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前夫和离夜,将军在我榻上贪欢》 第145章 你不心疼萧晏 “我才不信你呢!”云庭道,“你俩睡一铺炕,回头你把我卖了,萧晏来收拾我。里外里,倒霉的就我一个,我才不傻呢!” 或许他从前,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但是现在的他,已经变聪明了! 他现在跟着在码头摆摊,一天见的人,能有他从前十几年见的人多。 形形色色,三教九流。 不得不承认,他从前真是见识短浅。 这会儿,他也很懂一些俚语的内涵了。 比如,人家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 谁要是好事去给吵架的两口子拉架,那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陆弃娘:“……那今晚咱们俩换地方睡,你跟他睡一铺炕,就不怕我跟他提了,是不是?” 云庭:“……” 这个是真傻。 要是他敢鸠占鹊巢,萧晏不得活撕了他? “你快说,别娘们唧唧的。”陆弃娘道,“我还等着开摊去呢!反正我告诉你,我不和萧晏说,我肯定就能做到。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社会你弃姐,一个唾沫一个钉! “这可是你说的。”云庭郁闷地道,“昨晚萧晏带我去吃席,我还以为程九万害怕萧晏,怂了,所以请客示好。结果根本不是!” “你为这个生气?”陆弃娘觉得好笑,“人家程九万,多少年前就是码头的扛把子了,人家会主动请咱们?” 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 尤其这种地头蛇,那关系都硬着呢。 说不定,就是萧晏还是破虏将军的时候,程九万都不犯怵。 会打仗,不代表会搞朝廷里那些弯弯绕绕的关系。 你是忠良又怎么样? 有钱能使鬼推磨,人家用钱买魑魅魍魉,陷害忠良。 更何况,萧晏现在还是虎落平阳。 程九万最多对萧晏曾经的故人们有几分忌惮,所以不敢乱来。 但是主动请萧晏,那是痴人说梦。 云庭:“……” 好好好,就他一个人受了打击是不是? 更大的打击在后面呢! 原来,仓库建成,却招揽不来生意。 萧晏知道,定然是程九万放了话。 所以想要顺利赚钱,是绕不过程九万这个大哥的。 萧晏便请了中人从中调和,宴请程九万。 程九万倒是给了面子。 吃饭的时候,也算宾主尽欢,除了云庭有时候目中无人,会换来萧晏一巴掌,弄得他觉得没面子外,其他都还挺和谐。 酒过三巡,程九万忽然笑道:“萧晏啊——” 云庭听到这话就生气。 你什么东西,对萧晏直呼其名。 但是萧晏却笑着点头看向程九万。 简直是,简直是摇尾乞怜! 云庭气得用筷子狠狠戳了一个狮子头放在自己碗里,戳戳戳,戳成肉酱! 可惜无人理会他。 放在从前,他高低要拍桌子,“小爷乃是云国公府三少爷,你们什么东西,在我面前吆五喝六?” 这会儿,他不是了。 他爹不认他这个儿子了。 想到这里,云庭愈发悲从中来,戳戳戳! 另一边,程九万却提起了萧晏的破魂。 “听说你一柄破魂长枪,荡平西北,令胡人闻风丧胆。” “九爷过奖。”萧晏道,“都是夸大其词的赞誉,萧晏愧不敢当。”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若是没真本事,别人怎么都夸你,不来夸我呢,是不是?”程九万道,“不知道我们今日有没有福气,能一饱眼福,看看你的枪法?” 云庭闻言,脸色瞬时涨红,几乎控制不住就要拍案而起。 这是把萧晏当成杂耍卖艺的吗? 可是萧晏却在桌下,不动声色地按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又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目光。 程九万不是没有看到两人的眉来眼去,但是他却只看在眼里,表情愈发意味深长。 云庭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不就是对萧晏的测试吗? 他想要萧晏的臣服! 程九万不是不知道这是羞辱,他就是故意为之。 “……然后,萧晏说没有长枪,可以舞剑,然后当真舞了一段。”云庭现在回忆起来,还觉得痛苦不堪。 羞辱他的英雄,比羞辱他还难受。 羞辱他可以啊! 不要羞辱萧晏。 “我知道萧晏很难过,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劝他。弃娘,我捅人的心都有了,可惜我没那本事。” 他唯一的大招就是放他爹。 可惜现在他爹心狠地不要他了。 虽然确实,不可能永远不认,但是当下,他爹真能狠下心,不给他丝毫脸面。 云庭现在提云国公府,就只能是自取其辱,唾面自干。 这种深深的无力感,让他倍感挫败。 “萧晏是不是,也没跟你提?”他问陆弃娘。 陆弃娘心情复杂地点点头:“没提。” 云庭说的对。 那是程九万对萧晏的羞辱。 萧晏不会不知道。 但是人在屋檐下,谁能不低头? 在码头这个地界混,以后不知道会如何,但是当下,萧晏确实没有和程九万抗衡的实力。 刘兴不知天高地厚,结局已经看到了。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求安生日子,只能如此。 可是理解,不代表不心疼。 萧晏是多么骄傲的人。 他和皇上都使小性子,不听皇上的话…… 当初皇上一定是被他气得狠了,才那样对他。 那么骄傲的萧晏,现在却要对一个地头蛇唯唯诺诺。 陆弃娘想起来,心里就不是滋味。 可是,她能有什么办法? 人啊,走到哪一步,就得说哪一步的话,哪里有后悔药卖? 别人也不会因为你曾经如何辉煌,现在就不踩你。 “这个也正常。”陆弃娘对垂头丧气的云庭道,“咱们现在就是不如人,就是得低头。你以为,那个郡主毒死我那么多头猪,我心里就能过去?” “猪猪猪,你就知道你那些猪!”云庭气急败坏地道,“你怎么就不心疼心疼萧晏!” “猪是我的命根子,就像……国公府的招牌,对你一样重要。”陆弃娘道,“我心疼萧晏,但是我也不是皇上,不能让他官复原职,去找程九万算账。” “你——”云庭生气了,“萧晏怕你担心,都不告诉你。结果你都不心疼他!” 第146章 看上大丫 “我心疼有用的话,我时时刻刻都心疼。” “那得疼死。”二丫大概听到了什么,从厨房出来,叉腰骂云庭,“你跟我娘喊什么?我娘至少还救了我爹。我爹最难的时候,你在哪里?你还被人关在国公府里当猪养!心疼,你的心疼,一个子不值!” “二丫——”陆弃娘瞪了她一眼,对她摇摇头,不让她对云庭说重话。 陆弃娘其实一直把云庭当成孩子看,大概和三丫差不多大的淘气的男孩子。 “娘,我就烦他,自己狗屁不是,对别人指手画脚。”二丫道,“我爹现在是白身了,爹不疼娘不爱,没有靠山没有依靠。云庭你呢?你是国公爷唯一的儿子,你家爵位没掉吧!” “呸,你别咒我家!”云庭不甘示弱。 “就你这个纨绔样,早晚要掉。”二丫道,“你要是真想帮我爹,你争口气,先让你爹看上你,把你接回去,然后你再摆你国公府三少爷的谱!” “真是的,洗个碗都费劲,吃着我家的饭,还在这里对我娘指手画脚,莫名其妙。”二丫道,“你有本事,靠自己,让别人高看你一眼,我算你争气。自己烂泥扶不上墙,说别人一个顶俩。你心疼我爹,你倒是帮他啊!” 云庭被二丫说得哑口无言。 “二丫,别说了。” “娘,我就要说。”二丫道,“你也好,我爹也好,都哄着他,惯着他,让他觉得他可讨人喜欢。云庭,我告诉你,如果不是看在云国公的份上,哪个愿意看你?我们喜欢你干啥啥不行,还是喜欢你吃啥啥没够?” 云庭受了很大的打击,眼圈都红了。 二丫却还不放过他:“现在是不是恨我了?恨我你就好好读书,好好习武,以后当回你的三少爷,三公子,我见了面还得给你行礼问好讨个赏,不是现在,你只能讨我嫌!” 云庭已经病得很厉害,必须得给他下狠药,否则他真的以为普天之下都是他爹娘,谁都得惯着他。 云庭大概受了刺激,去摆摊的时候,难得也带了本书去,虽然也有点看不进去,但是懈怠的时候,看看二丫,就又咬牙低头看书。 有些地方弄不懂,他就问大丫。 ——萧晏最近在教他们,进度一致。 但是大丫在读书上的天赋,令所有人叹为观止。 连萧晏都和陆弃娘说,“从前不信,现在真的怀疑,有人是生而知之。” 陆弃娘私底下和他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爱打洞。” 当年大丫的爹,一个教书先生,没两把刷子,能勾得千金小姐跟他私奔? 大丫舅舅说过,大丫的爹,学富五车,风流俊秀,年轻时候就有才名,只是不受拘束,做不得八股文,所以才没能走科举。 大丫的娘,也是有名的才女,才会被渣爹的才华吸引。 虽然陆弃娘天天和女儿说,读书长脑子。 但是从大丫爹身上,她知道,读书不长良心。 大丫有那样聪明的爹娘,自己聪明,难道很稀奇吗? 陆弃娘又有些庆幸,“幸亏我有他们三个,日后也不用嫁人生孩子。否则我生的孩子,那得多笨,哈哈哈哈……” 萧晏:“……我觉得我还行。” “你肯定没问题,我说我呢!” “你也很好很好。” 陆弃娘并没有听出萧晏夸赞之中的缱绻,只顾自嘲。 萧晏无声叹气。 铁树何日开花? 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等了一万年那么久。 大丫对云庭,客气而有耐心。 云庭问什么,她就认真教他。 云庭还特别能听得进去她的话,学得竟然有模有样。 云国公偷偷混在码头的人流之中来看逆子,竟然惊讶地发现,逆子在读书? 在国公府低调奢华的黄花梨书桌上,小厮打扇,丫鬟倒茶,婆子怕吵到他,盛夏的酷暑天在外面赶知了……就这样,云庭四仰八叉,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结果在人声鼎沸,夹杂着水草鱼腥味的码头,逆子心无旁骛,开始读书了? 天哪,原来读书的秘诀在这里吗? 云国公简直激动得老泪纵横,恨不能立刻回去上香,告诉祖宗八代,他终于不用因为只生了这么个棒槌,而愧对祖宗了。 棒槌他觉醒了。 云庭有些不好意思,“昭昭,你脑子可真好用,我就不行。” “你其实很聪明,”大丫道,“只是心思不集中。你集中精力,不会差的。” “真的?” “嗯,你比很多人都聪明多了。” 云庭好哄,并没有意识到,其实大丫没有见过几个人读书,那个“很多人”,真的无从谈起。 要说看谁读书,那看的也只有探花郎五公子。 难道他还能比探花郎更聪明? 不过没关系,大丫就算信口开河,也会让人觉得心悦诚服,觉得她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尤其对云庭而言。 云国公看着云庭在大丫面前,时而点头如捣蒜,时而虚心求教,满脸崇拜,他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好好好! 不仅儿子知道上进了,儿媳妇的人选都有了。 虽然只见了大丫几次,但是大丫的周到稳妥,进退有度,给云国公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云国公回去之后,还特意招来暗卫问话,问云庭和大丫的关系。 暗卫道:“三公子和灼灼不太对付,针尖对麦芒。但是听昭昭的话。昭昭也让人信服,而且细心聪明,三公子愿意跟着她,上次去林子里采蘑菇,遇到有人想欺负昭昭,三公子还差点跟人打一架。最后还是昭昭劝住了他,也化解了矛盾。” 云国公一听更高兴了。 “那你们觉得,昭昭如何?” “属下等都觉得她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沉稳周到,聪明大气……” 暗卫甚至猜出来了,国公爷在考虑昭昭当儿媳妇,更为她说话。 如果说陆弃娘是一团热情的火,温暖人心。 那昭昭就是春风,是恰到好处的温柔。 而且她极有主意,又不会锋芒毕露,真是宗妇的极好人选。 云国公:“好好好!我去和母亲说。” 第147章 假装不知道他受辱 可是云国公并没有高兴多久。 他兴冲冲地去找自己母亲,国公府的老祖宗。 可是老祖宗不见他。 准确地说,是他把云庭打出府之后,老祖宗就一直生气,不肯见他。 今日云国公厚着脸皮在老娘院子里喊:“母亲,母亲,是云庭的好消息。” 老祖宗这才勉强见他。 当然,见了面也没什么好脸色,嘴又硬,“我庭儿好不好的,你还在意?某人不是说,那不是他儿子吗?” 云国公面对母亲的阴阳怪气,也只能低头认错,然后高高兴兴地说了大丫的事情。 没想到,老祖宗却很生气。 “什么名门贵女没有,你要我庭儿去找个市井女子?我看你是昏了头。” “母亲,话不能这么说。英雄不问出身,那丫头我见过几次,确实是极难得,极出挑的。最重要的是,云庭听她的。” 老祖宗迟疑了下。 真能管住云庭,让他上进的话,似乎也不是不能考虑。 但是转念在想,这以后要做国公府主人的女子,怎么能出身市井? 眼界规矩各方面都不够。 云国公把大丫夸上了天,也没打消老祖宗的顾虑。 “以后再说吧,”老祖宗兴致缺缺,“庭儿虽然年龄到了,但是心智还像个孩子,不着急。得挑个好的,宁缺毋滥。再说,你我激动有什么用?庭儿的婚事,还得太后娘娘点头。” 云庭不仅是老祖宗的心头肉,也是太后的心头肉。 也就是太后在承德山庄住了半年,尚未回京,否则一定也是要召见云庭的。 对于太后来说,最宠爱的小女儿留下的唯一骨血,那更是疼到了骨子里。 太后对这个外孙的宠爱,甚至超过了亲孙子。 皇子们在太后面前,都没有云庭体面。 云国公想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哎,白激动了。 总觉得有点可惜。 “那等太后回来,”他还是不死心,“看看能不能有机会,让太后见见那丫头。我觉得,太后也会喜欢她的。” 太后年轻时候,也是很飒爽的性子。 她自己出身也不高,而且还没看上先皇。 先皇用尽了力气,才把太后娶到手,一生珍惜善待。 太后也没有辜负他,把后宫管理得井井有条。 先帝暴躁,经常迁怒朝臣。 朝臣就来找太后求助。 所以太后关于前朝的事情,对先帝也多有劝诫,却并不留恋权势。 没有人说太后不该干涉前朝,因为谁都可能,求到太后帮忙说情。 皇上登基,没有任何兄弟相争,因为他从出生就是太子,先帝没有给任何其他儿子想象的空间。 最尊贵的地位,给最爱的女人和她所出的儿子。 皇上在某种程度上,也沿袭了父母的特质。 皇上对皇后也很重情,也是一开始就定下了太子。 可以说,站在云国公的角度来看,虽然当初他差点被太后赐死去陪妻子,但是他依然觉得,太后影响了皇室至少三代人。 这三代人,或有对错,但是都没长歪。 所以,云国公觉得,倘若云庭能找个好妻子,也能再保云国公府三代富贵。 如果不是大丫,他会很遗憾。 大丫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相中,她正在和二丫一起,听陆弃娘的叮嘱。 “你们今日在码头上,也听了许多关于你爹的风言风语……” 云庭跟她说的事情,这会儿已经传了出来。 二丫握紧拳头,“娘,程九万太欺负人了!” “人家就是比我们厉害,欺负我们,我们也得认了。”陆弃娘道,“你们记着,我们不是对他软,是为了讨生活,赚银子。” “是。等将来我们做大了,比他强的时候——”二丫咬牙切齿地道。 “那咱们也不学他欺负人。”陆弃娘淡淡道。 二丫:“……” 所以,活着就是个憋屈,憋屈到死是不是! “人家欺负我们,我们恨。我们欺负别人,人家也恨。”陆弃娘道,“好好过日子不行吗?生意也到底让人做了,为什么不做个好人,不让人记人情却要招人恨?只为了逞威风,值得吗?谁都有老的那天,江山还改朝换代呢,更何况一个码头的老大。” “等等,这个改朝换代不能说,大逆不道。”陆弃娘连忙描补。 大丫忍俊不禁,“娘,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嗯。说回你爹这件事,你们俩,还有我,咱们全家,都只当不知道,听见了吗?” 大丫兰质蕙心,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二丫却道:“为什么?我爹受了委屈,我想安慰安慰他,告诉他,我们是和他站在一起的!” “你好好表现,多干活,让他少干点,他就知道你对他好了。”陆弃娘道。 二丫:“……” 大丫想说什么,然而还是没开口。 姐妹之间,也会有比较。 她表现太过,也会让姐妹不舒服,尤其是二丫性格掐尖,容易被激起逆反的情绪。 所以有些话,还是留给娘来说。 娘平等地教育每个孩子,二丫也就更容易听进去。 陆弃娘道:“你爹心里肯定不是滋味,但是咱们再提,不是安慰他,是揭开了他的伤疤。二丫,你想想,要是昨天你不听话,我把你揍了一顿,你是不是觉得臊得慌?都那么大姑娘了,还挨揍。” “娘,您就不能换个比方!”二丫跺脚。 “你看,我打比方你都不乐意。更何况,你爹那样的大男人,更要脸。难道在妻女面前说,他在外面被人欺负,给人赔笑,是很光彩的事情吗?” 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她们假装不知道,让萧晏能尽快消化掉那些情绪,而不是加深那种羞耻。 “咱们能做的,就是让你爹在家里高高兴兴的。”陆弃娘道,“大丫,晚上找个借口,多做两道菜,再把桃花酿拿出来……” “娘,桃花酿喝完了。” “那就去买点酒,我陪他喝两杯,喝完踏踏实实睡觉,就不胡思乱想了。这事呀,很快也就过去了。” 有时候反复提及,是更深刻的伤害。 “好。”大丫点头。 二丫也点头:“娘,你说的有道理,我都没想到。爹真的好可怜啊!” “他可怜什么?”陆弃娘道,“吃得上喝得上,赚得到银子,还带了那么多人干活,他不可怜。二丫,你记着,谁活着,都不能永远扬着头。你低头,不是为别人,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走得更远。等你爹将来重新做回他的破虏将军,连报复的心思都不会有,这种小破事,想都懒得想。你会介意,蚊子曾经咬过你一口吗?” 当时恨不得打死那蚊子,但是事后,绝不会对那蚊子念念不忘。 因为那太不值得一提。 第148章 求安慰的萧晏 “知道了,知道了,每次就会说我,您怎么不说大姐?”二丫噘嘴。 大丫淡然道:“我也记在心上了。” “你呀你,真是一点儿亏不肯吃。”陆弃娘笑骂道,“你们收拾摊子,我去买肉去。” 回家的时候,陆弃娘还想着找什么借口,说多做几道菜。 她买了鱼、肉、菜之外,还买了半篓螃蟹。 她是不愿意吃螃蟹的,嫌麻烦,但是五公子喜欢,她也就买了,毕竟来了家里就是客。 回家的时候,萧晏和周逍遥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说话,也不知道这俩人能聊点什么。 “弃娘,你们回来了。”萧晏起身过来帮忙从车上拿东西。 五公子也坐不住,想要帮忙。 “不用你。”陆弃娘和萧晏异口同声地道。 “你快好好养着,刚刚好。”陆弃娘自己风风火火地往下搬东西。 萧晏则道:“你是客人,哪里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 他也不用三个女儿搬,让她们去歇着,自己跟陆弃娘、云庭进进出出搬了几趟。 云庭想说,他不算客人了吗? 看到陆弃娘买了那么多肉和菜,萧晏笑着问道:“今日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这不是寻思着,”陆弃娘看着五公子,灵机一动,“五公子身体转好,咱们庆祝庆祝。” 萧晏:“……哦。” “你去跟五公子说话去,我和大丫做菜就行。” “我想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仓库租出去了,三个月,租金九十两,我今日刚谈好,签了契书。” 程九万这个人,很有意思。 之前他拦着,没有人敢来租库房。 昨日握手言和之后,今日立刻有人上门。 其实萧晏很怀疑,那是程九万介绍来的。 这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向他宣告,谁才是这里的老大。 “三个月就有九十两?”陆弃娘震惊地道,眼里满满的不敢置信。 “因为地方足够大,”萧晏道,“除了冬天运河冻上的时候,其他季节应该都不缺人来租。冬天看看,或许还有其他用途。不过——” “什么?” “这九十两银子,也不全是我们的。”萧晏道,“咱们能分到一半,四十五两。然后从我们的四十五两里,再扣掉一个月五两雇人看守的费用,差不多有三十两到手。” “给老胡多少?” “九两,他占一成,没扣他其他费用,都是我们出费用。” 本来是占不到那么多的,只出资和只出力,其实都占不了太多。 不过胡神医帮了他们很多忙,所以萧晏愿意在这方面弥补他一些。 “咱们一个月有十两银子,”陆弃娘道,“这可是什么都不用做,躺在家里就有的。” 不敢想,真是不敢想。 “其实如果不是整体租出去,我们自己分租的话,会更多一些。不过刚开始,都是摸索,时间长了再慢慢调整。” “够多了,够多了!” 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不对,咱们得给云庭分啊。”陆弃娘道,“那是云庭的项圈。” “回头有钱了,还他个项圈便是。” 没钱就不还了。 陆弃娘:“那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他之前没少搜罗我的东西。” “那,多少也给他点,让他高兴高兴。” “放心,我有数。”萧晏道。 这点钱,对他们来说可以解燃眉之急,对云庭来说,根本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今晚正好买了肉,咱们好好庆祝庆祝!”陆弃娘脸上的高兴,带着很强的感染力,让萧晏也不由弯了嘴角。 “你去跟五公子说几句话,他天天躺着,有些郁结于心。”萧晏道,“我去帮大丫打下手。云庭,去挑水!” 云庭:“……知道了。” 祖母啊,你的大孙子,现在什么都会了。 会用取水的辘轳,会用扁担挑水,虽然每次只能半桶半桶那样挑,还要被二丫那丫头蛋子嘲笑。 但是,我学会了! 二丫去给杜鹃送花样子了,杜鹃定了一门亲事,开始绣嫁妆。 大丫心灵手巧,杜鹃就央求大丫给她画花样子。 所以这会儿二丫拿着大丫熬夜画好的花样子去给杜鹃送。 胡神医说,仓库以后的收益,都是杜鹃的嫁妆,比单独给她一百两压箱底强。 ——说不定就被男人哄骗去花光了。 不如这样,月月有进项,哪怕换个男人,钱都还在,也就没什么好难过的了。 三丫则在门口和她的小伙伴们踢球,小丫头最近身高蹿了一大截,又天天跟着摆摊,回来就踢球,被晒得像煤球,饭量大涨,壮实得像头小牛犊子,一脚能把藤球踹到十丈外,打在人身上还生疼。 厨房里只有大丫在忙活,萧晏走进去。 外面陆弃娘的大嗓门响起,“五公子,今日感觉有没有好点?” “好多了。弃娘,你累不累?” 有一种累,叫别人看着她累。 “累?不累!我这一天也没干点什么。”陆弃娘笑道,“我买了你爱吃的螃蟹,还买了金华酒。我让二丫去问老胡了,要是他说能喝,你也喝点。” “好。”五公子笑着点点头,“这次多亏了你——” “你和我说那些就见外了。从前你照顾我多少,我心里都记着呢!说起来,你也是,大夫人是你娘,你怎么做都难,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你从府里分出去……是不是成亲以后就能分出去了?不过,你的亲事她也得说了算,真愁人……” 厨房里,萧晏犹豫了下,还是开口。 “昭昭,今日你们在码头摆摊,有没有听说过——”他有点难以启齿。 “爹,您是说,您给程九万舞剑的事情?”大丫了然。 “嗯。”萧晏道。 “听说了。”大丫言简意赅,手里在飞快地拆着螃蟹,把蟹黄和蟹肉都挑出来。 “你娘也知道了?” “嗯。” 萧晏抿唇。 陆弃娘知道了,怎么不来安慰他呢? 他在等着呢…… 他往外看了一眼,陆弃娘正在和五公子谈笑风生。 “闹耗子那次你记得吗?还以为是闹鬼,哈哈哈哈……”陆弃娘的爽朗笑声,回荡在小院里。 第一次,萧晏觉得这笑声有点刺耳。 第149章 情敌之间的“和风细雨” 大丫有些好笑地看了萧晏一眼。 “我娘说,不让提,怕对爹来说,是雪上加霜。她觉得,男人要面子,您大概是不希望我们知道的。” 萧晏:“……” 这真是误会。 他还希望陆弃娘能多疼他。 虽然他总是自我安慰,名分已定,来日方长,但是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着急。 比如,他刚来的时候,胡神医还在愁杜鹃的亲事,现在杜鹃都开始绣嫁妆了。 相比而言,他好像有点,过于没用。 萧晏一向讨厌工于心计的人,但是他发现,有时候真的不是想用心计,而是不用,这感情它是纹丝不动啊! 大丫看着他眼中的失落,忍不住想,要是没她,这家得散。 “爹,我娘没读过书,很多事情她或许想得不够周到,但是她的心是好的。旁人不了解,我们自家人总是明白的。” 萧晏听懂了。 如果他不理解,那说明他就不是自家人。 所以,他理解了。 可是,完全不提是为他好,他认。 现在和五公子那般亲近,这个他真扎心啊! 云庭挑水回来,都感受到了萧晏的醋意。 他把水倒进大水缸里,顺着萧晏的目光看过去,“看什么呢?嗐,有什么的。” 五公子身材瘦削,脸色苍白,看起来就像个病秧子,哪里有什么竞争力? 而且,还是个什么都说了不算,活在嫡母阴影下的可怜鬼。 相比而言,云庭觉得还是该防着点张鹤遥。 那狗东西,别看他见异思迁在先,他心里还觉得陆弃娘不该和萧晏在一处,迟早得使坏。 那可不是什么善茬。 云庭都替萧晏发愁。 晚上全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 陆弃娘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这顿饭,不就是想让萧晏高兴些,忘记烦恼吗? 胡神医又说,五公子不能喝酒。 所以买的酒,都被陆弃娘和萧晏喝了。 “萧晏,再来点,再来点。”陆弃娘一直张罗。 萧晏也是实在,只要陆弃娘倒酒,他就来者不拒,并且时不时地举杯。 陆弃娘更实在。 他喝,她就喝。 陆弃娘酒量不行,很快就把自己喝趴下了。 “弃娘喝多了。”萧晏对着五公子笑笑,“失陪。” 他打横把体重还有一百四十斤的陆弃娘抱起来。 最近陆弃娘不怎么瘦了。 去问胡神医为什么,结果被胡神医骂了一顿。 胡神医说,“我告诉你,半年可以清毒瘦下来不假,可是你自己胡吃海喝,还想光吃不胖,你还当你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啊!” 陆弃娘:“……我吃得,是有点好了。” 穷人乍富,吃点喝点咋了? 不过她也是有些挫败。 虽然她不追求什么小蛮腰,但是现在也有点太胖,肚子上一圈两圈的赘肉,走路都嫌累赘。 她想再瘦二十斤。 奈何好吃的诱惑实在太大,而且家里现在条件好了,做饭也不缺油水了。 唉,她还一直当自己余毒未清呢,结果这毒给自己的贪嘴背锅了。 萧晏却不觉得一百四十斤如何不好。 他抱得动。 五公子看着他轻松抱着陆弃娘进屋,大丫掀帘子的时候,他甚至还能用手帮她护住额角,防止撞到,不由心情复杂。 他该替姐姐高兴的。 萧晏是个很好的男人,和传闻中完全不一样。 如果他是装的,那他伪装得也太好。 五公子倾向于相信,至少现在,萧晏对陆弃娘是真心相待的。 萧晏把陆弃娘放在炕上,替她脱了鞋,解开外衣,接过大丫递过来的用温水拧过的温热毛巾,给陆弃娘擦了脸和手,替她盖好被子才重新出去。 吃过饭,萧晏让大丫煮了一壶茶,邀请五公子喝茶,很有秉烛夜谈的意思。 大丫带着两个妹妹早早回屋。 只有云庭不识趣,坐在石凳上打哈欠,但是就是屁股生根般,一动不动。 萧晏看了他好几眼,他都迷迷瞪瞪,没有察觉,还问:“什么时候睡觉啊!” 他以为这是男人们的谈话,需要他参加。 萧晏只能直截了当地道:“你回去睡觉,我和五公子有话要说。” “我等你们,你说吧。” “你不能听。” 云庭:“……” 好好好,他这个舔狗,又自取其辱了。 舔到最后,一无所有是不是? 云庭气呼呼地回了房间,把门摔上,然后—— 竖起耳朵,侧脸贴在门缝上。 哼,他偏要听。 他也有脾气的好吗? 萧晏不是没察觉到他的小动作,但是懒得理他。 他不留云庭,只是怕说出来的话,让五公子尴尬罢了。 “我明日就搬走。”五公子道。 这是陆弃娘回来之前,他和萧晏刚好说到的话题。 其实他们两个,还没说上几句,陆弃娘就回来了。 “你若是搬走,弃娘会担心的。还是将养些日子,把身体彻底养好了,也想好家里的事情怎么处置再走。”萧晏道。 “我在这里,不方便。” 主要是,也不想看到他们恩爱。 知道姐姐过得好,他也就放心了。 亲眼目睹,对现阶段的他来说,还是难受的。 大概时间会带走这种难受? 或许吧。 “没什么不方便的。”萧晏道,“你若是走了,她得担心你。你家里那边,我劝你好好考虑考虑,当断则断。否则——” 他说话倒也诚恳,“我就是前车之鉴。” “你?”五公子愣了下,没想到萧晏会这般掏心掏肺,甚至不惜自揭伤疤。 五公子有些内疚。 他是不是,把萧晏想得太阴险了? 他刚才看萧晏抱陆弃娘进去,还小人之心地想,是不是自己对姐姐的心思被萧晏知道了,或者他不知道,只是怀疑,所以故意做样子给自己看。 现在想想,好像萧晏不是那种人。 他挺坦荡真诚的,就像姐姐一样。 萧晏比张鹤遥,好很多。 萧晏道:“我也是庶出。你的嫡母是不加掩饰地厌恶你;我的嫡母是口蜜腹剑。我在最难的时候,嫡母又补我一刀。你的路还很长,日后在官场,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波折,不能让身边的人,在背后捅刀子,所以你的家事,要先想好解决的办法。” 云庭听到这里撇撇嘴。 对情敌这么和风细雨,萧晏你也是快立地成佛了。 他并不知道,接下来的萧晏,会“重操屠刀”。 第150章 萧晏的大砍刀 听了萧晏推心置腹的话,五公子点点头。 “我之前就想过了,不过想的是,等到明年,不曾想,我又重病一场。等我回去之后,就去找族长。” 这一次,他不想再耽搁了。 那个家,他是一日都待不了了。 “你既然有了主意,那就好。”萧晏淡淡道,“若是以后遇到了难处,可以来找我们夫妻。” “多谢。”五公子听见他口中的“我们夫妻”,心情苦涩。 那是他藏在心底的梦。 如今,那也只能是梦。 他到底,来晚一步。 无数日夜,寒窗苦读,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他会想想姐姐。 想起姐姐里里外外,风风火火忙活的样子,想起她笑弯了眉眼的质朴面容,想起她快人快语却振聋发聩的劝说…… 然后他仿佛就会生出无尽的力量。 他和自己说,他肩上担着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未来,还是姐姐的。 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女儿,人生之路泥泞艰难。 他想带着姐姐走一条更宽广更平坦的大路。 可是,他终究没有那个福气。 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哪怕早一年能开考呢。 五公子心中苦涩,面上还不敢显露出分毫。 ——若是被萧晏察觉自己的心思,对姐姐心中生出嫌隙,姐姐日后的日子就艰难了。 他已经很抱歉,没有回报姐姐,没有机会替她遮风挡雨。 倘若因为自己给她带来风雨,他怕自己溺死在愧疚之中。 “有件事情,我一直很想问,但是弃娘含糊其辞,不曾明说。所以今日我想请教一下五公子——” “您喊我逍遥就行。”五公子道,却没有直接回应萧晏的问题。 显然,他在等萧晏发问,看能否回答。 “那好,逍遥,我想问,弃娘当初,为什么会生那样一场大病?”萧晏目光之中多了一抹锐利,就像出鞘的剑,让人不敢直视。 “姐姐竟然没跟你提过吗?”五公子面色复杂,眼神之中触动。 “没有。但是我猜,她可能是为人挡灾了。”萧晏意味深长地道。 “是。”五公子垂眸,长睫掩盖住眼中的痛苦和愧疚,“是周世嘉要害我,在我鸡汤里下了毒。那晚我恰好胃口不佳,便把鸡汤给了姐姐,结果——” 年龄相仿,家中长辈,难免要把他和大夫人所出的周世嘉对比。 周世嘉怀恨在心,竟然心生歹念,要把他毒死。 而且用的是剧毒之药。 也就是胡神医华佗在世,当时大丫当机立断,拉着二丫出了门,让二丫踩着她的肩膀,从围墙跳出去找胡神医。 二丫跳下高高的围墙,磕破了膝盖,当时并没有发现,后来发现的时候,血把裤子都染透了。 可是当时,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救命,救娘的命! 小小的姑娘,黑夜里,从周家一口气跑了好几里地,找到了胡神医。 那是她自己回想一遍,都无法重复的勇气。 胡神医来了之后,五公子把陆弃娘背到门口。 胡神医下了狠药,把人抢救回来的时候,他都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地擦汗。 “弃娘啊弃娘,这也就是你,换成其他人,老胡我真不肯出这个力。” “我一向软弱,逆来顺受,”五公子说到这里,眼圈里已经满是眼泪,“可是那一次,我想替姐姐,替自己争口气,就要去顺天府尹击鼓。” 彼时他真的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他要去告状。 豁出去他这条命,他也要为姐姐讨个公道。 他将来如何都好,他就要周世嘉死! “弃娘拦住了你。”萧晏缓缓道,“她说她没事,命已经捡回来了。她说,不要拿着鸡蛋碰石头,你日后的前程更要紧。等你有了大好前程,再回来讨公道。” 萧晏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陆弃娘已经知之甚深。 “是她劝你离开周家,去外地求师,避开周世嘉。她把这件事咽了下去,带着大丫三个离开了周府。我说得可对?” “是。”五公子哽咽难言,“是我无能,对不起姐姐。” “她不想你那样想。”萧晏淡淡道,“她心中怜惜你,也爱惜你才华,希望日后你能做个好官。她自己,没有那么重要,生死之外,都是小事。” “是,姐姐拉住我的手,对我说,‘五公子,不值得,那些烂人不值得你搭上自己的前程和性命。咱们命贱,但是咱们得好好活着,他们越是轻贱咱们,咱们越要活出个人样来!’” 萧晏的手在桌下握紧成拳。 他想,傻弃娘,中毒的时候多疼啊。 想到要和三个女儿阴阳两隔,她心里该多放心不下。 从周府离开,为了治病几乎花光了几年积蓄。 她拖着病体,用仅剩下的几两银子去贩猪,结果最后遇到了困境中的自己。 她用最后的银子,买下了自己。 这辛酸的来时路,萧晏不敢想。 细想之下,胸腔之中回荡着心疼的呜咽,空洞洞的,如北风刮过破旧的窗户,是彻骨的寒冷。 弃娘是怎么走过来的? 五公子哭,不是他软弱,而是弃娘值得。 她值得很多很多感动的眼泪。 “我至今都没能替姐姐报仇。”五公子咬着牙,恨极了自己的无能。 “时间过去很久,证据难寻。”萧晏道,“而且大夫人强势,就算你中了探花,进了翰林院,她依旧是你嫡母。日后你便是位极人臣,在她面前,也要磕头拜见。” 这就是压在他身上,一生难以摆脱的大山。 “你现在想好了,要如何摆脱她吗?” “想好了。”五公子眼神转冷,“我四叔,年轻时候尚未成亲就去世,没有留下一儿半女。我想过继到他名下,这样,我还是周府的人,还能摆脱大房。” “是个好主意,只是让你爹和嫡母同意,也不容易。” “是不容易,但是我总要去试试。”五公子眼神坚毅,“我来想办法。” 他是个男人,总要自己撑起来,不能事事都靠姐姐。 “可以。”萧晏道,“还是那句话,倘若有难处,要记得说一声,别让你姐姐担心。” 他说话的语气好像自己真是他的小舅子一般。 五公子心中苦涩,却又自我安慰,这样,也好吧。 “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要告诉你——”萧晏轻描淡写,却说出了一句让五公子魂飞魄散的话。 “弃娘怜你帮你,但是对你,并无男女之情。” 第151章 她知道,所以逃避 外面,云庭听五公子说起过去被兄弟所害,无力反击,只能忍辱负重,心里觉得,这周逍遥,真是太可怜了。 云庭自己是独生子,府里兄弟也都是堂兄弟。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日后他会承爵,都捧着他,众星拱月一般围着他。 别说给他下毒了,就是他脸一拉下来,其他人立刻就得上前哄着。 他受不了一点周逍遥受过的气,想想就能把肺气炸。 但是他又扪心自问,自己在周逍遥那种境遇下,能怎么做?会比周逍遥更出息吗? 答案是否定的。 所以这会儿,云庭对这位五公子,有些怜悯,更有些敬佩。 梅花香自苦寒来,他走到今日,已经不容易。 不过入了翰林,也算逆天改命,日后的路不会这么难。 正慷慨间,忽然听到萧晏说出那样一句话,顿时替周逍遥感到彻骨的凉意。 好好好,萧晏啊萧晏,你可真狗啊! 前面和风细雨,人畜无害,像个好人似的。 挥刀斩别人情丝,你是一点儿不客气,一点儿不含蓄啊! 五公子果然被萧晏的直球弄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无地自容,慌乱不已:“我没有,我对姐姐,没有……你误会了,我和姐姐,并没有……” “你和弃娘,是没有什么。”萧晏语气依然平静,“但是你对她,有男女之情。还有,你放心,我知道,但是弃娘不知道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她,更不会用这件事去为难她。” “毕竟,被五公子这样光风霁月的人喜欢,说明她很好,不是她的错。” 云庭:好好好,不愧是你啊萧晏,你杀人是真的不见血。 光风霁月—— 这会儿五公子都要羞愧死了吧。 “我之前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萧晏不用五公子问,就自己解释了为什么他会知情,“为什么你中了探花之后,弃娘不去看你。” 刚开始,陆弃娘的解释是,不去添乱,也没什么好东西能送。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萧晏发现,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比如端午,比如即将到来的中秋,熟悉的人家,陆弃娘基本上都会准备些礼物。 倒不是多么金贵的东西,无非就是粽子、月饼,鸡蛋鸭蛋这些,但是她说,人和人之间关系的维系,要靠常走动,互相惦记。 可是她明明惦记五公子,却不给他送东西。 萧晏其实已经很了解陆弃娘。 她有时候确实很粗糙,但是对于人情世故方面,她心细如发。 她对五公子,在有意回避。 而且陆弃娘无意之中提过,在她“生病”之前,就已经想离开周府。 这也是她愿意替木兰背黑锅,还得了魏嬷嬷记她人情的原因。 她在周府赚得多花的少,又有人庇佑,不发生什么事情,是不会走的。 萧晏从她这里得不到真话,可是家里还有个聪慧的,人情练达的大丫。 大丫告诉萧晏,陆弃娘当时想离开,真正的原因是察觉到了五公子对她不同一般的情思。 这让陆弃娘手足无措。 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干粗活的下人,别说府里的主子们了,就是同为下人的那些仆妇,都嘲笑她像乡下来的,活得像个粗糙的老爷们。 五公子,看上她什么了? 她比五公子还大好几岁。 陆弃娘就开始逃避,尽量不单独出现在五公子面前。 她和大丫说,可能五公子就是没有娘,在她身上,得到了一点母爱? 大丫没有反驳,心里想的却是,怎么可能是母爱……娘慌了,开始自欺欺人了。 不过大丫对于五公子的这份喜欢,也并不觉得会有结果。 嫡母这一件,就可以将他排除在考虑范围外了。 对了,大丫从来都没觉得,母亲配不上五公子。 后来,真正让陆弃娘动了离开心思的原因,是五公子去求了老祖宗。 那一次,他是听说了府里要给他定亲,这才慌了。 他慌乱地去求老祖宗。 老祖宗虽然对他没有特别的喜欢,但是作为祖母,她也没有对这个孙子特别不好。 五公子央求老祖宗,表示自己一定会高中,光宗耀祖,只是求老祖宗,替他和陆弃娘做主。 老祖宗当时,还不算糊涂,只是刚刚开始忘事,大部分时候还是那个清醒的老人。 老祖宗不动声色,安抚了五公子几句,道:“这都是小事,不就是个女人吗?我答应了,快回去好好读书,别耽误前程。” 五公子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他并不知道,老祖宗立刻就差人找了陆弃娘。 好在老祖宗不似大夫人那般跋扈无脑,她屏退下人,慈眉善目地和陆弃娘提出,要她准备给五公子做妾室。 在老祖宗看来,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毕竟陆弃娘是个寡妇。 也就是怕影响五公子读书,否则她应该也不会答应。 但是不能因小失大。 不过就是个女人,年少时候的喜欢都上头,满足了他之后,就会发现,也不过如此。 回头再给陆弃娘一笔银子,打发了她就是。 反正她是个寡妇,带三个女儿,有软肋,也闹不出来什么。 陆弃娘当时就表态,说自己对五公子无意。 可是老祖宗却恼火了,觉得她在拿乔,然后把她骂了一顿,让她安分守己,好好伺候五公子。 陆弃娘没敢再说话,但是回来之后,就打定主意要离开了。 然后,就发生了后面的事情。 萧晏听大丫说了事情的始末,这才确认了,自己并没有想错。 陆弃娘,确实在回避五公子。 但是她也关心他,把他当弟弟。 在陆弃娘心里,她若是跟了五公子,那就是害了他。 她怎么能害人呢,人家大好前程,翩翩公子,她怎么配呢? 这种不配感,是张家给弃娘的,恐怕要伴随她一生。 陆弃娘不愿意害五公子,更不愿意给人当妾。 老祖宗不由分说地直接压下来,让她重新审视起了大户人家的蛮横。 后来看到几个小妾的下场,她更害怕。 她不能死,她还有三个女儿。 “你看,她什么都知道,但是她不说。”萧晏看着震惊万分的五公子,“她怜惜你,放不下你,因为她把你当弟弟。五公子要珍惜这份姐弟情。她知道你的感情,但是她回避了,她不知道你已经知道她知道,所以还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倘若你非要戳穿这层窗户纸,那估计,姐弟也没得做了。” 云庭:好好好,小小的老子,也被萧晏你这个腹黑鬼绕进去了,竟然觉得你说得很对。 五公子啊五公子,遇到萧晏,算你倒霉,你就算了吧。 第152章 急了,萧晏急了 “我还是那句话,日后你也无需回避,让她担心。就好好做姐弟,我欢迎。五公子,我说话或许直接了些,请你见谅。然我素来磊落,不希望别别扭扭相处,倒不如把话说开,日后好好做亲戚。” 五公子在萧晏的缜密攻势之下,哪里还有反击之力? 除了点头,除了愧疚,他无法生出其他感受。 “我明日,要回家了。”他最后只能艰难地道,“我要回去解决问题,不能继续拖。” “可以。以后常来往,五公子,虽然过去对弃娘来说,可能不是很美好的回忆。但是我依然替她谢谢你。她帮了困境之中的你,但是你也,在她为人奴仆时候,给了她最大的善意。你喜欢她,尊重她,感恩她,愿意赌上前程为她奔走呐喊,你的喜欢,让人敬佩。” 萧晏起身,郑重对五公子行礼。 五公子慌乱地起身避开,“您这般,让我无地自容。” 云庭:呵呵,这就是那个老小子的目的啊! 年轻了,真的是年轻了。 他看五公子,有种看傻子的感觉,大概别人看他,也如此。 他到底长进了,现在都可以居高临下嘲笑探花郎了。 “五公子,夜深了,早点休息。”萧晏道,“对了,你对我,也不必那般客气。日后,喊我一声‘姐夫’便是。” 云庭:杀人诛心啊! 忽然觉得,萧晏时不时地给他一巴掌,对他还是厚爱啊。 真正的杀人不见血,是他对五公子啊! 五公子跌跌撞撞地回到了房间。 云庭早就麻溜地回到自己床上,被子蒙头,假装睡着。 甚至听到门响,他还打了个哈欠,装出被吵醒的样子,“你们说到现在啊!尿急,我去茅厕。” 然后这狗东西,就出去把还在厨房烧水梳洗的萧晏拉住。 “萧晏啊,你可做个人吧!周逍遥人家没有娘,像个小白菜似的,你也下得去狠手。” 不是,是狠嘴。 真狠啊! 估计五公子这会儿,非但断了念想,都还恨他自己心思龌龊。 “姐夫!”云庭阴阳怪气地喊了一声,“你咋不让他喊你爹呢,真下作!” 呸! 唾弃萧晏这个腹黑男,同情五公子这朵苦菜花。 萧晏懒得理他。 这不影响云庭继续哔哔:“萧晏啊,不是我说你,之前我怎么没发现,你看人下菜碟呢!你这么有本事,你不去针对张鹤遥,你欺负个爱哭鬼。” “我早就说过,张鹤遥没机会了。” 他日后就是飞黄腾达,位极人臣,对陆弃娘来说,提起张鹤遥,最放不下的,还是她死去的那些猪。 有些人,已经不知不觉把自己的路走绝了而不自知,还以为有以后。 机关算计,却从来没有真正珍惜和了解身边人。 “那五公子就有机会?” 萧晏没说话,心里却想,是的。 周逍遥有机会。 因为陆弃娘,怜惜他。 而且周逍遥为了她,可以不顾一切。 能够打动陆弃娘的,只有赤诚的心思。 这个,周逍遥真有。 所以,萧晏面对他的时候,才会有一种如临大敌的感觉,才会——不要脸地先下手为强,攻心为上,打击周逍遥。 他比周逍遥虚长几岁,拿捏人心也比他熟练老到。 他并不后悔这般做。 甚至他觉得,周逍遥只是他练手的,日后还会有张逍遥,李逍遥…… “你说说你,费这么大劲,传出去,别人还当你看上了什么沉鱼落雁的女人。”云庭翻了个白眼,“弃娘是很好,但是用这么夸张吗?” 兵法都用上了,就像拿着一丈的大刀劈蚂蚁。 萧晏淡淡道:“不经过一些事情,你不会懂的。” 陆弃娘身上,对有些男人,尤其是有阅历的男人,有着太大的吸引力。 因为见多了尔虞我诈,人情冷暖,才会更加珍惜那份纯粹的热情。 陆弃娘经历的事情少吗? 不,她经历过的生死,背叛,别人一辈子可能都经历不了那么多苦难。 可是那影响她对生活的热爱了吗? 没有。 她就像天上的太阳,无论经历什么,第二天都会照旧,东升西落,温暖所有人。 张鹤遥如今已经功成名就,成家立业,过上了他想要的人上人的生活。 可是他放弃陆弃娘了吗? 没有。 萧晏相信,最初他是萌生过那种彻底舍弃的念头的。 所以,张鹤遥刚回来的时候,甚至懒得和陆弃娘撒谎周旋,直接了当告诉她,自己已经另娶。 但是后来,他发现了,他舍不得。 即使他已经拥有了曾经幻想过的一切,他依然回头来找被他留在原地的陆弃娘。 只可惜,陆弃娘已不在原地等他。 云庭摇头,“不懂,听不懂。但是你小子,真狠,真不是个东西!” “这件事,我只是替弃娘说出了她的心声。”萧晏兑水,拧毛巾擦了把脸,“对弃娘来说,他们身份悬殊,是不会有结果的。” 周逍遥真想得手,也得死缠烂打。 但是有自己在,他没有死缠烂打的机会了。 先来后到,相公这个位置,自己先占上了。 想到这里,萧晏把毛巾扔回到木盆里,从橱柜里拿出一块羊肉扔给了外面的小神。 “呵呵呵,”云庭翻白眼,“他们身份悬殊?你们俩身份不悬殊?萧晏,你别告诉我,你这辈子都不起复了。皇——李老爷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萧晏本来捞起了毛巾要重新擦手,闻言忽然把毛巾又扔进了木盆里,溅起的水花溅了他一身。 云庭:“急了急了,被我说对了,是不是?” 他急了,他急了! 第153章 送到宫中的节礼 萧晏确实被戳中了心事。 这也是为什么,即使他已经情根深种,也不敢跟陆弃娘提起半分的原因。 陆弃娘刻在骨子里的“不配”感,只会让她逃离。 她会觉得自己疯了,会疏远他,会为了不耽误他而离开他。 那是萧晏不能承受之重。 在陆弃娘这里,拒绝就是拒绝,不是欲拒还迎。 这种干脆利落,也让萧晏更加敬重她,同时也更加苦恼。 包括大丫,也是这般认为的。 大丫就是萧晏的“军师”。 大丫让他徐徐图之。 人都已经在位置上了,难道还能生出其他变化? 要有耐心,温水煮青蛙,把自己变成陆弃娘的习惯,然后她自然而然就接受了。 不过是时间,他等得起。 况且,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对萧晏来说都是幸福,而不是忍耐。 要说男人的欲望—— 他有。 但是从前能自己解决的事情,现在也能。 “在弃娘面前,你把嘴巴闭紧,别逼我扇你。”萧晏警告云庭道。 云庭:“……” 好好好,恋爱脑,心机男,祛魅了。 “对了,国公爷说,八月十五,让你回府里,陪你祖母团圆。” “我不回去!他说撵我走就撵我走,他让我回去我就回去,我不要面子的吗?” “你祖母年事已高,你又能陪她再过几个中秋节?” 这话让云庭沉默了。 不过沉默片刻,他还是那个跋扈的云庭。 “那你告诉我爹,我不想看见他,让他离远点。还有,我陪祖母过个节就回来,不留宿!” 萧晏:“……” 第二天,五公子就告辞回府。 陆弃娘满满的担心,溢于言表。 五公子对她笑笑,又看了一眼她身后的萧晏,不复昨晚狼狈模样,已是云淡风轻:“姐姐,姐夫放心,我有数的,我会时常让松烟来报平安的。” 把他送走,二丫嘟囔道:“五公子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偏偏那么倒霉呢!” 在她记忆里,五公子为人温和谦逊,样貌好,读书好,性情好,样样都好,就是命不好。 他要是托生在大夫人肚子里,那简直就完美了。 “他都进了翰林院当了官,皇上怎么都不管他吗?大夫人和六公子那么可恨!” “管什么?”陆弃娘没好气地道,“你以为皇上什么都能管到吗?” 皇上就是分成一百块,也管不到周逍遥的这点家事。 家国大事,都排不上队呢! 二丫叹气:“五公子那么好的人,怎么就那么难呢!” 大丫道:“希望五公子日后找一个好岳家,能和大夫人家里势均力敌那种,那他以后的路,就容易走了。” “那可不容易,”陆弃娘叹气,“咱们想挑个好人家,难道人家就愿意女儿下嫁,找那样一个婆婆?反正我这个当娘的,是不愿意的。” “他可以入赘。”萧晏道。 “那周家可不能放。”陆弃娘道,“再说,入赘受气。五公子已经受了二十多年的气,总不能苦一辈子。” “找个好人家。”萧晏道,“以后慢慢再看吧。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咱能帮的就帮,当亲戚来往。” 云庭:你亲戚昨晚,受伤很重啊! 罪魁祸首,大放厥词,呸,不要脸! 之前他是站萧晏的,但是大概,没娘的孩子,同病不相连,也激起了他的同情心,所以这会儿,他站五公子。 陆弃娘开始准备中秋的节礼。 给皇上那一份,萧晏送到了滕文甫那里,滕文甫带进了宫里。 皇上原本正在看奏折,眉头紧锁。 听说陆弃娘给他送来了中秋节礼,他立刻放下奏折,眉开眼笑,“拿来,拿来,让朕看看,弃娘给朕准备了什么节礼。” 滕文甫笑呵呵地把柳条篮子放到皇上的桌案上,拿开盖在上面的碎花布,露出里面的东西。 有二十个自家腌的咸鸭蛋,八个月饼,一小坛子腌黄瓜,还有一小罐东西,说是蟹黄蟹肉熬的酱,留着拌饭吃。 “弃娘特意说,这一小罐蟹黄酱,拆了两大篓子大螃蟹。不值钱,但是是心意,让您自己留着吃,不要给旁人吃。”滕文甫笑道。 他没敢和皇上说,他也得了小小的一罐,当然和皇上的罐子大小没法比。 但是也很香很香。 “两大篓子螃蟹?那可不便宜啊!”皇上道,“弃娘最近日子过得宽裕了?” “是宽裕了。”滕文甫笑道,“萧晏昨日来说,现在一个月家里能有二三十两的进项,所以给您花一两银子买两篓螃蟹,让您也别替他们心疼。说,这是弃娘怕您惦记,特意让给您带的话。功夫不值钱,是惦记着您的心意。” “多少钱?”皇上道,“多少钱买的两篓螃蟹?” “说,说是一两银子。”滕文甫意识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道。 “滕文甫,你一会儿就去弃娘家里一趟,给她带点东西去。别太贵了,让她猜出朕的身份——” 那就真的,没意思了。 好容易有个人,能待自己像寻常长辈一样,关心孝顺,又不会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皇上很珍惜,希望这份没有距离的感情能持续得更久一点。 “这样,把宫里的点心和进贡的稀罕果子,带几样去。两广总督进的那个芒果,就不错,给她带几个大的去,让弃娘也稀罕稀罕。” 只要脑补陆弃娘见到稀罕玩意儿的激动反应和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样子,皇上就高兴。 “是,皇上,您放心,老奴定然安排妥当。” “另外,你和弃娘说,我喜欢蟹黄酱,但是也爱吃螃蟹,让她给我买两篓螃蟹来,你跟着去买。” 滕文甫称是,心里却想着,负责采买的人,皇上要给你们松松皮子了。 好巧不巧,昨日淑妃生辰,在宫中设宴。 多年的老妃子,皇上自然要给些颜面。 螃蟹很大很肥,皇上关心物价,特意问这螃蟹多少钱一斤。 淑妃也不知道,叫来采买的人问,说是二百个钱一斤,一斤三只。 皇上觉得,价格尚可,也就没再多问。 但是陆弃娘今日让人带来的物价,可对不太上。 皇上慎重,心想或许是陆弃娘怕自己心理负担重,把钱往少了说。 也可能是,她没见过什么真正的大螃蟹,价格有出入也正常。 但是无论如何,两篓螃蟹不得五六十斤,才花了一两银子,一斤螃蟹撑死二十文。 宫里的螃蟹,价格就是十倍了。 皇上倒要看看,有没有人从中弄鬼儿。 第154章 徭役 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皇上懂,所以他能允许一定范围内的揩油。 但是过分了,那就是把他当傻子。 陆弃娘见到滕文甫来,高兴得非要留他吃饭,“疼叔,您的腿好多了。要不要再去找胡神医给您看看?李老爷都好吧,我这要去看他老人家,萧晏说家里规矩大,我们去了怕不好。” “好,都好。老爷好,我也好。”滕文甫就喜欢来陆弃娘这里。 没别的,就两个字——舒心。 他身后带了两个侍卫,各自背着篓子,有一个还拎着陆弃娘给的篮子。 “哈哈哈,您还记得呢!我怕您把我篮子弄丢了,还特意叮嘱萧晏了。”陆弃娘大笑,“我这篮子,十五文一个呢!” 滕文甫让人把东西给她。 除了让陆弃娘眼睛都不够用的精美点心外,另外还有她不认识的芒果,以及她认识的——沙果。 过年时候松烟给了一个,全家分着吃,结果李老爷直接给了一篓子? 娘嘞! 那不是一篓子沙果,是一篓子银子啊! 陆弃娘眼睛都看直了,“疼叔,这个太贵了,您拿回去,我留两个尝尝就行。” “老爷给你的,收下便是。老爷和你也不客气。”滕文甫笑着说明来意。 “螃蟹啊!螃蟹今年价格比往年贱多了。”陆弃娘道,“两篓子最大最好,我挨个挑的,砍完价才一两银子。老爷要吃,我给他买就是,拿什么东西来啊!” “那你带着我去挑,行不行?”滕文甫笑道。 “行啊!那有什么不行的。” 于是,一个多时辰后,皇上得到了两篓子“弃娘精选”大螃蟹。 和淑妃宫里的,没什么区别。 皇上甚至还特意让人蒸了,尝了,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滕文甫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不敢做声。 “好好好,”皇上怒极反笑,“都把朕当傻子!外面二十文一斤的螃蟹,他们经过几道手,卖给朕五十文还不行吗?他们要卖给朕二百文!很好!” 滕文甫仿佛看到了雷霆之怒下的血流成河。 但是,那些人活该。 宫里的这股不正之风,早就该整治了。 而且,这只是冰山一角。 先皇和皇上两代人励精图治,初现盛世,每日大臣奏折里的江山,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皇上多少也信了。 结果呢? 去民间走一趟,所有谎言都被戳穿。 皇上目前还只知道这个,滕文甫却知道更多。 比如,那些钱到底流到了谁的口袋里。 比如,国未富,民未富,但是有些人,已经吃起了鸟脑豆腐。 什么叫鸟脑豆腐? 就是用鸟的脑子做的豆腐状的菜,一道菜,甚至要取上千只鸟脑。 (注:鸟脑豆腐为明朝真事) 寻常宴客,二三两银子,已经是极好的宴席。 但是京城中有人,宴请三五桌,已经能花上上千两银子,奢靡程度,令人无法想象。 陆弃娘并不知道她送个中秋节礼,还送出来宫中的血雨腥风。 陆弃娘在和萧晏争吵。 因为他们家,要服徭役了。 今年的徭役,是要去离家里十几里的潮白河加固堤坝。 因为每年秋汛,几场大雨下来,堤坝经常有被冲毁的地方。 所以基本上每年,朝廷都会派人去加固堤坝。 今年,因为陆弃娘和萧晏成亲,他们家里也要出个壮劳力。 如果不去服二十天徭役,那就要出一两银子。 陆弃娘觉得,一两银子,不过是现在一两天的收入,出钱便是。 但是萧晏说,他要去服役。 陆弃娘自然不肯让他去。 可是好言好语劝着,萧晏却不听劝,陆弃娘就有些急了。 “你不知道,那个活儿很累很累,你不行的!” 把人养了大半年,好容易养回来点,再去病一场,那是一两银子的事情吗? 陆弃娘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不怕苦不怕穷,就怕病。 萧晏却道:“我没事,我想去看看堤坝的情况,心里有数。” 他不能打一辈子仗。 他也不能,只懂兵法,不懂民生。 “他没苦硬吃,你就让他去呗。”云庭在旁边说着风凉话。 “你也要去。”萧晏道。 云庭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我要去?我不去!我家又不用服徭役。” “我已经收了别人一两银子,你去顶着名字帮忙服役。”萧晏的语气不容反驳。 云庭:“……我要回家陪我祖母过中秋节!” “中秋我们都会放假半日,足够了。” “你狠!”云庭真想口吐芬芳。 要不说吗,远香近臭。 自从他和萧晏住在一起之后,越发觉得,自己疯狂追捧的这人,咋这么不行呢! 陆弃娘也明白了什么,把萧晏拉到一边偷偷道:“是不是国公爷,托你历练云庭?” 萧晏将错就错点点头。 陆弃娘叹了口气:“我都担心你身体,云庭那小身板子,去了能干什么?要是非得去的话,我也跟你们去。” 她可以多干点,照顾一下他们。 萧晏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来那样的场景——陆弃娘挑着担,一头是他,一头是云庭,像坐在竹篓里的两头猪。 不行,他拒绝! “你要照顾好家里生意,还要看顾三个女儿。放心,我不是纸糊的,云庭我会照顾的。” 陆弃娘还是不放心。 但是也改变不了萧晏的主意。 十几里之外,对于陆弃娘来说,就是很远的距离了。 她和大丫一起,给两人准备了衣裳被褥,干粮腌肉咸菜,简直像送夫出征,操碎了心。 “萧晏,这是三两碎银子。”临走之前的一晚,陆弃娘把钱袋子递给萧晏,“穷家富路,出门在外,不能没有钱。另外,你那里衣里,我用油纸包了二十两银票,缝在衣服里。这钱,不发生大事,你不要动。” 听着她不放心的叮嘱,萧晏很有一种把她拉到怀里,紧紧抱住的冲动。 还未离家,他已不舍。 第155章 半夜敲门 陆弃娘对萧晏,有太多不放心。 “……去了那里之后,都是睡大通铺,这个打呼噜那个脚臭的,都是寻常。你和云庭,要忍耐些。派饭的时候,一定不要端着,要赶紧去抢饭,第一次就多要,别想着还有第二次,不会剩下的……” 这两个人,是没怎么见识到人间疾苦的。 真怕他们抢不到食儿。 自己养猪时候还盯着点,干涉一下,让猪都能吃到。 可是徭役那里,真没人管。 陆弃娘一边说一边想,越叮嘱越多。 “衣裳鞋子给你带了四身,但是回头要是这样还不够替换,你就让人捎信来,我中间去看你的时候,给你带过去。” 她已经盘算好了,六天后中秋,萧晏能回来一趟。 十三天之后,她再过去一趟,给萧晏云庭送一些新的吃食。 二十天这样分开,就容易熬了。 萧晏笑道:“好,我都记住了。你别胡思乱想,不过是徭役罢了,我年轻力壮的,不怕出力。” 他行,他很行! “对啊,我就是不行,你和萧晏说,让他把我留家里啊!”云庭正在和二丫吵吵。 原因是,二丫给他送鞋垫,随口说了一句,“你挑水都只能挑半桶,去了能行吗?” 然后云庭就炸了。 “你跟我厉害什么?”二丫鞋垫也不给他了,“不想去,你找我爹说去!不知好歹!要是不为了锻炼你,我爹也不用去受那个罪!这不都是因为陪着你这个少爷吗?你要是知人间疾苦,自己上进,这些人需要绕这么大圈子吗?我爹陪着我娘不好吗?”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二丫气呼呼地走了。 云庭又有些后悔。 刚才他确实不该对二丫发脾气。 而且二丫说的也有道理。 都是因为他这个废柴,萧晏才煞费苦心。 他可真没用啊! 不管不舍也好,颓废也好,第二日,两人都出发了。 云庭看着二丫,有些别扭地道:“少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我肯定行!谁不行谁就是猪!” 萧晏看了他一眼,原来,在“不行”的阴影之中,又添了一位? 二丫则道:“少攀扯猪,你哪里有猪省心?” 云庭被气了个半死,气呼呼地走了。 陆弃娘也没空多想,带着三个女儿,照常去摆摊。 只是这一天下来,没有萧晏经常过来看看帮忙,也没有云庭在旁边聒噪,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 去买菜的时候,想着萧晏喜欢吃鱼,陆弃娘看见卖鱼的,下意识地就走过去。 走到摊子前,卖鱼的小贩都要开口招呼她了,她才想起来萧晏不在,转身走了。 哎,习惯了,真是习惯了。 这人乍一走,心里还空落落的呢! 晚上回家,她仔细检查门栓,特意上了两道。 萧晏不在,这份安全感也少了很多。 吃饭的时候,三丫嘟囔道:“娘,爹什么时候回来啊!我要爹陪我踢球。” “半个多月的事情,很快了。”陆弃娘道。 她胃口也一般,只喝了一碗粥,没吃干粮。 正好瘦一点,省得要被胡神医磕碜。 吃完饭,陆弃娘像往常一样,铺了一块布,把今日的所有钱倒在上面,盘腿坐下,开始数钱。 数着数着,就得停下来反应一下,她数零钱的时候,特别容易忘。 平时萧晏会在旁边,哪怕他在干别的,也能在陆弃娘愣神的时候,迅速准确地报出一个数字。 今日就不行了…… 陆弃娘数得更仔细,也更慢。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 “娘,我们洗漱完了,锅里给您还留了热水。”大丫在厨房里喊道。 “好,快带着妹妹们睡吧。哎?我数到多少来着?” 忘了,陆弃娘只能从头数。 把钱数好记账,她歪歪斜斜的数字,跟在萧晏那工整整齐的字旁边,就像瘸腿的鸭子,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陆弃娘摇摇头,把账本也收起来,去厨房兑了热水回来梳洗,然后到炕上躺下。 因为长期和萧晏一起睡,她这会儿甚至都已经习惯了睡觉穿着衣裳。 以前都是她躺下,迷迷瞪瞪,萧晏和她说话。 她有时候回两句,有时候就直接进入梦乡,在梦里回答。 可是今日,没人和她说话,她却睡不着了。 看着外面渐圆的月亮,陆弃娘忍不住想,萧晏这会儿放工了吗?吃饭了吗?他睡大通铺能习惯吗?云庭那个孩子,哄好了吗? 云庭在家就挺让人操心了,出去要是还不听话,萧晏估计得上火了。 应该给他带点胡神医那清热败火的药丸子,倒是她想得不周到了。 秋老虎还挺厉害,防暑的药丸子没带,也是她没想到…… 正胡思乱想间,陆弃娘忽然听到阿黄起身,“汪汪汪”地一路小跑出去。 “阿黄回来,”陆弃娘笑骂道,“是过路的,你天天听见点动静就往外跑,仔细晚上有人偷狗,把你给偷走!” 可是片刻之后,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陆弃娘心里顿时一紧。 坏了坏了,敲寡妇门的那些人,又来了? 萧晏这才刚走,家里刚没男人,就有人来敲寡妇门了? 混账东西! 现在她可不是寡妇了,她都有相公了。 担心三个女儿的安危,陆弃娘道:“大丫,你看着两个妹妹,别出门,我出去看看是谁。” “好。”大丫声音平静地答应了一句,但是却开始窸窸窣窣穿衣起身。 “大姐,你干什么去?娘不是说,不让我们出门吗?”二丫拉住了她。 大丫穿好衣裳后,用火折子点燃油灯,然后坐在那里等着。 “弃娘,是我,我回来了。”萧晏熟悉的声音传来。 大丫嘴角露出些笑意,对二丫道,“你睡吧,看着三丫别滚到地上。我去给爹做点吃的去。” 她就知道是萧晏。 “怎么了,怎么了?”陆弃娘拉开门,看见萧晏就把他从头扫到脚,心里紧张万分,“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三更半夜回来,让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第156章 放不下她 “没什么事,就是觉得,还是住在家里好。也不算远,就回来了。”萧晏笑道。 陆弃娘:“??你疯了!十几里路呢!干一天活,你再走十几路回来,明天天不亮,又得走十几里路去?” 铁打的人,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啊! “没事,我不累。”萧晏笑道,看着她已经解开的头发,“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打扰我什么?你呀,真是——快进来!去歇着去,我去打水给你泡泡脚,解解乏。要不要洗个澡?” 陆弃娘知道,萧晏爱干净。 “我自己来就行。” “你来什么啊!”陆弃娘发火,“回去坐着去!” 她去厨房烧水,大丫在厨房和面,准备做面条。 这个最快,而且晚上吃了也好消化。 陆弃娘在那里烧火,有些自责,“大丫啊,我刚才和你爹说话的口气,是不是太凶了?哎,我不是凶他,我是……” “我知道,爹也知道,娘是心疼爹。”大丫笑容温婉,“没事的,娘,爹知道你是关心他。” “我不是关心他,”陆弃娘有些不好意思,“你说说,十几里路,黑灯瞎火的,他怎么就非得回来?” “可能不放心,咱们娘几个在家里。”大丫道。 “有什么不放心的?”陆弃娘心里有些暖暖的,但是嘴上却道。 大丫话锋一转,“娘,还有可能,是爹不适应那里的大通铺,又不好意思说。” “这个真可能。不过没想到,云庭能适应,不容易。” 云庭:我都要累死了,我累得站着都要睡着了。 只要让我躺下休息,别说大通铺了,就是猪圈都行。 服役第一天,云庭喜提手上脚上,共计六个大水泡。 萧晏和他说,六六大顺,明天更好。 听听,这是人话吗? 云庭带着对萧晏的怨念,睡得像猪一样,全然不知道,萧晏自己偷偷跑回了家。 萧晏洗了澡之后,自己把水倒了,然后到厨房吃面。 陆弃娘拿着毛巾帮他绞头发。 大丫早就回屋睡觉,把地方让给他们两个。 “你昨晚走之前才洗的头,今日又洗头做什么?”陆弃娘埋怨道,“这什么时候能干?头发湿着睡觉,明天起来头疼。” “总觉得不洗不干净。”萧晏低头吃面,眼里有笑意。 他们要一起睡,不想被陆弃娘嫌弃。 还得是家里,让人踏实,一日都不想离开。 他其实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只是知道陆弃娘要坚决反对,所以才“先斩后奏。” 萧晏把面汤都喝完了,那大海碗,像舔过一样干净。 陆弃娘看着就知道,萧晏今日干了多少活,有多累。 “走吧走吧,你赶紧回屋躺着睡觉。我弄个火盆,帮你把头发烤干了再睡。” “没事——” “你赶紧的。” 萧晏只能遵命。 他躺在炕上,陆弃娘搬了把椅子,又垫了两块砖,然后找出火盆点了炭。 “幸亏我怕天冷涨价,提前买了炭。”陆弃娘一边替他烤着头发一边碎碎念,“闭眼,你看着我干什么?放心吧,不能把你头发烤坏了。” 真是的,一点儿信任都没有吗? 萧晏听话地闭上眼睛,但是嘴角一直是勾起的。 陆弃娘帮他烤干头发也没睡,又出去把他今日脱下来的衣裳都洗了晾在外面。 想想还是不踏实,又重新去厨房做了面条,多撒了些面免得粘连,放进柜子里,怕被老鼠吃。 这样明日一早,就可以直接下面,节省时间。 再想想,萧晏要走那么远的路,鞋子不舒服的话,脚都要磨出水泡来。 说不定,已经磨出水泡了。 陆弃娘找出棉花来,给他的鞋垫下,又续了一层,这样踩起来舒服一些。 忙完都不知道什么时辰了,陆弃娘才到炕上躺下。 平时她是沾了枕头就睡的,但是今日惦记着早起,千万不要睡过了,要送萧晏,她就没睡着。 因为知道萧晏睡眠轻,不敢吵他,陆弃娘平躺在那里,喘气都不敢大声,翻身就更不敢了。 可是忽然,一只手臂搭在她身上。 是萧晏翻身了。 而且,他还凑了过来。 陆弃娘老脸通红,甚至能感受到萧晏呼吸的热气喷在她脖子上。 她一动也不敢动。 万一动了,萧晏醒了,两个人面面相觑,得多尴尬。 阿黄啊,你看你,怎么就犯倔不肯上炕睡了? 不行,这样不行。 陆弃娘决定,天亮以后,就把云庭屋里那多出来的一张床挪进这屋里来。 萧晏把手搭在她身上也就算了,她知道萧晏不是故意的,是睡着了。 但是如果反过来呢? 萧晏会认为自己是无意的吗? 要是他误会了,自己对他有意,那多尴尬! 他到时候,怕是就不好意思在家留下,要连夜搬走了。 不行不行。 萧晏这会儿也没地方可去,搬出去连口热饭热汤都没有。 所以,为了萧晏好,她要赶紧和他分开睡。 萧晏感受到陆弃娘一动不动,并没有把他推开,不由受到鼓励。 慢慢的,也就习惯了,他坚信。 陆弃娘:大概躺在棺材里挺尸,就是这种感受吧,挺累的。 所以还是好好活着吧,别死了。 挺尸不是谁都行的。 她已经开始腰酸背痛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萧晏已经不在了。 “大丫,你爹呢?”陆弃娘连忙道。 “娘,我爹早就走了。面条我看到了,给我爹煮了,他也吃了。他说晚上想吃韭菜饺子。韭菜直接在门口割,您记得买肉就行。要是有小河虾,也买点,我给我爹炸一个。他干活累,要吃点油水。” “还回来啊!”陆弃娘大惊,“这还能天天来回三十里地啊!” 路上都能走两三个时辰,再干六个时辰的活,人还活不活了? 大丫道:“我爹说,换地方他睡不着,辛苦点,也愿意每日来回。” “我真是……”陆弃娘骂道,“他怎么被云庭传染了,这么不听话,不让人省心呢!” 第157章 买驴 “娘,您在找什么?”大丫看陆弃娘在厨房里晃悠,不由问道。 “沙果呢?还有那个瞎果呢?” “娘,是芒果。”大丫哭笑不得。 “盲不就是瞎吗?咱们也不是那读书人,不用文绉绉的。” “我怕老鼠啃了,收在柜子里。” “拿出来,拿出来给我。” “您不是要想想,还要送给谁吗?” 这等金贵的果子,好容易得了,自然不能自己吃。 陆弃娘已经给孙老太太,还有从前交好的一些人家送去了。 二丫嫌她手散,但是陆弃娘却道:“有些人情,咱们不能忘。” 比如说,她们刚刚回家的时候,很多邻居这家一把菜,那家一捆柴火,人家都帮忙了。 再往远了说,之前三丫刚被送来,还是吃奶的孩子。 陆弃娘哪里有奶喂她?便厚着脸皮,去找生了孩子,奶水喝不完的妇人,这家讨一口,那家讨一口,让三丫喝了一年的奶。 吃米糊糊长大的孩子,现在能结实得像小牛犊子? 这些人情,虽然不大,但是得记着。 陆弃娘知道东西金贵,比如沙果,一家就给一个。 全家一起,尝尝味儿就是。 芒果则是只给交好的人家。 所以现在,还剩下六个大芒果,外加差不多二斤沙果。 陆弃娘看看,打定的主意,又有些动摇,就问大丫:“大丫,你说我去把这些卖了,比如沙果,据说好几两银子一个,我卖一两银子两个,有人买吗?” “娘,我觉得难。在码头上,哪里有人会买这么贵的果子?”大丫如实地道,“这东西,也必须摆在那卖昂贵东西的店里,才能卖上价。怎么了娘,家里缺钱了吗?” “不缺,就是有点心疼。”陆弃娘嘀咕道,“没事。咱们留下几个沙果,两个芒果,然后剩下的,分成两份,一份给云庭带回国公府。虽然国公府什么都不缺,但是好歹是咱们的心意。另一份,去送给五公子,让他给柳先生。这几年,也多亏了柳先生。” “好。”大丫点点头。 等摆好摊子之后,陆弃娘对三个女儿道:“你们看好摊子,我去转一转,买点东西。” “娘去干什么?”二丫问。 大丫笑道:“爹辛苦,娘心疼爹,去给他买肉补补身子。” 三丫高兴地道:“又有肉吃了!” “你还不喊娘,”二丫对她道,“给你带根猪尾巴?晚上让大姐给你烧了吃。” “娘,”三丫对着陆弃娘的背影大喊道,“我要吃猪尾巴。” “知道了!”陆弃娘的声音传回来,“小馋猫。” 她先去了猪市,在猪市转了一圈。 春天里抓的猪,这会儿也都没长到二百斤,但是有些人家就着急赶八月十五的行情,所以提前卖。 猪价确实也不错。 陆弃娘又忍不住想起自己的那些猪。 缓一年,那毒女人也没什么动静了,明年她还是得把猪养起来。 不养猪,她心里不踏实。 在猪市抒发了一会儿感情之后,陆弃娘才去了今日的目的地——骡马市。 她手里紧紧攥着钱袋子,手心里都出了汗。 等到晚上萧晏披星戴月回家的时候,就听陆弃娘道:“萧晏,你猜我给你买了什么?” 她给自己买东西了? 难道知道自己生辰将近? 萧晏是中秋节的生辰。 万家团圆,普天同庆,他在那个家里,却像个外人。 但是现在,他有了自己的家,也有了礼物。 “什么?”萧晏笑道,“你还破费给我买东西。” “你来看!”陆弃娘拉着他的袖子进了院。 然后萧晏就看到月下,一头驴悠闲自在地在院子里吃草,尾巴甩甩,驱赶蚊虫。 “这,是给我的?”萧晏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 陆弃娘这是觉得他赶路辛苦,所以特意给他买了一头驴骑。 他平时骑马无数,坐拥几十匹宝马良驹,可是他从来没有骑过驴。 也不知道,驴好不好骑…… “马买不起,就是老马,都要三十两银子。驴便宜,我选了一头最壮实的,讲了半天价,好容易磨到了这个数。” “十一两?” “嗯。”陆弃娘道,“虽然挺贵的,但是这是大件!以后可以骑,可以驮东西,还能推磨……” 萧晏看得出来,她是在努力说服她自己,这头驴买的很值得。 可是他分明也能看出来,陆弃娘心疼银子了。 毕竟对家里而言,这头驴不是必须要买的,而且以后还得养着,增加了不少花费。 但是想到,哪怕心疼,陆弃娘都要咬牙给他买,只因为心疼他奔波辛苦,萧晏就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值得了。 他就知道,陆弃娘会心疼他。 可是等他进了屋,看到屋里多出的一张床时,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同时,又有些后悔自己昨日的孟浪。 这失败的尝试啊! 直接导致自己地位不保。 “弃娘,这是——”萧晏假装不知。 “没什么,”陆弃娘有几分不自然,“我睡觉不老实,估计总扰得你睡不好。所以我睡床上——” “那不行。” “啊?” “要睡,也是我睡床上。”萧晏幽幽地道,“天气渐冷,你是女子,身体弱,还是睡炕上对你好。” “不用不用,我这一身肥肉,不怕冷。” “就这么定了,我睡床上,你睡炕上。”萧晏道。 “那多不好……”陆弃娘有些不好意思,“你干了一天活儿,多累,在炕上能休息好。” “我习惯了睡床,无碍。” 就这样,晚上,萧晏就孤独寂寞冷地睡到了床上。 陆弃娘知道他睡眠浅,也不知道换了地方有没有睡着,过了一会儿就小声地道:“萧晏,你睡着了吗?” “没睡,怎么了,弃娘?” “你看你,睡不着了吧,我就说,我睡床上,你睡炕……” “不用,不冷,弃娘,我真的不冷。” 陆弃娘:? 她也没说他冷啊! 这是冻着了,还嘴硬。 “你快上来,我睡床!” “不用,我睡就行。” 两个人争执不下,最后陆弃娘一看,再争天都要亮了,便只能妥协一步,两个人又都在炕上睡下。 第158章 堤坝危机 第二天,萧晏就骑上了驴。 二丫看着道:“怎么这么别扭呢?我爹块头太大,这驴看着跟受气似的。” 陆弃娘瞪了她一眼,“你若是将来出息了,给你爹买高头大马,也不枉费他,回来还给你带火烧吃。” 她给萧晏钱,是怕他吃不饱,或者临时有事,自己花用。 结果萧晏回家,给她们带吃的。 “那是自然。”二丫道,“我给我爹买一马厩的马,让他想骑哪个骑哪个!” “二姐,你先给买头驴呗,”三丫笑嘻嘻地道,“我也想骑驴。” “你骑着我好不好啊!”二丫瞪了她一眼,“干活去!” 真是的,穷人总是要将就。 爹那般高大威猛的男人,要是骑在马上,不知道多好看呢! 骑着驴,真掉价。 云庭累了几日,好像身体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疲惫,麻了。 可是当他看到萧晏骑着驴来的时候,笑成了傻子。 “萧晏你,哈哈哈——” 萧晏却不理他,从驴上下来,把驴拴在树荫下,给它找了些草来吃,才下来挑起竹筐干活。 “你哪里来的驴?” “弃娘心疼我,给我买的。” “她怎么不买马?” “你说呢?”萧晏面无表情地道。 “买不起吗?”云庭道,“咱们生意都那么好了,还买不起马?” “买了马,不用吃饭了吗?”萧晏道,“你自从家里出来,看过几匹马?” 对于市井百姓来说,马是极奢侈的存在。 云庭沉默半晌,“回头把驴借给我骑骑,让我祖母看个新奇,也算我对她老人家的孝敬了,哎!” 他真是个废物。 “干活吧。” 云庭也挑起竹筐。 这会儿挑担子对他来说,已经驾轻就熟。 “对了萧晏,我跟你说,昨日我在堤坝上看到老鼠了!”云庭道,“老鼠打洞,这堤坝不就完了吗?” “我也看到了。”萧晏沉声道,“这件事,需要往上反应一下。” 堤坝很怕遇到老鼠和獾、狐狸这些爱打洞的动物。 所以日常防这些,也很重要。 可是萧晏却发现,堤坝上有不少老鼠洞,不是一日两日了。 显然,之前有人消极怠工。 这些必须尽快解决,否则真的到了汛期,就会有堤毁洪水泛滥的危险。 难得云庭现在,也正经起来,关注到了这个问题。 萧晏往上反应,被负责堤坝的小吏呵斥:“还用你说吗?没看老爷们都焦头烂额的,已经在想办法了!你们若是想帮忙,见到老鼠就逮住。” 云庭见他态度恶劣,下意识想跟他吵。 但是再看萧晏面色平静,他也强忍下这口气。 算了。 “我看这些笨蛋,也不像能解决的样子。”云庭和萧晏嘀咕,“萧晏,你说,我们弄些猫来行不行?” 猫抓老鼠啊! “不太行。”萧晏道,“堤坝下就是水,猫怕水,在这里施展不开。” 猫不是人,不听号令,天生就要去安全温暖的地方。 “那就饿它们几天?” “也不行,让我再想想办法。” 萧晏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不过还在犹豫,也在等,看这些管理堤坝的官员,是不是更有经验,提出更好的办法解决。 再说陆弃娘,在码头上正看着摊,忽然听到有人在大声疾呼。 “救命啊,救命啊!” 她立刻寻声望去,就见到运河里有一条船,眼看着就要到岸边,却不知道为什么正在往下沉。 发出呼救声的,正是站在船头的船老大。 那船颇大,而且看吃水深度,应该是满载货物。 可是这条船前面,还有几条船挡着。 之前刘兴和萧晏,专门做这个,帮忙疏导水上的拥挤。 但是后来刘兴不做了之后,这一摊也就荒废了。 萧晏之前说要捡起来,还没来得及就去服徭役去了。 “帮忙啊!”陆弃娘拔腿就往河边跑,大声疾呼,“快,都搭把手。绳子!把绳子系上,帮忙往前拉!让一让,前面的船都让一让!” 见动的人少,她又对着船老大喊:“出钱,快出钱!” 船老大也反应过来,“今日帮忙的兄弟,每人最少一串钱!” 这一船货物要是沉了,他可赔不起。 众人呼啦啦,都围了上去。 陆弃娘直接跳下水,呼啦啦很快就游了过去。 挡着路的大船,她就吆喝。 小船,她更直接,直接推开。 清开路之后,她又拿了纤绳游回去交给岸上的人。 其他人倒不是不肯帮忙,也不是船上的人多笨,而是都懵了。 只有陆弃娘反应快,动作快,迅速地行动。 岸上众人得了纤绳,立刻帮忙往岸边拽船。 船靠岸后,陆弃娘道:“大家排成一排,把货一个传一个,先卸到边上!” 她自己从水中爬上岸。 大丫已经拿着披风在等她。 “娘,太冷了。” “我没事。”陆弃娘披上披风,系上带子,抹了一把脸,又冲过去帮忙搬运货物。 这一忙,就忙了一个多时辰。 最后,一船货都被抢救了上来,基本上可以说,没什么损失。 船老大拿出二十两银子酬谢众人,给陆弃娘五两。 陆弃娘拒绝了。 若是从前困难,她也就收了。 但是现在她过得这么好,看见别人遭了难,搭把手的事情而已,她并不放在心上。 船老大虽然没有遭遇重大损失,但是酬谢众人的钱,还有以后修船的钱,不还是损失吗? “都不容易。”陆弃娘道,“快去忙吧。” 船老大感激不已,自称姓戴,行七,运的货物是漕粮。 若是出了差错,倾家荡产也赔不起不说,自己在这一行,也算彻底毁了名声,无人敢用。 “没事,回去查查,”陆弃娘擦头发,“这船沉得有点邪乎。” “是。”戴七咬牙切齿地道,“别被我查出来!” 人家有难,自己搭把手。 回头自己有事,也会有人帮。 陆弃娘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是晚上回去之后,她就开始肚子疼。 疼得直打滚那种,把三个女儿都吓坏了。 第159章 照顾她整夜 二丫哭着去把胡神医喊来。 胡神医给陆弃娘把了把脉,“死不了。” 二丫的泪戛然而止。 胡神医说死不了,那她就还有娘。 “老胡,疼死我了。”陆弃娘捂住肚子,“我还从来没这么疼过,我这是怎么了?” “你月事多久没来了?” “得将近一年了,自那病之后,就一直……你是说,我要来月事了?” “那么久没来,好容易要来,你跳到冰凉的河水里泡大半天。陆弃娘啊陆弃娘,你有没有把自己当女人!”胡神医气得头疼。 要是图点什么也行,什么也不图,就是热心肠,把自己给泡坏了,这不是脑子有病吗? 而且这脑子的病,他也没办法。 “老胡,你倒是说怎么办啊,疼死我了。”陆弃娘疼出来一头冷汗。 “弃娘,弃娘!”萧晏急匆匆地从屋外进来,“这是怎么了?” 刚回来就见到三丫在门口抹眼泪等着他,说是陆弃娘病了。 萧晏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跑进来。 “没,没事。”陆弃娘哪里好意思说,自己来了月事。 “逞英雄去了,该!”胡神医没好气地道。 陆弃娘不敢说话了。 她怕自己一说话,就忍不住疼得喊。 她的手在被子下,紧紧抓住褥子。 萧晏早就察觉出她的不对劲,要握住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手背已经紧绷到青筋暴起,手心里更是一片冷汗。 “弃娘,弃娘——”萧晏慌得六神无主。 他从未见过这般脆弱的陆弃娘。 可是胡神医偏偏说没事。 这是没事的样子吗? 可是怎么问,胡神医就是,多喝热水,要等月事结束之后,再吃药调理调理。 也建议,不调理,是药三分毒。 “生个孩子就好了。”胡神医道。 陆弃娘老脸通红。 “肚子疼,给她揉揉,抱个汤婆子,都行。就是今日受了凉,熬一熬,明日就好多了。” 胡神医留下这样一句话就走了。 萧晏到底不放心,追了出来。 “胡神医,弃娘她疼成这样,真的没事吗?” “有事我还能不救她?”胡神医没好气地道,“你怎么也不管管她,一天天的,到处管闲事,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萧晏不置可否,只问他,怎么才能让陆弃娘好受些。 “把手搓得热热的,给她揉揉小肚子。” “是……”萧晏迟疑了下,“隔着衣服吗?” 胡神医皱眉看了他一眼,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无情嘲讽:“我就觉得不对劲,不该疼成这样。原来,你们俩还没有……” 要是经历了最亲密的事情,断然问不出隔着衣服这种蠢话。 萧晏脸色通红。 “怎么,你有病?”胡神医调侃道。 萧晏脸色更红,又问了一遍,“需要隔着衣服还是……” “兄弟,你早说啊!兄弟帮你!”胡神医道,“早知道,我就和陆弃娘说,是阴阳失调,让你早日得逞。” 萧晏:“胡神医,慢走不送。” 说完,他就落荒而逃。 胡神医笑得很大声。 萧晏替陆弃娘揉了一晚上的肚子。 陆弃娘:“其实,那个,萧晏,我不疼了。” 害臊的心情达到了顶点,疼都没有那么明显了。 她的肚子上,全是肉啊! “那说明有用,我再帮你揉揉。你快睡——” 陆弃娘以为她会羞得睡不着。 但是实际上,略显粗糙的掌心,从小腹处传来源源不断的温暖,让她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小婴孩,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被晃啊晃…… 晃得她很舒服,懒洋洋地睡着,不想睁开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想睁眼看看是谁抱着她。 一睁眼,却是萧晏。 “爹?”她喊了一声。 然后就被自己吓醒了。 完了完了,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天天被三个丫头“爹啊爹啊”的洗了脑,她竟然也想让萧晏当她爹了? 这也太可怕了! 大丫已经带着二丫三丫去摆摊,给她写了个纸条,大概怕她认字不多,主要是画的。 饭在锅里,躺着休息,不出门。 陆弃娘身上不舒坦,确实也难得不想动,就躺在窗前,晒了大半天的太阳。 结果,还是躺不住。 起来也不敢干重活,还得随时往茅厕跑,简直血流成河。 饶是这样,她还是把家里收拾了一遍,不能碰冷水,她就烧水,兑温水把家里被褥拆了都洗了。 好在昨日那股不要命的疼劲过去了,今日这种闷闷的不舒服,她能忍。 晚上萧晏回来,给陆弃娘带了红糖。 “我打听过了,说红糖好。”萧晏的耳根子都是红的。 陆弃娘谢过他,脸也红了。 哎,经过了昨晚的事情,两个人都有些不自然。 啊啊啊啊,陆弃娘要疯了。 还好萧晏白天不在家,否则大眼瞪小眼,她要尴尬死。 这会儿已经很尴尬了。 等晚上萧晏又要替她揉肚子的时候,尴尬再次爆发。 “不用不用,我好了。萧晏,昨天谢谢你了。” “举手之劳。下次若是还疼,让我帮你。” 其实胡神医说了,生个孩子是最好的办法。 这个,他也能帮的…… 陆弃娘心里暗暗想,我就是疼死,我也不能说。 忍疼最多忍一两天,但是尴尬这事,真是经年累月都难以消解啊! 难受。 第二日就是八月十五。 陆弃娘又生龙活虎,一条好汉。 萧晏下午就能带着云庭回来,陆弃娘想着,既然是过节,那就要买点好酒好菜。 中秋节,阖家团圆,是个大日子。 看到猪肉新鲜,买,回家氽丸子吃。 看到小白菜鲜嫩,买,回家烧汤喝。 兜里有钱,嘴上有油,一家人平安健康,陆弃娘觉得现在就是最好的日子。 “这菱角怎么卖的?”陆弃娘看到小贩挑的菱角十分饱满,不由停下来问价。 “让开,都让开!!” 第160章 生辰礼物 陆弃娘原本正弯腰挑拣竹筐里的菱角,指尖还沾着泥腥气,却听到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马蹄声——不是零碎散乱,而是整齐如擂鼓的闷响,每一声都似踏在人心口。 她下意识攥紧手中荷包,抬头时,正撞见一队黑甲铁骑从长街尽头压来。 玄铁铠甲在秋阳下泛着冷硬的乌光,连马匹的胸甲都严丝合缝,仿佛一片移动的刀山。 头盔遮住了所有面容,唯见一双双眼睛寒潭般深不见底。 马蹄裹了棉布,落地只余闷响,可千百道铁甲鳞片相撞的细碎铮鸣,却钻进人耳中。 “姑娘,小心!”卖菱角的老汉,拉了陆弃娘一把,让她也后退。 陆弃娘这才回神。 “大爷,这是黑甲军吗?”陆弃娘问。 “是啊!”卖菱角的老汉神情激动道,“这可是之前的破虏将军带出来的,个个以一敌十。” 能亲眼见到这等气势,真是荣幸。 陆弃娘想起了萧晏,有短暂的黯然,随即想,她看到了都难受,幸亏萧晏不在,否则他得多难过。 那些金戈铁马的日子,还那么清晰地留在回忆之中,但是却又无法挽回地远去。 英雄尚未迟暮,却回不去了。 当黑甲军行进到陆弃娘身边的时候,居中一人忽地抬手,整队瞬间静止。 陆弃娘愣住,感受到他目光的凝视,不由抬头看向他。 那人头盔微侧,目光扫过陆弃娘手中的菱角。 陆弃娘脊背倏地绷紧,却见他只是轻叩刀鞘,队伍又如黑潮般无声涌去。 陆弃娘看到了他眉心,有一道伤痕。 摊主被吓得几乎跌倒在地,见他们退去之后方如释重负。 “吓死我了,我以为他们要抢我的菱角。”摊主心有余悸地道。 陆弃娘笑了笑。 怎么会呢? 他们是萧晏带出来的人。 她挑了十几个菱角,付了钱往回走。 “娘,娘,您刚才看到黑甲军了吗?”三丫激动地迎上来,“是我爹之前带的黑甲军!太厉害了,太厉害了!” “三丫,听娘说,这件事,千万不要在爹面前提起,知道吗?” 二丫闻言撇撇嘴。 这不让提,那不让提,怎么,她们的爹什么时候那么脆弱了? “娘,”大丫道,“我看着他们走的方向,是不是有可能,和我爹撞上?” 萧晏也该往家里走了。 陆弃娘道:“希望别撞上,回头我偷偷问问云庭。不行,我再去买点菜。” 再买一坛酒。 多喝点,睡得香。 反正她上次就是。 要不,再给萧晏买点东西,让他高兴高兴? 收到礼物,总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嗯,就这么定了。 可是,应该给他买什么,既不太贵,又实用,萧晏又喜欢呢? 有点不容易。 忽然,陆弃娘想到了什么,就快步往铺子而去。 萧晏回来的路上,叮嘱云庭:“你回家是陪你祖母好好过节的,千万不要再和你爹起冲突。” 云庭趴在驴背上,有气无力地道:“你看,我还有和我爹吵架的力气吗?” “你好好坐着!”萧晏牵着驴,不由骂道,“坐没坐相,你要是我的兵,我早就……” “我不是,我是你舅舅。” 萧晏真想给他一巴掌。 “萧晏,刚才是蒋玄吗?” 如大丫所说,萧晏和云庭,刚才和黑甲军狭路相逢。 黑甲军并未停留,从他们身边风驰电掣而去,让云庭吃了一嘴的泥土。 他依稀认出来,为首之人,好像是萧晏旧日的左膀右臂蒋玄。 “是他。”萧晏淡淡道。 “好小子,出息了,见了你都不停下。”云庭骂道,“还害我吃了一嘴的土。等下次见了,看我不捶他。” 萧晏懒得理他。 两人回了家。 云庭说要回国公府,陆弃娘喊他洗澡换衣服,怎么也要收拾整齐,回去见老人。 云庭却摆手,“没事,我就这么回去,走了!” 说完,竟就那般,扬长而去。 陆弃娘把给他准备的水果装在褡裢里,放在驴背上。 “不用管他。”萧晏道,“这是回去找他祖母诉苦告状去了,由着他去。” 这些天,云庭确实也吃苦了。 得让他能抱怨抱怨,然后就可以继续努力了。 大丫和二丫在准备晚上的饭菜,三丫要萧晏陪她出去玩。 “等等,”陆弃娘道,“你先出去,我跟你爹说几句话。” 三丫拿着球往外跑,后面跟着阿黄。 “萧晏,你来,你来——”陆弃娘神秘兮兮地道,“我给你看点东西。” 萧晏心里忽然生出了期待。 今日是他的生辰,难道会有好事发生? 但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别期待,大概率是鸡鸭鹅猪的事情…… 陆弃娘带着萧晏回到屋里,开始解腰带。 萧晏:?!!! 还有这等好事? 感觉不太像陆弃娘的作风啊。 死脑子,别乱想。 陆弃娘捣鼓半天,总算把粗麻布腰带上的死扣解开,取出里面的东西,“怕丢了,不知道藏哪里好,嘿嘿,我聪明吧,偷都偷不去,我自己都打不开!” 她掌心里托着一枚青玉扳指。 “弓弦总磨虎口,这个能护着些。”陆弃娘指尖还沾着灶灰,袖口蹭过玉面留下一道灰痕,她慌忙用袖子去擦,“掌柜说是和田青玉,说是极好的,我磨了他很久,才五两银子给我……虽说和你从前用的不能比,但是好歹能用。” 萧晏拈起扳指的动作滞了滞——这分明是祁连山脚矿坑里论车卖的灰玉,内圈还有两道指甲盖大小的石筋。 他瞥见陆弃娘掌心的茧子,喉头滚了滚:“确是极好的玉。” 因为有她的用心,那这就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瑰宝。 陆弃娘催萧晏:“试试,试试!” 她盯着萧晏将扳指套在右手拇指指上,玉石卡在骨节处略紧,急急问道:“是不是不合适?” 萧晏却笑着转了转腕:“比我从前用的更合适。” “那就好,那就好。”陆弃娘高兴地笑了。 “弃娘,谢谢你,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物。” 陆弃娘懵了。 啊?生辰礼物? “今日你生辰?” 萧晏也愣住:“你不知道?那为什么给我送礼物?” 第161章 萧茶花 陆弃娘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 萧晏都说了生辰礼物,她怎么就不会将错就错呢? 太尴尬了。 “就是想给你送点东西。”陆弃娘讷讷道,“不过还好还好,今日中秋节,家里做了好菜,一起给你庆生。” “那是心有灵犀。”萧晏笑道,“所以让你决定今日送我礼物。弃娘,谢谢你。” 啥心有灵犀,分明是安慰你。 看萧晏现在的样子,好像挺高兴的,没有受到黑甲军的影响? 也可能,是没遇到? 那就有点亏了,五两银子呢! 不过陆弃娘自我安慰,扳指这东西实用,又用不坏,值得,值得。 “弃娘,”萧晏看着屋里多的那张床,幽幽开口,“你信不信算命的?” “算命的?”陆弃娘道,“收钱的我不信。不要钱的,我信好的,不信坏的。” 萧晏忍俊不禁。 果然,陆弃娘永远有自己的一套理论。 “怎么了?你该不会去算命了吧。”陆弃娘道,“多少钱?” 男人手里,真是不能有钱,否则总能想办法给你花出去。 “没有。”萧晏道,“只是我们一起服徭役的一个人,说他会算命,非要给我算。” “那行啊,又不要钱,当玩呗,他说你什么?” “他说我命好。” “那还用他说?”陆弃娘道,“听我的,萧晏,你的福气在后头呢!别人能害你,但是抢不走你一身本事。你让我当将军,我都爬不上马。让你当,你跳上马,提着枪就冲了。” 人啊,永远要有吃饭的本事。 本事不骗人。 “他说有一点不好。” “不好的你不听。” “可是我觉得有点道理,而且这破解之法,也不难。” “怎么破解,要花钱吗?” 陆弃娘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她怎么觉得萧晏被骗了呢? 算命不要钱,破解要钱,这种套路,她见的多了。 “不要钱。” 萧晏的话让陆弃娘如释重负。 “那你说,不要钱就好说了。” 萧晏指着那张床道:“说我睡的屋里,不能放床。” “啊?为什么?” “不知道。”萧晏不会编瞎话,干脆装傻,“反正就说不好,让挪出去。” 见陆弃娘面上露出狐疑的神色,他连忙又道:“我想着,天也冷了,炕这么大,也够我们俩睡了。你若是不放心我……” “放心,我没不放心你。”陆弃娘连忙道。 “那就好。”萧晏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今日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太孟浪,让你觉得不适,才会……” “没有没有,是我怕挤着你。” “我不怕。” 陆弃娘:“……那床放屋里,真不好?” “真不好。”萧晏一脸认真。 “那……算了,搬出去吧。” 反正萧晏不让她睡床上,她也不好意思让萧晏睡床上。 萧晏:“咱们俩一起搬!” 于是,大丫姐妹俩在厨房里,就看着父母费劲地把床从小小的门里,好容易搬出来,又塞进了厢房。 “爹娘这是做什么呢?”二丫好奇地问。 “没什么。”大丫道,“闲着就折腾折腾,不合适再放回去。” 那床能在正屋摆两日,已经算它命长。 原本大丫还以为,萧晏会让那床塌了呢。 看起来,萧晏想到了更好的主意,让床躲过一劫。 晚上吃饭,桌上满满摆了八道菜,另外还有月饼和几样水果,李老爷给的稀罕的沙果和芒果,也摆上去了。 萧晏有意无意地伸手,露出拇指上的扳指。 “爹,您买了个扳指?”二丫眼睛最尖。 萧晏清了清嗓子,“你娘给我买的,我射箭其实不用扳指也行,五两银子,实在是不便宜。” “五两银子?”二丫震惊了。 陆弃娘道:“五两银子怎么了?这是你爹吃饭的家伙。咋不用扳指,那手都通红的,谁也不是铁打的。你别又跟我要东西,你爹今日生辰,回头你生辰,我也给你买东西。” “爹的生辰啊!”三丫高兴地放下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萧晏面前跪下,“爹,我给您磕头了!” 萧晏都没反应过来,就听“砰砰砰”,三丫磕得那叫一个实诚。 “你这孩子,”陆弃娘大笑,“这是给你爹庆祝生辰,还是跟你爹讨红包呢?” 萧晏一把把三丫拉起来,伸手替她揉着额头,心疼不已。 大丫也起身,对萧晏行了个福礼,“今日是爹爹生辰,祝您平安喜乐,长命百岁,也愿您似松柏——风过千山,骨不折青云志;雪埋三尺,根犹系西北土。” 萧晏眼眶微润。 这其实是不久前,他刚教几个孩子的,“风过千山骨不折,雪压三尺根立深。” 没想到,大丫自己改了一下,说得他内心激荡。 他没忘记过自己的青云之志,也没有忘记过让他年少成名的西北。 二丫见状,也放下手中的鸡腿,擦了擦手,给萧晏行了一礼,然后道:“爹,我也不像大姐那样会说话,我就给您二十个钱,您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陆弃娘笑得不行,“萧晏,你有面子啊,铁公鸡都拔毛了。” “错,我是糖公鸡。”二丫骄傲地道,“别说拔我的毛了,只要敢跟我伸手,我高低要沾点别人的东西下来。” 众人都哈哈大笑。 “三丫是九月初一的生辰,”吃着饭,陆弃娘和萧晏道,“大丫二丫是冬月初一。” “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生辰,”二丫道,“这是我们和娘在一起的日子。” 她们不是娘生的,但是却有着比其他母女更深刻的羁绊。 暮色染透青瓦檐角,葡萄架已悬满月光织的银纱。 一家人在满月之下,欢声笑语,共庆佳节。 吃过饭,大丫把剩菜收拾了,摆好了石榴、芒果、沙果和葡萄几样水果。 三丫盯着沙果目不转睛。 其实,陆弃娘也只留下了六个。 萧晏见状,先抓了一个给她,又给另外母女三人每人一个。 陆弃娘也给他塞了一个,“够了,一人一个,剩下那个,让她们三姐妹自己分。” 萧晏笑着接过去。 陆弃娘咬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喟叹:“贵是贵,但是好吃是真好吃啊!” 感觉比去年浅浅尝那一口更好吃。 萧晏也咬了一口,随后蹙眉道:“我怎么觉得,味道有些奇怪?” “是吗?” “嗯,不信你尝尝。”萧晏把他咬过的送到陆弃娘嘴边。 大丫眉眼之间淡淡笑意。 第162章 三少爷变形回家记(一) 陆弃娘就着萧晏的手咬了一口,“没有啊,挺甜的啊!” “是吗?那我尝尝你的。” 萧晏很自然地在陆弃娘手中的沙果上咬了一口。 “怎么样?” “还是你这个好吃一些。” “那给你吃!”陆弃娘大方地和他交换,“我吃着都一样,我什么都吃,不挑食。” 二丫见到萧晏嘴角勾起的弧度,不由撇撇嘴,随后忍不住笑了。 而另一边,云庭回府,让国公府近日的低气压一扫而空。 因为老祖宗高兴啊,整个府里就都是喜气洋洋的。 “祖母,这是驴,您见过吗?”云庭牵着他的驴,哦不,萧晏的驴,得意洋洋地给老祖宗介绍。 老祖宗笑道:“怎么没见过?我年轻时候也出过门,见过街上的东西,你还真当我什么都没见过呢!” 云庭让人把驴牵下去,还不忘叮嘱:“给我好好喂啊!” 这驴要是有点闪失,萧晏会尥蹶子的。 下人忙答应。 “那这个,您肯定没见过!”云庭从怀里掏出个泥捏的老寿星,放在老祖宗手边的炕几上,“因为这是我给您捏的!” “你别说,还真好看呢!”老祖宗的脸都笑成了一朵花。 众人违心的恭维着那只丑丑的老寿星。 “庭儿,你这手怎么了?”老祖宗忽然看到云庭的手,掌心通红,顿时紧张地问道。 她眼神其实不是很好用了,所以没看得很真切,只觉得通红一片不正常。 云庭忙把手缩回去,“没什么,来的时候,握着缰绳握红了。” 手上那些水泡要是给老祖宗看到,今晚这顿饭,大家都别吃了,就听她哭就行了。 “娘,您看看谁回来了?”云国公拉着大房二侄子,也就是云庭的二哥云睿进来。 云睿算是这一辈有出息的,中了个举人,虽然是吊车尾,但是不也是中了吗? 然后云国公帮他在外面谋了个差事,差不多待了两年,作为跳板,今年刚调回来。 为了给老祖宗一个惊喜,之前一直瞒着她。 “云睿给祖母请安。”云睿进来就跪在地上磕头。 “起来,睿儿快起来。”老祖宗高兴地连声道,“回来了好,回来了好。你不知道,我总骂你叔父,把你弄到那么远的地方,我天天想啊盼啊,也见不到人……” 虽然她最喜欢云庭,但是其他孙子,也都很亲。 “叔父一心为我谋划,”云睿站起来道,“所以我现在才能回京。” 他是举人,在京城是谋不到什么好缺的。 出去历练两年,好好夸一夸任上的作为,然后再回京就容易多了。 “你看你二哥,”云国公指着云睿骂自己儿子,“历练两年,越发进退有度。你看看你——” “我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云庭嬉皮笑脸地用二丫骂自己的话自嘲。 只要他先躺下,就不怕别人把他捶倒。 云国公气得胡子乱颤。 云庭借着尿遁出去。 ——他实在很烦他爹总是用别人打压他。 虽然他确实不咋滴,但是他不要脸的吗? 二丫和大丫比,身上毛病不更多吗? 弃娘什么时候当着外人,拿着两个人比了? 丫鬟替他撑帘子,云庭下意识地道:“有劳”。 说出口,他都愣了一下。 其实,他不会说这些客气的话。 但是二丫总是骂他,说他不懂礼数,说他出了门,别人不欠他的,让他学点礼数。 然后好像,慢慢的,习惯成自然。 那丫鬟听了他的话,吓得一动不敢动。 刚才她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她怎么听见混世魔王和她说“有劳”? 一定是她听错了,那怎么可能? 她的耳朵啊,可不能出问题,那就不能在老祖宗屋里了。 云庭也不用人跟着,自己提着灯笼,去园子里溜达。 家里的长廊,处处都点着宫灯,一眼望去,如同漂亮的珠链连在一起,十分养眼,云庭脑海里竟然浮现出不合时宜的想法。 ——费灯油。 这么多灯,一晚上多多少斤油,一斤油多少钱,一个月算下来,不得几十上百两银子? 可是晚上,园子里也没什么人看,只有负责添灯油的婆子,在廊下聚在一起玩叶子牌。 云庭也没惊动她们,悄悄地又回去了。 好消息是,他爹看了他一眼,终于无视他,不试图翻翻他这条咸鱼了。 坏消息是,从来都懂事孝顺的二哥,今日给老祖宗带回来了稀罕的礼物,比他那丑丑的老寿星好一百倍。 云睿给老祖宗带回来一只鹦鹉。 和常见的绿鹦鹉不同,这是一只红鹦鹉,说是从暹罗带回来的,比绿鹦鹉体型大一圈,金色的眼睛,嘴和爪子都是淡红色,羽毛赤红,而且十分聪明灵巧。 “老祖宗,有客来!” “小蹄子,别偷懒!” 鹦鹉一会儿一句,把老祖宗逗得眼泪都出来了。 云庭也很感兴趣,尤其是这鹦鹉,竟然会喊“小蹄子”。 他想跟祖母讨要,回去替他和二丫对骂。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有些愧疚。 他没给祖母带回来什么,却只想要祖母的东西。 祖母明显,也很喜欢这只鹦鹉。 云睿让人教鹦鹉的话,显然都是用心的,给老祖宗请安,然后骂小丫鬟,热热闹闹的,都是老祖宗喜欢的。 相比而言,他想的是,无论他送什么,老祖宗都欢喜。 事实也确实如此,但是他就是有些内疚。 一家人聚齐吃饭,男女分开,女人这边,祖母带着大夫人和大房的两个孙媳妇坐,几个妾室带着丫鬟站在一旁伺候。 男人那边,则是云国公带着两个侄子和云庭坐。 云国公和老大云涵讨论家里生意,和云睿讨论官场,云庭不被搭理,也没闲着,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地吃着桌上的菜。 云国公看得直皱眉。 本来想骂他,但是看到云庭被晒黑的手,想想又觉得心疼,轻声吩咐身边小厮让厨房加两道云庭最爱吃的菜。 云庭很快吃饱,就有些犯困,毕竟他上午也是干活了的。 但是祖母兴致还很高,他也不好现在就走。 他无聊地到处乱瞄,忽然看到云涵庶出的小女儿,今年才六岁的云珍,正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菜,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但是她身后伺候的奶娘,却没有动筷子。 这是…… 云庭忽然想起来,大嫂董氏,认为孩子不能多吃,要饿一饿,才能好养活,所以别说庶女,就是她自己所出的嫡女,晚上也只给猫粮大小的一口饭吃。 而且董氏还说,女子要身材纤细,要有细腰,日后才能得夫君欢心,所以对女孩子饮食愈发严格。 这是一个以细腰为美的时代。 云庭想起来这简直就是愚昧。 大嫂还出身清贵世家呢,还不如陆弃娘一个没读过书的乡野妇人。 看看三丫,被养成小牛犊子一般,打遍周围八条街无敌手,那多带劲! 第163章 三少爷变形回家记(二) “珍珍,过来。”云庭对侄女招招手。 云珍没敢动。 嫡母和姨娘都告诉她,离这个混世魔王的小叔叔远点。 惹不起,躲得起。 云庭疑惑,“你不是叫珍珍吗?” 难道他记错了? 董氏闻言开口道:“三叔父喊你,还不过去?” 云珍这才在奶娘的带领下,过来给云庭行礼。 云庭从桌上捡了一块云片糕给她,“吃吧。” 云珍犹豫了下,看向奶娘,而奶娘则看向董氏。 若是从前,云庭是不会察言观色的。 可是现在,他莫名就察觉到了董氏的不高兴,虽然董氏没有表露出来,只是让云珍谢过他。 云庭忽然意识到,他好像犯了错。 不过大概反应速度被二丫练出来了,他很快又道:“大嫂真是贤惠。我在外面,看别家庶女,嫡母都不管。可是珍珍这身上穿戴的,比云珠都鲜亮。” 这话说得众人都愣住。 因为除了云庭,谁不是人精? 谁没听出来,云庭是在故意捧着董氏说话? 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云三少爷,会说场面话了? 董氏都觉得高兴。 毕竟从来不夸人的人夸自己,那不是说明自己真的好吗? “都是我女儿,咱们国公府,也不是养不起孩子,我也做不出那种苛待女儿的事情。日后她们姐妹,也是相互扶持,珍姐还是姐姐,自然要更精心一些。”董氏道。 “大嫂,我得敬你一杯。只盼着日后我媳妇,能有大嫂一半好就行。” 老祖宗高兴得不行,她的孙子,终于长大了。 她说什么来着? 好孩子是惯不坏的! 个个都说她溺爱云庭,等着看笑话,现在来看看! 她的庭儿,又懂事又孝顺,在外面见一头驴,都得惦记着自己没看过,巴巴带回来给自己看。 但是她嘴上却道:“这是想媳妇了?等祖母、大伯母和两个嫂子,给你相看个好的。” 云庭脸色通红,又给云珍夹了一块点心,借机掩饰自己的尴尬。 云国公虽然没说话,但是也老怀甚慰。 吃点苦好,长进了许多,至少会看眉高眼低,日后不至于得罪了人还不知道。 吃过饭,云国公端着一盘鲜花月饼走了。 众人知道他是去公主牌位前供奉了,然后能陪着公主说半宿的话。 云庭本来在陪老祖宗说话,见状低声道:“祖母,您先帮我张罗张罗我跟您说的事情,我去跟我爹说几句话。” “去吧去吧,放心,既然是做好事,祖母帮你张罗。” 等云庭出去后,老祖宗便道:“让各房下人,把自己不要的衣裳都送来。云庭一会儿还得走,要尽快。” 大夫人笑道:“娘,这是要做什么?” 老祖宗道:“云庭啊,在外面住,见了不少穷人,怜贫惜弱的,说要找些旧衣裳带回去。咱们卖,也卖不得几个钱。云庭说了,不用很好的,就不要的拿来,不拘男女老幼的,挑一挑,去送人。你们啊,也只当跟着云庭做好事,攒功德了。” 刚才还没吃完,云庭就过来陪她说话。 说见过的贫苦,说得老祖宗眼泪都掉下来了。 云庭说,他要自己回来挑。 这会儿多半他是去找亲爹说悄悄话了。 老祖宗道:“云庭真是长进了太多太多。” 四周的人立刻附和恭维。 老祖宗心说,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听不出你们真心假意吗? 你们嘴上说得好,心里却是不服气的。 且等日后再看,云庭定然会让你们刮目相看。 云国公的房间里。 铜兽炉里青烟袅袅升起,窗外的桂花香透窗而入。 云国公摩挲着妻子的牌位,笑着道:“长乐,又是一年中秋了。” 别人都说云国公很装,为了富贵荣华,把妻子的牌位放在房间里,博取太后和皇上的怜惜。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为了救命。 看不到妻子的牌位,他活不下去。 “多少年了,还惦记着呢。”云庭推门而入,“我娘说,她要去投胎了,别纠缠她了。” “胡说八道!”云国公怒道。 他无数次祷告,让妻子等着他,他们要一起牵手投胎,来世再做夫妻。 云庭进来在蒲团上跪下,给亲娘磕了三个头,“娘,不孝儿给您磕头了。” 磕完头,上了一炷香,然后他就盘腿坐在蒲团上,伸手从供桌上捞了一块鲜花馅儿的月饼,“娘,我帮您吃一块。” 云国公看着他这无赖模样就上火,“走走走,陪你祖母说会儿话,然后骑着你的驴走!” “不是我的驴,是萧晏的,好说歹说才肯借给我。”云庭咬着月饼,用另一只手接着饼渣,然后把饼渣也塞进嘴里。 云国公:“……” “爹,我娘都不在这么多年了,您再找一个吧。”云庭开口就石破天惊。 云国公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 云庭正在吃月饼,被呛到了,咳嗽不停。 云国公只能给他顺气,又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云庭看着被自己喷得到处都是的饼渣,埋怨道:“爹,您怎么这么浪费。孩子吃东西的时候不能打!” 云国公:“你赶紧滚出去,在你娘面前胡说八道,别怪我抽你。” 第164章 三少爷变形回家记(三) “爹,我是认真的。”云庭这次离亲爹远远的,在亲爹书桌后的椅子上坐着,想要翘个二郎腿,都觉得腿酸得要命。 这徭役,真没白服。 他是累服了。 “爹,弃娘说,活着的时候好好的,死了弄什么都没用。” “你出去!” “你和我娘恩爱,我娘死的时候,得惦记咱们爷俩。您对得起她了。您一个人,我又是个混蛋,您挺难的。找个人吧,知冷知热的,要不一个人,真的太孤单了。” 他自己睡觉,到现在都害怕。 可是父亲这屋里,没有一个丫鬟。 小厮晚上也不当值。 偌大的院子,只有父亲一个人,云庭想起来,有点心疼。 虽然他看不起萧晏在陆弃娘面前的唯唯诺诺,不像个男人样,但是过日子,需要有个女人,让日子热闹起来。 嗐,也就是陆弃娘被萧晏盯上了。 要不介绍给他爹,还挺合适的。 “大人的事情,你不要管。”云国公道。 他知道儿子是好意。 但是谁也取代不了亡妻在他心里的地位。 他并不孤单。 他们一直在一起。 偶尔冒出来的那点孤独不可怕。 可怕的是,另一个女人,会渐渐洗去他们曾经恩爱过的记忆,会占据长乐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不。 那对云国公来说,才是不可承受之重。 “等你成亲之后,多生几个孩子,我到时候就可以含饴弄孙。”云国公道。 “那您等着吧。” 没影子呢! “别走了。”云国公忽然道。 儿子懂事了很多很多,比他想象中还多。 “不,我要走。”云庭道,“我在家里能做什么?无非是被丫鬟小厮围着,像个废物一样吃喝玩乐。在家被你骂,出门被人指点。” 他舔了舔嘴唇,“其实爹,外面挺有意思的。” 虽然辛苦,但是见到了很多不一样的人和事。 “我在弃娘家里,过得也很高兴。” 那是一家人的热闹,没有其他任何外人,没有勾心斗角,只有相互扶持,一起对抗命运的风雨。 “我也没什么出息,读书还不如大丫,我寻思着,我就跟着萧晏混吧。他吃肉,我喝汤。我没能力,但是我跟着有能力的人,总能做点事情。” 云国公看着妻子的牌位,心里默默地道:长乐,是不是你在保佑我们的儿子,让他开窍。 “你快去吧。”云国公道,“早点回去休息。” “行,我再去陪祖母说会儿话。下次回来,得是过年了。” 云庭自己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爹,我说的是认真的。倘若有合适的人……” 云国公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去吧。” 云庭停顿了一下,走了。 回到老祖宗的院子里,看着下人们都抱着衣裳等他,他大笑着道:“小爷来了!” 他自己坐在小杌子上,一件一件挑衣裳。 “这个,拿回去!”他对红着脸偷看他的丫鬟道。 丫鬟眼中露出惶恐之色,几乎都想跪下了,却见云庭笑嘻嘻地道:“还能穿呢!别浪费了。姐姐我看你穿着好看。你们啊,别光想着哄我高兴,自己的好衣裳都不要了。” 丫鬟被他一声“姐姐”喊得面露春色,把衣裳拿起来。 明日就穿,三少爷夸她穿这件好看呢! 云庭其实明白,很多人都是想讨好他。 但是他真是想做点事情。 他一边挑衣服,一边跟陪着他的祖母说陆弃娘的事情。 老祖宗听得津津有味,听到有趣处捧腹大笑,听到陆弃娘生病,被张鹤遥抛弃,又流眼泪,不住地骂张鹤遥。 这比什么折子戏都更让人容易代入。 “弃娘不容易,真不容易。” “是啊,我看着她都觉得累。但是祖母,她天天傻乐傻乐,过得可高兴了。” 云庭足足挑出来了四大包袱的衣裳。 “回头都给我放在驴身上驮着,我牵着驴。”他说。 “祖母让人套车送你回去。”老祖宗怜爱地道。 “那好,别忘了我的驴。” 老祖宗又让人开箱取银子给他。 云庭道:“我不要!祖母,我爹说了,什么都不给我,那我就不要。弃娘说了,滴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她一个女人,自己能养三个女儿。我一个大男人,还养活不过来自己吗?” 按照他的经验,他越争气,祖母就越大方。 这会儿他心里其实都已经恨不能扒开自己的口袋:祖母,请发钱! 但是装总是要装的。 结果大概可能是装过头了,老祖宗激动地道:“好好好,庭儿,我的好孙儿,就是要活个样子出来给那些看不起的人看看。” 竟然,就让人把银子收起来了。 云庭:“……” 他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让你装,装大了吧! 他不是从前,视金钱如粪土了,因为那时候,他根本没有花钱的地方。 现在不一样了,他知道,钱真是好东西啊! 就算不花,他也得有点钱傍身不是? 最起码,在对二丫毫无招架之力的时候,还能用钱让她闭嘴,苟延残喘一阵。 结果,没了。 好好好。 老祖宗屏退下人。 云庭顿时升腾起来点希望——这是怕他没面子,要偷偷给他钱? 行啊行啊,还是祖母周到。 结果,等人都出去之后,老祖宗道:“庭儿,祖母问你一句话,你别害臊,和祖母说实话。” “害臊?不会的,不会的。”云庭连连道。 他这次一定不装了。 给就收着。 结果老祖宗问他:“你爹上次去看你,回来说,相中了弃娘家的大丫。祖母啊,本来不愿意。但是今日听你说了弃娘的许多事,是由衷地喜欢她。她带出来的女儿,也差不了……” “不不不,”云庭连连摆手,“差挺多的。” 这个真不要啊! 这次不是装的了。 “差很多?”老祖宗惊讶。 “祖母,您别误会,是我差很多。我和大丫,不行不行——” 不要乱点鸳鸯谱啊! 第165章 三少爷变形回家记(四) “你不喜欢她?” “喜欢,但是不是那种喜欢。”云庭解释道,“祖母,这样跟您说吧,我看大丫,有种看我娘的感觉,虽然我并没有见过我娘。” 大丫温柔聪慧,善解人意,而且严肃起来的时候,又凛然不可侵。 “我喜欢她,可是看着她会紧张。” 那绝对不是男女之情。 说句糙话,他对着大丫,头都抬不起来。 他怎么可能生出那种龌龊的感觉呢? 那可是大丫啊! “那倒是个好丫头。祖母其实盼着你找个那样的媳妇,但是你不喜欢,那也就算了。人这辈子,什么都抵不过自己心里欢喜。”老祖宗有些遗憾地道。 云庭还没松口气,就听自己亲祖母道:“那她家里二丫头三丫头呢?” “祖母,您饶了我吧。二丫那张嘴,一张嘴就把我撕烂了。三丫才刚留头呢!” 为了不让祖母乱点鸳鸯谱,云庭立刻岔开话题。 “祖母,我有几件事情,想跟您说。” “说,祖母听着呢!” 云庭把长廊点了那么多宫灯的事情说了。 “过节的时候尚没有人去,平时就更没人了。我知道府里不缺那点银子,但是祖母,浪费总是不好的。” “好好好,我庭儿说得对。祖母明日就让人去办!” “咱们府上,也不指望省这点银子。所以省下来的钱,等冬天了,就设个粥棚,每日施几锅粥。我不知道积不积功德,但是祖母,咱们将来有个难处的时候,未必没有人帮我们。萧晏不就是吗?” 没吃过猪肉,但是见过猪跑。 萧晏就是陆弃娘养的猪。 老祖宗感慨道:“庭儿,你能想到这些,是列祖列宗保佑!” 国公府又有希望了。 没有什么,比子孙出息,更让老人感到高兴。 “今日,是祖母这几年最高兴的一日。祖母本来舍不得你,但是看你出去这么短的时间,就有这么大的进步,祖母放你走。祖母盼着见到你,撑起国公府门楣的那日。” 云庭被老祖宗的慷慨激昂弄得都脸红了。 其实,他还是那个废柴,文不成,武不就。 但是他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总比混吃等死来得好。 他累,但是充实,而且现在谁敢说他纨绔子弟,他直接就能一口痰吐过去。 “不早了,早点回去。”老祖宗道,“我看你今日,多看了那红鹦鹉好几眼,一起带回去吧。” “不用,祖母,留着它陪您解闷。” 之前他确实自私地想过,要了鹦鹉回去逗二丫,也因为自己自私而愧疚。 但是后来吃饭的时候,听说那只红鹦鹉,足足花了二百两银子,他就真的不想要了。 二百两银子是什么概念? 三两银子可以买一个二丫,二百两银子,可以买六十多个二丫。 六十多个二丫,能用口水把他淹死。 六十多个二丫,也能在这样的黑夜,从墙头跳出去,拖着流血的膝盖,跑好几里路求救。 那都是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了。 可以改变六十多个二丫命运的银子,也就能买一只鸟。 祖母年龄大了,想要享受什么就享受什么,云庭也希望把最好的都孝敬他。 但是云庭自己,现在和以后,都绝不会花二百两银子,给自己买一只鸟。 因为见到了太多苦难,他无法理直气壮地挥霍。 他除了运气好,投生在这样的家里之外,自己又有什么本事,配得上那样的奢华? 云庭走的时候,又做了一件事。 他去厨房要了木桶,把府里下人都没吃完的剩菜,简单分了分凉菜热菜,然后就都装进了两个大木桶里。 “三少爷,您要这些做什么?”厨房的人紧张得问道。 “没什么。木桶我就不还回来了啊,就说是我带走了。要不我给你写个条子吧,省得你为难。” “不用不用,三少爷,不用。小的来拎,您要放哪里?” 云庭手上的水泡还隐隐作痛,就没有和小厮争,“给我提到马车上。” 他在厨房又转了转,眼睛到处乱看。 厨娘紧张地声音都变了,恭恭敬敬地道:“三少爷,是不是还要吃点什么?” “有,鹿肉吗?”云庭问。 厨娘忙道:“有有有,新鲜的没有,有腌的。但是您要是新鲜的,现杀也很快。” “不用了,给我快腌鹿肉就行。” 二丫那个大馋丫头,一直惦记着鹿肉。 腌鹿肉,也是鹿肉。 云庭满载而归,回去累得倒头就睡。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云霄之上,俯视着大地。 国公府长廊宫灯如织,欢声笑语。 一墙之隔,没穿裤子的三岁女孩,举着一个破碗瑟瑟发抖…… 第二天一大早,云庭就催着萧晏出发了。 从国公府要来的旧衣裳,他先让陆弃娘挑了一遍,然后把剩下都放在驴背上驮着。 两大桶剩菜,他挑一会儿,让萧晏挑一会儿。 服徭役的人,在八月十六,过了一个比中秋节,甚至比过年还好的节日。 他们吃到了肉,分到了衣裳,是他们余生都津津乐道的一件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当然,对另一些人来说,八月十六这日,是黑暗的。 因为中秋节这日,皇上请宫里的人吃螃蟹。 那螃蟹说是养了几日的,但是吃起来,和淑妃请客那日的一样好吃。 可是吃完螃蟹之后,皇上发了很大的火。 妃嫔皇子们都跟着跪了一地。 太子恳请皇上息怒,恳请他爱惜身体。 皇上让太子处理这件事,彻查宫中采买。 太子这会儿晕头转向,而那些做了手脚的人,有种末日将至的惶恐。 而陆弃娘,也迎来了一个好消息。 第166章 百姓各有苦处 戴七找上了门,不仅带了肉、茶、点心等一大筐东西,还给她带来了“订单”。 他来找陆弃娘订回程的干粮,而且还给她介绍了很多客户。 因为船老大们很多都是相熟的,而且也都需要买干粮,所以他的介绍,会给陆弃娘带来很多生意。 陆弃娘自然高兴。 “戴七叔,真的谢谢你。” 因为戴七今年三十六岁,都已经有了孙子,所以陆弃娘喊他“戴七叔”。 “客气什么?要说感谢,是我应该谢你。” “戴七叔,你今年回去,还来一趟京城吗?” “看看回去的情况再说,要是回去路上顺利,赶趟的话,就再来一趟。”戴七道,“这是一年大头的收入,希望能多干一趟。” 不过有些事情,不是他能控制的,比如运河拥堵,比如要给官军护送的漕船让路,有时候一耽搁就是好几日。 陆弃娘听得连连点头:“果然各行各业都不容易。” 戴七叹了口气道:“能有其他营生,不要做解户。” 陆弃娘从他的讲述中,了解到了一个新的行当。 原来,漕船负责往京城运送粮食,这些粮食,是百姓上交的。 本朝惯例,地方往京城送粮食,是由官军押送,这个过程叫兑运。 但是路上的损耗,包括官军押送的这些费用,都要地方上自己承担。 地方又会把这个负担,压在百姓身上。 “朝廷不管你扣多少兑运费用,反正他要多少粮食,你得交来多少粮食。所以下面的地方官,就自己加损耗和兑运费。” 喝上了陆弃娘的茶水,戴七也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倒苦水。 百姓们本来该交三石粮,但是加上这些,可能就要交五石。 “那么多吗?”陆弃娘咋舌。 她没种过地,从前最难的时候,就是去村里,捡点人家不要的菜叶子,所以对种地的赋税真的不了解。 她扒拉手指盘算了一下,“这不是加七成吗?” “七成是正常的,还有地方翻番不止。”戴七道,“朝廷说,最多就是加五成,可是底下的经,都念歪了。所以这种情况下,我们这种民间的解户,就产生了。” 原来,解户相当于是分包。 官府扣了百姓七成损耗,其中的大聪明,就拿出两成来包给民间的货运。 解户应运而生。 “我们是得负责到底的。一旦沉船,官府不会放过我们,我们就得赔钱。” 所以,戴七是真的感谢陆弃娘。 陆弃娘叹了口气,“都以为跑船的来钱快,殊不知,没有容易端的饭碗。咱们老百姓,干什么都不容易。” 她也很庆幸,那日及时看到。 再晚点,想帮忙也够呛了。 “不过,朝廷就不管管吗?”陆弃娘道,“七成啊,那些蛀虫拿个一成半成的还不够吗?也不怕撑死他们!” “咱们小老百姓,能怎么办?” “哎,就没有为咱们老百姓说话的官了吗?”陆弃娘叹气,心里却想着,回头问问萧晏,这事归谁管。 要是五公子说话好用的话,让他告诉皇上啊! 他要是不好用,不知道云国公管不管。 总之,这事得有人提一提吧。 这比报复张鹤遥有意义多了。 不过转念又想,这也是个得罪人的事情,也是坑了五公子和云国公吧。 不行不行,她回头和萧晏提一提。 能帮上忙就忙,帮不上,也只能先保护好自己。 大丫正在腌芥菜疙瘩,哗哗地往酱菜缸里倒粗盐。 戴七见到那些盐,眼神微动,忽然压低声音道:“你买的盐多少钱一斤?” “十二文。”陆弃娘道,“这都是官府卖的,都这个价。怎么,戴七叔,你们那里便宜吗?” 戴七往大门外看了看,见没人,他这才用更低的声音道:“我知道哪里卖私盐……” “不用不用。”陆弃娘连连摆手,“戴七叔,我胆子小,我可不敢买。” 她吃不上盐的时候没办法,或许就得去买。 但是现在她手头还算宽裕,就不去想违法的事情。 戴七笑道:“看你人那么能干,胆子却小。我和你说,不会被人抓的。因为卖私盐的,是官兵。” “官兵卖私盐?”陆弃娘震惊地睁大眼睛。 戴七告诉她,卖私盐的,是负责漕粮运输的那些官军。 在漕船之上,他们会夹带私货。 有些人胆子大的,敢在装两三成私货之多。 私货之中,还有大胆的,就敢带私盐来。 当然,买卖私盐这种,都得有很靠谱的渠道,不会随意对外卖。 陆弃娘感慨道:“这里面乱七八糟的门道真多,也就是您干这一行才知道。” “是,乱着呢!苦的都是百姓。” “太难了。”陆弃娘叹气,“其实我见过一些官老爷,觉得他们都是好人。可是他们也不知道底下的具体情况……而老百姓,也不知道朝廷就让加五成,否则总有人去告状吧。” “确实知道的少,老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只知道干活,别说识字了,识数的都没几个,让交多少就是多少。”戴七也很感慨。 “不过,就算知道了,”他又道,“小胳膊能拧得过大腿吗?还是得老老实实交。哎,都是命,没办法。” 陆弃娘跟着好一顿感慨。 她又问戴七什么时候要干粮。 戴七道:“日子定不下来,我还在等回去的货。三五天是他,十天半个月也是他,得看货主的通知。” “行,反正你提前一两日告诉我,赶趟。” 陆弃娘要留戴七吃饭,戴七推说船上不能离人,婉拒了。 陆弃娘给他拿了些干粮硬塞给他,“京城什么都贵,省点是点。” 晚上萧晏回来,陆弃娘就和他说了这件事。 萧晏道:“我之前就有所耳闻,但是没想到如此离谱。” “你说这事怎么办?咱能帮上忙吗?让云国公和五公子出面,是不是会拖累他们?” “嗯,那样不好。”萧晏道。 因为那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 “我来想办法。”他说。 陆弃娘对他竖起大拇指:“我说什么来着?狼行千里吃肉,萧晏,还得是你!” 萧晏嘴角勾起。 第167章 你不要钱 陆弃娘发现,萧晏睡觉的时候,扳指都不摘。 她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不摘,还怪重的。 萧晏睁着眼睛说瞎话:“从前在军中养成的习惯。” “哦。” 一提军中,就让人肃然起敬了。 好,尊重! 这五两银子花得可真值,白天黑夜不离身。 不过第二天,当陆弃娘再看到黑甲军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试探着问大丫:“你说,他们不会往你爹那边去吧。” “娘,好像正是那边……” 陆弃娘:“……那肯定不会那么巧,和你爹他们遇到。” 萧晏撅腚挖泥修堤坝呢,他看不见,他肯定看不见。 反正让她再出五两银子是不可能的了。 什么人家,天天花五两银子哄相公? 这个相公买来才五两银子呢,这后续维护费用过高,让人不堪重负。 陆弃娘正自欺欺人,就听大丫道:“娘,这几日都见到了黑甲军……” “这几日都有吗?我昨日怎么没看见?” “您去送货了,没注意到。” 陆弃娘:完了完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萧晏总会遇到的。 但是问题是,谁知道哪天遇到啊! 不能天天哄着他吧。 哄着也行,但是别花钱。 大丫道:“我昨日好奇,就找人打听了一下他们的去向。” “去哪里?” “他们去的地方,正是潮白河堤坝那里。” 陆弃娘:“怎么,去看你爹吗?” 这些人也是,萧晏倒霉的时候他们怎么不来,这会儿都赎身成良民了,他们又来了? 孩子死了奶来了。 “不是去看我爹,他们是日常骑射训练。”大丫道,“听说潮白河堤坝有鼠患。然后堤坝上的人负责生火把老鼠熏出来,让他们射死。” 陆弃娘:“这倒是好事。不过,你爹肯定遇到了。他回家也不说,哎。” 萧晏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看着旧部就在眼前,自己却成了服役的平民,自尊心大概碎了一地…… 不行,还是得哄哄,而且得有个长久之计。 陆弃娘想,哄孩子她可以,但是哄男人,这个没经验。 其实也有,但是不是把张鹤瑶哄跑了吗? 所以那是教训,不能重蹈覆辙。 陆弃娘思来想去,就去找她唯一的男性“诤友”,能说实话的—— 胡神医。 胡神医正好来给她送药,陆弃娘把他拉到一旁。 “干啥,别拉拉扯扯的。”胡神医道,“赶紧给钱。” “给给给,少不了你一个子。老胡啊,你帮我个忙呗。” “不帮。”胡神医无情拒绝,“我就知道,你找我就没好事。” “这次不让你给人看病了。我就问你个事,男人的事儿。” “男人的事儿?怎么,你男人不行?” 陆弃娘:“……你瞎说什么!” 行不行的,她哪里好意思问。 为了不让胡神医再胡说八道,她飞快地把事情始末说,发愁道:“你说我刚给他花了五两银子买了个扳指,倒是挺高兴的。但是我看,这是个长期的事情,你说有没有什么不花钱,还能让萧晏高兴的事情啊!” “有啊!” “啊?什么,老胡,你快说!” “男人嘛,想的就是女人呗。有女人,天天高兴。” 陆弃娘:“我去给他买个女人?那得添张嘴,多贵啊!什么馊主意!” 胡神医道:“怎么,你自己是个男人?” 陆弃娘听明白了,脸色涨得通红:“老胡,你咋还不正经了!” “怎么不正经了?你们俩都是两口子了,你矫情什么?不想生儿子了?” 陆弃娘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我和萧晏,八杆子也打不着了。” “你俩都睡一铺炕上了,还得用杆子打?”胡神医无语。 “老胡,你别瞎说。” “我瞎说什么了?是你榆木脑袋。你记着,你们是两口子,两口子!你还不趁着现在,赶紧给他生个儿子绑住他,难道要等着以后他飞黄腾达,像张鹤遥一样不要你吗?” 胡神医走了之后,陆弃娘脑子里好像有两个小人打架。 一个小人是胡神医,他说,他们是夫妻,萧晏人品也好,没有嫌弃她,那就好好过,总能过到一处去。 还有一个小人是她自己,她说,陆弃娘啊,你有哪一点,哪怕是一点,能配上萧晏吗?你都被嫌弃一次了,难道还要再来一次,你记吃不记打是不是? 陆弃娘天人交战。 到中午的时候,摊子上的东西就卖得差不多了,母女四个就收了摊子回家准备明日要用的东西。 “大丫,你放着,我来揉面。” 出力的活儿,陆弃娘不用女儿,自己来。 因为漕船密集,近来生意极好,家里三口大锅齐上阵,蒸锅都是五层的,热气腾腾。 今年先这样干着,明年生意再好的话,是要请人帮忙的。 等忙活完,陆弃娘已经沾了一身面粉,满头大汗。 “娘,您快去洗洗。”大丫笑道。 陆弃娘回屋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 她摸了摸自己肚子,好像小了一圈,不过她这大身板子,注定这辈子和细腰无缘了。 但是她莫名想起了胡神医的话,鬼使神差地往脖子上擦了点那死贵死贵的蔷薇水。 然后陆弃娘脸色涨红。 她在干什么啊! 不过擦都擦了,那么贵,也舍不得洗掉,算了算了。 阿黄嫌弃地离她三丈远。 “娘,五公子来了!”二丫在院子里喊道。 “哎,来了来了。”陆弃娘忙迎了出去。 周逍遥面色红润了不少,立在葡萄架下,翰林院的青罗官服被余晖镀了层金色。 “姐姐。”他笑着开口,把手里的点心递过来。 “来就来,还买什么东西?快进屋坐坐。” 周逍遥笑着摇摇头:“我还有事,今日就是路过,来告诉姐姐,我已经找了族长说过继的事情,他说考虑考虑。姐姐不用再为我操心,我都挺好的。” “哦。”陆弃娘听了这话,心里有种七上八下的感觉。 考虑? 她怎么感觉就是推诿呢? 周逍遥要走,陆弃娘道:“等等,你等等。” 第168章 初见 陆弃娘取了五十两银票,硬要塞给周逍遥。 “五公子,我这不是给你的,是借给你的。日后你有了钱再还我!” 周逍遥的俸禄微薄,而且还要交到公中,所以他手头不宽裕。 但是找族长办事,不能上下嘴唇碰碰就支使人吧。 总得买点东西,联络联络感情什么的。 陆弃娘打心底里同情五公子,希望他过得好。 这种一次性投资,一定要舍得。 当初她贿赂张家族长,就是这样成功的。 周逍遥说什么也不肯要。 陆弃娘就说什么也要给。 两人推来推去,僵持不下间,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萧晏住在这里吗?” 陆弃娘和周逍遥都愣了下。 “拿着,”陆弃娘硬把银票塞给周逍遥,低声道,“有人来了。你再推来推去好看吗?快去忙你的去,我们改日再好好说话。” 来人是姜仪。 姜仪高挽惊鹄髻,只用一根犀角簪固定,簪头雕着振翅鹰隼,身穿一袭改良过的皮襦裙甲,革面用金线绣着缠枝忍冬纹,腰间蹀躞带悬一柄错金螭首剑,脚蹬鹿皮靴,英姿飒爽。 看起来,像从练武场上刚下来。 陆弃娘这两次看到姜仪,虽然对方打扮并不华丽,但是每次都能勾起她心里的向往和崇拜。 而姜仪,目光似漫不经心地扫过周逍遥,已然从他的官服上,猜测出了他的身份。 ——这位,应该就是为了陆弃娘,屡次状告负心薄幸前夫的周逍遥了。 不得不说,周逍遥因为这件事,声名大噪,远超同届状元和榜眼的风头。 其实这对他来说,也未必是坏事。 忠正耿直之人,或许会让一些人看不上,但是也会让另一些人刮目相看。 这何尝不是一个筛选同道中人的机会? 只是姜仪没想到,周逍遥竟然这般年轻俊秀,那张白皙的脸,嫩得好像能掐出水来一样。 “姜姑娘,你找萧晏啊!先坐,他得晚上才能回来。”陆弃娘热情地道。 虽然她和萧晏有些不愉快,但是她们姜家满门忠良,她又自己抚育幼弟,这些事情让陆弃娘对她刮目相看。 周逍遥没立刻离开,目光中有些疏离和警惕:“姐姐,这位是?” “是姜姑娘,人可好了,之前遇到的时候,还帮过我。”陆弃娘道,“你快去忙你的,我要招待姜姑娘了。” “好,那我先走了,姐姐。” 周逍遥对姜仪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陆弃娘张罗着要煮茶。 姜仪却道:“你不用忙活,我今日冒昧上门,是有点事情,找萧晏帮忙。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再来。我骑马很快。” “得亥时才能回来。”陆弃娘道。 “那好,我亥时再来打扰。”姜仪也是个干脆利落的人,对她拱拱手就告辞离开。 陆弃娘把她送出门,看着她走路带风,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轻盈矫捷,不由羡慕。 她忽然就有些挫败。 怎么就听信了老胡的胡说八道呢? 萧晏从前谈婚论嫁的是姜仪这样的女人,就算现在降格以求,也不能降到沟底下,找自己吧。 陆弃娘回去洗了帕子擦拭掉脖子上的香水,自言自语道:“白瞎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她报复性地吃了两碗。 二丫道:“娘,您不是要瘦,晚上少吃饭吗?您不想瘦了?” “不瘦了,瘦了怎么干活!大丫,再给我添半碗!” 瘦什么瘦,再瘦三十斤,她也是个丑陋的瘦子。 干嘛为难自己? 她吃! 大丫却道:“娘,只有一碗饭了,是留给爹的,给您分一半?” “那算了。”陆弃娘放下筷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闷气,反正,就是挺气的。 可是她很快调整心态,这样不行啊。 萧晏今日见了黑甲军,心情肯定黯然,若是自己再不高兴,那两根苦瓜抱头痛哭吗? 于是陆弃娘强打精神。 等萧晏哒哒的驴蹄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时,陆弃娘挤出来一个灿烂的笑脸迎出去。 “回来了!” 陆弃娘上前去牵驴,“快洗洗,给你留了饭。” “好。” 萧晏面色和从前一样,眼中依然带笑,看不出来受了刺激的模样。 但是他一向不愿意露出不好的那面,所以陆弃娘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没放在心上,还是在强装。 萧晏先洗澡,陆弃娘就取了草料来喂驴。 结果,驴不吃。 “咋还不吃呢?想吃豆饼呢!”陆弃娘骂骂咧咧,“就不该惯着你。心疼你,给你吃了两次之后,还把你惯坏了。” 嘴上虽然骂,但是陆弃娘是心疼这些家禽家畜的人,到底又去掰了一小块豆饼,掰碎了加了水,倒在驴的食槽里。 结果驴还是不吃。 陆弃娘有些慌了。 这驴,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这可不能啊,这是十一两银子呢,才买了几天! “萧晏萧晏,驴不吃食了!” “没事,”伴随着哗哗的水声,萧晏的声音从窗户传出来,“它今日受了惊吓。” “什么惊吓?”陆弃娘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结果就看到萧晏的身影投映在窗纸上,甚至能看清他胳膊上的肌肉轮廓。 哎,这真是…… 陆弃娘觉得自己成了偷看仙女洗澡的无耻董永。 “回来的时候,遇到了黑甲军,被那些战马吓到了。” 陆弃娘:“!!!” 她怕什么就来什么! 她还怀着微末的希望,希望萧晏没有见到黑甲军。 结果这倒好,都走一路了! 驴自然得给马让路,萧晏这平头百姓也得给人家让路。 不知道萧晏心里的阴影,是不是像驴心里的阴影这么大。 不过萧晏吃饭的时候倒是吃得很香。 陆弃娘想,行,还吃食呢,比那驴强多了。 “萧晏,你看着黑甲军,心里是不是挺难过的?”陆弃娘干脆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难过?”萧晏手中要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随后稳稳夹起一块炒鸡蛋,“是我带出来的人,我见了他们很高兴。” 陆弃娘:“真的?” “自然是真的。”萧晏眼中带笑。 陆弃娘直拍大腿。 她想多了啊! 人果然不能想多,想多费银子,她买扳指的五两银子啊! 啊不对,那是萧晏的生辰,也算阴差阳错。 不亏不亏。 萧晏看着陆弃娘变幻莫测的神色,笑道:“弃娘,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你快吃。”陆弃娘道,“一会儿姜姑娘要来寻你说话。” 让她哄着你吧,我不用哄了,我放心去睡觉了。 第169章 故人之姿 姜仪果然来了。 大丫端来两杯甜饮,“爹,姜姑娘,夜深了,所以我自作主张,把茶水换成了甜饮,免得喝了睡不好。” 姜仪看了她一眼,十四岁的少女,发间别着荆木簪,簪头雕出凌霄花模样,做工略显粗糙,身上穿着半旧的雨过天青衫子,像一棵挺拔的翠竹。 再看她相貌,鹅蛋脸,肌肤胜雪,眉峰不似闺秀修得纤柔,反如未开刃的柳叶刀,斜斜没入鸦青鬓角,倒衬得那双眼愈发清亮。 端茶的手倒是有些粗糙,可能是在家里常干活的原因。 不知道是不是姜仪想多了,她觉得眼前这姑娘,似乎在提醒她不应该久留。 “好。”萧晏道,“你先带着三丫去睡,二丫呢?已经睡下了?” “二丫今日帮忙搬东西累着了,回来吃完饭就睡了。”大丫笑道,“三丫今日的诗还没背下来。我还只剩下一点活,我去收拾一下,爹,姜姑娘你们聊。” 说完,她就回到厨房。 厨房里灯光晦暗如豆,她带着三丫一起剥新蒜,一字一句教着三丫背诗。 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提醒外面的人,她们两个在。 姜仪觉得有点意思。 尤其是,大丫的模样,让她有种熟悉感,但是又说不上来。 她也没有绕圈子,开门见山地道:“今日冒昧登门,是有事相求。我弟弟姜权,今年已经十七,骑射本领尚可,只是——” “黑甲军选拔?”萧晏问。 姜仪点头:“他十分钦佩你,一心想加入黑甲军。奈何今年选拔的时候运气差了一点,所以没选上。蒋玄那边,我也去找过他,他避而不见。本来我说,明年可以再考,但是姜权闷闷不乐,所以我才想着……” “不行。”萧晏斩钉截铁地拒绝,把话说得十分清楚,“就算我在,我也不会接受任何一个走后门的。我不在,也不会干涉蒋玄选人。还有,运气差,有时候也是实力不足。” 姜仪长出一口气,笑了笑,“果然你还是你。” 连拒绝,都这么不留余地。 他明明可以找托词,说自己无能为力。 可是并没有,萧晏的意思是,他确实可以找蒋玄,但是他不会找。 “好。”姜仪点点头,“确实是我的要求太冒昧。我只是想着来碰碰运气。现在看来,我运气,哦不,我实力也不太够。” “见谅。”萧晏淡淡道。 “是我冒昧,既然如此,就不打扰了。”姜仪起身对萧晏拱拱手,“告辞。” “昭昭,替我送客。”萧晏道。 大丫从厨房出来,面容恬淡,“姜姑娘慢走。” 烛光浸染,她眉眼如画,嘴角笑意浅浅。 姜仪忽然之间明白了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原来有故人之姿。 “这个送给你玩。”姜仪要从手腕上撸镯子,忽然发现,自己今日没戴,顿时有些尴尬,“下次补给你。” “多谢姜姑娘,然来而不往非礼也,眼下家中境况,怕是不能给您回礼。既如此,我也不敢收您的礼物,免得我娘日夜忧心还礼之事。” 大丫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姜仪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两眼。 到底不是故人。 虽然有种熟悉感,但是这种气质,天差地别。 这个姑娘,被养得真好。 姜仪没有多停留,很快出去,翻身上马,消失想夜幕之中。 三丫得了大丫的叮嘱,这会儿已经一溜烟地跑进陆弃娘屋里。 “娘,那个姨姨找我爹办事呢!我爹没答应。” “小耳报神。”陆弃娘点了点她眉心,“以后你爹和人说话,你可不能偷听,也不要乱学话,知道吗?” “没事。”萧晏也走进来,“三丫是帮我说了而已。” “她能求你办什么事?”陆弃娘不解地问。 萧晏要是有那等本事,还能被发卖? 而且五两银子都“滞销”。 萧晏给陆弃娘说了事情始末。 “黑甲军你也管不了啊!” “现在黑甲军是蒋玄负责,蒋玄是我旧部,也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对我忠心耿耿。”萧晏解释道。 “那你说话好用?” “好用。”萧晏没有隐藏自己的影响力。 “那蒋玄怎么不来救你?” “因为我不许他来。” “啊?” “弃娘,”萧晏叹了口气,“当初,我犯了极严重的错误,而且还至死不悟。彼时我和皇上赌气,和家里赌气,大概还怀着某种很幼稚的想法——” “我死之后,时间会给出公正的评价。” 这就是萧晏当时的幼稚想法,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甚至当面顶撞了皇上。 皇上不杀他,还留着他性命,只是要挫他锐气,削他傲骨,大概也是因为皇上当时就知道,他时日无多。 皇上到底舍不得他,想把他留给太子。 因为萧晏,只有硬骨,没有反骨。 大概也只有这样状态下的皇上,才会给他从头再来的机会。 萧晏没有想过会有峰回路转。 他一心求死,所以也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让蒋玄约束旧部,不联系不营救。 “你胆儿可真肥。”陆弃娘咋舌,“要是我们,见到皇上话都说不出来。” 萧晏心说,你不仅说了,你话还很多。 “不是,你到底犯了什么大错?你投敌了?那皇上不能饶了你。” “恰恰相反。”萧晏苦笑,“皇上令我收兵,我不肯。然后一气把胡人赶出去一千里,但是后续补给没跟上,险些酿成大祸。” “险些酿成,不是没酿成吗?”陆弃娘帮萧晏说话,“我觉得这是好事啊!” 皇上未免小题大做了,警告不就行了? 毕竟战功是实打实的。 “我还杀了皇上派来的监军。” “啊?你杀了皇上的人?” 这确实有点……不知死活了。 “嗯,虽然事出有因,但是我先斩后奏,也让皇上震怒。之前我觉得我罪不至死,后来慢慢明白,皇上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已经对我仁至义尽。” 年少张狂,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多少人而不自知。 他再那般下去,确实早晚会出事。 第170章 萧晏安排的亲事 陆弃娘听萧晏说下来,总结了两条。 第一,萧晏胆肥。 第二,萧晏和黑甲军好着呢,所以她的五两银子,还有那些担心,真白瞎。 哦,还有一条,这个皇上还行,不是很离谱。 “你那黑甲军,可真威风。”陆弃娘由衷地道,“原来是那么严格挑选出来的,姜姑娘的弟弟,肯定从小也是十八般武艺都学过的,这样都不行……” 感觉她的女将军梦想,更远了呢。 虽然本来就很远。 萧晏笑道:“确实是百里挑一。其实是我看堤坝上遭了鼠患,所以给蒋玄写了一封信,请他带人来帮忙的。” 一边训练,一边解决民生大事,两全其美。 “你早说啊!” “嗯?” “没事没事。”陆弃娘道,“洗洗睡吧。” 两个人躺在炕上,陆弃娘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大事。 “萧晏。” “嗯,你说。” “我看上了个小后生。” 萧晏:??? 怎么,他这个相公,什么时候被开除了吗? 狂风暴雨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他父母在码头有个小铺面做生意的,家境殷实,他是独生子,长得也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萧晏好像有点明白过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还好,他的鼻子,也是鼻子,不是嘴巴也不是眼睛。 “他自己也机灵,长得也清秀,来回给人介绍货运的生意,算是个中人吧。介绍成一桩生意,是两边都抽成呢!” “而且嘴还甜,见了我姐姐、姐姐的,夸人夸得像朵花似的……” 萧晏清了清嗓子,“你是替大丫相看的?” “对啊!二丫还小,而且也不能越过大丫。”陆弃娘道,“我还特意去铺子里看了看,感觉一家人都和和气气的。” “不行。”萧晏道。 “你还没听我说完呢,怎么就不行了?是那后生自己看上了大丫,总往摊子上跑,我看大丫也不烦他。我寻思着,先问问大丫的意思。” “不用问。”萧晏道,“我这里,给她找了更好的。” “哪里?” “蒋玄。” 陆弃娘咽了一口口水,“是你刚才说的,黑甲军的那个头头?你曾经的属下?” “对,是他。虽然他年龄大了些,今年二十二,但是没有成亲,身边也没有女人,出身也还不错。” 蒋玄的父亲,是礼部侍郎。 不过蒋玄是家中幼子,资源有限,所以选择投军。 本来说过一门亲事,但是他太久没回京,对方退婚了。 然后回京之后,萧晏又出事,蒋玄心急火燎,无心婚事,所以拖拉到现在。 “侍郎?”陆弃娘连连摆手,“那咱不行!高攀太多,咱们也陪嫁不起。回头妯娌说起来,你爹是这个官,她爹是那个官儿,我不能让大丫受那个委屈。” 大丫心气其实很高,她不能被人踩着。 “我应该,”萧晏道,“也能当个官儿。” 他觉得,他这个爹,也不至于拿不出手。 “可是,你当了官儿,也不是她爹了。”陆弃娘道。 难道她还能指望,萧晏重新回去做他的破虏将军之后,还和她当夫妻? “会是,一直都是。”萧晏道。 陆弃娘喜不自禁,美滋滋地道:“萧晏,你可得记着,回头不许反悔的。干爹也算半个爹,行,多少让我三个丫头沾点光。但是你说这门亲事,我还是觉得不配。” “是有点不配。”萧晏道,“蒋玄是家中幼子,不是嫡长子,到底委屈了大丫。只是我想不到更合适的人选,就先见一见再说吧。” 陆弃娘倒抽了一口凉气。 “配不上大丫?萧晏,你可真敢说。” 虽然孩子确实是自家的好,但是陆弃娘也不会膨胀到,觉得侍郎府的公子,注意,还不是纨绔,是真才实干那种,配不上自己女儿。 “你先别应承别人,等大丫看看蒋玄再说。” 萧晏已经把认识的人扒拉几个来回。 蒋玄本来也属于被筛出去的那种,但是后来实在找不到好的,所以又捡回来将就。 大丫值得最好的。 苦寒之地养不出盛放的牡丹。 陆弃娘心动,但是又犹豫,“那能行吗?千万别是不愿意,碍在你面子上才同意,那样不好。两口子是要过一辈子的,谁在开始都看不到尽头,但是最起码,开始得高高兴兴的,不能拧巴,要不日子没法过。” “放心,我有数。蒋玄不行,我再挑挑。” 如果说不行,那肯定也是大丫看不上蒋玄,而不会反过来。 “说起亲事,我忽然想起来,”陆弃娘道,“顺子的亲事定下来了。” “孙顺?” “对。白天孙婆婆颤颤巍巍地来了,说是顺子定亲让我去。说是九月十六,我不去。我估计张鹤遥会去,我不想看见他。” “那就不去。”萧晏声音里带着笑意。 他喜欢陆弃娘提起张鹤遥时候的坦坦荡荡。 “咱们不去,礼总得送到。”陆弃娘道,“我想好了,买个铜镜,二三两银子。现在顺子当了官,从前随礼那十个钱二十个钱的东西,也拿不出手。你说妥当吗?” “妥当。”萧晏心说,只要你不想张鹤遥,怎么都妥当。 “那行。我明日就让二丫去买,她会挑,然后瞅空我就送给顺子去。” “嗯。” 第二天,陆弃娘先去送货。 有些船停在码头,派个人来说要什么,陆弃娘就挑着担子过去送。 让她一直守着摊子,还不如走动走动呢,她乐意干这样的活。 “一共一两二钱银子。”陆弃娘挑完两趟,擦了擦汗,对船头上的人道。 “行,你等着,我进去给你取银子。”船老大进了船舱。 陆弃娘等着的功夫,闲来无事,就四处张望。 她看到旁边一艘漕船靠岸,和其他船看起来一样,但是吃水深度明显深了不少。 “小哥,你们可真敢装啊!”陆弃娘对船尾的小伙计道,“比别人,多装了一倍的货吧。” 戴七和她说过,为了稳妥起见,一般的漕船,都装五百到七百石粮。 再多装,风险就大了。 结果好家伙,看这艘船的吃水深度,妥妥得过千石了。 这本来就是闲话,结果那小伙计非但不理她,还瞪了她一眼。 陆弃娘心说,这闲话几句,怎么还不搭理人呢? 她每次来,和船上的人都聊得可好了。 行,你高贵,你了不起。 第171章 送礼还是打秋风 陆弃娘送完货就回到摊上。 见二丫买铜镜还没回来,她便也去了。 “娘,看上的都贵;便宜的又看不上。”二丫苦恼道。 “贵的能多少钱?” “贵一两银子呢!您不是说,最多花二两银子吗?”二丫道。 “三两就三两吧。”陆弃娘想了想后道,“以后还得经常得他照顾。” 顺子现在可出息了,掌管整个运河钞关呢。 连他现在要娶的妻子,也是官家小姐呢,虽然听说就是个七品小官的女儿,但是那也不一样。 “不差一两的话,那娘,您帮我们买这个小的?” 二丫手里正拿着一柄缠枝莲铜镜,舍不得放下。 眼看着陆弃娘就要骂人,她眼珠子一转,“你看,我都很久没买东西了。以后两个月我也不花钱,不要新衣裳。而且我和大姐三妹一起用,我保证不独占,娘,娘,您就给我买嘛——” 陆弃娘对她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假装强硬:“我告诉你,接下来两个月,你再花我一个子,看我不捶你!” “这么好看的女儿,可舍不得打哟。”店里的伙计笑道,“大小两面镜子都买,我给您送一只绢花。” “四支!”二丫道,“我娘,我们姐妹三个一人一支。” “小店利薄,实在是……”伙计面上露出为难之色。 “别骗人了,我手里这铜镜多薄,一两银子你得赚八钱,我都没跟你讲价。送四支,送四支!” “我的姑娘啊,一支绢花也是一百个钱呢!送不了,真送不了。” 最后讨价还价一番,只送了两支。 二丫嘟囔着:“这可怎么分?” 陆弃娘从袖子里掏出来早就准备好的包袱皮,把铜镜包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道,“那我可不管,反正我不要。” “我回去和三丫商量商量,把我的糖给她,让她别要了。” “你哪儿来的糖?” 二丫:“……娘,大姐在那里好忙,我先去帮忙了。” 说完,她一溜烟就跑了。 陆弃娘在背后骂道:“你等着我回去再说。” 她特别担心二丫被人小恩小惠哄走,所以对二丫的东西看得非常紧。 虽说自己的孩子,总希望她这辈子少吃苦,不吃苦,但是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 她们这种家庭,还是要孩子清醒知道自己的家境,也知道打狗的肉包子,肯定有毒。 不过陆弃娘觉得,二丫的糖多半是云庭给她的。 家里什么好吃的,云庭也会分一份,大部分时候都是被二丫骗来了。 陆弃娘怕别人看见她给孙顺送礼,对孙顺不好,所以才特意把铜镜包起来。 她不知道,她已经被人盯上了。 去了钞关之后,孙顺见她来,十分客气,连声招呼她进他单独的书房,又喊人上茶。 陆弃娘站在门口,打量着他的书房,“怎么大变样了?和上次来完全不一样了。” 看着里面干净得好像能照出人影的水磨砖地,她在门口蹭了蹭脚底鞋底的泥。 西墙整排酸枝木架垒着蓝布面簿册,每本都拿黄铜夹子锢着,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东窗下整摞盖红戳的船引被铜虎镇纸压着,旁边的梅瓶,多看一眼都怕看碎了,费银子。 书桌下面还铺着地毯,陆弃娘忍不住想,那得多容易弄脏啊。 “快进来。”孙顺道,“来坐。” 陆弃娘抱着铜镜,憨厚笑道:“顺子,你这里弄得太好了,我都不敢进门了。来,东西给你,我就不进去了吧。” 孙顺强把她拉进来,在椅子上坐下。 敞开的窗户正对着码头,热闹喧嚣的场景一览无余。 陆弃娘伸手摸了摸屁股下的大红织金椅垫,坐得有些不安稳。 孙顺听她说明来意,收下了她的礼,只是道:“你赚钱不容易,以后千万别这么破费了。” “成亲是大事,多年的老邻居了,应该的。”陆弃娘笑道,“你看,你也知道,我摆摊一天也不得闲。所以等成亲那日,我就不去了,先祝你们小夫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我嘴也笨,总之,好好过日子。” 她其实有些后悔,不该买铜镜的。 看孙顺书房的样子,想必家里也差不多,这三两的铜镜,放在桌上嫌寒碜,放在角落里嫌碍事。 不管了,他留着赏人也好,陆弃娘自我安慰道。 孙顺点点头。 他知道陆弃娘是在回避张鹤遥。 “那你忙,我也走了。”陆弃娘站起身来道。 她和这里格格不入,钞关里又人来人往,她觉得局促。 “等等,弃娘。”孙顺走到他书桌后,从下面拿出来几个锦盒给她,“这是别人送我的,有海参有干鲍,还有些什么补品我也没细看。你都拿回去。我祖母总惦记着你之前病了一场……” “海参干鲍?那太贵了,我不能要。” “没事,别人送我的。我也吃不完,你拿回去吃。” “别人还总送你呢?”陆弃娘犹豫了片刻,知道这话不讨喜,却还是硬着头皮道,“顺子,这,这能收吗?” 她觉得烫手。 孙顺笑了,“你放心吧,我有数。不过是些吃的,如果这些都不能收,那谁愿意当官?难道就为了每个月那二十两俸禄?” “真能行啊?”陆弃娘倒也没想让他清廉得一根针都不收,但是心里忐忑,“顺子,姐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话,咱们贫苦人家出来的,可能当官时候没人指点。你多学着人家点,可别让人坑了,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你这个官身,可是拿命换来的。” “嗯,我知道的。”孙顺笑道。 “行,那你忙。” 陆弃娘抱着一堆锦盒出去了,心说这哪里是来送礼的,分明是上门讨便宜的。 哎。 这人情,以后还得还。 她回去之后,在摊子后偷偷打开那些锦盒,和大丫一起看了看。 幸亏从前在周府见识过,所以还能分清楚什么是海参什么是鲍鱼,还有一些瑶柱,一盒燕窝。 “这得多少钱啊!”陆弃娘道,“这人情,是欠大了。” 二丫道:“您就收下吧。他‘死’那些年,您从自己嘴里省下来送给他祖母那些东西又怎么算?” “那也不值钱。” “都是心意呗。”二丫道,“他指头缝里散出来的,你不收,他反而还记挂着欠人情呢!” 第172章 被刺杀 “怪不得都想当官呢,当官真有钱。”陆弃娘感慨道。 不过她想,她就算能当上官,她也不敢收人家的东西。 大丫道:“娘,我想当官和当官也是不一样的。” “你的意思是,你爹当初当官的时候,不收礼吧。” “不是。”大丫笑笑,“我爹应该也有他自己额外的进项。孙大人的话,因为是管钞关,所以如果只收这点东西,算得上清廉了。涉及到盐、粮、运河这些官员,应该都有油水。” “那你爹有什么进项?”陆弃娘还是想象不出来萧晏收别人礼物的样子。 “他们去打胡人,是有战利品的。” “那不很应该吗?我听说胡人在咱们边境抢东西,抢回来那是替天行道了。” “是。”大丫笑道。 站在中原人的立场上,确实如此。 “那大丫,你说五公子呢?” “穷翰林,穷翰林,五公子他们,应该除了俸禄之外,其他东西几乎很少。” “哎,不过这样也好。穷点,心里踏实。我怎么总觉得,收了人家东西,心里这么不得劲呢!这些东西别动了,先放在那里吧。” “等着放坏了再吃?”二丫伶牙俐齿。 “怎么就放坏了。”陆弃娘瞪她一眼,“这不都是干货吗?留着过年吃!你要再废话,把镜子给我还回来。” 二丫立刻笑嘻嘻:“娘,听你的,都听你的。” 她拿出镜子,对着照了照头上的绢花。 陆弃娘拉了拉大丫:“给你绢花了吗?” “我没要,给三丫了。娘,我不喜欢那些,这样就很好。” 陆弃娘看着她头上只插着一根桃木簪,心说好什么好。 “等着,娘再去给你买一支来。” “娘,不用。”大丫连忙道,“我爹给我买的珠花,我都放家里没戴。” “那也不行。娘想不到的地方,没办法,你是老大,吃亏多。但是娘能想到的地方,不想让你吃亏。” 她怕自己习以为常,会习惯性地忽略大丫。 她更害怕,大丫习惯了这样的谦让和付出,以后一直忍让一直吃苦。 陆弃娘拿了钱去铺子里,特意挑了一支凌霄花绢花。 大丫就喜欢这个。 陆弃娘也喜欢。 不过她是真的不爱这些,所以就没给自己买。 就是一百个钱,咋不去抢! 陆弃娘拿着绢花从铺子里出来,也没停留,风风火火地往摊子上走。 “这位姐姐,帮忙搭把手呗。”忽然身后有人喊了一声。 陆弃娘下意识地转头,身体也跟着侧了一点,回头去看。 然后就见到眼前一个戴着大大斗笠,看不清脸的男人,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直接往她胸口插来。 陆弃娘被吓了一大跳,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腕,暴喝一声:“你做什么!” 男人大概没想到她手劲那么大,被她捏住手腕,竟然一动不能动。 而陆弃娘,已经伸手要去揭他斗笠。 “弃娘,你小心!” 陆弃娘听到有人喊她名字,顿时警醒,这才发现有人要从她后背袭击,便立刻松手,身形灵活地一躲。 匕首顺着她的肩膀削过去,削掉了她一缕头发。 原来还有另一个人。 陆弃娘飞出一脚把人踹翻。 她没什么功夫,靠得就是她的灵活以及蛮力。 结果不小心,用力过猛,把人踹出去太远,导致那人爬起来后就跑。 另一个早就跑了。 陆弃娘拿出追猪的力气要去追,却被人拉住。 “弃娘,别追了。” “史平,是你啊。”陆弃娘看着熟人道。 “你赶紧去报官。”被她唤作史平的矮小男人道,“这是要杀你。你得罪什么人了?” “我不知道啊!”陆弃娘也觉得莫名其妙呢。 她从来都与人为善,甚至说胆小怕事,就算自己吃点亏,也不跟别人争执。 毕竟这年头,吃不上饭活不下去的人太多,戾气太重。 为了几句口角,让人害了,那不值。 她的日子过得可好着呢!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原来附近巡检司的人在附近巡检,听到有动静就过来了。 好巧不巧,其中一个人认识陆弃娘。 主要是陆弃娘去找过孙顺几次。 上司的亲戚朋友,那不得记得牢牢的? 于是,他就劝陆弃娘去找孙顺求助。 陆弃娘想想,这是大事,万一那些人还想杀她怎么办? 她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这种时候,性命关天,就不能矫情了。 于是陆弃娘就跟着回去,又见到了孙顺。 孙顺听她说了这件事情之后,也是问她,有没有得罪谁。 陆弃娘摇头。 孙顺严肃地道:“不会无缘无故,两个人当街要杀你。想,继续想!” 陆弃娘想啊想,还真给她想出一个人来了。 “那个毒女人!就是张鹤遥娶那个郡主。”陆弃娘咬牙切齿地道,“就毒我猪那个女人……”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孙顺打断她的话,有些头疼。 “是她,肯定是她。上次她也是,不声不响的,就突然给我的猪下毒。这次到我了。” 毒妇! 现在竟然还害她性命,难道是之前觉得太显眼了? 现在事情过去,想要事后找她算账了? 呸! 谁找谁算账啊! 郡主了不起啊! 不就是有个好爹吗? 陆弃娘悲愤地想,要是梦能成真就好了,萧晏是她爹的话,她还怕什么? 镇北王当年见到萧晏,也得客客气气的。 等萧晏官复原职,就可以为自己讨回公道了。 哎,可惜她不会投生。 要她死得早,萧晏成亲晚,说不定还有机会呢。 呸呸呸,她说什么呢,她得好好活着,她有三个丫头呢! “弃娘,你冷静一点。”孙顺道,“我觉得,不会是郡主。” “怎么不会?” “因为我想,如果是郡主对你动手的话,应该会像上次一样,悄无声息,而不会在闹市杀人。”孙顺道,“而且,现在张大人位高权重,郡主也得顾及他的感受。” “顾及他的感受,和杀我有什么关系?” “张大人,自是不希望你出事的。” 陆弃娘啐了一口,“他把我当成他碗里的剩饭,不吃了还不给别人吃。从小他就这吃独食的狗精神。” 这话孙顺就没法接了。 “弃娘,你在这里,哪里都别去。” 第173章 夫妻过招 陆弃娘不能出事,否则张鹤遥要疯了。 孙顺明白,自己之所以能来到这个钞关,除了跟随张鹤遥多年的情意之外,最重要的是,陆弃娘在这个码头上。 别人,都理解不了张鹤遥对陆弃娘那种既恨又爱,放不下的纠结。 他可以,所以他就被安排在这个很多人眼红的肥差上。 “我得回去看摊子啊!” “摊子今日也别开了,东西我让人给你收了。我再派人把你三个女儿先送回家,你在这里等着——得把这件事查清楚,否则怕是还会有祸患。” 陆弃娘想说“至于吗”,然后她自己心里给了答案——至于。 现在人家都要害她命了,肯定不跟她来假的。 “嗯。”她点点头,“顺子,给你添麻烦了。那什么,你让人给我大丫带句话,等她爹回来之后,来钞关接我。” 她相信萧晏。 她现在需要一个脑子好的自己人,帮她这猪脑子分析一下,到底可能得罪的是谁。 是不是那个郡主。 孙顺说的,她不信。 不是孙顺人品不好,而是他也端着人家的饭碗,说话有顾忌。 她也不是个聪明的,听不出多余的话音来。 萧晏就能,而且萧晏还不嫌她笨,会掰碎了一点点讲给她听。 别说,这一出事,还怪想他的。 孙顺让人上茶水点心,自己出去低声吩咐小厮几句:“去找张大人来,他今日休沐,在家里,不在户部。” “是。” “就说我有十万火急的公事找他。若是那边问什么事,就说你也不清楚,好像是漕运出事,记住了吗?” 小厮连连点头,撒丫子就跑。 见孙顺又进来,陆弃娘道:“你快忙你的,不用招呼我。我就在这里坐着,不出声。我看你挺忙挺忙的……” “是很忙。”孙顺捏了捏眉心苦笑道,“之前我也没想到,钞关会有这么多事情。一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弃娘,你先坐,我得去理事了。” “好,你忙就行。” 孙顺不是自己忙,而是有人进来,一一跟他汇报。 孙顺识字不多,所以需要有人给他念。 陆弃娘听着,心想还是自己识字方便。 她这会儿,都已经认识五百多个字了。 大丫就更了不得了,认识的字更多,自己可以看书,还能和萧晏讨论。 萧晏说,再没有见过比大丫读书更有天赋的人了。 陆弃娘实在无聊,就到窗前去看外面的光景。 与此同时,张府。 正值中午时分,昭阳郡主身边的大丫鬟漱玉,端着一盏茶来到外书房,对外面的小厮道:“郡主派我来给大人送茶。” “进来吧。”张鹤遥听到了外面的声音,淡淡开口。 小厮替漱玉掀开帘子。 漱玉端着茶水进去,把茶放在张鹤遥手边,“大人请喝茶。” 张鹤遥“嗯”了一声,“把门关上。” 漱玉脸色微红,脚步轻轻地去把门关上,然后小心翼翼看着张鹤遥的脸色,在在他旁慢慢跪下,爬到了桌子下面—— 许久之后,漱玉强撑着瘫软的身子,替张鹤遥擦拭,自己则还不敢穿衣服。 张鹤遥喜欢她这般伺候。 俯视她,如同看一条听话的狗。 “郡主让你来找我做什么?”张鹤遥用脚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白皙细嫩的肌肤,冷漠的问道。 他从来不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虽然两个人私下不干净,但是没有宋明真的许可,漱玉也不敢过来外书房。 这府里,基本上都是宋明真的眼线。 “回大人,郡主昨日发现了您香囊中的头发,很是生气,让奴婢借着给您送茶,替您收拾书房的机会来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女人留下的东西。”漱玉抱着身体,有些发抖地道。 张鹤遥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矫揉造作。 贱东西就是想装楚楚可怜,企图再勾引他一次。 倒胃口。 不过张鹤遥面上并没有显露出来。 “不过是外面逢场作戏,有人硬塞进去的,也值得她在意。”张鹤遥道,“一日日的,疑神疑鬼。” “奴婢也劝过郡主了。可是郡主,郡主说,若是别人的就算了,只是怕是您家里那个妹妹的。郡主说,那她心里过不去。” “呵。”张鹤遥道,“我倒巴不得她跟我纠缠不清,奈何她嫁人之后,对我不假辞色。郡主毒杀了她的猪,她把这仇都加在我头上了。” “那奴婢,该怎么和郡主说?”漱玉瑟瑟道。 “不用说什么,就说我这里没有其他女人的东西。她多疑,你说多了,反而牵连了你,那就不好了。起来吧——” 漱玉听了这话,才敢拿起自己的衣裳穿。 张鹤遥低头看着他的公文,忽然道:“若是郡主发现你非处子之身——” “奴婢和大人身边的孙顺,曾经春风一度,只是不舍得离开郡主。” “嗯。”张鹤遥拉开抽屉,随手扔了一张银票到地上,“赏你的,退下吧。” 漱玉看着那一百两银票,膝行几步拿在手中,又给他磕了头,姿态无比谦卑,这才退下。 张鹤遥从窗户中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有些人,就是喜欢做狗。 在宋明真面前做忠犬,在自己面前做母犬。 漱玉是宋明真的人,一直都是。 连她对自己的勾引,都是宋明真的授意。 今日她不是来告密的,而是宋明真让她来告诉自己,她发现了头发。 宋明真警告自己,可以有女人,但是那个女人,不能是陆弃娘。 她允许自己走肾,但是不允许自己对睡过的女人有感情。 她得不到不要紧,别人也不能得到。 他和宋明真心照不宣,只有漱玉,还真以为她是双面细作。 其实,她就是个他们夫妻的玩物罢了。 宋明真不在意她的忠心,自己也只是贪图年轻的身体,偶尔品尝罢了。 张鹤遥又找出邸报,开始研读起来。 正在这时,孙顺派的人来了。 张鹤遥听来人说完,脸色顿时变得凝重严肃起来。 因为他知道,孙顺有分寸,不是特别着急的事情,不会来找自己。 第174章 张鹤瑶来了 张鹤遥换了一身便衣,让人给宋明真留了句话,说是要去访友。 然后,他也当真去了自己的朋友家,然后很快,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后门离开。 “怎么了?”张鹤遥进了孙顺的书房,摘下头上的斗笠。 陆弃娘:“……” 刚才她看到斗笠都下意识地想要一脚踹过去了,结果是他? 这青天白日的,他弄哪般鬼? 真是让他闹死了。 不过她懒得和张鹤遥说话,坐在椅子上,装大个,不理他。 倒是张鹤遥,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不似受伤难过的样子,眸子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放松。 他也没和陆弃娘说话,直接问孙顺。 孙顺就把事情始末说了。 “弃娘说,她最近也没得罪谁……” “她得罪人而不自知。”张鹤遥道。 陆弃娘:“……” 放屁! 不过她也只敢在心里骂。 算了,和渣男说什么? 多说一个字,他都觉得是爱他,放不下他。 “当街行凶之人呢?”张鹤遥坐在上位,手指轻敲着桌面,食指上的翡翠扳指,里面像有一汪绿水似的。 陆弃娘多看了两眼,心里想着,要是戴在萧晏手上才好看呢。 张鹤遥装什么,像是他会拉弓射箭似的,浪费好东西。 转念再想,孙顺都随手能把海参鲍鱼送人,张鹤遥现在过得还不知道是什么神仙日子。 行吧,爹娘放心了。 就是她小心眼,总觉得不得劲。 “回大人,让人去抓了,但是人跳河游走了。两个人水性都很好,所以没抓到。”孙顺紧张愧疚地道。 张鹤遥也不说话,只有手指一直敲着桌面,翡翠戒指偶尔和那紫檀木相碰,声音清脆。 “行了,你别敲了。”陆弃娘忍不住站起来,“和顺子没什么关系。他是钞关的,也不是顺天府的,不负责抓贼。顺子,我看也没事了,我先回去了。” 再等会儿就该吃晚饭了。 吃了晚饭,干会儿活,萧晏就回家了。 “坐着。”张鹤遥呵斥她,“你这般出去,是送命吗?一天天的,做事不过脑子!” “我要是过脑子,还能被你骗这么多年!”陆弃娘说好的不提,但是受不了张鹤遥待她的态度。 每次张鹤遥看她,让她觉得她就是一头脑子没开化的猪。 “顺子往家里给祖母带钱的时候,我就该想到了,谁那么好心,给她那么多钱?我就该知道,顺子可能没事,你也没事。” “然后呢?你知道又能帮上我什么?”张鹤遥冷笑。 “帮你?就你脸大!” 看着两个人又吵起来,孙顺连忙从中调和。 “大人,您关心弃娘,就让她两句,省得弃娘总是误会你。” “弃娘,你也少说两句。大人公务缠身,但是听说你有事,匆匆忙忙就来了。大人出来一趟,不容易。” 宋明真太精明也太强势了。 “我不用他关心我。”陆弃娘道,“我们俩已经掰了,白纸黑字的。我也不用他偷偷摸摸背着他的女人来看我,怎么,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她看张鹤遥的装扮,就知道他是偷偷来的。 人说,上嫁吞针,上娶难道就不是吗? 也不知道张鹤遥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自己有本事,还要去当舔狗。 “不用理她。”张鹤遥对孙顺道,“你让人,去把程九万给我喊来。就说我找他,我在这里等他。” “是,大人。”孙顺领命前去。 陆弃娘听到“程九万”这个名字,脸色明显一愣。 张鹤遥敏锐地抓住她的这一抹变化,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你认识?” 陆弃娘别过脸:“不认识!” 她是挺蠢的。 但是大丫怎么教三丫说的那句话来着—— 近猪者赤,近墨者黑。 这话通俗易懂。 和猪挨得近了,也和猪一样红;和墨挨得近了,也容易黑。 她天天和破虏将军睡一铺炕,能一点儿仙气没沾上? 她这会儿明白了张鹤遥的险恶用心。 程九万羞辱萧晏,让萧晏舞剑的事情,还没过去多久,已经传开了。 当然,传播范围应该就是在码头。 但是架不住,张鹤遥派人盯着,所以他肯定也听说过。 码头上的事情,他找程九万确实快。 但是他提起程九万时候那种颐指气使的态度,其实是给自己看的。 他想告诉自己,你看,你的相公被人当狗,那人在我面前,却也只是一条呼之即来的狗。 张鹤遥啊张鹤遥,有些事情,我从前觉得你是我哥,样样都好,眼睛像被白灰蒙住了。 但是现在回想,你从小,不就是这种又掐尖又闷骚又阴狠的性子吗? 陆弃娘之前还觉得,二丫掐尖的性格,有点像他,还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现在想想,呸,真是辱没了她的二丫。 张鹤遥自己被人踩过,所以现在更知道怎么踩别人最疼。 自己淋过雨,就要把别人的伞撕烂,真是恶心人。 没关系,她傻,她不知道。 她听不懂,看不明白,你就表演吧。 孙顺对陆弃娘的帮助、照顾,陆弃娘都领情且记在心上。 但是张鹤遥所谓的“关心”,真让她反胃。 陆弃娘想,如果她没嫁给萧晏,那张鹤遥多半会像丢抹布一样直接把她丢掉。 但是现在他纠缠不放,无非是想证明,他比萧晏好。 呵呵,这不是心虚的表现吗? 比不过,就是比不过,猴子戴上帽子,还是猴子。 萧晏就算没了官身,也比你强一百八十倍! 程九万得到召唤,匆匆赶来,在张鹤遥面前点头哈腰,态度别提多谦卑。 陆弃娘第一次见到程九万。 原来,程九万就是个黑胖子。 可笑的是,这样一个地头蛇,身上竟然还穿着读书人穿的青衫长袍,圆滚滚的大肚子几乎都要脱袍而出,看起来十分滑稽。 就这样一个人,欺负萧晏? 陆弃娘想上去咬他。 “我的女人,”张鹤遥指着陆弃娘,面色冷峻,“今日差点被当捅刀子,把两个行凶之人,给我找出来。” “谁是你的女人?”陆弃娘一跳三尺高。 第175章 杀人诛心?诛谁的心! 程九万惊讶地看向陆弃娘。 实际上,从他进门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屋里有个鼻孔朝天的女人。 这女人,仔细看看,眉眼倒是好看的,就是微胖。 现在那些文臣都喜欢细腰,所以这种审美也席卷了京城。 盈盈一握的小腰,才是主流的审美。 这个女人,倒也不算胖,但是未免太壮了些。 在一起,谁压谁? 没有什么旖旎的情思。 就好像,被扔到了决斗场上,要和男人打一架似的…… 没想到,张鹤遥竟然说,是他的女人。 果然口味清奇。 更没想到的是,这女人竟然敢跳起来,指着张鹤遥的鼻子骂。 “你赶紧闭嘴。”她说,“你的女人是郡主,你少拉扯我,我还没活够呢!” 张鹤遥自己也怕郡主,还得拉着自己陪葬。 哦不,郡主那个毒妇再生气,也不能杀夫,到头来只能杀她,是她独葬。 程九万低头,假装没听到。 张鹤遥也不生气,对程九万道:“你现在就去,我就在这里等。你什么时候查出来,把人抓到,我什么时候走。” 程九万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立刻拱手道:“张大人放心,我这就去办。” 在太岁头上动土,那就自认倒霉吧。 张鹤遥对孙顺道:“取一份邸报来给我。” 孙顺为难地道:“大人,我这里没有邸报。” 所谓邸报,就是介绍朝廷各种要闻的官方报道。 虽然时效上差了一些,但是也是了解朝廷动向的重要窗口。 “我不是跟你说了,要看邸报,勤思考吗?” 孙顺苦笑着道:“我倒是想买,但是每次都抢不到。邸报出得太少,每次都被抢一空。” “那我自己找本书看。”张鹤遥起身,从书架上翻了翻,找了本书。 陆弃娘看了一眼,这本她认识,她正在学。 诗三百。 不过主要是用来认字的,那些情啊胸怀啊,她暂时还理解不了。 有些还挺不要脸的,但是萧晏反复教给她,她听着都臊得慌。 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不是不要脸吗? 没有三媒六聘,你张张嘴就求人家大姑娘啊。 萧晏却说很好。 陆弃娘想,好在哪里?但是她也不敢问。 她比较容易理解的就是“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老鼠嘛,她也恨透了。 陆弃娘无聊就吃点心果子,喝茶,把自己吃得饱饱的,晚饭都省了。 程九万再来复命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他是个有本事的,把两个人都揪出来了。 看着被绑着手,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张鹤遥眉眼未动,只问程九万:“怎么回事,说吧。” “误会,真是天大的误会。”程九万满脸堆笑,“您说这事闹的。” 原来,陆弃娘在码头送货的时候,不是和人说了,人家的船吃水太重吗? 她就是随口说了一句,结果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尤其是那有贼心的,做贼心虚。 那艘船上,装的几乎都是私盐。 船老大就怀疑陆弃娘是官家的探子,然后让人跟着她。 结果好巧不巧的,陆弃娘还进了钞关。 私盐贩子都是亡命徒,就生出报复之心,要杀陆弃娘,以警告之后的人,不要多管闲事。 陆弃娘听了事情始末,真想拍大腿。 谁能想到啊! 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就招来杀身之祸。 早知道,她不看不问啊! 真是恼火。 程九万又央求道:“张大人,他们也没得手,要不让他们出点钱……” 张鹤遥问:“谁的人?” 程九万立刻明白过来,指了指天上,“尚——” 陆弃娘没听懂,上什么上? 怎么就不说了? 但是张鹤遥却显然听明白了。 “他们愿意出一千两银子,并且表示,以后绝对不会再犯。这两个人,也交给您处置。”程九万弯着腰,态度极其谦卑,台阶给得很足。 张鹤遥看向陆弃娘:“你怎么想?” 陆弃娘:“上什么?” “那不是你该管的。给你一千两银子压惊,这俩人,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陆弃娘道:“我不要钱,我又不是官府,怎么处置?把他们送官,该怎么判怎么判。” 张鹤遥给了孙顺一个眼神,孙顺立刻让人把那两个行凶之人押了下去。 “你也退下吧,今日多谢了。”张鹤遥对程九万道。 程九万点头哈腰:“不敢不敢,张大人客气了。” 他把一千两银票,毕恭毕敬地放在桌角,然后又对陆弃娘行了一礼,这才退下。 陆弃娘站起身来:“行了,事情也弄清楚了,我该回家了。” “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张鹤遥道,“我已经让人等着通知你那去服徭役的相公,让他来接你。还有,以后不要乱看乱说话,不是每次,我都能及时赶到救你的。” “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陆弃娘张口骂道,“怎么,你就想证明,你比萧晏强呗!我告诉你张鹤遥,人这辈子,不可能一路顺风顺水。你也有倒霉那日,萧晏也有起来的时候!你别觉得现在你人模狗样,就能压他一头。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萧晏就是个坦坦荡荡的君子!” “弃娘——”萧晏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带着宠溺和笑意,“该回家了。” 他已经来了一会儿了。 其实程九万,早就来了。 但是张鹤遥,应该在等他。 杀人诛心的把戏。 但是因为陆弃娘看穿了,所以最后诛谁的心,只有张鹤遥能体会了。 “萧晏,你来了?”陆弃娘立刻出去,就见到萧晏正站在门口等自己。 钞关的大红灯笼,把他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他脸上带笑,臂弯里搭着一件披风,明明风尘仆仆,带着劳动一日的尘土,但是却丝毫不减他的气度。 明明已经深秋很冷,陆弃娘看到他,却觉得心里暖暖的。 “萧晏,咱们回家!”陆弃娘道,“我跟你说,我今日,可倒霉了。你说人倒霉的时候,是不是喝凉水都塞牙?我就多看了一眼啊——” 萧晏帮她披上披风,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台阶上的张鹤遥,微微一笑,眼底的轻蔑便流了出来。 张鹤遥的手在袖子里紧握成拳。 第176章 来自他的鼓励 “我就不该说那句话。”陆弃娘还在懊悔。 她闭嘴,不和人套近乎不就好了? 怪她多嘴,惹来这么多事。 萧晏却道:“你说那话并没有错,做生意的,和气生财。你也是想着说不定以后能做成生意,只是那些人做贼心虚,和你又有什么干系?这件事,让他们贩卖私盐的事情抖落出来,你也是替朝廷立功了。” “替朝廷立功了?”陆弃娘一听,心里顿时美滋滋的。 还得是萧晏会安慰人。 就算知道他是安慰自己,这心里不也一样熨帖吗? “有没有伤到哪里?”萧晏又问。 “没有。”陆弃娘这会儿不害怕了,甚至兴致勃勃地跟萧晏描述了当时的场景,并且自鸣得意道,“萧晏,你说我若是生个男儿身,是不是也能做个大将军?” 到时候,她也杀胡人去! 她觉得,她骨子里,很有点热血。 “你不是男儿身,一样可以习武。”萧晏道,“我教你吧,可以强身健体,也可以保护自己。” 萧晏后怕了。 他无法想象,当时如果不是陆弃娘反应快,如果不是有熟人在旁边提醒,他现在要面对什么。 因为太在乎,所以甚至不敢想那最坏的结果。 萧晏想,若是她今日出事,他大概会发疯,会生出毁天灭地的念头,即使在他自己最难的时候,他都没有过那种疯狂。 他害怕了。 他意识到,无论他多么强大,都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保护她。 最好的自保方式,是自己强大。 所以萧晏这会儿虽然循循善诱,好像在和陆弃娘商量,但是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教她防身之术。 正好三个女儿也一起学起来。 艺多不压身。 至于男人喜欢不喜欢,那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他的女儿,不需要取悦男人。 “我行吗?”陆弃娘害羞了,退缩了,“不行不行,我哪里行?萧晏,你快别开玩笑了。但是我看着三丫行,等你回来,有空时候教教三丫就行。” “你可以。”萧晏肯定地道,“你很聪明。” “我聪明什么?我那么笨,学什么都慢。”陆弃娘道,“我干活行,但是你要让我习武,我手脚都能顺拐。不行不行,我不行。” “学得慢,不是笨,是扎实。”萧晏道,“学得慢,忘得也慢。我带兵的时候,其实并不喜欢那些学得快的,浮躁,难成大器。我最喜欢你这种。” “那行吗?不行吧。”陆弃娘虽然这般说,但是已经有些动摇,甚至跃跃欲试了。 习武,她很喜欢的。 做不成女将军,她可以自己关起门来过过瘾。 就像唱戏一样,周府有位老爷,身份尊贵,自然不能去做下九流。 但是他自己在家里咿咿呀呀唱,自得其乐。 不过陆弃娘还是担心自己太笨,会被萧晏和三个女儿嘲笑。 她都二十多岁的人了,那样是不是有点太丢脸了? “你资质极佳。不过——”萧晏顿了顿。 “不过什么?”陆弃娘有些急了。 “不过习武也是很苦,算了吧。我怕你吃不了那个苦。” “我行,吃苦怕什么!我最不怕吃苦了!”陆弃娘立刻道,“别的不敢说,吃苦我肯定行。” “那就没问题。”萧晏道,“明日早起就试试。如果你吃不了苦,要及时告诉我。” “不会的,你放心吧!”陆弃娘信心满满,并且已经开始高兴地畅想未来,“萧晏,你说我用什么武器好?” 萧晏嘴角翘得高高的,“你喜欢什么?” “我想用板斧!两把大板斧!” “板斧?可以。” 其实萧晏觉得,陆弃娘应该用重刀,那很适合她。 板斧近身搏斗时候占便宜,但是如果是马上,有点吃亏。 而且,板斧也有点,太不走寻常路。 萧晏不太了解板斧的威力。 不过既然陆弃娘提了,那就给她准备,陪她一起试试,不行再换重刀。 这是她的心愿,如果不尝试,心里总会有遗憾。 别说这个试错成本微乎其微,便是真的有成本,他也愿意陪她试。 陆弃娘兴奋之中又难免不自信,提前和萧晏说,“要是我学得不好,你可不能嘲笑我。我年纪太大了……” “你不会学不好。”萧晏道,“你是我见过的人之中,少有的天资极高的人。你想,在那么近的距离下,有几个人能空手夺白刃?” 陆弃娘被他夸得竟然有些飘飘然起来。 突然觉得,自己很行呢! 对明日,忽然就生出了许多的期待。 看她高兴的样子,萧晏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他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他不希望今日的事情,给陆弃娘留下阴影。 回家的路仿佛变得很短,两人说着笑着就到了家。 三个丫头都没睡,见到陆弃娘回来都冲过来抱她。 “没事没事,这不是回来了吗?都吃饭了没?” “等着娘一起吃。”大丫道。 “你们吃吧,我吃饱了。”陆弃娘道,“我吃了好多点心,喝了好多茶水,赚到了赚到了。” 二丫道:“娘,是不是那张鹤遥贼喊捉贼?我看多半是他安排的,然后在您面前装大尾巴狼。” “那咱就不知道了。”陆弃娘道,“先吃饭,不提他,晦气。” 再提萧晏该难受了。 不得不说,张鹤遥一肚子坏水,是知道怎么刺激萧晏的。 陆弃娘忽然想,回来这一路说说笑笑,她竟忘了安慰萧晏。 她抬头看了萧晏一眼,却正好撞在他深邃的目光之中。 萧晏在看着她笑。 陆弃娘忽然脸红,心如擂鼓。 坏了坏了,今天被那两个孙子吓坏了,心这会儿还怦怦乱跳。 她不吃饭,也陪着他们爷四个一起坐着,给他们夹菜。 二丫又说起了孙顺给的东西。 “把东西也还给他。我看他们都是一路的,都来欺负咱们。” “什么东西?”萧晏顿了下筷子问道。 陆弃娘便把顺子给她东西的事情说了,然后道:“我本来是不想收的。但是转念再想,顺子觉得欠了我人情,大概也不想一直欠。给了我东西,也就两清了。我不能不要,不要可能他就得睡不着觉,怕我以后对他狮子大开口,尤其他夹在我和张鹤遥之间,也不容易。” 萧晏颔首:“你说得对,收下吧。那些对他来说,也确实不算什么负担。你想得很对。” 孙顺对陆弃娘的情感很复杂,一边同情一边又担心她找张鹤遥闹事。 总体来说,他还是会站在张鹤遥那边。 第177章 好人有好报 陆弃娘闻言笑道:“萧晏,我发现你来了之后,我可以改个名字了?” 三丫眨巴眨巴眼睛,“娘,我知道了,您是不是就是萧陆氏了?人家就得喊你萧家的了?” 她在周家待过,萧家那些管家娘子和婆子,是这样称呼的。 陆弃娘用瞪她一眼来掩饰自己的脸红:“瞎说什么?” 萧晏嘴角笑意深深,给三丫夹了一块肉,“多吃点。” 会说你就多说点。 “我是说,我以后就得叫陆对对了。”陆弃娘道,“你爹天天和我说话都是,‘你说得对’‘你做得对’‘你很对’,那我不就是陆对对了?” 众人都被她逗笑。 陆弃娘自己笑过之后,宣布了全家习武的重大决定。 大丫点头同意,三丫欢欣鼓舞,只有二丫一个人不愿意。 “那不是晒黑了吗?” “怎么,你很白吗?”陆弃娘道,“你要是像我这样遇到亡命之徒,你白人家就不捅你了?越是好看,才越要学本事保护自己呢!山上的土匪,专门挑好看的姑娘抢。” 二丫:“看您说得多吓人,我学就是了,但是我得在阴凉的地方。” “可以。”萧晏点点头,结束了母女之间的争执。 “不过,等爹徭役结束之后我们再开始吧。”大丫道,“否则爹太辛苦了。” “我没事。”萧晏道,“那点活儿对我来说,不算什么。路上又骑着驴,不见得比你们在家更辛苦。” 提起驴,二丫又忍不住和陆弃娘提:“娘,攒点钱,给我爹买匹马吧。我爹骑驴,我看着都难受。” “你上下嘴皮子一动就有钱了?”陆弃娘道,“等着仓库那边,再收租金看看。” 她也觉得,确实不太像样子。 “那头驴,就留着给你大姐陪嫁。” 大丫脸色微红。 二丫则道:“那我回头也得有。” “你不用,你自己就够驴了。”陆弃娘大笑着道。 二丫无语:“反正我不能比大姐少。” “少不了你一根头发,干活的时候你也得这么想。” 晚上睡觉的时候,躺在炕上,陆弃娘有点睡不着了。 她在琢磨白天的事情。 “萧晏,你睡了吗?” “没有。怎么了?” “我在想张鹤遥……” “你说就行,我听着。” 别停顿,别大喘气,他心脏最近有点脆弱。 小后生不想了,又开始想张鹤遥了。 想他死吗? “你说见到程九万的时候,程九万那手指头往上指,说了个‘上’字,是什么意思?怎么我看张鹤遥一下就瘪犊子了?” 本来还挺牛的,怎么一下子气焰就下去了? 虽然张鹤遥装得不动声色,像真有两把刷子似的,但是陆弃娘对他太熟悉了,很容易就看出来他的退让。 最后拿那两个人送官府,其实那不就是两个小鬼吗? 指使他们的人呢? 感觉他们后面有靠山,是张鹤遥也不敢动的。 “应该是他们上面有人。”萧晏耐心地给陆弃娘讲,“户部左侍郎,确实位高权重。但是他也有很多掣肘之处。朝廷中的关系盘根错节,谁都不能做到权倾朝野,所向披靡。而是要有权衡和退让。” 这一点,是萧晏很不喜欢朝堂的原因。 他喜欢西北,他喜欢破魂之下见真章。 张鹤遥起点高,然后自己确实也有些本事,所以得了皇上几次夸奖,崭露头角。 但是这还不够让他横着走。 “所以,当官也有当官的不得已,皇上也有皇上的不得已。”陆弃娘感慨道。 “是,但是总归是比底层百姓好过很多。” 萧晏从来不知道,底层百姓能苦得这般各不相同,又都让人心生悲凉甚至绝望。 他们没有做错什么,他们任劳任怨,可是往往连活着都很难,更别提体面活着。 萧晏也问了陆弃娘另一件事。 “弃娘,今日帮你的人,叫史平,我怎么之前从来没有听你提过?” 陆弃娘认识的人,男人居多,女人并不多。 但是萧晏略一想就明白过来,因为她一直以来,都像个男人一样,支撑起了这个家,她和男人一起干活。 后来去周家认识的人,现在也很难再见到。 “史平啊,是个贼。”陆弃娘道。 “贼?” “嗯。我前两年,那会儿还在周家,出来买东西的时候,他摸了我的荷包,气得我不行。” “被你抓到了?” “没有。别说抓到了,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我东西摸走了。” “那后来呢?” “后来我也没办法,就骂骂咧咧地往回走,也心疼,我荷包里装了五六钱银子,是想着给大丫二丫一人买一对银丁香,对,也就是两年前的这个时候,她们快过生辰了……” 陆弃娘回忆起了更多的细节。 回去的路上,她看到一个女人抱着孩子,绝望地跪在医馆前,求医馆救命。 医馆的人也劝她,“不是我们不救,是实在救不了。你都欠了那么多钱,再拖着也就是往里砸钱,续命几日,不值当了。” 并不是人不好,人人都尽力了,可是老天不饶人。 陆弃娘看得心生不忍。 那女人怀里的孩子,看着是个丫头,和三丫差不多大。 陆弃娘又想给老胡揽生意了。 但是这家明显没钱,老胡又得骂她。 但是骂她就骂吧,救命要紧。 陆弃娘正要说话,就见到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冲了过来,手中拿着荷包,“我有钱了,有钱了,快救救我女儿。” 那个荷包,赫然就是陆弃娘的。 “你说巧不巧?”陆弃娘和萧晏道。 “然后你带着他们去找胡神医了?” “去了。” “人救回来了?” “救回来了,老胡骂了我一顿。”陆弃娘乐不可支,“不过杜鹃娘人好,帮我说话。” “那银子拿回来了?”萧晏笑道。 陆弃娘:“……我那会儿在周府,又没生病,手头宽裕。” 得了,这是又贴上去了。 但是想到两年后,那个叫史平的男人,救了陆弃娘一命,萧晏就觉得,冥冥之中,真的还有天道。 第178章 蒋玄上门 “史平后来做什么营生了?”萧晏又问。 “史平个子矮,力气也不行,做不了苦力。”陆弃娘道,“我就在周家托人,在周家铺子里,让他去做了个伙计,他娘子在后面灶上帮忙。两口子辛苦,赚的也不多,但是好歹管吃管住。” 陆弃娘想起什么,又叹了口气。 “萧晏,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感谢我爹娘吗?” 萧晏知道,她口中的爹娘,是张鹤遥的爹娘。 “因为他们给你地方住,管你吃穿,很少打骂你。” 这些听起来没什么,但是现实中,比陆弃娘苦的女子,却比比皆是。 “史平从小没了爹娘,男孩子,想卖身也没人要,就被乞丐捡了去。天天逼他们去讨钱,讨不回来就挨饿挨打。有的甚至还被打成了残疾,后来又逼他们去偷去抢……” 史平命好,他十几岁的时候,见到一个姑娘回家被人尾随。 或许因为那个姑娘曾经给过他两个同伴,史平冲上去救了那姑娘,自己头破血流。 那姑娘的家人感谢他,把他“捡”了回去。 后来,他娶了那个姑娘,生了女儿。 可是家里赖以生存的小铺子被人霸占了去,岳父岳母相继于悲愤之中郁郁而终,女儿生病…… 史平被逼无奈,只能重操旧业,去偷东西。 “你说他不想好好过吗?史平比谁都不愿意提起过去,但是他没办法。”陆弃娘道,“有时候我想,真的是我们不够努力吗?” 不,他们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 错的不是他们,是这个不给他们活路的世道。 她和史平算命好,过了一劫又一劫,现在还算安稳,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迎来命运的暴击。 他们努力且麻木地活着,祈祷不要得罪权贵,不要遭遇疾病,不要遭遇天灾人祸…… 这日子,怎么就那么难。 “我从前一点儿都不敢想过去,”陆弃娘道,“因为太难受。现在好多了,说到底,还是兜里有了几个子,给了我底气。萧晏,有钱真好啊!” 所以她要努力赚钱,攒下每一个子。 “嗯,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他要给她很多很多钱,给她很多很多爱。 与此同时,张府,张鹤遥应付完宋明真之后,也躺在了床上,手抚在宋明真肩头,让她躺在自己怀中。 宋明真小鸟依人地靠在他怀中,说着女儿宋承欢换夫子和教养嬷嬷的事情。 张鹤遥在应付她,实际上并没有往脑子里进,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事实上,他很清楚宋明真纠结的症结所在——知道自己女儿刁蛮,但是还是忍不住,把所有过错都推给丫鬟婆子,夫子嬷嬷。 近她们母女者,倒霉。 张鹤遥在想孙顺今日和他说的话。 孙顺劝他算了,说陆弃娘和萧晏夫妻恩爱,他和宋明真也感情很深,何不放手,彼此成全? 呵呵。 他和宋明真,有什么感情? 不过相互利用,相互提防。 他对宋明真来说,是个好用的器官,还有可以信得过的脑子,又拿得出手,又能拿捏。 他是宋明真能找到满足她各方面需求的最好的人选。 宋明真对他来说,足够弥补他出身上的劣势,所以他也能接受。 他过得不好。 陆弃娘明明可以再等他两年,为什么偏偏要不守妇道,和萧晏搅和到一起去! 他不会放手的。 他告诉孙顺,“你也不用觉得夹在我和她之间为难。我对她的心,也只有好的。你若是觉得对她好的事情,也只管去做,除了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这件事。顺子,我要的不仅仅是她的人,还是她的心!” 强取豪夺,下作,他看不上。 他对陆弃娘那身材,也并不喜欢。 他贪恋的,无非是她对他的心。 他承认,现在他是弄丢了,但是他还会把她的心找回来。 “顺子,你以为萧晏,日后会一直和她在一起吗?不会是权宜之计罢了。” 萧晏日后起复,还会要一个粗俗的乡下女人? 才怪。 到时候,他会拉陆弃娘一把,让她知道,谁才是哪怕嫌弃她,也不会放弃她的人。 他们一起长大,他们才是最合适在一起的人。 不离不弃。 孙顺低下了头,没再说什么。 张鹤遥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说,他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只要他想要,他就会去争取。 总有一日,他会位极人臣,迎娶陆弃娘。 他现在也知道,只有得到陆弃娘的心,他日后才可以放心地把后背托付给她,心无旁骛地追求自己的事业。 其他女人,要么担不起事来,要么就是太能算计。 全心全意为他打算,心里又有一种几乎可笑的善良坚持的陆弃娘,是他不该错过的选择。 虽然再来一次,他也会依然先选择宋明真。 但是大概,他会把萧晏早早排除出去。 萧晏,萧晏! 又过了几日,萧晏和云庭的徭役总算结束了。 云庭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黑了不少,却也结实了不少,吃饭时候狼吞虎咽。 二丫嘲笑他:“你黑成这样,以后得多敷多少珍珠粉。” “你懂什么?这是阳刚之美。”云庭大口咬着浸透了汤汁的花卷,吃着豆角焖排骨,那叫一个香,“昭昭,我就想你做的饭。” 大丫笑笑,“你吃吧,锅里还有。” “锅里有,不是给爹留的吗?”二丫不乐意了,“饭桶!” 云庭也不理她,埋头苦吃,可饿死他了。 “大姐,爹哪里去了?”二丫又问,“怎么回来洗洗,换了个衣裳就不见人了?” “应该是去接娘了。” 陆弃娘今日带着三丫去了通化坊老街坊家里喝喜酒,说了会晚点回来。 “爹也没问是哪一家,怎么去接?娘之前和他说了?” “或许吧。” “咚咚咚——”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谁呀?”二丫脆生生地问。 “黑甲军蒋玄,特来拜会萧……公子。” “蒋玄蒋玄!”云庭跳起来去开门,“我可想死你了!” 第179章 丈母娘看女婿 大丫和二丫都有些无语。 云庭好像,是特别喜欢黑甲军。 但是以他的资质,就算现在,也进不去。 很快,云庭领了蒋玄进来。 蒋玄身量很高,生了一张硬汉脸,肌肤微黑,眉心有疤,不难看,反而给他增加了几分男子气概。 他身材结实,是那种即使身着便服,都能看出肌肉轮廓的压迫感。 大丫和大丫都已经是大姑娘,见家里来了外男,都有些不自在。 “云庭,你好好招待客人,我和大姐回屋做针线去。”二丫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别妨碍我和蒋玄叙旧。” 蒋玄却看向了大丫。 这姑娘明显不大,十四五岁模样,气质可亲,面容之中带着些坚毅,落落大方,进退有度。 好像,是可圈可点。 大丫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垂下了眼眸,目光从他握剑的手扫过。 她没有停留,转身出门。 蒋玄这才收回视线。 这就是主上和他提起的大女儿了。 原本以为主上夸张,没想到,确实不错,就是年龄小了些。 这是一场不动声色的相看。 蒋玄知道,大丫也知道,家里除了萧晏,其他人都不知道了。 云庭缠着蒋玄碎碎念:“最近怎么样?我听说你们招了一批新人?我觉得我也行,明年,你等着明年我也去。你可不许给我开后门,我自己行!” 他现在浑身都是劲儿。 敢向星河争日月,能教沧海起蛟龙。 蒋玄:“……怕是给你开后门,你连滚带爬也进不了。三少爷,您消停些。” 这位大家都怵。 啥啥不会,添乱第一。 “你小看我,你等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等着我闪瞎你的眼!”云庭不服气地道,“对了,你来找萧晏?” “嗯。” “那不巧,萧晏出去了。” “我等等。” “行,我陪你说会儿话。” 蒋玄心中暗想,我可以不用你陪,你安静点就行。 “前几日你带着黑甲军来帮我们灭鼠的时候,太神气了!” 蒋玄低声道:“你在这里住了很久了?” “不久,也就两三个月?”云庭道,“怎么了,你也想来住?行啊,咱们俩一个屋。” 蒋玄:“……” “我听说家里有三位姑娘,你住在这里方便吗?”蒋玄问。 “那有什么不方便的?昭昭做饭,那叫一个好吃!灼灼嘛——” “云庭!”二丫的声音在隔壁阴恻恻地响起。 原来,云庭激动之下,声音太高,隔壁都听得清清楚楚。 “灼灼更好了!”云庭对着隔壁喊道,“好得不得了!” 隔壁没声音了。 云庭用手放在唇边,压低声音,“小辣椒,不敢得罪。三丫还小,孩子气,天天踢球,晒得黑,像个煤球似的。对了,你吃饭了没?我光顾着跟你说话,我饭才吃半截呢!” “没吃。” “那一起吃,一起吃!” 云庭拉了蒋玄坐下,“你等着,我去厨房再盛点去。你也是来得巧,今日家里炖排骨。” 蒋玄和云庭一起吃饭。 他尝到了大丫的手艺。 家常,却让人回味。 吃完饭,陆弃娘回来了。 她听说是蒋玄来了,热情洋溢地道:“坐坐坐,快坐!大丫,煮茶,煮好茶来!”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她今日算是知道了。 这蒋玄,看着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正派,有劲儿,是个好男人。 她的大丫,就该找个这样的男人,是她想象中的女婿了。 蒋玄被她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等大丫上来送茶,他双手接过,低声道:“多谢姑娘。” 大丫莞尔一笑,退后两步,“将军客气了。” 蒋玄忽然觉得,他好像比大丫还害羞。 “你爹呢?”陆弃娘问大丫,“我咋没见你爹?” “我爹说是出去有事了,要晚点回来。”大丫温声道,“娘,您是不是喝酒了?我给你准备了醒酒汤。” “不用,没喝。今日你爹回来,我找了这个由头就没喝。” 幸亏没喝啊! 否则她那酒量,这会儿醉眼朦胧的,哪里能看清自己未来的大女婿? 好好好,横看竖看,上看下看,哪里都好。 就是年龄大了点。 不过没关系,差七八岁嘛,大点会疼人。 蒋玄被陆弃娘看得十分不好意思。 因为陆弃娘可能忽视了,蒋玄实际上,和他年龄相近的…… 这要成为他的丈母娘? 倒也没什么。 比如他婶娘去世,叔父又重新娶了一位进门,还没他大,他一样恭恭敬敬磕头喊婶娘。 三丫正在外面兴高采烈地和二丫说着她今日吃席,遇到从前小伙伴,大家一起玩得多高兴。 大丫笑道:“我去给你烧点热水洗洗,像个泥猴子似的。” “我要大姐给我洗,不要二姐,二姐薅我头发疼。” “好你个三丫,你还嫌弃我是不是?”二丫气结。 “好了,别闹了,我给她洗,你不是还要帮杜鹃绣嫁妆吗?去忙吧,记得多点根蜡烛,要不伤眼睛。” “我还等着你帮我再画几个花样子呢!”二丫道,“上次你帮她画的,她绣成了盖头,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 “太好看了,被她姨家表姐抢了去,她娘还说没事没事,气得杜鹃直哭。你说杜鹃娘气人不气人!” “她也是抹不开面子,不过确实不该如此。这样,我再帮她画一幅,你劝劝她。” “我告诉她了,让你给她画个更好的,把她表姐比下去,哼,抢人东西,不要脸!” 这人确实不太讲究。 别的东西抢也就算了,怎么能抢别人绣好的嫁妆呢? 蒋玄侧耳仔细听着外间的动静,心里愈发高兴,生出了几分期待。 他原本以为,大丫这年纪,还有孩子气,其实是不太合适的。 但是萧晏开口,他就来这一趟。 没想到,大丫倒是给了他一个惊喜。 陆弃娘问蒋玄家里几口人。 蒋玄想了想后道:“三十多口。” 陆弃娘:“……” 好吧,忘了人家,家大业大。 忽然就有些惆怅了。 第180章 大丫拒亲 陆弃娘开始惆怅家庭差距,担心大丫以后会受委屈。 这件事,她得好好问问萧晏。 萧晏有数呢! 他做什么事情,考虑都周到细致。 陆弃娘这会儿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给大丫陪送什么了。 难,真难啊! 但是再难,也不能委屈孩子,至少在自己能力范围内,能给多少给多少。 然后还得让二丫平衡,让她知道,以后她的也不会少。 哎。 要是天上能下银子就好了。 陆弃娘不敢再和蒋玄聊下去,害怕她自己先退缩了。 她嘀咕道:“萧晏怎么还不回来?家里有客,他跑没影了。” 蒋玄道:“您客气了,我不是客人。既然不在,那我改日再来。” 他今日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陆弃娘连忙喊:“大丫,大丫,帮娘送客。” 云庭道:“我去我去,哎呀,弃娘,你掐我干什么?” 陆弃娘瞪了他一眼,“你不去,阿黄喊你呢!” 阿黄:“汪汪汪!” 云庭:“……你这是弄什么呢?” 他不理解,但是他习惯性地听话。 这个家,陆弃娘说了算,萧晏都不好用。 云庭蹲在狗窝前,伸手命令阿黄:“阿黄,握手。” 阿黄慢吞吞地伸出前爪放到他手里。 这些人类,一天天闹腾啥嘞,只会影响狗休息。 大丫心领神会,对蒋玄道:“将军请——” 二丫似乎看出来点什么,等两人出去后,立刻凑到陆弃娘耳边,“娘,娘,是不是想给我大姐介绍的人?” 陆弃娘捂住她的嘴,“小祖宗,你给我小点声。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别乱说。” 二丫挣脱她的手,“我看八字有一撇了。那蒋玄,总是偷看我大姐,哈哈哈。娘,我喜欢这个大姐夫,我同意了。不过以后你给我找的时候,我想找个白点的,你记着哈。” “你羞不羞啊!”陆弃娘伸手点了点她额头。 “你羞不羞啊!”云庭学着陆弃娘的口气嘲笑二丫,“黑的也不要紧,我给他送一箱子珍珠粉。” 哼哼,不是看不上敷粉的男人吗? 偏偏给你找一个! 二丫气得去踹他,一脚把他踹得摔在狗窝里。 阿黄被压到尾巴,哇哇乱叫,都忘了他应该“汪汪”来维持他作为狗的尊严。 陆弃娘:“……你们这俩冤家,别闹了。” 她打开窗户往外看,“你大姐还没回来呢,这是说上了,说上了好啊!” 高兴,又有点舍不得。 哎,这当娘的心思啊。 其实这会儿,忽然就有点明白,为什么世人放着那么贴心懂事的女儿不喜欢,偏要喜欢儿子。 大概因为儿子,能一直守在身边,而女儿,却要离开家里。 陆弃娘难受了。 但是外面的气氛,却并非她想象的那般。 蒋玄是骑马来的,他站在马旁,开门见山地对大丫道:“我今日,是来相看的。” 出乎他预料的是,大丫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年龄也很大了,家里催得又紧,所以我也不跟你兜圈子。我就直说,我对你,是满意的。你对我呢?” 大丫笑笑,“将军快人快语。那我也就直说了,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你嫌我年龄大?”蒋玄问,“还是觉得我哪里不好?” 他就是这种单刀直入的性格。 在军中,那些手下都喊他冷面阎王,不近人情。 “我是打算这样和我爹说的。”大丫坦然道,“但是实际上,并非如此。我拒绝将军厚爱,有两方面的原因。” “你说。”蒋玄越发欣赏眼前女子的从容,但是被拒绝,总是让人倍感挫败,所以他这会儿,心里并不好受。 “第一,将军来相看,心里应该是有疑虑的,但是碍于我爹的面子,不得不来。” 蒋玄脸上微热,却也坦荡:“是,我之前确实是担心。你乃小家碧玉,未必就能适应我家那么多人,关系复杂,人情往来也多。不过现在,我觉得你很可以。” “嗯,将军的担心是应该的。我确实可能没见过富贵,应付起来心力交瘁。” “你不会,你在谦虚,你是不喜欢我。”蒋玄道。 大丫笑笑,她其实很喜欢蒋玄这点。 心里有什么,就直接说出来,不端着,不让人猜。 “我对将军,无所谓喜欢和不喜欢,因为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 “我爹是关心则乱,又觉得我配谁都配得上,所以忘了一件最基本的事情。那就是——黑甲军。” 蒋玄若有所思,看向大丫的目光,越发凝重。 “你是我爹最信赖的人,所以在我爹以为无法活下去的时候,对你委以重任,把多年心血都交到你手中。如我所见,你也没辜负我爹,你做得很好,你能服众,有能力,也没忘记我爹。” “可是,”大丫话锋一转,“倘若你娶了我,成为我爹的女婿,那日后我爹对你的扶持,和你的个人努力,能区分得那么清楚吗?不管是你还是我爹,日后在提拔你,扶持你的时候,都不再硬气。” 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日后萧晏的权威,蒋玄的口碑,都会受到质疑。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黑甲军是我爹和你,还有无数人多年心血,是精锐之师,无坚不摧。不能祸起萧墙,从你我联姻这件事起,埋下任人唯亲的祸根。” 蒋玄肃然起敬,对着大丫拱手道:“姑娘高见,蒋玄自愧不如。” 大丫笑了笑:“我爹敝帚自珍,而将军对我爹忠心耿耿,所以你们才忘了这一出。否则,哪里轮得到我在将军面前大放厥词?今日失礼之处,还请将军见谅。也请将军明鉴,并非我能挑出将军不好,而是从一开始,我就没考虑过这桩婚事。” 顿了顿,她继续道:“至于我没有和我爹明说,是因为不想让他觉得,因为他的原因,我失去了一桩好姻缘。我爹怜我之心,我感念于心,不敢忘记。所以只能委屈将军。我想了,还是我来拒绝,对将军日后比较好。所以我打算和我爹,用年龄来拒绝。请将军见谅——” 第181章 钱不是万能的 听了大丫一席话,蒋玄心中敬佩无比,拱手郑重道:“昭昭姑娘日后必得良配,蒋某自愧不如,配不上姑娘。” “将军过誉了。”大丫温婉笑道,“夜黑路滑,将军慢行。” 蒋玄总觉得还想和她说点什么,但是又实在没有理由留下。 今日这位昭昭姑娘,实在令他惊艳,甚至让他有几分无法表达的激动。 “告辞。”蒋玄翻身上马,消失在夜幕之中。 大丫这才关了门回去。 陆弃娘见她进门,就让二丫去洗碗。 二丫不乐意,“今日不是云庭洗碗吗?” 云庭:“咱们俩一起去。你看你有没有眼色,你娘就是想单独和昭昭说话。” 陆弃娘:没想到啊没想到,云庭都会看眉高眼低了。 二丫叉腰:“我留下就是想听听。我们娘几个说话,你别在这里杵着,洗碗去!” 云庭骂骂咧咧地出去了。 陆弃娘嫌弃地看了二丫一眼,倒是没再撵她。 反正都是一起长大的姐妹,说起婚事,也没有那么害羞。 “大丫,你觉得蒋玄如何?”陆弃娘满眼期待。 她都已经做好砸锅卖铁给大丫陪嫁的准备了。 大丫摇头,“娘,不太合适,我们年龄差得有点大了。” “才八岁,哪里大了?比我大十岁我都不嫌弃呢!”二丫道,“大姐,你再考虑考虑,我觉得蒋玄挺好的。” 如果不是她年纪小,不能越过姐姐,她是愿意的。 虽然蒋玄家里,可能比起她做梦要嫁的那种家里,还差了点钱。 但是蒋玄好看啊! 虽然她爱钱不假,但是有时候看到一些油腻腻的男人,二丫发现,自己还是有几分视金钱如粪土的气质的。 当男人差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钱就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而蒋玄恰恰相反。 他能弥补钱上的不足。 当然前提是,他家其实也算很可以了,自家绝对算高攀。 “皇上不急,急死太监。”陆弃娘掐了二丫一把,心里是有些失落的。 二丫道 :“大姐,大姐,你再考虑考虑呢?” “蒋将军也觉得我年龄偏小,他是着急成亲生子的。” “那不行。”陆弃娘立刻道,“你年纪小,就算明年成亲,也得等两三年,最后十七八再生孩子,这是胡神医说过的,不能太早生育,对女子不好的。” 大丫点点头:“娘,我去厨房收拾收拾。” “你别去了。你今日来了小日子,好好歇着,不许沾凉水。脏衣服给我,我洗衣服,二丫洗碗。” “没事,我不觉得疼。” “觉得疼就晚了,听话,你去看着三丫背诗去。那啥,背点正经的。” 男啊女啊的,容易把女孩子脑子毒坏,不好。 大丫忍俊不禁,点点头:“那就辛苦娘了。” 陆弃娘也去了厨房,二丫就跟在她屁股后面。 “娘,您不是挺喜欢蒋玄吗?您再劝劝大姐啊!过了这个村,怕是没这个店儿了!”二丫真的着急。 她真心觉得蒋玄不错。 陆弃娘叹了口气:“强扭的瓜不甜,算了。” 虽然她也很心痛。 既然是萧晏介绍的,那说明人品能力肯定没问题。 人长得也精神,看着能多吃两碗饭那种,又强壮,哪哪儿都挑不出毛病,奈何女儿没看上。 “不甜蘸酱吃。”二丫道,“也总比没得吃好。” “胡说,你大姐嫁不出去了?” “反正挑个比蒋玄好的,难。”二丫道,“您想,如果不是看在我爹面子上,这种家里当官,自己还当官,怎么肯跟咱们家做亲家?” 有光不沾是傻子。 二丫觉得就应该借着萧晏这一层关系,给大姐找个最好的相公。 大姐那么好,给谁都是亏。 跟着蒋玄,她觉得能少亏点。 陆弃娘叹了口气:“二丫啊,你不懂。人这辈子太长了,别说别人了,你就说你自己,从前和现在的想法就一样吗?再好的男人,以后你也不敢保证他不变心。” 倘若现在她就强压着大丫嫁给蒋玄,大丫也会同意。 但是她能打包票说,蒋玄日后就不会成为张鹤遥? “所以我不能说这话。即使我是你们的娘,我也怕在这种大事上,日后被你们埋怨。”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有自己的命运要去面对。 在女儿的婚事上,陆弃娘的原则是,首先女儿要高兴,其次当下不能是渣男。 至于其他的,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现在大丫明显不愿意,那勉强她没意义,因为日后的结果,谁也不保证就是好的。 “那真是太可惜了。可惜我小——” “你小没关系,”云庭一边洗锅一边道,“只要扛揍就行。我告诉你,我亲眼看到蒋玄,把训练不好的黑甲军,从这头踹到那头——你知道他绰号是什么,是冷面阎王!” 二丫:“……” 别说,听云庭这么一说,好像真的就没那么想嫁了。 陆弃娘虽然有些舍不得,但是既然大丫不愿意,她也就放下这种念头。 只是这事情需要跟萧晏说,萧晏哪里去了? 三更半夜,还不回家? “你爹说了去哪里吗?”陆弃娘捅了捅二丫的腰。 “没有,您去问大姐和三妹去。我爹面前,她们俩比我得意。” 这明显是酸了。 “瞎说?蔷薇水和珠花,哪次不是你起的头,你爹回绝了吗?”陆弃娘道,“你大姐话少,你爹怕委屈她,就多问问她。三丫又小,就是去买药,你带着三丫去,人家是不是还给三丫塞个山楂丸子吃?你又不是没从小时候过来的,哪个少疼你了?” “那时候我没爹。” “现在也没委屈你。” 那倒是。 二丫没什么话说了。 “云庭,你知道吗?”陆弃娘又问。 “他没告诉我。”云庭把碗筷收进橱柜里,“放心吧,他去哪里都没事。”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娘,我爹回来了!”二丫道。 陆弃娘迎了出去,“你这是去哪里了?这么晚了才回来。” 第182章 甩锅 “怎么穿成这样?” 陆弃娘看到萧晏穿了一身黑色紧身的衣服,头戴斗笠,不由感到奇怪,开玩笑道:“你这样子,像是去偷鸡摸狗了。” “暂时还没有这两下。”萧晏笑着摘下斗笠挂起来,“我去找程九万了。倒怕人见到不好,所以才隐秘行事。” “找程九万做什么?” “我服徭役这一个月,一直也没过去,有点事情和他谈了谈。” “哦。” 原来是去忙正事去了。 陆弃娘也就没多问。 云庭伸了个懒腰,“我要睡懒觉,明日谁都别喊我。” 一个月的徭役,他好像就没有一日睡够过。 陆弃娘闻言对萧晏道:“你明日也在家里好好歇一日。” 萧晏点头。 晚上两个人终于躺在炕上,可以进入特别的夫妻夜谈,陆弃娘把大丫没看上蒋玄的事情说了。 “萧晏,你看这怎么办?你已经尽心尽力了,她就是没看上,嫌年龄大。” “年龄确实有点大。没有眼缘也就算了,以后继续找。大丫才十四岁,再留一留也可以。” 萧晏其实也不舍得大丫外嫁。 这姑娘,能顶立门庭。 萧晏想,或许他应该转变思路,找那种无父无母,自己又能力出众的,入赘起来没负担。 不过大丫那样优秀的孩子,只能在男人身后,怎么想都让人扼腕叹息。 大丫让萧晏觉得,朝廷应该设女学,给女子入朝为官的机会。 读书好,接受快,和大丫仿佛与生俱来的高屋建瓴的见解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那是一种令人嫉妒却无法效仿的天赋。 让他再想想,大丫的婚事,宁缺毋滥,绝不能随意。 至于蒋玄,他想娶亲,媒人能踏破门槛,就由着他自己去吧。 真没福气。 陆弃娘要萧晏好好休息,可是萧晏第二日照旧早起,教她们娘四个开始练基本功。 而且他自己不睡,还把云庭的被子也掀了。 可怜的云庭,被迫加入晨练大军,怨念极深,在心里默默骂萧晏。 扎马步,还挺累的,但是除了云庭,没人喊累。 三丫还格外兴奋。 因为是刚开始学,所以统共也就练了一刻钟,然后全家就收拾吃饭,然后去摆摊。 因为练武到底耽误了点时间,他们去码头的时间比以前晚了一些。 “前面那是怎么了?” 陆弃娘远远就看到河边围了好几圈人,非常热闹。 “干啥呢?”她好奇地道,“大丫,炒瓜子呢?篮子给我,我过去卖瓜子去!” 炒瓜子是这几日刚开始卖的,这不是大好的机会吗? “瓜子,卖瓜子,铁锅新炒大瓜子,香喷喷的大瓜子!” 陆弃娘挎着篮子,扯开嗓门吆喝着,往人群里挤啊挤。 萧晏见状也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二丫手里抓了把瓜子在磕,吐出嘴里的瓜子皮道:“爹这是不放心,怕娘算不明白账吗?” 大丫笑笑,低头继续把今日带来的各种吃食摆放到摆摊的架子上。 云庭现在不用别人说,主动伸手帮忙。 “昭昭,这个给你。” 二丫就一直看着远去的爹娘。 “哎呀,爹真是的,羞不羞死人了?”二丫笑嘻嘻地道。 大丫和云庭抬头,就见到萧晏搂着陆弃娘,手遮住她的眼睛,把她圈到自己怀里,带着她从人群中撤了出来。 两人回来之后,陆弃娘还惊魂未定。 “吓死老娘了!那些人真是的,有病啊!死人他们也看,也不怕晚上回家做噩梦。” “死人,什么死人?”二丫伸长脖子看过去。 “你可不许去看。”陆弃娘拉了她一把,“两个人不知道怎么淹死了,泡在河面上,还没人捞。估计是得等家里人来了之后,出钱才有人帮忙。” 二丫道:“肯定是晚上喝醉了酒,不小心掉进去的。” 大丫道:“不管了,和咱们没有关系,卖货吧。娘,您和爹去采买明日要准备的东西?” “不着急,我再看看,到底咋回事。”陆弃娘道,“这俩人死得也有点蹊跷。之前河边总有人失足,所以特意加了一圈栏杆,这俩人怎么跌进去的?总不能是喝醉了,翻过去的吧。” “酒鬼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二丫道,“不稀奇。” 正说话间,帮过陆弃娘的史平从人群中钻出来,朝着陆弃娘的摊子走过来。 “史平,你也在啊!我刚才没看着你。”陆弃娘热情地和他打招呼,“来,带包瓜子回去给你家乔姐吃。” “不用不用。”史平连忙道,“我是今日替掌柜的来码头买鱼,才看到这热闹。弃娘啊,你来你来——” “干什么?神神叨叨的?”陆弃娘笑道。 史平把她拉到一旁。 二丫探身过去,竖起耳朵听着,八卦的模样让众人都忍俊不禁。 “你刚才看见了吗?死那两个人,就是那天当街要捅你刀子那两个人!” 陆弃娘瞬时睁大眼睛:“!!!” 她刚才没看到啊! 萧晏挡住了她眼睛。 “不能吧。”陆弃娘有些不信,“我那日分明说,要把他们扭送官府啊!” “就是他们俩,不信你去看看。” 史平着急买鱼,留下这条爆炸的消息就急匆匆地走了。 留下陆弃娘在原地喃喃自语,“怎么能是他们两个呢?他们两个有罪,官府会判他们,怎么会淹死呢?” 云庭狐疑地看向萧晏。 萧晏面色平静,眼神没有丝毫的波动。 云庭想,难道他怀疑错了,不是萧晏干的? 从萧晏脸上看不出什么,他就去看大丫。 大丫正在招呼客人,“给您送点这个尝尝,若是好,下次来买。” 好像也没什么。 二丫道:“娘,我知道了!” “什么?” “您不是告诉过我们,他们上面有人,所以张鹤遥也没敢深究,只是拿了这两个人去官府吗?” 家里的大事小情,只要能说的,陆弃娘都会回去和几个女儿叨叨一下。 她希望这种日积月累的沟通,可以让女儿在日后遇到事情的时候,不至于慌乱无措。 她做得不一定就对,但是她可以带着几个女儿复盘。 女儿将来遇到事情,就会比她处理得更好。 “是这么说的,怎么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娘,张鹤遥骗了你!他不敢惹上面的人,就杀人灭口了,肯定是这样的!”二丫大声地道,同时看向萧晏,“爹,我说得对不对!” 她知道,萧晏更喜欢大丫,是因为大丫聪明。 她现在也聪明了! 求喜欢! 萧晏愣了下,很是认真地点头,目光赞许:“灼灼,爹觉得你说的,非常有道理。” 一切责任,都在张鹤遥。 第183章 李老爷再登门 二丫面上顿时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张鹤遥真是个坏种。”她说,“他——” “小祖宗,你赶紧闭嘴吧。”陆弃娘伸手捂住她的嘴,四下张望,“他那么坏,你以后就管住你自己的嘴。你以为你姓张,就是他的亲骨肉啊!” 二丫从她手中挣扎开,“说起这个,娘,我要改姓,我才不要跟他姓!” 陆弃娘无语,“你当我没想过这件事吗?你记着,你们不是跟张鹤遥姓,你们是跟着我爹姓的。” 她确实也膈应,也考虑过改姓的问题。 但是,改成什么呢? 姓陆的有个好东西吗? 还是姓萧的好? 两家子恶心透顶的人,跟着他们姓,难道就好吗? 所以,姓张就姓张吧。 再说,以后她们大了,二丫估计不可能认亲,但是大丫和三丫,说不定还都能回到她们各自家里,到时候再说改姓的事情。 “张鹤遥现在真是变了,”陆弃娘心有余悸,“他连杀人都敢啊!” “他那般卑鄙无耻的人,什么做不出来?娘,您看,他就是哄您,让您领他的人情,转头就把人给杀了。” “太坏了,太坏了。”陆弃娘道,“杀人不眨眼,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二丫看了萧晏一眼,决定今天再帮帮他。 “娘,您好像有点偏心了。” “偏心?我怎么偏心了!”陆弃娘不服气,“什么少你的了?” “我不是说我们姐妹。我是说,张鹤遥和我爹。我爹也杀过人,你不说他;张鹤遥杀人,就给你气得咬牙切齿——你偏心我爹了!” “那能一样吗?”陆弃娘老脸通红,“张鹤遥明明答应我了,把人送官府,结果杀人灭口。你爹那是杀胡人,那是为了保护我们!不管是谁,只要杀胡人,我就夸他好。” “娘,您忘了,您是有胡人血脉的。”二丫噗嗤一笑。 陆弃娘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忽然哑巴了。 好像真是哎! “那,”她嘴硬道,“胡人和胡人还不一样呢。来占咱们地盘的,就该杀。” “反正我爹做什么都好。”二丫对着她吐舌头。 陆弃娘臊得要去打她。 二丫哈哈大笑着跑开。 萧晏脸上带着笑意。 临近中午收摊的时候,戴七来了,说是已经定好了货,后日就要启程。 “行,那你订的东西,我明天傍晚就给你送过去。”陆弃娘爽朗笑道。 戴七答应。 收摊回家后,吃了午饭,陆弃娘让几个孩子回去歇着,她和萧晏和面。 云庭在逗小神。 小神虽然被萧晏驯服,但是绝大部分时候,萧晏并不拘着它。 从前如何,现在它还如何,萧晏说这样有助于保持它的野性。 所以大部分时候,小神都不在家。 今日终于逮着它了,云庭就逗它。 “你可小心点,别让它啄了你的手。啄一下可疼了!”陆弃娘笑着提醒他。 正说话间,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是不是来订货的了?”陆弃娘蹭了蹭手上的面,“我去开门。” “让云庭去。”萧晏站在她身边,也正在揉着大盆里的面团。 他揉出来的面团,又白又亮,而且盆光手光面光,陆弃娘夸他在这件事情上,比得上一个好老娘们。 萧晏:“……” 权当这是在夸他。 云庭出去开门,看到来人,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膝盖更是不受控制地就软了。 “您,您怎么来了?”他结结巴巴地道。 “怎么,看见舅舅这么高兴?”李老爷上下打量他,“你爹说,你脱胎换骨了一般,看你现在这样子,倒也不假。” “您快请进。”云庭躬身让他,“表哥也来了,也请也请——萧晏,弃娘,李老爷来了。” “哎呀,来客了。”陆弃娘举着手,笑着迎出来,“老爷好啊,您气色真不错。疼叔也来啦,腿疼这下好了吧。这是府上公子吗?样貌真好。” 李老爷身后跟着的少年,看起来和云庭年龄相仿。 眉骨似薄刃裁过的冷月,压着两泓深潭般的眼,眼尾天生微垂,右眼睑缀着粒朱砂痣,微微抿着唇,看不出喜怒。 他身穿月白直裰,身形瘦削,肤色偏白,额角青色血管在玉色皮肤下蜿蜒都能看清楚。 这孩子,身体有点弱,这是陆弃娘心里的第一感受。 之前云庭也不是现在被晒黑的样子,但是身上就带着一种少年的意气。 眼前这位李公子,却深沉得多。 “是犬子。”李老爷道,“这是我家老五,小字迦奴。” “您有五个儿子啊,真好真好。”陆弃娘笑道,“我应该随着萧晏,喊一声小舅舅吧。” “嗯。”萧晏已经洗了手出来,给李老爷行礼。 “快坐。”陆弃娘招呼众人坐下,又喊大丫二丫。 她想着,大丫要帮忙烧水煮茶,二丫要去喊胡神医来给李老爷复诊。 萧晏却道:“昭昭和灼灼都是大姑娘了,按规矩不该出来见客。你要找胡神医来,让三丫去。” 陆弃娘愣了下。 就他们这小门小户的,还得避嫌? 那她是不是,也不该喊两个丫头出去帮她摆摊啊。 她也算出息了,跟着萧晏,都能和“避嫌”扯上关系了。 李老爷却道:“无碍,都是自家人。大丫头呢?我倒是喜欢她煮的茶。” 陆弃娘心说,怪不得萧晏说不用买贵的茶。 原来李老爷分不清好赖啊! 萧晏见李老爷发话,也不好再说什么。 片刻之后,大丫带着两个妹妹出来,给李老爷父子俩行礼。 李老爷看了自己儿子一眼,眼神意味深长,然后又看了大丫一眼。 李公子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大丫。 大丫垂眸,面色平静地道:“我给您煮茶去。” 陆弃娘进屋去找东西了,并没有注意这些人的机锋。 “灼灼,”萧晏沉声道,“你去请胡神医来,就说你娘找他。” 别人找,胡神医还真不给面子。 二丫答应一声,出去了。 大丫煮好茶之后对萧晏道:“爹,戴七让下午上门,他要订东西。我让云庭陪我去一趟取单子,可否?” 萧晏眼神赞赏,“去吧。” 云庭如蒙大赦。 好昭昭,还得是她,救他狗命于水火。 他滚咯! 第184章 阴沉少年 陆弃娘从屋里取了个枕头出来。 是的,是个宽三寸,长不到一尺的模样奇怪的枕头。 不等李老爷问,她就自己介绍起来:“用酸枣仁做的枕头。也不知道好不好用,反正听说枕着睡得香。我给萧晏做了一个,给您也做了一个。上次胡神医说,您睡不好,对身体不好。萧晏也睡不好——” “他怎么睡不好了?”李老爷笑着问道。 “说不上来。反正我是沾枕头就睡,但是我什么时候醒喊他,他都是清醒的。” “好用不好用的,您回去试试,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就是土方子。” 李老爷看着她粗糙手指上不易察觉的细小划痕:“酸枣树扎人吧。” “那算什么?”陆弃娘道,“以前秋天经常去摘,可以卖钱呢!比捉蝎子好,蝎子卖得贵,但是被蛰的话,手肿得老高……” 她兴致勃勃地跟李老爷说起从前秋天为了赚钱去山上摘果子,找药材的事情。 还有饿得实在受不了,偷财主家的桃子,被财主家的恶犬追得跑丢一只鞋,第二天又奇迹般找回来的事情。 那些回忆,在她口中好像被过滤去了苦楚,只剩下乐趣。 李公子的眼神落在小神身上。 陆弃娘见状笑道:“小舅舅喜欢小神,就去看看。它看着凶,但是不攻击人,只要别伸手就行了。” 萧晏便带着李公子过去看小神。 李公子静静站在那里,和小神对视,十分沉默。 沉默到陆弃娘都觉得,他怎么话这么少! “大丫和云庭呢?”陆弃娘问萧晏。 “去收单子,再买点菜,老爷今日要在家里吃。”萧晏道。 “哦,行,那我就不去买菜了。” 正说话间,胡神医来了。 看到李老爷,他就瞪陆弃娘。 又喊他来,给别人看病,她一天天的,怎么就那么热心! 陆弃娘忙道:“老胡啊,杜鹃不是绣嫁妆吗?我给她买了个被面,回头你带给她哈。你说巧不巧,今日你来,李老爷也在,你给李老爷再看看?” “你啊你——”胡神医指着她,气得说不出来话。 “看看,给看看。” 胡神医给李老爷诊脉,萧晏也过来,但是那位李公子,还站在那里看小神。 陆弃娘注意到了,心说李老爷这个儿子,怎么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亲爹生病,他怎么不知道着急呢? “最近是不是又操心熬夜了?”胡神医手搭在李老爷脉上,不悦地道,“我治得了病,改不了命。自己作的,自己受着。” “你有话就不能好好说。”陆弃娘嘀咕一句,转而唠叨李老爷,“又不听话了吧。老小孩老小孩,真是没说错。刚好一点儿,就开始不听话。有什么事情,比自己身体更重要……” 她絮絮叨叨,让胡神医再给开个药方。 胡神医想了想,留下一句话,“原方里的朱砂撤了,换成远志三钱。” “哎,哎,老胡,你怎么走了,留下吃饭啊!” “你的饭我不敢吃,谁知道你又得给我安排什么活儿。” “你看这人——” “嘶——”身后的李公子忽然发出抽气声。 “怎么了?被小神啄了?”陆弃娘立刻紧张地过去看。 见李公子用左手按住右手手背,她抬起他的右手道,“来,我看看,是不是出血了?” 她力气一向大,所以李公子根本没来得及抵抗,或者说也抵抗不了,便被她抬起了右手,袖子滑落—— “怎么挠成这样?”陆弃娘看着他手腕上的几道伤痕道,“这挺深的了。老胡,老胡——” 她光顾着关心伤情,没有发现李公子眼中一闪而过的紧张。 但是萧晏看到了。 他也知道,李公子手腕上的,并不是小神抓的,而是割伤…… “不用。”李公子对陆弃娘道,“我没事,不用包扎,很快就好了。” 陆弃娘却追了出去。 李老爷道:“过来我看看。” 李公子放下手,把手背给李老爷看。 “倒也无碍,弃娘太紧张了。” “嗯。” 片刻后,陆弃娘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来来来,我跟老胡讨了外伤药来。” “弃娘,我来就行。”萧晏从她手中拿过药瓶,“你去看看,三丫有没有跑远。别让她离开视线,小姑娘,不放心。” “好。” 陆弃娘心说,三丫就在门口玩,你这是要支开我,我知道。 李老爷问了萧晏服徭役的事情。 萧晏一一回答。 李老爷忽然话锋一转,“听说,黑甲军也出动了?” 萧晏没有隐瞒,把鼠患之事说了,并且告诉李老爷,堤坝虽然年年修,但是质量堪忧,河底淤塞严重,要按时清淤等等。 李老爷听得点头,又问李公子,“迦奴,都记下了?” 李公子点点头。 陆弃娘无聊地在门口撕叶子,心说李老爷儿子真多,还有,他为什么给儿子起名叫“家奴”? 这些有钱人的想法,真是难以捉摸啊。 过了一会儿,大丫和云庭回来,还带着戴七。 戴七见了陆弃娘笑道:“弃娘,你太客气了,还请我来吃饭。” 陆弃娘:??? 她什么时候请他吃饭了? 但是人都来了,就算错请了,那也得将错就错,要不得多尴尬? “您这不是要走了吗?来来来,快请进。我和你说,正好家里今日有长辈在,一起吃顿饭。” 把人送进去之后,萧晏就介绍了一下。 戴七看李老爷气度出众,只敢挑下首的位置坐着。 厨房里,陆弃娘小声问大丫:“你去请他做什么?” 大丫垂眸道:“我爹让请的,说是陪李老爷说说话,大概,大概是觉得李老爷,可能对漕运那些事情有兴趣,听个热闹。” “还得是你爹,我都没想到。他心可真细。” 屋外,李老爷听着戴七说漕运乱象,眉头紧锁。 李公子垂首站在一旁,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185章 拒绝太子 戴七一直在陪李老爷说话。 萧晏却借着换茶水的功夫走进厨房。 他走到大丫身旁,用极低的声音道:“今日别再出去,就在厨房待着。” “好。”大丫轻轻点头,“我知道了,爹。” 吃饭的时候,上菜都是二丫。 吃过饭,戴七先回去了。 李老爷意味深长地道:“今日我也是开了眼界,原先竟不知道,漕运里面有这么多门道。我得谢谢大丫头,帮我把人喊过来说话。” 他直接戳破了这层窗户纸。 ——大丫见他来,没用人吩咐,自己就找了借口,把戴七喊来。 这个丫头,实在让人喜欢。 被点到名字,大丫不得不从厨房出来,对李老爷行了一礼,“只是凑巧而已。” 李老爷笑了,“是个蕙质兰心的好孩子。大丫头,你看看我这个儿子——” 他指着李公子,“你能看上不?” 大丫既然猜出了他的身份,又知道这是他的五儿子,应该已经明白了自己带的正是太子。 陆弃娘在厨房洗碗,所以没听到这话。 李老爷也是有意避开她。 萧晏在旁边,手在袖中握紧。 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李老爷不等大丫回答,就继续道:“漕运这些破烂事,我是不知道的。不过我打算派他走一趟。你既关心这件事,不如陪他一起去?” 萧晏脸上血色褪了一层。 皇上这是想让大丫没有名分地跟着太子! 也是,大丫就是个市井丫头,而太子身边,即使是官员之女,都不一定有名分。 他想错了,他大错特错。 他光想着,大丫优秀,就是做太子妃,他都不愿意。 却没想着,身份云泥之别,在皇上眼里,只要跟着太子,都是大丫的福分。 萧晏脑子飞快地转着。 忽然,他想到了蒋玄! 他可以和皇上说,大丫正在议亲。 不,议亲都不够! 得定亲才行! 和给太子当一个没有名分的通房相比,嫁给蒋玄,是大丫更好的选择。 这时候,大丫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开口:“回老爷,虽然我不是我爹亲生的女儿,但是我爹娘名分已定,我又素来仰慕我爹英雄气概,所以此生,萧晏便是我爹,不会再有变动。” “嗯。”李老爷点点头。 “我爹虽然年轻气盛时候铸下大错,然承蒙老爷不弃,仍得以保全性命和一身武艺,只盼着日后能有机会,为老爷再次披挂上阵。” “而我,亦盼着我爹,他日仍至情至性,心无旁骛,只一心尽忠。”大丫缓缓道,“倘若我陪在公子身边,我爹为外戚身份所束缚,建功立业为人猜忌,碌碌无为则要忧心我的处境,两难之下,只能左右为难,中庸度日,怕是难以再现,从前破虏将军威勇之风。” “听到了吗?”李老爷看着自己儿子,抚掌赞道,“她年纪虽小,出身寒微,却有大家之风。大丫头,你放心,我不是心胸狭隘之人,我容得下你爹建功立业。” 萧晏知道皇上今日是铁了心要大丫,咬咬牙道:“回老爷,其实大丫的亲事,已经定下了。” “哦?是哪家?”李老爷道。 李公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萧晏。 “正是我昔日部下,现黑甲军统领蒋玄。” “原来是他。倒也一桩好姻缘,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李老爷道,“没想到啊,让这小子捷足先登了。” 萧晏听皇上松口,这才松了口气,却发觉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湿了一层。 送走李老爷之后,大丫问萧晏:“爹,蒋玄那里怎么办?” 蒋玄无辜受累,她心里过意不去。 而且她之前和蒋玄说的那些困难,也实实在在都存在。 “没事,我和他说一声。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是权宜之计,暂时先这样,我慢慢再想办法。” “好,爹,您放宽心,我看李老爷并没有强迫我之意。” “嗯。”萧晏依旧心事重重的模样。 大丫聪慧,“爹是担心那位……殿下不悦?” “嗯。”萧晏没有瞒她,“那位,我猜不透,但是总有一种直觉,觉得他不好相与。” “走一步看一步,今日总算先躲过去了。”大丫反过来安慰萧晏,“我这样的庸脂俗粉,倒也不会让殿下念念不忘。这件事,估计过段时间,就彻底过去了。眼下最重要是蒋玄那边……” “我明日去和他说。” “嗯,让爹操心了。” “不,有句话你说得很对。我和你娘名分已定,那你就是我的女儿,这辈子不会变。” 萧晏和陆弃娘不变,陆弃娘和三个女儿不变,那萧晏就是三个女儿这辈子不变的爹。 与此同时,回宫的马车上,皇上正在跟太子说今日的事情。 “迦奴,你看出来了吗,萧晏今日说的大丫头和蒋玄的婚事,其实是托词?” 太子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像是她不情愿。” 否则也不用说那么多话。 “你知道朕为什么顺水推舟就这样过去了吗?”皇上又问。 “因为这种事情,总不能强人所难。萧晏是栋梁之材,不值当因为这件事,让他心有疑虑。”这一次,太子很快回答道。 “对。”皇上满意地颔首,“你要记住,帝王也不能事事如意。不要因为这些小事,而寒了人心。那丫头固然让人喜欢,但是和萧晏比,孰轻孰重,你应该心里有杆秤。” “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太子恭谨地道。 “手上的伤,回去让太医再给你包扎一下。” “是。” “还有,我说让你去查漕运的事情,也不是开玩笑。这重担,你可敢接下?” “儿臣愿意一试。” “好。”皇上满意地点头,“迦奴,这天下,终究要交到你手里。下去看看,脚踩在河山之上,去看看民间疾苦,而不是在宫中,被那些人蒙蔽,活在盛世太平的海市蜃楼之中。” 第186章 给你个媳妇要不要 “还有,你看这个——”皇上摩挲着手中的枕头,“酸枣仁入药,可以安神;然而民间偏方,却以讹传讹,以为外用可以安神。” “原来是这样。”太子点点头,“父皇博学。” “不过是久病成良医。”皇上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愣了下,随后垂下眼眸,放在膝上的双手,无意识地手指交叠。 看着他紧张的模样,皇上叹了口气:“迦奴,你是朕的儿子,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直接问朕,不用在心里胡乱琢磨。” “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朕刚才看你,是因为觉得,你作为儿子,当朕生病的时候,你侍奉左右,竟没看过药方子。” “儿臣有罪。”太子立刻要跪下。 皇上拦住他,“现在我们只是父子,并非君臣。你听我说——” 皇上甚至都不用“朕”自称了。 “我知道,你心中有顾忌。你怕我猜忌你,所以从来不问我的脉案;就算今日,那胡神医给我诊脉,你也背对着我。不是不关心我的病情,而是你担心我猜疑你,是不是?” “父皇——”太子低下了头。 “我和你说过很多次,这江山,早晚都是你的。”皇上心中也颇为无力,“别人来问我脉案,我会觉得他居心叵测,尤其是你的那几个兄弟。但是你,倘若你现在就能担起来,我现在传位于你,又有何妨?” 太子到底跪下了,“父皇定然长命百岁,儿臣只希望能够陪侍父皇左右。” 皇上沉默了。 好像他们父子之间,每次都是这样。 皇上很想和儿子亲近些,想跟他掏心掏肺,但是每次都被儿子当成驴肝肺。 好像他身为皇帝,就没有慈父心,对长大的儿子,就只能有猜疑。 太子对他,克制有余,亲近不足。 皇上羡慕别人父子之间亲密相处的样子。 明明太子也是他带大的,先皇后性情也很大气,怎么他们两个的儿子,会是这样的呢? 皇上强迫自己打断这种想法,免得让自己心更堵。 他继续说枕头之事,“但是你看,朕明明知道这没用,为什么还会收下?因为这是她的一片苦心,她是真心觉得这样对朕好。日后你接手天下,就会知道,有些人是这样的,哪怕没有那么聪明的,但是踏实忠诚,你也要用他们。” “儿臣记住了。” “同样,有些人哪怕有些缺点,但是有真才实学,你也要知人善用,扬长避短。” 皇上只恨不能把自己脑子从脑袋里扒出来,直接塞进儿子的脑袋里。 “是,父皇。” 皇上心里默默叹气。 或许,是因为儿子还小,过几年,历练一番就不一样了? 多给他一点时间,让他看到儿子长大吧。 而另一边,陆弃娘见萧晏穿大衣裳,惊讶地道:“这么晚,你还要出门?一会儿该宵禁了。” “有点事情,你先睡,不用等我。” “哦,行,那你回来的时候小心点,别被人抓住,要打板子的。” 宵禁还敢在外面行走,抓住就是二十板子,而且是第二天集中起来,当众行刑,增加威慑力。 陆弃娘可不希望萧晏成为那种显眼包。 “嗯,放心,我会小心的。别等我,先睡吧。”萧晏笑道。 “行,那你骑着驴啊?” “不用。” 萧晏脚程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出现在了蒋玄所住的黑甲军营房。 “我猜你应该就在,”萧晏道,“有点急事,想跟你说。” 蒋玄神情严阵以待,“主上请吩咐——” “没有吩咐。只是想问问你,倘若我想把大丫许配给你,你可愿意?” 蒋玄愣了一下。 这事不是已经黄了吗? 为什么又提起来了? “你不用想别的,我就问你,你愿意不愿意。”萧晏道。 “主上,我和她年龄相差略大……” “是你嫌弃她,还是她嫌弃你?说实话。” 蒋玄低头,顿了半晌后才道:“其实是我配不上昭昭姑娘。主上,属下说的绝非托词。” “那就不是你嫌弃她了。那让她嫁给你,你可愿意?” “主上——” 萧晏大概知道了蒋玄的态度,面色微缓,“我也不瞒你,今日有点意外情况——” 他把事情始末说了一遍,然后郑重道:“虽然我在皇上面前说的是,你和昭昭议亲。但是这件事,并非就没有更改的余地,只是我还没想好——” 蒋玄道:“您在皇上面前已经说了,这件事怕是不能再更改。属下是愿意的,只是怕昭昭姑娘那边——” “你不用着急回答我。须知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倘若昭昭真的嫁给你,我不希望日后你说,你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或者是同情她云云——你可以不娶,我来想办法。但是如果你娶了她,那就得对她负责。” 蒋玄面色犹豫。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萧晏拍拍他的肩膀,“这件事不能勉强,否则日后怕是会成怨偶。” “不是,”蒋玄抬头看着他,“主上,昭昭姑娘她,可愿意?” 萧晏理直气壮地道:“自是你同意了,我再去问她是否愿意。否则她愿意了,你又不愿意,岂不是让她白期待一场?” 蒋玄:“……” 好的。 他皮糙肉厚,被打脸,他脸不疼。 “属下愿意。”蒋玄飞快地道,“只是,只是——” “你什么时候,这般婆婆妈妈了?” “只是属下想要亲自问问昭昭姑娘,主上您看行吗?” 萧晏:“怎么,觉得我会从中作梗,耽误你好事?” 毕竟相伴多年,对彼此的性情很了解。 萧晏这会儿哪里没看出来,蒋玄对大丫是满意的。 只是因为在意,才会战战兢兢。 很好。 不愧是他的人,有眼光。 “属下不敢。只是如主上所说,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属下也希望,亲自和昭昭姑娘表明心迹——” “走吧。”萧晏转身出门。 蒋玄快步跟上,心里有雀跃,也有忐忑。 第187章 一见钟情 萧晏把蒋玄安排在厨房等,然后去叩了叩大丫房间的窗棂。 “爹?”大丫轻声道。 “嗯,昭昭你出来一下。” “好。” “略收拾下,”萧晏又道,“蒋玄来了。” 大丫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等大丫出来的功夫,萧晏又走到自己房间窗外。 陆弃娘睡着了。 萧晏站在那里,嘴角带笑,心里想,坦坦荡荡 这一夜两人都来不及休息,然而外面的事情,却是一件跟着一件的到来了。 当年她也曾派人查访过,不过,他的祖籍并不在京城,而是在青州一带。离得太远,查起来有些麻烦,况且也同京城里并没有什么瓜葛,所以后来便没有再查下去。 可是糯米的量还是太少了。所以早早预料到这些的绷带人跟大块头已经出发去寻找更多的糯米来进行储备了。 补的话,自己就会过早提升到二级,什么二级发难的剧情也就和他无关了。 洛雪两人闻言,诧异的看了天玄一眼,旋即便是恭敬地抱拳,向后退去,不一会便走出了大殿。 而四象神兽能够有这种力量,还是多亏在华夏神话当中,四象神兽是“代表四方的神兽”。 茂木也犯难了,真是战亦难,撤更难。舍车保帅不是我们熊本人的一贯做法。天色已近下午,不撤出战场,又怕到了晚上他们的人善搞夜袭。 这一次,几乎是来了两人麾下不少金仙,看来他们对自己这些人十分看重。 他和四十一军军部的一干下属及参谋、副官和卫兵等,正押着大队军马,浩浩荡荡地走在北平通往热河的平热大道上。 和宫瑶同居的韩嘉怡直播一直不温不火,不过这也难怪,虽然韩嘉怡长的漂亮。 顾景臣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呼出来,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他没再跟那两个便衣继续说话,走出了私人寓所的大门。 瞬间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他现在心中不再咒骂巫医,只因他的心脏现在正在猛烈地跳动着,对于巫医接下来的动作惧怕万分,终于在巫医的刀子碰到他胯下老鸟时,两眼一翻被吓晕了过去。 而卡西莫多看完了那两个字之后,立即脸‘色’大变,好似开了染坊一样地‘精’彩,由白转黑,再由黑转青,最后才由青转白。 罗恩确实正在去找塞西莉亚的路上,至于是不是去劝塞西莉亚退兵,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事实上,他一方面是想弄清楚塞西莉亚到底在做什么,而另一方面,他也希望能在那里见到卡罗琳,询问一下她的真正计划。 听到霸刀的话,夜不眠给了身边几人一个眼神以后,就集体的退了回去。 突然又听到休斯,张天养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此人乃是米切尔的师傅,自己杀了他整整五个徒弟,这个仇怨怕是很难解开了。不过,想不到罗斯福这么牛掰,竟然跟那星空剑神是一个级别的。 听到龙天的喝声,那个队长身体一颤,眼神慢慢的就恢复到正常的样子,但是眼里面的恐惧怎么也消失不掉。 可他也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也只是徒劳,因为万毒原液的毒‘性’十分刚猛,见血封喉,毒液会以最大的速度蔓延到血液当中,然后产生‘药’‘性’。 我一眼看过去,越看越觉得这石室之中暗藏玄机,阴森恐怖。胭脂夜叉何等狡诈,当然不会继续往前,但是她却不想错过这次好机会。 第188章 婚事落定 陆弃娘第二天醒来,就被告知,蒋玄家不日将派人上门提亲。 “这,这怎么回事?大丫,你不是嫌他年龄大吗?”陆弃娘一头雾水。 “仔细想想,也还行。”大丫笑道,“我爹帮我挑的人,定然是极好的。” 陆弃娘觉得她好像忽略了什么。 怎么睡了一觉,婚事都定下了? 是做梦的时候定下的吗? 怎么那么奇奇怪怪? 可是除了她,家里其 老实讲,侍应并不想王选民去用厕所,因为他才刚刚做了厕所的卫生,王选民去上了厕所后,他又得重新做一次卫生,可是既然老板许可了,他也不能违背。 范德比尔特父子的意外给了格瑞斯·范德比尔特机会,这让格瑞斯·范德比尔特终于开始接近自己的梦想,或许范德比尔特家族能就此得到更大发展,真是一饮一啄自有天定。 贺兰槿听到咳嗽声,转身时,看到乔寒夜坐起身,他起身朝这边走来,伸手朝她袭来时,却抓住秦楠的手腕。 “怎么会是空号?他说只要我需要帮助,随时能联系他的。”贺若雪低声说道,有种被人抛弃的感觉。 王明心中一动,体内法力运转,凭借高超的境界和精神修为刹那就凝成一粒金乌符种,伸出手手指一弹,豆大的火球落入地上吓懵的秃鹫体内。 刚生下来的孩子皱皱的丑丑的,还没洗澡,殷戈止很是嫌弃,转头就想继续去看风月。 人间自上古一去已经万余年,王朝更替,人事兴衰,此时早已不是上古时期。 艾琳娜不知道汤姆森什么意思,但艾琳娜很清楚,格洛丽亚很漂亮,在纽约都是出了名了,而且格洛丽亚洁身自好,绝对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交际花,所以格洛丽亚不是鬼。 “都啥玩意,gay还光明正大开发廊调戏男人?”秦楠越说越不满,他长这么大,还没被男人这样玩过。 杨洋打开门,说实在的,杨洋的家和岳鸣想象中的不一样,在岳鸣的想象中,孤僻的人的家里一定乱成狗窝,但是杨洋的却不是,不但家具很规矩整齐、有条不紊,就连地板都清理得一尘不染。 轩辕神王似乎是被齐才给打动了,觉得他说的也不是没有一定的道理,只见他的肩膀上光芒绽放,一道身影立即在他前方凝聚而出。 刘芒话语淡淡的说道,目光看着那美丽的梦雪,刘芒脸上挂着笑容。 “你之前,曾经想过很多办法,去刺杀钱无形,应该对他的一些生活习惯有所了解吧,你可知道,他常去的一些地方?”刘芒立刻询问起来,如今他也没有掌握到钱无形的行踪,只有靠眼前的中年男子所说了。 几道破空声传出,只见起源星深处,三道身影冲天而起,迅速来到了铜镜的面前,在他们的控制中,铜镜光芒内敛,然后隐匿消失不见。 秦越一脸认真地说着,其实灵阵的事情,他也是直到此刻才想到,在从老萧那儿出发之前,他压根儿一点儿想法都没有。 眼下黎安琪这刚刚才昏厥过去,宋佳凝就已经假惺惺地前来,其目的也是不言而喻。 后来,厄斯金博士更是有意选他作为第一位接受超级士兵血清强化的人选,可见博士对他的看重。 他这是打的什么算盘?碍于夜未央的身份,夏瑾汐只能听他的,不放心柳氏会刺激到夏瑾媛,她跟去了。 第189章 燕王 陆弃娘并不指望萧晏官复原职,能给大丫出嫁妆。 她自己盘算着要怎么多攒点钱。 但是马上冬天了,他们的生意都停下来了,能做什么生意? 真愁人。 而且蒋玄总来送东西,他得了什么稀罕东西,都要来送一份。 这些是要回礼的。 陆弃娘想,实在不行,把孙顺之前给她的那些东西,过年时候都当成给蒋家的回礼。 不过让她欣慰的是,蒋 艾克说道这里,很多记者都明白了,这的确是一件真事,它发生在去年洛杉矶一家电影院。 在看到王母娘娘出现时,那燧人氏与伏羲二人的脸上则是闪过了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他们的这丝表情则是没有瞒得过王母娘娘,对此王母娘娘的心情则是更加沉重起来。 这个问题比较尖锐,说白了他就是再问艾克,对于造谣有什么感想,觉不觉的内疚。 在神农氏与大禹王离开了火云洞后没多久则是遇到了精卫,遇到了那蚩尢,精卫与蚩尢二人则是奉共工祖巫之命,代表着人巫一族前来请神农氏与大禹王前去南瞻部州,请他们去人巫部落安家落户。 算了,不管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也好,大锅炒也好,最后总会有结果的。 一步三趋地跟在李御的身后,赵濂将对方送出府门,望着那远去的骑队,不由擦了把冷汗。 哪知道柳婉儿似乎发现了他的想法,不仅仅跨着他的胳膊不放,还率先征求他的意见。 常瑞青挥手,山口淑子将他办公桌上的南洋方面军司令官王君皓发来的密电交给众人传看,密电的内容是爪哇岛、苏门答腊岛的日军代表秘密抵达了新加坡,提出了有条件投降。 萧问和崔静俱是一怔,萧问惊的是对方在外窃听他竟然丝毫未觉,而崔静想的却是,这位石先生天天来这里吃饭也没跟她说过几句话,没想到竟然如此关心她,心下甚是感动。 就算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朱雀火雨”,相信最终的胜利者依旧还是他所统帅的官军。 此时的天魔心境有所突破,豪情正浓,听到独孤风所说,便开口笑道:“哈哈,管他作甚,咱兄弟二人,这就闯入其中,探个究竟!”话音一落,天魔却是当先向着鬼谷深入冲去。 以那太上天尊为首,众人纷纷再次稽首,开口说道:“弟子知罪,请师父责罚。”虽说天尊之下尽皆蝼蚁,但是在道祖鸿韵面前,天尊也不过只是稍微大一点的蝼蚁罢了。 后面几位现在才反应过来,原因很简单,就是苏风的娘亲太年轻太漂亮了。龙缘风,张风赶紧过去拍马屁了,自己介绍了。 “你能不能陪我睡?”冷思雅从床上弹跳起来,炯炯有神的双眼底下全是期待。 眼见此景,独孤风有些无奈的微微摇头,这天魔当先下去,却是意在为自己探路,其中的关怀之情,独孤风又怎会不知?随后便也不再多想,紧跟着天魔向下而去,其实对于兄弟而言,兄弟便是兄弟,毋须过多言语来修饰。 “是吗?你认为自己可以阻挡我吗?”见苏风步步紧逼,夺魂再也不忍让,忽然转头冷视苏风,身上更是散发着比先前男子更为厉害的气势,还有源源不断的黑气,冲斥着整个石洞。 “好了,死而后已就不必了,认真办事就可以,本将军不会让你们替我去送死!”庄少游淡淡地说道。 第190章 无诏入京 “原来如此。既是侄女,见面礼总该有的。”燕王摸了摸腰间,要摘下腰间佩戴的白玉佩。 萧晏却制止他,“王爷身上的东西,还是不要随意赏人,日后都是麻烦。” 燕王:“……几安,你还觉得我不该进京吗?” “王爷难道觉得自己应该来吗?”萧晏反问道。 燕王叹气,“我自知道,藩王无诏不得入京。但是父皇又许久没上朝,我实在是担心他的身体状况。我只带了两个人进京,难道还不能证明自己吗?” 他若是有不好的心思,怎么会就带两个人,然后“自投罗网”? 他不过,是一个担心父亲的儿子罢了。 他写了好几次奏折,请求回京探望,但是都石沉大海。 所以他就自己来了。 “几安,你是知道我的。我对父皇,从来都尊敬有加,绝对没有别的心思。父皇也应该知道……” 大丫站在旁边静静听着,并不插嘴。 原来,爹和燕王有私交。 那今日,爹是在码头上遇到了进京的燕王,然后把人带到这里来了? 如果是自己的话,应该也会这么做。 往家里带是不可能的,因为燕王做出来这种糊涂事,一旦被发现,皇上要降罚,倘若爹收留他,那也会受到牵连。 就算现在这般避人耳目,都未必能摘得清。 爹知道利害关系,但是还是管了,说明两人之前应该交情匪浅。 大丫心里默默地分析着,然后就听萧晏道:“你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怎么想。皇上一心把皇位传给太子殿下,你们这些藩王有点风吹草动,他都容易误会。更何况你这般,是犯了大忌。” 这是往皇上手中递把柄呢! 皇上这些天,明明身体大好,却还装得虚弱,让人摸不清真相到底如何,不就是为了“钓鱼”吗? 结果真有燕王这样的蠢鱼自己咬钩。 “父皇的身体也不知道怎样了?我就想去看看他,然后就回去。父皇应该不会责怪。萧晏,你未免小题大做了。” 萧晏深吸一口气才忍住没给他一巴掌。 没办法,最近打云庭打得太顺手了。 燕王和曾经的他一样。 他们都以为,父母是爱自己的。 可是人心都是偏的。 在皇上心里,他儿子怕是只有太子一个,其他人都像是各宫娘娘自己从娘家带来的一样。 而燕王,简直是皇上的仇人之子。 燕王人生的前六年,都是在冷宫度过的。 当年他的母亲王美人,在先皇后小产,伤心欲绝之际,爬上了龙榻。 皇后知道后,更加伤心,甚至一度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皇上厌恶王美人对自己用手段,就把她打入了冷宫。 甚至听说她怀孕之后,也不曾把她放出来。 燕王是在冷宫出生和长大的。 王美人在冷宫待了四年,在燕王三岁那年郁郁而终。 三岁的燕王没了亲娘照顾,被冷宫里的太监和宫女欺负,被他们当狗养。 直到有一日,皇上无意中路过,听到里面有打骂的声音传来,这才想起,原来他还有个四儿子在这里。 若是不见,也就不想。 既见了,始作俑者又已经不在,皇上看着骨瘦如柴的儿子,心中泛起怜惜,把燕王抱了起来。 在燕王的记忆之中,那是他们父子最美好的初见,皇上就是他的救赎。 这种心情,也可以理解。 毕竟皇子所受的教育之中,天地君亲师,皇上占了两样。 女人,即便是母亲,也没有那么重要。 而且,母亲当年不也做错了吗? 皇上把燕王接出来之后,大概是为了弥补他,把他和太子一起养在身边,亲自教养。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皇上始终让燕王谨记本分,日后要辅佐太子。 燕王姓刘,单名一个翊字,为辅佐之意。 等到燕王十四岁,皇上就让他去了西北,跟着打仗。 而比他小六岁,年仅八岁的太子,已经开始跟随太傅学习帝王术。 燕王很接受皇上的安排,并且觉得没什么问题。 所以这会儿听说皇上病危,他迫不及待地进京探望,怀的是儿子对父亲的赤诚之心。 但是在萧晏看来,却是脑子发热的举动。 萧晏和燕王曾经并肩作战,总有同袍之谊,而且燕王没有架子,和他称兄道弟,遇到战事,同力同心,从来没有拿皇子身份来压人。 燕王是个坦荡之人,但是未免太心大。 以及他对皇上和他的父子关系,从来没有正确的认知。 大有一种“他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感觉。 “皇上没事。”萧晏沉声道,“你回去吧。” “真的?” “嗯。”萧晏甚至都不想和他再说什么,“你不想出事,连累妻小一起被软禁,就赶紧回去。昭昭,你告诉王爷,皇上是不是好好的?” 原来让她来,是帮忙劝说燕王。 大丫想了想后道,“皇上是好好的,但是我恐怕,王爷来得容易,想要安然无恙回去就难了。” 萧晏点头,“是。王爷离开金陵这么多天,不会没有风声传出来。回去之后,再想办法堵嘴吧。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回去,越早越好。” “爹是不是在码头上认出了王爷?那能确定,就没有其他人,也见过王爷吗?”大丫道。 “确实有风险,但是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王爷不见皇上,怕是回去之后也无法安心……” 燕王连连点头:“侄女说得对!我只是想看看父皇,就是父皇误会,我也会跪在父皇面前陈情。而且太子殿下,也会帮我说话。” 大丫继续道:“况且也怕有心人见到了王爷。开弓没有回头箭,王爷既然已经来了,那就想办法去见见皇上,然后最重要的是,要让皇上不责怪王爷。” “昭昭,你可有什么主意?”萧晏沉声问道。 “我有个想法,不一定合适——” “没事,你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