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绵绵阶前风渡》
1. 许月胧篇:陶光寿宴
天下人都在传唱:
“天朝若无陶族在,半壁江山归敌虏!”
塔叱人觊觎大锦朝广袤富庶的土地,可是他们的美梦总是破碎在陶氏一族手里。有陶家人在,他们的铁蹄始终未能踏破这片大好山河。
可想而知,陶氏一族在大锦拥有着怎样不可一世的地位。
而我许月胧,便无辜地深陷在陶家的府邸——上都太尉府之中。
热闹!凄凉……
此时,前院与我住的杏屏院大概便是这样截然不同的两种光景吧!
今日是大锦万济四年三月的一个春日,也是当朝高高在上的太尉陶光的寿辰。
我想,此时前院大概挤满了趋炎附势、谄媚逢迎的一群人!他们大概正在摆出虚假的笑脸祝福陶光福寿延年呢!
而我,有什么理由去祝福他呢?
五年前,我被他的长子陶絮风强行从沁州带到了上都,从此,我的噩梦便开始了!
若不是陶絮风强娶了我,我怎会远别双亲、诀别心爱之人!怎会蒙冤受屈、连累秋梨枉死!怎会在这府里无依无靠、倍受欺凌!
是他们陶家的人摧毁了本该属于我自己的五年!
我苦笑一声,懒懒的从床上起来。
好在近日天气回暖,我暂且不用为炭火不足而苦恼了。
门外西蔷儿和平芜正在说话,我隐隐约约听到几句:
“你觉得府里新来的那个幕僚如何?”
“我没大留意。”
“他那番身姿气派,你怎么能没留意呢?……依我看,咱们府里除了三公子,他便是最显眼的了!”
“我听闻沁州男子大都高挺,又有什么稀奇!”
听到“沁州”这两个字,我的心头不禁一颤,已经好久没有从他人口中听到自己故乡的名字了。
不过我向来对别人的闲谈碎语没兴趣,自顾自地推开门打断了她们:
“我要沐浴,给我备水!”
西蔷儿和平芜是陶家派来监视我的两个婢女,她们日常就对我百般欺辱。
今日也不例外,平芜斜了我一眼,撇嘴嘲弄道:
“你怎么这么没眼色,今日是家主寿宴,前面忙得很,我跟蔷儿还要去帮忙呢,水就在后面,自己抬去吧!”
平芜说话时,头上金晃晃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而摇曳生姿。
我对她们这样的态度早就习惯了,但我不愿一忍再忍,正色道:
“堂堂太尉府,难道还缺两个婢女不成?”
平芜冷笑道:“府里的确不缺婢女,但偏偏缺两个服侍杀人凶手的婢女!”
她说完便高傲地仰起头,拉着西蔷儿就往外走,对我的命令毫不理睬。
西蔷儿额上新式样的花钿下,一双温柔刀般的眸子瞄了我一眼,便被平芜带走了。
比起这两个婢女,一身素着的我反而更像个婢女。
算了,我决定自己去打水。
今日好歹她二人不在,我能偷用些柴火烧些热水用。若在平时,她们会说柴火是做饭用的,不肯拿来让我烧热水,这五年我几乎每次都只能用冷水洗澡。
一切准备完毕,我泡在水雾缭绕的浴桶中。
没有那两个可恶的婢女打搅,我感觉到久违的自在。
不过我的自在感没有维持太久,因为越是在这样宁静的时刻,我的思绪越是控制不住的飘向更远。
五年了,自从被陶絮风带到这里,我便被禁止与家人通信。
虽然起初我也并不想与家人通信,因为我恨他们,他们为了攀附权贵,不顾我的意愿,同意把我嫁给陶絮风,令我失去了我的爱情——我与褚右河的爱情。
时隔五年,想到褚右河这个名字,我仍然痛彻心扉。
我将整个身体包括头都浸在水中,试图与一切隔绝,从而获得片刻的宁静。
然而当我从水中出来时,伴随着流水从我发间耳畔流下,我恍惚听到窗外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
我立刻紧张起来,事实上,这些年来我时常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那双眼睛充满恶意,像是饿狼一般的眼睛。
我立刻从一旁拿过衣服披在身上,从浴桶中走出来系好了衣带,然后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跑到窗前。
但是当我推开窗子往外看时,却没有一个人影。
于是我又跑出门去,一直追到院门外,仍然没有一个人影。
即便如此,我仍然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声音是错觉,我敢肯定,刚刚一定有人在偷看。
只要没有抓到那个人,我就会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
我终于任由自己的眼泪一涌而出了,反正不会有人看到。
我甚至不再控制自己哭泣时发出的呜咽声,哭得淋漓尽致!
而此时此刻,陶家人正在前院嬉笑欢愉!
明明错的是他们,为什么接受惩罚的人却是我呢?
我拂去脸上的泪水,回到房间,坐在妆镜前,拿出尘封多年的梳妆匣。
我梳起了记忆中的精致发髻,画出了娇美的新月眉,涂上了媚而不俗的脂粉,再穿上从沁州带来的素白纱衣。
我想,陶家人是极其厌恶我的。
那么,我偏要在这样喜庆的日子出现在他们面前。然后以陶絮风夫人的身份替陶絮风给他敬重的父亲道一声喜。
我想,他的父亲听到自己死去的儿子给他道喜,应该很“高兴”吧!
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陶光那窘迫不堪却要装作镇定的模样了!
于是我真的来到了前院。
果然,宴席上恶心的嘴脸们正在举杯为陶光祝贺。
所以起初并没有人注意到我,除了一人,陶光的第三个儿子——陶玉阶。
我也惊诧不已,陶玉阶怎么会在这?
明明听说他前段日子突然得了怪病,日日躺着床上昏睡,偶尔会突然坐起来,双目圆睁,嘴里呼喊着“大哥,大哥……”,然后又会继续倒在床上昏睡不醒。
他大哥就是我的那个亡夫陶絮风,早在五年前的洞房花烛夜就死了。
陶光遍寻大锦名医,都不知道陶玉阶得了个什么病。
后来陶光去灵山请来一位据说活了三百多岁的老道,老道看到陶玉阶的样子,说他得的是失魂落魄之症,治不得,老道走的时候还哈哈大笑着说天机不可泄露。
我那时无意中听说陶玉阶病了,不知道有多高兴,总算恶人有恶报!
可是眼下,陶玉阶却又健健康康地站在我面前。
他愣着神看着我,仿佛看到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出现在他面前似的。
“你……”他开口。
我看着他,他明明没有扬起唇角,却让人觉得他是笑着的。
他一向是这样,把秋梨从我身边抢走的时候是这样,把试图逃跑的我抓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若非我知道他是怎样的人,我肯定会被他的外表所骗。
他有着让女人一眼就爱上的外表。
他虽然表情很少,话也很少,但光看他俊逸的外表,总能让人觉得他是一缕和煦的风——清爽、干净、温暖!
然而他的心肠却与之恰恰相反,他狠毒、肮脏、冰冷!
想起五年前,那个令我感到羞辱的新婚之夜。
陶絮风微醺着走进洞房,他没有急切地来看他抢来的新娘,而是在茶桌旁坐下呷了口茶,然后假惺惺地对我说道:
“你放心,让你嫁给我,是我逼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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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的所有事,我都会征得你的同意……”
随后我便听到他那边发出异样的声音,我迟疑了片刻,还是拿开了喜扇,就在我看到他七窍流血躺在地上的时候,从门外闯进来的西蔷儿和平芜也看到了这个场景。
之后,陶家人便不经详查地认定是我给陶絮风下了毒。
没错,我的确很恨陶絮风。
他在边界平乱后凯旋而归时路过了沁州,在花灯节上无意中看见了我。他呆呆地看着我,脱口而出一句:“竟真有月照流纱、清水芙蓉之貌!”,从此便控制了我的命运。
我不知道他堂堂平远将军为什么会看上我这个下贱的商人之女,总之他去我家提亲了,可我当时早就与州长史之子褚右河两情相悦。
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手段说服了我那个冷漠的爹爹,最后我被逼跟着陶絮风来到了上都。
然而即便如此,我从没想过要杀了陶絮风,我认命了,洞房之夜,我早已心灰意冷。
毒不是我下的!可是不管我如何解释,陶家人仿佛亲眼见到了一样,将我是凶手这件事死死地咬住。
最令我无法接受的事实是,他们随随便便就拿从小到大陪着我的贴身婢女秋梨顶罪。
那天,我亲眼看到面无表情的陶玉阶把秋梨拉走……
后来,我听说秋梨死了,被陶玉阶一刀赐死的,秋梨的鲜血溅在他那张亲和的面孔上……
此刻我盯着陶玉阶这张亦如从前的面孔,不禁讽刺一笑:
“怎么?我不能来么?我可是你大哥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是这里堂堂正正的少夫人!”
我不管他的阻拦,侧身从他身旁走过。
他又跟了上来,拦在我身前,好言相劝似地对我说道:
“有什么话随我回杏屏院再说!”
我当然不会听他的,我来的目的就是要让陶家人不痛快。
于是我扯着嗓子,冲着席上的陶光大声说道:
“儿妇来给爹爹祝寿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我。
我瞥见席间伺候的西蔷儿和平芜的神情尤其慌张。
而陶光不出我所料,一开始他惊愕得五官都快要扭曲变形了,但随即又故作镇定地以家长的口吻叫我上前去。
他们陶家人都是这副德行——虚伪做作。
我依言走上前去,很不情愿却又不失礼节地对陶光跪拜一番。
席间似乎有许多人早就听说过身份尊贵的陶太尉的儿子陶絮风,被他的新娘给毒死的这件骇人听闻的传言。
他们正交头接耳,对我指指点点。
说实话我有点胆怯了,毕竟被陶家压制了这么多年。
我不知道我说出接下来的一些话,会面临怎样的处罚。
或许我会被处死,像秋梨一样,死在陶玉阶冰冷的刀尖之下。
但是我骨子里残存的最后一点尊严和骄傲告诉我,我必须让陶光颜面尽失!
我学着陶家人的嘴脸,微笑着,恭恭敬敬地,开口道:
“儿妇代亡夫祝爹爹万寿无疆……”
我还没有说出后面的“您没忘了吧?您的儿子陶絮风,就是那个你们认为是被我毒死的陶絮风,那个死于非命,却还不知道真凶是谁的陶絮风,我代替他给您祝寿了,我想他九泉之下一定不得安宁,因为他的父亲罔顾真相,令他死不瞑目!……”
我本是要用讽刺的语调将这些都说出来的,可是有人打断了我,那人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道:
“家主!褚记室赶回来给您祝寿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后悔,后悔我没有一口气说完,却回了头。
因为我回头看到那位褚记室后,我的喉咙就梗塞的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2. 许月胧篇:褚右河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刚刚的宴会上,管家高星所说的褚记室,平芜口中沁州来的幕僚,便是我在沁州时的至爱褚右河。
我回头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便认出了他,他一点都没变。
他常常喜欢蹙着眉,总给人以忧郁的感觉,不过却忧郁的恰到好处,深沉而有魅力。
五年之后的再相见,我依然会脸红心跳,只是最终这样的心动还是被我残缺的心神所阻止。
我没敢多看他一眼,便不得不埋下头从他身旁跑开。
这五年我曾无数次幻想能再与他见上一面,我有好多话想要和他诉说。可是当我真的见到他的时候,我竟逃走了!
我如今已成过亲了,虽然陶絮风死了,可我们拜了堂,名义上我已经是陶絮风的夫人。
匆忙回到杏屏院,我忍不住地想:或许他真的是来救我的呢?他得知我嫁到了太尉府,知道我是被逼的,知道我不会变心,知道我依然爱慕他,所以来这里做幕僚,找时机带我离开?
杏屏院墙角杏树的枝头上,萌芽出千千万万的粉白的生机。
我的心情忽上忽下,但至少体会到了久违的愉悦感。
不一会儿西蔷儿和平芜回来了,平芜气冲冲地对我道:
“你故意想让我们受罚是么?浪坯子!好端端跑到前院做什么!”
浪坯子?呵,至少我名义上是陶家的少夫人,可是平芜这等给人干活的奴役竟然也敢这样辱骂我!
我不与她计较,此时我的心思全在褚右河那里,于是我毫不理睬地往房间走去。
平芜不依不饶地喊道:
“你给我站住!”
我仍是不理睬她,她便走上来用力地拽住我的胳膊,然后一巴掌狠狠地甩在我的脸颊上!
我感到一阵火辣的疼痛,我攥紧拳头,想要还手,让她知道我许月胧不是随便就能欺负的,可最后我还是咬着牙忍了下来。
这个时候我不能生是非,因为褚右河来了,我必须更加小心翼翼地行事,以令陶家人对我放松警惕,这样我才有机会同褚右河逃出去。
平芜这个奴才真是得寸进尺,她见我不还手也不说话,亮出巴掌还想打我。
幸亏一旁的西蔷儿拦住了她:
“平芜!算了!她毕竟是主子,我们只是奴婢!”
平芜的怒气不减反增,看我的眼神仿佛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似的。
多么可笑!我从没对她做出任何不好的事,她却把我当成敌人!
西蔷儿的话还是管用的,她住手了。
不过我并不觉得西蔷儿是个好人,她善于挑唆别人,实际上比平芜更可怕。
今天晚上的热闹不逊色于白天,前院歌舞升平,缤纷璀璨的烟花一簇接着一簇地点亮黑暗的夜幕。
烟花是那么美丽的东西,而我仰头望向它,却莫名地对它生起恨意。
我听见墙外的平芜和西蔷儿正在雀跃欢呼,那声音同烟花绽放的声音一样刺耳。
一会儿,我又听见平芜抱怨道:
“都怪她出去作妖,我们才被三公子吩咐在这儿看着她,否则我们还可以在前院好好地赏烟花。”
平芜口中的“她”自然是我了,我不由得苦笑,然后躺到床上蒙起了被子,回想起当年沁州的种种。
褚右河是沁州有名的才子,他文武双全,书画双绝,被人称为剑儒公子。
我自然也早早就听说了他的大名,并对他仰慕已久,只是苦于无缘结识。
直到有一次,我爹在家中宴请他的父亲长史大人,他也陪同而来。
那时我在家中大院里的一棵杏树上,为了捡到更多的杏子,我用力地摇晃树枝。
谁知褚右河恰巧走过,数颗硕大的杏子噼里啪啦地落下,砸中了他。
直到杏子都落完了,他都没有喊叫,只是仰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说了句“抱歉”,便顺着木梯爬了下来,给他施了礼:
“对不住,刚刚没听到有人走过。”
他正要跟我说话,我爹却走了过来,对我训斥道:
“胧胧!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淘气!这位是褚长史家的公子,是我请来的贵客!”
我惊喜地看着褚右河好一会儿,才含羞道:
“你就是剑儒公子褚右河?”
“正是,这位是……”褚右河看向我爹询问。
“这是小女许月胧,多有得罪,还望褚公子莫怪。”
从那以后,我便与褚右河正式相识了。
之后过了几天,我突然收到褚右河的邀请,我欣然和他一起去了沁州一年一次的画会。
在画会上,有一幅《美人攀杏图》令我吃惊不已,因为那幅画中的人物竟然是我自己。
我好奇地看了看画上的印鉴,赫然是剑儒公子四个字。
原来褚右河把我们初识的场景画了下来,还把画带到画会上展示。
褚右河面露紧张地对我道:
“这种做法是否有些唐突,若是许小姐介意,我立刻叫人把画取下来!”
我隐隐觉得褚右河另有深意,于是问他:“褚公子为何……”
他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道:“画中女子一见倾吾心,我恨不能让天下人都知道她是我一生所求!”
我犹记得当时我双夹灼热——被自己仰慕的人表达爱意,是如此喜不自胜又受宠若惊的事!
后来我便与褚右河经常见面,我们志趣相投,两情相悦。或泛舟湖上,或游于闹市……每次见面都很愉快!
他说他厌倦枯燥死板的学业,厌倦官宦间逢场作戏的应酬,可这些都是他爹非要他做的。
我们相识的第二年,他就去参加了科考,可遗憾的是没有考中。
自那以后,他便时常郁郁寡欢,但是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也总能开怀展颜。
我一直期盼着他来许府提亲,可是还没有等到,就被陶絮风带到了这里。
我伴着点点滴滴的回忆,直到深夜才辗转入睡。
太尉府算不上多么豪华,但是足够大,光是大小院落就有四五十座。亭台楼阁参差林立,假山流水分散各处,雕栏画栋虽算不得极致,但也应有尽有。
前院是陶光接待外宾,举行宴会的地方,中院是陶光、陶玉阶这些人的集中住处,而后院则是女眷的住处。
我住的杏屏院就是在太尉府的后院,而陶家的女眷,除了我这个所谓的少夫人便再无他人。所以后院显得更加清冷孤寂。
杏屏院的后方,是太尉府的后花园,里面有一凉亭,叫做风疏亭。
因为偏僻安静,平日又不大有人来,加上我又喜爱打理花草,便常会过来跟这些花草说说话——毕竟府里没人愿意跟我说话。
昨日见到了褚右河,令我心神游荡。听平芜和西蔷儿口中的意思,褚右河已经进府好久了。但我却不知道他住在哪个院落,也不会有人告诉我这些。
苦闷之下,我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风疏亭。
是花开的季节了!我坐在亭子里,盯着亭中摆放的盆栽良久,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也不记得了。
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刻开始,凉亭外已经飘起了绵绵细雨。
风吹动着亭周的珠帘叮叮当当作响,飘摇的纱帘很快便被打湿了一角。
我感到了一丝凉意,起身往外面看去。
看去的第一眼,我的心便漾起了波澜,花园里油伞下的一个人闯入了我的视线——是他,褚右河!
我没想到会在后花园遇见他,我恍恍惚惚如在梦境。
他慢慢的朝这边走过来,每靠近一步,我的心跳就加快一分。
然而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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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我无处可逃,只能愣在原地任由他一步步走过来。我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掀开了珠帘,看到了我!
我看到了他眼睛里的情绪,但我无法判定这种情绪,它既熟悉又陌生。
他站在那里很久,一句话都没说,我也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这样看着对方。
五年的时间对我来说恍如隔世,如今褚右河竟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几步之遥,曾经的情谊在我内心深处迸发而出。
终于,我不争气的泪水还是快要流出来了,于是我赶紧背过身去,不想让他看到。
珠帘叮叮当当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知道他走了进来。
我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手撑在亭柱上,任由泪珠滚落。
“胧胧!”他喊出了我的乳名。
听到这一句“胧胧”,我多年的心酸与苦楚更加深刻地刺痛了我。
对呀,我差点忘了,忘了我不是这里众人口中下毒杀夫的毒妇,而是沁州许家一个普通的少女胧胧。
我的泪水更加汹涌,但不能发出任何哭泣的声音,于是更加的气噎喉堵,完全说不出话。
“胧胧,你过的还好吗?”褚右河问道。
我听出了他的声音充满关怀,我本该懂事地撒谎说一句“我过得很好”,可我万万说不出口。
我怎么会过的好呢?
在陶家,没有一个人善待于我!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走过来站在我的身旁,盯了我片刻,然后手足无措地想要帮我拭泪。
看到他这样,我试着平复心情,毕竟我还有很多话想要问他。以我的身份,下次再见到他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我强收起泪水,努力让自己喉咙发出的声音不那么嘶哑。
“你怎么会在太尉府?”我问。
他沉默不语,仿佛在思量着什么,良久才说道:
“你离开沁州之后,我依照父亲的意思去了北边,陶太尉的二公子当时在北边平乱,我便与他结识,如今二公子回了上都,我也被引荐来此做幕僚。”
他口中陶太尉的二公子我也见过几面,他名叫陶链。
陶链此人我知之甚少。只记得他虽然样貌俊朗,却从来都是将他的身子挺得溜直;他的头仿佛是被钉子钉在脖子上似的,看人的时候只上下左右转动他的眼珠,很少利用他的脖子扭动他的头,是个实实在在的怪人!
无论如何,我对他的印象也很坏,毕竟他也是陶家的人,又和陶玉阶有什么分别呢!
褚右河的回答令我的心冷了一半,我以为他的到来与我有关,可是现在看来,并不是我想的那样。
尽管如此我也无法全然相信他来这里只是机缘巧合。因为我离开沁州前与他见过一面,我亲口告诉他陶絮风要强娶我的事,也告诉过他陶絮风是当朝太尉的儿子。
我想继续追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在他面前变得胆怯,也许是因为我早已不确定我在他心中的位置如今还有多重。
“这些年你可与家中通信?”他问。
我禁不住苦笑,别有意味地对他道:
“我哪里还有家人?他们早就把我卖给陶絮风了!”
他皱起眉头,嘴张开又合上了。
看到他欲言又止,我猜测他定是想劝我原谅我爹爹的独断,可是见我这般光景,反倒无法相劝了。
沉默半晌,他又道:
“以后有事就到离原斋找我。”
我暗暗将他的住所记在心里。
就在这时,雨中无声无息早已走过来另一个人。
褚右河是习武之人,听觉比普通人要灵敏得多,察觉到动静便走出了亭子。
我往亭外看去,只见陶玉阶收起了手中的油伞,在外面正看向我。
雨停了,风疏亭里一束阳光照射进来……
3. 许月胧篇: 陶玉阶
褚右河对陶玉阶拱手行了礼,然后顺着陶玉阶目光的方向也往我这边看过来。
他见陶玉阶不说话,只得先开口道:
“三公子,不瞒您,我与少夫人是沁州的旧相识,今日重逢,便寒暄几句。”
陶玉阶仍然默不作声,好像完全没听见褚右河说什么似的,只顾朝我的方向看。
他总是在不恰当的时候出现,我逃跑的时候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过了良久,他才终于说道:
“褚记室不用这么拘谨,我只是闲来无事路过这里,过来打声招呼罢了,既然你们相识,也便无需我来介绍,就先告辞了。”
陶玉阶说完便转身离去。
褚右河向我作揖道:
“少夫人,在下也先告辞了!”
还没等我回应,他就紧跟着陶玉阶离开了。
细细回味,我总觉得陶玉阶的沉默和向我投来的目光是不怀好意的。
他也许是在警示我,警示我不要与褚右河耍什么把戏,他们陶家是不会放过我的!
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再争取一次!我准备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去一次离原斋。
这天夜里,我等着平芜和西蔷儿她们都回去睡了,便借着月光偷偷溜出了杏屏院。
夜色如水,我双脚踩在月光之上,快步往离原斋的方向走去。
虽然陶家人不允许我擅自出府,但我还是偶尔有机会在陶府走动。又因为离原斋外型雅致,门前又有小桥流水,所以我便记得了它的位置。
可是,我总觉得背脊发凉,很不对劲,好像身后有人在跟踪我似的。
我有些害怕,一定是他!——那个经常在暗中注视着我的“饿狼”。
他到底要做什么呢?无论我怎么猜也猜不到。
我加快脚步,故意在交错的巷路上绕来绕去,想把他甩掉。
我好像成功了,在快到离原斋的地方,我已经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
然而就在我庆幸的时候,突然看到前面屋顶上掠过去一个黑影。
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往前走,眼睛都不敢眨,直盯着拐角的地方看。
依稀记得褚右河曾教我的一点防身之术,一会到了拐角,我就先戳那人的眼睛,然后快速踢中他的要害。
这样下定决心,我便轻轻迈着步子,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渐渐逼近拐角……
我一只脚刚踏到拐角处,那人竟倏地冒了出来。
我虽然反应慢了一步,但还是伸出两根手指,冲着他的眼睛戳过去。
当我想做出下一步时,我的手腕已经被抓在了那人的手中。然后被他轻松一拉,我便几乎快要与他贴在一起了。
我来不及反应,目光掠过他的脸时,我更是心头一紧,气愤与恐惧都快从眼睛里溢了出来。
他正是那个面暖心冷的陶府三公子——陶玉阶!
他看着我的目光让人猜不透,看起来毫无波澜,但好像在平静的后头,是可怕的狂风巨浪。
而当我想到那个一直在暗地里注视着我的“饿狼”就是陶玉阶时,我便觉得这“饿狼”比我曾经想象的更加凶恶残忍。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都快要抑制不住地掉下来。
可我绝不会在他面前显得那么脆弱不堪,我不会让饿狼吃完了晚餐还舔着嘴唇骄傲地狂笑。
我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将手腕从他手里挣脱,瞪视着他道:
“好一个道貌岸然的太尉府贵公子,深更半夜竟然尾随自己的嫂嫂,要是传出去不知道外人会怎么说呢!”
陶玉阶好像完全不在意我说了什么,装作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只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他越是这样平静,我心里的弦便越是绷得紧,因为说不定下一刻他会爆发出什么行为。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问。
他终于开口说话:“你要去哪里?”
“夜里总想着你们陶家应该遭受怎样的报应,所以睡不着,就出来走走!”
“这么晚了,还是回杏屏院去吧!”
“连你父亲都允许我在府中走动的,你凭什么管束我!”
他停顿片刻,又道:“这里是离原斋的方向,你要去找褚记室?”
我心里慌了,难道他知道我和褚右河的关系?
“我刚刚已经说了,只是随便走走。”
他上前一步,站在我近前,我被他的身体和自己的不屈偪仄在脚下方寸之地。
“你还是回去的好”,他语气坚定。
“我还想再走走,不打算回去!”我也很坚定。
他愣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又抓住我的手腕,拉着我往回去的方向走。
我一边试图挣脱,一边道:“你竟如此轻薄自己的嫂嫂!若再不放开,我就喊出来,让你父亲看看你这个好儿子到底有多么荒唐!”
他突然停下脚步,将我按在墙角。
我见他先是盯着我的眼睛,随后目光向下移动,最终停留在我的唇上。
我无法想象接下来他要做什么,我必须自保。
“怎么?终于露出恶狼尾巴了?”我讽刺道。
“恶狼?”他满脸疑惑地道。
“怎么?我从前只知道你恶毒狠辣,没想到你原来还有这么无耻下流枉为人的一面!恶狼固然可怕,可人要是变成了禽兽,比恶狼更可怕!”
他显然对我的话感到颇为震惊,原来他也有控制不住自己表情的时候。
趁着他情绪波动之际,我打算实施防身术的第二步。
可我还是没能做到,因为还没等我那么做,他忽然退后到离我两步远的地方。
他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恍惚不语。
真没想到他竟也有羞耻心,被我的话击中了!
趁此时机,我赶紧跑开了,回到了杏屏院。
也许是跑得太急了,我感觉浑身发热,倒了口茶水喝。
这壶茶不知泡了几次了,已经完全没有了茶味,和白水没什么两样。
我便是一直在太尉府过着这样的日子。
我虽然出身商户,身份低微,但至少从小锦衣玉食,如今却落得这个地步。
吃的用的处处苛待也就罢了,现在还要被陶玉阶那样的渣滓侮辱!
接连两天,我都没再敢去离原斋,我想我的一举一动都被陶玉阶监视着,否则他也不会在那晚一直跟着我了。
我试图再想其他办法,可是没等我想到,陶家的人突然让我去参加家宴!是高管家亲自来通知我的。
这是五年来第一次,第一次我有了参加家宴的资格,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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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把我当成家人,当然我也绝不愿意和他们成为家人。
西蔷儿假惺惺地来给我梳妆,还为我准备了新衣。
我看着镜子里她认真为我打扮的样子,不禁觉得讽刺。
不过是参加一次家宴,还不知道陶家人要搞什么名堂,竟也值得她这样转变态度、开始殷勤起来。
我不知道应该说她聪明,还是说她愚蠢。
我倒无所谓,她愿意这样便这样吧。反正她表面这样,其实心里肯定是不愿意的。
我还是很喜欢让她尝试违心做事的苦涩心情,想想就好笑。
平芜倒是真实得多了,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闷闷不乐,在我出门时,还不屑地白了我一眼。
所以最终只有西蔷儿跟我来到了宴席。
天气回暖,宴席备在了陶光的院子里。院中槐花开得正盛,香气扑鼻,令人产生几分醉意。
二公子陶链今天自然也来了,自打他从北边回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他虽没对我恶言相向,不过还是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他的脖颈好像不会动似的,只将他的眼珠移了过来,斜睨了我一眼,然后坐在了我斜前方的席位。
除了他父亲,他对谁都是那副样子,所以我也不当回事,只当他不存在。
不久之后,陶光和陶玉阶也来了,还带着褚右河。
褚右河看了看我,然后被安排到对面的席位,与陶链并排。
陶玉阶则坐在我的旁边席位。我和他互相看了看,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我们又默契地回避了目光。
宴席上的气氛此刻非常凝重,很久都没人开口说话,我想一定是因为有我在场的缘故。
陶光有意无意地瞟了我几回,我表现的毫不胆怯,完全不怕与他对视,这反倒令他十分不自在。——毕竟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怕鬼!
席上的人仿佛都在观察我和陶光似的,虽不说话,目光却在我和陶光之间来回游走。
婢女们将桌上的酒杯斟满,然后陶光最先举起酒杯道:
“今日是家宴,都不必拘谨,我先敬褚记室一杯。”
褚右河起身道:“不敢不敢,应该是我敬太尉一杯,感谢太尉赏识,将我留在府中。”
陶光笑了,很高兴地一饮而尽。
一旁的陶链道:
“父亲,褚兄弟文武双全,我在北域打仗时,他可没少帮我的忙,以后父亲有什么事,尽管交给他就是。”
陶光正襟危坐,严肃道:
“如今陶家的确是用人之际,朝堂奸臣当道,王管屡次对圣上进谗言,令圣上对陶家颇有疑心。”
褚右河道:“王管表面得意,但也比不上太尉位高权重,况且二公子如今又在北域立了功,陛下必会更加看重陶家。”
陶光似乎对这些话很满意,笑着又喝了杯酒。
我不能想象我所认识的剑儒公子,如今竟然也能说出这些奉承的话。他还是我认识的褚右河吗?
我看见陶链脸上挂着洋洋得意的微笑,又有意无意地看了陶玉阶一眼。
陶玉阶毫无察觉似的,举起酒杯笑道:“二哥,这一年辛苦你了!”
陶链正要与他共饮一杯,院子里有个奴婢突然“啊”地大喊一声:
“有刺客!”
……
4. 许月胧篇:姚甸叶
几个胆小的奴婢一时间吓得惊慌失措,甚至不知是谁打翻了碟子。
所有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我也从未遇到这样的事,也不禁起了身。
虽说就算陶府有刺客,也总不会是冲着我来的,但也免不了刺客红了眼杀错人。
“刺客在树上!”
有人喊道。
于是所有人都朝院墙旁的一棵槐树看去。
树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随后一边粉色的衣裙扫落几片槐花瓣,从枝丫中露了出来。
从那衣裙可以看出,树间藏身的分明就是一个女子。
女子在上面喊道:“不是刺客!不是刺客!”
她的声音如溪水流淌般清脆悦耳,很难让人觉得她是什么刺客。
片刻间,她试图从树间探出身子时,突然像是滑了脚,身子一歪,眼见要从树上摔下来。
我不禁为她心惊肉跳之际,余光中看见了三个身影像离弦之箭般朝那边飞去。
待我定睛时,已经是陶玉阶将那名女子接入怀中的画面。
看样子,陶链和褚右河本也是要去接住那名女子的,只是晚了一步,只能在陶玉阶身旁眼睁睁地看着。
好一段三英救一美的佳话!
我心中讽刺地慨叹。
那女子果然很美,圆圆的杏眼,精致小巧的鼻子和嘴巴,银盘般的小脸儿看起来像是还没褪去稚嫩的花季少女。
我看见陶链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大概是在怪陶玉阶抢在他前头救了那名女子。
而褚右河的表情我看不明白,他的脸上凝固着一种说不清的呆滞。
陶光此时走上前问道:“究竟是什么人?”
那女子被陶玉阶放下,慌忙跑过去对着陶光行跪拜礼,然后说道:
“婢女姚甸叶,被安排在家主院中伺候。”
陶光诧异道:“我院中的?那为何从未见过你?”
姚甸叶正想抬头回话,却被陶链抢了先:
“父亲您忘了吗?之前我从北边带回来几个无家可归的灾民,您说愿意在府中做工的就留下,不愿意的就给些银两,自行出去谋生,她就是留下来的一个。”
“怪道看着眼生,原来是新来的婢女!”陶光笑着,看向姚甸叶,“那你为何会在树上?”
姚甸叶抬起头,清澈的眸子泛着微光,回道:
“主人家还没开宴时,奴婢见那月亮甚是好看,只可惜被槐树挡住了,于是便爬上去想看个清楚,谁知吓到了主人家……”
听她这么说,我也朝槐树的方向看了看,果然高高的枝头后面圆月初升。
陶链他们都偷偷抿嘴笑她,陶光却大笑起来,道:
“你若想看月亮,换个角度看便是,何故要爬到那么高的树上去!”
“是,只是奴婢出身农户之家,翻/墙爬树也是常有的事,并不觉得吃力,所以也就没想着出了这院子去看了。”
陶光又笑道:“你这丫头倒是有趣的很,没有世俗人推崇的淑女之态,甚合我意!以后就留在我近前侍候吧!”
姚甸叶满脸疑惑和惊讶,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还是陶链提点她快点感谢,她才再三叩谢,跟着陶光走到了席位旁。
她十分生疏地给陶光斟酒,不时看看四周,还仿佛看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似的,与我对视良久。
我一直没有吃东西,总觉得陶家人让我来这里一定是有什么不好的目的。
宴席上几番闲谈之后,我终于等来了这个目的。
陶玉阶突然看了看姚甸叶,又突然面向陶链说道:
“二哥,我听闻你这次带回来的难民有沁州人,这位姚姑娘可是沁州人?”
“是啊!”陶链答道。
这个回答颇为引起我的注意,我顿时对姚甸叶产生了些许好感。他乡遇故知,往往会让人产生亲切的感情。
“这么说来”,陶玉阶转头看向我说道,“姚姑娘还是您的同乡!”
我不由得看了看姚甸叶,她也正看着我,还对我微笑。
她的眼睛笑起来像两条弯弯的月牙,那优美的弧度让人过目不忘!
然而陶玉阶接着说道:“褚记室也是您的同乡,还是旧相识,不知道是何种关系呢?”
我怒视着陶玉阶,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也许陶玉阶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关系。
见我不作答,陶玉阶又把目光投向了褚右河。他的目光不怒自威,有足够的威慑力。
在这样的威慑面前,褚右河像一只无处可逃的兔子,只能任由摆布。
陶链放下手中银箸,问道:“褚兄弟,你当真与嫂嫂相识?……都是自己人,说说也无妨!”
褚右河左顾右盼,为难不已。我也在想该用什么谎话把我们的关系搪塞过去。
可是褚右河接下来的回答却令我大惊失色:
“既然三公子和二公子都问了,在下实在也不敢隐瞒……少夫人与我在沁州时曾两情相悦,只是未曾定亲!”
我不明白褚右河为什么会把实话说出来,这样一来我与他的接触,将会更被陶家人介怀。
陶玉阶垂下眸子,变得轻松起来,仿佛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对面的陶链已经目瞪口呆,半晌才好意替褚右河说话:
“咳!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点儿故事呢!如今嫂嫂已经嫁入陶家,褚兄弟又是懂礼数的人,无需再提!”
“二公子所言正是我的心意!”褚右河道。
陶玉阶突然站起身,往褚右河的方向走了两步,又道:
“褚记室别误会,我并非有意打探二位的过往,只是有一件事想请教罢了。”
褚右河也站起身,恭敬道:“三公子请说,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五年前,我大哥被毒杀身亡……”
听到陶玉阶提起这件事,我心中怒火又翻涌起来。
“婢女秋梨对自己下毒的事供认不讳,但是却始终不肯交代幕后主使,褚记室可认识秋梨?”
褚右河瞥了瞥我,道:“认识,秋梨是少夫人的贴身婢女,也与我很熟络。”
“即是如此,敢问褚记室,婢女做事,是否通常是受主人指使?”
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陶玉阶想说我就是幕后主使。
但是我最清楚不过,我没有指使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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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下毒,而且秋梨也不可能下毒。什么供词,都是假的,就算真的有供词,也是陶玉阶用了残忍的手段逼迫秋梨说的。
不知道秋梨临死前究竟受到了怎样的折磨,想到这里我就痛彻心扉,对陶玉阶的仇恨也就更添了几分。
他杀了秋梨,也还是不肯放过我,如今又要置我于死地!
“绝不可能是少夫人指使!”褚右河走到中间,跪了下来,“三公子,家主,我与少夫人相识多年,最了解她的为人,她生性纯良,绝不会做出此等恶劣之事!”
陶光沉默着,看了看陶玉阶,大概是让陶玉阶继续问。
“既然如此,为何一个素无旧怨的婢女要对我大哥下毒手?”陶玉阶问。
我讽刺地扬了扬嘴角,觉得并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陶家人因为没有证据,忍了五年都没对我动手,如今终于按捺不住了!
过了良久,褚右河突然对着陶光跪拜一番,说道:
“说到此事,在下有愧于大公子!有愧于陶家!”
“这与你有何干系?”陶光颇为疑惑地道。
我也颇为疑惑。
褚右河接着道:
“五年前,大公子下聘于许家,而当时属下想着,既然是平远将军提亲,那自然是比我更合适,所以也不在话下,只是当时秋梨觉得少夫人想嫁的人是我,于是来我家中寻我……”
我很是诧异,为什么这件事秋梨从未对我提起!
“那日,秋梨说少夫人对她甚好,她不愿少夫人嫁给不中意之人,所以她自作主张,想找机会给大公子下毒,然后带着少夫人逃走,让我去接应,当时我只当那丫头说的疯话,不成想她真的敢这么做,若在下早点警惕,能够劝说一番,大公子也不会遭遇不测,在下有愧于陶家……”
褚右河的下文我一句都没听进去,因为我完全不敢相信褚右河会说出这番话!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秋梨,她一向对我言听计从,绝不会自作主张。而且她连一条虫子都不敢杀,又怎么会去下毒杀人呢!
我再也控制不住,疯子一样大喊道:“褚右河!你在说什么?你胡说,秋梨没有下毒,秋梨不会下毒!……”
褚右河看着我说:“少夫人,秋梨护主心切,一时做错了事……”
“你住口!”
我彻底疯了!秋梨与我情同姐妹,就因为我,已经惨死,我想她灵魂都难以安生,如今却还有人口无遮拦地污蔑她!
我跑到褚右河面前,用力地推倒了他,然后将自己的拳头打在陶玉阶身上,破口大骂:
“陶玉阶,你想让我死就杀了我吧!我就算变成孤魂野鬼也要找你算账!……”
“快把她拉下去!”陶玉阶对下人道。
我不停的骂,但是尽管我用尽浑身解数挣扎,始终还是被几个婢女拖拽走了!
她们把我带回了杏屏院,我的怒气愈演愈烈。
平静之后,我彻底没有了希望,灵魂与□□仿佛分离了一样,痴痴呆呆地坐在地板上,我仿佛已经沦为一个满怀仇恨的躯壳!
世道对秋梨真是残忍至极!
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5. 许月胧篇:病倒
我一夜未睡,心里混乱不堪。
不知道是不是悲愤过度,清早的时候我觉得浑身无力,忽冷忽热,最糟糕的是头痛得像要炸了一样。
尽管在这样的情况下,平芜也没有放过我。
她推门进来,将手中的脸盆重重地摔在桌子上,水花喷溅出来。
“也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非要人叫你才肯起是吗!”
她的语气很嚣张,好像我是下人,她才是主人一样。
我身上难受,躺着难以动弹。
平芜在那边看着我,又骂了起来:
“呦!这么叫你还不起!跟谁摆少夫人的架子呢!”
对于她的恶语相向,我当下难以应付。因为我现在真的没有丝毫力气与她争辩,身体的不受用也导致我的思维变得滞塞。
“我身上不受用,帮我叫个大夫过来!”我虚弱地说出这句疑似请求的话。
平芜哼笑了一声,道:
“谁还没个小病小灾的!歇一歇也就好了,矫情什么呀!”
然后便当没事儿人一样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回来把早饭端了进来,也没理睬我就走了。
我感觉身上难受得像是被压了一个软绵绵却又很重的东西,明明可以活动,但想要起身却要费好大的力气。
最终我还是努力地从床上下来,我得吃东西,我得撑下去!
从早到晚,我都是硬挺着吃少许东西,然后继续回床上休息。
我想如果西蔷儿进来,说不定她会帮我去叫个大夫,毕竟她比平芜做事谨慎,定然不敢承担把我病死的责任。
然而也是奇怪,今日一直未见到西蔷儿。
晚上的时候,我病得更严重了,感觉五脏六腑像着了火一样,然后蔓延到寸寸皮肤,灼伤一般的痛。
我上下眼皮也疲惫不堪,只想闭着眼睛睡去。
在我意识模糊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要是睡着了,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
秋梨的事还没有沉冤昭雪,陶家的人还没有受到惩罚,我怎么能就这么睡去了!
这种信念令我突然冒出了一分精神,我拖着自己沉重的身体,穿好外衣和鞋子,走出房间,往前院的方向走。
我记得陶府里常住着一个大夫,姓孙,就住在前院。虽然我在陶府可以被任何人欺辱,但终究医者仁心,孙大夫一定不会看着我不管。
我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告诉自己不能倒下,不能垮掉!
然而老天爷太过残忍,一阵响雷过后,大雨倾盆……
冰凉的雨水浇在我轻薄的衣裙上,我滚烫的身体被这股冰凉激的透彻。
终于,我倒在了地上……
昏厥前,眼帘外一盏模糊的提灯正向我靠近……
也许是烧糊涂了,也许是身在梦境,我看到了秋梨。
秋梨面对着一条狂吠的恶狗,把我护在了身后。
那条恶狗像是发疯了一样朝我们扑过来,我在秋梨身后自然没事,可是秋梨却被恶狗扑倒在地。
恶狗先是咬住秋梨的胳膊,之后又去咬她的脸,秋梨为了不让恶狗转过来攻击我,一边紧紧牵制住它,一边喊着要我快点走。
直到后来我在旁边捡到竹棍将狗打伤,秋梨才摆脱撕咬。
可是,秋梨还是为了我受了很重的伤,脸上血肉模糊,后来留了一大片疤痕,嘴巴和鼻子都没了原有的形状。
这件事是我在沁州时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所以秋梨不仅仅是与我一同长大的侍女,更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的姐妹。
那些年里,家里总有些仆人嘲笑秋梨脸上的疤,说她在夜里出现可怖得像鬼。因为秋梨是我的贴身婢女,有些嫉妒她的人甚至在背后给她取绰号,叫她无脸鬼。
可怜的秋梨毁容前也是一个清秀的姑娘。
每次听到有人拿她的脸议论,我都会将那些人教训一番,甚至赶出府去。
秋梨却劝我不要跟他们计较,她说她不在乎那些人说什么。
而我心里清楚,她是怕我心里愧疚,所以装作不在乎。
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暖和起来,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朦胧中眼睛睁开一道缝隙。
屋子里灯光昏暗,不知是谁轻轻地帮我掖了掖被子,然后用手探了探我的额头。
他的手很温柔,他的轮廓也很温柔。
我突然变得安心,这种感觉还是我儿时生病被娘亲照顾时才有的。
那个人端起了碗,然后吹了吹勺子,往我嘴里送药。
我什么都没想,将他送到我嘴里的汤药全都喝下去,然后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大概是第二天一早,我感到有人又探了探我的额头,然后那个人好像走了出去,我隐约听到他在门外跟谁说了什么,便再没动静了。
我身上没那么烫了,头也没那么疼了,虽然还是没什么力气,但食欲却有了。
不一会儿,西蔷儿走进来给我端了饭食。
“少夫人,你醒了?”西蔷儿道。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放在床柜上的饭食,是一碗米糊。
西蔷儿很会看眼色,她立刻端起碗道:
“少夫人烧了一天,也该饿了。”
然后便喂我吃米糊。
米糊甜甜的,很是可口,倒与以往府上的米糊很不同。
我突然想昨晚照顾我的那个人到底是谁?这米糊又是不是另有文章?
“今日的米糊很是甘甜!”我试探道。
“奴婢在里面放了蔗糖和百合,自然是不同的。”西蔷儿道。
西蔷儿从未对我如此用心。
按理说那天在家宴上我对陶玉阶又打又骂,已经得罪了陶玉阶,西蔷儿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讨好我。
“昨日怎么没见你?”我问。
她突然一副愧疚不已的模样道:
“昨日我来了月事,不大舒服,就在屋里躺着,也怪我,平芜说你很晚了也未起床,我只当是你心里不痛快,却不曾想是病了!”
“是真的没想到我病了,还是知道我病了却装作不知道?”我心里暗暗地想。
“昨晚是谁来了?”我又问。
西蔷儿道:“是孙大夫!早上又来了一次,见你烧退了便走了!”
我正要继续问除了孙大夫还有没有旁人,西蔷儿却冲门外喊道:
“平芜,药好了吗?好了快端进来!”
门外没有回应,她便对我说了句“我去看看”,走了出去。
不久,走进来的人换成了平芜。
“药好了!自己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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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你终归对三公子动了手,别真把自己当回事儿!”平芜道。
我不知道她为何颐指气使地说出这一段莫名其妙的话。
我何时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我一直知道自己在这里什么都不是!
吃了药,我躺着回想昨晚的身影。
西蔷儿只说昨晚孙大夫来了。可我见过孙大夫,他年近六十,身形微屈,与昨晚照顾我的人完全不相符。在这里除了褚右河,又有谁会如此关心我呢?
可是想想那晚褚右河污蔑秋梨的那些话,我又希望不是他。
我正想着,西蔷儿突然来告诉我说褚记室来了。她把褚右河带了进来,便出去了。
如今房间里只有我和褚右河两个人,可我不想同他说话,我怨他!
他语气关切地道:“可好些了?”
听他如此问,又联想到昨晚的身形与他有些差异,便知道那个人不是他。
“我与你已经没有情谊,你不必来看我!”我道。
他沉默半晌,坐到我床前,道:
“我知道你因为秋梨的事怨我,可是以你对我的了解,难道不明白我用心良苦?”
我想了想,褚右河从前很正直,也对我很好,确实不应该无缘无故做出伤害我的事。
他接着道:“我已知这些年你在陶府过的是什么日子,陶玉阶一直怀疑是你指使秋梨下了毒,那天家宴陶玉阶的意思我想你也看得出来。”
我心想我自然是知道的,陶玉阶无非就是想给我定罪!
“我若不编造谎言,把罪名都推给秋梨,他会做出什么?……我那么说都是为了救你!”褚右河一直看着我道。
他的目光很真诚,确实不像是骗我,也没有理由骗我。
可我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道:
“可是秋梨是被冤枉的!她不该为了我担下杀人的罪名!”
褚右河往房门的方向看了看,确定没人偷听,然后转过头握着我的手,道:
“秋梨已经不在了,活着的人还得活着,这也只是权宜之计,秋梨一向与你要好,若是她知道我为了救你才编了那些话,她也一定不会怪罪我!”
褚右河的手很温暖,让我想起了与他在沁州时的种种。
我明白了褚右河的用意,心下对他的怨恨也除去了。
虽然我宁愿被陶玉阶杀死,也绝不想让秋梨蒙冤。可是如今既然已经如此,我只得暂且忍耐,寻找机会为秋梨报仇!
“你放心!”褚右河又道,“若你需要帮助,我会尽全力!”
我心里获得了些许安慰,无论怎样,我在这个太尉府里,总算多了一个可以亲近的人。褚右河还是那个褚右河!
“昨日陶光已经宣布,府中众人要对你以少夫人相待,我想这说明陶家人已经不再怀疑你,总算你的日子会好过些,我也安心些了!”
听褚右河这么说,我觉得我的机会来了!
过了几天,我的病完全好了。经历这场大病,我想明白了很多事,宛如重生!
秋梨的血债,我这五年所受的屈辱,都要一点一点地讨回来!
就在我心里暗暗计划的时候,我那个同乡姚甸叶来看我,还给我带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原来那夜大雨中送我回来的人,竟是陶玉阶!
6. 许月胧篇:发现
我与姚甸叶从前并不相识,她能来看我,我感到很意外。
她向我行了礼,叫了我一声“少夫人”。
我问她:“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她立在那里,想看又不敢看似的抬头瞟了我两眼,轻声道:
“我前两日就想来了,只是家主那里事情很多,总是不得空,今日得了空终于能来看看少夫人,少夫人的病可好了?”
我诧异道:“是谁命你来看我的?”
我心想总不可能是陶光吧!
“没有人命我来!”她天真地笑着,“自从那日见到少夫人,不知道是不是同乡的缘故,我总觉得十分亲切!”
姚甸叶如今在陶光身边伺候,我若与她交好,说不定能得到些有用的消息。
我让她坐在我身边,她看起来也很高兴,开始向我倾诉。
“我出身在沁州农户人家,一家人靠天吃饭,赶上好年头方能填饱肚子,若是赶上坏年头,交完了朝廷的赋税,挨饿受冻也是常有的事。”
“挨饿受冻也还好,只是近年战乱不断,沁州也遭了殃!”
我闻言心里一震,手中的杯子滑落在桌子上,险些摔了两半。
沁州若是有事,那我的家人是否还安全呢?
姚甸叶仿佛知道我的担忧,连忙道:
“少夫人不必担忧,沁州城内无碍,我听闻少夫人的家原本是在城内的。”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问道:
“你是如何得知我家住在城内?”
“我听三公子说的。”
的确,陶玉阶当年去沁州迎接凯旋而归的陶絮风时,同他一同遇见了我,当年去许家提亲时,他也跟着去了。
后来姚甸叶又告诉我塔叱敌军侵入沁州时,大肆掠夺农田,她的父母为了夺回自家田地,跟敌军士兵起了冲突,被活活打死,她自己被及时赶到的陶链所救,免遭一难。
我很同情她的遭遇,同情她失去了父母,又联想到自己虽有父母,却如同没有,不免觉得与她同病相怜。
她大概看出我神情中有悲伤之色,突然冲我笑了笑,道:
“少夫人你长得真好看,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子!那日第一次见到少夫人,还以为是仙女下凡呢!”
我被她的话锋突转给惊到了。
被限制在陶府五年了,我早就不关注自己的容貌了,甚至连镜子都很少去照。
“我能不能叫你姐姐?我已经没有了亲人,很想有一个你这样的姐姐!”姚甸叶瞪着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我道。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想要亲近于我了,所以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怔住了,心里有些犹豫,但是看到她那副天真的面孔,我还是答应了下来。
她很高兴地拉住我的胳膊,笑嘻嘻的,又道:
“姐姐不知道,那天大雨中看到三公子抱着你很着急似的往杏屏院走,我都吓坏了,还好如今姐姐没事,我……”
“你说什么?”我打断了她,“那天送我回来的人,是陶玉阶?”
“是啊,姐姐还不知道么?”
我沉默了,就算当下知道了,我也不敢相信——那样冷血无情的家伙,怎么会在乎我的死活!
“你确定你看到的人是陶玉阶?”我再次确认。
姚甸叶点点头,肯定地道:“的确是三公子,我亲眼看到的,不会有错!”
我内心发出苦笑,五年的冤屈,难道现在想要弥补么?
不过这倒是一个契机,要想报复一个人,就要先去靠近他!
姚甸叶离开后,管家高星又来了。
他送来了很多布料、首饰、胭脂水粉、摆件……
这些东西几乎要把我的房间堆满。
我看得出来,这些都是高档的东西,因为我在沁州时虽然家境富裕,但也从未见过如此精美的东西。
像陶光那样的人,在朝堂坐到这样的高位,我想背后一定贪了无数钱财!
想来也是可笑,就在不日前,他们连充足的炭火都不肯给我,如今却又这般,我该觉得受宠若惊么?
幸亏我从小锦衣玉食,身体还算好,睡着了也未觉得太冷,终究熬过了寒冬。
平芜看着屋子里这些东西,明显很不悦,要不是西蔷儿拉着她一起将东西收拾起来,她还会继续站在那里横眉竖眼。
她们总是看起来那么要好,只是我倒要看看她们还能好多久!
“西蔷儿,以后你只要跟着我就好,这些粗活就不用做了!”我道。
西蔷儿和平芜都愣住了。
半晌过后,西蔷儿才说了句“是”,便走到我身边。
而平芜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两腮像是被人打了两拳一般,又红又鼓。
“把这些东西都收拾好,然后去后花园把我那盆金枝玉叶拿过来!”我以少夫人的身份对平芜道。
平芜把脸扭到一边,道:“我不认得什么金枝玉叶!”
“那就都搬过来!”我正色道。
平芜看都不看我,但也不再还嘴,只气急败坏地收拾好东西,然后一盆一盆地将盆栽都搬过来,直至拿来了我的金枝玉叶,我又让她把剩下的盆栽都搬了回去。
从前她作为杏屏院的婢女,从未做过她应该做的事,如今是该回归她的本职了!这五年欠下的工作,也该做一做了!
手捧着金枝玉叶,西蔷儿同我来到陶玉阶的住所。
这是一个清雅的院落,四周种的满是竹子,竹子正发新芽,嫩绿欲滴。
竹下有一套简易的石桌石凳,石桌上放着精美的茶具,和一本翻开的书籍。
这样的格调还真的很符合陶玉阶外表给人的感觉。
唯一让我不解的,是正房上方的牌匾上竟然一个字没有!既然无字可写,又何必挂上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西蔷儿替我唤道:
“三公子在否?少夫人来到!”
喊了几声都没人应答,应该是没人的。我索性借此机会看看陶玉阶的生活环境,以便更好地了解他的习性。
房间没有上锁,于是我推门而入。不知为何西蔷儿并没有阻拦我,按道理陶府上下的礼节是不允许随便进入他人房间的。
走到房间里,左手边便是一个书案,笔墨纸砚摆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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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秩序井然,书案后面的书架上书籍也都整整齐齐。
我上前去,看到他的书架上有史书、兵法和一些杂书。
也许是天意,在我随手拨弄着那些书籍时,不经意发现一排书籍后面藏着一幅卷轴。
我将它拿了出来,心里莫名地好奇,为何所有的东西都那么规整,偏偏这幅画被遗落在书籍后面呢?
所以我打开了那幅画,西蔷儿本来是要拦我的,但我没有听她的废话。
然而当那幅画被打开时,西蔷儿大概和我一样的震惊。
因为这幅画里画着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正是我许月胧!
不仅如此,这幅画我还见过,它就是当年沁州画会上,褚右河对我的表白之作——《美人攀杏图》!
我瞥见西蔷儿略显呆滞的神情,而我也没好到哪去,我想不明白为什么那幅画会在他这里,又为什么似乎被刻意隐藏起来?
我突然想起,当年陶絮风在沁州的时候,陶玉阶也一直在他身边,只是当时我心情不悦,并没有留心于他。
也许就是那个时候,陶玉阶得到了那幅画。这件事或许可以从褚右河那里得到些信息。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我匆忙将画轴卷起,又放回了原处,赶紧往门外走。
然而还没有走出门,就被陶玉阶撞了个正着。
他盯着我看了片刻,随后朝书架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再次把目光移到我的脸上。
为了掩饰自己刚才的行为,我先开口道:
“唤了几声没人答应,以为三弟弟出了什么事,便擅自进来了,三弟弟没事便好!”
陶玉阶听了之后的沉默算是让我蒙混过关了。
我从西蔷儿手中捧过那盆金枝玉叶,接着道:
“我听闻那日雨夜,是三弟弟把我送回去,还给我请了大夫,我身无长物,只是平时种了些花草,就用这株金枝玉叶以表谢意了!”
我伸手将盆栽往他手上递过去,他也顺手接了过去,还客气地说了句“多谢!”。
他的目光那样柔和,柔和得我几乎都快忘了他是那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那种柔和仿佛他自己都相信了我已经不计前嫌,把他当做家人了似的。
我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怎么想,但至少从表面上看,我的确获得了和他接触的机会。
我没有和他再多说什么,送完盆栽便离开了。
之后我去问褚右河关于那幅画的事,他告诉我有一次家中遭贼,那幅画被盗走了,他后来就再也没见过那幅画。还向我道歉说自己没有保护好那幅画。
“为何突然问起那幅画?”他问。
在知道具体情况之前,我不想告诉他那幅画在陶玉阶那里,以免他多心,于是我只说“没什么,突然想起就问问。”
试问一个男人在自己的房间私藏了一幅女人的画像,究竟会有什么目的呢?
难道只是单纯地欣赏褚右河的画工?
但我看他房间并无其他画作,看起来他不像是对绘画很感兴趣的人。
既然如此疑惑不解,也只能等以后慢慢再找机会试探了。
7. 许月胧篇:目的
血缘关系是难以分割的,尽管我那个独断的父亲逼迫我嫁给了陶絮风,他也始终是我的家人。我想念他,也想念母亲和哥哥妹妹。
我提笔写下一封家书:
五年光景,迟来问安。女儿时刻惦念家中,然陶府非人之地,污我下毒杀夫,囚禁至今。
……
中间我把我这五年的遭遇在书信里倾诉了一番,最后写下:
闻沁州遭战乱之苦,不知父母兄妹可好否?望父可怜女儿思念之情,速速回信。
因为信中写了很多陶家人的恶行以及我对陶家人的怨恨,所以这封信决不能落入陶家人的手中。
在这里我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只有褚右河,我打算托他帮我把信寄出去。
晚饭过后,我偷偷一个人来到离原斋,不曾想走到门口时,听见里面一阵欢笑。
往里一看才看见是姚甸叶与褚右河正站在院内小桥之上。
我还没有过去打招呼,姚甸叶就发现了我,在小桥上道:
“胧姐姐!”
然后立刻走下桥来迎我。
“胧姐姐你来了!我正与褚哥哥聊起沁州的事,正好你也来听听!”
她竟称呼他为褚哥哥,莫非他们的关系已经很熟络?我心里产生了些许醋意。
“褚哥哥和二公子可厉害得很!”她拉着我走到桥上,“那次二公子故意放出消息,说我们的大军藏在沁州城外东郊,塔叱人果然上钩了,他们哪知二公子和褚哥哥早早设下了埋伏,将他们包抄,最后打的塔叱人屁滚尿流的!”
她刚说完,褚右河就和她一起肆意地笑了起来。
凭她三言两语我无法体会到当时是多么的大快人心,但是能得知姚甸叶与他们一起经历了许多,也能得知陶链和褚右河善于带兵打仗。
陶链自不必说,将门之后,而褚右河也在褚伯父的悉心栽培之下,早就成了文武全才。
和这两个人相比,陶玉阶就没什么可取之处了,平日只偶尔听到下人们说陶玉阶长得如何如何英俊,却也没听说他立过什么功劳。
他在上都养尊处优,典型的纨绔子弟!据我了解,他的智谋和武艺都赶不上陶链。
姚甸叶和褚右河在那里欢声笑语,而此刻我的脸上应该毫无笑意,反而是深深地厌恶。
褚右河的目光经过我时,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很快便停止了嬉笑。
后来姚甸叶说有事要忙,便离开了。
我借机把家书托付给褚右河,却见他面露难色。我猜测他是担心被陶家人发现。
“若是不方便,我再想别的办法。”我对他说。
他笑笑,道:“没什么不方便,交给我便是。”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我看得出他笑得有些勉强,我了解他,他从前就是这样,有什么情绪就会表露在脸上。
于是我执意把信拿了回来,我不想为难他。更何况高门深似海,或许陶家早就派人监视着他。
他没多说什么,但是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问:“你有什么心事?”
他让我同他到屋里说话,我们走上阁楼,他把窗子关好,小声道:
“其实我来太尉府另有目的!”
我很诧异,他顿了顿,又接着道:
“陶光要谋反!”
虽然我知道陶光是个恶人,但是听褚右河这么说,我还是大为震惊!真没想到陶光原来如此狼子野心!
“圣上早就想除掉陶光,所以王太师命我接近陶家人,目的就是拿到陶光谋反的证据,令陶家伏法!”褚右河道。
我甚是高兴,总算是老天有眼,看来我大仇将报!
“不过……”褚右河垂眉道,“我与陶链在北边时,并没有抓到什么证据,陶家人个个心思缜密,要想拿到证据并非易事。”
我兴奋道:“若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尽管说!”
他好像就等我这句话似的,连忙道:
“如今我们要盯着陶家人的一举一动,我在前堂,你在后院,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我笑着点头答应。
褚右河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良久之后,突然道:
“陶链和陶玉阶表面上兄友弟恭,实际上并不和睦,陶链在北边御敌,劳苦功高,但是他一直觉得陶光更看重陶玉阶,也更偏疼陶玉阶,若是我们能从中挑拨,令他们兄弟相残、自乱阵脚,我们就会有机会。”
褚右河的这个离间计,突然让我想到了一些事——若是陶链和陶玉阶真的不和,那么他们和陶絮风呢?
我内心感到一阵惊悚的凉意,或许有一种可能,陶絮风就是那两个兄弟害死的!
陶玉阶的嫌疑更大,否则他为何急于将罪名推给了我!
还有陶玉阶房中那幅我的画像,他明知我是陶絮风的夫人,为何还藏着我的画像,说不定就是因为凡事都想与陶絮风争一争!
从离原斋回到杏屏院时,一个佩刀的少年正在等我。
他说他叫朔川,是陶玉阶派他来的,我猜测他是陶玉阶的侍从。
“三公子想请少夫人到住处去,关于金枝玉叶的事要跟少夫人请教一二!”他道。
我看看四面通明的灯火,假笑道:
“三弟弟有事,我自然不好推辞,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一早如何?”
“不可!三公子吩咐请您即刻前往!”
他不给我喘息的机会,说着便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我只好顺从他的意思,心想到时不过见机行事罢了。
正如陶玉阶这个人一样,陶玉阶的院子此时是阴暗寡漠的!大晚上的只点了稀疏的几盏灯,竹影淡淡,昏暗朦胧!
我心里没底,在房门口停住了脚步。
朔川在背后提醒我:“少夫人,请吧!”
我扭头瞥见他坚定却不咄咄逼人的眼神。
小小少年,竟然长着一副堪当大任的样子。
我走进房间,陶玉阶正在房间左侧端坐着,而他的脚下伏地跪着一个丫头。
我主动上前道:
“三弟弟请我来究竟为了什么事?”
他从椅子上起身,指了指右手边的金枝玉叶道:
“我对盆栽知之甚少,今日回来见它有萎黄之象,不知是何缘故?”
我们说话期间,那个跪在地上的婢女保持伏地的姿势始终没有抬头。
陶玉阶好像看到了我对那婢女的关注,对她道:
“连院子都打扫不好,下去领三十杖!”
真是暴戾不堪的人!陶玉阶那破院子空旷寡淡,又有什么可打扫的!竟要一个婢女受罚三十杖!
这么娇嫩的丫头,若是真受了三十杖,只怕性命就没了七八分!
那婢女抬起头,脸上满是惊恐和无奈。
我于心不忍,斗胆道:
“一个婢女何须大动干戈,正好杏屏院的人手不够,三弟弟要是不喜欢,把她给我吧!”
他道:“这个婢女笨手笨脚,只怕不能侍奉好。”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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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西蔷儿聪明伶俐,我想西蔷儿能带好她!……怎么三弟弟送了那么多好东西给我,却吝啬一个婢女?”
“也罢,小梨,你以后就去杏屏院伺候吧!”
原来那婢女的名字叫做小梨,不禁令我想起了秋梨。
随后,陶玉阶命小梨和朔川都退下了。
我看了看那盆金枝玉叶,见表面的土壤湿润,于是道:
“想必是浇水过于频繁的缘故,日后等盆土干透再浇水即可。”
陶玉阶看了看金枝玉叶,又看了看我,道:
“我甚是喜欢这盆栽,不曾想确是关心则乱了。”
不知为何,看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柔和,我仿佛觉得他有那么一丝真诚。
我恭维道:
“三弟弟是太尉府的三公子,身份显贵,只有这金枝玉叶才配得上三弟弟这般身份。”
他看着我,沉默不语,黑亮的眸子映着柔弱的灯火,有浓浓的暖意。
我打量一下他的房间:
“三弟弟的住处也太过清素了,也该添些生趣。”
他也看了看四周,道:
“该添些什么?”
我指了指他卧榻的方向,道:
“灰色的床幔就沉闷了些,若是换成深绿,既不失庄重,又增添些许色彩。”
“这书案上除了笔墨纸砚便什么都没了,不如摆些玩物。”
“还有,三弟弟可是太尉的儿子,你这窗棂也太过简单了,不如请工匠给雕些花样!”
“对了,若是在房间放盏花瓶,插些花草,便更有生趣了!”
……
我一气说了许多,陶玉阶只管跟着我来回移动目光。
“三弟弟,你觉得如何?”
他回答:“甚好!”
可我分明看到他迟疑了片刻。
他又接着道:
“不如我的房间布置就拜托你了,改日我们去集市购置些物件。”
“我们?”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不敢相信我听到的是真的,因为这五年陶家人从来没让我出过府,现在突然允许我去街上?
“购置物件这些事,我实在不擅长,有劳了。”他像是很平常一样地道。
此时此刻,我竟说不出话。即使我很想说些什么来掩盖自己复杂的情绪,可是就是觉得喉咙梗塞、双唇木讷。
太尉府高墙外的天地,如今究竟是怎样一番景象呢?
陶玉阶好像比我先意识到了气氛的安静,并打破了这片安静:
“金枝玉叶我会好好照顾,我现在送你回去。”
好好照顾?难道陶玉阶这样的人也会有怜花爱草之心?我暗自嘲讽。
我跟着陶玉阶走出房间,小梨和朔川不知道去哪里了,并不在门外等候。
我试图接过陶玉阶手中的灯笼自己离开,可他却坚持送我回去。
月色朦胧,我的脚步很慢,陶玉阶和我一样慢。
春夜的薄雾笼罩着层层叠叠的飞檐与高墙,湿润了脚下干干净净的石板路。
我光顾着用余光观察陶玉阶,却不知道黑暗中哪里飞来一只横冲直撞的雀儿,险些划过我的脸。
“小心!”
等我反应过来时,我的脸已经被陶玉阶埋在他的胸膛。
初春的夜晚还是有些凉的,可是陶玉阶的胸膛却是温热的,而且有一股清爽的香气。
我沉浸于这种温热与香气,以至于险些忘了我所贴着的怀抱,是陶玉阶的!
8. 陶玉阶篇:复活
我从一排书籍中拿出那幅《美人攀杏图》,看着画里面的许月胧,心里面五味杂陈。
就在刚刚我把许月胧从我这里送回了杏屏院。路上因为一只雀儿,我随手将她揽入怀中。
她当时的表情是茫然的、安静的。
我觉得她那个样子有点可爱。
陶府欠了她太多了,如今我回来了,一定要好好弥补她!
我本是陶家的长子陶絮风,五年前便被毒死了,我也没想到我竟然还有机会见到许月胧。
很多天以前,我恍恍惚惚来到一个很黑的地方,头顶上繁星点点,周围还时而飘来丝带般的绿光。
我记得自己已经死了,所以当时以为自己身在地府。
直到周遭飘来玉阶的声音:
“大哥!”
我环顾四周,却没看到玉阶的影子。
“玉阶,你在哪?”
那个飘来的声音又道:
“大哥,此时我与你不便相见,你只需听我说。”
我想也对,此时我已经不在世上,又怎么会见到弟弟。
“大哥,我神魂已经破碎,支撑不了多久了,但我这副身体还是健全的,你无辜枉死,魂魄没有归处,但是不枉我这五年对你日日思念,幸而你的魂魄一直沉结在你这把厉追刀中,如今你神识已经恢复,既然我已不能保全,你且占用了我这具身体继续活下去吧!”
我先是不解,后来才明白我的魂魄当下是在刀中,又想起传说中有移魂换魄的说法,而弟弟他……即将魂飞魄散!
我大声呼喊:“不!玉阶,你去哪里?我不要你的身体!”
“大哥,不用为我难过,我们兄弟三人之中,大哥样样都是最精进的,父亲也最喜爱大哥,如今陶家危机四伏,有大哥在我就放心了!”
“玉阶,你一定会没事,你不能走!”
“大哥,切记,此事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否则你将灰飞烟灭!切记!切记!”
随即,一条绿丝带般的光迂回飘向黑幕,我努力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
然后我浑身剧烈疼痛,宛如烈火焚身,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我醒来时,我已经躺在弟弟的床上。
我猛然起身下了床,嘶声呼喊着“弟弟”,两个婢女见到我惊愕不已。
“三公子!三公子醒了!……三公子你要去哪里?”
我疯子一样乱跑,后来被一个护卫拉住,我认出了那个护卫,他是朔川,刚来陶府时他还是个小不点,如今已经长得和我差不多高了。
我突然明白了,我的魂魄已经在玉阶的身体里,我现在已经成为了玉阶了。
虽然悲痛至极,但我不能吓到别人,我努力冷静下来,问道:
“朔川,我父亲呢?”
朔川松了松抓住我的手,道:“三公子你醒了可太好了,今日恰逢家主寿辰,他看到你好了一定高兴极了!”
事已至此,我不能在父亲寿辰这天表现出异样,我咽下痛失弟弟的泪水,洗漱更衣,去赴父亲的寿宴,父亲见到弟弟病好了也是老泪纵横。
就是那一天开始,我彻底顶着玉阶的这副身体活着。
弟弟的记忆也一并存留着,所以我知道许月胧这些年受了多少苦。
后来我利用褚右河帮许月胧脱罪,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善待她。
其实她本就没有罪,她跟我的死没有关系。只不过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父亲选择了这样一个办法。
并且为了让人深信不疑,也只能对她进行明里的苛待。
而如今也还不是说出真相的时候,虽然为她脱了干系,也只能暂且让婢女秋梨成了替罪羊。
……
我们陶氏一族多为武将,太尉府有一个大型的练武场地。
按照父亲的要求,我们兄弟三人必须每日到练武场习练,风雨无阻。
而阿链为了跟玉阶较劲,每天都要比玉阶早去半个时辰。
今日我比从前提前到了一刻,阿链也不例外地已经在那里了。
我惊讶地发现许月胧正在那里跟阿链说话。
我在一排箭靶后面,他们没有发现我已经来了。
“二弟弟真是一身好枪法!”许月胧在一旁拍手称赞。
“我这身枪法是父亲教的,自然不赖,陶家就靠这些本事帮大锦守住了两代的河山!”阿链摸着他的枪,引以为豪地道。
“只是……那日家宴,我见三弟弟身手敏捷,第一个接住了甸儿妹妹,难道三弟弟的武艺比你还好?”
“三弟那些功夫不过是看着好看,若是到了战场,可就难敌对手了!”
“那想必是因为三弟弟是你们兄弟中最小的,爹爹偏疼于他,原本也未打算派他去战场。”
这样的话必是击中了阿链的心事,他面露不快之色。
许月胧紧接着又道:
“不过三弟弟虽然不如二弟弟功勋卓著,但是办起事来应该妥当,否则爹爹也不会把上都的大事都交给他去办!”
阿链在北面冒死立功,而玉阶在上都养尊处优却仍能被父亲看重,他的心里就愈加不痛快,只不过面上不显露而已。
我想玉阶并不会怪罪阿链,因为阿链他只是不知道上都的权力斗争并不比战场上安全。
许月胧这个时候又在火上填了一把油:
“我想到一件有趣的事,假如咱们爹爹是皇帝的话,会把帝位传给二弟弟还是三弟弟呢?”
“这是大逆不道的话,嫂嫂慎言!”阿链语气中透出一丝不悦。
许月胧笑着,略有娇嗔之意地道:
“这里又没外人,开个玩笑,二弟弟莫要生气!……不如二弟弟教我些防身之术吧,万一府里哪天真来了刺客,我也好自保。”
“当然可以,既然嫂嫂有心学习,我就教嫂嫂几招拳法……”
看来许月胧已经对玉阶恨之入骨,所以才故意到这里挑拨阿链与玉阶的关系。
这也是在所难免的,站在她的角度想想,玉阶的确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我假装刚到的样子走近了他们。
许月胧对我笑脸相迎:
“三弟弟来啦!我正跟二弟弟学防身武艺呢!”
我道:
“二哥的武艺高强,都是战场杀敌的硬功夫,只怕不适合你,还是我来教你一些简单的擒拿功夫更好。”
阿链道:
“三弟说的有理,嫂嫂现在毫无功底,确实还是三弟教你更合适。”
我想许月胧和我一样,已经听出了阿链言外的讽刺之意。
不过只要能让我来教许月胧就好,其他不论!
想好了教她哪一招,我道:
“这一招可能有点疼,忍一下!”
她愣在那儿不动,我伸出手,拇指压在她一只手的虎口上,随后将她手腕内翻。她便只能将身体扭到一边,轻哼了两声,动弹不得。
阿链看到了,在我们身后发出噗呲的一声笑,想必是觉得此情此景太过滑稽。
虎口擒拿这一招确实略显滑稽,但是简单易学,又不需要费力,我觉得是适合许月胧的。
我松开她的手,她直起身揉了揉自己的胳膊,让我告诉她是怎么做到的。
于是我又慢慢给她示范。
她也很快看懂了,于是借用我尝试了几次。
她也真是毫不留情,大概用了很大的力气,真把我弄得有些疼。逗得阿链偷笑了很多次。
练武时间快结束的时候,小梨来了。她告诉许月胧家主允她今后和我们一起用饭。
这是我昨日向父亲提议的,父亲也觉得确实亏欠许月胧,所以很痛快地答应了。
许月胧同我们一起来到父亲的住处。父亲坐在前面,我坐在许月胧左边的小桌旁。
开饭前,父亲慈祥地望着许月胧,开口道:
“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既然絮风的事与你无关,以后陶家定会补偿于你,希望你能宽宏大量,既往不咎!”
许月胧挤出一脸笑意,恭敬地道:
“我从前不知道秋梨那丫头会自作主张,她害了我的夫君,但如今也已经偿命了,误会既然解开了,我自然会做好陶家的少夫人,以后便指望爹爹照拂了!”
父亲很高兴,大概真的以为许月胧想与陶家和解。
而只有我了解她,知道她说出这番话时内心定是痛苦的,她知道秋梨是冤枉的,但如今只能委曲求全。
开饭前父亲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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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了今天上朝发生的事。
阿链虽然凯旋而归,可是圣上假意说要赐给阿链一个新的官职,停了他现在护国大将军的职位。然而新的官职一拖再拖都没有定下来。
圣上一直忌惮陶氏一族功高盖主,又有奸臣王管屡进谗言。
所以太尉府表面上风光无限,实际上却危机四伏。
父亲受先帝所托辅佐现在的圣上,作为托孤重臣,父亲始终没忘己之使命。
可是圣上却荒淫无道,近小人,远忠臣,做出很多令人发指的事。
包括我,我多年戎马,守住了大锦,可是圣上心胸狭隘,命王管在陶府安插眼线西蔷儿,趁着我新婚之夜大醉疏于防范之时,在茶中下了毒。
父亲纵然心如刀割,但是为了守信于先帝,也因为陶氏一族暂时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与皇权对抗,为了保住陶氏一族的性命,这才打算把这件事遮掩过去,将罪名给了有杀人动机的许月胧主仆。
此时阿链拿起酒杯,喝了一杯闷酒。
父亲看着他,皱眉道:
“如今不是在你自己的军营,这里是上都!你爱喝酒的毛病也该改改了!”
阿链示意婢女将酒壶拿走,想叹气却没有叹气,道:
“儿心中郁闷方才忘了父亲教导,以后定不再嗜酒!”
风餐露宿,日飞星驰,千刀万剑……
而今却只因为圣上一句推脱之词,功勋皆付之东流,只能憋闷于家中,换作谁又能泰然处之呢?
许月胧将我们的对话都细细听了去,否则她桌上的饭菜也不会廖廖动了几口。
我悄悄吩咐婢女为她填汤,她侧过头看了看我,随后便故作认真地吃了起来。
看到她那副模样,我心底仿佛默默绽放起一朵美丽的白杏。
……
晚间,小梨过来报告。
小梨是我故意放在许月胧身边的人。
我询问最近许月胧有什么动向。
小梨道:“少夫人对我很好,什么都不让我干,还赏了我很多东西,按照您的意思,我说了您很多坏话,少夫人应该是已经信任奴婢了。”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我问。
“奇怪的举动?少夫人每日去后花园打理花草……哦,对了,那日三公子送少夫人回去后,她就让西蔷儿立刻准备热水要沐浴,衣服扔在地上让人立刻去洗,好像觉得自己很脏似的,还有今天跟家主吃过饭回去,少夫人洗了好几遍的手!奴婢怀疑少夫人有洁癖之症!”
哪里是什么洁癖之症!不过是因为在我的胸膛停留过,教她擒拿时我碰过她的手,所以她才要回去洗干净。
看来她对玉阶的厌恶憎恨已经到了极致!这让我莫名心头一凉……
虽说我不是玉阶,可如今毕竟顶着他的身体,而且玉阶临别前嘱咐过换魂的事不能对任何人说,否则我将灰飞烟灭,所以我将永远是陶家三公子陶玉阶。
“还有”,小梨又道,“有一件事奴婢自作主张了,请三公子处罚!”
我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她犹犹豫豫地道:
“就是少夫人问我您那幅美人攀杏图的事,我……我说了,您近日时常……对着那幅画发呆。”
我先是有些慌乱,之后镇定下来道:
“你为何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奴婢看得出来,那画中画的就是少夫人,奴婢猜测您对少夫人有情,所以就自作主张想帮您一次!”
我:“……”
现在不知道许月胧会把我想象得多么色迷心窍、□□不堪!
“算了,你下去吧!”我对小梨摆摆手。
要不是因为小梨从小服侍玉阶,足够忠诚可靠,我真不该派她去许月胧身边。
那幅《美人攀杏图》是我复活后从我的旧屋中翻出来的。
五年前我凯旋路过沁州,那时我在马车上向外看,正好路过一家画廊,那幅画就挂在店门外,只一眼它就吸引了我。
我下车买了那幅画,却不曾想晚上去灯会时,在灯火朦胧处遇见了画中本人。
我正在回忆中,小梨突然又推开了门,趴在门框上对我道:
“三公子,其实少夫人还问了我一句话……”
9. 陶玉阶篇:墙外的世界
我盯着门口的小梨,脸绷得很紧。
小梨好一会儿都没说话,我仿佛听见了她吞咽口水的声音,随后终于道:
“没……没什么了,奴婢先告退了!”
看来她是不敢说了。
我双唇刚动了动,房门却已经啪的一声被关死。
我又一次后悔把小梨派到许月胧那边去了!
……
这一日我准备去杏屏院带上许月胧一起去街上,却在门口遇见了姚甸叶。
她施了礼,笑盈盈地道:
“三公子也来看胧姐姐?”
“我院里要添置些物件,请她到街上帮我挑选。”我道。
她两眼放光似的看着我,“可以带我去么?今日家主许我一日清闲!”
不知是什么原因,父亲对这个沁州逃难过来的婢女很是喜爱。
我必须给她几分薄面,于是便答应了。
她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一样直跺脚,颠着步子跟我一起走了进去。
我有时候会觉得像她这样十五六岁的少女有些过于活泼了!
但是我又没办法讨厌她,因为她双眼透露出来的天真是十分可贵的!
刚走进杏屏院,就看见许月胧坐在一张椅子上,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底下站着小梨,西蔷儿和平芜。
小梨和西蔷儿都低着头,只有平芜面红耳赤地瞪着许月胧。
看见我之后,她们纷纷向我行礼,许月胧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疑惑地看着许月胧,她顿了片刻,然后十分严肃地道:
“三弟弟,咱们府中对于不服从命令的下人应当如何处置?”
看样子她说的不服从命令的人定是平芜了。
“一般都是斥责一番,或者扣几分月钱。”我答。
“是么?”她语调冰冷尖讽,“可是几日前三弟弟不是还要罚小梨三十杖呢?”
我哑口无言。
平芜好像看出事态不对,连忙跪到我身前,嚷嚷道:
“三公子,少夫人待人太过苛刻!我原来可是伺候大公子的,平时干的也都是轻巧干净的活儿,如今少夫人竟然让我去打扫茅厕,奴婢怎能做得了?”
平芜这些年做的事我是知道的。只是为了让西蔷儿相信陶家认定了许月胧是害死我的人,所以父亲才一直留她在这里任意欺凌许月胧。
我瞧了一眼平芜,道:
“少夫人要你去打扫茅厕你便去吧,否则就按少夫人的意思,杖刑三十!”
许月胧抢道:
“做不好事情要杖刑三十,不服从命令则应杖刑五十!”
许月胧此时的目光十分坚定,平芜看了她一眼便面色惨白,不再吭声。
……
朔川将马车停在杏屏院门口,许月胧,姚甸叶,小梨和我一同上了马车驶向府外大街。
太尉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从杏屏院出发,马车正常行驶,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才能出府。
这一刻钟,气氛十分安静,连活泼好动的姚甸叶也只是来回瞧着我们,什么都没说。
直到走出了府门,大街上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这才热闹了起来。
我一直盯着许月胧,我看见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指,很多次通过车帘被吹开的缝隙偷偷往外瞟。
上都的繁华与热闹换作任何人都会为之惊叹,更何况已经多年没有走出高墙的她呢!
朔川一边驾着马车,一边请示道:
“公子,我们在哪里停?”
“先去永华绸缎庄!”我道。
姚甸叶彻底坐不住了,不停地掀开车窗的帘子往外看,还摇了摇我的胳膊,兴奋异常地道:
“三公子,这街上可太热闹了,好多新奇玩意儿,我可从来都没见过!”
我只能配合地笑了笑。
小梨也不太争气,一对眼珠都快飞出马车外了!
无意间,许月胧瞄了我一眼,然后便垂下了睫毛。
此刻我的心中像是有一块重石压在了上面。
许月胧的面部轮廓十分柔和,但是她皮肤白皙,加上眉眼给人的疏离感,使她像一湖清凉的水。她那对薄薄的双唇,透露着一种骄傲和倔强。
她的美像是一幅留白的水墨画,青涩又朦胧。
我们下了马车,走进永华绸缎庄。希望许月胧为我挑选床幔的布料。
趁着她挑选之时,姚甸叶怯生生趴到我耳边小声道:
“三公子,平芜是怎么得罪了胧姐姐,刚才胧姐姐的样子吓得我不敢说话!”
我不打算安慰她,毕竟她不是许月胧,也没有经历过那些事。
所以敷衍一句:“没什么,不过就是该罚的罚罢了!”
姚甸叶眨了眨眼睛,咬紧了嘴唇。
我们走了很多店铺,今日买的东西都是许月胧挑的,我很满意。
眼见到了傍晚,本该回去了,但是想想上都的夜市景象也是十分好看的,应该让许月胧看看。
于是我说我们今天在外面的酒楼吃饭。许月胧脸上没有犹豫之色,那她大概是愿意的。
为了不令许月胧觉得拘谨,我让姚甸叶他们同我们一起吃饭。
酒楼的美食跟府中比起来自然别有一番风味。
我见许月胧好像很喜欢喝那碗菌子汤,所以借故走出包间,悄悄吩咐店家给每人多上了一碗。
小梨看到店小二又来送汤,自作聪明地道:
“小二哥,你是不是上错了,我们这已经有一碗了!”
店小二看向我,冲我抬抬下巴,笑道:“没上错,是这位公子吩咐的。”
我:“……”
“公子您喜欢喝这个呀?那把我这碗也给您!”小梨把她多出来那碗送到我面前。
我勾起一边嘴角,冲她笑了笑。
小梨好像察觉到了我神情不对,于是又默默地把那碗汤又端回了自己那边。
奇怪的是,许月胧的第一碗汤明明已经喝光了,却没有动第二碗。
……
上都的夜市繁灯锦簇、叫卖声声,街上男男女女来往不断,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姚甸叶在街上到处看,时不时跑过来跟我说句话:
“三公子你看,那边有卖胭脂的!”
“三公子你看,那边杂耍的可真厉害!”
……
许月胧很安静,也不跟谁说话,就慢慢地往前走。
每次发现她目光停留在什么东西上,我都悄悄告诉朔川去买下来。
最后朔川怀里抱了一堆东西,就让小梨帮他拿。
“三公子,为什么街角那边有那么多要饭的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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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甸叶突然跑过来问我。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的确有几个乞丐蹲在街角乞讨。
对于这种事我已经见怪不怪,他们大部分都是从外地过来的。
大锦朝其实已经是外强中干。在上都一片繁华的外表之下,已经有很多黎明百姓苦不堪言。
正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姚甸叶的话,只能让朔川去给那些乞丐送些铜板。
我转过头时,许月胧正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见我看向她,她又再自然不过地瞥向一边。
上都城内,有数十条运河交错纵横于其间,运河之上又有成百上千的小桥凌驾之上。
许月胧在岸边走,目光却不时停在穿梭而过的小舟上面。
沁州和上都不同,那里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船。
“朔川”,我接过朔川怀里的东西,“你去叫两个船家,我们要去游船!”
朔川腿脚麻利,很快便有两条小船靠了岸。
我让朔川和小梨抱着买来的东西先上一艘船,然后看看跃跃欲试的姚甸叶,道:
“今日买的东西着实不少,麻烦甸儿妹妹去帮帮他们。”
姚甸叶愣了愣,然后一边说着“好”,一边跑去帮忙。
“我们也上船吧!”我示意许月胧与我登另一只小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兴味使然,她很痛快地跟我走了过去。
水中明月随波摇晃,两岸灯火光影重重……
我在船篷内点茶,许月胧坐下,道:
“怎么能劳烦三弟弟点茶呢,我来吧!”
“不必这样,现在是在外面,不是在府中,没什么规矩!”我道。
她顿了顿,然后笑道:
“说的也是,府中规矩多,就比如你和你大哥二哥,你见到他们还要对他们行礼,像带兵打仗这种男人立功的机会,也得按照长幼的顺序给。”
我不做声,继续点茶。
“那日甸儿妹妹从树上摔下来,我见三弟弟第一个接住了她,就知道三弟弟的武才在他人之上,只可惜没有施展的机会!”
我笑笑,道:
“也不能这样说,父亲之所以让大哥二哥去带兵,是因为他们长项在此,并非按照长幼尊卑。”
“三弟弟跟他们还真是兄弟情深!”
“血浓于水,自然是亲厚的!我们小的时候,大哥学业最精,也最讨父亲欢心,所以经常帮我和二哥背锅……”
我在她面前只顾说点自己的好话,却忽略了其实她并不想听这样的话。
直到我发现她在观察着我,我才意识到这一点。
我不再说了,把点好的茶递到她面前。
她好像没了兴致,冲我扬了扬唇,呷了口茶就去船尾了。
她今日穿着一袭淡绿的薄衫,黑亮的秀发披在背后。
我看着她伏在船头的背影,一阵风吹起她的薄衫,在月光和灯光的映照下泛着若隐若现的光斑。
风吹来的方向,衣衫贴在她的皮肤上,显现出柔美的曲线。
“停船!”
船外有人喊了一声,声音很近。
“请问这位是哪家的小娘子?能否同船共游啊?”
这个声音猥琐至极,我将茶杯摔在桌上,提刀便走出篷外……
10. 调戏
那人的船紧紧贴在我们的船边,他伸着脖子盯着许月胧,还试图伸手去拉她。
许月胧显然受惊了,身体远远地往后倾斜。
我一步跨过去将横刀架在那人脖子上,这才看清楚那人的面貌,他是王管的儿子——王肆。
他身边有一个侍从,见状也拔出刀指向我,但是不敢妄动。
“大胆!你可知这是谁?”那侍从道。
我装作茫然,道:
“不管是谁,敢公然调戏女子者,应带去见官!”
王管的儿子被我的刀架着,狠厉地看着我。
他身着一身玄色衣服,头上戴着金色雕纹发冠,剑眉星目,面部线条棱角锐利,从内到外透着一种嚣张阴狠的气息。
侍从骂道:
“你是哪里来的杂碎?也敢带我家公子去见官!这可是王太师家的公子!”
我冷冷地道:
“那你仔细看看我这把刀,不如我们赌一赌,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刀快!”
侍从斜眼看向我的刀,刀锋锐利,寒光熠熠,刻字厉追。
他瞳孔突然收缩,持刀的手不由得颤动,对王肆轻声道:
“公子,这是厉追刀,他是太尉府的人!”
王肆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哼”,阴森森地道:
“那又怎样?”
大锦人尽皆知——厉追刀下,血流成河,魂断魄灭!
厉追从前就是我的贴身兵器,我被毒死后,它一直被放在父亲那里,前两日我才跟父亲讨了来。
随后王肆不屑地道:
“我不过是跟小娘子说句话,犯得哪门子法?你敢动我一根汗毛试试!”
王管的儿子作恶多端,都被他那个父亲给压了下来。
如今还敢来招惹许月胧,总有一天我要把他的脑袋扭到后面去,——但不是现在这种场合和时间下!
我隐忍着,收起了厉追,叫船家开船。
王肆咬着牙跟侍从道:
“他们陶家也就陶絮风有点本事,其他人我根本不放在眼里,可惜陶絮风已经死了!”
说罢讥诮地笑起来,笑声冷冽,他阴狠的目光穿过黑夜朝我们这边投过来,最终随着小船的移动慢慢淡出我们的视线。
我万万没想到,就是今日许月胧与王管之子的偶遇,致使以后我们陶氏走向了改朝换代的道路。
我正想转过头安慰许月胧,只见迎面半空中,朔川轻功踏水而来,临近时,一脚水花朝这边喷溅过来。
我什么都没来得及想,立刻抬起衣袖,挡在许月胧面容前。
朔川落在我们船角,弄得小船东摇西晃了好一会儿。
许月胧站立不稳,我本想去拉住她,谁知她无意间先抓住了我的衣袖。
等船稳下来,她又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公子,刚才在远处看见您与人拔刀相向,属下来迟了!”朔川此时道。
我见许月胧神魂未定的样子,问她:
“你没事吧?”
她低下头,拨了拨额前一缕碎发,道:
“没事!”
我转向朔川,投去一个鄙夷的眼色:
“你的轻功要多练练!”
……
次日,我把游船时遇到王管之子的事情告诉了父亲。
“王管那个儿子,横行霸道,即使送到刑部衙门,也没人敢治他的罪!如今又欺负到我们陶家,我岂能容他,明日上朝我定要参王管一本!”父亲道。
这时,褚右河站了出来:
“太尉,我看这件事还是先不要在朝上提起。”
“褚记室有什么想法?”
“王管之子犯错,并非王管所为,若单单拿出此事议论,王管不过就是一个教子无方的罪过,还不如多多搜罗王管作恶的证据,到时一起呈给圣上,圣上必会治罪!”
褚右河说的不无道理,从前王肆豪抢女子的案件早就被平了,如今只是因为他调戏几句,怎么能治罪呢?
况且这件事传出去,必然对许月胧名声不利。
于是我也劝父亲暂时忍耐。
不过我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既然不能明着办,那就暗地里办。
我命朔川派人监视着王肆,找到机会要他吃些皮肉之苦。
阿链脸色难看地站起来,眼睛瞪视着前方墙壁,道:
“父亲乃先帝托孤重臣,如今王家的混账儿子敢调戏嫂嫂,我们却无所作为,当我们陶家没有男人了嘛!”
“你坐下!”父亲冲他按按手,“你好歹是带兵退敌二十万的大将军,怎么还是这么怒形于色!”
阿链道:
“父亲,此事怎能与带兵打仗相比?这是奇耻大辱啊!”
“有玉阶保护,最后你嫂嫂不是也没怎么样么!”
“虽说如此,也有调戏之言,若是大哥泉下有知,定会怪我们不为嫂嫂出气!”
褚右河递给阿链一杯茶,温言道:
“二公子别急,您在战场每遇难事都能平心静气,良策频出,怎么如今回了上都,反而不能自持了!”
阿链看了看褚右河,最后呷了口茶,变得平和下来:
“父亲,我失态了!”
父亲轻叹一声。
褚右河道:
“二公子原本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只是因为回都之后不能被圣上所用,整日闷闷在家中,所以才这样。”
难怪褚右河这么受阿链重视,他确实非同一般,说话总能一语中的。
最后我们从父亲院落里走出来,姚甸叶追了上来。
“三公子,胧姐姐昨日一定被吓坏了吧!”她道。
作为一个男人,我确实不知道“闺阁”女子被人言语调戏时,是有多害怕。
“应该是受了惊。”我回道。
“那我一会儿跟家主告假再去看看她。”姚甸叶说完就跑回去了。
姚甸叶与许月胧是同乡,必然有些不一样的情谊。
我如今顶着玉阶的身份,不便因为这种事去安慰,姚甸叶去帮我安慰一二正合我意。
晚些时候,姚甸叶过来找我。
“三公子,我刚才去看胧姐姐时,褚哥哥也在那里,我看胧姐姐好像已经忘记昨晚的事情了,没什么大碍。”
褚右河怎么去了!我曾调查到褚右河原先是许月胧心仪之人,莫非他们如今还……
多日前那天晚上,我看到许月胧往离原斋的方向去了,便拦住了她。
不是我心胸狭隘,只是夜深人静,他们若是一时聊起往事,旧情复燃……
“你去的时候,褚记室和她正在做什么?”我问。
“正在聊天。”
“聊的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去了以后就和她们一起说话了。”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姚甸叶突然笑了,边笑边道:
“三公子,我们不过就是聊了些昨晚的事情,褚哥哥在旁边没怎么说话,你干嘛这么好奇?”
我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确实让人疑惑,确实不该再问,于是道:
“我就随便问问,没什么。”
姚甸叶凑到我面前,倒是令我一惊。
她突然用两根食指推我两边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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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微微一笑,露出一排贝壳般的牙齿,眼睛弯成两枚月牙,灿烂温暖。
“三公子,甸儿发现三公子很少笑,难道是烦心事太多?甸儿不懂什么,但是可以做个倾听者。”
我对她这种奇怪的举动感到诧异,就躲开她的手,道:
“世人都有烦心事,不过我们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诉我们,心中坦荡中正,不大喜亦不大悲,才能静心。”
“原来是这样”,姚甸叶撅着小嘴,“唉,家主也太过严厉了,想笑的时候不能笑,想哭的时候不能哭,岂不憋死了!”
我心想,父亲如此喜爱姚甸叶,可能就是因为她和我们不一样。
她一个花季少女,出身简单,可以无忧无虑,可以放肆地笑,给原本沉闷的陶府,增添了许多欢乐。
“三公子,你知道么?自打我来到府上,我发现一个秘密!”姚甸叶神秘兮兮地看着我。
我也挺好奇这个丫头能发现什么秘密。
她接着道:“这个秘密是关于三公子的。”
“什么?”
她抿着嘴,扬着头,故弄玄虚起来。
最后见我也不问了,自己却憋不住了,神秘兮兮地趴到我耳边小声道:
“陶府上下的婢女,全都爱慕三公子!”
我对她这个“秘密”实在没什么兴趣,无奈地道: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回去吧!”
她气鼓鼓站在我面前,道:
“你不信?”
“我真的有些事,你还是先回去吧!”
她显得有点失落,“那好吧,那我走了!”
于是挪着小步子走了出去。
我实在理解不了十五六岁小姑娘脑子里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不过看向镜子里玉阶这张脸,确实俊美,皮肤也好,不像我一样黝黑粗糙。说不定许月胧真的会喜欢这样的我。
她走了没多久,小梨又来了。
我看天还没黑,问道:
“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过来?”
“我没忘,我记着公子嘱咐我要我深夜再来禀告,免得少夫人怀疑,但是这回可是少夫人要我来请你的!”
“是何事?”
“少夫人说您昨天在夜市给她买了许多物件,他想感谢您,今晚在杏屏院宴请您,以表谢意!”
我冷冷答复,“哦!知道了!”,心里却变得不平静。
“不过有件事我可得给您提个醒”,小梨严肃起来,“少夫人好像有什么安排,嘱咐我若是您同她进了房间,她在房中喊出声音,我就要立刻冲进去救她。”
我一时糊涂起来,左思右想,也不明白其中有什么玄机。
半晌,终于想起了一个细节,问道:
“你那日说少夫人问了你一些话,到底是什么,如实告诉我!”
小梨听到这里,神情紧张起来,嗫嚅道:
“就是……就是问我……一个男子成日盯着女子画像看是什么意思,我就说……那定然是喜欢那女子。”
“你!”我又气又无奈,“你怎么什么都敢说,你不知道我和她身份有别么?!”
“大公子已经不在人世,与少夫人又没有过夫妻之实,在上都,女子改嫁也是常有的事,我看得出来公子对少夫人十分用心,这才想着帮您说和说和!”
我哑口无言,虽说女子改嫁是常有的,可是我的身份是玉阶,我们是叔嫂关系,许月胧本就憎恨我,如今听小梨那么说,定然以为我心怀不轨。
小梨离开后,我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只盼着夜幕快些降临,只是还不确定许月胧今晚有什么用意……
11. 陶玉阶篇:醉酒试探
今夜风轻云淡,我如约来到杏屏院。
院中的杏花已经开了大半,千万朵杏花洁白如雪,簇拥在枝头,在黑夜之下更显耀眼夺目。
我看见酒席已经设在了杏花树下。
西蔷儿正端着一壶酒走过去,抬眼看见了我。
“三公子来了,快先入座,少夫人还在梳妆,三公子稍等片刻。”
我走过去坐下,看着西蔷儿放在桌上的那壶酒,怒火中烧却不能发作。
当年就是西蔷儿在我的茶里下了毒,我们向来对所食所饮十分谨慎,若不是那日我高兴喝醉了酒,一定不会忽略了茶中有毒。
后来玉阶便把所有接触那壶茶的人都查了一遍,发现西蔷儿最可疑。
玉阶派人暗中盯着西蔷儿,又发现她与王管的人有来往,那么真相就不言而喻了。
王管虽然跋扈,但是就凭他的身份,根本不敢对陶家胡作非为,必然是因为圣上忌惮陶家,所以才指使王管除掉我。
可是父亲强忍悲痛,决定把西蔷儿留在府中,毕竟她今后还有用。
西蔷儿退下后,我掏出袖中银针试了试——酒菜都没有毒。
过了一会儿,许月胧的房门打开了。
她穿着淡粉的里裙,外面套一件白纱金丝长衫,袅袅而来。头上万千杏花与她相比都逊色了不少。
我起身迎她,她笑着道:
“三弟弟快坐,我请你来做客,反倒让你久等,真过意不去!”
随后她将身后的小梨和西蔷儿都遣走,只剩我们两人。
按道理她应该坐到我对面,方便讲话,没想到她径直坐到我身边为我斟酒。
“三弟弟,我敬你一杯,昨日我竟不知你在集市买了好些东西给我,今早朔川送过来我才知道,多谢了。”她举着酒杯道。
我说了句“这没什么”,便喝下杯中的酒。
她立刻又为我斟满,道:“这一杯是感谢三弟弟昨日为我赶走了那个登徒子!”
我又喝了下去。
她笑笑,然后看了我一圈,道:
“三弟弟今天没带刀来么?”
“在府中我很少带刀。”
“难道不怕有刺客?”
我看看她,还没等回话,她又说道:
“哦,我真傻,公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有二弟弟三弟弟这样出色的儿子,谁敢来这里行刺啊!……三弟弟快喝酒啊!”
自打许月胧坐在这儿,仿佛一直在让我喝酒,不过她自己也没停下,说完话又自饮了一杯。
“你那把叫作厉追的刀就是五年前刺死秋梨的那把刀吧?”
我心头一紧,此时此刻许月胧宛如局外人一样地问出这句话,而心里一定已经想刺我千刀万刀了。
我在沁州时就已经听说秋梨曾为了保护许月胧,而被恶狗咬的面目全非,她与秋梨的感情非常深厚。
其实在玉阶演戏给别人看,刺了秋梨一刀之前,秋梨就已经狂病发作而死了,孙大夫说秋梨就是被疯狗咬伤过,所以才发了狂病。
可是当下我除了说出一句“不是那把刀”,其它的都还不能说,因为这关系到皇帝与陶家之间关系的变化,稍有不慎就会引来灭族之灾。
又不知道王管在陶府安插了多少眼线,父亲担心许月胧知道了一切会泄露出去,而我则担心她知道的太多会有危险。另外也不想让许月胧因为过度自责而更加悲痛,毕竟秋梨是为了保护她所以被狗咬了,才为突发狂病埋下了祸根。
所以,凶手暂且只能是秋梨,哪怕许月胧恨透了我。
此时,许月胧脸上摆出笑容,道:“该杀,该杀!要不是她毒死我夫君,我现在也不会成了寡妇!”
随后又喝了一杯酒。
我看得出她不胜酒力,此时面上已经泛起微微潮红,这反而给她清冷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明艳。
“我记得当年你大哥在沁州时,三弟弟也在那儿,若那时我嫁的人是三弟弟,如今也就不会落得孤身一人。”
她眼里噙着泪花,我知道这泪水是为了秋梨,并不是为了她所说的。
但我还是替自己解释一句:
“大哥对你是真心实意,否则也不会不顾父亲的反对,非要明媒正娶。”
到现在我依然记得我那时的狂喜,我想我一定是因为洞房花烛夜过于紧张兴奋,所以才什么都没想便喝下了那杯茶。
我希望我说的话能令许月胧对我的恨意减少一些。
她扭过头眼含醉意地看着我,道:
“原来那时公爹也是反对的!也是,我区区一个商户之女,身份卑微至极,不知道我爹怎么就同意我嫁过来了,简直自取其辱!”
“商户之女又怎样?”我注视着她,“什么身份地位,这些都不重要!”
她愣了愣,然后冲我莞尔一笑。
“那……三弟弟会像你大哥一样,喜欢上一个商户人家的女儿么?”她对我含情脉脉地道。
她的眼睛泛着迷醉之态,透露着令我心乱如麻的诱惑,以至于我什么也说不出来,直直地愣在那儿。
她见我这样,于是笑笑,“你看,三弟弟眼里只有那些名门望族家里的金枝玉叶,怎么会喜欢商户之女呢!”
我连忙解释道:
“不,我从不在意那些!”
“三弟弟还真是同我那亡夫有相似之处,以后有三弟弟照拂,他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我总觉她话中有讽刺之意,但是猜不透她究竟是如何想的。
我只能顺着一说:“我大哥自是希望如此。”
她扭过头不再看我,只道:“三弟弟喝酒!”
我又陪她喝了几杯。
“那日听公爹说起二弟弟的事,圣上究竟为什么忌惮陶家,难道是陶家做了什么事?”
“那些都是因为圣上听信了谗言。”
“那万一圣上哪天心情不悦,要杀了公爹和弟弟们该怎么办?难道爹爹都没做什么准备么?”
不知她为何关心起这些事,但她还是不知道的好,我就应付着:
“该来的总会来,一切都看天意!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你周全!”
她笑了,笑得不那么真诚,但也不再追问,继续给我斟酒。
此间一片花瓣恰巧落在她酒杯中。
“花落了,这才开了没两日,真是花易败落,人易憔悴!”
她怅然若失,呆呆地仰起头看着花枝,留给我绝美的侧颜。
我道:“花期虽短,明年却还会再开!”
她看向我,目光柔和且可怜,但片刻后还是收起了那种目光,扶着额头,懒懒地道:
“三弟弟,我怕是醉了,你能送我回房么?”
我怎么能拒绝她的请求,于是站了起来,她也恍恍惚惚似的起了身。
我陪她往房间的方向走,她突然抓住我的胳膊,仿佛就要倒下去。
我没办法,只能扶好她,一直把她扶到房间里,然后道:
“我去叫小梨过来!”
“别走!”她突然双臂搭在我肩膀,两颊粉红,双眼迷离,“三弟弟,你为何不像二弟弟一样,为何从来都不叫我嫂嫂?”
我见她衣袖滑落到肩膀,露出冰肌玉肤,粉薄的双唇微微张着,对我而言充满挑逗。
我盯着她双唇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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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里热流涌动。
我总算明白了,许月胧是在刻意引诱,虽然我不知道她出于什么目的,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对她做什么。
我推开她的双臂,“你喝多了!”,然后扶她到床上躺下。
她闭上眼睛,我帮她盖好被子。或许她根本就没有醉,她早已安排了小梨随时冲进来。
但我还是坐在床边看着她,将她落在脸上的碎发拨到一边。
我出去吩咐小梨端一碗醒酒汤过来,小梨悄悄问我:
“公子?没什么事吧?”
“没事,喝醉了而已。”
等小梨把醒酒汤端进房间时,许月胧还闭着眼睛静静地躺着。
小梨俯下身叫她:“少夫人,少夫人,起来把醒酒汤喝了吧!”
她仍是一动不动。
我道:“算了,让她好好休息吧!”
是时候离开了,离开前,我瞥见许月胧的眼睛动了一下,看来果真是在装睡。
估计等我走了,她又要沐浴换衣反复地大洗一番,将我留在她身上的“污秽”除净。
出了杏屏院,西蔷儿正在院门外灯下站着。
她穿得花枝招展,见我走出来,叫了一声:“三公子!”
我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停下来看着她。
她长着一双温婉动人的眼睛,目光羞涩略带凄楚:
“前几日见公子刀柄上缺一条刀穗,所以特意打了一条给您。”
她递到我面前的刀穗打着别样的绳结,看起来十分精致。
我接过来,假意道:“有劳了,一定花了很多功夫吧!”
她笑得如同她头上那朵盛开的月季绒花,“为公子辛苦是奴婢的荣幸,公子有用到奴婢的地方,尽管吩咐就是。”
再同她多说一句话我都会作呕,于是想转身就走。
转身时余光看到她有想要挽留的动作,我装作看不到径直往前走。
回来后,我恨不能将她送的刀穗烧掉。可是转念一想,既然她要演我就该赔她演,这样她才能相信我对她没有疑心。
于是逼自己把那条刀穗系在刀柄。
这让我想到,或许许月胧待我就如我待西蔷儿一样,不过都是不得已的逢场作戏!
我的心中瞬间阴云密布。
门外一声脆响,停止了我的思绪,我走出去查看,发现檐下一片青瓦碎得七零八落。
朝房顶一看,似乎有什么东西伏在上面。
我脚尖踏着旁边翠竹,一跃落在屋顶上。仔细一看,一位少女恬静地趴在屋顶飞檐上睡着了。
“甸儿!甸儿!”我轻轻喊她。
她身体一抖,眼睛缓缓睁开,月色下她睡眼惺忪地抬头看向我,银盘般的小脸有些懵懵的。
“公子,你去哪了?甸儿等了你好久。”她带着刚睡醒的哑音对我道。
我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喜欢爬到这么高的地方,若不是被我发现,半夜翻个身就可能摔下去与世隔绝了!
“你怎么在这里?”我问。
她揉了揉眼睛试图站起来,不成想脚底一滑,惊得轻叫一声,整个上半身都倾倒在我怀里。
我赶紧推开她,使她立定站稳。
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然后将旁边一个物件拾起,道:
“公子你看,这是家主买给我的风筝,多漂亮啊,我来寻你就是想央求你明日带我去放风筝,可是你不在……我就只好爬上梯/子等你,没想到却睡着了。”
“公子,你这么晚去哪了?”
我无意与她多说,心想着若是借着放风筝可以带许月胧去郊外散散心也是好的,便答应下来。
12. 许月胧篇:郊外
我从床上坐起来,头昏昏沉沉。
刚刚我假装喝醉,本来想试探陶玉阶是不是真的对我图谋不轨,可他除了不大避嫌,也并没有对我做出其它逾矩的事来。
而且,我偷偷看到他扶我到床上照顾我的身影,与那日我病了照顾我的人十分相似。
呵!以为用这点小恩小惠就可以赎罪么?当年他带走秋梨的那一幕还深刻在我心里,除了以命抵命,我绝不会原谅!
据小梨所说,陶玉阶时常观看我的画像,不可能对我没有觊觎之心,他也许只是觉得在府中不便行事,所以才没有对我做什么。
小梨从外面走进来:
“少夫人你醒啦!三公子命我给您备的醒酒汤,您快喝了吧!”
我看了看床边那碗醒酒汤,挥手便把它掀翻,碗碎了,汤撒了一地。
“以后他送来的东西都给我扔出去!”
小梨大惊失色,一边去收拾残局,一边道:
“少夫人您这是何必呢!”
我愤愤道:“他能有什么好心!你忘了他要打你二十杖的事了?”
“奴婢没忘,奴婢听少夫人吩咐就是了!”
……
第二天,朔川奉陶玉阶的指派,邀我去城外郊游。
陶玉阶,陶链,褚右河,姚甸叶,加上赶车的朔川,我们一行五人行往西郊。
一路绿野丛林,风和日丽,鸟语花香,惬意浓浓。
马车略有些颠簸,陶链却始终笔挺着身体,还打趣道:
“甸儿妹妹,你的面子可真大,放个风筝还能劳三弟请我们一同陪你!”
姚甸叶仰着脖,努嘴道:“我哪能请得动大将军,您还不是看在三公子的面子上才来的!”然后嘻嘻地笑起来。
褚右河也跟着笑,他目光盯着姚甸叶,有种莫名的暧昧。
陶链仍是端坐着,两只黑色眼珠往陶玉阶的方向移过去,然后很快又移了回来,道:
“那倒也是,谁能不给三弟面子呢!”
他语调微微上扬,有点阴阳怪气。
姚甸叶听了这话,毫无察觉到陶链的语气不对劲,竟还继续笑着。
我瞧着陶链的脸绷得很紧,显然不大痛快。
“二弟弟是我们家的大功臣,也是大锦的大功臣,我们中间谁能比得上二弟弟的面子大呢!”我道。
陶链听了,脸上似乎晕出微微的笑意。
陶玉阶和我之间隔着姚甸叶,我扭头瞧了瞧他,他竟也正在看着我,还冲我笑了笑。
真是见了鬼了!
一向无喜无怒,面容平和的陶玉阶竟然笑了!
他不笑的时候尚且如和煦春风,笑起来就更加像一股温柔的暖流扑了过来。
这股暖流催动着我心中的一棵枝丫,冒出一颗稚嫩的绿芽。
我撇过头去不再看他,他那么恶毒,催生出来的绿芽也一定是带毒的。
真是可笑至极!
接着我的话头,姚甸叶又聊起了他们在北边的事。
“……二公子一个人就能抵挡一百人,吓得那些塔叱兵见了二公子就腿脚发软,谁都不敢上前……”
“……他们带头的将军那天拿着降书,满脸都是冷汗,说只要有陶将军在,就再不敢发兵!……”
……
我听着他们一路说说笑笑,余光中总觉得陶玉阶在看我。
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了,扭头便也使劲盯着他看,最后他反而别过头不敢再看我了,做贼心虚的家伙!
行了很久的路,马车终于停在了大河边。
姚甸叶下了马车,疯了一样在河边绿地上跑起来,然后转过身冲我们摆手:
“快呀!把风筝拿过来!”
褚右河最有眼色,拿起风筝跟了过去,帮她扯风筝,甚是殷勤。
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曾经在沁州的时候,褚右河何尝不是对我这般殷勤呢。
他们的风筝慢慢地飞上天,我看着风筝愣住了神。
我从前也是个淘气的,上树爬墙,总偷跑出去寻些新奇的玩意儿。
那时候我也喜欢风筝,总央求爹爹陪我去放,可是爹爹总说铺子里生意忙,不肯陪我。
后来我有了褚右河,他会陪我做这些事。
如今看到姚甸叶同他在一起,就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同他在一起时的场景。
我感到莫名地心酸,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我现在是陶府的少夫人,难道说姚甸叶要代替我占有褚右河的心么?
“胧姐姐!快来和我们一起玩啊!”姚甸叶远远地对我喊道。
我将眼底的眼泪憋了回去,笑道:
“你们玩吧!我在这儿坐着就好!”
褚右河一眼都没有看我,仍是立在姚甸叶身边帮忙扯线。
远远看着他们的背影,分明是一对璧人,般配得形成了一幅美妙的画卷。
不知道褚右河回去后会不会也将此情此景用他绝妙的画工给画出来呢?——就像当年那幅《美人攀杏图》一样!
“要不要去骑马?”
我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我身旁发出。
我抬起头,一张干净利落的脸,一对漆黑澄澈的眸子,陶玉阶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旁。
果然要露出狐狸尾巴了吗?如今荒郊野岭的,他邀我去骑马?
不过反正我现在也不想留在这里看到褚右河和姚甸叶放风筝,而且我早已在口袋里藏了辣椒粉,若是陶玉阶真的欲行不轨,我就让他尝尝辣椒粉的滋味!
于是我微微一笑,“好啊!”从马车边缘跳下来。
陶玉阶让朔川把马车卸下,让我上马,也不顾旁边有人,自己也上了马,坐在我身后。
陶链在身后追着喊:“你们去哪?”
而马蹄飞快,早已把他的声音甩的远远的。
我也没想到陶玉阶会这样明目张胆,他拉着缰绳,紧紧把我拢在身前。
我感到非常不自在,非常厌恶,奈何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马在跑的时候,臀下颠簸不已,我从前没学过骑马,当下浑身跟着震颤,难以适应,身体不断与身后的陶玉阶摩擦,但又不好意思开口让他停下来。
他衣袖飘飘,拂来淡淡清爽的香气,体温透过我轻薄的衣衫,传递到我的肌肤。
我产生浓浓的羞愤感,虽说我不是自愿嫁给陶絮风的,我和他也是有名无实,可是陶玉阶毕竟是陶絮风的亲兄弟,怎么敢这样越礼!
总算到了丛林深处,陶玉阶让马的速度慢下来。
这才看清小路两旁五颜六色的野花重重叠叠,引来无数蜂蝶围绕栖息,阳光透过杂乱的枝间缝隙,像繁星一样闪动,并投下斑驳的树影。
陶玉阶先下了马,然后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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递给我。
我真的后悔跟他过来了,没想到他会把我带到这么荒无人烟的地方,但是事已至此,只能见机行事。
我偷偷摸了摸口袋里的那包辣椒粉,然后把手搭在他手心,从马上下来。
他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看起来又十分灵活。
这哪里像一个习武之人的手,也难怪他是陶家三子中最没用的一个!
“等我一下!”他道。
说完就走向花丛中。
这么偏僻的地方,若是一会儿陶玉阶真的欲行不轨,我那包辣椒粉只能暂时拖住他,等他缓过来又会把我追回去。倒不如趁他现在往花丛中去,我赶紧逃跑。
于是我翻上了马,学着陶玉阶的样子,拉着缰绳,双脚在马身上使了个力,那匹马果然走了起来。
可是它只走了两步,便在原地打起了转儿。
这时,陶玉阶远远地看向我这边,我真担心他气急败坏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所以又狠狠地踢了一下那匹马,希望它能快点带我离开。
那匹马抬起两条前腿,大声嘶叫两声,缰绳从我手掌狠狠地撸了一段,我差点从马背上仰着摔下去,幸亏最终我紧紧抓住了缰绳,只是感到手心火辣辣的疼。
然而那匹马两只前蹄落地后,突然又疯一样奔跑起来,我完全不能控制它,随着它的奔跑东摇西晃。
看来今天没有被陶玉阶欺辱,反倒要被这马给折腾死了。
我正感到无助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像是从天而降似的,突然拉住了缰绳,在我背后护住了我。
我看见他的衣服,果然是陶玉阶!
不日前他接住姚甸叶时,我便已经见识过他的轻功,如今又一次大开眼界。
那匹马在他娴熟的操作下停了下来。
他紧紧贴在我的身后,将我的左手拉过去,见没事,又将我的右手拉过去看了看,道:
“疼么?”
我的右手被缰绳撸掉了一层皮,滚烫通红,幸好没有流血。
但是比起这种疼痛,我更介意的是此时陶玉阶正在抓着我的手。
“不疼!”我很快把手抽了回来。
“我们现在就回去。”
他的声音就在我的耳旁,我能够感觉到他如竹如兰的气息,我被拢在他的怀中,像是一只受伤的小鸟,依偎在柔软温暖的掌心之中。
这和我想的不一样,他把我这个他大哥的夫人带到这荒无人烟的树林中,竟不是为了不轨之事?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的行为也是不合礼数,有违纲常,他终归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回来的路上我们一直缓慢而行,出了树林,阳光变得刺眼起来。
陶玉阶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束花,各种各样,五颜六色,并拿在我面前。
“拿着遮阳吧,用没受伤那只手!”他道。
他的声音柔和多情,像是有人拿着一片羽毛在我的心上来回搔动,让我浑身一阵酥软。
我很快让自己停止了这种可怕的感觉,想起他这样一个碧玉清风般的人,竟然是杀死秋梨的凶手,我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麻木地接过那束野花,却忘了用它遮阳,也忘记了自己都想了些什么。
不知不觉中,我们与其他人会和了。
陶链脸色铁青,似怒非怒地看着我们下了马。
13. 许月胧篇:倾诉
姚甸叶跑过来道:
“三公子你们去哪了?”
陶玉阶没有理会,径直走向朔川,道:
“今天带外伤药了吗?”
“带了。”
朔川从胸前掏出一包东西。
陶玉阶接了过来,又回到我身边,似乎是想为我上药,但是他被陶链凌厉的目光震慑住了,顿了顿,道:
“甸儿妹妹,劳烦你给上药。”
姚甸叶目光惊诧,急道:
“三公子你怎么了?”
“不是我”陶玉阶朝我的方向示意。
“胧姐姐?胧姐姐你怎么了?”
我把右手伸出来给她看,她忙不迭地接过陶玉阶手里那包东西,打开后洒在我破皮的地方。
那药一沾上就刺得我伤处很疼,我不觉轻呼一声,无意间瞥见陶玉阶双睫微微震颤。
不知道他心里又在打什么主意,一直盯着我撒上药的手看。
“胧姐姐这是怎么弄的?”姚甸叶心疼地问我。
“没事,不过是被缰绳挫伤了。”
“胧姐姐的手真好看,又白又嫩,不像我这双干农活的手,粗糙黝黑。”
我对姚甸叶仔细打量了一番,笑道:
“甸儿妹妹的肤色可比我头一回见到你时白了很多。”
“真的么?”姚甸叶张大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点点头。
她害羞地低低头,道:
“这都多亏了褚哥哥给我送的那些美容膏子!我日日涂抹,果然好了许多!”
褚右河就站在姚甸叶身后不远的地方,我瞧见他满含笑意,而失落感大概已经遍布到我的脸上。
毕竟五年过去了,褚右河另有所爱也情有可原,我到底在失落什么呢!
“药上好了”姚甸叶道。
我正要收回手,不知道陶玉阶何时从衣服上撕下来一块料子,开始往我手上缠。
他力道用得很轻,我没有感觉到一丝疼痛。
陶链面色愈加铁青,背过身将手甩到身后,扬声道:
“套马!回府!”
姚甸叶拉着我的胳膊,“胧姐姐,我们回去吧!”
她似乎发现了我手里的那束野花,兴奋地道:
“哪里采的花?太好看了!”
我顺手把花送到她怀里,“妹妹喜欢就拿去吧!”
她眉开眼笑,“多谢姐姐!”
她紧紧抓着我的胳膊,和我贴的很近,同我走到马车旁。
这时才发现陶玉阶没跟上来,还在原地呆呆地立着。
“三公子!还不过来么?”姚甸叶冲他喊道。
他像是丢了魂儿似的,愣了半晌才慢吞吞追上我们。
……
今日玩得甚是疲惫,下午本来想在杏屏院小憩一会儿,后来姚甸叶来了,兴冲冲地拉着我说话。
“胧姐姐你在做什么?”
我不好意思说自己正要小憩,便说没什么事做。
她望了望我院里的杏花,央求道:
“胧姐姐,可不可以借我几只杏花摆在我房间里!”
我笑道:“今天你不是刚得了束野花,怎么又来跟我讨杏花?”
“还不是三公子,刚才到我那里去,把花给抢走了!”她撅着嘴,满是怨气。
陶玉阶一个大男人,当真如此喜爱这些花花草草?竟然特意去姚甸叶那里要了回去。
我想幸亏我当时把那束花给了姚甸叶,否则他刚才说不定也要来我这里抢。
谁稀罕他采的破花呢!
我安慰道:“妹妹别动气,我一会儿让小梨给你折两枝杏花带回去。”
姚甸叶开心地将我环抱住,“还是胧姐姐对我最好!三公子就是个小气包!”
我心里暗暗道:“他何止是一个小气包!”
谁知姚甸叶从我身上分开,嘴角微扬,眼睛里像开了花儿似的,嗫嚅道:
“不过……三公子大多时候还是……很好的。”
“你不讨厌他?”我问。
“我怎么会讨厌他呢?我在家主那里,天天盼着他过来,哪怕就跟他说上一句话,也就足够了。”
姚甸叶的神情,完全是一个怀春少女说起情郎时的那种神情——痴痴的、甜甜的……
难道她喜欢陶玉阶?这不是往火坑里跳么?
我拉过她的手,苦口婆心,“甸儿妹妹,你可千万别对三弟弟动什么心思!”
“我知道的”姚甸叶急迫地道,“我只是一个婢女,出身卑微,我只要看着三公子就行,不敢高攀!”
喜欢陶玉阶这种杀人不眨眼的人,真是瞎了眼了!更何况陶家人想谋反,早晚要被圣上诛杀,像姚甸叶这样单纯的姑娘,若是陷得太深,指不定到时候会多么伤心欲绝。
“妹妹还是不要太用心,免得伤了自己!”我又劝道。
她笑靥如花的脸上无法隐藏深刻的忧虑和伤感:
“我明白的!”
我真想说她不明白,对于陶家这种显贵到极致的人家,女人的出身反而对他们来说不那么重要。只是陶家人的凶残和罪恶是隐匿在深处的最大危险。
但是我欲言又止,我总不能将这些都告诉她。
想想陶玉阶比我还大上两岁,到现在还未娶妻,也是奇怪!
……
姚甸叶带着杏枝离开后,我睡了很久。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屋里屋外都已经掌了灯。
我走到窗前,推开窗,春天的晚风拂过,带着丝丝甜意,满院子都飘起纷纷扬扬的杏花,花瓣三三两两落在昏黄的廊灯下。
抬头仰望,漆黑无垠的天幕,繁星与花枝掩映交错在一起。
而片刻后,我的目光被花枝上一袭洁白吸引过去。
我眼角微微抽搐一下,聚精会神瞧过去,分明是一个人仰卧在杏树花枝上面。
“什么人?”我惊呼。
那人闻声,把脸偏向我这边,我仿佛能穿透幽暗感觉到那人盯了盯我。
随后他缓缓坐起来,伸手折取一枝杏花。
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那个身影修长沉静,十分熟悉,好像是陶玉阶!不知他鬼鬼祟祟的要干嘛!
“快来人!小梨!小梨!”
我开始叫人。
那人居高临下,不紧不慢、声音懒懒地道:
“下人都被我遣走了,不必再喊!”
听了他的声音便确定无疑,就是陶玉阶!
“三弟弟怎么在此处?”我问。
他一身白色丝罗,衣袂漂浮,犹如一只白狐狸精,轻轻一跃从树上落了下来,然后一步一步走到我窗前。
昏黄的灯火映在他柔和的眸子里,他手里拿着花枝,道:
“白日里采了野花给你,夜里特来讨个回礼。”
看来他所说的回礼便是那一枝杏花了。
“我看你院中花瓣飘零,若再不折一枝去,只怕就没得折了!”
他嘴上说着花儿的事,眼睛却盯着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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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勉强扬了扬唇,笑道:
“原来三弟弟如此喜爱花草,早知道我应该提前命人给你送去两枝的。”
他站在窗外,又往我近前凑了凑:
“若不是你说我房间里摆些花草会更有生趣,我还真不大在意这些。”
陶玉阶长着微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清风朗月般的眉眼,还有宛如精雕细琢过的脸部线条,都与他手中的杏枝十分相称。
我也不知道我从哪一瞬开始就僵在了那里,竟然看着他愣了神。
直到他敲了敲窗框,我才回过神来,慌张地胡乱说了些话:
“那个……你那束花我已经给了甸儿妹妹了,你应该去她那里讨要回礼!”
真不明白我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但总比没话说要好。
他朝旁边地上瞟去,随即弯下腰,好像捡了什么,然后拿到我面前:
“你是说这个么?”
我一看,原来正是白天那束野花。
我尴尬地笑笑,“对!下午甸儿妹妹还跟我说呢,你把花儿要了回去,她生了你的气,只好跑来向我讨花枝,你……”
我话还没说完,陶玉阶打断道:
“你不喜欢?”
我愣了愣,“什么?”
“我是说你不喜欢这个?”他将那束野花又朝我递了递,眸光幽沉。
我总觉得现在的他有点不一样,从前无论面对什么事,抢人也好,逼供也好,他始终都是一副和颜悦色。
可是眼下,他目光中一种盛气凌人逼了过来,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要来拿我开刀!
我一向喜欢花草,只是不喜欢他送的而已。
“喜欢!”我假笑着,将那束花接了过来。
那些花散发着淡淡的野香,就像我小时候偷跑出去玩,在乡间小路采到的那些一样。
我想算了,毕竟花儿是无罪的,收下就收下吧!
我转身走到白瓷花瓶旁边,这花瓶还是前几日管家高星送来的,从前我屋里没这些摆设,我把那些花仔细地插了进去。
回过头本想去关窗,谁知陶玉阶还没走,倒是坐在了窗框里,后背倚在一侧,莫名其妙地看向我这边。
他今日散下来一半头发,少许披在肩头,加上修长的身影和风流的体态,竟显出有点张扬的媚态!
我不敢过去,停在原地对他道:
“不早了,三弟弟还不回去?”
他不说话,脸色却沉了下来。
我又道:
“今日睡得有些久了,还没用过晚饭,着实饿了,三弟弟应该吃过了吧,就不留你了。”
他听了,从窗框上下来,就径直往我这边走。
我本能地偷偷往后退,不小心撞到了桌子,花瓶跟着倾斜了一下。
这时候我的手腕被陶玉阶抓住,他拉了我一下,花瓶免遭一难。
我对上他的目光,那对漆黑澄澈的眸子在昏暗中看得我发慌。
而之后他的目光移到我的右手上。
“怎么没有包扎?”他道。
不过是被缰绳蹭掉了点皮,朔川的伤药又十分管用,我的手都好得差不多了。
我今日刚从郊外回来沐浴时就已经拆掉了陶玉阶为我包扎的那块布,并且把它烧掉了。
每次与陶玉阶接触,我都会回来好好洗一洗,不想让他的肮脏玷/污了我。
我道:“我的伤没事了,不用包扎。”
他抓着我手腕的手稍微松了松,但没有放下的意思。
14. 许月胧篇:弹琴
“我也还没用过晚膳,随我来吧!”陶玉阶拉着我就往外走。
走到房门口时,“三弟弟带我去哪里?”我边问边趁机把手腕挣脱了出来。
他回过头,双眼一扫他那只空荡荡的手,眼波似乎从我身上闪过了一瞬。
“去梦楼吃夜宵。”他语气无波无澜。
我道:“不必麻烦了,我吩咐小梨随便准备些吃食就好!”
“心情烦闷的时候,就该去吃点不一样的。”
他说完就径直往院门外走,也不管我同不同意。
我确实因为褚右河的事情而烦闷,但是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追过去,想告诉他今日懒得出门了,可是一直追到门外,就看见朔川已经准备好马车在那儿等着了。
陶玉阶把自己擅自折的杏花枝交给了门口守着的小梨:
“把这个送到我那里!”
小梨应了声“是”。
然后陶玉阶便邀请我上马车。
真搞不懂他要做什么,完全不顾旁人的眼光。
大晚上的带自己的嫂嫂出去吃夜宵,这简直太荒谬了!
我假装清了清嗓子,道:“这不大合适,就不麻烦三弟弟了!”
陶玉阶垂下头去,整理着自己的袖口,声音阴沉地道:
“要不……叫上褚记室?”
难道他是在试探我?
我不能让他知道我与褚右河现在有什么密切的关系,否则担心陶家人会更加留意我们的行动。
“不必了,这么晚了,褚记室应该用过晚膳了,还是我随三弟弟去吧!”我赔笑道。
……
马车行驶在陶府的石板路上,马蹄的嗒嗒声和车子的吱扭声在静夜中充斥耳畔。
陶玉阶有意无意地偶尔朝我看看,我假装没看到他的目光,掀起窗帘朝外面看。
前方巷子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欢笑,我心里“咯噔”一下。
等马车驶到那条巷口,我凝神往巷子里面看。
果然是褚右河和姚甸叶在一起,不知说着什么那么高兴。
我怕被他们看到,赶紧放下了窗帘,心里面万般酸楚。
虽然我没有去看陶玉阶,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好像在注视着我。
不一会儿,有人在我们马车后面喊:
“三公子!三公子!……”
应该是姚甸叶看到了陶玉阶的马车,所以追了过来。
陶玉阶对着马车外面道:
“朔川,快走!”
“驾!”
马蹄的嗒嗒声急促起来。
我道:“好像是甸儿妹妹,你不停下来说句话?”
陶玉阶面无表情:“肚子饿了,着急吃饭!”
这般冷漠!我心想。
亏得姚甸叶对他痴心一片,到头来还赶不上他一顿饭重要!
转念一想,姚甸叶受到这般冷待,说不定此时此刻褚右河正在安慰她,我还瞎操什么心!
我目光呆滞,不知呆了多久,终于到了陶玉阶所说的梦楼。
一进门我才知道,原来这是个风月场所!
陶玉阶这是什么意思,真是岂有此理!
“哎呀!两位公子和姑娘,一看你们就是贵客,快随我去二楼雅间!”
一个头戴红花的中年女子二话不说就拉拉扯扯地把我们带到二楼。
我看到一楼大厅中散客云集。
中间舞台上有十几名胡姬在跳舞。她们个个身材曼妙,衣服上的金片叮叮当当作响。
二楼的单间倒也很宽敞,旁边放着一把琴和一把琵琶,中间设有一套烤具。
“几位都需要些什么?”中年女子殷勤问道。
“只要炙肉和葡萄酒,其它不用!”陶玉阶道。
那中年女子先是沉下脸来,随后又咧嘴笑道:
“公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我们这儿的姑娘个个能歌善舞、貌美如花,您不挑几个?”
陶玉阶态度温和,不紧不慢地道:
“不必了,但是银子照给……朔川!”
朔川接到指示,从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给了那中年女子。
中年女子瞬间放大双眼,喜笑颜开:“好嘞!这就给您上酒上肉!”
临走前,中年女子还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番,别有深意地一笑,道:“难怪公子看不上我们这儿的姑娘!”
等她走出门,我回过味儿来,脸气得通红。
陶玉阶却当没听见似的,还在那吩咐朔川出去自便。
什么意思?到了这种地方不叫姑娘,反而让我一个人在这陪着他!我脸气得更红了!
他转过头扫了我一眼,便没事儿人一样把桌上那杯茶喝了。
肉和酒很快就上来了,我坐在陶玉阶对面。
那上菜的姑娘虽不是胡姬,倒也长得水灵,一边放菜一边朝陶玉阶的脸上瞅。
陶玉阶只不过无意瞥了她一眼,她便满面春风,跟什么似的,颔首低头,羞红了脸,放好菜就娇滴滴地跑了出去。
好端端的,非要对人家姑娘惊鸿一瞥,平白祸害人!我心里冷哼一声。
中间炉子的炭火暖烘烘的,陶玉阶将紫色的葡萄酒倒进透明的琉璃盏中,看起来就很好喝。
他递给我一杯,然后将一片片鲜嫩多汁的牛羊肉放到烤网上,不一会儿便肉香四溢。
我也难免有口腹之欲,不禁咽了咽口水,一边看着冒着热气的炙肉,一边品尝了一口葡萄酒。
这酒十分甘甜柔润,从前在沁州时爹爹也曾买来一些葡萄酒,我也尝过,但是都不及今天喝的这一杯。
陶玉阶将烤好的肉往我盘子里夹。他的睫毛垂下,那张美玉般的脸离我不远。
我不禁问道:“三弟弟经常来这里消遣?”
他抬眼瞧了瞧我,随后又继续翻着烤网上的肉,道:
“只是冲着他家的酒肉来的,并不做多余的事!”
呵!我能信么?他这样的纨绔子弟,背地里不知有多少花花事儿!
“这酒肉确实美味,我也是托三弟弟的福才能吃上,要不然谁会知道这种地方会有如此美味呢!”
“我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倒也不是因为风月之事,只不过是听人说这里酒肉美味,特地来尝尝,只要心中坦荡,又何必在意是什么场所。”
他说的一本正经,倒像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由他装去吧!
他把我照顾的很好,酒好喝,肉好吃,我喝了很多,也吃得很饱。纵然外面声色犬马,我们似乎丝毫没受到影响。
后来他过去把房门关上,屋子里瞬间安静了许多。
我不知道他这是何意,微醺中死死盯着他的动作。
没想到陶玉阶竟走到了那把琴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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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坐下,像模像样弹起琴来。
我从前也学过琴,老师常说一个人的言语表情可以骗人,但是弹出的琴音琴意却骗不了人。
我想就凭他这个人,弹出来的乐曲不是淫词滥调,就是杀伐之音。
而琴声一起,如置空谷之中,风吹林动、叶落溪流、蝶绕幽兰,静中有动。
我被深深吸引,不由得看向陶玉阶,他白衣秀发,低头挺胸,竹节般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动。
我昏昏沉沉,像是在看一个别的人,一个与陶玉阶毫无关系的、气质如兰的谦谦君子。
琴声辗转之后,竟有绵绵不绝的情意迸发出来,缠绵悱恻,让人想要怆然泪下。
我站起身,脚下感觉软绵绵的,恍恍惚惚走到陶玉阶面前。
“别弹了!”
我边说边把手掌按在琴弦上。
我大概是受不了一个如此恶毒的人弹出这样高雅的琴音,又或者我一听到这琴声就想到了自己的种种不幸。
总之我就是想阻止他,说不清道不明。
他抬眸,眼睛温柔如水,又立刻起身绕出来扶我:
“你醉了?”
今日的确喝得多了点,没想到这酒还有几分劲头,使我有点昏昏沉沉。
“我没醉,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到底要怎样?”我愤然看着他。
他不说话,只想要扶我坐下。
我不知道怎么了,用力地推开了他,冲他大声道:
“陶玉阶,你究竟要怎样?又是送东西,又是送花,又是帮我包扎,现在还带我来这里逍遥,到底什么意思?”
陶玉阶又凑上前来:“这次当真醉了,我们回去吧!”
“你别过来!”我又一次狠狠推开他,“你知不知道,我恨透了你!我……恨不得生啖你肉,冷饮你血!”
此时我恍恍惚惚,陶玉阶在我眼里已经变成了两三个人影,但是他脸上那是什么表情?好像是同情!
我更生气了,“你是魔鬼么陶玉阶?我要杀了你!”
我脚步虚浮地朝他冲了过去。
然而下一刻,他紧紧抱住我,又是那样温暖,他身上独有的清香伴着葡萄酒的气味,使我不能自拔。
他抚摸着我的头,那样轻柔,像是在抚摸什么宝贝似的,轻声道:
“对不起,以后不会再有人伤害你。”
“放心吧,我不会原谅你的,我要报仇!”我在他怀里嘟囔着。
他又将我抱得更紧了,仿佛稍微放松一下,我就会从他怀中流走似的。
难以置信的是,下一刻,他轻柔的双手轻轻托住我的双颊,高深莫测又如视珍宝一样地打量着我,然后他柔软凉薄的双唇落在了我的额头……
我像触到了雷电一样,整个身体都软了下来,但是转瞬后,我的脑袋却异常变得清醒过来。
陶玉阶,他……亲了我!
他此时已经在看着我,我也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眼,他湖水般的眸子泛着熠熠波光,满是柔情。
我的脉搏好像一刹那停止了,一口气堵在心口什么地方,使我难以言语。
而陶玉阶却托住我的双腿和后背,将我横抱起,我的双臂不得不环在他脖子上。
他就这样,把我从雅间抱出来,一路抱到了马车上。完全不顾这一路上那么多人七嘴八舌地说些什么,也不顾我已经羞得把脸埋在他臂膀。
15. 许月胧篇:厚此薄彼
陶玉阶真的是色胆包天,他把我抱上马车,回去的路上我一直装作睡着了。
到杏屏院门口时,我才又假装刚刚醒过来,自己下了马车。
西蔷儿和小梨出来迎接,我都不敢看她们,但是也做贼心虚地猜测她们一定在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即使她们不知道在梦楼发生了什么,可是就单单夜里与陶玉阶出去就十分越礼了!
我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今日有劳三弟弟了,你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果然很好,你大哥要是知道你如此孝敬我,九泉之下定会很欣慰的!”
我这样说就是想让别人以为陶玉阶只是替他大哥照顾我,而不是另有企图。
陶玉阶也算识得好歹,没再做些什么出格的事。
我醉意中勉强直线地走进了院子。
……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彻底醒酒了。这才想起昨日在梦楼说了不该说的实话,万一陶玉阶放在了心上,以后我就很难行事了。
不过昨夜的事也让我确定了陶玉阶确实对我有贼心,这样看来他和陶絮风的感情并不好,说不定陶絮风的死真的和他有关。
西蔷儿进来为我梳妆,她的手艺确实不错。
她将我的头发全部梳起,盘成饱满圆润的发髻,再插上精美的发饰,后面系上洁白的发带。
又将我额上贴了花钿,脸上抹了腮红,唇上涂了胭脂。
只是我不大喜欢这样明媚的装扮,我这样心中藏着深深怨恨的人,是不配明媚起来的。于是我便偷偷拿去了花钿,把腮红和口脂也抹掉的几乎看不出。
这期间,西蔷儿也不忘打听起来:
“少夫人昨夜去哪里喝酒了?回来我和小梨给您备水沐浴,您躺在浴桶里就睡着了!”
我准备糊弄过去:
“是三弟弟不知道找了个什么酒楼,我也不记得了,那里的酒确实美味,这才贪杯了。”
西蔷儿对着镜子里的我闪过一丝笑意,“三公子对少夫人还真是上心。”
“毕竟都是一家人嘛,也不为过!”我也笑笑,极力掩饰自己的心虚。
“说的也是,要是大公子还在,定会对少夫人更好!”
“是我福薄了,不如你跟我说说,你们大公子究竟是怎样的人?”
“大公子是个好脾气的,对我们这些下人也极好,不过他以前很忙,与我们接触的时间也并不多。”
“那他和三弟弟应该也关系很好吧?”
“那是自然的,从前三公子就很喜欢缠着大公子,三公子贪玩,家主又严厉,总说三公子不务正业,多亏大公子经常给他打掩护,否则三天两头就要被家主教训呢!”
“对了,几位公子的娘亲都在哪?为何我从来没见过?”
“三位公子都是一母所出,本来还有个小姐,可是小姐四五岁的时候就夭折了,夫人因为这件事伤心过度,不久之后也病逝了。”
我心想,既然是一母所出,陶玉阶怎么会忍心杀害自己的亲哥哥!
不过话又说回来,豪门大户为了争夺家业,兄弟间互相残杀倒也不在少数,这件事还需好好查一查。
梳妆完毕,我从梳妆匣里拿出一支孔雀珠钗,戴在了西蔷儿头上:
“这个赏你!这些日子你侍候的不错。”
西蔷儿摇摇头,抬手想把珠钗拿下来,惶恐道:
“如此贵重,奴婢不敢要!”
我按住她的手,装作很有诚意:
“这是你应得的,不必跟我客气!”
她只好罢手道了声谢。
我又道:“平芜最近打扫茅厕不知道用不用心,你现在过去看看,然后等我回来向我禀报!”
她温柔含刀的眸子有些诧异,随后发觉我好像是认真的,于是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从前西蔷儿和平芜走得近,而如今我故意让西蔷儿戴着我赏的孔雀珠钗,让她去平芜那里看着平芜干脏活,平芜心里定然落差很大。
按照规矩,我每日早晨要去陶光那里请安,然后一起用餐。
这顿饭我真是吃得倍感煎熬,先不说我心里恨着这一家子,就光是陶玉阶一个人时不时投来的目光都让我待不下去!
饭后我本准备赶紧开溜,陶玉阶却赶了上来:
“昨夜在梦楼的事,我……”
我扶了扶额,假装头疼:
“昨夜我喝得太多了,到现在还头疼呢,已经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了,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说罢匆匆离开。
路上偏巧又遇上了褚右河,看样子他是正要去陶光那里。
“少夫人!”褚右河行礼道。
我正有话想跟他说,于是让小梨先回去。
褚右河问我最近有什么发现,我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说暂时还没有。
他却道:“无碍,我看陶玉阶对你甚为照顾,以后定然有机会。”
无论如何,褚右河如今和我有着共同的目标,从前怕他多心便没告诉他太多,如今我觉得应该把事情告诉他,也好给我拿个主意。
“当年那幅美人攀杏图,为何会在陶玉阶手中?”我问。
他露出颇为不解的表情,“那幅画丢了好多年,原来竟辗转到了他手里!”
我眉头紧锁,很是气恼:“不仅如此,我听小梨说,他常常盯着那幅画发呆……我怕是……怕是他对我有所图谋!”
昨夜梦楼的事我还是没说出口,我怕褚右河会介怀,会嫌弃我。
褚右河沉思了半晌,道:
“不用害怕胧胧,这件事太过荒谬,我想陶玉阶还不敢乱来,不如借此来挑拨他们兄弟的关系,倒也是一个机会。”
我一时不解,只听褚右河接着道:
“他既然对你别有所图,你就偏偏去疏远他,然后有意接近陶链。”
我算是听出来了,褚右河这是想用我做计。
我心里百感交集,陶玉阶这样可耻,褚右河竟然完全不吃醋,反而拿我去做计。
然而他又把手搭在我肩头,眼含无奈地道:
“胧胧,我知道这样很委屈你,只是为了除掉陶家,只能暂且如此……”
我打断他:“无妨,只要能为秋梨报仇,我什么都愿意做!”
褚右河抿着唇,眼里泛起泪光,脸上满是愧疚。
我相信他这个人是不太会装的,或许他真的是没办法了,才让我去做这种事。不管怎么说,为了最终的目的,我从中略做些小事也是值得的。
我很想问他是不是接近姚甸叶也是他的计划之一,但我还是没有问。
就算那不是他的计划,他对姚甸叶确实有情,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干预呢?
……
回到杏屏院,西蔷儿过来禀报。
“少夫人,奴婢刚刚看过了,平芜打扫的很好。”
我摆弄起桌上的茶杯,沉默半晌,然后冷冷地质问:
“是么?真的打扫得很好么?”
“是,奴婢看过了,打扫得很好!”
我抬眸,冷眼注视着她,语气严肃起来:
“西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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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你也没少让我不痛快,可我如今却不计前嫌,对你另眼相待,你是不是应该好好想一想,平芜打扫得到底如何?”
西蔷儿是个聪明人,她应该明白了,若是她的答案不能令我满意,那么她就是下一个平芜。
于是她面部微微颤动,立刻跪在地上,改口道:
“平芜她,打扫得不尽心!”
西蔷儿那张柔弱又心机深重的脸,如今也有慌乱扭曲的一天,我暗暗得意。
瞧那支镶嵌着彩色珍珠的孔雀发钗在她头上多耀眼啊!可惜她不知道自己根本不配!
“那便好!去把平芜叫过来!”我吩咐道。
西蔷儿麻利地出去了,很快便把平芜带进我房间。
“你退下吧!任何人不许靠近我的房间!”我对西蔷儿道。
门关上了,只剩下平芜和我。
平芜如今虽然身上脏乱,但骨子里那股蛮横的劲儿还是没改,见到我也不行礼。
“跪下!”我冷冷地道。
她白了我一眼,一副懒散的姿态慢慢跪了下去。
我道:“如今陶家已经给我翻案,陶絮风的死与我无关,我如今是堂堂正正的少夫人,你从前狗仗人势那种态度也该改改了!”
她别过头,还是那么傲慢的神情。
我道:“五年前陶絮风喝的那壶茶,是不是你准备的?”
她转过来,涨红了脸,颇为气恼似的道:
“少夫人这是什么意思?五年前三公子就已经问过话了,那壶茶虽然是我和西蔷儿准备的,但是我们可没有下毒!”
“可是除了你和西蔷儿,又有谁接触过那壶茶?”
“我们把茶放到房间里,后来就只有少夫人和您那个婢女秋梨在房间,谁知道你们在房间里有没有下毒?这件事不是早就查出来了嘛!秋梨也死了,如今少夫人又来问我,难道又想嫁祸给我不成?”
我手掌用力拍了下桌子,恶狠狠看着她,道:
“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跟我说多余的!你难道心虚不成!”
平芜咬牙切齿,明显憋着一口气。
“我再问你,当时你和西蔷儿到底是谁单独接触了那壶茶?”
“这么多年了,谁又记得那些细节!”
看来不给她点颜色,她是不能好好配合了。
“刚才西蔷儿告诉我,你打扫茅厕颇有怨气,很不尽心,你说我该怎么罚你呢?”
平芜听了更是面色难看,下唇都快被自己咬破了。
我道:“我知道你性格耿直,容易受人挑唆,西蔷儿倒是比你伶俐多了,要不然我也不会如此善待她,你要是不肯说,我也大可以去问她!”
平芜目光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只说:
“我真的记不得了,那时候确实是我和西蔷儿两个人一起准备的,少夫人就不要想着嫁祸给谁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倒了一杯茶喝下,然后慢条斯理道:
“看来不是你打扫茅厕不尽心,而是这个任务太重了,想必是你忙不过来。”
平芜瞪了我一眼。
我继续道:“既然忙不过来,我就找两个人帮帮你……听闻从前打扫茅厕的是李老汉和张老汉,他们二人年过半百尚未娶妻,应该都很急切地需要一个女人……不如我就把你赏给他们两人,以后你们一起打扫,也互相有个照应!”
平芜直直地看了我半晌,终于抑制不住,泪如雨下,磕头求饶。
“少夫人放过我吧!我再好好想想,我能想起来!”
……
16. 陶玉阶篇:比武
近日天气越来越暖和,春意渐深。
从杏屏院折来的杏枝也已经只剩下三两朵枯死的花朵,颓败地挂在上面。
自那日从梦楼回来,许月胧就一直刻意回避我。
我知道那日我亲了她的额头,对她来说是多么无耻的事情!
而对于我而言,她本来就是我的妻子。我看到她醉意浓浓向我倾诉她有多么憎恨我,我就一时忍不住去抱住她。
她的身体柔软无依,发间耳畔沁出一种软香,玉颈的皮肤白嫩光滑,这才让我冲动之下吻了她的额头。
如今甚为后悔,许月胧干脆懒得理我了。
我望着那枝颓败的杏枝,苦思冥想也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管家高星来了。
“三公子,您吩咐的美人馆的芙蓉玉面霜已经送到少夫人那里了!”
那日郊游我见许月胧似乎对姚甸叶的美人膏子很是在意,便吩咐高管家把上都最好的芙蓉玉面霜买了回来。
“没说是我送的吧?”我问。
“三公子放心,您吩咐了不让说,老奴自然不敢多嘴。”
“好,有劳了!”
“还有件事,家主让我通知您过去一趟,好像是要商议圣上请你们去猎场的事。”
我听了,立刻往父亲那里去,不敢耽搁,毕竟皇帝此举肯定别有企图。
……
第二日,我和父亲还有阿链一起到了皇家猎场。
皇帝在这种地方,还要左边搂着一位娘娘,右边抱着一位娘娘,荒淫的嘴脸让人厌恶。
从前父亲就经常对皇帝诸多荒唐的行为有所劝谏,可是换来的结果是皇帝的憎恨和戒心,所以后来父亲就很少多言了。
王管也在,他和他那个放荡的儿子不同,他老成持重,颇有姿态。
昨日父亲嘱咐我们不可造次,要小心行事。我倒是罢了,主要怕阿链的脾气压制不住。
“陶太尉,你看朕这两位新晋的嫔妃如何啊?”皇帝穿着一身黄袍,却衣衫不整,一点没有皇帝的尊严。
父亲拱手道:“圣上的妃嫔,老臣岂敢窥探!”
皇帝道:“唉~何须客气!陶家功勋卓著,不过是看看朕的嫔妃,朕又怎么会怪罪呢!”
“不敢不敢!圣上就不要拿老臣取笑了!”
皇帝转向王管,道:
“王太师,你看看,他总是这么谨小慎微,无趣得很!”
王管捋了捋下巴,斜睨着父亲,道:
“太尉大人这是嫌自己的地位还不够高,所以才说不敢!”
皇帝恍然大悟似的,“哦哦哦,是朕不明事理了!”
他又抻着脖子对阿链道:
“陶二公子不必心急,你立下如此大功,朕想给你个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的官职,只是一时还想不出一个极好的头衔,等朕想出了再行封赏不迟!”
阿链脸色僵硬,我似乎都能听见他咬着牙齿的声音,显然很憋屈,不过最终他还是站起身,行了礼:
“多谢圣上!”
父亲大概是怕皇帝看出端倪,连忙补充道:
“天下是圣上的天下,犬子能为圣上效劳是他的荣幸,何必在意封赏呢!”
皇帝哈哈大笑,还捏了捏旁边嫔妃的脸。
那嫔妃搂住皇帝的脖子,娇嗔道:
“哎呀陛下,您弄疼我了!”
皇帝愈加不成体统,手戳了下那位妃嫔的裙子,捉弄道:
“爱妃哪里疼?是这儿么?”
那妃嫔被戳的□□一声,“哎呀,陛下您讨厌!”
像他这样众目睽睽下毫无廉耻的皇帝,真是从古至今绝无仅有,而父亲还在遵守着他对先帝的承诺,呕心沥血地扶持他。
皇帝那边一阵刺耳和不堪入目之后,终于开始了正题。
“近来朕得了一名骁勇的武士,名叫轩辕居奇,特地叫来与陶二公子切磋切磋,也好让我们大开眼界。”
不一会儿,果然走上来一名高大的男人,他的身姿气派不比阿链逊色,眉眼中还氤氲着阴狠的杀气。
来者不善,父亲悄悄嘱咐阿链不要大意。
不出所料,那个叫轩辕居奇的武士出刀快速狠厉,若不是阿链战场经验丰富,说不定还真的躲不过去。
皇帝像是看两只公鸡决斗似的,在那里一边比划一边喊:
“打得好,打得好!……快!劈!刺!……”
轩辕居奇好几次出招都被阿链挡过,阿链一直在被动状态。
不过我并不担心,阿链临危不乱,很有章法,比武和带兵打仗一样,要在稳健中寻找机会,再一招制敌。
果然,几个回合下来,阿链逐渐转守为攻,但是轩辕居奇也不甘示弱,两人僵持不下。
皇帝见他二人始终难分胜负,也耐心减半,让嫔妃不停帮他扇扇子。
父亲站出来道:“圣上,我看今日就比到这儿吧,若是非要分个胜负,只怕要等到天黑。”
皇帝皱着眉,一副无奈的表情:“罢了罢了,别比了,停下吧!”
两个人这才停手。
阿链驰骋疆场,难逢对手,这个轩辕居奇真的不简单,连我也不敢小瞧了他。
阿链回到座位,却一直在和轩辕居奇对视,轩辕居奇的目光中满是挑衅,这倒与阿链的性子有些相似。
皇帝突然大笑道:“虽然比武难分胜负,朕却想到了一个新的游戏。”
所有人都看向皇帝,他的手伸到其中一位妃嫔的衣领中,那位嫔妃身体跟着蠕动还直喊陛下。
只见皇帝将手抽出,一件红肚兜顺势被掏了出来。
“陛下您讨厌!”嫔妃娇嗔。
皇帝将肚兜打成一个团儿,“爱妃,你去箭靶那边,将这个扶在头顶。”
“这是做什么啊陛下?”
“少废话!快过去!”
那位嫔妃只好别别扭扭走过去照做,头顶露出的部分刚好是箭靶的靶心。
皇帝这时不怀好意地冲我笑笑:“陶三公子,你二哥的武艺朕已经见识过了,现在到你了,你要是能射中爱妃头上的小衣,那小衣就赏你了!”
我搓了搓手指,三弟玉阶善文不善武,射箭更是他的短板,这件事皇帝不可能不知道。
如今我要是刚好射中了,那就不符合玉阶这副身体,而且也会让皇帝对陶家更加忌惮;我若是像玉阶那样射术不精,射到了嫔妃身上,那皇帝一定会给我安一个谋杀妃嫔的罪名;倘若我射空了什么也没射中,又反让皇帝和王管看了笑话,丢了陶家的脸面。
我瞥见父亲和阿链都露出担忧之色,对面的王管却怡然自得地捋着下巴,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陶三公子,快请吧!”皇帝催促道。
我站起身,拿起一旁的弓箭,搭弓准备待续。
那位妃嫔吓得两腿发软,跪在地上求饶:
“陛下饶命啊!臣妾害怕!陛下放过臣妾吧!”
皇帝在我身后呵斥道:“站好!否则朕就诛你九族!”
那位嫔妃被吓得脸色苍白,哆哆嗦嗦勉强站好。
此时所有人都注视着我,我稳住心神,拿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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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松手,箭“嗖”地一声飞了出去。
刹那间,场上鸦雀无声。
因为我的箭不偏不倚,牢牢地钉在了妃嫔上方的靶心上。
这样一来,既全了皇帝的心思,也不至于令陶家太过丢脸。
那位嫔妃已然吓得瘫倒在地。
而我回过头,看见皇帝疑惑且震惊的神情,我故作慌张,跪下道:
“圣上,臣射术不精,未能射中,却无意射到了靶心上,让圣上见笑了!”
皇帝听了,皱巴巴的神情舒展开来,笑道:
“哦哦哦!原来是个意外!无妨无妨!”
他又朝箭靶的方向看了看,犹疑半晌,接着道:
“朕本欲将爱妃的小衣赏给陶三公子,现在看来,陶三公子是无福消受了!哈哈哈哈……”
父亲站出来,垂首道:
“犬子怎敢觊觎娘娘之物,圣上莫要说笑了!”
皇帝近乎癫狂地大笑,随后像散步一样走到那位瘫倒在地的妃嫔面前。
突然,他抽出轩辕居奇腰间配的那把刀,毫无征兆地从那位嫔妃脖子上划过。
父亲想要阻止,可是那声“圣上”刚喊出口,那位妃嫔的脖子就瞬间鲜血喷涌,她双目圆睁,躺在了血泊中。
“丢人现眼的贱货!”
皇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丢给了那位无辜的妃嫔。
我的手紧紧攥着,努力克制自己内心的千丈怒火。
忠于这样一个君主,究竟有何意义?
“把这个女人连同她的小衣一起烧了,朕不想再看见她!”
皇帝那副冷漠如铁的表情,就仿佛他从来没与那位嫔妃认识过一样,而就在刚刚,他们明明还两相欢好。
这场与皇帝的会面就以此告终。
离开时,王管停在我旁边,斜眼对我别有深意地一笑,道:
“陶三公子,深藏不露啊!”
然后走开了。
他大概认定我是故意将箭射到靶心上的。
但是父亲和阿链深知玉阶的射箭水平,所以竟然没有怀疑,当真以为我是射偏了赶巧才射到靶心的。
阿链还恨铁不成钢似地数落我:
“平日不好好练习,今天亏了你运气好!”
然后愤然从我身旁走过。
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仿佛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我明白父亲这些年也不容易,伴君如伴虎,更何况当今的圣上还是一头发了疯的老虎!
我们刚要上马准备离开时,看见不远处一个家丁打扮的人气喘吁吁地跑到王管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不好了家主!公子……公子他……”
“公子他怎么了?”
“公子……公子他被人打了!”
我上了马,心中暗喜,看来让朔川找机会教训王肆的事情得手了。
……
我们回到太尉府时,姚甸叶正坐在大门口的石狮子旁打瞌睡。
父亲我们三人相视而笑,阿链上前叫她:
“姚甸叶!姚甸叶!”
姚甸叶像被针扎了一样猛然苏醒,起身拉着父亲的胳膊:
“家主,你们终于回来了,昨日听你们说这是圣上设的鸿门宴,我心里都担心死了!”
父亲对姚甸叶慈爱无比,打趣道:“你这小丫头还学会担心人了?”
姚甸叶撇着嘴,满脸委屈地道:
“家主这样说可太伤甸儿的心了,二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您又对我恩重如山,我怎能不担心!”
17. 陶玉阶篇:暗夜幽兰
姚甸叶拉着父亲一路说说笑笑,而我却一句都没听进去。
我的心里还在惦念许月胧的事,如今她如此疏远我,我得想个办法才行。
听小梨说许月胧经常去后花园打理花草,我突然想到西域有一奇花,名为暗夜幽兰。
暗夜幽兰白天花瓣会闭合,只在夜里开花,盛开时是蓝紫色的花朵,十分惊艳。而且花期很长,能从初夏开到深秋。
只不过此花极其稀有,甚为名贵。若是能弄来一株送给许月胧,她定然十分欢喜。
正想着从哪里弄来这种花,父亲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险些与我相撞。
他看看我,然后对姚甸叶道:
“你这丫头,平日不是最喜欢追着玉阶跑么,今天怎么缠上我这个老家伙了?”
姚甸叶白了我一眼,对父亲道:
“家主才不老呢!我乐意跟您说话。”
父亲又瞅瞅我们两个,摇头道:
“不对!你们俩个是不是闹别扭了?”
姚甸叶努嘴道:
“还不是那天晚上,我看到了三公子的马车,好像是要出府,我在后面使劲儿喊他,他也不教马车停下来,理都不理我就跑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这几日不见你与玉阶亲近!”父亲转向我,“玉阶,到底怎么回事?”
若不是今日父亲说出来,我还真没发现姚甸叶生了气,为了避开不必要的麻烦,我解释道:
“那天约了朋友喝酒,怕误了时辰,这才忽略了甸儿妹妹,妹妹勿怪!”
父亲道:“我看你二哥说得没错,你平日也该多多习练武艺,别总出去和一些狐朋狗友瞎混!”
我低头应了声“是!”
父亲又指了指阿链,道:
“你们两个没一个让我省心的!唉!若是你大哥还在就好了!”
我心如刀绞,因为只有我知道其实离开人世的人不是我,而是三弟玉阶。我十分想念他,不知道他的魂魄能不能重聚,再次转世投胎。
眼下我只能强忍悲痛,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阿链平白因为我挨了骂,朝我翻了个鄙夷又怨怼的白眼。
“甸儿,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不要和玉阶计较了。”父亲微笑着对姚甸叶道。
姚甸叶撇了撇嘴,眼珠转向一边,“那我再想想吧!”
“你这丫头,气性还不小!”
父亲宠溺地笑着,同姚甸叶一起继续往前走。
……
我花了几天的时间,终于从西域商人手里花重金买到了一株暗夜幽兰。
这日听说许月胧恰巧在后花园,我连忙叫下人带上那株花,同我一起赶到后花园中。
许月胧此时正在后花园的风疏亭中给盆栽浇水。
我轻步走过去,掀开珠帘,珠帘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许月胧抬头看见了我,就立刻放下水壶,神情紧张。
“三弟弟怎么来了?”她问。
我道:“我刚买了株暗夜幽兰,能否劳烦你帮忙打理?”
许月胧听了,眼睛里仿佛透露出一丝光芒。
看来她的确是喜欢的。
她走出亭子,指导下人挖坑,将花儿栽在了亭子旁边。
结束后,我给下人们使了个眼色,让他们马上离开。
许月胧返回亭子,再次拎起水壶,对我道:“三弟弟放心,暗夜幽兰我会好生照顾,我现在还要浇水,三弟弟就先回去吧!”
我对着亭子里打量一番,许月胧果然很擅长打理花草。
亭子两侧立着放盆栽的架子,总共三层,摆得很满,每一盆花草都长得枝繁叶茂。
“这些花草长得真不错!”
我咧嘴笑着,没话找话。
许月胧转头对我勾勾唇,敷衍一笑,然后继续浇自己的花。
我心里有千言万语,可是嘴上却说不出来,只能愣在旁边看着她。
她仿佛察觉到了我的目光,面向我道:
“三弟弟还不走么?”
她那副冷漠的表情,令我黯然神伤。
不过最终我还是厚着脸皮,就当没有感受到她的冷漠,煞有介事地道:
“最近我对花草颇有兴趣,想在这儿看着,也好学习一二。”
她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将水壶轻轻摔在一旁的架子上,然后脸上带着愠色快步朝亭子外走去。
我冲到她前面,将她挡在珠帘里面。
“三弟弟这是做什么?”她语气冷淡。
我脑子迅速转动,想赶快想出一个恰当的理由留住她,哪怕一会儿也好,我只是想跟她待在一起,这样才踏实。
大概是我的心意感动了上天,亭外突然春雨骤降,飘飘洒洒,如烟如雾,绵绵不绝……
我借机道:“下雨了,避会儿雨吧!”
她朝外面看看,大概也知道此时出去肯定会被淋的透彻,所以十分无奈地靠在了亭柱上。
我站在她旁面,也朝外面看去,不时偷偷瞟向她。
她今日打扮得比平时多了些颜色!雪白的皮肤与一点朱唇相得益彰。
不过,她清冷的眉眼还是令我不敢贪得无厌,默默观之,如此便好!
有那么一瞬,她的目光从我脸上冷冷地扫过,我不明白其中的深意。
也罢也罢,她不知道我其实是陶絮风,她把我当成无耻之徒也是理所应当。
我这样安慰自己。
花园之外,烟雨蒙蒙,楼阁深深,若隐若现。眼下蔷薇和月季的嫩叶上,一颗颗雨珠滚落在地。
春风吹过,漫天细雨如千丝万缕的柳丝一样,洋洋洒洒,柔弱飘摇。
绵绵细雨斜过珠帘,斜到我的面颊,正如此刻我待在许月胧身边时的感觉一样,无声无息,冰冰凉凉,却细腻绵密,滋长万物。
许月胧好像在想什么事情,怔怔的,眼睛里满是心事。
我想张口解释一下那天在梦楼的事,但是欲言又止。
我害怕解释不好,再令她动了气,破坏掉现在短暂的美好气氛。
更何况不管我怎么解释,也是说不过去的,我总不能将移魂换魄的事情告诉她。
想到这里,我心里又一阵闷闷的疼痛,如心上被系了一个打不开的结。
雨飘了很久很久,却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许月胧和我在一起,大概是倍感煎熬的,所以看都不看我一眼,丢下一句:“三弟弟,我还有事,先走了!”
然后便冒着密雨跑了出去,在一片雨雾中淡出了我的视线。
我愣在原地,知道自己不应该追上去再使她烦恼,又担心她淋了雨会着凉。
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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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满面愁容地往回走,细雨仍是密密麻麻……
我回到住处,命人准备好姜汤给许月胧送了过去。
门外,朔川跟谁说着话,然后进来告诉我姚甸叶来了。
姚甸叶笑盈盈走进来,把伞收好,看到我以后大吃一惊:
“三公子,你这是淋雨了?怎么衣服都湿了!”
我摸了摸衣服,果然都湿透了。
姚甸叶一边匆匆从我衣柜中取来干净衣裳,一边念叨:“淋了雨要赶紧换衣服,要是感了风寒,平白受罪!”
她捧着衣服到我近前,圆圆的眼睛看着我,道:“我来伺候三公子换衣服吧!”
我私下更衣沐浴这种事,从来不用婢女侍候,更何况姚甸叶不是普通的婢女。
“我自己来就好,烦请妹妹先回避一下!”
姚甸叶脸上倏然腾起一抹红晕,似乎也觉得不好意思似的。
“那我……先去廊下候着,三公子换好了叫我。”
我点了点头。
她迈着小步,颠儿颠儿地跑了出去。
我把衣服换好后,又把她叫了进来。
她在我房间转了转,停在了书案旁,娇声道:
“我本来还不想理你的,但是……但是我又忍不住,三公子若是给我点什么好处,我就原谅你啦!”
她这副孩子心性,我也是没办法,只好道:“想要什么好处?”
她眉开眼笑,很随意地在我书架上翻腾。
“唉?这是什么?”
她从缝隙中看到了我那幅《美人攀杏图》,想要拿出来。
我赶紧走过去拦住她:“这个不能动!”
“这是什么?为什么不能看?”她双睫忽闪,疑惑地问。
我想了想,道:“这是一些机密,任何人都不能看!”
“哦!”她把手放下,笑嘻嘻的,“明白明白,像家主你们这些大人物,都有无数个秘密,甸儿可无意窥探!”
我将书籍摆好,把那幅画再次遮挡严实。
姚甸叶此时盯着我案上的宣纸出了神,一副见到了宝贝的样子:
“三公子,你字写的真好看,能不能教教我,我连字还认不全呢!”
我婉言拒绝:“论书法,还是褚记室更擅长,倒不如让他来教你。”
她撅着嘴:“三公子这是不想教我?你刚才不是答应给我些好处的嘛!”
“你喜欢些什么?我买来给你!”
“家主赏我的东西够多了,我什么都不要,三公子不愿意教我就算了吧!”
她满脸失落,目光暗淡下来。
我劝慰道:“妹妹不必气恼,明日我跟褚记室说说,他定然愿意教你。”
她听了,嘟囔着:“知道了。”
然后闷闷不乐地走开了。
姚甸叶刚走,从杏屏院回来的家丁就过来禀报:
“三公子,姜汤被少夫人退回来了!”
“她怎么说?”我急切地问。
“少夫人说这么点小事就不劳三公子费心了,她院中的奴婢早就给她备了姜汤了!”
我的心又凉了一大截。
前几日便听小梨说她把我送的芙蓉玉面霜给扔了,还听说她把平芜单独叫到房间,不知道问了些什么。
我怀疑她是不是在调查洞房夜下毒的事。
18. 陶玉阶篇:举县
又是接连几日,许月胧把我当成透明人。
可是早上一起用饭时,我发现她眼睛总是往阿链那里看,并且饭后离开父亲的院子时,她拿出一个香囊送给了阿链,说是自己亲手绣的。
阿链一开始推辞,后来许月胧说“都是一家人,何必客气”,他才收下。
本来这件事我还觉得没什么,可是许月胧接下来又要邀请阿链中午去她那里吃饭。
这使我感觉到很不对劲,不知道她又在计划着什么。
还好父亲要我们今日去丹州举县住上一段时间,上午就要出发,这顿饭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举县有一处母亲娘家留给她的田庄,舅舅卓起明在那里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县令。
自从上次猎场回来,父亲大概是彻底醒悟了,已经在开始筹划一些大事,以防皇帝哪天起了杀机,我们陶氏一族将会成为刀俎上的鱼肉。
这次要我和阿链去举县的田庄,也是另有一番深意。
从上都到举县,白天赶路,晚上住宿,一共七日的路程。
阿链一路上不与我同乘一辆马车,偏要自己骑马赶到举县,等我们到了举县的时候,他脸上的肤色明显黑了一层。
我们先去拜见了舅舅,舅舅见到我们时欣喜若狂,为我们设宴欢迎。
宴席上,舅舅甚是伤感:
“如今你们都有出息了,可惜我那个可怜的姐姐再也看不到了。”
说罢呜呜咽咽哭起来。
我心中也悲伤不已,母亲因为四妹妹夭折的事郁郁而终,如今算来已经过世十年了,而四妹妹如果还活着,也该有姚甸叶那样的年岁了。
舅母在一旁劝解道:
“好端端的何故提出来引众人伤心!……阿链,玉阶,你们别见怪,你舅舅与你们的母亲感情深厚,见到你们,他难免伤怀!”
舅母又拍拍舅舅,“行了行了,说点开心的事!”
舅舅用袖子拭掉泪水,强颜欢笑地道:
“不说了不说了,喝酒吃菜!”
几番酒菜下肚,舅母仔细端详着我和阿链,笑着问道:
“你们两个年纪也不小了,早就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可有心怡的姑娘了?”
阿链嘴角一抽,尴尬地笑道:“不着急,不着急!”
而我听到这些,脑海中全是许月胧的身影,心思早就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玉阶,玉阶!”舅母看我愣了神,开始叫我。
我也敷衍一句:“不急。”
舅母道:“这事儿可得上心!不能天天总想着打打杀杀,成家也是头等大事,免得你们爹爹替你们操心!”
我心想,也不知道许月胧现在在做什么!
虽然走之前我已经吩咐小梨好生照顾,可是小梨那丫头粗心大意的,真担心她照顾不好。
……
吃罢饭,舅舅带我们来到了田庄。虽然舅舅执意要我们住在他府上,可是因为父亲嘱咐过,我们必须在田庄住下,所以舅舅也不好再挽留。
这片农田有三十余亩,庄子就在农田旁边,前后两排三间大的屋子。平时只有帮忙看管农田的李叔住在这儿。
李叔早早知道我们要过来,帮我们收拾好了房间,我和阿链分别住在前排东西两屋。
天黑了,稻田里蛙声一片。
我走出来,坐在房子门口的木台上,底下就是稻田。
月明星稀,田间萤火点点,此番景象许月胧定会喜欢。
我听见阿链房间里传来拍打的声音,过一会儿他从房间里也走了出来,抱怨道:
“这里的蚊子可真多!让人难以入睡!”
随后,他又冲我道:“喂!带驱蚊的香包了吗?”
我转过头,有意道:“不是有人送了你香囊么?”
他一怔,好像想到了什么,然后摸到系在腰间的香囊,道:
“你是说嫂嫂给的这个?这是普通的香囊,不能驱蚊,怎么嫂嫂没有给你么?”
我心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许月胧已经好长时间不愿意理我了!
我嘴硬道:“给了,被我弄丢了,不过那个香味我还是挺喜欢的,要不我用驱蚊香跟二哥换吧!”
阿链随手摘下香囊,递给我,“给你!快去给我拿驱蚊香,我困了,要睡觉!”
我内心欢喜,却面无表情地起身走回房间,从包裹里拿出驱蚊香给阿链送了过去。
我在灯下仔细端详许月胧亲手绣的香囊,银白的底色上面是一朵红牡丹,说实话绣工不怎么样。
但是香味我的确喜欢,有茉莉和一种清幽的木香,有点像她身上的味道。
我不知不觉扬起了嘴角。
一只青蛙不合时宜地跳上木台,冲着我“呱呱”直叫。
我提起它的后腿,将它扔回了水里。
……
住了多日,和这里的农工也逐渐熟识起来。
我和阿链经常去田里,和他们说说话,偶尔帮帮忙。
他们一开始是惧怕我们,后来几番接触,才对我们放下了戒心。
其中一个农工家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儿,名叫瑛瑛,十分乖巧伶俐。
我经常拿一些好吃的东西给她,她也亲切地叫我一声大哥哥。
阿链站在旁边撇嘴道:
“三弟还真是招女孩子喜欢,连这么小的小姑娘都爱缠着你!”
我笑而不语。
瑛瑛童言无忌:
“这位大哥哥确实比你长得好看,而且他看着就是好人,不像你,天天凶巴巴的!”
阿链转过身吓唬瑛瑛:
“你这小丫头,信不信我揍你!”
瑛瑛躲在我身后,冲阿链做了个鬼脸,“你就是坏人!爹爹说坏人才打小孩儿!”
阿链一步迈过来,想要抓住瑛瑛:
“小孩儿不听话也得教训教训!”
我拦在他们中间,随他们转圈圈,我道:“二哥就别吓唬她了!”
阿链停了下来,故意用很凶的眼神盯着我身后的瑛瑛。
瑛瑛向他吐吐舌头,然后跑开了,一边跑,嘴里还用自己的小奶音不停喊着:“大坏蛋!大坏蛋!……”
我真是无奈,阿链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跟一个孩子瞎胡闹。
阿链走到一旁木台的栏杆上坐下,道:“以后别招孩子来这里了,我闲吵闹!”
我道:“她爹爹成日在田里劳作,无暇顾及她,我们举手之劳有何不可?况且瑛瑛也很乖巧懂事……”
阿链打断我:“哪里乖巧懂事?我喜欢清静!”
“再说了,你要是喜欢孩子,就像舅母说的,赶紧找一个好姑娘娶了,自己生一个更好!”
我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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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地笑笑,摇了摇头。
“我看甸儿那丫头对你很上心,虽然身世差了点,但好在是清白人家,爹爹又喜欢她,定不会有什么异议!”
“二哥不要胡言!”我严肃地道,“我对甸儿并没有其它想法!”
“怎么还急了?”阿链看出我态度的坚决,“说的也是,你向来眼高于顶,必是看不上那丫头!”
这时李叔从外面回来,说上都来了书信。
有一封是父亲寄给我们的,而另一封确是许月胧单独写给阿链的。
父亲说上都一切进展顺利,要我们住到本月十五就可以回去了。
而我接着把目光投向了阿链手里那封信,阿链拆开信正要看,发现我紧紧站在他身边,于是道:
“嫂嫂捎信过来,难道是有什么事?”
“一看便知!”我道。
阿链并没有避开我,而是当着我的面打开了纸张,才知道上面多是一些嘘寒问暖的关切之言。
阿链大为感动似的,道:
“没想到嫂嫂真的能不计前嫌,拿我们当自家人。”
说完,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道:“不对,为什么嫂嫂只写给了我,你怎么没有?”
我其实也猜不出其中的缘故,但是心里很不是滋味。
“大概是因为秋梨的事,她还对我心存芥蒂。”我道。
阿链思索片刻,警觉地看着我道:“你和嫂嫂之间不会有什么事吧?”
“我们能有什么事?”
“那天在西郊,你带着嫂嫂去骑马,又给嫂嫂包扎,我就觉得很不成体统,就算你想做些弥补,可是也太没分寸了,以后还是注意些,免得嫂嫂生了误会,反倒适得其反了!”
我点点头,愁绪却已经在心里蔓延开来。
如今我已经成为玉阶,或许真的不该再有什么妄想。
阿链抬头看看西面山头,太阳已经落下了一半,他的眼中露出少有的忧伤:
“这里的夕阳,终究是比不上漠北!”
我知道他这是又想起在战场那段时光了,那里的夕阳我也曾见过,站在大漠上仿佛触手可及,将整片沙漠都染成橘红。
如今君主昏庸,外忧内患,如果没有足够的权力在手,就算是我们陶家也无能为力。
不过这些日子,舅舅也带我们在举县四处看了看,他为官清廉,又把举县治理的很好,我们也常常听农工们夸赞他。
但是就是这样的舅舅,却始终没有得到提拔,十几年都还是个小小的县令。可见丹州这个地界的水也很深。
大锦的天是该变一变了!
李叔今晚做了鱼,味道很好,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带许月胧来尝尝。
“李叔,你这鱼做的不错啊!”阿链称赞道。
李叔笑着,连漾起的皱纹都那么和蔼可亲:
“从前小姐也很爱吃我做的鱼,每次连汤都不剩下,你们爱吃也要多吃点!”
李叔口中的小姐便是我的母亲,我想起母亲过去的音容笑貌,思念不已。
想到这里,我又从玉阶的记忆中搜索到一些往事。
自从我被下毒后,为了不节外生枝,父亲不准许月胧与家中通信,这么多年了,她一定很想自己的家人。
于是我打算回到上都,就派人去把她的家人接到上都与她相会,也算是给她一个惊喜。
19. 许月胧篇:练字
杏屏院的杏花已经全部凋零,枝叶生长得翠绿繁茂。
许多日子,姚甸叶都没来我这里闹腾,我便来到她的住处看她。
她的住处与普通婢女不同,陶光为她专门安排了一个别致宽敞的单间。
我敲门,许久无人来开门。
“甸儿妹妹在么?”我在门口喊。
这时门开了,姚甸叶见到我之后喜笑颜开,“胧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一边被她拉进门,一边道:
“见你多日不去我那里闹腾,我就只好过来看你了!”
“我也想念姐姐”,她亲切地靠着我,“只是近日在习字,没大得空。”
我有些吃惊,这丫头成日嘻嘻闹闹的,竟也能静下心来习字!
她拉着我走到书案旁,拿着她写的字给我看。
“胧姐姐你看,我写的如何?”
我见上面写着“玉阶空寂寞,年年叶影长”,虽然笔法略显粗笨,不过倒也算工整。
我鼓励道:“写得很好,没想到妹妹这么用心。”
姚甸叶很高兴,“多亏了褚哥哥肯教我,不像三公子,冷漠又无情!”
原来褚右河这段时间一直在教姚甸叶写字,难怪也很少见到他了。
我突然想到姚甸叶写的那副字中,有“玉阶”和“叶影”,想必她是真的用情至深,连写字都与陶玉阶有关。
“咚咚”,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应该是褚哥哥!”姚甸叶跑到门口开门。
果然是褚右河,温文尔雅地走了进来。
见到我也在,他躬身打招呼:“少夫人!”
我冲他礼貌地点了下头。
姚甸叶又把她写的字拿给褚右河看,“褚哥哥,怎么样?有没有长进?”
褚右河看到后微微一笑,“却有进益!若是再勤加练习,也可示人了!”
姚甸叶先是满眼欢喜,随后又有点沮丧,道:“这么说……还是不行的!”
褚右河安慰道:“要想练好字,本来就需要很长时间,妹妹几日之内就进步神速,已然很不错了!”
“可是,不知道三公子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准备写出一副好的送给他的。”
我瞥向褚右河,他蹙着眉,半晌才道:
“刚刚我正好从太尉大人那里出来,听说两位公子正在回来的路上,大概后日就能回到上都。”
“真的?”姚甸叶又惊喜又慌张,一会儿笑一会儿愁似的,“那我要抓紧练习才是!”
她又殷切地看着褚右河,“褚哥哥,能不能再指点指点我?”
褚右河微笑着答应,可是有那么一刹那,我分明看见他眉头皱紧,满面愁索。
若是再留下去,我倒成了多余的了。
“妹妹这般刻苦,我就不打扰了,得空记得到我那里坐坐。”我道。
姚甸叶有些不好意思,过来抱着我的胳膊,撒娇道:
“对不住胧姐姐,今日都没好好跟你说说话,等过两天我再去找你玩儿!”
我笑笑,看了眼褚右河,然后离开了。
之前我还怀疑褚右河接近姚甸叶是有目的的,但是看他今日情形,显然是吃了陶玉阶的醋。
他从前就是如此,心思细腻,经常因为不快之事眉头紧锁,那种忧郁的身影这些年不知多少次出现在我的梦里。
他是我唯一心悦过的男子,如今却已经心系旁人,并且就在我眼前上演着一厢情愿的悲情大戏。
我怎么能不忧伤呢?
能治愈他深沉的忧郁的人已经不是我了!
我心乱如麻,漫不经心地往回走,陶玉阶的身影却出现在我脑海中。
他那张俊逸明朗的脸,春风拂面般的微笑,温暖淡香的胸膛……
真是荒唐!我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他?
这一切都是他虚伪的表象,犹如肮脏的湖面上覆盖了一层白白的积雪,只要轻轻剥开这层白雪,就会看见湖水究竟有多么浑浊!
我告诉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快速地走回杏屏院。
西蔷儿正在扫院子。
前几天平芜告诉我,五年前洞房夜她和西蔷儿一起煮茶,期间她去了趟茅厕,等她回来时茶已经煮好。
依她所说,西蔷儿是单独接触过那壶茶的。
并且她告诉我,是西蔷儿要她咬定是他们两个人一起煮的茶,谁都没有单独接触,说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
这两件事早在五年前陶玉阶就已经问清楚了。但是后来陶玉阶就说秋梨是下毒的人,我有指使的嫌疑。
凭平芜一人之言,我还不能完全相信,况且西蔷儿也没有下毒的动机,我准备有机会再试探一下西蔷儿。
“西蔷儿”,我叫她,示意她过来。
她放下扫把,走到我面前行礼。
这时小梨手里拿着抹布,从我房间里走出来,“少夫人回来啦!我听闻三公子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后日就能回府了!”
想必小梨是被陶玉阶给打怕了,对陶玉阶的事格外在意,总是在我面前提起他。
我不回应,转过头对西蔷儿道:
“三弟弟哪都好,就是对下人太过严厉,……从前你们大公子也是如此么?”
西蔷儿微微一笑,娓娓道来:
“少夫人您忘了吗?我跟您说过的,大公子是个脾气极好的,从不打骂下人,一般更衣沐浴这些事也从来不让婢女插手,更不像有些大户人家的公子,成日拈花惹草、勾三搭四,大公子是真正的正人君子!”
我从西蔷儿说话的表情中看不出任何破绽,不知是她装得太好,还是她真情流露。
若她说的是真的,她确实没有理由下毒杀害陶絮风。
我故意玩笑似的问小梨:
“果真如此?那我这位亡夫可比三弟弟容易相处多了!”
小梨支支吾吾地道:“大公子确实性情温顺,三公子嘛,三公子他……”
我看她脸上有迟疑之色,问道:“三弟弟他怎么了?”
“三公子他确实……确实是暴戾了些!”
“可是……”西蔷儿接上话头,“奴婢从来没听说过三公子会毒打下人啊!”
小梨仿佛被噎住了,嘴巴一动不动张了良久,才急道:
“那想必是我太过笨拙,所以三公子只是瞧不上我一个人,定是如此!”
她仿佛对自己这段说辞很满意,咧着嘴呵呵地傻笑。
……
今日是端午佳节,如褚右河所说,陶玉阶和陶链这日晌午回来的,刚好来得及赶上陶光设的端午家宴。
这次宴会规模不小,不光是陶光一家,还请来了陶氏在上都的亲族,约莫百八十号人。
褚右河也被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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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坐在陶链旁边的桌位。
陶光在最前头的上座举起杯,面带笑容,道:
“今日端午佳节,阿链和玉阶也赶回来了,各位一同喝一杯,共庆团圆!”
于是,席上所有人欢笑着举杯共饮。
这些亲族我一个都不认识,毕竟五年前拜堂时我一直遮着喜扇,后来就是被隔绝在了杏屏院。
所以亲族们也是第一次见到我长什么样子,不少亲族对我充满好奇,不时朝我的方向看。
我感到很不自在,但是出于虚假的礼貌,我还是坐在那儿,自顾自地低头喝酒吃菜。
陶玉阶坐在我左手边桌位,身体往我这边倾了倾,道:
“今日酒烈,切莫贪杯!”
这是今日他回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假装听不到,不做理会。
姚甸叶不知何时过来的,跪在我和陶玉阶的小桌中间,为陶玉阶斟酒。
“三公子,这回出门可有什么好玩的见闻?”姚甸叶圆圆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陶玉阶的方向传来一句:“没什么特别的。”
“怎么会?等下次得闲定要给我讲讲!”
我无心听他们聊什么,倒是看见对面褚右河的目光一直盯着姚甸叶,眉目间仍是一晕愁索。
“咦?三公子,你这把刀可真好看,这条刀穗也很精致。”
我闻言,不禁转头看过去。
是那把厉追刀,只是不知何时刀柄上多了条刀穗。
那条刀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仔细回想,正是前段日子我看到西蔷儿做的那条。
当时我还在想她做这个干什么,现在才知道是送给陶玉阶的。
难道说……西蔷儿和陶玉阶有私情?
若果真如此,一切就都说得通了,西蔷儿是受陶玉阶指使,给陶絮风下的毒?
我不自觉攥紧酒杯,心里的愤恨快要溢出来了,竟也不知道此时自己眼神凶悍,死死瞪着那条刀穗。
直到我感受到陶玉阶投来的目光,才扫了他一眼,将目光收回。
虽然还没有实质的证据,但是这一系列的事情,都让我觉得凶手就是西蔷儿,而幕后主使就是陶玉阶。
而今天,西蔷儿也随我来了,正站在我身后。
我强忍泪水,不回头看她,独自又灌下一杯酒。
“我这里不需要服侍!”陶玉阶突然对姚甸叶道,语气意外地冰冷,让人打起寒颤。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姚甸叶大概也很意外,怯懦地小声道:
“好,我走就是了!”
她那副乖巧可怜的样子,连我都心生怜悯,又加上一股火涌上来,我竟果断地出手将姚甸叶拉住,硬生生没让她起身。
“妹妹不必走!好生坐着!”我较劲地道。
姚甸叶一脸茫然,又斜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陶玉阶的神情。
陶玉阶这时也不解地盯了我半晌,然后目光又变得极其柔和,恢复到他原本的样子。
姚甸叶看到了,抿起嘴,甜甜一笑。
西蔷儿俯身为我斟酒,我看着那杯酒,酒水里出现了秋梨的容颜,她为了救我而被毁容的那张脸,正凄惨地冲着我哭。
我肝肠寸断,悲愤交加。
“胧姐姐,胧姐姐,你怎么了?”姚甸叶歪着头向我询问。
20. 许月胧篇:说亲
我从悲痛中回过神来,对姚甸叶微笑道:“没事。”
喝下杯中的酒,西蔷儿又要为我斟满,我把手盖在杯口,阻拦道:
“我这边有甸儿妹妹陪我说话,你去服侍三公子吧!”
西蔷儿放下酒壶,应了声“是”,便走到陶玉阶身后。
“三公子,奴婢为您斟酒吧!”
西蔷儿同陶玉阶说话时,声音都变得更细了些。
陶玉阶不做回应,却将酒杯里剩下的酒全部喝光,这便是应允了。
西蔷儿动作柔缓地为他斟酒,尽显女子的美态。
姚甸叶同他说话他就要赶走,西蔷儿为他斟酒他却是乐意至极,两人肯定有私情!
姚甸叶似乎也看出来陶玉阶对她与对西蔷儿不同,脸上满是失落。
对面酒席间,有一妇人缓缓走到中间,脸上堆砌着笑容:
“长兄,今日端午佳节,弟妇特意请外甥女儿准备了一段舞蹈,为大家助兴,不知可否请上来?”
陶光笑道:“弟妇有心了,那便请上来吧!”
很快,五名身材曼妙的女子走到中央。
最前头身着红色舞服的那个,大概就是妇人所说的外甥女儿。
乐曲响起,她舞步轻盈,舞姿优美,犹如随风在花间飞舞的翩翩蝴蝶。
我看她面容姣好,比西蔷儿略添些妩媚,比姚甸叶略多些灵动。
别说是男子,便是我也不得不被她吸引。
姚甸叶看得两眼发直,情不自禁道:“胧姐姐,她跳得可真好看!”
一曲舞罢,刚才的妇人又走到中央,拉着自己的外甥女儿往陶光近前凑了两步。
“长兄,这是我姐姐家的长女,名叫上官蝶,今年十五,她父亲现在户部谋了个官职。”
“蝶儿,快!”
那名叫上官蝶的女子会意,行了跪拜礼:“蝶儿拜见伯父!”
陶光道:“快快请起,都是亲戚,不必如此!”
“谢伯父!”
妇人不知何故,带着笑,朝这边的陶玉阶瞧了一眼,然后接着对陶光道:
“长兄,我这个外甥女儿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上次带她来参加您的寿宴,遇到了咱们家三公子,自那以后便痴心暗许,不知三公子可有成家之意?”
陶光笑笑,“玉阶,快来认识一下你这位妹妹!”
陶玉阶脸上无悲无喜,起身走到中央,对上官蝶拱手道:“妹妹有礼!”
上官蝶面带桃花,羞涩回应。
妇人瞧着他二人,笑得甚为开怀:
“长兄您看,一个貌美如花,一个风度翩翩,这两个多般配啊!”
席间有的人跟着起哄,有的人在背后悄悄议论:
“我本想把我娘家人的姑娘介绍来,谁知却让她抢了先!”
“是啊,我看一点都不配!”
……
而我旁边的气氛却十分阴沉。
姚甸叶嘴角向下,“不高兴”三个字仿佛印在她脸上了似的。
西蔷儿眼巴巴看着中间那一对男女,虽不动声色,眼底却藏着着急和不甘。
陶光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陶玉阶虽未立寸功,却也成了香饽饽。
我从鼻孔里发出一声鄙夷。
“婶婶的好意,玉阶心领了,只是婚姻大事还是想听从母亲!”
听到这里,席间一片哗然,在场所有人都糊涂了。
陶玉阶的母亲已经离世了,哪还能为她拿主意?
陶光也茫然不知,问道:“玉阶这是何意?”
陶玉阶不慌不忙,一板一眼地道:
“众所周知,母亲大人已经仙逝,但是古人云,长嫂为母,我自然还是要询问过才是。”
原来陶玉阶打的这个主意!
陶光立刻明白过来,远远看向我。
看样子,陶玉阶对那位上官蝶并没有兴趣,因为他都没有多看她一眼。
这是我没想到的,因为在我看来他分明就是个多情种,和西蔷儿不清不楚,又暗地里觊觎自己的嫂嫂!
他大概是怕陶光不好意思拒绝那位妇人,毕竟都是亲戚,驳了面子不好。所以他就拿我出来为他圆场。
我心里一个念头闪过,抬头瞧着西蔷儿,道:
“西蔷儿,你觉得如何?”
在场的人不明白我为什么会问一个婢女,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陶光,陶链,褚右河和姚甸叶更是一副迷惑的神情。
西蔷儿怔了半晌,跪在地上慌乱地道:“主子的事儿,婢女怎敢妄议!”
陶玉阶倒是异常冷静,煞有介事地对妇人道:
“长嫂之意,我已经明了,过后我私下跟婶婶说。”
陶玉阶还真是奸诈,我分明没有表达任何意思,只是想当众为难他和西蔷儿,暗示两人的私情,没想到他三言两语就含糊过去了。
妇人不解地追问道:“这究竟是何意啊?”
陶玉阶悄悄在她耳边嘀咕了些什么,那妇人挠着头,满面疑云,却还是带着上官蝶退下了。
上官蝶一步三回头,极为不舍。
众人还不明情况,陶玉阶就已经安然无恙地回到座位,他黑瞳沉静,仿佛刚刚解决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席间渐渐恢复了一片其乐融融、觥筹交错的景象。
我不愿意再留在此处,趁没人注意,一个人溜了出去。
只是我没注意到上官蝶悄悄跟了上来,一直到了宴席远处屋檐下的一个回廊。
“少夫人,少夫人!”她叫住我。
我回过头,她想行礼但是又没行礼似的,对我微微躬了下身子,并且一改在宴会中谦卑恭谨的样子,微有傲慢之色。
“原来是上官妹妹,何事?”我问。
她高高扬着头,不用正眼审视着我,道:
“我没别的事,只是想问问刚才在席间,少夫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看来她问的是关于他和陶玉阶的亲事。
我冷冷一笑,“我能有什么意思?这是你和三弟弟的事,我为何要插手?”
她道:“那为什么三哥哥听完你说的话,却没有答应我们的婚事?”
“这我怎么会知道!我可什么都没说!”我懒得与她争辩,转身要走。
“少夫人等等!”
我充耳不闻,继续走自己的路。
她跑过来拦在我前头,“少夫人,我听闻您跟陶家早年有一些误会,陶家人对你并不好。”
这回我倒是有兴趣想听听她到底要说什么了。
“如果您能帮我在三哥哥面前美言几句,等我嫁入陶家,定会多多照应于你!”
我哂笑道:“你都知道陶家人对我不好,那你觉得我说的话还有用么?”
“那为什么刚刚在席间,他要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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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你的意见?”
我不想跟她浪费口舌,直言道:
“三弟弟根本没看上你,别做无谓的事了!”
她变得很愤怒,瞪着眼睛,“你胡说!我哪里不好?他怎么会看不上我?”
她拦在廊道中间,我过不去,只好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
“你站住!把话说清楚!”
她上前要来拉我,我加快脚步,不成想在拐角处险些撞到一个人。
我刹住脚,抬头一看,竟是陶玉阶!
上官蝶立刻像变了个人似的,温柔和顺地跟陶玉阶打招呼:“三哥哥!”
“你在做什么!”
陶玉阶对她道,平和的语气中透着责备。
“我……”她无话可说。
“你是婶婶带来的,也该知道些分寸!”
陶玉阶短短一句话,没有多么犀利,却字字清楚。
上官蝶听了竟不敢做任何辩解,双眼含泪,羞愧难当地跑开了。
陶玉阶脸上却毫无波澜,仍是那副清朗的样子,只是盯着我看。
“我不胜酒力,回去歇着了,告辞!”我找借口离开。
我没听见后面有脚步声,便猜测他没有追上来,这才放了心。
回到杏屏院,我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盒子。
我打开一看,里面用纸包着一些鱼干。
“小梨!”
“怎么了少夫人?”小梨走进来。
“这是哪来的?”
小梨笑着,“这是三公子派人送来的,举县的特产小鱼干!少夫人尝尝?”
我一听,心想这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想到他和西蔷儿害死了陶絮风,然后又嫁祸给秋梨,我怒气翻涌,抬手将那个盒子拂在地上。
“哎呀!少夫人这是做什么啊?”小梨很心疼似的,蹲在地上捡。
“我不是说过,他送来的东西都扔出去么!”
“奴婢知道了,我这就把它扔了。”
小梨收拾好便走了出去。
我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日子,我应该怎么做。
恰巧西蔷儿回来了,问我:
“少夫人您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奴婢到处找您!”
我道:“我若是不自己回来,你哪有机会跟三弟弟多多接触!”
她故意装糊涂,道:“少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奴婢不明白。”
我过去拉住她,让她同我在桌旁坐下,装作与她很亲切。
“我想为三弟弟觅一位良妻,看咱们府上这些姑娘,只有你最心灵手巧,又温顺恭谨,与三弟弟再合适不过!”
西蔷儿面露一丝喜色,却很快收回,推诿道:“蔷儿区区一奴婢,怎么敢高攀!少夫人可不要拿我取笑了!”
我道:“奴婢又如何?我不也只是出身在商户人家,现在还不是成了陶府少夫人!”
“少夫人天人之貌,奴婢怎敢相比!”
“蔷儿这是谦虚了,你如此秀外慧中,怎么比不得?”
西蔷儿神色喜悦,低头小声道:“只是……三公子爱慕者众多,又怎会看得上奴婢?”
我会意,“你是说上官蝶?”
她微微点头。
“这个大可放心,三弟弟性格与众不同,不会喜欢那种爱招摇的姑娘,况且我也会帮你,撮合你和三弟弟的婚事。”
西蔷儿默默含笑,却不表态。
21. 许月胧篇:伤疤
西蔷儿虽然虚伪,但是从她的神情中还是或多或少可以看得出,她非常想嫁给陶玉阶,成为女主人。
为了更加确认陶玉阶和西蔷儿的关系,我心里有了主意,于是道:
“今日参加宴会,后花园的花草还未浇水,你先过去帮我打水,我睡过了午觉就过去。”
她答应着,便往后花园去了。
然后我让小梨去找陶玉阶,告诉他后花园有人等她。
事情很顺利,陶玉阶果然一个人去了后花园。
而我偷偷藏在园外,想听听他们都说些什么。
“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夫人让我来打水,准备浇花。”
“少夫人在哪里?”
“少夫人在睡午觉。”
之后两人的对话就结束了,只听见西蔷儿在叫他:“三公子,您去哪里?”
我心想不好,陶玉阶这是要出来了,我只好匆忙离开。
这次没能听到有用的信息,我想也许是因为陶玉阶为人谨慎,怕大白天被人看到或听到。
我心里不痛快,漫无目的地在府中闲逛,不知不觉走到了练武场。
晌午烈日当空,将场内的刀枪剑戟都晒得发热。
旁边大鼓底下传来容器叮当的撞击声,只见有个人背对着我的方向,坐在大鼓下面,旁边三四个酒坛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
从衣裳可以看得出那人是陶链。
我走过去,“二弟弟怎么在这里?宴会结束了么?”
他醉醺醺抬眼看到我,苦笑一声,“宴会?我有何脸面留在那儿?”
我看了看旁边的酒坛,“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他惆怅不已,懒懒靠在那儿,一吐为快:
“你不是也看到了?那些人在给三弟说亲,那些人眼里只有三弟,而我,远赴北域,为大锦驱赶外敌,几次险些丧命。”
“狗皇帝不肯授我官职也就罢了,连自己亲属也瞧不上我!我到底何错之有!”
他双眼含恨,将手中一坛酒一口气喝光,然后将坛子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见到他这般模样,我心里竟刹那间生出一丝同情。
别的先不说,陶链确实对大锦有功,如今竟沦落到要日日借酒消愁的颓废境地。
“二弟弟多想了,那些人并不是瞧不起你,不过是因为三弟弟天生一副好皮囊,太过招蜂引蝶,再者,为人父母的皆希望儿女一生平安喜乐,二弟弟是征战沙场的人,将来必会让你的妻子担惊受怕,所以那些人才选择了三弟弟。”
他听了我的话,眉毛微微舒展,道:
“嫂嫂当年不愿意嫁给大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我无言以对,只是笑笑,蹲下去帮他收拾一地的狼藉。
“我大哥无论才智还是武功,都远在我之上,战场上他难逢敌手,谁又能杀得了他,若不是皇帝他……”
他说着说着又停了下来。
“皇帝怎么了?”我问。
他打开新的一坛酒,“没事”,然后又喝起来。
我夺过那坛酒,劝道:“二弟弟不要再喝了,酒多伤身,该多多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
他愣愣地看着我,眼神无比亲厚,半晌他凄凄地道:“我娘去世后,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关心我了。”
我心里开始摇摆,如果陶链不是陶家的人,他与我之间其实并无仇怨,他年少丧母,又郁郁不得志,的确可怜。
可他偏偏是陶家的人!
我恢复理智,继续假装与他亲近:
“二弟弟在战场厮杀一定吃了不少苦头,也该好好歇歇,像三弟弟一样安享荣华富贵!”
他愈加动容,满眼温柔地道:
“第一次有人跟我说这样的话,我拼死厮杀,回到上都,竟无人感念我的辛苦!只有嫂嫂如此关怀。”
他酒醉无状,突然扯开衣领,露出两处疤痕。
“这个,是我在厮杀时被人放了冷箭留下的,这个,是乱阵中被刀砍伤留下的!”
那两处疤痕触目惊心,我几乎能想象到当时的情况是多么凶险。
我不忍多看,将目光移开,却见到右方陶玉阶刚从转角走进来。
趁他还没发现我看到了他,我立刻又转向陶链,心想干脆好好利用这个时机,加大他们兄弟两个的嫌隙。
我伸出手,指尖从陶链的疤痕处轻轻滑过,目光中尽显温柔和疼惜。
陶玉阶果然上当了,在几步之外道:
“你们在做什么!”
他声音虽然没有怒意,但是我转头看他时,见到他双眸中似乎隐隐有两团黑雾,让人难以揣测。
而这时,陶链气息均匀,竟已沉沉睡去。
这样更好,可以任由我胡言,我站起身:
“还能做什么?二弟弟喝醉了,无非是酒后吐真言,说了一些想说的,做了一些想做的,没想到还没做完就醉得睡过去了。”
陶玉阶一言不发,也不再看我,我说的话也当没听见似的,只是过去架起了醉倒的陶链,看样子是要把他送回去。
褚右河说他们兄弟不合,可是此情此景又为何如此温馨和睦?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他们兄弟二人的背影慢慢离开,有那么一瞬,心里竟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愧疚感。
然而这种愧疚感消失之后,又觉得自己的行为简直是自取其辱!
像陶玉阶那样恶毒又有心机的人,不过是把我当成一个玩物,并非有什么真心,又怎么可能因为我就和陶链翻脸呢?
就算翻脸,也只会是因为真正的利益!
我笑自己太傻了,心不在焉地辗转回到后花园。
西蔷儿看样子已经回去了,花园里空无一人。
我像个木偶一样,提着水壶,一盆接着一盆给花草浇水。
我恨自己身微人贱,不能光明正大地为秋梨伸冤报仇。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陶玉阶竟再次来到后花园。
他突然出现在风疏亭外,吓了我一跳。
隔着密密的珠帘,他那张脸仍旧平和俊逸。
“三弟弟来了怎么不吭声?”我问。
他掀开珠帘走进来,拿过我手中水壶,帮我浇起花来。
“以后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
他冷不丁说出这句话,让我摸不着头脑。
随口道:“不过就是浇花这种简单的事情,怎么能算是伤害自己呢?”
他看着我,正言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懒得理他,伸手去夺水壶。可是水壶被他紧紧握着,一动不动。
他神色镇定,接着道:“陶家亏欠你,至于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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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的事,我以后会跟你说清楚,只是希望你不要委屈自己,拿自己去做诱饵。”
我羞愤不已,一是因为陶玉阶似乎识破了我对陶链的用意,二是觉得自己妄自委身做了那些毫无用处的勾当,不仅没起到作用,反倒让陶玉阶看低了。
我一生气,用全身的力气去夺水壶,手肘却不小心撞到了花架。整个架子都倾倒过去,花盆碎了满地。
陶玉阶扔下水壶,将我衣袖掀到上面,拉过我的手肘,见已经磕出了血。
我看着自己心爱的花草满地狼藉,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于是用力甩开陶玉阶的手,气愤地跑开了。
回到杏屏院,小梨看到我气冲冲走回屋,问我怎么了。
我气血翻涌,叫她把西蔷儿叫过来。
西蔷儿走进来,大概是发现我神色不对,所以不知所措地立在那儿。
我之前本想与西蔷儿表面交好,慢慢与她周旋,找机会揭发他和陶玉阶。
可是一想到是她和陶玉阶陷害了秋梨,又想到今天陶玉阶那副风平浪静的样子,我就忍无可忍。
既然暂时还不能对付陶玉阶,至少也该先惩治西蔷儿。
我目光凛冽,道:“要你在后花园等着,你跑哪里去了?”
西蔷儿一脸委屈,“奴婢见少夫人迟迟不来,就回来看看。”
我疾言厉色,“不听吩咐,出去跪着!不经过我允许,不许起来!”
西蔷儿又惊又疑,杵在那儿半天不动。
我冷森森道:“没听见我说的话么?”
她这才躬身退下,跪在了我房门口。
小梨站在旁边也不敢出声。
我心情稍稍平静下来之后,终于感到手肘疼痛,叫小梨给我上了药。
太阳慢慢降低,姚甸叶匆匆忙忙跑进杏屏院。
“胧姐姐你怎么还在这里呢?宾客们都要回去了,家主要你们出门送客呢!”
我不情不愿,还是跟着她走出门。
“家主都生气了,二公子喝的烂醉起不来,三公子又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好多下人去找也没找到。”
她说罢,要我一个人先去前院,她又到处去寻陶玉阶了。
在大门口,上官蝶临上马车前还瞪了我一眼。
我真是不明白,陶玉阶那种人,除了长得好看还有什么好的,也值得这么多人倾心于他!
而直到我们送走所有宾客,陶玉阶也没有出现。
陶光有些不悦,又加派人手去街上找,定要把陶玉阶找回来。
我也一直在想,好好一个大活人能跑到哪里去?说不定是又有哪位相好的把他叫走鬼混去了。
直到晚饭后,小梨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一个劲儿跟我讲起来。
“家主到处去找三公子,没想到人家三公子刚才自己回来了!”
“还装了一马车的花盆,家主气坏了,端午佳节宾客们还在,三公子竟然跑出去买什么花盆去了!”
我心里想到,我刚毁了一架子的花盆,陶玉阶就带了一车花盆回来,难道是给我的?
我若有所思,小梨接着道:
“刚才我看到朔川架着马车往后花园去了,也不知道要干嘛。”
我想了想,还是应该去看看陶玉阶要搞什么名堂。于是趁着小梨不在,出了杏屏院,来到了后花园。
22. 许月胧篇:花盆
今日月色如水,我提着灯笼,轻轻踏在花间小路。
花园里的花已经开了一半,幽香弥漫。灯笼微黄的光映在一片艳红的蔷薇上,风吹过的地方满是茉莉香。
成树成丛的花木掩映后面,便是风疏亭。
还没走过去,我便已经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亭子上方横棂上挂着一盏琉璃灯,发出金黄的光,引来三两飞蛾环绕栖息;珠帘被灯光映射下,闪闪透光,投射在亭外台阶上,波光粼粼。
透过花丛间隙,我看到一袭白衣的男子蹲在亭子里摆弄着盆栽。
他似乎察觉到有人来了,抬头朝我的方向看了看。
我手足无措,转身想离开。
“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陶玉阶的声音使我停了下来,我只好又回过身,见他正撩起珠帘从风疏亭出来。
琉璃灯光透过珠帘在他身后亮着,使他清瘦飘逸的轮廓漆黑如影,飘起的几缕发丝在光线里纤细柔美。
他身后珠帘上一颗颗透明的珠子灿烂闪烁,恍惚间我几乎误以为陶玉阶是从星辰中飞落凡间的仙人。
直到他慢慢走到我身前,我手中灯笼才让我看到他那双黑泉般的眸子,深邃却又干净。
我内心某个地方漾起微微波纹,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又暖又痛。
我不设防地,被他不经意间抬起那条受伤的手臂。
“还疼么?”他问。
他声音柔和极了,仿佛是真的在关心我。
“已经上了药,不疼。”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那一瞬间就脱口而出。
他那只细长的手,轻轻抓住我的手腕,拉着我往亭子里走。
我像是失去了思想的空壳,任由他这样拉着,感觉身体麻木僵硬。
走进亭子,他帮我把灯笼挂好。
我看到地上的景象,原来他已经帮我把白天摔落的花草,重新栽到新的花盆里。
他蹲下,又将那些盆栽一盆一盆地摆到已经立起的架子上。
我道:“三弟弟金尊玉体,何必做这些事?”
他转身看向我,睫毛的影子铺在他眼下。
“举手之劳。”他道。
先不说他今日抛开宾客,跑出去买花盆,被陶光责备,就是单单帮我把盆栽全部整理好,也需要花些功夫。
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他也算是为我费心了。
这样一想,他也真是一个可怕的人,笑里藏刀,耐心十足。
若不是他对我和秋梨做了那些事,我大概真的会被感动。
他继续将盆栽往架子上放,又道:
“你和你爹娘多年未见了吧?”
我心想,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你们陶家不是连我与家中通信都不许么?
谁知他突然说道:“我已经派人去了沁州,到时候把你爹娘接过来,与你团聚。”
这个消息令我激动不已,急切地问道:“真的?”
他将花盆全部放好,转过身,“自然是真的,我派去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我高兴的不知道怎么好,脸上控制不住地挂上笑容。
五年了,我终于可以见到爹娘和哥哥妹妹了,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什么变化,尤其是妹妹莹粟,现在估计已经嫁人生子了。
我心里已经开始预想见到他们时的画面了,到时候我一定会开心得流出眼泪!
陶玉阶此时打断我的思绪,道:
“今日看你在宴席上好像不太高兴,到底因为什么?”他问。
我从幻想中回过神来,敷衍道:“我何时不高兴了?并无此事!”
他默默地寻思半晌:
“难道是因为西蔷儿给我的刀穗?”
我还真该佩服他太过聪明,连这样的细节都能注意到。
我勉强笑笑,“这同我有什么关系?主子和婢女有私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和她毫无关系!”他急言。
我心里暗暗想:你当然不会承认了,否则你做的那些事就很容易被揭穿!
我别有深意地扫了他一眼。
陶玉阶看似无奈地从一旁拿出他那把厉追刀,然后扯下那条刀穗,抛到空中的一刹那,厉追出鞘,刀光如电光般交错。
刀穗瞬间在半空中化为碎屑,散入灯光里,最后缓缓落到地上。
我这才寻思过来,陶玉阶分明是不想让旁人知道他与西蔷儿的关系,现在他毁掉刀穗,倒好像是因为我在吃醋似的!
“三弟弟是不是误会了?我可没有要你毁掉刀穗的意思!”我连忙解释。
他慢慢向我靠近,离我短短一步之遥,弯腰凝视着我,道:“是么?”
我看着他微微勾起的唇和略有威胁的眼神,就不自觉地心慌意乱。
为了不显露自己的心境,我故作镇定地道:
“我只是替有些人不值,成天在你身边转悠,你却朝三暮四,拈花惹草!”
我说的“有些人”,就是指的姚甸叶。
但是他却转移话题,道:
“那你不也在招惹我二哥?”
我皱起眉,生气道:“三弟弟怎么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我可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替你大哥关心兄弟而已!”
“那我也是大哥的兄弟,你难道就不关心么?”
我哑口无言,思索着该如何回答。
他却又上前走了半步,向我靠近。
我慌忙后退,他却步步紧逼。最后我无路可退,快要撞到亭柱的瞬间,他迅速将手垫在我后脑处。
他手心一股温热传到我的头皮,我像是停止了心跳,完全不敢呼吸。
我对上他的目光后又迅速收回,垂下眼睫,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另一只手慢慢摸索到我的手腕,缓缓把我的手放在他胸膛。
我算是明白了,他这是想让我对陶链做的事,也对他做一遍。
还好他没有太过放肆,没有像陶链一样扯开衣领,我的手只是接触到他的衣服。
然而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双颊发烫,一种奇异的感觉蔓延到全身。
为什么对陶链这样时却没有这种感觉呢?
“三公子!三公子!”
我被这两声突如其来的召唤惊吓,连忙从陶玉阶手中抽出手腕,侧身移动到远离他的地方。
这时,朔川从花木外走进来,见到我们行了个礼。
“三公子,甸儿姑娘找您呢,您快回去吧!”
陶玉阶道:“谁叫你过来的?”语气中明显有责备。
朔川少年的脸上略有疑惑和自责,道:“我见甸儿姑娘很着急的样子,所以想着赶紧来找您回去!”
我为了掩饰刚才的事,赶紧帮腔道:
“甸儿妹妹定然是有急事,既然花儿都弄好了,我也先回去了。”
说完心虚地冲朔川笑笑,连灯笼都忘了拿,匆匆忙忙离开。
我刚才和陶玉阶究竟在做什么?我简直疯了!为什么每次都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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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受制于他呢?
我越想越气,借着月色,一路疯狂地奔跑回去,仿佛耳边的风声可以让我忘掉刚才的一切……
……
到了杏屏院大门外,我见西蔷儿还跪在那里。
她仿佛有些乏力了,上半身歪斜着。
我没有进去,在门口望着明月思忖良久。
关于当年下毒的事,我现在没有直接的证据,若是去问西蔷儿,她自然不会自己承认,如今只能慢慢把西蔷儿逼到绝境,才能使她露出蛛丝马迹。
我走进去,停在西蔷儿面前,伸手去扶她起来。
“起来吧!”
她起身后扶了扶膝盖,仍是一副恭谨的样子。
“知道我为什么罚你么?”我故弄玄虚。
她埋头道:“奴婢有些糊涂,请少夫人明示。”
我装作怒其不争的神情,道:
“我那个夫君走的早,我在府中也没个能互相帮衬的人,我见你恭谨贤良,日后要是嫁给三弟弟,我从此也有个说知心话的人,所以一心想撮合你和三弟弟,今日特意安排你与三弟弟在后花园见面,谁知你错过时机,反倒自己先回来了,我这是恨你不争气,所以才罚你。……罢了罢了,将来若是三弟弟娶了个刁钻霸道的夫人,只怕也容不下我这个闲人,我只好自认命运不济。”
西蔷儿似乎相信了我说的话,眼含委屈道:
“我今日的确在后花园见到了三公子,只是三公子不肯久留,奴婢也毫无办法。”
“原来如此”,我微笑道,“你有这个心就好,以后我们再找机会!”
她微微颔首。
“好了,今天委屈你跪了这么久,回去歇着吧!”
她扶着膝盖,慢慢离开了。
而我则在她身后露出得意的一笑。这样小小的惩戒还只是刚刚开始!
……
次日,我特意带着西蔷儿去陶玉阶那里。
朔川在门口守着,见我们来了,上前行礼。
“三弟弟在么?”我问。
朔川道:“公子在里面,甸儿姑娘也在,我这就进去通报!”
我拦住他:“不必了!都是自家人,何须通报!”
朔川本来想阻止,可我不管不顾地往前走。恰好房门开着,我径直走了进去,西蔷儿紧跟其后。
房间里的姚甸叶看到我,在书案旁开心地道:“胧姐姐?你来的正好,我正给三公子看我写的字呢!”
我走上前一看,姚甸叶定然花了不少功夫,写得比之前又好了些。
“甸儿妹妹又进益了!”我称赞道。
姚甸叶摇摇头,“虽是好了些,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赶得上三公子!”
她转转眼珠,扭头对陶玉阶道:“三公子,不如你给我写一副,我拿回去临摹可好?”
不知为何,陶玉阶朝我看了一眼,然后拿起笔,认认真真在纸上写了两行字。
可是他没有和姚甸叶写同样的话,而是将“玉阶空寂寞,年年叶影长”,改做“玉阶空对月,不识叶影长。”
我的名字中就带一个“月”字,难道……
我抬头看向陶玉阶,正好与他目光相对。
又猛然想起昨夜的事,便觉得心中浮乱,脸上发烫。
我不敢再看他,收回了目光。
“三公子写得真好!……只是……怎么改了几个字?”姚甸叶懵懵懂懂地问。
陶玉阶也真是太过大胆,万一被人看出他大逆不道,我也会受到牵连!
23. 陶玉阶篇:请客
今日来练武场时,褚右河也在,他正在和阿链切磋。
他虽然不及阿链,但是剑法不俗,也是上等的高手。
“原来褚记室真如二哥所说,不仅文采斐然,剑术也如此高超!”我称赞道。
阿链将长刀放回兵器架,对我冷眼以待,道:“那是自然,褚兄弟在沁州时就大有名望,人称剑儒公子!”
我听了以后心中一震,那幅《美人攀杏图》上的印鉴就是“剑儒公子”四个字,我曾经只觉得那幅画必是沁州出色的画师所作,却不曾想到那人就是褚右河!
我竟然对着褚右河为许月胧作的画看了那么久的日子!心中总归是有些不痛快。
“二公子过誉了!我虽然文武兼通,但是却都不成气候。”褚右河谦卑地道。
阿链道:“何必如此自谦?在北域若不是有你出谋划策,我也不会这么快就凯旋而归!”
褚右河微微笑了笑,笑中似乎有自嘲的意思:“自从被二公子举荐到太尉府,我日日闲散,还没为太尉立过什么功劳,想来真是愧对二公子知遇之恩。”
陶家身处危机之中,稍有不察便会有灭顶之灾,所以父亲向来用人谨慎,自然也不会轻易将大事托于褚右河。他没立下功劳也没什么奇怪。
阿链脸色有些为难,他也了解父亲,所以也只能安慰褚右河:
“褚兄弟也不必心急,来日方长,以后定然有用到你的地方!”
褚右河突然单膝跪地,颇为动容地拱手道:
“我绝不是为了贪功,只是因为二公子对我有恩,我必须竭尽全力报答,我知道上都局势复杂,所以只要府中有需要,我必会全力以赴!”
阿链连忙扶他起来:
“褚兄弟这是做什么?你我曾经同甘共苦过,我自然了解你,以后我多加在父亲面前举荐你就是了!”
褚右河很是感激地道了谢。
我想到那日阿链醉酒,胸膛袒露在许月胧面前的事。
许月胧表面上胆大包天,实际在男女之事上极其羞涩胆怯,绝不会是她主动扯开阿链的衣领。
于是我有意提醒道:
“近来府中虽无大事,二哥也不该过度酗酒,免得做出一些荒唐的事情来!”
阿链鄙夷地轻“哼”一声,道:
“我纵然酗酒也还知道是非黑白,何时做出过荒唐的事?”
我看看褚右河,这件事原本不好在外人面前说起,只是褚右河与许月胧有过一段过往,我正好借此来看看他的反应。
“二哥还真是喝糊涂了,那日在这大鼓底下,您竟在长嫂面前袒露胸膛,这成何体统!”
“我怎会做此等事?”
阿链不假思索地反击我,然而片刻之后神情有异,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浮出羞愧之意。
“我……我真的做了那等事?”他不敢相信自己做了那样的事,向我确认。
“是我亲眼所见!”我肯定地道。
此时我观察褚右河的神情,他竟无波无澜,仿佛在听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看来他对许月胧确实情分尽失。
正如五年前我在许府求亲时,岳父所说的那样。
那时因为许月胧坚决不肯嫁给我,我打听到他与州长史家的公子褚右河已经两情相悦。
所以我本想放弃这门亲事,毕竟强人所难只会让许月胧恨我。
然而岳父却恳求我一定要带走许月胧,他说州长史根本就不同意许月胧和褚右河的亲事。许家是商户人家,而州长史望子成龙,期待他将来入仕为官,而如果娶了商户之女,会被人瞧不起,对官路有碍。
所以州长史已经多次去岳父的店铺警告,不准他的女儿接近褚右河,而褚右河就在旁边,却一声不吭,已经有舍弃许月胧的意思。
岳父又再三以死相逼,恳求我一定要将许月胧迎娶回来。虽然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本也倾心许月胧,便不顾许月胧本人的意愿,答应下来。
我想过,虽然她与我成了亲,我也定然不会逼迫于她,只好好待她便是。可惜我不慎中毒身亡,以致她受了五年的折磨。
无论如何,褚右河的无情对我来说反倒是好事。
阿链狠狠拍了拍脑门,懊悔不已:
“那天的确喝糊涂了,着实冒犯了嫂嫂,难怪嫂嫂这两日见到我仿佛疏远了些,定然是因为这件事气恼。”
他踱来踱去,心里拿不定主意,自言自语道:
“我必须跟嫂嫂道歉,怎么道歉才好呢?……”
我正好也想趁机让许月胧出去逛一逛,于是故意提醒道:
“长嫂多年未出府,上都好多玩乐之事还未曾体验。”
阿链听了,顿时明白过来,决定今日就带许月胧出去,邀上了褚右河,还似乎不太情愿似的邀上了我。
练武结束后,正是一家人共进早膳的时候。阿链正好在这个时候提出带许月胧出去。
姚甸叶向来爱玩,自然也央求父亲给她半天假,要同我们一起去。
……
一行人又一次同乘一辆马车,不同的是,这一次多了西蔷儿。
听小梨说那日许月胧罚西蔷儿跪了好几个时辰,我还怀疑许月胧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可是今日她又带西蔷儿出来,两人看起来又十分亲近,不知是何原因。
不过这样也好,如果她真的知道了西蔷儿是下毒的人,西蔷儿说不定会狗急跳墙想加害许月胧,这样反倒麻烦。
下了马车后,我本以为阿链会想出什么好主意让许月胧开心,没想到只是请客吃饭。
虽是在上都最大的酒楼里,但是在我看来它只是装饰华丽,菜色并不怎么样。
我们走上二楼雅间,等菜都上齐了,阿链对许月胧道:
“嫂嫂,今日这顿饭是特意为了向你致歉,嫂嫂尽管享用。”
许月胧愣住,好像并不知道阿链的意思:
“二弟弟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阿链也很是迷惑,他原本以为许月胧在生他的气,但是许月胧好像并没在意,他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那天的事,只得笑笑:
“也没什么,嫂嫂不介意就好,用餐吧!”
许月胧迟疑了半晌,最后还是没有继续追问,反倒说起别的:
“以前听三弟弟说,在外面不需要太多规矩,不如让甸儿妹妹她们一同坐下吃饭吧!”
阿链痛快地答应:“自然自然,全听嫂嫂的!”
许月胧于是拉过西蔷儿,让西蔷儿坐在了我和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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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
偏巧不巧,姚甸叶坐在了我的另一边。
许月胧看到这样的情况时,神情十分微妙,似有深意地对西蔷儿小声道:
“好生照看三弟弟,为三弟弟布菜。”
西蔷儿点点头,然后浅浅一笑,要帮我布菜。
可是片刻后我的瓷碗上面却同时出现了两双筷子——原来是姚甸叶也正将菜往我碗里夹。
西蔷儿和姚甸叶互相看了看对方,都十分尴尬,僵持着迟迟没有松筷。
我夹在中间更是无比煎熬,很快想出了脱身之计,笑道:
“两位不必忙了,今日都顾好自己,无需管我!”
说完我起身走到许月胧右侧褚右河的位置,打趣似地道:
“褚记室,我在那里婢女们都觉得拘束,饭也吃不好,我们换个位置吧!”
褚右河笑笑,毫不犹豫走到我的位置坐下,而我则被换到许月胧身边,心里暗暗欢喜。
不过许月胧看起来不大高兴,对我敷衍一笑,就是这敷衍一笑都转瞬即逝。
我其实看得出来,她对褚右河还有旧情,因为她看他的眼神总是柔情似水。那种眼神是我做梦都期待得到的。
这时,阿链看着门外的方向惊诧道:
“轩辕居奇?他怎么会和王肆在一起?”
我看过去,果然,他们两个人就坐在对面房间里,也正看向我们这边。
其实这也不奇怪,皇帝身边突然多了一个轩辕居奇这样的高手,很可能就是王家举荐过去的。
王肆忽然起身,气势汹汹朝我们这边走过来,轩辕居奇拎着刀跟在他身后。
我也站起来,护在许月胧身前,等着他们。
王肆走近时,我见他脸上留下两道疤痕,应该就是之前我派去的人教训他时留下的。
他神情傲慢,带着愤愤之意道:“陶玉阶!我们还真是有缘啊!吃个饭也能碰到你!”
“听闻不久前王公子被人打了,看来伤得不够重,这么快就能出府了!”
我淡然地看着他,语气不急不缓。
王肆嘴角勾起一道阴狠的弧线,然后眼睛微微眯出挑衅,森冷地道:
“我一直怀疑那件事是你做的,陶玉阶,你敢承认么?”
他身后的轩辕居奇立刻紧握刀柄,死死盯住我,一副随时准备拔刀的架势。
我不能暴露自己的武功,也并不想与他们在这里逞匹夫之勇,王肆这条命早晚都会落在陶家的手中!更何况许月胧在这里,我不想她受到惊吓。
阿链冲到我面前,怒道:
“王肆!你作恶多端,别说是打你一顿,就算是想杀你的人也大有人在!你最好别在这里叫嚣,否则可不只是受伤那么简单了!”
阿链并不知道我私下派人教训了王肆,但是也并不怕王肆和轩辕居奇。
上次他和轩辕居奇未分胜负,说不定这次正想与他一较高下。
王肆狂妄地哂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大锦的大功臣陶链将军啊!哦,不对,如今你已经不是将军了,和我的身份一模一样了!”
他奸邪的笑声满是嘲讽,让人听了刺耳难忍。
阿链怒不可遏,他拔出刀的同时,轩辕居奇的刀也亮了出来。
24. 陶玉阶篇:保护
“慢着!”我及时阻止,“王公子,今日我们人多,你们也占不到便宜,不如就此罢手!”
王肆嗤笑一声,随即侧歪过身体,色咪咪不怀好意地瞧着我身后的许月胧。
阿链见他这样无理,手中的刀就快按耐不住:
“你再敢对我嫂嫂无理,我就挖掉你的眼睛!”
“哦哦哦!”王肆拍了下手,满脸□□,“原来这位是陶絮风的小娘子,可惜了可惜了,陶絮风那个短命鬼无福消受,倒让小娘子守了活寡,娘子不如跟了我吧!定要娘子日日爽快!”
阿链长刀向前一刺,险些插入王肆心脏,可惜这一刀被轩辕居奇的刀挡了一下,王肆只是被划破了衣服。
我想王肆今日如此大胆,一定是提前有准备。
果然,他邪魅一笑,“今日可是你们陶家人先动的手,那我也只好拼命自保了!来人!”
他说罢,二楼的各个房间就涌出来二三十名带刀武士,将我们的房间团团围住。
“上!”
王肆发出指令,这些武士一拥而上。
阿链随手打伤了两个,我嘱咐朔川和褚右河保护好两个婢女,而我则一直在许月胧身旁。
轩辕居奇开始出手,阿链只能与他打斗,无暇应付其他对手。
房间空间不够大,对我们十分不利,我又不能暴露武功,只得道:“大家冲出去,离开这个房间!”
我拔出厉追刀,拉住许月胧,扫清了窗户方向的几个武士,然后抱着许月胧从窗户跳下。
许月胧毫无准备,吓得紧紧贴在我胸膛。
落地的一瞬间,我见她双目紧闭,身上直打哆嗦。
我偷偷笑了笑,在她耳边轻轻道:“别怕,我们没事。”
她缓缓睁开眼,用一种渴求依赖的目光看着我。
然而我发现危险还没有解除,王肆早在楼下也埋伏了人,正朝我们围过来。
不仅如此,暗处还有一支冷箭正从许月胧身后飞过来。
那支箭并不是很快,我完全可以徒手接住那支箭。但是为了隐藏实力,我找准角度,将许月胧往旁边拉了拉,然后让那支箭正好射在我左臂上。
许月胧见我受伤,伤口处渗出血,染红了衣服,她不禁面露惊色。
我将那支箭拔出,想带着许月胧突出重围。
我护着许月胧,与他们缠斗,发现这些人绝不是王管府上那些虾兵蟹将,更像是皇宫里的禁卫军!
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就不得不暴露自己真正的武力。
幸好这时前方一众兵甲军士经过,阿链和轩辕居奇也打到了楼下。
那队官军中带头的是阿链曾经的部下,也是我曾经的部下,名叫凌洪。他见到阿链与别人发生争斗,立刻带人赶过来。
“什么人敢当众闹事?都住手!”凌洪高声呵斥。
凌洪如今掌管着上都皇宫外的待征营,待征营的士兵都是曾经跟着阿链一起去北域打仗回来的人。
王肆见形势不妙,于是让手下人都停了下来,双方停止了打斗,他大摇大摆走到凌洪面前,毫无惧意地道:
“凌将军,这是我们的私事,您还是不要插手吧!”
凌洪瞪着他,正色道:“你既然说是私事,那好,我也告诉你,陶将军的事就是我凌洪的事,也是我们待征营所有将士的事!”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凌洪那么说,恐怕要大难临头了!
王肆哈哈大笑,心里定然是要以此来做把柄——这些话要是被皇帝知道了,对陶家的忌惮更深一层倒也没什么,只是怕凌洪官职不保,性命亦难保。
“好好好!我不敢得罪凌将军,我这就走!”
王肆一边叫手下人撤退,一边还不停地发笑,最后终于消失在巷口。
凌洪与阿链许久不见,两个人都很激动,互相寒暄起来。
还好其他人并未受伤,姚甸叶却跑过来,双眼含泪地对我道:
“三公子你受伤了?”
“没事,小伤而已。”我不在意地道。
许月胧在我身旁呆呆地立着,她神情复杂,也许是感念我替她挡了一箭,也许是受了惊吓惊魂未定,亦或许是其它什么我不希望的心思,比如她会不会很可惜这一箭没将我射死……
我不敢再继续想。
这次王肆准备得如此充分,一定是提前知道我们今天的行动,那么到底是谁给王肆通风报信呢?
西蔷儿一直在我们的监视之中,而且西蔷儿提前应该并不知道我们会在这家酒楼吃饭,王肆也就不可能提前就在酒楼里埋伏了武士。
看来陶府还有别的奸细,而且这个奸细提前知道了阿链的安排。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不能现在问阿链,倒是应该先提醒凌洪他的危险处境。
阿链和凌洪聊的意犹未尽,我趁此时从酒楼借来了纸笔,写了段话,告诉凌洪皇帝必会治罪于他,让他不要再见皇帝,回去后收拾好东西秘密来投奔陶府。
我找机会偷偷将写好的纸条塞给了凌洪。
他诧异地看了看我,虽然不明白我的用意,但也并未声张。
阿链邀他到酒楼里边喝酒边聊。
我则拉住许月胧没有进去,西蔷儿和姚甸叶看到了,问我们去哪里,我说去办点事儿,然后带着许月胧离开。
许月胧被我莫名其妙拉着走,生气地道:
“你疯了吗?你这样做,别人会误会的!”
“误会什么?”我停下来明知故问。
“你……我……”她眉眼间含着愠色,却欲言又止。
我盯着她,故意捉弄道:“你我怎么了?”
她像是看着一个怪物一样地看着我,虽然双唇紧闭,但表情却好像在骂我装模作样、厚颜无耻!
最后她只是硬生生问出一句,“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王太师府。”
这次她更诧异了,“你是真的疯了!那个姓王的刚才就要杀你,你现在还想自己送上门?”
看她那副着急的样子,我心里很高兴,看来她并不希望我死,我不觉嘴角扬起微笑。
“放心!我们不会有事!”我道。
我在运河边租了条小船,抄近路提前赶到王府外,隐蔽在王府对面的巷子里。
没过多久,王肆果然带着几个随从回来了。
待他快要进门时,我手中钢针用力弹出,电光石火间,王肆痛得闷叫一声,捂住自己脖子的一侧,回头高声道:
“什么人?快给我搜!”
许月胧吃惊地看着我,“你做了什么?”
我淡淡一笑,“王肆对你出言无状,我只是来替你出口气。”
她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再不走,我们可要被发现了!”我道。
我们原路返回,在运河边仍是坐上那条小船。
远处岸边王家的府兵正在四处寻人,而我们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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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船篷里。
“三弟弟也是够阴险的,还有暗里伤人的本事!”许月胧讽刺道。
我笑着道:“是王肆命人放冷箭伤我在先,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听人说三弟弟不学无术,可今日倒让我刮目相看了!”
我笑而不语,想去倒茶,不成想她也正欲倒茶,我的手不小心与她的手相碰。
她的手柔嫩白皙,扰起我心中一阵躁动。
我们的动作僵住,互相看了对方半晌。
许月胧霎时间满面绯红,装作不动声色地缩回手。
我若无其事地将一个杯子推到她面前桌边,为她倒了一杯茶。
许月胧拿起杯子还没等喝下去,船身猛然晃动一下,茶水洒到了她衣襟上。
船家在外面不知对谁吼道:
“你怎么划船的!怎么专往我这儿撞?”
对面有人回应:
“分明是你撞了我的船,怎么还倒打一耙!”
“你讲不讲理!我划得好好的,是你的船拐到我船上的!”
“明明是你撞的我!”
……
看样子是外面出了事故,我从船篷走出去想看看情况,结果两个船家已经用手中船桨互相攻击起来。
船身在他们两人动作下晃的厉害,许月胧也被迫走出来看个究竟。
“两位船家有话好好说,不要再……”
我本想劝说,可是不等我说完,船家已经不小心误伤了我,手肘怼到我腹部。
他二人越打越激烈,船桨撞击不断发出闷响。
“今天非要给个说法,要不然别想走!”
“呵!你把我的船撞坏了,我还要你给我赔偿呢!”
随着一方的船桨被击落入水,我身后也传来一声很大的落水声。
我回头一看,是许月胧不知怎么掉进了水里。
看样子她不会游泳,在水里胡乱扑腾着。
我赶紧跳入河里抓住她,将她救回船上。幸亏救的及时,许月胧只是呛出几口水便没事了。
“都住手!”我带着愤怒吼道。
两位船家见这边出了事,只好暂且罢手。
许月胧浑身湿透,轻薄的衣服贴在身上,身材的曲线一览无余。
我不能让人看到她这副样子,于是将她抱回船篷里。
船家过来询问:“公子,这位姑娘没事吧!”
我挡在许月胧身前,遮住船家视线,厉声道:
“若不是你只顾打架,她怎会落水!”
船家道:“实在不好意思,只是那个人他太过无理,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你今天若是有什么损失,我赔给你就是,你现在马上带我们去迎春客栈!”
“好好好,我们这就走!”
迎春客栈开在这条河的岸边,离得不远,几口茶的功夫就到了。
这期间我丝毫不敢回头去看许月胧,因为我怕自己控制不住地产生男人的那种念头。
此时此刻她迷人的样子足可以让任何男人失去理智。
船靠岸后,我对船家道:“你现在去客栈叫老板娘拿一件斗篷过来!”
船家照做。
不一会儿老板娘出来了,我快速将斗篷披在许月胧身上,带她进了客栈的房间里,并叫老板娘去买两套新衣服。
许月胧戴着斗篷上的帽子,好像很冷似地抱着自己的肩膀背对着我。
25. 陶玉阶篇:噩耗
我走过去,想要问她是否觉得冷。
她似乎有所察觉,微微扭过头,瞥见我正靠近她,就突然转向我,戒备地道:
“别过来!”
我停住脚,看到她湿答答的一缕碎发斜在清冷又柔弱的脸上。
黑色的斗篷遮住她的身体,她又双臂紧抱,这使我更加忍不住多想,脑海中浮现刚刚从水里救出她时的样子——她身型并不丰腴,却凹凸有致。
我让自己平静下来,知道自己实在不该在这种时候冒犯她的美好,就算是想一想也不应该。
“如果冷的话,就去床上盖好被子暖一暖。”
我说完便离开房间,关好了房门,在门口守着。
不久之后,老板娘买了衣服回来,我要她把衣服送进去,让许月胧换上。我则去另一个房间换下湿衣服。
等我换好回到许月胧门外时,听见屋里的老板娘正在和她说话。
“夫人您的皮肤可真好!老申我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如夫人这般光滑白嫩的!”
此时此刻,我脑海中产生了联想,有一种很炙热的东西在我四肢百骸中翻涌,那是一种难以控制却必须控制的情欲。
老板娘很快从房间里走出来,我让她把我们弄湿的衣服拿去洗干净。
老板娘把我们当成了夫妻关系,笑着道:“客官快进去吧!你夫人已经换好了!”
我没有纠正她,心里反而很高兴,多赏了她二两银子。
走进房间,许月胧已经整理好头发和衣服,端坐在椅子上。
我不知道我哪根筋抽搐,不由自主问了一个很突然的问题:
“如果我大哥没有死,你会喜欢他么?”
她愣住了,心里不知在考虑着什么,良久才道:
“这种事谁又能说得准呢?我与你大哥当初也并不熟识。”
她的回答模棱两可,我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难过。
她起身又道:“我们该回去了!”
我道:“你换成这身衣服回去,只怕他们看到了会多心。”
我把她单独带走,她原本就担心别人会误会,如今连衣服都换了,自然更是担心别人会多想。
“那该怎么办?”
“我已经让老板娘把你的衣服拿去洗了,今日阳光大好,很快就能晾干,等衣服干了再回去也不迟。”
她不说话,表示同意了。
我手臂上的箭伤虽然不深,却因为一直没有包扎,刚刚又沾了水,这会儿感觉到有些疼痛,伤口处的血又一次渗透了衣服。
许月胧斜睨着我,道:“你的伤……没事吧?”
她好不容易关心起我,我不想错过机会,故意往重了说:
“沾了水,现在疼得厉害!要是化了脓,以后这条手臂可能就废了!”
她似乎信以为真,皱了皱眉,然后走出去跟老板娘要了伤药和纱布。
“将衣袖撩起来!”她命令似地道。
连关心人都要这么态度冰冷,我不禁偷偷地勾了勾嘴角,感到无可奈何又心满意足。
我撩起衣袖,她纤纤玉手轻柔地为我上药包扎。
此时我已经完全不知道疼了,目光落在她脸上就不想移开。
她始终低着头,问我:
“那个王肆被打的事,也是你干的吧?”
我只顾盯着她看,明明听到了她说的话,却好像没往脑子里进似的,忘记了回答。
她突然抬起头,又一次问道:
“到底是不是你?”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目光一惊,才回过神来,道:
“哦!是!”
她又继续低头为我包扎,“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那日我们游船时他对你无理!”
她依然按部就班地帮我缠好纱布,什么都没说。
直到给我包扎好,她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又道:
“我的家人什么时候才能到上都?”
“我派去的人应该已经到了沁州,很快就会有消息。”
许月胧神色中浮现出一丝喜悦。
我担心她待在这里会感到无聊,所以问她要不要去听戏,她没有推辞。
也是巧合,今天戏院里唱的是一出父母历尽艰辛寻子的故事,故事的结局是一家团圆。
许月胧眼里泪光闪烁,应该是想到自己被困在陶府多年,而她的爹娘却未曾来看过她,与戏里的情节大相径庭而感到难过。亦或许是因为想到很快要与家人团聚,所以感到欢喜激动。
看完戏,时间已到傍晚,我们回到客栈换回原来的衣服,租了辆马车,一同回到府里。
西蔷儿从杏屏院里匆匆走出来,问道:
“公子和夫人去哪里了?大家都很担心!”
我只说我的房间还缺些物件,让许月胧帮我去挑选了。
许月胧用异样的眼神看了看我,道:
“西蔷儿,帮我送送三弟弟!”
“不必了!”我转身就走。
不知西蔷儿是遵了许月胧的意,还是自己的主意,小跑过来追上我:
“三公子,您等一下,奴婢有话想说!”
我停下来,“什么事?”
她犹犹豫豫,想说又不敢说似的。
“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去父亲那里了!”我道。
“等一下!”她突然抓住我手腕。
我十分厌恶,看了看她那只手,又看着她那张脸。
她对上我冰冷的目光,眼睛里透露出些许惧色,连忙收回了手,扮出一副怯懦无辜的模样来:
“奴婢是想,您把小梨调到了杏屏院,您院子里一定缺人手,蔷儿虽然笨拙,但是如果能去照顾三公子,定当尽心尽力!”
尽心尽力?
我心里不禁发出讽刺的一问。
五年前我也以为她是个尽心尽力的奴婢,可是她却在我茶中下了毒!
我看似平静地道:“我那里不缺人手,你用心照顾少夫人就好,若是少夫人有什么闪失,我可决不饶恕!”
我这么说,也算是敲山震虎,让她不敢对许月胧做什么坏事。
“三公子,奴婢不是不愿意服侍少夫人,只是奴婢在府中多年,一直的愿望就是到三公子身边去,三公子就成全奴婢一片心意吧!”
西蔷儿还不甘心,那副摇尾乞怜的虚伪面孔令我深恶痛绝。
我委婉道:“这件事以后再说吧!我现在要去父亲那里!”
我转身离开,憎恨的表情终于瞬间就肆意地浮于面上。
……
去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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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后,把今天发生的事讨论了一番。
我总觉得今天发生的事太过蹊跷。而且从如今的形势来看,无论是王管还是皇帝,都不敢真的对我和阿链怎么样,因为一旦我们出了事,父亲一定会跟皇帝鱼死网破,那他们今天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想到那日在猎场射箭之后,王管对我说的那句“陶三公子可真是深藏不露啊!”,所以今天只是为了试探我的武功吗?
父亲眼睛里藏着深不见底的意味,似乎已经有了什么计划,准备对皇权发出挑衅。
我回到自己的院落,朔川好像等了我许久,急忙跑过来道:
“公子,您可回来了!”
我见他神情急迫,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您派去沁州的人回来了!事情不太妙!”
我心头一震,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赶紧叫他们前来禀报。
听完以后,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五年前岳父那么急切地求我娶回许月胧。
原来前些年因为大锦民生凋敝,岳父家的生意并不好做,家底眼看就要赔光。
为了能让许家的生意起死回生,岳父与私盐贩子合作,在自己店里贩卖私盐。
在大锦,贩卖私盐是重罪,全家人都要受牵连。
我猜测岳父大概是因为听到了一些风声,知道自己已经被官府盯上,事情很快就会暴露。所以为了不连累女儿,才让许月胧嫁到上都来避祸。
毕竟褚右河是保不住许月胧的,而陶家可以,不会有人敢来陶家抓人。
后来,就在我与许月胧大婚的那天,岳父果然被查了出来,不仅被抄家,还被斩首示众。
许月胧的母亲和哥哥妹妹都被关进大牢。岳母因为身体不好,在狱中病死;许月胧的哥哥也因为没钱打点狱卒,被活活打死;许月胧的妹妹则被那些狱卒卖给了人贩子而下落不明。
这个噩耗令我心如刀割,我本想让许月胧一家团聚,让她开心,可是如今我该如何向她交待……
我愣愣地坐在那里,心里乱成一团。
“公子,您没事吧?”
朔川就站在我旁边喊我,我却感觉他的声音那么遥远……
第二天早膳时间,许月胧像往常一样,默默地吃着饭,而我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她有权利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可是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会悲痛欲绝。
吃过饭,我很怕她会问起我派人去沁州的事,所以特意避开她匆忙离席。
路上,我恰巧遇见褚右河在散步,想到他应该知道许家的事。
我有意无意提了一句:“我长嫂的家人,褚记室应该都认得吧!”
褚右河怔了怔,神情紧张起来,半晌才道:
“认得,多年前在沁州时见过几面。”
我不知该如何问下去,毕竟他肯定也没有告诉许月胧许家已经出了事。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告诉她,但是我知道即便是我,也难以对许月胧开口。
想了想还是不必多问了,便无声无息地走开了。
事到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许月胧的妹妹。如果能找到她,或许会给许月胧一些慰藉。
我命朔川亲自去一趟沁州,去审问那几个把许月胧的妹妹卖掉的狱卒,希望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26. 许月胧篇:轻生
连续多日,陶玉阶很是反常。从前他看到我时不会刻意躲闪,可是最近他总是逃避我的目光。
因为他派人去沁州接我的家人,所以我这几日见到他都是客客气气,担心惹到了他他会反悔。
谁知我每次想要问起我家人的事,他就已经消失在我身边,不知去向。
我感到很不安,所以就去他那里找他,想问个清楚。
但是朔川告诉我,陶玉阶刚刚去姚甸叶那里教她写字去了。
陶玉阶这个人,表面上好像很不近女色,但是背地里却与西蔷儿不清不楚,如今又去姚甸叶那里献殷勤。
孤男寡女在一个房间里,挨着坐在一起写字。我想到那种画面心口就有种闷闷的感觉。
我对身后跟着的西蔷儿说道:
“甸儿妹妹活泼伶俐,惹人喜爱,公爹一直很看重她,我想以后说不定要将她许配给三弟弟,到时候你可就没机会了!”
西蔷儿默不作声,忧虑却浮在她眉眼间掩藏不住。
路上,我突然想去离原斋看看褚右河,便叫西蔷儿先回去了。
我到离原斋时,褚右河恰巧刚从外面回来。
他又是眉头紧锁,看起来情绪不高。
我问他从哪里回来,他说刚从姚甸叶那里回来。
我于是便明白过来,他定是看到陶玉阶与姚甸叶在一起,所以心情沮丧。
我们踩过绿油油软绵绵的草地,走到小桥之上,底下流水里有几条小鱼清晰可见。
“近日可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褚右河看着河里的鱼问我。
“我查到陶絮风的死可能与陶玉阶有关,可是我还没找到证据。”
褚右河转过头惊异地看着我,道:
“那你为何觉得是陶玉阶干的?”
我将陶玉阶与西蔷儿勾结害死陶絮风的来龙去脉的猜测都告诉了他。
褚右河低眉思忖片刻,道:“这些也只是你的猜测,西蔷儿只是个奴婢,她没这么大胆子,说不定是陶玉阶自己下的毒。”
我的确也并不肯定,于是道:“我会想办法找到证据,只是最近我还不能得罪陶玉阶。”
“为何?”
“陶玉阶派人去沁州接我的家人,等见过了家里人,以后再慢慢找机会对付陶玉阶。”
“什么?陶玉阶真的派人去了沁州?”
我不明白为什么褚右河突然神色大变,像是听到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陶玉阶是这么说的。”我道。
他那种奇怪的神情持续了良久,最后轻叹一声,用一种悲悯的目光看着我道:
“胧胧,有件事我本来想瞒着我,可是事到如今只怕是瞒不住了。”
我大为不解,心想他指的难道是他喜欢姚甸叶的事?
我努力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挤出一丝笑容,道:
“有什么事尽管说就好。”
他双唇张开又合上,看起来很为难,顿了顿,他终于开口道:
“其实……伯父伯母都已经不在了!”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褚右河将我爹贩卖私盐被斩首,我娘和哥哥死在狱中,妹妹下落不明的事情都告诉了我。
这个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我头脑已然混沌,心上如万箭穿心,眼前昏天暗地,最后什么都不知道了,晕了过去。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醒来时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好像有无数个人在对我说“你家里人都没了,你什么都没了”!
我什么都明白了,原来,爹爹并不是因为想攀附权贵才让我嫁给陶絮风,爹爹那是为了救我。爹娘也并没有把我丢在上都就不管我的死活,而是她们已经没了,没办法再管我了。
而我,这五年,心里一直在怨恨他们……
我不配做他们的女儿,我愚蠢,我自私,我不孝……
我回想起在沁州长大的那些年,母亲对我悉心教导,父亲虽然生意很忙,但回家后经常带回礼物来哄我,哥哥总是喜欢追着我跑,妹妹常常眨着眼睛求我给她讲故事。
那些场景都还历历在目!
本以为很快就能再次见到他们,可是我错了,全都错了,我什么都见不到了。
这个世上,已经没有我可以依靠的人了!
我失魂落魄,痴痴呆呆盯着房梁。
这五年在陶府的屈辱卑微已经令我疲惫不堪,如今五年前我就已经家破人亡的消息,更是令我心如死灰。
我觉得活着只会有更多的痛苦。
我浑浑噩噩,不知怎么下的床,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总算找到一条白绫。
我踩到椅子上,将白绫挂在房梁,然后双脚将椅子踢开,准备结束所有的痛苦。
不消片刻,我觉得难以呼吸,静静地闭上眼睛。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将白绫截断,我猛然向下跌落,最后落在陶玉阶怀里。
我急促地呼吸和咳嗽,陶玉阶拼命喊道:
“快去叫孙大夫!”
他的声音很急切,我抬眼瞧见他眼角猩红,目光中有莫名的恐惧和不安。
我慢慢恢复了正常的呼吸,但是觉得浑身无力,半睁半闭着双眼瘫在陶玉阶怀中。
他将我抱到床上,随后紧紧攥着我一只手。我仿佛感觉到我那只手在发颤,恍惚中竟不知是他在抖还是我在抖。
他坐在床边默不作声,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
没过多久,孙大夫被小梨匆匆带了进来,陶玉阶只好让到一边。
孙大夫查看我的脖颈,又为我把了脉,然后道:
“救得及时,少夫人没有大碍!只是悲伤过度,所以身体虚弱。”
孙大夫让小梨随他去抓药。
他们刚出门,西蔷儿跑了进来:
“奴婢去吃饭的功夫,少夫人怎么就……”
陶玉阶木然地道:“你先出去吧!”
西蔷儿大概是担心陶玉阶会责怪她看顾不周,所以应了声“是!”,便痛快地退下了。
陶玉阶再次坐在我床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双眼朦胧中好像觉得陶玉阶褪去了一身的清朗,一下子憔悴了许多。
“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你妹妹。”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
看来他已经完全知道我家里发生的那些事了。
没错,我突然意识到我的确还不能死,我还有个妹妹,她或许还活着。如果我死了,那她就真的失去唯一的亲人了。
我挣扎着缓缓坐起来,声音微弱地道:“真的可以帮我找到妹妹么?”
陶玉阶目光温柔,抬起一只手轻轻抚过我耳侧,手指一点点延伸到我脑后的发丝间,那样轻柔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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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微微将我的头向他身体的方向拢过去,然后抱住我,听起来十分卑微地沉声道:
“只要你不再轻生,我什么都答应你。”
他的怀抱竟让我感到几分慰藉,错误地觉得他就是我可以依靠的人。
这种感觉让我的悲痛得以释放,两行眼泪滑落,不停地淌在他衣衫上。
很快,我轻生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陶府。
褚右河,陶链,姚甸叶,甚至连陶光都赶过来看我。
褚右河懊悔不已,自责道:“当初就是怕少夫人知道了会轻生,所以迟迟没有说出口,没想到如今还是……”
我并不怪他瞒了我这么久,毕竟他也是好意。
陶光临走前嘱咐陶玉阶一定要尽全力寻找我妹妹。
说到底当初陶絮风把我娶回来也算是无意中救了我一命,可是毕竟陶家人还是害死了秋梨,我不需要他们的同情,不过就是为了我妹妹所以我还是对他们表示感激。
姚甸叶泪流满面,双眼红肿,趴到我床边哭着道:“胧姐姐,甸儿的爹娘也不在了,以后甸儿也是你的亲人,我就把你当成我的亲姐姐。”
见她情真意切哭得伤心,我愈加肝肠寸断,也跟着又落下泪来。
……
就这样许多日子,我少食寡言,形容渐渐消瘦下来。
陶玉阶日日都来看我,时常给我带来些新鲜玩意儿。
今日一反常态,已经临近深夜,他还没有来。
我竟觉得少了些什么似的,有点期盼他能来。或许是因为想从他那里打听妹妹的消息吧!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不过还好,晚上坐在院子里的杏树下,会偶尔有凉风吹过,便觉得舒适了一些。
我呆呆坐在那里翘首以盼,满心期待着陶玉阶能从门口走进来。
今日轮到小梨守夜,她在旁边陪着我。
良久良久,门口一个人影都没有。
我心里很失落,起身准备回屋休息。
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口的方向有细微的动静,我回头一看,陶玉阶正走进来。
他双手托着一个很大的盒子,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
我好奇地看着那个盒子,不知道他又弄来些什么东西给我看。
“先前答应你把你的家人接过来团聚,可是我没有做到,现在只能把这个给你。”
陶玉阶将盒子放在树下石桌上,缓缓将它打开。
我借着灯光看过去,眼泪顿时奔涌而出。
盒子里装着的是用陶土做成的彩绘泥人,这些泥人的表情和形态并不那么规矩,有些滑稽可爱。但是能看出来,它们分别是爹娘和弟弟妹妹的形象。
要是我的家人如今还安好,或许我看到这些泥人还能被逗笑,可是如今的情况,我反而觉得愈发难过。
我瘫坐在地上,抱住石桌上的那个盒子,难以自控地放声大哭。
小梨蹲下身,流着泪劝慰道:
“少夫人,您日日不怎么吃东西,也不大说话,眼下又这般伤心,万一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三公子,您也是的,偏要拿这些东西来惹少夫人伤心!”
我不知道陶玉阶是在哪里弄到这些泥人,按理说他对我家人的样貌并不熟悉,所以他一定是大费了番周折!
虽说我看到这些泥人后更加思念家人,可是我没办法不从心底里对他产生几分感激。
27. 许月胧篇:风流
我想起陶玉阶之前派人去过沁州,于是问他:
“我哥哥一向身体很好,为什么也会死在狱中?还有我妹妹,她不是应该也在狱中,为什么会下落不明?”
陶玉阶道:“你哥哥是被狱卒害死,你妹妹……她是被狱卒卖了出去。”
我真的不敢相信,我家里人除了爹爹,其他人不过是受连带之罪,需要坐牢,但并不是死罪,那些狱卒既没有处死我哥哥的权力,也没有把我妹妹擅自卖掉的权力,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泪痕斑斑,转过来抓住陶玉阶的手,这是我第一次求他:
“带我去沁州可以吗?我想亲自去问问那些混蛋把我妹妹卖到哪里去了!”
我知道这个要求可能很难办。因为若不是我已经嫁到太尉府,已经不算是许家的人,我也早就该被收监的。
如今虽然不会被收监,但我毕竟是罪犯之女,回到沁州只会给陶家丢人,说不定陶家还要因为陶氏的荣耀把我赶出家门。
我不怕被赶出去,我巴不得远离这个令我痛苦的地方,只是在那之前我需要先给秋梨报仇。
没想到陶玉阶丝毫不犹豫,痛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
“明日一早收拾好东西,我来接你。”
……
第二日一早,陶玉阶果然说到做到,早早让朔川把马车停在杏屏院门口。
我上了马车,小梨将收拾好的行囊递给我。
大概是因为陶玉阶不想让府里太多的人知道我是罪犯的女儿,所以没打算让小梨跟去,以免她知道了会说三道四,毁坏陶氏声誉。
毕竟府里的下人们只知道我家人死的死,丢的丢,却还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但是我们行至大门外时,褚右河和姚甸叶却在那里等着。
说是因为他们故乡都在沁州,所以想跟着我一起回去。
我想一定是陶光不太放心,所以让褚右河保护陶玉阶,又让姚甸叶跟着照顾陶玉阶起居。
褚右河能去,我心里很高兴,沁州是我与他相识相知的地方,有很多我们的回忆。
而且褚伯父是沁州刺史府上的长史,这次说不定还能托他父亲帮忙。
……
一路上山山水水,累了我们就会停下来休息,白天赶路,晚上就找客栈住下。
这日经过一个叫阔县的地方。
马车驶到城门口时,夕阳西下,我正感觉疲乏而昏昏欲睡。
“吁~”
朔川突然让马停下。
马车外有人高声地笑道:
“可算盼来了!想必这就是陶三公子的马车吧?”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拦我们的马车?”朔川疑问道。
那人道:“这位小少年不记得我了吗?今年陶太尉寿宴之时,我还在陶府见过你。”
我被外面的对话打扰,困意全无,见陶玉阶走出了马车。
车帘外,那个说话的中年男人穿着官服,脸上满是谄媚地对陶玉阶施礼:
“陶三公子光临本县,实属本县的荣耀,若陶三公子不嫌弃,能否到蒋某府上入住,以表我一片心意!”
“原来是蒋大人!”陶玉阶恭敬回礼。
姚甸叶在马车里好奇地问褚右河:
“褚哥哥,那人是谁啊?”
褚右河道:“蒋崇,先前在上都做工部员外郎,后来皇宫修缮太坤宫时,他督办不力,被圣上贬到此处做了县尉。”
姚甸叶道:“难怪他说去过家主寿宴,原来就在那时!”
陶玉阶在外面与那个蒋崇交谈起来。
“蒋大人是如何得知今日我们会到阔县?”
“蒋某哪知是今日,我已经在此处等候多日了,只是今日才把陶三公子盼来!”
“那又是谁告诉蒋大人我们有外出的行程的?”
“这个嘛……”蒋崇面露难色,想要蒙混过去,“我们先不说这个,陶三公子远道而来,不如先去我府上,我命人准备些薄酒以作款待!”
我见蒋崇身后还立着好几个人,看样子都是随蒋崇一起来迎接陶玉阶的。
陶玉阶委婉地拒绝:
“蒋大人的好意小辈心领了,只是这次的行程是办私事,不敢劳烦大人,我们自会去客栈住下!”
蒋崇还想挽留,“陶三公子,陶三公子……”
陶玉阶毫不留情上了马车,命朔川将马车赶至城中。
我们最后在一家客栈住下,我就住在陶玉阶隔壁,姚甸叶和褚右河住到我们楼下的房间。
由于旅途疲惫,吃罢饭我回到房间就先睡了一觉。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妹妹莹粟千里寻亲找到了我。
她满脸笑容地向我跑过来抱住了我,我开心极了。可是下一刻,妹妹手中一把匕首插入我的心脏。她脸上的笑容也变成阴险和愤怒。
我猛然从梦中醒来,惊出一身冷汗。
还好只是一个梦,我缓缓神下了床,走出门想叫伙计准备些热水让我沐浴。
路过旁边陶玉阶房间时,里面却有些异样的动静。
好像是女子的嘻笑声和娇嗔声,甚至还有……呻吟声!
好一个陶玉阶!在上都有他那个大官爹爹管着,他不敢胡来,如今出来了可算释放天性了!
我心里莫名有一股火窜了上来。
而此时房间里又好像传来了撕扯和摔摔打打的声音——玩得够激烈的!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匆匆往楼下走,心想他这副嘴脸真应该让姚甸叶看看,看看她喜欢的是个什么东西!
恰巧姚甸叶正往楼上走,与我在楼梯上相遇。
我替她感到气愤似的,抓住她的手。
“怎么了胧姐姐?”
姚甸叶疑惑不解地被我生生拉着走到陶玉阶房门前。
里面女人的叫声还在继续,我用力将门踹开,房间里的画面可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不是一个,是四个!
四个女人衣衫不整,两个坐到了地上,一个趴在了床上,还有一个,白嫩的双臂正环在陶玉阶脖颈上。
见我们出现在门口,屋里五个人齐齐朝这边看过来。
陶玉阶脸都黑了,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吆!公子原来还叫了别人来,早知道我们何必这么费劲!”
那个环住陶玉阶脖颈的女人娇柔地说着,胸前的红肚兜格外扎眼。
“闭嘴!”陶玉阶似怒非怒,看似很轻松地将那个女人推开。
姚甸叶手指动了动,我见她眼睛湿润,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陶玉阶带着嫌弃的表情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毫不羞耻地走过来:
“这是误会!”
他这句话却是冲着我说的。
我鄙夷地一笑,“你好好跟甸儿妹妹解释吧!”
说完,我转身回到自己房间,将门大声地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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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脑子里全是刚刚陶玉阶房间里的画面。
明明只一会儿的功夫,我却觉得时间漫长。终于,房门被敲响了。
我快步走到门旁边,侧身靠在门上,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些:
“三弟弟多么风流原本与我不相干,只是我毕竟是你的长嫂,也有规劝的职责,三弟弟以后还是检点些,要不然我回去也没法跟公爹交待!”
陶玉阶在门外道:
“能否出来听我解释一二?那几名女子是自己跑到我房间的。”
我不信他所说的,我分明听到了那些不堪的声音。而且那几个女的为什么要主动跑到他房间去?难道就因为他长得好看?呵!
“三弟弟何必跟我解释?我也不过是规劝两句,听不听就是你的事了!”我道。
本以为陶玉阶又会找些什么说辞来打发我,可是门外半天没了动静——看来他已经走了。
也对,原本他也不会在意我说些什么,我在这儿乱想什么呢!
我闷闷回去坐下,听见隔壁有说话的声音,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我胸口感到窒闷,说不清是什么原因。
也许是因为觉得甸儿妹妹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这样一个风流浪荡子,我心里都为她伤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隔壁说话的声音消失了。
想必陶玉阶再怎么荒唐,眼下被我和姚甸叶一搅和,也该知道收敛了,大概已经让那几个女子回去了。
这样也就应该罢了,可是我却懒待做任何事情了,也不想沐浴了。
我回到床上躺下,闭上眼以后,陶玉阶曾经在梦楼亲吻我额头的画面却浮现出来。
刚刚……陶玉阶是不是也亲了那些女人?
“咚咚咚!”
胡思乱想才刚刚开始,门外又传来敲门声。
“客官,本店为您准备了安神香,麻烦您开门取一下!”
原来是店伙计。
今夜我也许真的会用到安神香,于是起身去开门。
门一打开,店伙计旁边,陶玉阶正站在那儿。
我拿过店伙计手中的香炉,想要立刻把门关上,可是陶玉阶眼疾手快,一只手抵在了门上。
店伙计估计就是被陶玉阶故意叫来的,看见我们的情状,他很有眼色地离开了。
“三弟弟有什么事么?”我冷冷问道。
他不回答,反而问起我来:“今晚你很需要这炉安神香么?”
他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笑笑,正正经经回答道:
“近日有些水土不服,难以入眠也是正常的,正好需要这炉安神香。”
陶玉阶不作声,我抬眸偷瞟他时,他正直直地盯着我看。
“三弟弟若是没什么事就请回吧,我要睡了!”
我试图再次关门,可是他那只手力气真的不小,我用了十足的力气也推不动那扇门。
奇怪的是,尽管他这样无理,我心里竟没有多少气恼。
他突然温柔地抱住我,我双臂无处安放,拿着香炉那只手握的更紧了些。
我刚想让他放开我,他就说道:
“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然后他松开了我,回自己房间去了。
他走之后,我竟突然没有了胡思乱想,心里生出了一种安心的感觉,这一夜都睡得很安稳。
28. 许月胧篇:道士
第二天清早,姚甸叶叫我去一楼用早膳。
边下楼,她边对我道:“昨晚的事一定是误会,胧姐姐可千万别跟三公子置气。”
我听着这话有些别扭,脸上莫名有点发热,心慌得想要解释些什么。
“三公子不是那样的人,定不会沉迷美色而不知进取!”
原来姚甸叶只是以为我这个长嫂的角色会担心陶玉阶不成气候。
我放下心来,还好她没有多想!
“妹妹就这么相信三弟弟么?”我道。
“是,昨夜刚看到那几个女子时,我也真以为三公子做了什么,可是后来三公子说是误会,我又仔细一想,确实应该是误会,因为我时常都觉得三公子他甚至有点不近女色!”
瞧见姚甸叶那样认真地说着,我真的觉得她太过天真,被陶玉阶骗得不轻,或者也可以说是被陶玉阶那副好皮囊给蛊惑了。
他怎么会不近女色!他花花的很!
我们到楼下时,陶玉阶已经在单间里坐下。
我装作没看到他,坐得离他老远。
大概是我的表情显得不大对劲,朔川和褚右河在那里面面相觑。
就在微妙的气氛凝滞的时候,门外一阵笑声离我们原来越近——昨日城门外那个叫蒋崇的县尉带着四五个人走了进来。
“陶三公子,抱歉抱歉,不经传唤多有打扰了,只是担心此时不见,陶三公子就要离开此城,还望三公子见谅!”
蒋崇那副卑躬屈膝的嘴脸让人作呕。
陶玉阶大概见惯了这样的人,看都不看他一眼。
蒋崇见他这般,眼睛里生出了几分畏怯,随后又笑着道:
“昨夜那几个舞姬,陶三公子可还满意?”
我这才明白,原来那几个女人是蒋崇派过来讨好陶玉阶的,的确是我误会了。
蒋崇正眼巴巴期待着陶玉阶给出一个惊喜且满意的回答。
陶玉阶却对朔川使了个眼色,朔川会意,走出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将昨晚那几个女人带了进来。
“蒋大人说的,是这几个人么?”陶玉阶面色平静地道。
蒋崇好像觉得自己做对了,笑脸应道:
“这几个舞姬正是蒋某孝敬陶三公子的!”
我心里暗暗讥笑,蒋崇明显比陶玉阶大上个二三十岁,反倒好像陶玉阶是他爹似的,说什么“孝敬”!
陶玉阶目光从蒋崇身上扫过,然后对舞姬道:
“你们几个,将昨天的事好好跟蒋大人说说吧!”
其中一个舞姬怒上眉梢,愤然道:
“大人,您要是看不惯我们几个,大可以把我们撵出府,何必要我们来自取其辱?这个公子长得跟美玉似的,可惜脾气太大了,完全不解风情,昨晚我们好心好意地伺候他,他不仅把我们通通推开,还叫人把我们抓起来关了一晚上呢!”
她这一番话说得一气呵成,语气中还带着嗔怪,让蒋崇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蒋崇听完,顾不得安慰自己那几个娇滴滴的舞姬,却大惊失色对陶玉阶拱手一拜,道:
“陶三公子,实在对不住,我这几个舞姬不懂事,惹得您不悦,惭愧惭愧!”
陶玉阶不理会他,反倒朝我这边瞅了瞅。
昨日我冤枉了他,当下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便假装继续吃自己的饭。
蒋崇双目瞪视着那几个舞姬,正色道:
“你们几个没用的东西,还不下去!”
舞姬们本来就受了昨日之辱,现在又被蒋崇责怪,顿时满脸委屈,撒起娇来:
“大人~您……”
埋怨的话还没来得及听,蒋崇语气更严肃了些,命令道:“下去!”
舞姬们嘴里嘟囔着,只好蔫蔫儿地离去。
看到那些舞姬的行为做派,可以想象得到昨晚陶玉阶定然废了些力气来摆脱她们的纠缠,所以我才听到了那些声音。
蒋崇气恼的脸色在转向陶玉阶方向的那一刻,立马变成了谄笑。我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变脸如此之快!
“陶三公子,昨夜的事是蒋某唐突了,今日我又准备了薄礼,留给您路上用。”
说罢,他冲他身后的奴仆们招招手。
奴仆们走上前,将手中托着的木箱纷纷打开。
一箱箱珠宝金银被展示出来,光彩熠熠,可真是大手笔!
“蒋大人这是何意啊?”陶玉阶没有看着那些珠宝,反倒意味深长地盯着蒋崇。
蒋崇笑道:“陶三公子不必客气,这些只是小意思,以后蒋某若是能回到上都,还指望陶太尉能多加照拂!”
陶玉阶垂眸,一只手搭在桌子上,食指在桌上轻轻一击,用罕有的冷峻口吻道:
“蒋大人,您可知道贿赂官员家属是何罪名?”
他这句话说的似乎平平淡淡,但是却让人觉得一种冷厉之气扑面而来。
我也是头一次见到陶玉阶这副浩然正气的模样,如若他不是陶玉阶,我甚至会从心底油然生出一丝崇敬之意来。
然而也许这一切都是假象,也许陶玉阶只是觉得当着众人的面不方便收礼罢了。
蒋崇神色慌张,仿佛脸上的肉都在颤抖。
他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当下却在一个没有官职的年轻后生面前“哐当”一声跪在地上:
“蒋某只是想与公子交个朋友,并非贿赂,还请陶三公子不要恼怒啊!”
陶玉阶冷冷白了他一眼,起身走出房间,朔川跟了出去。
姚甸叶偷偷在我耳边道:“胧姐姐你看,我就说三公子是个好人!”
我哭笑不得地扬了扬嘴角,也要回房间收拾行李了。
回去的时候经过陶玉阶房间,偶然听到陶玉阶在跟朔川说话:
“这个蒋崇,简直是大锦的蛀虫,将来有机会定要惩治了他!”
我心里疑惑起来,难道陶玉阶真的还有如此正直的一面?
……
我们再一次启程,今日阳光大好,却又不怎么热。
姚甸叶心情很好,哼起沁州的小调来。
听着这小调,我想起我们小的时候,母亲常用这个方法哄我们睡觉。
万般伤感之下,我掀开车帘,探出头去,眼睛里噙着泪,凄凄地望着路上的山林草木。
“魂儿,魄儿,今非昨,青山绿水人间事,情缘未了还复来……”
不知不觉中,姚甸叶哼着的小调被这个歌声掺杂了进来。
这个声音好像是从我们马车后面传来的。
我循声望去,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骑着毛驴离我们越来越近,渐渐地与我们的马车并排行驶。
他只顾一遍遍唱着那只歌,我倒没太在意,可是行了一段路之后,陶玉阶却让朔川把马车停了下来。
他下了马车,对老道施了施礼。
老道眼睛里什么都看不见似的,完全不理会,继续唱着歌,骑着毛驴往前走。
陶玉阶快步跟着那头毛驴,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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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说:
“这位仙者,能否与俗子交谈一二?”
老道继续让毛驴走着,没有回头,却丢下一句话:
“快些走吧!马上要下大雨,前面那座山坡上有一道观,能避雨!”
我心里觉得好笑,现在太阳很大,晴空万里,怎么可能下大雨呢?也不知这道士是哪里来的,有点疯疯癫癫!
可是那老道话音刚落,他那头毛驴竟飞奔起来,竟跑的比马还快上几倍,转眼便消失在山坳里。
我瞬间觉得这老道非同一般,有了几分敬畏。
陶玉阶回到马车,看起来心事重重。
朔川在外面突然说道:“公子,我认出来了,刚才的道长就是灵山的通天道长,之前家主请他到府中给您看过病,当时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就离开了。”
陶玉阶沉思片刻,没再提到那老道,只让朔川快快赶路。
也真是奇怪,老道的话竟灵验了,我们又行了一段路以后,天空突然惊雷滚滚,乌压压大片的黑云压到山头,瓢泼大雨须臾间倾盆而下!
道路被雨水弄的泥泞不堪,车轮陷进了泥坑里,最后还是三个男人一同努力将马车推了出来。
马儿拉着马车继续艰难前行,直到朔川在马车外喊道:“公子,此处山坡上果然有一个道观!”
我们都觉得很庆幸,总算有个地方能避雨。
一行人撑伞的撑伞,戴斗笠的戴斗笠,踩着泥泞的山路往山坡上走,非常的狼狈。尤其陶玉阶他们刚刚推马车时,衣服已经湿了大半,下面的衣摆上占满了泥巴。
上山的路太滑,要不是陶玉阶在旁边扶了我一下,我险些摔倒。
终于到了道观外,见上方牌匾写着“天一观”三个大字。
门是关着的,朔川过去敲门,也许是因为雨声太大,里面许久无人应答。
敲第三次门时,门终于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身着道服,体型微胖的道士。
他撑着伞,两颗眼珠滴溜溜转,将我们所有人都扫视了一遍。
“这位道长,我们途径此处,遭逢大雨,能否借住一晚?”朔川礼貌地道。
那道士双眼盯了盯朔川腰间的刀,“稍等,我去问问观主!”
他语调中似乎有几分傲慢或者说是敌视的意思,“吱呦”一声又将大门关上。
倒也能理解,荒郊野岭的,朔川他们都带着刀,难免让人产生惧意。
良久过后,大门终于再次打开。
这次多出来一个人,看样子就是这里的观主了。
他倒是客客气气,对我们施了一礼,微微笑着道:
“几位客人想必是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快请进!”
这观主好生奇怪,虽然说话客气,却并不面善,身型也五大三粗,与他身边那个微胖的道士一样,完全不像是修仙问道之人的气场。
那观主的一对又粗又黑的眉毛微微一挑时,甚至有点奸滑的凶相。
只是眼下大雨滂沱,也顾不得多想,我们一起走了进去。
路过前殿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里面神像的表情都不大对劲,显得有点愤怒和焦躁。
我眨了眨眼,转头瞧向陶玉阶。他仿佛并没有特别留意这些奇怪的地方,只专心跟着两个道士往前走。
也许是我太过疲乏,所以思虑过甚了。
观主把我们带到一间客室,笑道:
“几位先坐,我叫人准备些吃食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