网上,薛家第一时间去处理了,却依然被人认出来那是薛家的少爷。
去警局赎回薛与宁后,薛叔直接给了薛与宁一巴掌。
“啪”地一声,清脆至极。
“薛与宁,你太令我失望了。”
愤怒与失望铺天盖地地盖满了薛叔的的眉眼,他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怒火,“是我太娇惯你了。”
“我原本不指望你有多出色,你母亲走得早,因此我对你百依百顺,你想要什么,我无一不答应,可是现在仔细想来,也许是我错了。”
“我没想到你现在居然这样骄纵不讲理,你撞到了别人,还要把人往死里打,这也就算了,还是当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看你脑子里是一点薛家的处境都不顾及了,是不是?”
“你作为薛家少爷,荣华富贵了二十年,到头来,却给薛家丢脸。你知道今晚有多少人在嘲笑我吗?薛家少爷当街打人,丢的不是你的脸,是我的。”
薛与宁脑袋被扇得“嗡嗡”响,那张俊秀如大理石雕刻的脸眨眼间,就高高地红肿起来,他红了眼睛,浑身颤抖,咬牙切齿:“你不问我为什么打他吗?”
“无论是为什么,你身为薛家长子,就不应该如此冲动行事。”
薛叔涵养良好的气质在今夜被破坏,他像是每个身居高位的一家之主,无法容忍自己的自尊被他人踩踏,眼眸阴沉。
今夜好几个老总给他发信息,问他视频上那个像疯狗一样殴打人的是不是他儿子。
在那一瞬,他像是被人恶意地狂甩了几巴掌,而当他看到应雪声似乎也出了镜,却在后面冷静地拉住薛与宁时,这份对比强烈地冲击了他的视网膜。
为什么同样的年龄,雪声举止得体冷静,而薛与宁就像是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孩呢?
这段时间日积月累,各式各样的小细节堆积起来,放大镜一样,将从前薛与宁的缺点事无巨细地摊开摆在薛叔面前。
应雪声越是显得好,就越显得薛与宁坏,他的体贴懂事衬出薛与宁的无理取闹,他的温和无害衬出薛与宁的蛮不讲理,他的机敏得体衬出薛与宁的一无是处。
好似他是智材,是天光,而薛与宁是朽木,是泥泞。
薛叔气得口不择言,浑身血液沸腾,大脑发烫,他脱口而出,“你但凡能有雪声一半令人省心呢?”
场面安静了一瞬,落针可闻。
薛与宁死死地瞪着薛叔,薛叔脸色也微变,意识到这句话不应该说。
可他绝对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对薛与宁道歉。
薛与宁眼睛里有红血丝爬上眼球,他手指颤颤巍巍地抬起来,像是被气狠了,点点头,“好,好。”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好”,薛叔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像是想要抓住薛与宁,可薛与宁却猛地推了他一把,蓦然大吼:“你既这样喜欢那个应雪声,那你就让应雪声做你儿子吧!”
“我不回来了!”
他气得头昏脑涨,转身就冲向大门,“砰”地一声,直接甩门而去!
“薛与宁!!!”
薛叔霍然站起,他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眉宇间痛苦,最后又重新跌坐回沙发上。
他头发凌乱,面色铁青,胸膛不住起伏,一下子好像苍老的几岁。
耳畔是很轻的脚步声,猫儿踩雪一样,落在他身旁。
薛叔那张英俊老练的脸上,此时是深深的疲惫,他叹气,“小应,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薛叔抬起头,少年站在他身旁,他今天还是穿着一身白色毛衣,衬得他柔软洁白,仿佛玻璃罐中的一朵纸花。
他似乎看见应雪声模糊地笑了一下,但是转瞬,就怀疑只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因为那笑容一闪而过,比昙花一现还要短暂,比春天原野的惊雷还要迅速。
“怎么会呢?薛叔。”
14. 第 14 章
“是我不好,没有注意到与宁的情绪,只顾让他学习上进了。”
少年脸上是浓浓的歉意与担忧。
“怎么会是你的错?”
薛叔喉结微滚,捏了捏自己的山根,疲惫叹息道:“这段时间,学习上,确实可以看见与宁的进步,毕竟他以前甚至连音标都不认得。”
那是你儿子实在太蠢了。顾知歧在心里说。
薛叔头有些疼,言辞却依然保持着家长风范。
只是,应雪声说的倒也不算错,如果不是他,他和与宁确实关系不会闹成这样……
薛叔微微一顿,可他还来不及思考,应雪声就坐在薛叔旁边。
沙发微微凹陷,两个人似乎靠的更近一些,体温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接驳,薛叔思维像是被这忽如其来的温度熔断了的保险丝,“啪”一下断开。
应雪声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气,很干净,他声音温和,一副好哥哥、好老师的模样,很关心自己的学生似的,“薛叔辛苦了,现在天色不晚了,我去找与宁回来。”
“不,你不用去。”薛叔沉声,“他现在很厌恶你,你去了恐怕……”
“不会,我有办法。”
少年早有预料一般,微微一笑,他打开手机,给薛叔看了几张照片。
薛叔盯着那些照片,愣住了,方才的怀疑仿佛加热了的黄油,慢慢消融。
应雪声居然这样关照薛与宁吗?
“你……为了他特意这样做的?”他试探问道。
应雪声眨了眨眼,他表情无辜,“是呀,最开始薛叔不是要求我帮您矫正他吗,只是与宁太排斥我了,所以我准备了其他的方法。”
“就是可能有点过激了……”他一副很抱歉的模样,“我没想到您和与宁会吵得这样厉害。”
“我可能不适合这份工作,要不这次把他劝回来后,我还是离开吧。”
顾知歧表面上愧怍难堪,却在心里玩味地笑了一声。
薛叔这人表面上温和,实际上,他被权力浸染多年,因此对自己的判断有一种偏执的自信。
以退为进,是对付这种人最好的手段。
果不其然,薛叔看着少年愧疚的表情,心头一跳。
应雪声居然要走吗?他惊疑不定,方才的怀疑一扫而空,终于冷静下来,复盘自己这段时间的状态。
他忽然对自己刚刚的想法感到可笑,摇摇头,“不,你没有问题。这段时间情绪不稳定的是我,可能年纪大了。”
“薛叔怎么这样妄自菲薄,”应雪声含笑道:“您这样的年纪正是人生中最好的时候,有阅历,有能力,有权力,多少人都求不来。”
薛叔被夸得通体舒泰,咳嗽了一声,半晌,他低下头,慢慢道:“小应……是我太宠他了吗?”
“他母亲去世后,我就一直宠着他,唯恐他缺了什么……他想要什么,我从来都不拒绝,哪怕是要摘星星,我都会想办法。可是家族不是一个人的,他不能总是只顾自己,而不顾及家族。”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也不知道,九泉之下,他母亲会不会怪我……”他苦笑道。
这还用问?那当然是你的错了。
“不是你的错,薛叔。”应雪声嗓音柔和,像是一个甜美的梦境,他轻声道:“与宁年纪小,总有时间长大的。”
“可他跟你年龄分明相同,怎么就……”薛叔本来还能为学与宁找理由,听了这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话了。
他坐在沙发上,双手撑在自己的膝盖上,像是在沉思什么,最后艰难道:“小应,与宁麻烦你了。”
“如果你能劝他回来,让他消气,那……薛家可以在不违背家族利益、不损害家族形象的条件下,答应你一件事。”
*
另一旁,薛与宁不知道家里的对话。他气昏了头,不管不顾地闯出家门。
他一边走,一边踢路边的小石子,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把这人抓过来,往他身上狠狠撕咬几口。
那个应雪声绝对是个祸害!狐狸精!他爸明明宠了他十几年,结果应雪声一来,就和他吵架,甚至还说他不懂事,两个人的关系变差!
像薛与宁这种娇生惯养的草包,一旦真的要和“别人家的小孩”对比,结果简直惨烈无比。
从前他身边只有陆微霜和秦砺,可是也未曾紧密接触过,更何况这两人本性也不是好东西,因此薛叔也看不到他这么顽劣不堪的一面。
然而应雪声却佛是一个照妖镜,他一来,就照出了薛与宁的胡搅蛮缠、任性妄为、不讲礼仪、横行霸道。
他越想越生气,只觉得应雪声可恶至极,却丝毫不会反思自己。
等他回过神来时,自己都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了,一摸口袋,直接傻眼。
手机没带!
不仅如此,现金、钱包、身份证、银行卡,一个都没有,他被薛叔那句话气昏了头,冲动之下什么也没带。
可事已至此,他总不可能悄悄回去,那多丢人呢?于是他只能就近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
如今已经是十一月的天气了,江城是亚热带季风气候,白日夜晚温差大,白天或许艳阳高照,夜晚却是十里阴风,那风像是长了刺,能刮得人透体生寒。
他忍不住抱着自己的手臂,整个人在长椅上蜷缩成一团。
别人都说薛叔宠他,呵,哪里宠?他怨恨地想,每次他生气了,都不知道怎么哄他,只是一味地给他买东西,却不关心他的真实想法。
如果他妈妈还在……
薛与宁一想到这里,就委屈得要死。他母亲走得早,从小他就没有感受到被人关心是什么样的感觉。
身旁人看到他不开心了,要么就像薛叔,一味地买各种东西,要么就像是一些佣人,只会阿谀奉承地讨好,要么就是干脆不理解他,却又恐惧他的。
而秦砺和陆微霜嘴上说着是朋友,但是他们两个为事业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有时间和耐心花在他身上。
如果他没有薛家少爷这个身份……还会有人爱他吗?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一惊,悄悄地打了个寒颤,连忙翻找口袋,终于,又翻到了一张泛黄的纸条。
纸条看上去有些年岁了,被人用塑料袋包裹着,上面写着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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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绮安,难道她才是与宁的……]
这句话被人写了后,又凌乱地涂抹,薛与宁盯着那句话,粗粗地喘了几口气。
脑海中又想起母亲去世前的一晚,女人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坐在病床上,似乎想要伸出手抚摸他,又似乎是想要往后退,躲避他。
他闭了闭眼,不行,下次得找秦砺,问他到底有没有找到这个叫“宋绮安”的女人。
“滴答”
薛与宁脸上有什么冰冰凉凉地落下,他一惊,抬起头,天突然下雨了。
“操!”他一蹦三尺,连忙慌张地想要找个遮蔽物。
然而这是一个公园,眼前除了长椅,只剩下一簇簇的灌木丛,暴雨也不适合站在树下,因此没一会,暴雨就将他淋得透湿。
薛与宁茫然地站在雨中。
从前会护在他身边的保安,这次没有追来;从前对有恭敬有加的管家,这次没有说一句话;从前对他有求必应的父亲,这次也忽视了他。
应雪声简直给全体薛宅下药了。
薛与宁恨得牙痒痒,上次砸在他背后的瓷瓶留下的淤青迟迟不消,还在隐隐作痛。
一时间,他站在雨中,只觉得上天入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而他是湖中心的一座孤岛。
他第一次摘掉薛家这个光环,淋一场雨,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不是什么时候,身边都有人簇拥。
“……不像你,含着金钥匙出生,天生就是天之骄子,活得无忧无虑。”
薛与宁蓦地想起应雪声对他说过的话。
他淋着雨,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寒风将他的体温吹的越来越低,他打了个喷嚏,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颈后的狼尾被打湿,让他看上去像是一只落水的狗。
他一时间没忍住,蹲了下去,抱住膝盖,缩在一棵树旁边,妄图用不怎么茂密的树枝躲点雨。
他冷得头昏脑涨,雨滴砸在身上,密密麻麻地疼,鼻子忍不住一酸,想着以前看见的故事中,被生气的父亲赶出家门的小孩,都是被母亲抱回去的。
小孩做错事,被父亲骂时,也总是有母亲撑腰的。
可他早就没有母亲了。
薛与宁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哽咽。
这段时间,他曾因为那张纸条心惊肉跳,今天更是受尽了委屈,终于没忍住,通红的眼眶往下掉了几滴泪,就这样哭了出来。
“找到你了。”
薛与宁眼泪还挂在脸上,眼前的灌木丛霍然被扒开,夜色下,一柄巨大的黑伞花一样绽开在他的头顶。
耳畔似乎听见“哒”的声音,像是有人踩着雨,来到了他的旁边。
雨丝如素描的绘笔,描摹出眼前人的面孔,他那双黑色的眼睛一弯,冷面上,一个笑涡若隐若现,就这样猝不及防、横冲直撞地占据了薛与宁的全部视野。
薛与宁睁大眼睛。
应雪声弯了弯腰,他的发丝被身后的路灯照耀,夜色在他的发丝上流淌,他唇角微微掀起,说话时,尾音轻佻拉长,像是一颗黏黏糊糊、流淌着蜜汁的麦芽糖。
“回家么?小朋友。”他笑着说。
15. 第 15 章
薛与宁回到家时,已经十一点了。
薛宅大部分的灯已经熄了,仆人也都不在,薛与宁湿哒哒地踩进门时,别扭地在玄关处踢了踢鞋,脸上露出了怨恨的神色。
应雪声却转身,对他轻声说:“他们都睡下了,小声点。”
薛与宁不言不语,表情依然很臭,但是不再踢这踢那了。应雪声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回他的房间,锁上门,一副出入自家的自如模样。
薛与宁盯着他牵着自己的手,眼神发直,表情好似天人交战,好半晌,都没说话。
按照往常的性子,他此时肯定要狠狠甩开应雪声的手。可他眼下却既不尖叫,也不暴怒了。
他想起方才在陌生的公园中,见到应雪声时的模样,心绪愈发混乱。
方才在公园里,淋了雨后的薛与宁浑身都已经又脏又湿又冷。
他没有想到应雪声忽然出现,因此震惊之下,猛地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他质疑刚脱口而出,还没来得及等应雪声回答,就因为蹲太久,大脑充血,反而没有站稳,竟然直冲冲地往应雪声怀里栽。
更糟糕的是,薛与宁浑身都冷,因此甫一接触热源,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先下意识地,就将人牢牢圈在了怀里。
薛与宁娇生惯养,但个子居然也不矮,一个青春洋溢的男大学生,正是浑身上下最有劲的时候。
应雪声被他一撞,闷哼一声,伞也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滚了几圈。
大雨哗啦啦地下着,整个世界都是雨滴的声音,暖黄色的路灯像是融化的焦糖,黏黏糊糊地流淌在他们脚下,堆积的雨洼中是二人相拥的身影,被细雨敲碎。
踩着一地焦黄色的灯光,薛与宁愣愣地,就这么鬼使神差地抱住了应雪声。
应雪声腰肢出乎意料的纤细,轻轻松松地一圈,就能把他圈给满怀,控在怀里。
他看上去瘦削,抱起来却很出乎意料,一点也不硬,反而又温热,又柔软,抱着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他软软的脏器被挤压,像是抱住了一只软乎乎的狐狸。
太过意外,因此薛与宁第一时间还没来得及撒手,大脑就鬼使神差地想,“这样一张恶毒的嘴,怎么就有这样柔软的身体?”
“抱够了么?”
直到应雪声冷冷的声音响起,薛与宁这才如梦初醒,忙放开手,脸色涨红。
“我……”
“走吧。”
应雪声皱着眉,打断了他。
薛与宁错乱的心跳猛然一滞,一瞬间,那股独属于少爷的骄慢劲又上来,冲散了他刚刚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怀抱而感到的温暖错觉。
他脖子一梗,冷冷道:“我不,我回去做什么?”
“话又说回来,你来追我做什么?我走了,不正好给你机会促进你和我爸的感情?”
薛与宁冷嘲热讽,“还是说,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爬不上他……”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薛与宁偏过头去,表情茫然,脸上一阵火辣辣。
应雪声收回手,甩了甩,透着一种淡淡的嫌弃,语气不悦:“老实了?非得要讨一个对称?”
“是你不讲理,小少爷,你如今是19岁,已经成年了,不是小时候只要哭得喊得最大声,就一定有奶吃的。”
薛与宁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当场暴怒,即将暴走时,脑子里有一根筋却诡异地抽了一下。
同样是扇巴掌,应雪声怎么扇起来,比薛叔有一种淡淡的香味?
不是,我有有病吧,被扇巴掌还管香不香的!?
“你怎么敢扇我巴掌!?”薛与宁气疯了,“应雪声,你……我一定要让你……”
“咳”
少年老师忽然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他蹙着眉,看上去很不舒服的模样,唇色也染着抹病色。
薛与宁才发现他脸色有些过于苍白了,像是一片透明的枯叶,雨水淋湿了他的头发,乌黑的发丝贴在他雪白的脸颊上,胡乱纠结一处,凌乱不堪。
“你……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应雪声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看着薛与宁的表情,忽然笑了,“你关心我?”
“自然不可能。”薛与宁一下子冷脸,“你以为你是谁?一个无关紧要的……”
头上忽然有一只手落下,他恼羞成怒的话一下子就卡在了喉咙里,仿佛吞鱼时不小心被鱼刺卡到了喉咙。
他的脑袋被少年老师轻轻地揉了一下,不怎么走心,像是在摸狗,充满着一种随意敷衍的糊弄感,头发簌簌地被弄出一点声响,落在耳畔。
少年老师的声音冰冰凉凉,好似一捧初雪轻轻地吻在耳廓,令人心一颤。
应雪声说:“湿了,会感冒。”
他黑白分明的双眼冷淡地将薛与宁上下一扫,才捡起自己的雨伞,抖了抖,又重新撑在二人的头顶。
“回去吧,”他语气很淡,“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雨珠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滴滴答答落下,黑伞下,像是二人独一无二的小世界。
薛与宁被他揉了一下头发,整个人都是晕的。
东西?什么东西?
他胡思乱想,因此等他回过神来时,应雪声已经抓住他的手腕,往家里的方向带了。
二人一路无话,薛与宁盯着那只抓过自己的手,像是一只垂头丧气的湿毛狼崽。
他想起方才拥抱时温热的体温,顺着少年的指尖传递到他的手腕上,表情活像是被打翻了调色盘,五颜六色,变来变去。
门“咔哒”一声关上,重新回到书房中,薛与宁一抬起头,就刚好看见应雪声表情不怎么好地上前走了一步,甚至抬起了手。
薛与宁吓了一跳,以为应雪声又要扇他,连忙双手抱头,护住自己的脸。
“呵。”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传来,薛与宁等了半晌,才放下手臂,耳畔就落下一声嘲笑,接着,眼前一黑。
“什么东西?!”
薛与宁一惊,赶忙上手一摸,居然是个毛巾。他还没反应过来时,自己的头就被谁隔着毛巾,开始胡乱搓了起来。
“???”
薛与宁惊呆了,从小就没人给他擦过头发,他有洁癖,从来不让旁人碰自己,更别说是头发了!
他大脑短路,因此一时间,整个人的注意力都在头顶传来的温柔触感,他能感觉到有人用灵活纤长的手指在他头顶轻轻地摁着,像是春风轻柔地拂过他的头顶,温柔地令人不可思议。
——应雪声,居然在给他擦头发?
薛与宁愣住了。他的耳廓隔着一层薄薄的毛巾,被应雪声不紧不慢地刮了两下——他留的是狼尾,头发有些长,擦头发时自然会擦过耳廓。
太痒了。薛与宁脊椎像是有电流蹿过,噼里啪啦,从耳畔一路炸到了指尖,他像是被揉了耳朵的小狼,整个人都要炸毛,忍不住抓住应雪声的手,抬高声音:“应雪声,够了!”
他第一次抓住了旁人的手,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应雪声表情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薛与宁本来想立刻放开的,可是手中的触感又暖又滑,像是某种柔软的丝绸。
他看着应雪声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没有松手,多停留了一会,“你,你刚刚说有东西要给我看,是什么?”
应雪声斜过目光去看他,他眼角上翘,斜眼看人时,眼尾的红像是被人拉长,反衬得他眉眼如钩,有种令人难以直视的艳丽。
薛与宁呼吸一顿,手上忽然一重,居然是好几份信封。
他狐疑地看着应雪声,拆开后,蓦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猛地一抬头,看向应雪声,喉结抽紧,“你什么意思?”
“你又想骗我什么?又想把我耍得团团转吗?”
“应雪声,这些小把戏骗得了我父亲,骗不了我……”
应雪声淡淡道:“能不能骗你,你拆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我,”
薛与宁看着信封上的署名,喉咙干涩得几乎发痒,让他说不出话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狠狠闭了闭眼,最终还是颤颤巍巍地拆开了那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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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信。
那里面,居然都是之前被辞退的仆人们写的道歉信。
“薛小少爷,是我们错怪你了。
之前是我们措辞不当,犯了大忌,为此我们很真诚地感到抱歉,并且对于您辞退我们,我们愿意接受这样的惩罚。
但我们也很感谢您之后给我们找的新工作……谢谢您为我们考虑,我们将永远铭记您的恩情。”
“你……什么意思?”
薛与宁心脏好像被某种细小的虫子细细麻麻地啃噬着,一种诡异的、从未有过的酸软感袭来,仿佛心脏都跳快了几分。
他倏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应雪声,“这是什么?”
应雪声却继续道:“那次出席时,你父亲之所以笑得那么开心自豪,是因为在聊你。”
“他觉得你最近英语进步了,所以想要下次带你一起去这样的晚宴,而对面的老板说他们很期待,因此才露出那样的表情,只是因为我是翻译,所以从照片上,仿佛是在对我笑。”
少年老师的声音清冷,眉眼淡然,仿佛冰天雪地里的一株墨梅,平铺直叙地诉说着真相。
他淡色的嘴唇开合,显得那真相轻飘飘如落雪,可是落在薛与宁头上,却引发了一场雪崩。
“真的?”
薛与宁脸颊绷紧,眼神茫然,不可置信,却又忍不住不断求证。
[当然是假的。]
应雪声垂眸,“你如果不信,可以去跟对面这位老板求证。”
“……”薛与宁恍惚,“那,你为什么要对那些仆人撒谎?”
“明明是你为他们求情,你为什么……”
要帮我呢?
应雪声却避而不答,主动扯开了他的手,“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吧,很晚了。”
他语气平淡,是一种疏离的冷漠,不见方才帮他擦头发时的轻柔。
好似刚刚那个温柔的应雪声是镜花水月,只存在于须臾短暂间,稍微不留意,便一纵而逝,无法挽留。
态度的温差让薛与宁心跳乱了一拍,他下意识坐直了身体,脱口而出:“那……那你明天还会来吗?”
应雪声不答反问:“那你希望我来吗?”
当然——不希望!
薛与宁第一反应就是抗拒。
可是他又想起方才一直撑在他头顶的伞,想到那个焦糖色路灯下的错拥,又想起被擦头发时,耳廓热热的,一直被反复触碰的感受,以及那几封冒领的道歉信。
薛与宁心乱如麻,好似有无数的小人被塞进了脑海中,他快神经错乱了。
因此,不知为何,本该拒绝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我不能决定什么,既然我爸都开口让你来了,我……”
应雪声点了点头,离开了。
他离开前,什么也没说,似乎也不在意结果是否能继续留下来。
他态度这样轻飘飘,好似薛与宁对他只是无关紧要的人,只是职责所需,才把薛与宁带回来。
可那是老师需要的职责吗?薛与宁是他什么人,值得他这样冒雨去找呢?
而且,薛与宁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好好的,被他抓了一下手,应雪声就要露出那样的表情?而且为什么应雪声要帮他?为什么应雪声……要对他好?
他匆忙去洗了个澡,脑袋乱得仿佛在开千人会议,不明白为什么应雪声对自己这样冷淡,分明其他人总对自己阿谀奉承;
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又对自己好,分明看上去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模样。
他像是遇到了试卷上一道难解的题,拼命绞尽脑汁,想要解开这道谜题,去窥探这人的真心。
可是睡觉前,还是想不出答案,只能咬着被窝,辗转反侧,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心中对应雪声的抗拒开始无声消融。反而升腾起一点不为人知的愧疚以及依恋。
他忍不住想,应雪声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要干什么?他明天……还会来么?
如果他来,我……
薛与宁一晚上没睡着。
然而,意料之外的是,第二天,应雪声没来。
16. 第 16 章
薛与宁冲进薛叔房间,他难以置信,“爸,应雪声为什么不来?他今天明明要给我上课的。”
薛叔表情温和儒雅,他坐得笔直,两鬓的微白显得他在薛与宁面前格外有阅历和深度。
他放下手中的公务文件,言语冷静:“与宁,我想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薛与宁愕然。
“外人终究是外人。”
薛叔长叹一口气,“你说的对,我们不应该因为一个外人,而让我们父子俩争吵、甚至决裂。”
“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他那张英俊的眉眼间满是慈爱,“我把他解雇了。我以你为准的,与宁。”
薛与宁呆滞在原地,张大了嘴。
一直以来祈求的愿望得到了回应,他本应欣喜若狂,可是不知为何,他满脑子都是昨夜撑着伞站在他旁边的少年老师,夜色浮动下的那双眼睛。
他有些语无伦次,“我,我没有说过要他走……”
“你没有说过吗?”
薛叔表情似乎有些疑惑,也有些讶然,接着,摇摇头,“也是可惜了,他家庭很糟糕,来接这份工作前,似乎一个人在外面打几份工。”
几、几份?所以应雪声才那么瘦,看上去风一吹就倒吗?
薛与宁抖了一下,他脑海中满是昨晚那个雨夜中的拥抱,那个人浅淡的笑,指尖的温度,擦过头皮的酥痒。
他感觉自己心脏像是生锈的机关时钟,脱口而出,“不,不用,你把他叫回来,爸,你把他叫回来吧,我不生气了的。”
“你居然不生气了吗?”薛叔惊讶。
“我……他反正只是一个家庭教师,我干嘛要和他过不去,他又不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影响。”
“你不介意钥匙给他了?不介意有人因为他说你坏话了?不介意我对他好了?”
薛与宁被他这样一说,俊秀的脸忍不住皱了一下。
“不过,不行。”
薛与宁还没有回答,薛叔就已经断然拒绝,“他不是你的一件东西,你不想要的时候推开,想要的时候,就大声哭闹着要。”
“我们有始有终,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会再收回来。而且,你不应该开心吗?”
薛与宁急声道:“我不开心!我不管,你必须把他叫回来,他都那样瘦了,身体一看就很不好的样子,那天那么晚,他来见我,还淋了雨,劝架的时候我是不是还不小心打到他了?是我……”
“没关系的,与宁。”
薛叔看上去温和而慈祥,却一句话,堵住了薛与宁的所有不甘。
他说:“毕竟,你做错事,总归有其他人为你买单。”
薛与宁表情空白,耳畔嗡了一声,往后踉跄,退了几步。
*
檐角轻挑的棋室临水而立,曲水流觞,庭院中的水渠沿着竹木,滴答作响,泠泠地叩击青石。
木纹棋枰倒映着碎银般的水光,黑白子落盘,发出“磕嗒”的脆响,惊起三两尾红鲤搅碎倒影,涟漪荡开了满庭碧色。
棋室内,执白棋的少年往棋盘上轻轻落下一颗棋子,道:“薛叔,我赢了。”
少年身形孱弱,黑发黑眼,他眼尾天生染红,看人时眼睛含笑,眼眸一弯,就有令人溺在里面的本事,手腕上的彩色胶绳晃荡。
“雪声,你真是……”
薛叔坐在他对面,他今天穿了一身中式马褂,有一种阅历充沛的慵懒与放松,他看着棋盘,笑着摇了摇头,意有所指。
“你早就料到这一步吗?”
“怎么会,”少年冷面上浮现一个笑涡,他将那些玉制的棋子收回棋盒中,“出了意外,我总得帮您补足一下。”
“不,是我没控制好自己,在这一点上,我居然不如你一个孩子。以退为进,你想的周到。居然还要麻烦你一个小辈,是我的过错。”
薛叔看上去很是自惭形秽地摇了摇头,他看着眼前的少年,眼里是对小辈的欣赏,他温和道:“辛苦你了。”
“是我应该做的。”
少年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像是一只慵懒的猫。
薛叔视线从他露出来的一小截苍白上掠过,短暂地停留,又收回,眼尾的鱼纹都抖出了笑意,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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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头。
还是小孩。
他信赖而亲近地看着少年,“雪声,你真的很聪明,有没有考虑过毕业后,来叔叔的公司上班?”
“与宁恐怕又会闹吧?”
少年看上去很惊讶,他谦逊地一低头,“我能力还是太差了,需要多多磨炼一下。”
“他不会的。”
薛叔语气不容置疑,冷哼一声,“他还是小孩,我做的决定,轮不到他来挑三拣四。”
“这次的事情让我意识到,是我以前太宠溺他了,让他无法无天。”
顾知歧仿佛看见了一个青花瓷瓶,在自己眼前缓慢开裂,仿若这对父子之间的裂痕。
他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喝着棋桌上的茶,茶水氤氲着热气,将他的眉眼笼罩,远远望去,像是云山之上垂目的神灵。
薛叔看着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最近听说有一个道观,算卦求神都很灵,我妻弟明天都准备去一趟。
“最近与宁总有一种给人心浮气躁的感觉,我求他帮忙算一下与宁的卦,可惜只能由那个妻弟的管家代办了。”
他摇了摇头,叹息着笑,“我那个妻弟,生人勿进,看不透他的想法,这次去恐怕也只是为了家族事业。”
他忍不住感慨一声,“你要是见了他,恐怕会觉得闷死。”
明天?
顾知歧若有所思,把玩着手中的玉棋,在棋盘上落下一颗子,“咔哒”一声。
他垂眸,看着木桌上星罗棋布散乱着的棋局,忽而一笑。
“这倒不一定,有一些人,看上去冷漠,但是说不定只是外冷内热。”
“小应是也打算去一趟吗?有什么想算的问题么?”薛叔问。
“我吗。”
顾知歧将茶杯放在桌上,白皙的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发出一声“叮”的脆响,他笑眯眯道:“有呀。”
他撑着脸,目光一下子拉远到很久以后,背后枯树落叶,只有阳光寂寥,影子披落在他身上,像是一个深邃而幽暗的怀抱。
他笑了一下,“想知道今年春天来的早不早呢。”
17. 第 17 章
“请假了?”
悦炳府内,秦砺不悦地看着秘书。
“是,”秘书鞠躬,汗颜道:“好像是淋了雨,所以感冒在家。”
“……算了,也不是天天都需要他。”
秦砺语气傲然而冷淡,把玩着手中一张彩色的便签纸,神色漫不经心,“今天肖先生有预订吗?”
秘书面露喜色,“有的。现在外面都说肖先生中意悦炳府,经常来这里,连带着我们的生意也好了几分,这段时间包厢就没有空过。”
只是说到这里,他也有些疑惑,“不过,也不知道悦炳府和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让肖先生常来,他如今只要有接待或者应酬,身边的人都会帮他安排在这里……”
“还是是秦老板有大运。”他不忘拍马屁。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走到今天这步,可没有一步是靠运气的。”
秦砺嗤笑一声,不过秘书说的却是也是他在意的一个点。
他沉吟一会,摇了摇头,起身,随意道:“算了,既然他常来,自然也是有我们的好处,招待了他这么多天,火候差不多了,今天是时候跟他谈合作的事情了。”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
男人一身西装革履,剑眉横飞入鬓,扣子解开了两颗,显得他身材极好,外貌英俊。
事业有成给他增添了不少魅力,秘书感慨一声,就跟着他,一起往肖宪则几人所在的包厢而去。
包厢内,几个男人聊着生意上的应酬事,随即有意无意地提起了另一个话题,开始闲聊。
“今天那个小钢琴师居然不在。”
一个男人一边吃,一边稀奇地往房间外的楼下望去。
那架黑色的钢琴前空空荡荡,用红色的丝绒带围住。往日里的那个少年钢琴师身影不知所踪,一时间显得寂寥而空旷。
他“啧”了一声,忍不住有些失落,“他怎么就不在呢,多无聊。”
另一个男人在旁边忍不住笑了,“怎么,你最近不是喜欢上一个姐姐吗?难道你三心二意,又喜欢上了这个小钢琴师?”
“屁,我是直男,我只是好奇而已。”
他扫了一圈,发现楼下居然也有不少客人往钢琴处瞥,忍不住道:“真不知道,那个小钢琴师有什么本事,居然能让这么多人都对他感兴趣。你们恐怕不知道,我们圈子里的女孩们最近一直在说他呢。”
“说的什么?”另一个好友探出了头。
“他长得好,弹得一手好钢琴,逗起来羞涩可爱,一副很好吃干抹净的样子,还有些人说,他弹钢琴时,会有灵魂共鸣的感觉呢。”
“逗起来羞涩可爱?真的假的。不过你别说,那小钢琴师今天不在,还有些怪不习惯,耳朵太安静了。”
“是有点……”
他瞥了一眼坐在旁边,闭目养神的肖宪则,忍不住狐疑道:“肖哥,你最近来这么频繁,不会也是因为那什么……灵魂共鸣吧?”
“这么酸掉牙的说法,”他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打了个哈哈,“应该不可能吧。”
“瞎说什么。”旁边人笑。
肖家的管家站在肖宪则后面,一动不动,内心却也很不屑。
就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肖宪则可是他们的家主,从小就以冷静理智闻名,对情情爱爱无动于衷,怎么能和你们这种世俗的猴子相提并论。
肖宪则坐在主位上,他不怎么参与进他们的打闹玩笑中,眉眼淡然,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垂下眼眸,站起身。
“先走了。”他向周围人轻轻颔首。
周围人惊讶,“这就走了吗?肖哥,不再聊一会吗?”
“嗯,没什么意思。”
肖宪则推门而去,他的气场太过强大,周身仿佛立了一块生人勿进的牌子,没有人敢多嘴劝他留下。管家连忙跟上他,恰好和门外正准备进来的秦砺相遇。
秦砺惊了一下,脸上立刻浮现一个笑容,“肖先生要走了吗?”
他等了这么久时机,想与肖宪则谈论一下合作的事情,结果今天肖宪则走的这样快,他有些不悦,却不能表露在面上。
肖宪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却忽然问:“今天钢琴师没来么?”
“啊?对,他请假了,好像感冒在家。”秦砺下意识说道。
肖宪则眼睫在眼睑上投下寡淡的阴影,他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不真的关心在意,面容古井无波,就这样离开。
秦砺想要开口挽留,可是肖宪则总是给人一种疏离感的礼貌,没有人真的敢打乱他计划、或者让他停下脚步,他给人一种上位者的稳重与漠然。
也更像是一池与世隔绝的死水,毫无波澜,死气沉沉。
他们走远后,秦砺“啧”了一声,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他视线下意识地往楼下,那架钢琴上瞥。
算了,他作为老板,关心一下员工身体状况,也是很正常的吧?
他居高临下地给小钢琴师发了条消息。
“喂,你没事吧?”
没有回应,秦砺眉皱得更紧。
悦炳府外,管家看出肖宪则心情不太好的模样,他帮肖宪则开车,试探着问道:“肖爷,您最近心情不好?”
“没睡好而已。”
肖宪则揉了揉眉心。
管家有些惊讶,肖宪则不是一直睡不好,都成习惯了么,怎么最近又严重了?
“那今天还要去一趟道观吗?”
肖宪则不语,手指搭在腕间的佛珠上,闭上眼睛,似乎还能听见女人絮絮叨叨的话语。
“宪则,姐姐知道这样对不起你,你身上责任太多,可他毕竟是我唯一的孩子,我的骨肉……”
即将去世的女人拽着他的衣袖,恳求道:“我能拜托你,在我走后照顾他吗。”
“我知道妈和肖家那些人给你的压力很大,可是我没有别的人可以托付了,他父亲和我是联姻,我不放心,只有你了。宪则,你能答应我吗?”
“……”
耳畔的声音像是某种看不见的枷锁,沉重,生着铁锈,长满了黏腻的青苔,在阴暗的角落中游走。
“去。”肖宪则说。
车最终停在湖畔。
道观门口挂了个“太虚观”,旁边还有一个桃木箱,二人往里面投了一些纸钱,跨入门槛,瞬间就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
道观上的几只白鸽歪着头看他们。
大家都在找道士们算卦解签,有些人则在求神拜佛,人潮拥挤,管家正准备去找约好的老先生,忽然看到了什么:“咦,那个人,怎么这么眼熟?”
他眯起眼睛,却重新被人潮覆盖了视野,身旁的肖宪则抬眸,可没等他往人群中看,一个小道士就忽然蹿到了他面前。
“这位朋友,”小道士语气严肃,“我看你天庭饱满,是有福之相,只是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他那天受了顾知歧所托,便每天都望眼欲穿,等着顾知歧口中那个“长得人模狗样、衣冠禽兽、穿得仿佛要下葬,眼睛像是墓碑一样,又灰又冷”的男人,忍不住嘀嘀咕咕。
这能认出来吗?
结果今天一看,一眼就认出来了。
男人在人群中太过鹤立鸡群,立于混乱中,也显得清明严整,纹丝不乱。
他一身黑色长风衣,显得肩宽腿长,五官如刀削斧砍,眉眼狭长,一双冷灰色的眼眸像是鹰隼,是一种食物链顶端的狩猎者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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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眼睛。
妈呀,长得够俊,还真是够人模狗样、衣冠禽兽。小道士摇摇头,上前一步,拦在他们身前。
“能有什么烦心事,你这小道士,不要乱说话。”
管家不悦,怎么又有不长眼的来冒犯家主?
肖宪则垂眼,“我今天只是来祈福的。”
“祈福,自然有,不过今天看这位道友有缘,不如我帮你解一下卦。”
小道士哼哼唧唧,心想我倒要看看怎么夸,结果一抬眼,近距离看清了肖宪则的面目时,忽然噎住了。
“你,你,你,怎么会这样。”
他一连吸了好几口气,往后噔噔噔退几步,表情很是惊异,“不应该啊,怎么会……”
“这……”
管家名为肖函,但同时也是肖宪则的远方表弟,他从小就对自己这个表哥推崇至极,堪称半个迷弟,见这小道士这样作态,只觉得替肖宪则被冒犯。
他挡在肖宪则面前,语气生冷,“你做什么?要么说,要么走,在这故作姿态,搬弄是非。”
小道士却在心中叫苦不迭,顾知歧那钱他是万万不能收了,只想赶紧转身就走。
只是,走之前,他又看了肖宪则好几眼,纠结半晌,又垂头丧气道:“罢了,你福缘深厚,是个不错的好人,就当我们有缘,告诉你也无妨。”
“只是,我说了,你们不要怪我,至于信不信,就由你们自己。”
小道士长叹一声,“也算是我给您的一个建议吧。”
他看了一眼肖宪则,男人似乎真的对自己的姻缘没有丝毫兴趣,一双深灰色的眼眸剔透,却无一丝感情,仿佛死气沉沉的湖面,不对世俗的情情爱爱有任何动摇。
“你最近会遇到属于你的正缘。”
管家:“?”不可能!
肖宪则却依然没有反应,像是根本没有听进去。
“但是,先生还请记住,”
道观上的铜铃被风一吹,叮叮当当作响,小道士的语气直转急下,他板着脸,语气严肃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切记,不可强求。”
管家愣了一下,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他脸色一沉:“什么?你的意思是,肖爷会对谁深情款款,非他不可?”
“不可能的。”
肖宪则冷心冷情,他心中只有家族利益,怎么会有私人情爱?就像是神佛不可能会动心,肖宪则这么多年见过这样多的人,也未曾将谁留在身边。
至于情深?痴人说梦,猴子摘月亮了都比这个可能。
小道士却冷哼一声,爱信不信。
真没想到,看上去冷静漠然,无心无情的,结果却是个偏执得能走火入魔的疯子。
肖宪则不置可否,从头到尾,他表情冷淡,他既不否认,也不点头,神经倦懒,似乎天生就对这些不感兴趣。
三人交谈间,忽有洪钟声响,道观侧的铜钟被人用力撞起,人潮涌动,停留在飞檐翘角上的白色鸽群被钟声惊动,呼啦啦地飞起。
晴空蔚蓝之下,眼前一片雪白的鸽影,人山人海,惹人心闷气短。
“咦?”
一个清澈的声音忽然响起,“是肖先生吗?”
肖宪则掀开眼皮。
隔着缥缈缭绕的香烟,眼前人被鸽影遮挡,看不真切,在白翅的罅隙中,两道视线碰撞在一起。
一双死寂的冷灰,另一双跃动着光彩,两双眼眸长久地凝视,视线聚焦、定格。
光影如瀑布一般冲刷着视线,明明灭灭,终于,最后一只蓦然振翅而飞,鸽影围成的那堵墙轰然倒塌。
于是墙的两边,两双眼睛就这样直直地撞在了一起,没有一丝缓冲。
18. 第 18 章
肖宪则看着顾知歧。
道观建造有百年,白墙黑瓦,拥挤的人潮仿佛将空间与呼吸一并压缩,空气中无数人祈愿点燃的香灰似乎成了一个又一个细小的粒子,碰撞,浮动,相离又相遇。
最终落在男人皮鞋的鞋畔。
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几年前的某个镜头,也是这样阳光盛大的日子,鸽群纷飞,车水马龙。
而这次,那个少年却回了头,看见了他,手腕间廉价而磨损的彩色绳带跃动着,周围都是人潮冲刷,而他像是海潮中一颗巍然不动的礁石。
如鹅卵石投入死气沉沉的湖水中,迸溅起一池涟漪。
“肖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看上去很惊讶,他跃过人群,走上前,打招呼,“你还记得我吗?”
他今天又穿了那件白色毛衣,看上去柔软无害,一丝棱角也无,远远望去,像是一团软乎乎的云,温顺乖巧。
周围都是人山人海,他在模糊的人影中,显得分外鹤立鸡群。
肖宪则未开口,肖函便上前一步挡在了肖宪则面前,眯了眯眼,有些警惕的模样:“你是悦炳府那个小钢琴师?”
顾知歧脸上浮现受宠若惊的笑容,“呀,哥哥你记得我?”
哥……管家耳根下意识一热,他板起脸来,“作为管家兼秘书,我有必要对出现在肖爷身边的人记录。”
“好厉害啊。”
少年扬起脸,黑色的眼眸如星辰般璀璨明亮,一双剪水瞳弯弯,“有你做管家,肖先生肯定很放心。”
他真诚地夸赞,像是打心里这样觉得,尾音微微上扬,肖函忍不住咳嗽一声,微微仰头,“分内职责而已。”
“我刚刚看见一个小道士在跟你们说话,你们在说什么呀,我能听吗?”
顾知歧笑起来,唇角处的笑涡若隐若现,“我听朋友说这里很灵呢。”
肖函瞬间收敛笑容,严肃起来,冷邦邦道:“自然不行。何况,你那朋友说的是假话,这里一点也不准,所言绝对是无稽之谈。”
换做平时,他轻易不会对他人说这样多的话,然而,刚刚那小道士说了什么?简单理解一下,就是肖宪则会为爱发疯。
听听,听听,这简直是在胡说八道,耸人听闻,白日做梦。他心里憋着一股气,语气又冷又硬,带着一股被冒犯的怒气,恨不得找个人倾泻。
顾知歧:“真的吗?”
少年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用一种亲近而信赖的眼神看着,里面是未出社会的真诚和少年的赤忱。
肖函本来只是工作本分,打发靠近肖宪则身边的人,根本不打算说实话。
可被少年那明亮的眼睛一盯,莫名胸口发热,脱口而出,“当然是真的,他说肖总……”
“你今天没来。”
一个冷淡的声音打断了他。
那声音令人想起了音乐殿堂中的大提琴,低沉厚重,却又透着一股知性的优雅,一旦弦动,就不能忽视,只是眼下有些冷淡。
肖函蓦然一惊,意识到自己差点逾矩,连忙后退一步,低下了头。
顾知歧则转身抬眼,看向站在面前的男人,他笑道:“对的,我今天感冒了。”
肖宪则眼神落在他身上。
他的眼瞳在光下泛着寂寥的灰,令人想起被寒雾笼罩的冰湖,所有情绪都在零下温度里凝固成透明的霜华。
“您想问我感冒了,为什么还出门吗?没有啦,我烧退了,不信您摸摸。”
少年笑嘻嘻地凑上来,他表情天真又无辜,仰起头,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眉眼漆黑浓郁,清秀得像是一副上好的水墨画。
他仰头时,脖颈的曲线拉长,弧度柔软,令人想起伊甸园中那只诱人美丽的毒蛇。
两个人距离被他一下子拉近,少年身上淡淡的香气一下子驱散了道观中的香灰味,编织出了一层蒸腾的梦境。
肖宪则垂眸看他,薄唇轻轻动了动,像是准备说什么时,少年却又猛地缩了回去。
“哎呀,开玩笑啦,久仰肖先生大名,我是您很多年的粉丝啦,今天又能见到您,我真的很开心。”
少年嘀嘀咕咕,“管家哥哥,你别那样看我,我不会把肖总吃了的。”
肖函表面上八方不动,内心却冷哼一声,收回了刚刚准备迈出的脚。
谁知道你要玩什么花样,心怀叵测靠近肖宪则的人可多了是了,他必须做好戒备工作。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道观中,诵经声从后堂中响起,经声浩大神圣,尾韵在梁柱间游走。
是《道德经》里《太上感应篇》的一段。
人群忽然涌动起来,人推人挤,像是一只只被压缩在空气罐头里的鱼,肖函刚走神一秒,猝不及防就面对这场人潮,当场就被冲散了,看不见那二人。
“人呢?”肖函懵了。
“肖先生,你没事吧?”
顾知歧眨了眨眼睛。
方才人潮拥挤,好几个人向他们撞来,顾知歧还被人踩了一脚,发出低低的痛呼声。
肖宪则微微蹙眉,下一刻,人潮再起,二人在洪流中成了两个浮木,最终一起被冲到了殿堂边缘的木窗旁。
肖宪则只能一只手撑在顾知歧的头顶上方。
这是一个完全下意识的举动,他出身规矩森严的肖家,教养良好,无论如何,顾知歧在他面前,都算是个小辈。
长辈庇佑小辈,天经地义,人道根本。
更何况,如果不撑住,二人势必要撞在一起,肉贴肉,胸贴胸,十分不雅,十分不合礼仪。
男人形成了一个阴影,将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少年困在身下。
墙壁上还有已经枯萎了的爬山虎,漆黑的石砖将少年的肤色衬得更加白皙,二人挨得很近,呼吸交缠,微热的鼻息喷在对方脸上。
“别挤了,挤什么?”
“哎呀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赶着投胎吗?!”
“……”
怒骂声、抱怨声、推搡声不绝于耳,人群摩肩接踵,恨不得把挡路的人给当场灭了,这里却成了个天然的小空间。
好似纷乱中的一隅桃花源,将外在的一切纷扰都隔绝。
“肖先生?”
可顾知歧偏偏要在这时说话,搅乱安宁,往那一潭死水中投掷石子。
少年唇瓣轻轻开启,微热的吐息打在男人的喉结上,卷起一阵湿润黏腻的风,忽冷忽热,像是蝴蝶轻轻地停留降落。
肖宪则似乎觉得不适,眉头轻轻蹙起,手腕间的沉木佛珠轻微晃了晃,那双冷灰色的眼眸石沉静水,表情冷冽。
他垂下眼眸,被他困在身下的少年仰着头,眼尾天生的红令人想起被揉碎的桃花。
从这个视角去看,少年绒线毛衣有些过于松垮了,领口处的锁骨明晰,中间的小窝盛着阴影,毛衣往下,隐约可见一点柔嫩的、潮湿的粉与白。
他睫毛轻轻抖动,微微往上抬,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两个人呼吸交缠。
一瞬间,仿佛空气都变得黏腻起来。
肖宪则无动于衷,闭上了眼睛。
诵经声浩大而神圣,远处挂在檐角的铜铃旋转着。
顾知歧猜他这辈子估计都没这么狼狈过,他看着男人鬓边被挤乱了几缕鬓发,有些想笑。
他们挨得太近,那笑涡刚形成一点轮廓,肖宪则就睁开眼,视线掠了过去,淡淡开口:“笑什么?”
笑你也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顾知歧嘴上却甜蜜道:“肖先生护了我,我当然开心呀。”
肖宪则浓眉微微一蹙,他今天终于有了明显的表情,眉眼泛冷,“心思太歪。”
“不要在别人身上下功夫。”
他难得说了这样表明立场的话,顾知歧有些惊讶,却又想笑。
原来书中写肖宪则的怪癖是真的。
肖宪则从小行规道矩,又因家主身份,久居上位,习惯于善赏恶罚,对于家中小辈更是有“活阎王”之称,小辈们对他可谓是闻风丧胆。
要形成这样的威名,就少不了约束管教,而当你常年处于一个“大家长”的位置,习惯甚至会浸染到你的性格上。
比如,对走上歪路的小辈,无意识形成的控制欲。
顾知歧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可是这样比较快……”
肖宪则眉眼更冷,带着大家长的威严,“大道甚夷,而民好径。企者不立,跨者不行。”
顾知歧:“……”
叽里咕噜的,什么东西?
他一头雾水,茫然地睁着一双眼睛,眨巴了几下,肖宪则就知道他没有听懂。
二人面面相觑,顾知歧没想到他居然卡在了读书少这关。他想了想,厚颜无耻地虚心请教道:“肖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呀?”
肖宪则沉默了一会。
顾知歧并不是他家小辈,他说一两句,算是秉持着肖家祖训,有教无类,提醒与告诫歧途之人。
可说太多,未免……
可少年还在他身下,仰着头,一脸求知若渴的模样,白色运动鞋鞋尖催促似地,踢了踢肖宪则的黑色皮鞋,撒娇一样哼哼唧唧:“你快告诉我嘛。”
肖宪则抿了抿薄唇,垂下眼睛,半晌,淡淡道:“踮脚强求者,难以久立,跨步疾行者,不可远行。”
“你年纪小,未来还长,有时间慢慢走在正途上。”
顾知歧脸上的笑容蓦地一收。
未来?狗屁未来。他都快死了。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阴郁从他脸上一闪而过,他心里对肖宪则的厌恶又涨了几分。视线一瞥,忽然发现了什么,他推开了肖宪则。
肖宪则一顿,偏过头去,就发现顾知歧居然抓住了个小孩。
“你从哪里来的?你妈妈呢?”
顾知歧皱着眉。
一个抱着绘本的小女孩抽抽搭搭地哭着,她被顾知歧抓住,下意识又要哭,一抬头,却忽然惊了一下。
“哇,两个好看的哥哥诶。”她脱口而出,不哭也不闹了,眼巴巴地望着顾知歧和肖宪则。
“哥什么?叫叔叔。”
顾知歧被她这样说,没忍住笑了出来,视线瞥向肖宪则,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把小女孩抱起,站回刚刚的角落中,原本只容二人的角落忽然又多了一人,显得更加拥挤。
“我们在这等一下她的妈妈吧 ,等人流少一点就好了。”
肖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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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闭目养神。
女孩趴在顾知歧的肩膀上,她抱着绘本,因为被漂亮哥哥抱着,显得格外雀跃开心。
她趴在顾知歧的耳畔悄悄说:“哥哥哥哥,我跟你说,我刚刚看了一个故事,很有趣。你救了囡囡,囡囡把它送给你听,好不好呀?”
顾知歧挑了挑眉,“好啊。”
“书上说,有一天,有一个人掉入地狱,上天却怜悯他,给了他一根蛛丝。”
“他以为自己得到了拯救,抓住蛛丝往上爬,结果,他都快爬到洞口了,蛛丝却一下子断裂,他又坠回地狱中去。”
“书上说,他坠回一个更深,更绝望的地狱。”
“哥哥,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呀?他不是只是重新回到了地狱吗,为什会更绝望呀?”
顾知歧顿了顿。
他看向女孩,女孩睁着懵懂无知的双眼,抱着绘本,他却忽然促狭一笑,尾音轻飘飘的,“当然知道。”
“故事的寓意是,如果你想要折磨坏人,不要一下子就让他咔嚓一声,死掉,而应该让他看见希望,又毁于绝望。”
“因为,上升后的跌落,比呆在原地更痛苦。”
女孩张大了嘴,呆住了。
顾知歧侧头望向肖宪则,那张淡色的唇瓣微微开合,猩红的舌尖和雪白的牙齿从中一闪而过,他笑得人畜无害,“肖先生,你觉得呢?”
少年就像一株被狂风压低的白花,看上去漂亮孱弱,可当他笑起来时,那双多情的眼眸一弯,眼角上挑,一瞬间会让你误以为他是个敲骨吸髓的恶魔,又像是话志中吸人精气的狐狸,狡黠而恶劣。
肖宪则微阖眼眸。
两个人站的位置刚好在光影的分割线,顾知歧在暗,肖宪则在明,好似一个是地狱中艳冶的水鬼,充满着恶意与狠毒,而另一个是神龛上端坐的佛像,不染尘埃,圣雅高洁。
肖宪则浑身上下都是教养良好、知书守礼的气质,阳光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淡淡的辉光,刀削斧砍一般英俊,线条利落优雅。
他手腕上缠的佛珠折射着光,半晌,微微启唇:“你戾气太重。”
顾知歧笑了一下。
“囡囡!”
道观的人群疏散终于结束,一个装扮精致的女人看见被顾知歧抱着的女孩,连忙冲过来,“谢谢、谢谢!太感谢你了……哎呀,囡囡快跟哥哥道歉,刚刚要不是你乱跑……”
女孩瘪了瘪嘴,顾知歧垂下眼睑,眉头微微蹙起,脸上的笑涡蓦然消失。
他笑起来时,像是一个无害的乖宠,会让人觉得很好亲近,可一旦收敛起笑意时,那双总是弯弯的笑眼像是被鲜血浸泡过的黑曜石,锐气从瞳孔深处渗出来,仿佛岩浆在永夜里流动,透着股泠泠的冷意。
“这样大的人流量,为什么要把她带过来?不长心吗?她这么点大,万一发生了踩踏事件怎么办?”
少年语气冷硬,咄咄逼人地训斥,方才还堆着笑脸的女人一下子僵在原地,脸色有些难看。
顾知歧看见她低下头,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一顿,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缓和了语气,“不过,今天人确实出乎意料地多,下次如果非要出来,带根牵引绳也安心一点。”
女人顿时松了口气,拼命地点了点头,像是一个被老师训斥后,认错态度良好的学生,然后就抱着女孩,忙不迭地跑了。一边跑,一边揉着女孩的头发。
“囡囡,你吓死妈妈了……下次妈妈一定会看好你的,不带你挤人这么多的地方了,好吗?”
“……”
顾知歧看着她们的背影,眼眸闪烁了下。
肖宪则静静地望着他。
顾知歧却忽然在人潮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夹在人潮中,看上去十分地手忙脚乱,还透着稚气的面孔上满是“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的迷茫。
他那身蓝色的校服太过显眼,顾知歧伸手一抓,就拔萝卜似地把他从人潮中“拔”了出来。
“谁?!”
桑临本来在人群中被撞得东倒西歪,脖颈处的衣领却骤然传来一股拉力。
他被用力一拽,差点被勒死,震惊地一扭头,正要去看这光天化日之下胆敢行凶的“杀人犯”是谁,就与顾知歧的视线直直相撞。
眼前的人弯着一双眼睛,阳光下风铃在檐角打转,撞出一片叮叮当当的声音,撞在了桑临的胸膛上,将那胸膛中的心跳声也撞得七零八落了。
“你又跟着我?”顾知歧眯了眯眼,令人想起狐狸,他压低了声音。
“谁、谁跟着你了!我是来祈福许愿的!希望我的成绩能步步高升!”桑临结结巴巴,倔着脖子。
顾知歧盯着他,眼神意味深长,桑临被那样的视线一扫,活像是被扒了衣服,莫名有些凉飕飕的感觉,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这不祥的预感就成了真。
顾知歧转身,他对着肖宪则,脸上的笑容又浮现,像是刚刚有片刻松动的面具,又重新按牢。
“肖先生,介绍一下。”
顾知歧将角落里的桑临一把扯过来,挡在身前,他仰着脸,眉眼张扬,嘴角的笑涡若隐若现,像是一个将人拽入黑暗的甜美陷阱,张扬地挑衅。
“这是我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