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蒂尔达女王》 1、归途 西西里的气候一向温暖宜人,一年四季都笼罩着明媚的阳光,因此当英格兰的琼发现巴勒莫此时竟阴雨连绵时,她在心中感受到一层微妙的不快,或者说不祥的预感。 好在雨天并没有影响船只的顺利靠岸,她下了船,她的嫂子,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紧紧跟在她身后,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同她一起再次踏上西西里王国的土地。 她曾做了十二年的西西里王后,是西西里的女主人,她和她已经去世的丈夫,西西里国王威廉二世的婚姻不算特别愉快,但出于对她父亲的敬仰,威廉二世一直给予了她充分的尊重,是以她对这片土地虽然谈不上热爱,但也不至于抗拒。 得知她们到来的消息,现在的西西里国王坦克雷德一世早早派人前来迎接她们,众多熟悉的面孔里,她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坦克雷德一世的妻子西比拉王后介绍称她是东罗马帝国皇帝伊萨克二世的女儿伊琳娜,她即将成为她的儿媳。 “祝贺你,公主。”她对伊琳娜公主道,伊琳娜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而后悄然隐没在人群里,例行的问安后,西比拉王后终于问起了他们现在最在意的问题,“见到你们真的很开心,但理查国王呢,他没有和你们一起回来吗?” “他去了萨克森。”琼有些烦恼道,两年前,当她在西西里再次见到她的哥哥理查一世时,他是何等地意气风发与威仪凛凛,以他当时的财力和军力,谁不相信圣城已经是囊中之物,但这场被寄予厚望的十字军东征失败了,或者至少不能算成功了,理查打赢了每一场直面萨拉丁的战争却仍掌控不了浮动的人心,“我们会在诺曼底会面。” 从耶路撒冷绕行德意志北方回到诺曼底,这样的行程无异于一场远征,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使得理查一世选择这样一条漫长的回国路线?答案不言而喻,但领教过理查一世的怒火后,西比拉王后聪明地没有再就这个问题深入探讨,谁能保证理查一世不会秋后算账呢,正当她盘算着该如何以合乎礼节的方式以最快的速度送走这两位尊贵和麻烦的客人时,贝伦加利亚忽然发出了几声不雅的干呕,琼连忙转过身:“你怎么了,贝亚?” 贝亚是她给贝伦加利亚的昵称,理查一世不会这样称呼她,但琼会。她身旁,贝伦加利亚脸色苍白地摇摇头,微弱道:“我感觉不太好......” “叫医生过来。”西比拉王后反应很快地道,在王后的命令下,宫廷众人立刻鱼贯而动,围绕在贝伦加利亚身边,“英格兰王后怀孕了。”短暂的诊断后,医生宣称道,他长相上并不是很像意大利人,也许他有着撒拉森的血统,但琼顾不了那么多,她盯着贝伦加利亚的腹部,只觉百感交集。 这是个好消息,一个母亲梦寐以求的消息,在历经了和第一任未婚妻,法兰克公主爱丽丝多年的婚约纠纷后,理查终于有了合法的婚生子,这个孩子还是贝伦加利亚的孩子,她等不及想见到这个可能同时肖似理查和贝伦加利亚的孩子。 但这个消息不该在她们回国的途中被她们知晓,这意味着她们本就波折横生的路途会再生变数,失去了理查的保护和妈妈的帮助,她不确定她是否能够独自应对这样的变化。 , 王后的房间现在属于西比拉,但为了表示对琼的尊敬,西比拉王后主动让出了自己的卧房,在曾经生活了十二年的房间里,琼独自一人喝着闷酒,她现在心情很复杂。 他们现在是盟友,英格兰王室与坦克雷德一家,但这样的盟约是建立在共同的敌人,法兰克的卡佩王室与德意志的霍亨斯陶芬皇室的威胁下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算愉快,两年前,西比拉王后曾经为了吞下威廉二世留给她的遗产唆使坦克雷德一世囚禁她,而为了给她讨回公道,理查一世的回应是洗劫墨西拿,尽管事后理查一世归还了战利品,和坦克雷德一世缔结盟约,但她和理查一世都清楚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她和她的丈夫,前任西西里国王威廉二世并没有孩子,在威廉二世去世后,西西里的王位继承人是他的姑姑康斯坦丝公主,但由于康斯坦丝公主已经嫁给了现任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霍亨斯陶芬家族的亨利六世,而后者素来懒于掩饰自己对西西里乃至整个意大利的野心,因此西西里本地诸侯拥立了威廉二世的堂兄坦克雷德,他是统治西西里的欧特维尔家族的男性后裔,但他是私生子。 他本不该拥有继承权,但同样不想看到霍亨斯陶芬家族入主西西里的教皇克莱芒三世承认了他的王位,而由于和萨克森公爵狮子亨利(出身德意志的韦尔夫家族,是霍亨斯陶芬家族的竞争者)的亲缘关系,统治整个大西洋西岸的安茹家族同样也与霍亨斯陶芬家族为敌,这是他们和坦克雷德一世建立同盟的基础。 在理查一世忙于十字军东征时,坦克雷德一世同亨利六世也打了一场仗,甚至俘虏了他的妻子康斯坦丝皇后,虽然这一风波以坦克雷德一世交还皇后偃旗息鼓,但亨利六世随时会卷土重来,这也是他和西比拉王后都对她们毕恭毕敬的缘故,他们需要理查一世的支持。 替他们对抗亨利六世对理查一世有好处,但并不必要,理查一世是出价的一方,但如果妹妹、妻子和孩子都逗留在西西里,理查一世不可能如两年前一般冲冠一怒直接洗劫墨西拿,他会被被动地绑定在西西里的战船上,而他最重要的敌人是法兰克的腓力二世,以及他的弟弟约翰。 在理查一世忙于十字军东征的时间里,他的弟弟与宿敌勾结在一起大肆散步关于理查一世的谣言,并且腓力二世已经进军维克桑,如果理查一世迟迟不能回国,那作为潜在的王位继承人,约翰有充足的理由侵吞权力并将家族领土作为获取腓力二世支持的价码,但如果理查一世已经有了合法的孩子,最好是个男孩,那约翰距离英格兰的王位会更加遥远,腓力二世利用他生事的企图也会落空。 “我们必须立刻回国。”想清楚其间的利害后,琼来到贝伦加利亚的房间,望着她犹带几分忧虑和恐惧的双眼,不禁心生怜惜与温柔,她将她拥入怀中,在这一刻扮演了一瞬理查一世的角色,“别害怕,贝伦加利亚,我们不会遇到风暴,即便遇到了,我也会像理查一样挡在你身前,回去,在西西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回到阿基坦和诺曼底,我们不清楚理查的行踪,但我们必须马上回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约翰 他的时间不多了。这是约翰在得知理查一世已经从耶路撒冷启程回国后的第一反应。 他近日频繁梦见父亲,亨利二世,梦见他最后的样子,据说他临终前口鼻俱是黑色的鲜血,满怀对背叛他的妻子和儿子们的愤恨。“国王说他没有儿子,啄食老鹰的小鹰不能算老鹰的儿子。”当他的私生子兄长杰弗里面无表情地向他汇报父亲临终前的绝望时,愧疚终于填满了他的胸腔,他知道父亲的绝望是因为什么,因为他,他最疼爱的小儿子也背弃他投入兄长帐下,他是不得已的,他以为他可以得到父亲的理解和原谅的。 报仇,他要为父亲报仇,同样是犯上作乱,理查能成功,他为什么不能成功?腓力二世回来了,他向他诉说了理查在耶路撒冷的种种暴行,有些事是真的,有些事他知道理查不会做,但没关系,这不妨碍他帮助腓力散步这样的谣言,损毁理查的名声对他有用。 他不懂那些男爵和领主为什么那么喜欢理查,为什么他身在海外都对他忠诚无二,却不愿释放哪怕一半的善意给他,他的弟弟和王储,不过没关系,国内的人帮不了他,国外的人能帮他,腓力想要见他,他知道他想干什么,他跃跃欲试,他的兄长们漠视他,提防他,只有腓力愿意帮助他。 没有人愿意帮助腓力进攻一位十字军统帅的领土,但没关系,理查已经离开了圣地,他毕竟没有取得胜利,他还背负着谋杀的传闻,这意味着对他采取攻讦和中伤是有效的。“国王邀请您前往巴黎。”他终于收到了他期待已久的消息,为此踌躇满志,决定立刻从英格兰出发,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拦住了他,“根据理查国王的命令,在他回国之前,您不能离开英格兰。”理查安排的摄政官员,库唐斯的沃尔特道,“这是叛国。” “你有什么资格干涉我的行动?”约翰轻蔑道,理查从没有信任他,他一开始留下威廉·隆尚来掣肘他,他是个恶棍,一根布满尖刺的木棍,他是有力的威慑,能采用不光彩但有效的手段压制他,但他同样会被恶名侵蚀,隆尚滚蛋了,但沃尔特又来了,“我是王储,我哥哥不在,我就是英格兰的主人,你不过是鲁昂的大主教,你有什么资格干预我的行动?” “那我有资格吗?” 一个老年女人的声音传来,潜意识地,约翰心里浮出一层恐慌,他讪讪回头,他的母亲正从大厅尽头进入房间。“母亲,母亲。”约翰立刻变了副脸色,他不明白阿基坦的埃莉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从诺曼底回到英格兰,她已经七十岁了,她怎么还跟年轻时一样神出鬼没!“以您的年龄和身体,您不应该在冬季跨海来到英格兰,这样的天气不适合您的休养......” “如果我在鲁昂或者普瓦捷得知你和腓力见面的消息,我才真的会被气疯!”埃莉诺冷笑道,她坐在理查一世的王座上,约翰情不自禁凝神屏息,他畏惧父亲,畏惧兄长,而即便是他母亲也比他更像一位君主,在理查一世身在国外时,她本就是统率安茹家族的女王,“腓力许诺了你什么,你又打算答应他什么,你娶爱丽丝,他给你诺曼底,约翰,你已经结婚了。” “上帝见证,我绝无迎娶爱丽丝的意愿。”约翰立刻回答道,爱丽丝是法兰西国王腓力二世的异母姐姐,曾长期与理查一世订婚,却在婚前成为他们父亲亨利二世的情人,亨利二世甚至一度打算让她取代母亲的地位,这个计划失败了,而她和理查的婚姻也不可能再维系下去,因此成为国王后,理查选择了悔婚,转而选择了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作为自己的王后。 腓力想让他娶爱丽丝,以此来粉饰卡佩王室的颜面并与理查对抗,但她年老色衰,声名狼藉,如果他是理查,他也会放弃这个无用的妻子,转而选择年轻美丽的贝伦加利亚。他面前,埃莉诺嗤笑一声,开始拨弄她那已经显露出枯槁迹象的红发:“既然你不打算和腓力商议婚约,你又为什么要去巴黎呢?别告诉我你将他当成异父异母的兄弟,所以打算单纯地探望他。” “我......”约翰一度真的打算用这个理由粉饰自己的行为,某种意义上,他们确实是异父异母的兄弟,但在埃莉诺面前,他觉得他还是不应该如此放肆,“您误会了,母亲,我不打算去巴黎,我只是在和鲁昂大主教开玩笑。” “那就好。”埃莉诺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她审视着约翰,约翰开始情不自禁地发抖,“理查还有两个月就要回来了,我打算在英格兰等他,英格兰的天气真让人恼火,那么,作为孝顺的儿子,你是不是应该时刻陪伴在母亲身边呢?” “好的,好的。”约翰连连点头,目送他离去,埃莉诺终于懒于掩饰自己的不屑,“愚蠢的孩子!”她冷笑道,“他的父亲一点也不会养孩子,约翰学到了他身上所有卑劣的品质,贪婪和残暴还尤胜于他,如果当年我带上他一起回到阿基坦,或许他不会蠢得这么不可救药。” “确实。”沃尔特附和道,亨利二世国王有诸多缺点,但他同时勤勉、精明且勇武,这三样品质足够他做一个好国王,如果他对家庭关系能上心一些他最后也不会是那样的下场,“对于约翰王子,在他已经犯下叛国罪行的当下,直接将他逮捕或许是更有效的办法。” “他毕竟是王位继承人。”埃莉诺说,她脸上显而易见出现了烦躁,“除了理查,我只剩这一个儿子,还有个被他母亲操纵的孙子,约翰只是想借助腓力的帮助夺得更多的领地,但康斯坦丝恨不得把安茹家族的领地全部送给腓力,她比约翰更糟!” “确实如此。”沃尔特再次叹息一声,康斯坦丝,布列塔尼的女公爵,亨利二世与埃莉诺王后的四子杰弗里的妻子,在丈夫去世后她便一直同安茹家族若即若离,一旦她掌握权力,她毫无疑问会将安茹家族的领地都置于腓力二世的控制之下,她只在乎布列塔尼。 但提及王太后的儿女,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他立刻道:“还有另一件事,陛下,西西里王后给您写了信,她嘱托您一定要亲自拆开。” “琼?”埃莉诺意外道,她不明白她女儿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给她送信,但这是个好消息,既然琼的信已经能够抵达英格兰,那她想必已经到了安茹家族的领地附近,沃尔特目送王太后接过信,眼看着她的笑容越来越明显,“是个好消息,我所盼望的最好的消息。”她说,她珍而重之地收起信,面容一下子容光焕发,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不用敷衍约翰了,现在,我们可以逮捕他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女孩 在离开西西里后,琼选择冒险从法国南部回国,扮做修女,她们躲过了图卢兹士兵的视线,直到确信她们已经回到了忠于理查一世的加斯科涅,琼才长舒口气,她写信给埃莉诺,告知她们的现状,并表示贝伦加利亚“状况非常好”,她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除却最开始的不适,贝伦加利亚并没有因为怀孕受到太多苦楚,这也是她能够较为平稳地穿越漫长而危险的航行并忍受跋涉的缘故,而她也尽可能不让琼为她担心,她所背负的压力已经够大了。对阿基坦的埃莉诺来说,女儿和儿媳(以及未出生的孙辈)平安回国终于让她长舒口气,约翰所带来的不稳定威胁已经可以宣告破灭,唯一的问题在于理查一世,他与他的妻妹在前往西西里之前便分道扬镳,按照计划,他现在应该已经抵达了他的姐夫萨克森公爵的领地,他可以从萨克森坐船回到诺曼底。 由于他和西西里国王坦克雷德一世的旧怨,他选择绕开西西里也说得过去,何况他的随从远比妹妹和妻子庞大,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他最好还是不要再让自己卷入一场战争。这不是个好消息,对当下的英格兰而言,国王迟迟未归代表着他们没有一个强而有力的领袖应对腓力二世的威胁,如若理查一世不幸去世,“安茹帝国”很可能会迎来继承战争。 为了安定人心,阿基坦的埃莉诺当机立断筹备了盛大的庆典,公布了贝伦加利亚王后怀孕的消息并安排的盛大的巡游将她和琼从加斯科涅护送至阿基坦的首府普瓦捷,对于在海外同理查一世结婚并加冕的贝伦加利亚而言,这样的庆典能有效强化她英格兰王后的身份,她的美丽也很容易赢得民众的爱戴,他们热烈期盼着她的孩子早日出生。 庆典持续数月,待阿基坦的埃莉诺同琼和贝伦加利亚在普瓦捷会和时,贝伦加利亚已经怀孕七个月------然而理查一世仍然音信全无。 , 贝伦加利亚要生产了,琼守候在产房之外,听着她阵阵凄厉的叫声心如刀绞。 回国后的几个月她一直陪伴着贝伦加利亚,安抚她的情绪,并尽可能缓解她的忧虑,但她和贝伦加利亚心里都清楚,理查极有可能遭遇了意外,这意味着安茹家族正处于一个极为危险的时期,只是仰仗着母亲的威望和手段才大致能够保持平稳。 她最大的依仗就是贝伦加利亚腹中的孩子,她腹中的孩子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仿佛她生下这个孩子后一切的危险便会迎刃而解,但贝伦加利亚的孩子可能会夭折,可能是个女孩,即便她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一个婴儿又怎能替代理查统率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国家?法兰克国王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法兰克国王,腓力二世,在他和理查一起来到墨西拿时,他曾向她求婚,即便是在她明确拒绝他后他仍热情不减,她一度以为在十字军的征程中这个执着的求婚者会是她的麻烦,但很快,理查和这个他一度亲密无间的朋友便骤然决裂,理查毁弃了和爱丽丝的婚约,转而选择了母亲带来的贝伦加利亚,从母亲的话里她知道理查或许早就想这样做,“同样是选择兄弟,他选择纳瓦拉的桑乔比选择腓力好。” 她不明白在她远嫁西西里之后理查与腓力二世以及爱丽丝的恩怨,但她很高兴贝伦加利亚能成为她的嫂子,比起早已面目模糊的爱丽丝,她更喜欢贝伦加利亚,而贝伦加利亚也爱她。在她的丈夫去世后,她已经完成了对家族的职责,她可以长久陪伴在母亲、兄长以及贝伦加利亚身边,但如果安茹家族面临短则十几年、长则数十年的政治危机,她也不能独善其身,那她能对此做些什么呢? 她只能不停祈祷,祈祷理查平安无事,祈祷贝伦加利亚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这个孩子至少能够在血统上压制亚瑟和约翰,母亲的身体还很好,或许她能活到这个孩子长大的那一天。一声啼哭惊断了她的思绪,她慌忙地看向产房,而助产士满面喜悦地抱住刚出生的孩子走了出来:“是个男孩,一个漂亮的男孩,听他的哭声,多么洪亮,他会和理查国王一样勇敢!” 琼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太好了,她想,即便理查真的已经遭遇不测,他毕竟有了继承人,如果母亲不能活到他成年,那就让她接过这一重任,她会守护好这个孩子和他的母亲的。听到这个消息,埃莉诺多日紧绷的脸孔也终于出现了松缓的迹象,她从助产士手中接过婴儿,首先看到了他湿漉漉的头发和紧闭的双眼,除此之外,他的身体被羊膜覆盖着,她忽然低喃一声:“不。” 她拨开了婴儿身上的羊膜,霎时间,周围的欢呼声静寂下来,所有人都看清了这个婴儿的真面目,这是个误会,这个孩子是个女孩。“这个孩子将来一定非常聪明,她愚弄了我们所有人。”埃莉诺说,她露出了笑容,但所有人都看得出她此刻的笑容非常勉强,可他们只能一同附和。 某种意义上,阿基坦的埃莉诺喜欢女孩超过男孩,如果不是理查现在生死未卜,她一定会对这个等待已久的孙女爱如至宝,她绝不会让她遭遇她两个姑母曾经遭遇过的漠视和冷待,但现在,为什么,在她最需要一个孙子以稳定人心的时候,理查的妻子偏偏生下一个女孩?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囚徒 “跪下,理查。” 他又回忆起了这一天,十四岁的那年,在意识到路易七世和他的兄弟们都已经抛弃他后,他终于不得不出现在父亲面前,扮演一个孝子以祈求他的宽恕。他对此万般不愿,但他必须如此。 他没有马,没有骑士,没有任何钱财和干粮,也不知道母亲的消息,他必须向父亲低头认错,否则他的结局就是饿死在某片树林里或者被强盗截杀,而亨利二世也清楚他的窘境,铁了心要从他身上看到足够令他满足的卑微恭敬,以此来偿还他被妻儿背叛的屈辱。 他布好陷阱,好整以暇地等待他自投罗网,他明知回到父亲面前后他会怎样对待自己,但他已经别无选择。现在,亨利二世已经重新竖起王旗、召拢军队,威仪凛凛如他一贯偏好的排场,而他满面风尘、手无寸铁,他几乎是被父亲的骑士一路押送过来:“父亲......” “跪下,理查。”亨利二世再次重复了一遍,而他终于在这有形无形的胁迫下遵从命令,跪倒在父亲脚下,“亨利和杰弗里都已经为他们的罪行忏悔,那你呢,理查?”亨利二世俯视着他,十四岁时,他已经比父亲还要高大,但当他跪在亨利二世马前时,他像个孩童一样渺小,父亲的马鞭正垂在他头顶,“你做错了什么,理查?” “我不应该反叛。” “你原来知道你在反叛。” “我不应该联合路易七世。” “他是你未来的岳父,我其实不介意你联系他。” “我不应该拒绝父亲的宽恕。” “当你拒绝你父亲的第一次报价以后,你就应该后悔,因为你的父亲不会比一开始更宽容了。”亨利二世审视着他,“还有呢,理查,你还反思了什么?” “我不该......不该听从我妈妈的话。”他终于说,他抬起头,隔着马鞭的柄望着亨利二世的双眼,“我听了她的话,跟着她一起反叛父亲,我错了,我恳求父亲的宽恕。” 这句忏悔几乎是比死还难受,他紧紧咬着嘴唇一语不发,而亨利二世终于哈哈大笑,将他亲自扶起来:“这才对,这才是我孝顺的儿子,但理查,做错了事情,你就要受到惩罚,不止是你,你母亲也要付出代价。” 她付出的代价是十余年的囚禁,而他在经历了反复的羞辱和抗争后终于真正打败了父亲,所有的仇恨都应该在他死去的那一刻划上句号。但一切真的结束了吗,在他如愿以偿摆脱父亲的控制前往东方后,他能够实现曾经的梦想吗,他能够被宽恕吗? 不,不会,不论他曾经多么坚信他会实现超越戈弗雷的伟业,他最终都并没有成功,腓力,回程路上的风暴,奥地利人,他们都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捅了他一刀,天主在惩罚他。 他睁开眼睛,眼前既不是阿基坦的温暖宫廷也不是东方战场的黄沙,他所曾眷恋和梦想的一切都已离他远去,他有过那么多亲密无间的朋友,但现在他们一个也救不了他。 而我仍身在囚牢。 而我仍身在囚牢。 , “皇后生下了一个男孩。” 当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六世得知这个消息时,他顿时欣喜若狂,他的妻子,西西里的康斯坦丝公主是西西里的女继承人,但足足比他大了十一岁,且结婚八年都一直没有怀孕,这也是亨利六世一直将自己的弟弟施瓦本的菲利普当成继承人的缘故,他早已放弃了会有自己亲生孩子的希望。在他终于得知他得到了他期盼已久的儿子后,他急迫地从王座上起身,追问使臣道:“那康斯坦丝呢?她还好吗?” “皇后的状况很好,她打算在切普拉诺待到小殿下洗礼结束。”使臣回答道,他顿了顿,又道,“鉴于围绕着皇后和皇子殿下的恶毒传闻,在生产之前,皇后在城市的中心广场支起帐篷,邀请城内所有的已婚妇女观看她生产,并当众展示她流淌乳/汁的乳/房,现在,无人会质疑殿下的身世,他是霍亨斯陶芬和欧特维尔两个伟大家族结合孕育的后代,他未来会继承帝国和王国!” 有别于使臣的激动,在得知妻子的举动后,亨利六世却缄默不语,他素来是个严厉以至于冷漠的人,相貌也不比他父亲腓特烈一世英俊,而此刻他凝重的神情令他的脸孔显得更阴郁了:“她知道该如何做好一个皇后,和我母亲一样,或许她也知道如何该做好一个女王。”沉默片刻后,亨利六世才道,他先前的喜悦和激动似乎瞬间消失了,“不过,我们毕竟还是有了孩子,一个可以同时继承德意志和西西里的儿子,告诉康斯坦丝,我要参加我儿子的洗礼,在我解决完莱茵河和萨克森的叛徒并重返西西里之前,马克瓦德将替代我帮助她在意大利实践我的意志。” 马克瓦德是一位曾追随亨利六世的父亲腓特烈一世参加十字军东征的骑士,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忠臣,把这样一个人派去康斯坦丝皇后身边谁都清楚亨利六世的意思。安排完妻儿的事,亨利六世舒展身体,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那英格兰王后呢,她生下孩子了吗?” “英格兰王后生下了一个女儿,如果她的出生日期准确,她只比皇子殿下晚一天出生。” “这不是巧了吗?”亨利六世终于露出微笑,直到此刻,他才真的觉得上帝开始眷顾他了,或许上帝早已知晓了他心里的计划,并按照他的意志予以安排,“准备车驾,立刻前往雷根斯堡,奥地利公爵应该已经等我很久了。” , 雷根斯堡位于巴伐利亚公国,多瑙河与雷根河的交界处,这里贸易发达,风景如画,还是亨利六世的叔祖康拉德三世与父亲腓特烈一世所率领的十字军出发之地,不过现在来到这座城市,亨利六世可不是为了缅怀自己的先祖,他要见一个重要的人,而这个人会让他见到另一个更加重要的人。 “诚迎您的尊驾,陛下。”当他的车驾抵临雷根斯堡后,奥地利公爵利奥波德五世朝他躬身行礼,在必要的礼节接触后,亨利六世很快直奔主题,“你的囚犯呢?他在什么地方?我迫不及待要见他了。” “如您所愿,陛下。”利奥波德五世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微笑,和亨利六世一样,他现在也浑身都笼罩在畅快之中,不仅仅是因为大仇得报,也是因为即将取得丰厚的利益。他同亨利六世一起骑马,沿着多瑙河一路行进至湖边的一座城堡,和城堡的规模相比,它的守卫人数显得有些多,但亨利六世和利奥波德五世都心知肚明对里面的囚徒而言再严密的看守都是值得的。 城堡的楼道很阴暗,但顶端的采光明亮,在顶楼,人们可以看到多瑙河的美丽风景,或许这是这个房间为数不多的优点。越靠近顶楼,亨利六世的心跳便越快,房门推开的一刹那,他目光似乎有瞬间的眩晕,但很快他的目光便重新聚焦在房间里的人身上。 一个男人,一个像狮子一样被镣铐锁在笼子里的男人。他看上去三十多岁,长相英俊,四肢修长,即便被镣铐锁住仍显得十分雄伟,介于金色和红色之间的头发和胡须多月未修剪,此刻如鬃毛般搭在他胸膛与肩头,在他们进来前,他一直以依靠的姿势半伏在窗边假寐,即便听到动静短暂睁开了眼睛,他似乎也没有起身问候的意思,只是稍带讶异地看了一眼亨利六世,随即又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个明显的挑衅,不论他是否有此意愿,都不妨碍亨利六世如此认为,这令他对此更加不快:“初次见面,理查国王。”他俯视着他,“没想到我们会在这样的场合见面。” 是的,作为帝国的皇帝和王国的国王,他们的会面应该是正式且隆重的,不应该是在这个狭小的城堡里,其中一人还是以囚徒的身份。“你听起来心情不错。”理查一世重新睁开眼睛,他的眼睛是宝石般深邃的蓝色,在他金红色头发的衬托下更加鲜明,“你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当然。”亨利六世的语调都情不自禁高昂起来,“我的妻子给我生下了一个儿子,他未来会是德意志与西西里的主人,上帝果然格外眷顾我。” “哦,祝贺你。”理查一世点点头,他继续漫不经心道,“不过你确定那是你的儿子,而不是你妻子从一个农夫家里抱来的男孩?”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价格 “啪”的一声,亨利六世铁青着脸,上前越过笼子的栏杆猛得扇了他一耳光,这样的动作终于令理查一世的表情出现了变动,而亨利六世犹嫌不够,他抓起理查一世胸前的衣服,同他隔着笼门对视,眼里闪烁着愤怒的火焰:“背叛者!”他斥责道,“你曾经发过誓,在你前往耶路撒冷的途中不会做损害帝国利益之事,可你和那个私生子缔约,你还允许萨克森公爵回到德意志同我作乱......” “那是对你父亲的誓言,不是对你的。”理查一世说,平心而论,他确实不太能理解亨利六世为什么对他和坦克雷德一世缔约有如此强烈的意见,他有得罪过他吗?“西西里的王位和你父亲可没有关系,至于我的姐夫,他确实违背了你父亲颁下的阻止他回国的禁令,但你父亲难道就履行了他作为封君和兄长的义务,保护我姐夫的权利吗?你可以从利益角度衡量我,但别从道德层面指责我,我不欠你什么。” 理查一世的姐夫萨克森公爵狮子亨利和亨利六世的父亲腓特烈一世是一对表兄弟,他们曾经亲密无间,后来却反目成仇,腓特烈一世将狮子亨利驱逐出境,没收他的全部领地,迫使他投奔岳父英格兰国王亨利二世。“那我呢?”利奥波德六世忽然说,他盯着理查一世,目光中同样燃着愤怒的火焰,“在阿克,你夺下了我的旗帜,你还占据了我应得的战利品!” “阿克城是我攻下的,瓜分阿克战利品的也是我和法兰克国王两个人,我所获得的财富已经悉数用于十字军,如果你觉得你有资格获取你的战利品,你得找他算账。”理查一世说,他换了一个姿势,“好了,我记不清名字的敌人们,我不太清楚你们为什么只对我有这么深的敌意,不过没关系,我现在是你们的囚徒,如果你们想要发泄私仇,你们已经做到,但如果你们想要牟取利益,你们总得让我重见天日。不让我见到我的母亲或我的忠臣,你们是不可能换取赎金或者别的东西的,既然无法在口舌上从我这里获得那微不足道的正义感,不若索性打道回府,等我的忠臣们到来以后我们才有见面的必要。” “你说的对,等时机合适的时候,我确实会让你和你的官员见面,但不是现在。”亨利六世深吸一口气,“不过在他们到来之前,有个好消息我或许可以提前告诉你,你的妻子给你生了一个女儿。” “贝伦加利亚?”理查一世一怔,这个时候,他才显而易见地惊讶和错愕,“她,她怀孕了吗......” “你为什么惊讶?她是你的妻子,她为什么不能怀上你的孩子?”亨利六世睨视着他,他怀着充分期待的心情观察理查一世接下来的表情,“还是说问题在你,比起你那美丽的妻子,你更喜欢她英俊的兄弟?” 利奥波德六世一怔,而亨利六世如愿以偿看到理查一世面容扭曲,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他恨声道:“如果你的大脑里还要一丁点上帝施舍的智慧,你就不要信腓力的话!” 腓力,腓力二世,他说过什么,这和纳瓦拉的桑查王子有什么关系?利奥波德五世心下狐疑,而亨利六世发出一声轻笑,他显然对理查一世的表现很满意:“法兰克国王十句话里或许只有一句真话,但显然这句话是真的,你的罪恶并不止弑亲、背誓、谋杀和同情异端,不过虽然你的品行如此恶劣,我仍然决定向你释放善意,既然上帝安排我们的儿女几乎同时降生。” 理查一世表情一变,而亨利六世自顾自道:“我有一个儿子,而你有个女儿,他们年龄相当,身份也匹配,所以不妨让他们订立婚约,从而令我们消弭矛盾和仇恨,成为亲密无间的家人。” “你觉得你的态度像是在求婚吗?”理查一世的眉头高高挑起,看到亨利六世认真探讨婚约,他才对自己多了个女儿这件事有了真切的实感,此刻他心情很复杂,他有女儿了,他的女儿健康吗,她在哪里出生,她叫什么名字,她长得像谁,他现在对此一无所知,短期内,他也很难得知他女儿的消息,他当务之急是回绝亨利六世这突兀又荒谬的求婚,“别想了,我不可能答应,我的姻亲是萨克森公爵和西西里国王,他们都是你的敌人,因此你也是我的敌人,我不可能把我的女儿嫁给我敌人的儿子。” “由不得你,国王,如果我告知你母亲你的现状,提出以你女儿的婚约交换你的自由,你觉得她会不答应吗?”亨利六世不以为意,“好了,我只是通知你我的计划,并且提前让你做好心理准备,我所想要索要的价码不止于此,你需要认清一个事实,不论我想要什么,你都必须给予,即便你不情愿,或者没有能力,你都没有第二个选择。”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袍,施施然道,“好了,继续享受你的囚徒生活吧,马上,我会给你换一个住所,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讨价还价。” 他转身离开,侍从再度锁上顶楼的门,并且严密看守着这个高贵的囚徒确保他插翅难飞,利奥波德五世一直欲言又止,房门锁上后,他终于忍不住问:“纳瓦拉的桑查王子是怎么回事,他抛弃和法兰克公主的婚约和那位王子有关系吗?” “当然,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法兰克国王从此不会熄灭对他的仇恨,这是件好事。”亨利六世说,而利奥波德五世又问道,“那您为何想要让您的儿子和他的女儿订婚呢?他们都才刚刚出生,或许您不必如此急迫。” “因为他和我作对的原因就是因为姻亲关系,如果我的妹妹当年和他顺利结婚,他也会和我成为姻亲(1)。”亨利六世道,他脸上浮现了一丝不甘,“他对他的亲属一向慷慨,除他父亲和兄弟以外,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也是我希望从他身上获取的利益,有了联姻这层外衣,我们可以将我们的要求合理化,赎金是嫁妆,军队则是他理应为亲属提供的服务。” 这倒是真的,理查一世对与他为敌的人态度恶劣,对他的姻亲和朋友则十分慷慨,他的外甥香槟伯爵现在已经成为了耶路撒冷国王,吕西尼昂的居伊也得到了塞浦路斯(2),而哪怕是在韦尔夫家族势力最衰微的时候,他也没有放弃支持萨克森公爵,如果有机会,他其实也不介意做他的亲属:“听说他还有个侄女......” “好啊,他的女儿归我,他的侄女归你。”面对利奥波德的诉求,亨利六世十分爽快,左右是理查一世出血,不妨碍自己的利益的情况下,他还是愿意对他的封臣好一些的,“那么为了早日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我们应该把这个消息告知给英格兰了,否则一旦他们拥立了约翰王子为新国王,现在的国王就卖不出好价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洗礼 “这是你的妹妹,菲利普。” 在小公主的洗礼上,琼对身侧的男孩介绍道,直到埃莉诺派人将身在英格兰的爱丽丝公主和这个名叫菲利普的男孩带到普瓦捷,琼才知道理查一世竟然有一个生母不明的私生子。 他出生在科尼亚克,因此他的称呼是科尼亚克的菲利普,尽管相貌颇为秀美,与理查一世看不出多少相似之处,但那金红色的头发和深蓝的眼睛标志着他必然具有安茹家族的血统,因此琼很快接受了这个侄儿的存在。 他才九岁,身材高挑,而且非常安静,这令他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成熟许多,此时菲利普正在摇篮边注视着刚刚出生的妹妹,那目光并不像一个孩子的眼睛:“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玛蒂尔达,英格兰的玛蒂尔达。”琼回答道,在耶路撒冷,理查一世曾经说过他打算给长女起名埃莉诺,次女起名琼,但母亲在给孙女命名时拒绝了这个安排,而是给她起名叫玛蒂尔达,她隐隐猜出了母亲的安排,但没有点破,“和你的曾祖母同名,未来你可能需要像格洛斯特的罗伯特(1)一样保护你的妹妹,你能做到吗,菲利普?” “如果我能有这样的荣幸的话,我会的。”菲利普淡淡地道,琼总觉得这个孩子眼里似乎有挥之不去的忧郁,但她和菲利普并不熟悉,因此也没有多问。 除了菲利普,这场洗礼上尴尬的客人还有另一个,法兰克的爱丽丝,阿基坦的埃莉诺的前夫路易七世和第二任妻子的女儿,理查一世的前未婚妻,她今年三十三岁,是一个可以做祖母的年纪,尽管传闻里她已年老色衰,但以琼的眼光看待,她仍然非常美丽,甚至有一种少女所不具备的特殊魅力:“亲爱的母亲。”她首先朝埃莉诺款款行礼,“看到您身体康健,我真是欣喜万分。” “注意你的称呼,当然,如果你最终嫁给了约翰,你也可以称呼我为母亲。”埃莉诺淡淡道,琼觉得母亲的目光有些复杂,似乎在冷漠之外还同时具有怜悯和无奈,她越来越好奇她们之前曾经发生了什么,“考虑好我的建议了吗,做玛蒂尔达的教母,这对你们都好。” “这样的荣幸还是给您真正的女儿吧。”爱丽丝摇了摇头,她的目光略过琼,琼感到她身边的菲利普不易察觉地后退一步,似乎想要躲在她身后,而她的目光很快又落到玛蒂尔达和贝伦加利亚身上,“真漂亮的孩子。”她柔声道,她走上去,抚摸着玛蒂尔达柔软的胎发,“和她母亲一样美。” 玛蒂尔达公主是个漂亮的孩子,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她皮肤白皙娇嫩,眼睛湛蓝如海,嘴唇又红又小,而暗金色的头发虽然不似安茹家族的其他成员一般华丽耀眼,却同她秀丽的五官相得益彰,但这样的赞美由爱丽丝公主说出来总归还是有些奇怪。在爱丽丝公主靠近自己的女儿后,贝伦加利亚的表情显而易见浮现了一丝惊恐,她朝琼投来求助的目光,琼下意识上前,而爱丽丝很快松开了她:“希望她能拥有圆满的人生,承担得起王冠的荣耀,也承担得起命运的沉重。”她说,她又朝埃莉诺行了个礼,“如您一般。” “谢谢你的祝福,爱丽丝,你可以下去了。”埃莉诺的表情仍然冷淡,而爱丽丝公主终于没有再做古怪的行为,而是顺从地退下。琼松了口气,继续履行教母的职责主持洗礼,正当她准备进行洗礼的最后一步,抱着玛蒂尔达在祭坛前为她宣誓信仰时,一个不速之客突然冲了进来:“是谁!”埃莉诺震怒道。 而来人丝毫不为王太后的愤怒畏惧,他似乎笃定他带来的消息能抵消他打断公主洗礼的罪责:“国王还活着,国王在德意志!”他高吼道,所有人都脸色剧变,而他仍然万分兴奋道,他捧起一条腰带,“理查国王尚在人世,只要他回到英格兰,一切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天佑英格兰!” , 得知理查一世的消息,琼起初欣喜万分,但立刻又意识到不妙。 她知道理查一世为什么要选择绕道德意志北方回到诺曼底,盖因他想要绕开卡佩—霍亨斯陶芬联盟的势力范围,如果他现在在德意志,他为何迟迟未归,甚至都不曾与他们通信,唯一的解释是即便他选择绕路前行,他还是遇到了他的敌人,他现在并无人身自由。 但他毕竟还活着,这意味着安茹家族不必面临政治上的撕裂,和所有人一样,琼知道只要理查能够回来,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哪怕只是出于阻止约翰继位这一个目的。埃莉诺立刻来到那个使者面前追问他理查一世的消息,琼也急忙奔下祭坛,她这个时候才想起她似乎忘了替玛蒂尔达宣誓信仰,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人关注公主的洗礼了。 除了理查一世的消息,亨利六世还顺便带来了他想要英格兰给出的价码,他要求英格兰将刚出生的玛蒂尔达公主和理查一世的弟弟布列塔尼公爵杰弗里四世的女儿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嫁往德意志,并以嫁妆的形式一次交付各五万银马克的现金,同时释放他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俘获的科穆宁人质(他们是利奥波德五世的亲属),理查一世应该为亨利六世远征西西里的计划提供一支海军,并帮助亨利六世征服西西里------而释放理查一世需待他将女儿和侄女送往德意志并成功征服西西里之后。 释放人质无关痛痒,联姻和赔款也不是不能商量,问题在于这个释放理查一世的时机。“你觉得亨利六世会在得到了西西里和英格兰王位的第一继承人后释放理查吗?”埃莉诺对琼说,“你的父亲给他做了个好榜样(2),如若理查一直留在德意志,等他死后,玛蒂尔达就将继承他的一切,等他同时掌控了德意志和西西里,夹在中间的教廷也难以限制他,他没有他父亲的勇武,狡诈和贪婪却远胜于他。” “可理查毕竟在他手里!”琼烦闷道,“不同意他的条件,他就可以一直将理查扣留在德意志,而法兰克国王也会抓住这个机会进攻诺曼底,他们是同盟。” 面对她的顾虑,埃莉诺却摇了摇头:“德意志的局面没有那么乐观,在你们参加圣战的时候,他进攻西西里铩羽而归,又因为谋杀布拉班特公爵引发叛乱,好不容易有了理查这个筹码,他必定会对他善加利用,不榨干他所有的价值绝不会放手,至于他和腓力二世的同盟,这层关系是建立在他们都想对抗理查的前提下的,他们没那么信任对方。” “释放约翰,让我们看看他打算在他兄长滞留国王期间如何胡作非为,顺便给腓力二世写信,问他有没有联姻的想法,如果亨利六世的目的是为了借助公主们的婚姻掌控英格兰,那他也要清楚,想出价的人不止他一个。”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应对 “你在干什么,理查?” 普瓦捷的湖边,婆娑的树影下,他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金发少年,少年时的腓力二世用一种微带不满与嫌恶的眼神看着他,他不以为意,在树下换了个姿势:“你怎么来了,腓力?” “和你父亲商议你的婚约,他建议我将爱丽丝嫁给约翰,我不打算答应。”腓力二世轻哼道,他旋即用审视的目光看向他,“理查,你父亲为什么不让你结婚?” “你应该很清楚原因,他不想让我和你成为真正的兄弟。” “仅此而已吗?” 他们陷入了沉默,腓力二世盯着他,那目光既愤怒又困惑,有一瞬间,他觉得他心里的秘密已经被他看穿,他不易察觉地偏过头:“我也并不想和她结婚。” “这就是你把你的儿子送到巴黎的原因吗?”腓力二世嗤笑道,他坐了下来,用他那双天蓝色的眼睛盯着他,“你还给他起了我的名字。” “这不好吗?”他说,他接下来说的话倒是真心实意的,“我想象不出他叫亨利,杰弗里,或者约翰,我宁愿他用你的名字,你才是我的兄弟,腓力。” “是的,我们是兄弟。”腓力二世的面容松缓一些,他握住了他的手,“我未曾拥有的真正的兄弟。” 他曾经真正将他当做兄弟,和他的亲兄弟相比,腓力更像他的兄弟,他曾经真的认为他们可以放下父辈的仇恨和矛盾长久和平地相处下去,但他骗了他------在墨西拿,在阿克,在提尔,他费劲唇舌陷害他,绞尽脑汁对付他,也许在更早之前,他也曾挑唆他去对抗自己的父亲。 他不应该相信腓力,不应该怜悯腓力,不应该对腓力有任何期望------他对腓力曾经寄予或期待的一切善意,腓力都从来没有给予过他。 , 在理查一世率领十字军远赴圣城征战时,他被视为上帝庇佑的十字军统帅,但等他落入亨利六世手里,他便是一枚可以左右欧洲局势的棋子,英格兰,法兰西,西西里,德意志乃至于东罗马都会因为这桩意外事件面临局势变动。 如埃莉诺所料,得到自由后,约翰立刻开启了他的密谋行动,知道国内的贵族和官员大多对他毫无好感,他将目光放下了国外,试图拉拢苏格兰国王威廉一世帮助自己对抗理查一世,但由于与理查一世私交甚好(登基后,理查一世便一改父亲亨利二世的敌对态度同威廉一世交好),威廉一世断然拒绝了约翰的请求,在苏格兰这边看不到希望的约翰又将目光投向了他的另一个盟友腓力二世,他满以为腓力二世一定会积极回应他的求助,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腓力二世的回复相当冷淡,仿佛从前那个同理查一世仇深似海、发誓要让他百倍偿还屈辱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他很快意识到了腓力二世如此表现的原因,他母亲向腓力二世提出了婚姻谈判,有通过理查的女儿兵不血刃染指安茹帝国的机会,他又怎会冒险支持他的反叛?而对亨利六世而言,在得知埃莉诺竟然与腓力二世开启了婚姻谈判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手中所掌握的这个筹码似乎不那么有用了。 某种意义上,他现在比理查一世更加焦急,毕竟英格兰的局势尚还可控,而他所面临的谋杀指控和两场叛乱已经危及他的统治,不尽快斩断韦尔夫家族的支持者并获取征服西西里的功业,他就不能真正坐稳皇位,如果他被推翻,他和理查一世只会两败俱伤,理查一世固然难以重获自由,但他必然一无所有。 是以在将理查一世转移到维尔茨堡后,他终于允许两位理查一世的亲信,博克斯利修道院院长和罗伯茨布里奇修道院院长与理查一世见面,希望来自英格兰的压力能够促使理查一世早日认清现实并配合他的行动。 当两位院长见到理查一世后,他们发现国王虽然镣铐加身、发须覆面,但精神状态还算乐观,直到他开口后,他们才察觉到他微妙的变化:“不必为我的不幸叹息,也许是对我背叛父亲的惩罚吧,我背叛了父亲,背叛了君主,因此收复圣城的伟业不会属于我,而我需以一场代价惨重的不幸意识到自己的罪责。” 两位院长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他们都知道理查一世对父亲亨利二世的憎恨有多么深重,发生了什么让他改变了态度?而理查一世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多久,他很快又问道:“约翰呢?他叛乱了吗,还是说正在筹谋叛乱?” “英格兰仍然忠于您,除却少量同流合污者,约翰王子并无同谋,他想要寻求国外的支持,但苏格兰国王和法兰克国王都没有回应他。” “腓力?”理查一世一怔,“他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因为您的母亲向他提出了婚姻谈判,表示愿意将玛蒂尔达公主许配给他的儿子路易王子,腓力二世总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支持约翰王子的叛乱。” 理查一世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玛蒂尔达公主”是他刚出生的女儿,他心情复杂,许多往事都在这一刻浮现眼前,但他还是及时止住思绪,出于他对腓力二世的了解,他知道腓力是不会这么轻易被母亲的把戏哄住的:“他愿意配合母亲的行为只可能因为他在图谋更大的利益。爱丽丝呢?她还在我母亲的监护下吗?” “当然。”博克斯利修道院院长道,他不明白理查一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关心起了他的前未婚妻,而理查一世似乎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再次强调道,“在我回到英格兰之前,不论腓力开出什么条件,都不能把爱丽丝送回法国,还有我的儿子,也不要再让他和腓力接触,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 虽然理查一世的要求有些古怪,但他们还是都记录了下来,而理查一世转而又道:“我母亲怎么看待玛蒂尔达?是将她当成一个牵制约翰的筹码,还是做好了让她继承王位的准备?” “我们并不清楚王太后的想法。” “不论她是怎么想的,等你们回国之后,立刻将玛蒂尔达加冕为女王。”理查一世道,他不自觉攥紧了拳头,“如果我真的不能重返故乡,你们可以把她嫁给任何一个有助于维护王国稳定的人,但绝不能答应法兰克的求婚。我可以将我的女儿和我的王国交给任何一个人,但绝不能是腓力!” “前提是我们还有选择的余地,陛下。”罗伯茨布里奇修道院院长说,他忧虑地望向理查一世手腕上的镣铐,“如若不能通过和平的方式得到公主的婚约,法兰克国王或许会诉诸武力,如果您身在德意志,我们很难组织起有效的抵抗,而约翰王子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你们只需按照我的安排行动,在你们离开后,亨利六世会举行一场审判,他认为这是坐实我身上的荒谬罪名、掩饰他野蛮行径的手段,但我会利用好这个机会。”理查一世说,他坐直了身体,这个时候,武士国王和十字军统帅的风采才真正重新浮现在他身上,“我不会坐以待毙,我也知道我最大的敌人是谁。”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加冕 “这对她来说太沉重了。” 当贝伦加利亚看着自己才出生几个月的女儿被费劲地套进一件缩小版的加冕礼服,无措地转动着湛蓝的眼珠时,她不禁感到一阵心疼,而身旁,琼看上去要平静许多,她将玛蒂尔达已经长到肩头的头发从衣服的缝隙中理出来,因为对琼很熟悉,玛蒂尔达一直乖乖配合她的一举一动:“放心,玛蒂尔达很听话,由坎特伯雷大主教抱着她,她也不会觉得这身衣服很沉重。”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衣服。”贝伦加利亚低声说。 琼的动作停顿片刻,而后她默不作声,将玛蒂尔达安放在摇篮中后便同贝伦加利亚陷入了一致的沉默:不只是这件加冕礼服,很快,玛蒂尔达会被涂抹圣油,授予王冠,她将成为英格兰的第一位真正的女王,超越她那同名却未能加冕的先祖。 但这样沉重的责任真的适合一个不满周岁的女孩吗?加冕之后,她就再也不是普通的公主,如果她的父亲能够及时归来,所有人还可以默契地当这场加冕礼没有举行过,可如果没有呢,如果理查一直滞留在德意志无法回国呢,这个女孩该怎么面对她叔叔和堂兄的挑战,难道真的要如埃莉诺放出的消息一样,她打算让玛蒂尔达和腓力二世的儿子路易王太子结婚,以使腓力二世放弃这持续不断的骚扰和威胁吗? 理查说他绝不会让玛蒂尔达嫁给腓力二世的儿子,可如果腓力二世大兵压境,他们又有什么选择?眼下唯一的好处是通过加冕公主获得一些喘息时间,有兵不血刃将整个安茹家族的领地收入囊中的机会,腓力二世会暂缓支持约翰蚕食诺曼底防线的脚步。 “我们和整个王国的命运都系在理查身上,如果他遭遇不测,我们所有人都将面临灰暗的命运。”她说,她重新把玛蒂尔达抱了起来,看着她茫然无知地打量自己,“我们不能带兵打仗,但至少,替理查筹备赎金是我们能做的。” , 这真是一场奇特的仪式。 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科尼亚克的菲利普默默注视着坎特伯雷大主教将年幼的公主抱上王座,替她回答加冕誓词,并将圣油分别涂在她的背部、胸部和手掌上,他们尽可能地快一些,以免这个不满周岁的女孩因为受不了繁杂的仪式而大哭大闹,但玛蒂尔达公主一直很乖巧,在主教授予她国王的权杖,她也紧紧抓住,她好像很喜欢这个东西。 “她知道权杖和王冠意味着什么吗?”他忽然听到一个女孩的身影,她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边,“他们各个看似恭敬忠诚,实则都在祈祷仪式早点结束,他们不想再提心吊胆了。” “这是加冕礼,埃莉诺!”菲利普低声喝道。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被他称为埃莉诺的女孩说,和菲利普一样,她也有着金红色的头发和深蓝的眼睛,身高作为一个女孩而言算得上非常高挑,且已经显露出惊人的美貌,那样的美丽是艳丽、锋锐且具有压迫感的,这一点并不因为她只是一个九岁大的女孩有所改变,“如果女王在加冕礼上拒不配合,或者闹出什么尴尬的事,那预示着上帝或许已经不再眷顾我们的王国,偏偏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她太小了,连话都不会说,换成是你,你至少能回答加冕誓词。”她忽然好奇地低下头,看着菲利普的眼睛,“听说亨利二世国王的私生子曾经把一个金碗扣在头上,问别人这像不像一顶王冠,那你呢,你想戴上王冠吗,菲利普?” “那看来你也想要成为布列塔尼女公爵了,越过你的母亲和弟弟,你说对吗,埃莉诺?” 小埃莉诺不说话了。 她的称呼是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因为她是理查一世的弟弟杰弗里和布列塔尼女公爵康斯坦丝的女儿,如果不是她母亲生下一个遗腹子弟弟亚瑟,她本应成为布列塔尼的继承人,因为亚瑟的存在,她母亲从没有试图争取过她的抚养权,而是默许她的祖母和叔父监护她,决定她的人生和婚姻。 如果不是她弟弟的存在,她本可以得到母亲的重视,而在安茹家族的宫廷里,另一个继承顺序更靠前的女孩出生了,她会取代她在父系的血统地位,在被弟弟取代后,她又被堂妹取代了。此时加冕礼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坎特伯雷大主教将王冠戴在她柔软的头顶上,小心翼翼地调整角度以确保足够稳固,到了这一步,大多数人终于松了口气,他们跪下向女王宣誓效忠:“他们的先祖也曾向玛蒂尔达皇后宣誓效忠。”这个时候,菲利普才又听到小埃莉诺的声音,“可他们并没有遵守誓言,由此可见,誓言没有用。” “但武力有用。”菲利普说,他仰头看向人群中的女王,“在理查国王没有回到英格兰之前,他的女儿就是他王权的象征,畏惧和敬爱他的人都会团结在她周围,而篡夺者很难得到同样的认可。”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审判 “理查,理查。” 又一次,他陷入了梦境,这一次他见到的是桑乔。他用他黑色的眼睛看着他,皮肤在阳光下呈现出铜铁一般的深色,他一手杵剑,一手扶地,那几乎相当于一个成年身高高度的巨剑在他手中显得如此轻巧:“你在想什么,理查,想你的父亲吗?” “他马上要死了。”他不以为意道,提起父亲,他心里仍然涌动着深刻的恨意,但没关系,他马上就要大仇得报,而母亲也将重获自由,在她因为参与儿子们的反叛被囚禁多年后,“等我成为国王,我便不必在意和爱丽丝的婚约,我会娶贝伦加利亚,我们将成为真正的兄弟。” “但你和法兰克国王的盟约会因此破裂。”桑乔道,他的身材已经十分高大,而桑乔高他一个头还多,当他站起身时,他的身躯如同山峰一般,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内,“爱丽丝公主的支持者不止你的父亲。” “我们会参加十字军,他不会背叛他的十字军战友,因此他即便不满,也只能接受这个决定。”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参加十字军吗?” 原本和睦的氛围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微风拂过,他的影子似乎也随之摇曳,好一会儿,他才道:“十字军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在这个时代,只有十字军能够给我带来如传说中的英雄一般的荣耀和光荣,也只有萨拉丁能够成为我的对手。” “但你需要以天主的名字掩盖你的野心,后世或许会将你视为一个狂信徒。”桑乔说,他的笑容少了几分,转而严肃道,“但理查,撒拉森人并没有传言中那般可怕,他们甚至是文明而温和的,如果你也和我一样与他们常年交往,你也会明白这一点,和异教徒战斗并不妨碍我们学习和欣赏他们。” “你可千万不要将这些话告诉你父亲或别人。” “当然,我只会告诉你,就像你的秘密也只告诉了我一样。”他朝他伸出来,“起来,理查,你该完成对你父亲的复仇,然后参加十字军,去见识萨拉丁,不要担心图卢兹伯爵,如果他入侵阿基坦,我会替你对抗他。” “你的妻子是图卢兹人。” “她没有你重要,我迟早会离婚的。”桑乔说,他看着他,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我的婚姻是我父亲决定的,但我们的友谊是我选择的,去东方吧,理查,你本就是这个时代最杰出的将领,而东方的战争会令你成为永世传唱的英雄。” 他确实明白了桑乔的话,如果此前对他同情撒拉森人的行为只是出于对朋友的同情和宽容,那从耶路撒冷回来后,他已经成为和他一样的人。一个纳瓦拉王子的离经叛道或许无人在意,英格兰国王则不同,况且由于他十字军统帅的身份,人们对他还有更高的道德要求,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理解了腓力二世在离开阿克前说的话,“如果十字军带来的只有苛责和麻烦,那不如一开始便不要身陷其中。” 他不屑于他背叛誓言的决定,但他确实从中牟取了利益,并竭尽全力抓住他的破绽攻讦他,他要为此接受审判,真正的背誓者却还安坐于王座之上,或者教堂之中。“皇帝陛下召见您,国王。”德意志人敲开了他的房门,“审判即将开始。” “好的。”理查一世道,他站起身,“我已经准备很久了。” , 理查一世的回国之路之所以如此艰辛,除了他自己确实由于任性留下不少把柄之外,腓力二世提前回国并极力散步不利于他的流言也功不可没。不论亨利六世到底有没有相信腓力二世的话,他现在都不妨采用他的言辞,如果能够通过审判为理查一世定罪,那他和利奥波德五世劫持其的行为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合理化。 为了这场审判,亨利六世召集了他所能召集的全部诸侯,甚至包括现在正在反叛他的莱茵河诸侯们也均到场,当理查一世来到法庭后,不少人就暗暗感叹他的英俊相貌和非凡气度,而当他落座后,亨利六世发现他似乎一改囚禁时的漠然,反而精神奕奕,仿若正身在他英格兰的御座上统治一般,他不得不以更加高昂的声音找回自己的气势:“罪人。”他对理查一世说,“你背弃了对我的承诺,你和我的敌人结盟。” “我只对你的父亲发誓,恕我直言,即便身为腓特烈皇帝的长子,你也未必能继承他的一切荣耀和威名。” “那洗劫塞浦路斯、劫持科穆宁(1)的皇室成员呢?他们是奥地利公爵的亲属,作为奥地利公爵的封君,我理当为他伸张正义。” “他们是异端。”理查一世说,“我不明白对异端重拳出击什么时候也成了罪过。” “所以这是你和异教徒合谋谋杀蒙特菲拉的康拉德(2)的原因?他死在家中,而你的外甥立刻和他的遗孀结婚。” “我想您并不清楚康拉德的遗言,他在临终前申明我与他的死无关,并要求伊莎贝拉(3)在我到来之前不能打开提尔的城门,看在他临终悔过的份上,我也不打算再追究他私自联络萨拉丁出卖十字军军情的行为,至于亨利(4),他同伊莎贝拉两情相悦,他们的婚姻完全发自自愿。” “你如此不遗余力地诬陷康拉德,而你自己千真万确地出卖了基督徒,拒绝进攻耶路撒冷而与萨拉丁缔结和约,你对此也要狡辩吗?” “我在阿尔苏夫和雅法杀死的异教徒比你们见过的还多!”理查一世轻蔑道,这个时候,他才终于开始了他的表演,他站起身,面向大半个德意志的诸侯,慷慨激昂地演讲道,“为了对抗萨拉丁,我反抗我的父亲,远离我的国土,耗尽资财在东方作战,以至于落得身陷囹圄的现场,但即便早知我今日的处境,四年前我仍会义无反顾地出征,盖因收复圣地是每一个基督徒的夙愿,正如你们的皇帝,伟大的腓特烈一世一般。” “他率领数万人的军队穿越小亚细亚,却在渡河时意外身亡,身为他的十字军战友,我践行了他的遗志,我是唯一一个与萨拉丁交战的基督教国王。德意志人,你们见过你们皇帝的遗骨吗?你们还记得你们忠诚的誓言吗?我告诉你们,我见过,我亲自将他埋葬在耶路撒冷......” “我父亲的墓地在哪里?”亨利六世终于忍不住起身,他两眼发直地盯着理查一世,而理查一世却在这个时候重新坐了下来,“我没有必要告诉你。”他说,“我想你不会相信一个谋杀犯与异端同情者的话。” 亨利六世面色铁青,而在场的德意志诸侯们已经炸开了锅,毕竟亨利六世的地位和权力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他的父亲腓特烈一世,而理查一世则以十字军战友的身份将他和腓特烈一世也绑定在一起,短暂的喧嚣后,布拉班特公爵率先起身:“或许我们不应听信流言。”他看向在场的法兰克使臣,“传言很可能出自骗子的唇舌。” “你们面前就是一个欺世盗名的骗子!”法兰克使臣道,而他的言论显然不足以动摇法庭的倾向,现在他们只等亨利六世做何反应。“您很会辩论,国王。”良久以后,亨利六世才道,他站起身,来到理查一世面前,同他互致和平之吻,“希望你在德意志做客期间能够感到宾至如归。” “我一直很感谢您和奥地利公爵的款待。”理查一世柔声说,但亨利六世注意到他的囚徒已经一改此前的面貌,他本能觉察到了一丝危险,“而出于基督教国王之间的友谊,我也会帮助您解决眼前的困境,让您和我的亲属能够实现和平的,不过,您可能需要先留意一下英格兰方面的动静------说不定,现在的英格兰国王已经不是我了呢?”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谈判 维尔茨堡的宫廷中,理查一世换上了一身德意志贵族的服饰,正同亨利六世的叔母,莱茵兰伯爵夫人热情地交流,他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在德意志的生活,看起来甚至比亨利六世还要自在些,这副如鱼得水的样子很刺眼,亨利六世面色铁青,在莱茵兰伯爵夫人离开后,他觉得他有必要再提醒理查一世他囚徒的身份:“你真的把自己当成寄居在我宫廷中的客人,而非英格兰国王?” “某种意义上是的,我很享受和你的封臣们交流,除了奥地利公爵,他们都很可爱。” “所以你不在乎你在英格兰,诺曼底和阿基坦的封臣了吗?”亨利六世忍无可忍道,“英格兰的贵族愿意承认一个女孩做他们的国王是因为还对你能够回国抱有希望,而决定你什么时候能够返程的人在我,我的条件不会变,十万银马克的赎金,你女儿和侄女的婚事,替我攻下西西里。” “但毕竟这场加冕礼还是给我争取了时间,不是吗?”理查一世说,“陛下,我认为我们或许不必这么剑拔弩张,如果你想要和我成为盟友,比起一时半会儿不能拿下的西西里,眼前的困局对你来说更迫切,比如下莱茵河的诸侯,你不想跟他们和解吗,现在看来,他们还挺喜欢我的,尤其是布拉班特公爵,在我父亲活着的时候,他便是我父亲的忠实盟友,我父亲死了,他现在应该和我结盟。” 布拉班特位于法兰西北部,毗邻佛兰德斯伯爵的领地和法兰西王领,在亨利二世的时代,他经常从布拉班特雇佣能征善战的佣兵,令路易七世和腓力二世(以及帮助他们一起造反的立场一世)大吃苦头。“你不是很恨你的父亲吗?”亨利六世问,“虽然儿子发起对父亲的叛乱不是罕见的事,但像你这样对父亲毫无忠诚和敬爱的人还是很少。” 过去二十年,安茹家族的父子相争也是改变欧陆局势的重要事件,理查一世的母亲阿基坦的埃莉诺原是法兰克国王路易七世的王后,后因没有男性继承人和夫妻矛盾离婚,转而另嫁英格兰国王亨利二世,他们起初十分恩爱,并且连生五子,但在步入中年后,埃莉诺却带着三个成年的儿子一起起兵反抗丈夫,而她联合的对象竟然是她的前夫路易七世。 路易七世死后,腓力二世接过父亲的衣钵继续支持亨利二世的儿子和他对抗,最后的结局是这位曾经统领整个大西洋西岸的强大君主众叛亲离,孤独地死在丰特弗罗德修道院里,据说他临终前身上的珠宝都被仆人搜刮一空,只给他留下一件粗羊毛衬衣,这样凄惨的下场多少能够为他吸引一些同情,出于对自己父亲的敬爱,亨利六世很难理解理查一世为什么对父亲有如此强烈的憎恨,所以在听到理查一世语气正常地谈起亨利二世时,亨利六世多少有些诧异。 “腓力比我更明白我为何那样恨他。”理查一世道,他脸上浮现出一层讽刺的冷笑,但这个回答让亨利六世更加焦躁,他提高了音量,“别以为挑唆我和我的盟友的关系对你有用!” “他不值得你的友谊,而且你想要和我结盟,你本来就需要做好准备舍弃和他的友谊。”理查一世说,亨利六世发出一声冷笑,如果他和理查一世结盟,那和腓力二世的盟约自然没有必要,但舍弃盟约的主动权在他,不在理查一世或者腓力二世身上,“你别以为我不清楚你的打算,你把你的女儿拥立为女王,将迎娶她以得到整个安茹帝国的诱饵高高吊起,你想诱惑的是谁?如果腓力二世真的得到了你的女儿,他会极力推动你在德意志待到天荒地老,确保你不会生下新的孩子挑战她的地位,你觉得这个结局很好吗?” “我当然不想要这个结局。”理查一世说,“所以我现在在很努力地想要讨好你,和你缓和关系,让你能够与我的亲属和盟友和解,这样我们就失去了对抗的必要,你不觉得这也是另一种形式的‘盟约’吗?” “我要的是你效忠于我,为我出兵,放弃和我敌人的友谊选择我,而不是不痛不痒地付出一些唇舌口齿。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想要和我的敌人加深联系,从而反过来胁迫我?我告诉你,你再这样肆无忌惮地招摇下去我会考虑把你锁回笼子里,你别以为我不敢这样做!” “你真的误会我了。”理查一世苦笑道,亨利六世暗自咬牙,有些不甘的是,他发现他居然反过来被他的囚徒摆弄情绪,这不对,不应该,他难道不应该对他言听计从,以求他大发慈悲地早点放他回家吗,他思绪纷乱时,理查一世忽然又道,“你是真心想让你的儿子迎娶我的女儿吗?” “你认为呢?”亨利六世反问道,理查一世点点头,煞有其事道,“那经过我认真的思考,我认为这桩婚事确实可行,唯一的问题在于,我母亲已经向腓力发起了婚姻谈判,如果我最后选择了你,腓力可能会很生气。”他摊开手,“我没有挑拨你们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婚姻谈判最好考虑一下法兰克的意见,毕竟,你们也是盟友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盟约 来自英格兰和德意志的消息几乎同时传入巴黎宫廷,摆在法兰克国王腓力二世面前的有两份邀约,阿基坦的埃莉诺提议他们在诺曼底见面,谈论正式的婚约,亨利六世则表示他希望能和腓力二世在普罗旺斯会面,促成他和理查一世的和解。 “他为什么觉得我们还有可能和解?”腓力二世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他二十八岁,相貌尚算清秀,但脸上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戒备和阴郁,一头金发被王冠凌乱地扣住,他不甚在意对自己仪表的打理,和他的敌人理查一世的英俊容貌和华丽排场有着鲜明的对比,但不论他的外表是否具备国王的气度,他都毋庸置疑是一个强大的君主与危险的对手,做他的朋友很糟,做他的敌人更糟,“他以为他继承了父亲的皇冠就可以把父亲的威名一并继承吗?皇帝的称号比国王更尊贵,但我可不是向他效忠的国王。” “他必将蒙受傲慢之罪的惩戒,但我们需要他桎梏另一个傲慢之人。”身旁,他的堂兄与亲信,博韦主教回答道,他深深清楚理查一世的可怕,只要他回到英格兰,腓力二世在从耶路撒冷回国之后所做的一切正义或不正义的措举都会遭到强力的打击,包括腓力二世在内的所有人都明白他根本没有办法在战场上击败他,“英格兰国王近日频频出现在德意志皇帝的宫廷中,他希望皇帝能够和莱茵河沿岸的诸侯和解,这样意味着皇帝不再需要西部的法兰克的帮助。” “他这个时候又懂得利用自己那光鲜的皮相耀武扬威了。”腓力二世冷笑道,这无疑令他想起了他在耶路撒冷的惨痛经历,他实在不愿回忆那段过往,“我和亨利六世的盟约有两重,即便没有莱茵河,也还有韦尔夫,不放弃同韦尔夫家族的同盟关系,亨利六世不可能对他放心,可他能够怎么解除同盟?是帮助亨利六世镇压萨克森公爵的叛乱,还是把他的亲外甥塞回他死去姐姐的肚子里?他对他的亲属一向纵容,可惜我没有成为他的亲属!” “但他可以和亨利六世成为更加亲密的亲属。”博韦主教犹豫片刻,仍然打算告诉腓力二世这个消息,“亨利六世在信中还提到了英格兰的玛蒂尔达的婚事,他似乎想要为他的儿子求娶她。” 他紧张地观察腓力二世的反应,看到他的脸色从苍白到铁青:“他们在戏弄我。”许久以后,他咬牙切齿道,他的指甲几乎陷入了他的掌心,“就像爱丽丝的事一样,他们把我当做小丑一样戏耍,我兴高采烈地准备好订婚仪式,最后却告诉我新郎不是我的儿子,我放弃了约翰。” “劝说约翰王子重新对兄长生出野心不是难事。”博韦主教说,他们都深知约翰的品性,给他一点希望,他便会立刻忘乎所以,以腓力二世的心计,他三言两语就可以把约翰哄回来。腓力二世也清楚这一点,因此他短暂的愤怒后,他很快平息怒气,“也是,我总有办法再利用约翰,在此之前,你先去一趟德意志,试探一下亨利六世的态度,顺便告诉理查一句话。”他盯着虚空,仿佛正面对着理查一世那张可恶的脸,他根本按捺不住语气中的愤恨和憎恶,“别以为你的女儿理所当然应该继承你的国家。” , 当博韦主教来到维尔茨堡时,亨利六世接见了他,他预先准备了许多有关夸大理查一世危害和盟约必要性的言论,但亨利六世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对他和他背后的腓力二世,他只关心一个问题:腓力二世是否愿意为他们的盟约停止与英格兰的玛蒂尔达的婚姻谈判? 他尽可能以恭维的言辞满足亨利六世的虚荣心,但内心也早已燃起怒火,亨利六世为什么理所当然觉得腓力二世应该顾全大局放弃这个替他父亲洗刷耻辱的大好机会,就凭他是腓特烈一世的儿子吗?“英格兰国王呢?”他还记得他的另一个任务,而德意志人告诉他理查一世在参加一场聚会。 聚会的来客包括莱茵河岸的许多诸侯和他们的亲眷,他们都是为了反对亨利六世不得人心的暴/政而来,他们似乎将与英格兰国王交好作为向亨利六世施压的途径,这样的选择无可厚非,毕竟身为诺曼底公爵的理查一世的领土确实关系到莱茵河诸邦国的贸易,前提是他不是一个囚徒。 “您好像很喜欢德意志。”当理查一世同一个交谈甚欢的老妇人依依惜别,并给了她的手一个优雅的吻后,他听到了博韦主教的声音,作为腓力二世的堂兄弟,他和腓力二世面容也有相似之处,在他随腓力二世前往耶路撒冷的途中,他也曾为腓力二世同理查一世频起冲突,他们有私怨,“既然您如此喜欢这里,何不一直留在这里,将英格兰,诺曼底和阿基坦交给您的弟弟或女儿?哦,您母亲似乎想要将您的女儿许配给我的国王,她终于意识到她昔日对路易国王和亨利国王犯下的罪行,想要弥补一二。” “那是我母亲的想法,我不能干涉她,不过如果腓力想要他的儿子和玛蒂尔达结婚,他得先考虑一下皇帝陛下的意见。”理查一世说,他端起了一杯酒,博韦主教有些讶异他竟然在他出言讽刺他最敬爱的母亲后也没有动怒,囚徒生活真的改变了他吗,“他也很想让他的儿子娶我的女儿。” “然后他会将你一直扣留在德意志,确保他的儿子可以通过这桩婚姻得到你的王国,这是你的心愿吗,成为德意志皇帝的附庸之一,你已经开始和你未来的同僚搞好关系了。” “所以这难道不是腓力的心愿,不管有没有玛蒂尔达,他都希望我能在德意志待到天荒地老。”理查一世说,他的脸色显而易见地蒙上阴霾,“他畏惧我,在阿克他不顾誓言狼狈逃走,在巴黎他也没有停止对我的污蔑和中伤,他不是战士,因此只能依靠阴谋和狡辩来挑拨我和我的盟友,像他曾经对我父亲做的一样。” “所以你后悔反抗你父亲了吗?”博韦主教发出一声畅快的冷笑,他终于找到理查一世的破绽和死穴了,“在亨利二世的事情上,你没有任何立场谴责我的国王,他只是希望能够教训一下自己叛逆的封臣,你却将尖刀刺入你父亲的心脏,听说你被奥地利公爵截获的日子正好是你起兵反抗父亲的那一天,这是上帝对你的惩罚!” 理查一世不语,而博韦主教觉得他是时候完成另一个任务了:“国王托我告诉您一句话,或许您能明白他真正的意思。”他说,他微微抵近理查一世,这一刻,腓力二世的影子似乎也浮现在他面前,“他说,别以为你的女儿理所当然应该继承你的国家。” 有那么一瞬间,博韦主教觉得他真的刺痛了理查一世,他没有握稳酒杯,因此酒水洒了一些出来,但他很快又重新恢复了镇定。“那么,也告诉他一个消息。”理查一世说,他低头看向博韦主教,那个跋扈可恶的国王形象这一刻又如影子般附身在他身上,“刚刚与我依依惜别的那位夫人是莱茵兰伯爵夫人,她已经答应了我的求婚,让她的女儿,莱茵兰的女继承人同我姐夫的儿子海因里希成婚,这标志着霍亨斯陶芬家族和韦尔夫家族的和解,皇帝陛下对此也喜闻乐见,他不必面临两场叛乱。”看着博韦主教的脸色,他终于露出畅快的微笑,他对他的敌人一向如此刻薄残忍,这才是他熟悉的理查一世,“既然如此,他和法兰克的盟约就没有必要了,那个时候,猜猜在我们的夹击之下,腓力会是什么下场呢?”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相信 “莱茵兰女伯爵确实已经和萨克森公爵之子订婚。” 回到巴黎后,博韦主教立刻向腓力二世汇报了这一消息,萨克森的海因里希是萨克森公爵狮子亨利和前妻之子,尽管不像他的弟弟奥托一样是理查一世的亲生外甥,但政治上他们确实是绑定在一起的实体,而莱茵兰女伯爵不仅是霍亨斯陶芬家族成员,还是莱茵河沿岸的重要领主,如果这桩婚约能够兑现,那理查一世、莱茵河诸侯、亨利六世和韦尔夫家族就将有机地联系在一起,这是腓力二世绝不想看到的。 “亨利六世同意了这桩婚事吗?”腓力二世犹抱有希望道,而博韦主教的脸色并不好看,“亨利六世在得知我们不想放弃和英格兰的婚约谈判后便拒绝再和我们继续交流,而莱茵兰伯爵夫人说她十分欣赏英格兰国王的品行,故而希望这桩婚姻能够帮助他和亨利六世实现和解......” “他的品行比希腊戏剧的主角还下/贱!”腓力二世怒吼道,又一次,在阿克被所有封臣背弃的屈辱又浮现在他脑海中,理查一世永远不甘寂寞,在十字军中他处处出风头,到了德意志他也没有停止招摇惹事,他又一次伸手抓向自己的发顶,难以遏制愤怒,“既然他和亨利六世已经要达成和解,那我也不能再等下去了,联系约翰,我要直接进攻诺曼底,我要赶在他回来之前把诺曼底的城堡统统毁掉!” “或许我们不必出此下策。”博韦主教道,而腓力二世也冷静下来,开始聆听他的意见,“即便我们攻下了诺曼底,等英格兰国王回来以后,我们一样要陷入旷日持久的战争中,并且不一定能胜利,对我们而言更好的主意还是让他一直留在德意志,一旦英格兰开始接受他可能永远不能回国,我们的机会就来了。”他顿了顿,“而他能和亨利六世和解的根源在于这桩婚约。” 是的,因为这桩婚约,亨利六世会和韦尔夫家族及莱茵河诸侯和解,如果理查一世再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亨利六世的儿子,联盟将不可动摇,但如果破坏了萨克森的海因里希和莱茵兰女伯爵的婚约,理查一世就将失去一个促成三方和解的契机,该如何破坏,他已经有了主意。 “你是说,我应该向莱茵兰女伯爵求婚吗?” , 1194年1月,在欧洲各国的注意力还集中在腓力二世和亨利六世为儿子的婚约争执时,腓力二世忽然转而向莱茵兰女伯爵求婚。平心而论,这是一个有诱惑力的选择,腓力二世毕竟是个年轻强大的君主,他的第一任妻子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儿子,而法兰克与莱茵兰间隔并不远,对女继承人最在意的问题,领土安全,腓力二世无疑可以提供帮助。 接到腓力二世的求婚后,莱茵兰伯爵夫人在短暂的惊愕后选择了委婉回绝,她清楚腓力二世不是个好丈夫(他曾一度试图休弃第一任妻子),个人的品行也饱受诟病,况且他在这个时候提出求婚无疑是为了破坏莱茵兰女伯爵同萨克森的海因里希的婚约,莱茵兰伯爵夫人并不想改变原有的计划,因此在拒信中,她以她身为亨利六世的封臣为由婉拒婚约,希望借此让腓力二世打消求婚念头。 但腓力二世决心异常坚定,他一方面提出支付高额的聘礼,另一方面在信中向莱茵兰伯爵夫人提及他愿意帮助莱茵兰诸侯“主持正义”,莱茵兰伯爵夫人收到信后大为惊愕,立刻将其呈报给亨利六世。 当亨利六世怒气冲冲地来到理查一世面前时,理查一世就预感到他的计划可能成功了。“你干的好事!”亨利六世咆哮道,他将一封信摔在理查一世面前,“你对我的伯母和法兰克国王做了什么?” 理查一世没有立刻回答他,他拆开那封信,笑容越来越灿烂,最后用一种惋惜的语气对亨利六世道:“看吧,我就说腓力不是一个可靠的盟友,他曾经欺骗了我,现在,他开始欺骗您了。” “是谁让他认为他有必要欺骗我?”亨利六世质问道,他盯着他,从愤怒的情绪中冷却后,他重新恢复了理智,“你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说服莱茵兰伯爵夫人配合你吗?” “我不需要操纵她的一举一动,我只需要让腓力认为我们已经结盟,他就一定会在你抛弃他之前选择自救。”理查一世说,“他本性如此,没有什么人能够得到他的爱和忠诚,在我的兄弟们活着的时候,他挑拨我和我的兄弟,在我父亲活着的时候,他挑拨我和我的父亲,在西西里和阿克,他也是如此挑拨我和我的盟友,他一直在背叛,现在只是轮到您了而已。” “是,你想让我意识到法兰克国王不可信,你成功了。”亨利六世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他现在不得不和理查一世进行一定程度上的联合了,毕竟腓力二世在试图破坏他和他封臣之间的关系,理查一世却在尽力帮他维持国内的稳定,以他的性格,他根本忍受不了他还要和腓力二世继续维持盟约,他一定要报复,“不过我要提醒你,别以为我开始仇恨法兰克国王你就可以轻易从德意志脱身,我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完成我的复仇!” “我从没有打算不付出代价就离开这个牢笼。”理查一世道,“好了,我告诉你我愿意给出的价码吧,我可以支付赎金,也可以把我的侄女嫁给奥地利公爵,等我回国后,我会尽心尽力地对抗腓力,他本来也不会给我喘息的机会,也许不需要您出手,我就会替您完成复仇。” “那你的女儿呢?”亨利六世铁青着脸,“你知道真正能让我放心的盟约是什么。” “如果您希望我将我的女儿嫁给您的儿子从而斩断我和我姐夫的联系的话,不会的,我不会和您成为姻亲,不会抛弃韦尔夫家族,也不会亲自率领舰队替您攻打西西里。”理查一世说,他甚至朝亨利六世露出一个微笑,“我不想和您结盟,不想和您成为姻亲,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如果您和腓力亲密无间,我可能不得不答应您的条件,但现在,您还愿意相信腓力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自由 相信,是的,他不可能再相信腓力二世,但他可以暂时相信理查一世,所以这就是理查一世想要达成的目的吗,他破坏了他和腓力二世之间的互信,从而令他从共同的猎物转变成值得他拉拢的对象,他不介意和理查一世结盟,但他不希望他同时还和他的敌人们保持联系,这样的盟约不是他想要的。 “为什么你不同意把你的女儿嫁给我的儿子?”等待许久后,亨利六世说,他盯着理查一世,看起来相当困惑不解,“如果你有了儿子,你的女儿不过是个无关继承权的公主,如果你没有儿子,你也得给你的女儿找一个强大的夫家,从英格兰到西西里,我们的后代会统治如此广袤的土地,他们将建立一个何等强大的帝国,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也等待了很久,直到理查一世叹息一声:“因为你和腓力一模一样,陛下。”他说,他侧头眺望着远方,有一瞬,亨利六世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诗人般的忧郁和彷徨,他下意识心里一空,“他挑唆我和我的父兄,阻碍我收复圣城,诋毁我的名誉并千方百计破坏我的统治,我曾经将他当做兄弟,但他眼里没有丝毫荣耀和信誉而只余被甜言蜜语包裹的冷酷和毒辣,你和他很像,有时候见到你就像见到他一样。” “所以又是腓力二世吗?”亨利六世低吼道,某种程度上,他似乎被理查一世的情绪感染了,在这一刻微妙共情了他对腓力二世的愤恨,“就因为他曾经背叛你,你就没有办法接受我,你不觉得把我和他这个狡猾的恶棍相提并论是对我的侮辱吗?” “不止,还有一个原因是只要我的女儿还没有婚约,腓力就始终抱有他可以不费一兵一卒讨回他昔日屈辱的希望,约翰毕竟是个成年男子,他不会有我的女儿更好掌控。”理查一世轻声道,“我不擅长洞悉人心,但我了解腓力,他经常以贪婪之罪攻击我,但他才是最贪婪的那个。我再次提醒你,不要相信腓力,他可能因畏惧你的地位对你暂时保持恭敬,但一旦有了能力和机会,你的皇冠他也不是不敢肖想,说不定他会将你的家族屠戮殆尽呢?” 这确实是腓力二世能做出来的事,在腓力二世的品性上,他本也不必向亨利六世撒谎。听完他的话,亨利六世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他走后,理查一世重新看向那封信,腓力二世的笔迹和落款他都那样熟悉,他嗤笑一声,收起了信。 , 理查一世本来以为亨利六世会犹豫更长时间,他对此倒不算担心,毕竟他和腓力二世的关系已经破裂,而他的主要目标还是南部的西西里,他迟早会明白接过英格兰筹备的赎金并放他回国才是对他们都好的安排,但他再次来找他的时间比他预想得还要早。 “做个交易吧,国王。”亨利六世对他说,他眼下深青,或许他一夜未眠,但他现在还是来找他了,“我确实非常想要和你成为盟友,经过一夜的思考,我认为为了你抛弃腓力二世完全值得,他确实不是一个好盟友,而你至少能给我带来胜利和财富。”他深吸口气,“你不必一次性支付全部赎金,支付一半就行,如果在我征服西西里期间你的姐夫一直安分守己,你那剩下的一半也不用付。” “你不打算让我和韦尔夫家族断绝联系?”理查一世讶异道,得到默认后,他很快警醒,“那我要付出什么?” “做我的封臣,但你不是我众多附庸中的一个,相反,我会让我的所有附庸都对你效忠,尤其是莱茵河诸侯,他们对你而言很重要,只要你还想要对抗腓力二世,他们就是你的盟友。除此之外,我还会封你为普罗旺斯国王,这是你的敌人图卢兹伯爵宣称的头衔,以帝国皇帝的名义,图卢兹人再不能挑衅你身为阿基坦公爵的尊严,当你击败你的所有敌人后,你会成为一个统治着从都柏林到阿尔卑斯山广袤土地的强大君主,你所能得到的比你父母赠予你的还要多,而且。”他上前一步,“如果你成为我的封臣,那法兰克国王再也不能以封君名义对你的行为横加指责,我会帮助你完成对腓力二世的复仇。” 理查一世没有立刻回话,良久之后,他才轻声道:“你还是想要娶我的女儿。”他说,“给出如此丰厚的筹码和可观的前景,我必须考虑是否和你深度结盟了。” “这对你不好吗?”亨利六世反问道,他表情仍然镇定,但理查一世知道他作出此等让步已经殊为不易,他快要失去耐心了,“你说我和腓力二世很像,但我会证明我是个比他可靠的盟友,我不会吝啬自己的领土和权利,我像我父亲一样胸怀宽阔。我给你头衔,给你封臣,不苛求你放弃和我敌人的联系二世立刻放你自由,而你要付出的不过是一桩不知是否能够兑现的婚约,是坚守那无用的仇恨,还是屈从于现实的利益,你自己选择吧!” 到了这一步,如果他还犹豫不决,那就是得寸进尺了,拖延下去,亨利六世说不定会将条件重新变得苛刻起来。“好。”理查一世说,这个时候,他紧绷数月的情绪终于有了一瞬的松弛,“但春天到来之前,我必须回到故土,我的家人已经等我很久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回家 1194年1月,在德意志被扣留一年之久的英格兰国王理查一世终于和亨利六世达成和解,他的女儿英格兰的玛蒂尔达和亨利六世尚未命名的儿子订婚,并提前支付了五万银马克的嫁妆,他同时放弃了对腓力二世的效忠誓言转而效忠亨利六世,而亨利六世则命令自己的附庸皆向理查一世效忠,并承诺和他一起对抗侵犯他领地的腓力二世。 与此同时,腓力二世也收到了埃莉诺的拒信,“伯爵的女儿不会接受你的求婚,国王的女儿更不会”。他从没有真正相信埃莉诺有心促成这桩婚约,但如此不留情面的羞辱仍令他愤怒至极,因为一时的疏忽,他没有利用好理查一世被扣留在德意志的机会,甚至让他和他的敌人化敌为友,令他在东部的边境不再安稳。 “如果我现在宣布不承认我在墨西拿的宣言,会发生什么?”当博韦主教心怀忧虑地来到腓力二世面前时,他没有看他,却自顾自道,“亨利二世曾经承诺过会将她许配给一位金雀花家族的男性,不是理查,也会是他的兄弟。” 他正把玩着一个象牙玩具,博韦主教一看就知道是谁的东西,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我知道您在想什么,但恕我直言,我们很难得到爱丽丝公主的配合,不论她是否有此意愿,我们都不能同她联络。” “那个老太婆真的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了吗?”腓力二世冷笑一声,他将那个象牙玩具搁置一侧,“我迟早会把她接回来,就让她和她的‘母亲’多待一段时间吧,理查至少要等两个月才能回来,如果他遇到风暴,他还会耽搁更久,我必须抓紧时间行动。” “我会立刻将诺曼底授予约翰,他会帮我打开诺曼底的城防,还有,答应丹麦的求婚,如果他们愿意立刻出动海军帮我远征英格兰。”他盯向虚空,眼里燃烧着野心的火焰,“我会夺走他们在大陆上的所有领地,而我和他们的公主的孩子,将会继承英格兰的王冠!” , “好久不见,菲利普。” 1194年3月,当理查一世重新踏上诺曼底的土地后,他首先见到的人是菲利普。面对儿子,他的语气不算多么慈爱,而菲利普对他的称呼同样也恭敬而冷淡:“很高兴见到您,陛下,您的母亲、妹妹和妻子都在等您。” “玛蒂尔达呢?” “公主殿下在育婴室里由保姆照顾。”菲利普静了静,而后重新垂下眼睛,“她们会带她来见您的,过去一年多,她已经承担了太多她不该承担的东西。” 是的,虽然理查一世在滞留德意志时也不算一无所获,但过去的一年余对理查一世和安茹帝国而言都可称是噩梦般的回忆,就在他坐船回国的时间里,他的好弟弟约翰在他逗留国外期间放法兰克国王腓力二世军队进犯,将大半个诺曼底都置于腓力二世控制中,而理查一世的另一个重要领地,阿基坦公国,也被腓力二世煽动叛乱,意图令他在回国之后仍首尾难顾。 局面很艰巨,但只要理查一世回来了,他们总能慢慢收回失地,一切都不会比这提心吊胆的一年半更糟了。下船之后,理查一世朝城堡的方向走去,而他的女性亲属们确实都在等着他:“你回来了,理查。”阿基坦的埃莉诺道,和分别前相比,她瘦削了许多,理查一世知道他身陷囹圄的这些时间里一直是母亲为他主持国内大局,她承受的压力只有她自己清楚,他心中一酸,泪水几乎忍不住要夺眶而出,“对不起,妈妈。” “国王不应该流泪,理查。”阿基坦的埃莉诺道,而琼和贝伦加利亚都按捺不住哭泣的冲动,一左一右地扑到了理查一世的怀里述说着过去一年余她们的担惊受怕和如今的欣喜,好不容易安抚住了她们,理查一世才重新看向母亲:“玛蒂尔达呢?我想见见她。” 玛蒂尔达,他的女儿,过去近两年他反复听到别人提起她的名字,却从来没有见过的女儿。“她在育婴室,我马上让女仆把她抱过来。”阿基坦的埃莉诺道。 她似乎对此早有准备,因此没等多久仆人便将玛蒂尔达公主抱到了她父亲面前。不满一岁的小公主穿着柔软的白色裙子,睁着海水蓝的眼睛充满好奇地望着眼前的陌生男人,她似乎被理查一世手上的戒指吸引了注意力,咯咯笑着想要抓取,嘴里咿咿呀呀地念着断断续续的单词,随着她身体前倾的动作,她暗金色的卷发簌簌落在理查一世的小臂上:“她长得像您。”理查一世说,他从女仆的手里接过他的女儿,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额头和眉毛,“她以后会和您一样美丽。” “也像贝伦加利亚。”阿基坦的埃莉诺道。 阿基坦的埃莉诺和贝伦加利亚王后都是著名的美人,而玛蒂尔达公主虽然年龄还小,轮廓和五官却已经可以看出她们的影子,她的头发并不是金雀花家族惯有的金红色,而是暗沉一些的深金色,眉眼非常肖似祖母和姑母,眼睛的颜色则比她们浅了一些,因此显得更加澄澈动人,而她小巧的下颌和殷红的嘴唇都是遗传自母亲的特征,有着伊比利亚的痕迹,每个见到小公主的人都赞叹她将来一定会是一个和她的女性亲属一样甚至更胜一筹的美人。 在这个时代,贵族女性的价值无非是作为父兄的筹码反复贩卖,而由于出生的时间特殊,她几乎是一出生就进入了这场有关她人生的交易中,并且毫无选择余地。他答应了亨利六世的求婚,可只要他没有把玛蒂尔达送去德意志,那婚约就是一纸空文,他随时可以反悔不认,与亨利六世的盟约现在看来倒是有些价值,虽然他现在的首要计划是以他的妻子,欧特维尔家族的女继承人康斯坦丝公主的名义征服西西里,但至少他不会和他的宿敌法兰克国王腓力二世一起联手对付他。 离玛蒂尔达成年还有十几年,这十几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再次吻了吻自己女儿的额头,理查一世才恋恋不舍地将女儿交换给了妹妹和妻子,随后和母亲一起返回议事厅,听她简要陈述他滞留国外期间的种种事宜。“约翰打开了诺曼底的门户,致使腓力夺走了包括吉索尔在内的大部分领土,他现在已经控制了塞纳河两岸。”埃莉诺的第一个消息就不太好,“你打算如何处置约翰?” “我应该在离开英格兰之前就将他投入监狱!”理查一世愤怒道,但如果这将近两年的监禁给他带来了什么好处,那就是让他明白了愤怒无助于解决问题,因此他很快又平息了情绪,“我会立刻回到英格兰,只要确信了我已经回国,约翰就会胆战心惊地投降,然后......”他口气有些游移不定,“我会没收他一部分财产作为惩罚,但不会处死他,我不想再失去一位兄弟。” “你现在只有约翰一个兄弟。”埃莉诺道,他们都默契地不再提起那些令他们痛苦的往事,“我知道你想要向腓力复仇,但时机未至,为了你的自由,英格兰的财政已经不堪重负,你不能立刻向腓力开战。” “我知道,我会先回一趟英格兰,除了军费,我还会和苏格兰国王谈判,他没有儿子,奥托或许可以做他的儿子。”理查一世说,他的配合有些超乎埃莉诺的预料,或许这几年的分别真的令他成熟了不少,“但有一项支出不能节省,我要再举行一场加冕礼,以示我是唯一的国王,虽然我们都知道您给玛蒂尔达加冕只是权宜之计,但我们不能留下话柄。” “和打仗比起来,加冕花的钱并不多。”埃莉诺回答道,她似乎松了口气,而理查一世接下来的表情又令她重新皱起眉头,“还有父亲,我,我想给他捐一次追思弥撒,不论他曾经做过什么,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或许我不该那么恨他。” 他有些忐忑地看着母亲,直到她轻声道:“噢,理查,你真的变了。”她的神色松缓许多,“按你说的做吧,抛开情感不谈,你也不应该给别人留下一个攻讦你的把柄,有人认为你在德意志的遭遇正是你反叛父亲的惩罚。” “您不恨他了吗?”理查一世反而有些惊讶。 “你是受他伤害最深的人,如果你选择原谅,我又何必再执着过往?”埃莉诺道,她抬手轻轻抚摸着理查一世的头发,伴随着一声悠长的叹息,“我其实也并不恨他。”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妹妹 在得知理查一世已经回国后,腓力二世就清楚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一旦理查一世从英格兰筹备了到了军费和新的士兵,他现在取得的战果势必难以保全,因此腓力二世一面加紧攻城掠地,一面出资资助阿基坦境内反对理查一世的诸侯,但即便时间如此紧迫,他还是抽空迎娶了他的第二任妻子,丹麦的英德博格公主。 从看到那群粗俗的丹麦人在他的宫廷里大声喧哗开始,腓力二世的太阳穴便突突直跳,而在见到他的新娘后,他也倍感失望,盖因这位公主容貌上实在不能和他的第一任妻子埃诺的伊莎贝拉相比,但她还算懂得礼仪,因此腓力二世认为他还能勉强接受这位新妻子。 新婚之夜后,丹麦使节循例关心了二人的圆房状况,但对腓力二世最关心的问题,丹麦何时派出舰队替他征服英格兰,使者却始终含糊其辞,直到腓力二世正面提问后才不情不愿地答道:“我们理解您的急迫,但陛下,我们的国王现在更在乎波罗的海......” “他答应了派出舰队!”腓力二世难以置信道,而使者的笑容更加诚恳,落在腓力二世眼里他恨不得将他活活撕碎,“陛下答应您的求婚是因为对英格兰国王可能抛弃他姐夫的谣言不满,我们的王后是萨克森公爵的女儿,但事实证明这是一个谣言,而萨克森公爵和德意志皇帝已经初步和解,我们又为何要进攻自己的亲属呢?” “我也是他的亲属!我娶了他的妹妹,难道法兰克王后的身份不足以让他抛弃和英格兰那毫无意义的‘姻亲’吗?” “国王十分重视这场联姻,他希望这段婚姻能够为您和英格兰国王带来信任与和平,正如德意志皇帝和萨克森公爵一样。”使者上前一步,“您已经与我们的公主圆房,她已是法兰克王后,您无法否认这一点,对吗?” 他被耍了,丹麦国王从无替他进攻英格兰的诚心,他也不打算为了他抛弃他的岳父,在婚姻谈判时,他巧舌如簧,他打定主意在他妹妹成为法兰克王后后他就不能再用他的婚姻作为筹码拉拢盟友了。“离婚,我要离婚!”当国王的亲信赶到国王身边时,腓力二世已经气得双眼通红,他简直要泫然欲泣了,“查查我们有什么亲属关系,没有也编一段出来,我必须摆脱这个丹麦女人,我再也不想见到任何一个丹麦人!” , 对理查一世而言,他在诺曼底短暂停留后便动身前往英格兰,处理他逗留海外期间的种种事务并为他收复失地积攒资金,并试图让他的外甥奥托通过和苏格兰国王的女儿结婚以成为他的继承人,中间或许还夹杂着对腓力二世那荒谬的第二段婚姻的讽刺和嘲讽:他在结婚的第二天便要求和她离婚,而丹麦拒不配合,将他们的公主留在巴黎后便踏上返程。 但对于出生不到一年的小公主而言,外界的纷争都和她没有关系,她不知道她曾经短暂地和父亲见面,而后父亲又离开了她,对她来说她的世界就是眼前的阳光、庭院和鲜花,以及兄长。 女仆们带着她在花园里玩,她们拿着一个红色和绿色的布拼接而成的小球逗弄她,玛蒂尔达跌跌撞撞地追着那个球,当好不容易抓到以后立刻兴奋将其捧到菲利普面前,似乎想要得到兄长的夸奖。 “你很棒,玛蒂尔达。”菲利普说,他摸了摸玛蒂尔达的头,玛蒂尔达立刻高兴地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两道弯月般的弧度,菲利普又将球抛开,让玛蒂尔达能够继续这个游戏。正当玛蒂尔达追逐她的新玩具时,另一个人挡在她面前,抢在她之前捡起了那个球,并将其高高举起。 她也还只是个孩子,身量并不高,但把这个球举在玛蒂尔达触碰不到的地方绰绰有余:“想要你的玩具吗?”她对玛蒂尔达说,把那个球放在玛蒂尔达面前晃了晃,玛蒂尔达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而下一瞬,那个女孩嘴角勾起一个恶劣的笑容,她将那个球抛到远处的花丛里,炫耀似地朝玛蒂尔达展示了她现在空无一物的双手,“看,你现在抓不到了。” 玛蒂尔达愣了愣,而后她似乎意识到她被捉弄了,顿时歇斯底里地痛哭起来,菲利普只能赶紧上前将玛蒂尔达搂在怀里耐心地安抚着,好不容易才让她平息了情绪。将玛蒂尔达交给她的女仆们后,他才带着些怒意看向那个女孩:“埃莉诺,你为什么要戏弄她?” “因为这个游戏太蠢了,我没有闲心陪小孩子玩。”小埃莉诺说,“你好像很喜欢这个给女孩做保姆的身份,菲利普。” “我本就是她的仆人。”菲利普淡淡地说,而小埃莉诺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眼睛都弯了起来,“嗯,对,私生子是婚生子的仆人,你未来还会有更多主人,你早就接受了这样的命运,所以当真正需要你侍奉的主人出现后,你是不是还觉得很开心呢?” 菲利普没有说话,他越过小埃莉诺,开始扒拉花丛,想要从中翻出玛蒂尔达的球,小埃莉诺似乎觉得没什么意思,她朝菲利普大声喊道:“我要结婚了,菲利普。” “我知道。”菲利普的动作出现了一瞬的停滞,“恭喜你。” “你觉得这是一件值得恭喜的事吗?”小埃莉诺的眉毛高高挑起,“我要嫁去德意志,每天面对一群不懂诗歌也没有见识过阳光和鲜花的土包子,我有五万银马克的嫁妆,可一分都落不到我手里,祖母已经开始让我学德语了。” “他是公爵的儿子,你是公爵的女儿,你们年龄相当,这桩婚姻其实很合适,除了奥地利远了些。” “而国王的女儿会嫁给国王,或者皇帝的儿子。”小埃莉诺说,她此时终于露出委屈和忧伤了,“你的父亲为人劫持,不得不花费巨额赎金才能从德意志脱身,为了使赎金的来源合理化,他不得不将自己的女儿和侄女许配出去,宣称赎金是女孩的嫁妆,他的女儿可以留在英格兰,说不定等她长大后她就不用履行这桩婚姻了,可我呢,我马上就要出嫁了,奥地利人一直在催促我赶紧动身,因为我没有父亲,我就只能作为一枚筹码被早早交易出去吗?” 她是理查的弟弟布列塔尼公爵杰弗里四世的女儿,而杰弗里已经在她两岁时死于一场比武,此后她就一直由祖母抚养。因为有一个遗腹子弟弟布列塔尼的亚瑟,她的母亲从没有试图争取过她的抚养权,这和她一直坚决拒绝理查一世和阿基坦的埃莉诺获得亚瑟的监护权形成鲜明对比。 “你总要结婚的,埃莉诺。”沉默片刻后,菲利普暂时放弃了从花丛里抓出那个球,转而来到小埃莉诺面前,认真地劝解道,“一个能长大的女孩要么是去联姻,要么是做修女,就像私生子也只能选择是做骑士还是做修士一样,不论你的父亲是否活着,你都无法摆脱这样的命运,你的自由只会在你成为寡妇以后。” “寡妇吗,听起来不错,如果我成为了寡妇,或许我就可以选择我是回到普瓦捷还是前往布列塔尼了。”小埃莉诺漫不经心道,她忽然看向菲利普,“那你会想念我吗,菲利普?” 菲利普一怔,没等他回答,小埃莉诺已经提裙离开:“不过没关系,菲利普,你已经有新的妹妹了,等到了奥地利,我也不会想念你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罗杰 在理查一世前往英格兰,解决他滞留国外期间本土的种种事宜时,最惴惴不安的人莫过于躲在腓力二世阵营中的约翰王子了,尤其是在他得知理查一世已经从英格兰征召了足够多的士兵和军费,即将渡海回到诺曼底收复失地以后。 他将腓力二世当成兄弟,而腓力二世确实慷慨地回馈了他,他封他为诺曼底公爵,将大部分原属于理查一世的领地授予他,作为回报,他帮助腓力二世获取了塞纳河沿岸的大部分土地,如果他愿意迎娶腓力二世那曾和理查一世订婚又被他抛弃的姐姐爱丽丝,他还可以得到更多,在理查一世被困在德意志时,他曾经欣喜若狂地认为成为国王的时机已经到来了,但那些可恶的男爵和领主又一次抛弃了他,他们宁愿选择一个襁褓中的女孩也不愿意选择他。 理查回来了,他恐惧他的下场,理查一世对姐妹或许还算温柔,对兄弟却绝不仁慈,可腓力真的能保护他吗?他计划中的重要一环,让丹麦海军征服英格兰已经宣告破产,大陆上的优势又能持续多久呢? “韦尔讷伊城堡拒绝投降。”在腓力二世的军营中,探子朝他和腓力二世汇报军情,“他们在城墙上画了一副讽刺您的画,这是挑衅,您应该惩罚他们。” “他们以为理查马上就要率军赶到了。”腓力二世不咸不淡道,提及曾和他亲密到同床共枕的理查一世,他的情绪也十分淡漠,他的哥哥们曾经都是他的朋友,理查和他的关系尤其密切,可在理查抛弃了他的姐姐转而选择了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后,他们就决裂了,至少他看来是这样,“我们的时间不太多,我们必须赶在理查到来之前攻下这里并彻底摧毁这里的城墙。” “是的,是的。”约翰不住点头道,腓力想要夺走理查的一切,他现在正在这样做,他不怀疑腓力的坚定决心,可他怀疑他是否能够做到。 没有人能在战场上战胜理查,包括萨拉丁,那个东方最可怕的敌人,可在阿尔苏夫和雅法他完全无法和理查的军队对抗,亨利六世迟迟不肯放他从德意志离开的原因之一也是希望理查先帮他攻下西西里,等理查率军赶来他会怎样对待背叛他的弟弟呢! 想到父亲死前的凄惨景象,约翰不禁辗转难安,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突然有一个念头:理查不会宽恕背叛他的弟弟,但如果这个弟弟能够意识到自己的过错并将功补过,并转过来帮助他对抗他最大的敌人呢? “诺曼底公爵离开了。”当腓力二世得知这个消息时,他起初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虽然他需要和约翰合作,并对他表现得亲如兄弟,但内心深处他对他的低下品性和拙劣才能早有认知,他的三个兄长都有能令他认可的部分,杰弗里更是他一生的挚友,而约翰不过是由于他有对抗理查的价值他才重视他,“让他去,不管他是为了祈求他兄长的宽恕还是四散逃命,重要的是在理查赶来之前攻陷这座城堡。” 然而接下来的消息令深知约翰本性的腓力二世也瞠目结舌:他返回了此前腓力二世趁理查一世身在国外而占据的埃夫勒,由于人尽皆知他与腓力二世是同盟关系,守城的法军不疑有他,放他和他的部下进城,而进城之后约翰立刻变脸,宣称他是为理查而非腓力守卫此地,立刻杀死了守城的大部分法军。 有那么一瞬间,腓力二世觉得他共情了理查一世对这个弟弟的头疼,这在他得知约翰留下这个烂摊子后没有试图巩固埃夫勒的城防而是选择前往理查一世的军队中向他负荆请罪后尤甚。“趁英格兰的军队还没有过来,洗劫埃夫勒,带走所有能带走的值钱的东西。”他说,他面色铁青道,指甲几乎将手心狠狠掐破,“城堡已经守不住了,但我们总得带点东西走!” , 在约翰王子抛弃腓力二世重新祈求兄长的宽恕后,理查一世选择宽恕自己反叛的兄弟,并加紧动作从腓力二世手中收复失地,与此同时,亨利六世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第二次远征西西里。 1194年2月,西西里的坦克雷德一世去世了,对亨利六世而言,在迫使理查一世结束了对坦克雷德一世的支持后,西西里便被他视为囊中之物,得知坦克雷德一世的死讯后,他更将此视为上帝对他的祝福,因此提前动身,和他身在切普拉诺的妻儿团聚。 康斯坦丝皇后已经年过四十,但仍可称美丽雍容,而她怀里的男孩面貌异常清秀漂亮,金色卷发,浅绿眼瞳,当他们一起出现时仿佛是圣母与圣子的塑像。“他像我妈妈。”见到他儿子后亨利六世便难掩欣喜地想要将他从妻子怀里接过,而他的儿子似乎对此十分抗拒,别过头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袖,亨利六世没有在意,他转而看向妻子,“你给我们的儿子起了名字吗?” “君士坦丁,我给他起名叫君士坦丁。” “我认为他继承我父亲的名字更合适。”亨利六世显而易见不满意,看到康斯坦丝皇后显而易见蹙起的眉头,他还是觉得有必要对妻子做出一些安抚和让步,“中间名就用你父亲的吧,罗杰,腓特烈·罗杰,你满意这个名字吗?如果你没有意见的话,我们就给他举办洗礼吧,很少有孩子出生一年了还没有举行洗礼。” 他认为这一让步足以取悦妻子,而她确实收敛起了不满的神色,她低下头,吻了吻儿子的头顶,而后轻声道:“是的,他已经等待很久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兄长 1194年冬,亨利六世终于如愿征服西西里,和他的妻子康斯坦丝一同加冕为西西里国王与女王,大陆西岸,理查一世和腓力二世的争斗也开始进入僵持,理查一世回归后,腓力二世在战场上的优势不复存在,但他仍可通过其他手段拖延理查一世收复失地的脚步。 安茹家族在欧洲大陆西岸有着广袤的领土,这是令人艳羡的荣耀与权势,但同样会带来漫长的国防压力。在约翰向腓力二世投诚时,他同样将南部的旺多姆地区拱手让与腓力二世,这是腓力二世向卢瓦尔河谷以南的阿基坦地区进军的必经之路。 除此之外,除了理查一世的宿敌图卢兹伯爵,腓力二世还挑动了阿基坦境内的塔耶堡领主和昂古莱姆伯爵对抗理查一世,因此在埃夫勒和韦尔讷伊取得胜利后,理查一世很快需要南下平等阿基坦的叛乱,他决定在圣诞节的时候回到普瓦捷修整,而后再动身平叛。 玛蒂尔达已经一岁半了,琼和贝伦加利亚已经教会她简单的拉丁语单词,在马上到来的圣诞节,她们计划让小公主学会唱一首完整的圣诞颂歌,因此近日菲利普一直在监督玛蒂尔达学习。“christos。”他对玛蒂尔达道,他刻意将发音拉得非常慢,“玛蒂尔达,是christos,你不能念不准圣子的称呼。” “chri,chrisdos。”玛蒂尔达艰难道,看到菲利普并没有对她露出奖赏的微笑,她扁了扁嘴,似乎觉得特别委屈,菲利普叹了口气,觉得还是不能对一个一岁出头的孩子过分强求,他对玛蒂尔达笑了笑,“没有事,玛蒂尔达,我们以后再学习。” 玛蒂尔达立刻转忧为喜,高高兴兴地牵起哥哥的手,菲利普站起身,想要带玛蒂尔达回到城堡,但他忽然听到另一个声音:“诶,菲利普,你们在这里啊。” 那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样貌和理查一世颇为相似,但也有一些德意志的特征,玛蒂尔达仰起头,似乎想要辨认他的身份,而来人已经弯下了腰,半蹲在玛蒂尔达身前:“你好,玛蒂尔达,我叫奥托,是你的哥哥......” “哥哥!”玛蒂尔达立刻重复了这个单词,她抓起菲利普的手,在奥托面前摆了摆,似乎想要强调什么,“他也是你的哥哥,玛蒂尔达。”菲利普对她说,“你可以这样称呼他。” “哥哥!”玛蒂尔达再次固执地强调道,她睁大眼睛紧紧盯着菲利普,认定他是唯一的兄长,而奥托也主动解围,对菲利普道,“不要强迫她了,她以后总会明白的,对了,埃莉诺呢,她没有回普瓦捷吗?” “她回布列塔尼了。”菲利普道,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原本要与奥地利公爵之子联姻,但奥地利公爵突然坠马去世,在临终前忏悔了他劫持理查一世的行为并不再要求英格兰通过小埃莉诺的婚姻支付剩下的赎金,因此小埃莉诺也不必嫁往德意志了,在回程的途中,布列塔尼派人来接她,理由是她已经履行完了作为金雀花公主的联姻任务,现在可以回到母家。 这是菲利普此前预料过的结果,他只是没想到小埃莉诺解除婚约会如此之快。玛蒂尔达的注意力已经被她面前的一朵小花分散了,她好奇地拨弄着花瓣和花蕊,菲利普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袖子从玛蒂尔达身下移开,而后对奥托道:“我本来以为你会去苏格兰。” “苏格兰王后生下了一个儿子,所以即便我娶了他的女儿,我也做不了苏格兰国王了。”奥托脸上浮现出一层失望,但那层失望转瞬即逝,“不过无所谓,我本来也不想做苏格兰国王,理查舅舅会给我找一块新封地的。” “陛下对您很好。” “当然,他对我来说就像父亲一样。”奥托神清气爽道,他是理查一世的姐姐玛蒂尔达公主和萨克森公爵狮子亨利的独子,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的父亲便被腓特烈一世驱逐出境,被迫流亡在岳父亨利二世的宫廷,对他的出生地不伦瑞克和父亲在萨克森与巴伐利亚的领地,他毫无印象,他早已习惯像个普瓦捷贵族一样生活,在理查一世重回大陆征战时,他也加入了他的军队同腓力二世作战,“我爱他,我也忠诚他,亲爱的菲利普,等你再长大一些,你也可以和我们一起对抗腓力二世了。” “我不会的。”菲利普摇了摇头,奥托一怔,而后下意识将此理解为菲利普无意成为拿起武器作战的骑士,“没有事,菲利普,你可以做修士,你是国王的儿子,坎特伯雷大主教或约克大主教的位置总有一个是归你的。”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土,“好了,菲利普,我们一起回城堡吧,舅舅和外祖母已经等我们很久了。”他又弯腰看向玛蒂尔达,“亲爱的玛蒂尔达,你要见到你父亲了,你开心吗?” 玛蒂尔达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菲利普替她将刚才她把玩的小花插在她暗金色的卷发间,又替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裙摆,眼底浮现出一层不知是羡慕还是悲伤的色彩:“是啊,这确实是件很开心的事。”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8、私生子 尽管外部的局势自他回国以来并没有根本性的好转,但在和家人一起度过圣诞节时他还是短暂地放松了情绪,尤其是在见到女儿以后。 理查一世一度担心玛蒂尔达会对他这个没有过多接触的父亲感到抗拒,但出乎意料的是,在短暂的好奇后,玛蒂尔达立刻对他露出笑脸,伸开双臂示意他抱自己。 她的个头那样小,又是如此地漂亮精致,被理查一世抱在膝上时和他的对比异常鲜明,像是在狮子身上餍足贪睡的小猫。在圣诞宴会结束后,理查一世才恋恋不舍地将女儿交还给女仆们,而后来到母亲的房间和她商议局势。 “我替你给亨利六世寄去了一封恭贺信。”埃莉诺首先道,“坦克雷德一世死了,他的妻子和二儿子选择投降,那位和他大儿子订过婚的希腊公主嫁给了亨利六世的弟弟施瓦本的菲利普,如果亨利六世有意把他弟弟扶持成希腊皇帝,他就更不可能配合你对付腓力了。” “我宁愿他去希腊。”理查一世说,在这段微妙的同盟关系中,亨利六世应该信任他对抗腓力二世的决心(就是教皇亲临劝解他和腓力也不可能和解),但他却不信任亨利六世真的愿意愿意和韦尔夫家族和解,西西里也好,希腊也好,只要亨利六世不再找韦尔夫家族的麻烦或者和腓力二世一起对付他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不管他会不会替他弟弟争取希腊皇冠,短期内,他应该都会被西西里的事务绊住手脚,我不指望他能帮助我对抗腓力,但至少他不会和腓力一起对付我。” “除非他与你再次敌对,否则你都应该恭贺一下他成为西西里国王,我们现在毕竟还是姻亲。”埃莉诺道,“那腓力呢,他一直在破坏诺曼底的城防,同时支持他南方的盟友,你下一步打算如何对付他?” 自知无法在正面战场击败理查一世(短短一年内他已经经历了两次险些被俘的惨败),腓力二世便希望通过调虎离山之计在与理查一世为敌的同时避免与他直接交战,而阿基坦公国内诸侯林立的现状无疑给他施展阴谋制造了温床,只要把理查一世牵制在南方,他便可在诺曼底巩固势力。 腓力二世的意图非常明显,但理查一世不得不依照他的安排行动,诺曼底和阿基坦,父亲和母亲的领地,他需要选择一个。“我要去南方。”短暂的思考后,他做出了决定,“给我两年的时间,我能确保从普瓦捷到加斯科涅的全部领主都服从我的权威,并且重建诺曼底的防线,至于图卢兹,桑乔会帮我对抗他,我们是死敌,我们不可能和解。” “和腓力相比,你和雷蒙德谈不上死敌。”埃莉诺静了静,但她并没有纠结这个问题,“但不论如何,你都需要和腓力停战,不给出足够分量的筹码,或者给腓力找足够多的麻烦,你们无法达成真正的和议,否则即便签订了和约他也总能找到借口重起纷争,不过好消息是,他确实也有停战一到两年的想法。”她看向理查一世的双眼,“他要求你赦免那些在你身在德意志时背叛你的小贵族,承认他对诺曼底东北部的所有权,并且将爱丽丝送回法国,作为交换,他会停止对阿基坦叛乱的支持。” 腓力二世当然不可能真正停止在阿基坦煽动叛乱,但一旦他这样做,理查一世也保留推翻条约重启战端的权利,不论是需要平定阿基坦叛乱的理查一世还是巩固他在诺曼底东北部统治的腓力二世,他们都可以在这份停战条约中获得宝贵的时间,至于爱丽丝的去留,在理查一世已经结婚也无意让约翰迎娶爱丽丝(这会导致他加深和腓力二世联系)的情况下,安茹家族再将她留在身边无疑缺乏理由,将她作为和平的象征送回巴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那菲利普呢,他也同时要求我们把菲利普送回巴黎吗?”在短暂的思考后,理查一世却问起了一个看似无关的人,他似乎为此倍感烦躁,甚至避开了埃莉诺的双眼看向窗外。 “他确实如此要求,并且希望能和菲利普见面,我拒绝了他,菲利普是你的儿子,他没有任何和他交流或者获得他监护权的借口。”埃莉诺语调平缓道,她叹了口气,握住理查一世的手,“不要在乎菲利普了,再等两年,他就可以发愿为修士,到时候所有的事都会彻底淹没在经文和弥撒中,你不必为此担忧。” “是的,他会成为修士,或者他也可以去耶路撒冷发愿为圣殿骑士。”理查一世的神情终于轻松了些,“私生子的结局无非是这几种。” “你可以随意安排你的私生子,但现在,你需要一个婚生子。”埃莉诺道,她审视着理查一世,“玛蒂尔达已经一岁多了,她应该有一个真正的兄弟陪伴她,不要再让我们陷入曾经的窘境了。” 曾经的窘境,在他被迫滞留德意志时,因不愿让约翰染指王位而不得不将刚出生的玛蒂尔达推上王位的窘境,上一次,他平安回国,但如果是下一次呢?“我明白,妈妈。”理查一世道,“我会到贝伦加利亚房间里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9、婚姻 1194年的圣诞节,整个普瓦捷宫廷都知道国王去了王后的房间,并祈祷他们能在玛蒂尔达公主后再生下一位继承人,而南方的西西里,来自英格兰的信件也悄然而至:“英格兰国王来信恭贺您登基,陛下。” 这一天,当亨利六世在巴勒莫的华丽宫廷中醒来时,他又收到一个令他心情愉快的消息:“他说了什么?”他披上西西里风格的丝绸斗篷,从马克瓦德手里接过信,后者简明扼要地告知了他近期欧洲西部的局势,“英格兰国王打算和法兰克国王停战两年,他说他要先平定阿基坦的叛乱,而后再重新收回诺曼底被他兄弟出卖的领地。” “他应该很快就能占领所有叛徒的领地。”亨利六世笑了一声,他显而易见认为英法局势会朝有利于理查一世的方向发展,若说他心中最敬仰的人物,那非他父亲腓特烈一世莫属,除此之外,理查一世也算能让他入眼,如果他和他作对,他会对他恨之入骨,但如果他是他的盟友和姻亲,以及朝他下跪并忠于他的封臣,他也不吝于表现对他的欣赏,毕竟皇冠上的明珠再耀眼也只是皇冠的一部分,“好了,让他继续和他的宿敌对抗吧,我不觉得他们的停战协议真的能维持两年,康斯坦丝呢?” “皇后一直在餐厅等您。”马克瓦德犹豫片刻,“我或许不应该同您一起去。” 他的话很委婉,但亨利六世知道他的意思,他的妻子康斯坦丝一直不喜欢马克瓦德,或者说她和他身边的团体就格格不入,不论是他在德意志的封臣,意大利的盟友,还是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其他成员,而马克瓦德这个事实上的监视者无疑是最令她抵触的。 他可以理解康斯坦丝的想法,但并不打算纵容她,不过他背着康斯坦丝做出的那件事确实有些过分,出于愧疚,他确实不宜和马克瓦德同行以更进一步刺激康斯坦丝的情绪。略作整理后,他来到了餐厅,康斯坦丝皇后已经在桌前等待他,她的金发披散在肩头,眼睛隐隐红肿,他在心里叹息一声,上前给了她一个吻:“早安,康斯坦丝。” “腓特烈呢?”康斯坦丝皇后并不领情,而是径直问道,“你把他带去哪里了?” “斯波莱托公爵夫人那里,她是一位贤淑的女士,她会照顾好腓特烈。” 餐厅陷入了静默,好一会儿,康斯坦丝皇后才再度开口:“那我呢,亨利?”她绿色的眼睛隐隐蓄着泪水,“我才是腓特烈的母亲啊。” “你不仅是腓特烈的母亲,你还是西西里的女王。”亨利六世道,这是他给康斯坦丝皇后准备好的解释,这个解释也许可以说服她,“西西里人并不喜欢我,而我也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德意志内部还有许多事务需要我处理,你需要独自统治这里,既然如此,将腓特烈交给一位可以托付的夫人抚养更合适。” “你要回去了吗?” “是的,我会想念你们的。” “是你一个人离开,还是你和你的随从们一起离开?” 他们再度陷入沉默,亨利六世额头上隐隐浮现出青筋,好一会儿,他才道:“大部分人都会留下来。” 大部分人都会留下来,也就是说即便亨利六世允许妻子成为独立统治西西里的女王,他的属下也会忠诚地贯彻他的意志,强行推动德意志人彻底掌握西西里。“你不能这样,亨利。”康斯坦丝皇后说,“他们会反抗你。” “很多人都在反抗我,但他们都没有成功,最后他们要么是跪在我面前祈求宽恕,要么被我彻底消灭。”亨利六世道,他扫了眼桌上的早餐,显然已经没有了用餐的兴趣,他直视着妻子的双眼,“康斯坦丝,我理解你对西西里的爱和宽容,但也请你理解一下我要彻底征服西西里的雄心,以及我决不能允许我们失去西西里王位的事实,我并不想像我父亲对米兰所做的那样令西西里血流成河,但我也不想放任这些本土的贵族与我作对,这样我们和腓特烈戴上的王冠同纸糊无异,为了不让最坏的情况发生,请你理解我,帮助我,让西西里人不那么抗拒帝国的统治而安于成为伦巴第铁皇冠上的明珠,我需要你。”他握住康斯坦丝的手,“就当为了腓特烈。” 为了腓特烈,是的,如果他们没有孩子,康斯坦丝皇后或许真的可以心无旁骛地站在西西里人的立场上,但他们有儿子,这个儿子未来会同时继承帝国和王国。“当我有时间时,我随时都可以看望他。”再一次的沉默后,康斯坦丝皇后说。 “这没问题。”亨利六世爽快地回应道,他们同时在心底松了口气:他们的婚姻是为了维护帝国和王国脆弱的和平,他们从订婚之初就明白这一点,但哪怕立场的冲突如此尖锐,他们还是应该做出一些维护关系的努力,毕竟内心深处,他们都不想和对方走到兵戎相向的地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0、谋杀 1195年年初,亨利六世决定暂时从令他倍感苦恼的西西里事务中抽身,让他的妻子代替他统治西西里以抚平西西里人的愤懑情绪,而大陆西岸,理查一世和腓力二世签署了为期两年的停战条约,作为和约的一部分,爱丽丝公主将返回巴黎,这意味着她和安茹家族漫长的婚约将正式宣告终结。 得知这个消息时,爱丽丝异常平静,她只是用哀伤的目光看向埃莉诺:“所以,您抛弃我了吗,您不再接受我以任何方式成为您的女儿了吗?” “在我心里,你一直像是我的女儿。”埃莉诺答道,琼有些惊异母亲对爱丽丝的语气为何如此温柔,对她的大多数孩子,她并不算个慈母,理查除外,或许他们的异父姐姐玛丽也除外,而听到埃莉诺的回答后,爱丽丝却收敛起了那分脆弱的神色,她的目光落在琼和贝伦加利亚身上,“和您真正的女儿和纳瓦拉的女儿相比,我已经失去成为您女儿的资格了。”她走到埃莉诺身边,一瞬间,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凌厉,“也不配成为你孙子的母亲。” 在和约达成后,腓力二世立刻派人将爱丽丝公主接回巴黎,而理查一世在普瓦捷停留一日后便整军南下,不久即传来他占领昂古莱姆城堡的捷报,令普瓦捷城堡中的女眷倍感欣喜。 所有人都很开心,除了他。“你不高兴,菲利普。”玛蒂尔达对他说,她好像觉得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因此朝他踮起脚,费力地想要替菲利普整理他的领口,像菲利普经常对她做的一样,她认为这是一种安慰的行为,有一瞬间,他觉得他心里确实淌过了暖流,他正被妹妹关心着,但很快他就及时扼止了这样的情绪,“你可能会有真正的兄弟了,玛蒂尔达。” “奥托?”她困惑道,在奥托随理查一世留在普瓦捷城堡的那几天,他开始试图让玛蒂尔达接受他也是她的兄弟,但她无法分辨“哥哥”可能意味着两个不同的人,因此他和奥托让她通过名字区分他们,她学会了他们的名字,并认为直呼他们的名字很有趣,即便奥托离开后,她也会对菲利普直呼其名。 “不是奥托,也不是我,你母亲可能会生下一个男孩,他可能叫理查或亨利,他才是你真正的兄弟。” “哥哥!”玛蒂尔达再次固执地强调道,她用她那双海水般湛蓝的眼睛望着她,他终于心软,没有再纠正她,毕竟虽然整个城堡的人都知道国王和王后曾共度一夜,但她母亲现在还没有怀孕的迹象,“好了,玛蒂尔达,我们都不必去想以后的事,不论你会不会有个新的兄弟,现在,我都是你身边唯一的兄弟。” 玛蒂尔达立刻开心地笑起来,她抓着他的手,依偎在他身边,像一只乖顺的小猫,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此刻似乎可以一直持续下去,但只有两年了。 两年之后,他就十二岁了,他一直清楚他和理查一世心照不宣的约定,等他年满十二岁之后,他就必须离开他的家庭,选择做骑士还是修士,不论他如何选择,至少他都不可能留在玛蒂尔达身边了。 , “莱切伯爵去世了,陛下。” 1195年4月,当康斯坦丝皇后从睡梦中醒来时,她首先得知的是这个令人惊愕的消息,她匆匆起身,焦急地问:“怎么回事,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的事,他在吃完晚餐后开始上吐下泻,今天早上不治而亡。” 这个解释显然不足以让康斯坦丝皇后信服,她抓紧裙摆,脸上不知是忧虑还是恐惧:“他母亲呢?” “他母亲和他在一起,她现在情绪比较激动,或许您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去见她......” “我必须过去。”康斯坦丝皇后深吸口气,脸上笼上似有若无的忧伤,“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必须去看她,不论是作为女王,还是作为姑母。” 莱切伯爵是坦克雷德一世在成为国王前的头衔,亨利六世登基后,她劝他将这个头衔还给了坦克雷德一世的次子威廉以示怀柔,但随着这个男孩可疑的死亡,她先前的努力会被证明徒劳,她只希望真相不要是她所恐惧的那样。 她来到莱切伯爵的住处,他的母亲西比拉王后面容呆滞地抱着儿子的遗体,而他的姐妹们都围绕着他们身边哭泣,看到康斯坦丝皇后,西比拉王后死寂的脸孔忽然开始扭曲,她想要上前却被死死按住,因此只能歇斯底里道:“是你!”她尖叫,泪水将她的头发黏在一起,“你杀了威廉,你下了毒!因为我帮助我的丈夫对抗你,因为我曾劝他杀了你,你就要杀了我的儿子吗?” “不是我......”康斯坦丝皇后试图辩解道,而西比拉王后猛然摇头,声泪俱下道,“他在吃完糕饼后就开始发吐,你和你丈夫的侍从拒绝医生诊治他,你还想要辩解什么?康斯坦丝,你也有儿子,你怎能如此残忍?你的儿子以后也会像威廉一样死于非命!” 康斯坦丝皇后霎时脸色惨白,而亨利六世的侍从也终于有了理由以粗暴手段将西比拉王后拉开,并制止她再度开口,注视着莱切伯爵的尸体,康斯坦丝皇后深吸口气,她背对着众人:“马克瓦德呢,让他来见我。” 当马克瓦德前来拜见康斯坦丝皇后时,后者已经换上了皇后的礼服,黄金和宝石将她的面容衬托得更加威严,如女神般令人不敢逼视。“你负责莱切伯爵一家的守卫。”康斯坦丝皇后说,“但你没有让医生为他诊治。” “这是我的疏忽。”马克瓦德道,不论康斯坦丝皇后是否试图以外表的华贵对他造成心理上的优势,他都不打算真正地服从她,他的主人本来也不是她,“但陛下,孩子夭折是很正常的事,很快这件事就会被淡忘的。” “但谋杀一个孩子不会!”康斯坦丝皇后提高了声量,“一定要我大张旗鼓地调查这件事,让整个欧洲都知道莱切伯爵死因可疑,你才会承认你谋杀了他吗?” “我想您最好不要将谋杀这样的词汇挂在嘴边,我的名声无足轻重,但您和陛下的名声很珍贵。” “你的名声已经够糟了!”康斯坦丝皇后忍无可忍道,“你知道我不敢去调查莱切伯爵的死因,所以才无所忌惮,可你别忘了,处死一个人的罪名不是只有谋杀一种,上帝全知全能,犯下罪行的人必须得到惩戒,你死后必然堕入地狱!” “或许您不应该如此诅咒我,如果您真的认为我是真凶的话。” “怎么,你觉得我有必要对你格外容情吗?”康斯坦丝皇后冷笑道。 “因为这是陛下的命令,他在离开西西里前就如此下令。”马克瓦德终于道,他看着康斯坦丝皇后,有一瞬间,他对这个一直同他作对的女人甚至有些怜悯,“我知道您不喜欢我,但我只是作为陛下的仆人执行了他的命令,如果您想要为您的侄孙讨回公道,或许您直接找陛下更加合适。”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1、求婚 莱切伯爵死后,康斯坦丝皇后隆重安葬了他,并在巴拉丁礼拜堂为其灵魂祷告,但意大利仍普遍认为亨利六世及其德意志家臣应在莱切伯爵之死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只是亨利六世毕竟在数月前就已经离开了西西里,因此这层嫌疑虽然存在,却不足以作为直接的攻讦,但肉眼可见的事实是亨利六世及随他进入西西里王国的德意志军队比此前更加不得人心,境内已经出现了零零星星的反叛,也许未来他们会汇成惊涛骇浪。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理查一世在南方的行动,战事比此前预想得更加顺利,进入1195年,他已经将他两个最重要的反叛者的城堡拆毁,将重要的据点交给自己的亲信以便监视反对者,最南部的图卢兹伯爵虽然顽固的对抗他,但贝伦加利亚的哥哥,纳瓦拉国王桑乔七世可以及时出兵援救,事实上,他们确实在图尔见了一面,因此同理查一世的捷报一起送到普瓦捷的还有桑乔七世的信,给她的妹妹,还有外甥女。 琼不知道理查一世是何时结识了桑乔七世这位朋友,贝伦加利亚说他们在一场比武大会上相遇,互相攻击数十个回合仍未分出胜负,最后他们的马都已疲敝,于是双双下马躺在地上哈哈大笑,将对方引为至交好友:“所以,他那个时候就想娶你了吗?” “不,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女孩,而陛下还同爱丽丝公主有婚约。”贝伦加利亚说,她绞着自己的手指,开始陷入回忆,“直到我十四岁那年,陛下忽然来到纳瓦拉,让我哥哥和他一起去打猎,他们直到很晚的时候才回到城堡,并且陛下醉得不省人事,他两天后才回了普瓦捷,而我哥哥问我想不想嫁给他,可能那个时候他就想要解除和爱丽丝公主的婚约了吧。” 贝伦加利亚十四岁时,1184年,琼总觉得这个时间有些微妙,但她一时想不起这时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着贝伦加利亚露出的微带羞涩和彷徨的面色,她忽然觉得心中酸涩,她压抑着情绪道:“那你答应了你哥哥吗?” “我没有犹豫或思考的余地,纳瓦拉需要一个强大的盟友,有能够嫁给阿基坦公爵和英格兰王位继承人的机会,我的父亲和兄长一定会紧紧抓住,哪怕需要我等上五年乃至永远等下去。” 五年,从贝伦加利亚十四岁到十九岁,这样漫长的时间里苦守着一桩私下承诺的、不知能不能兑现的婚约,贝伦加利亚是怎样度过那样漫长的时间的呢?“但幸好,理查最后还是选择了你,你成为了英格兰王后。” “是的,长久以来,一直是我们在等待陛下的选择,我成为了英格兰王后就意味着爱丽丝公主只能回国成为修女或者一个小伯爵的夫人,有时候,我会害怕玛蒂尔达没有这么幸运。” “她会幸福的,她有父母,未来会有兄弟和丈夫,欧洲没有哪位君王值得理查押上女儿的婚姻做赌注。” “我不觉得兄弟对她而言是个好的存在。”贝伦加利亚摇了摇头,琼正想追问,却听到门口一阵喧嚣声,玛蒂尔达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大声道,“父亲!”她抓住了贝伦加利亚的裙带,“父亲,父亲回来了!” 琼和贝伦加利亚对视一眼,一起来到窗台边,果不其然看到了理查一世的旗帜,玛蒂尔达趴在窗台边,用力地朝理查一世挥舞着手,而理查一世也以相同的手势回应她,不需要看,琼也能想象得出他此刻的笑容。 , 玛蒂尔达已经两岁了,和同龄的孩子相比,她明显更聪明也更活泼,即便和父亲相处并不多,她也能从菲利普给她画的绘本里记住他的王冠和旗帜,并一眼认出他。 她是最漂亮、最讨人喜欢的孩子,即便和女儿并没有多少接触时间,理查一世还是喜欢她,在庆祝宴会上全程抱着她。不知是不是错觉,琼总感觉理查一世在庆祝宴会上并没有表现得太过开心,甚至于几次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不开心,理查。”宴会结束后,她主动找到理查一世,听到她的声音,玛蒂尔达立刻举起手喊着姑姑,做出一个索要拥抱的手势,琼回应了她,将她交给女仆,而后将注意力再次放在理查一世身上,“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你看出来了,琼。”理查一世道,他垂下了眼睛,看到他的反应,琼更加焦急,她急迫地问,“怎么回事,是叛乱并没有平定吗?还是腓力二世又拉拢了新的盟友?” “都不是,平叛很顺利,腓力也没有再庇护反叛的诸侯,除了图卢兹。”理查一世道,“你知道我和图卢兹伯爵的旧怨,你还没出生时,父亲曾经兴兵攻打过这里,我成为阿基坦公爵后,他们也一直在和我作对,他们太靠南,又信奉着清洁派,法兰克国王或者圣座都很难干涉他们的统治。” “父亲和路易七世都无法攻破图卢兹的城墙,但你可以,你做到了无数次。” “但我无法取代他们统治图卢兹,所以他们总会再一次在我北上诺曼底时兴兵作乱,我不能一次又一次从诺曼底赶回来。”理查一世疲倦道,“妈妈说得对,和腓力相比,图卢兹的雷蒙德并不是我真正的仇敌,我们可以达成真正的和平,她提出的方案是联姻,将图卢兹伯爵想要的凯尔西作为嫁妆转交给他们。” 琼的脑海轰隆作响,她愣愣地看着理查一世:“你曾说不会让我嫁给腓力二世。” “他不是个好丈夫。” “你打算让我嫁给萨拉丁的弟弟。” “那时是因为我想让你成为耶路撒冷王后,我曾经认为你可以接受一个改信者。”理查一世终于抬起头正视她,“不要担心,琼,这只是妈妈的计划,图卢兹伯爵不一定会答应,也许我们可以通过其他手段来化解我们之间的仇恨......” 而琼只是摇摇头,她站起身,没有再看理查一世:“不用辩解了,理查。”她悲哀地说,“你已经打算答应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2、泪水 若从年貌权势相较,图卢兹伯爵并不能算个不好的结婚对象,但琼在成为寡妇后便不再想要结婚了,他们都心知肚明。她转身离去,理查一世一个人在原地,他沉默地低下头,想要回到房间,却在半路上遇到了自己的妻子:“贝伦加利亚。”他叫她的名字,“你怎么来了?” “我一直跟着你们。”贝伦加利亚道,她仰起头看向理查一世,罕见地主动问道,“您要将琼嫁给图卢兹伯爵吗?” “也许会,如果雷蒙德六世真的能承诺和平。” “就像在耶路撒冷一样,如果萨拉丁的弟弟同意改信,您也会将琼嫁给他。”贝伦加利亚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她旋即又问,“那玛蒂尔达呢,你以后也会以同样的理由把她嫁给你的仇人吗?还是说你已经如此许诺了?” 为了从德意志脱身,他将玛蒂尔达许配给了亨利六世的儿子,即便他现在一心认定他将来不会履行这桩婚约,但谁能说得准以后的事?“我不会让她和亨利六世的儿子结婚的。”理查一世摇摇头,“她被加冕过,亨利六世会抓住这个漏洞,现在西西里所经历的一切都可能是我的领地将来会经历的。” “可她还是要结婚。” “我们都要结婚。”理查一世说,“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想要结婚,我曾经认为婚姻只会带来不幸。但这是我们的责任,我们必须结婚,少数人或许有选择婚姻对象的权利,但走入婚姻是必然的。” “像你娶我一样吗?”贝伦加利亚问,她不易察觉地攥起手指,“您是心甘情愿和我结婚的吗?” “当然。” “有多少是因为桑乔的原因呢?” “这不重要,从我放弃爱丽丝之后我就只会选择你,我从没有动摇过。” “但我们都是被您挑选的,不是您,也会是我们的父兄安排我们的命运,只有少数女人才可以有挑选的权利,像您的母亲,她是阿基坦的女公爵,所以她可以有选择的自由,她不是被选择的那个。”贝伦加利亚说,她忽然鼓起勇气道,“我曾经觉得那顶王冠对她太沉重,但有时候我又在想,或许王冠对她来说不一定是坏事。” 如果玛蒂尔达真的是英格兰的女王,她就不会是任人挑选的公主,她不会像她的女性亲属一样被利用和牺牲......“不能是现在,贝伦加利亚。”短暂的犹豫后,理查一世打断了她,“现在,她还和亨利六世的儿子有婚约,如果她成为我的继承人,亨利六世可以名正言顺地吞并我们家族的领地,像他对西西里做的那样,如果要对抗亨利六世的威胁,她可能需要找另一个君主作为依靠,你觉得那位君主是谁呢?” 贝伦加利亚的脸色顿时苍白,理查一世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有怜悯,也有无奈:“命运并不是只将枷锁加诸于女人身上,来自上帝和凯撒的枷锁同样束缚着我们,如果玛蒂尔达真的得到了那顶王冠,也不过是给她本就沉重的肩膀多加上了两重负累。我会给玛蒂尔达找一个合适的丈夫,我也会给她封地和嫁妆,让她在婚后也过着优渥的生活,但如果是将她立为女继承人,这太冒险,我不会这样做,现在,我们需要一个儿子,玛蒂尔达也需要一个兄弟。” “那你需要换一个妻子,陛下。” “你什么意思?” “您理解的意思。”贝伦加利亚说,她看向她的腹部,“也许奇迹会发生,但我们不能赌/博概率,我的月经在玛蒂尔达出生后一直没有恢复,我可能不会再怀孕了。” , 在理查一世平定南方后,他便立即挥师北进,以腓力二世违背和约资助图卢兹伯爵为由撕毁和约收复腓力二世此前侵占的诺曼底东部领土,腓力二世本想故技重施拉拢图卢兹伯爵,但这一次图卢兹伯爵罕见地没有回应他的信号,而是拒绝了他的要求。 眼见暂时不能调虎离山,腓力二世只能在诺曼底的防线发动一切外交和舆论优势对抗理查一世,短暂平息的战火很快再次燃起,而南方的西西里,在莱切伯爵之死的风波基本平息后,亨利六世才再次回到此地,和妻子康斯坦丝皇后相聚。 在前往巴勒莫的王宫前,他已简单得知了他离开期间康斯坦丝皇后的行动,对马克瓦德下了几道密令后,他便来到了康斯坦丝皇后常常祈祷的礼拜堂前,注视着她在花窗下祷告,阳光落在她的金发和衣袍间,他不由失神。 他没有打扰康斯坦丝皇后,直到她结束了祷告,他才道:“你不应该去巴拉丁礼拜堂祷告。”他说,“那孩子的死本应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 “我不止祷告。”康斯坦丝皇后道,“我在忏悔。” “你没有需要悔恨的事。” “那你呢,亨利?你没有吗?”她终于说,她回过头,目光中充满了悲伤,“即便我什么都不做,流言也不可能制止,西比拉王后的兄弟一直扬言要为外甥报仇。” “他在煽动反叛,我打算吊死他。” “你已经这样做了,并且杀了他之后,你会杀更多人,多少人反抗你你就会杀多少人。”康斯坦丝皇后说,她重新面向神坛,用一种彷徨茫然地语气道,“也许我不该摘下我的面纱,我也不该走出修道院,预言说得没有错,我的婚姻会葬送整个王国。” “难道你觉得我们的婚姻是错的吗!”亨利六世终于愤怒道,“康斯坦丝,我知道你对你的同胞抱有同情,可在你被坦克雷德俘虏时,他的妻子曾经劝他杀了你,在我为你的生死日夜忧心时,又是哪个西西里人保护了你?他们并不欢迎你,他们觉得你是德意志人的妻子,只有在他们没有选择时他们才会选择你!” 他看着脸色大变的妻子,深吸一口气道:“你才是罗杰二世的女儿,而坦克雷德不过是你兄长的私生子,我确实是因你的缘故成为西西里国王,但难道王位不会在我们的血脉中延续吗?等腓特烈长大,他会继承我们的帝国和王国,意大利,希腊,法兰克,他们都将匍匐在我们和我们后代的脚下,我给他选好了妻子,她是英格兰国王的女儿,英格兰国王是这个时代最出色的将领,他会按照我的意愿打败所有与我们为敌的人......” “你要把我们的孩子卷入一场又一场的战争!”康斯坦丝皇后高声说,对亨利六世的豪言壮语,她没有丝毫的共情,反而失望不已道,“对功业的贪婪已经葬送了你父亲,对权势的贪婪也会葬送你,我不希望腓特烈也像你们一样。” “没有皇帝不会被卷入战争,他应该学会的是如何打赢战争,身为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子孙,他注定会成为和我们一样的人。”亨利六世说,他似乎也觉得疲倦不已,“你好好想想吧,康斯坦丝,我相信你会明白的。” 他拂袖而去,留下康斯坦丝皇后一人独自垂泪------他并不知道,她的泪水是为他而流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3、教廷 在重新返回诺曼底地区后,理查一世的攻势一如既往地凌厉,但腓力二世同样不甘示弱,一方面,他在停战期巩固了边防,最大限度地加强理查一世进攻的难度,同时一再寄信给诺曼底边境的领主,提醒他们在过去两年中忠诚于他的事实,如果他们屈服于理查一世,他们得到的不会是宽恕而是毫不留情的报复。 理查一世对盟友慷慨大方,但对背叛者素不容情,他的弟弟或许除外,但谁又信心觉得自己可以像约翰王子一样得到理查一世的纵容?畏于可能的下场,他们在理查一世的攻势面前拼死抵抗,这使得理查一世收复失地的进程并不如南方的战事一般摧拉枯朽,但腓力二世仍然需要寻求积极变动。 而这时腓力二世也终于知道了图卢兹伯爵不再回应他信号的原因,他和理查一世的妹妹琼订立了婚约,将他和理查一世争议的焦点,凯尔西地区以琼嫁妆的形式并入图卢兹,有了姻亲关系和想要的领地,图卢兹伯爵雷蒙德六世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响应他的求援。 如果在墨西拿他能成功地和英格兰的琼结婚,那理查一世就不能再拿她作为拉拢盟友的棋子,他也不会被丹麦人欺骗,摊上那令他倍感耻辱的第二段婚姻......想起他的丹麦妻子,腓力二世仍觉得烦躁不堪,在丹麦使团离开后,他授意国内的大主教宣布他同英格博格婚姻无效,并立刻迎娶了默朗公爵的女儿阿格涅丝以抵消英格博格带来的负面影响,但英格博格始终坚持她才是真正的法兰克王后。 他的行为招惹了许多非议,包括他的母亲,路易七世的第三任王后香槟的阿黛勒,她对此极度不满,乃至于不惜拖着老迈的身体离开宫廷以示抗议,所幸教皇西莱斯廷三世并没有对此发表意见,这等同于他默认了阿格涅丝的地位,虽然英格博格的存在仍令他如鲠在喉,不过在理查一世的军队咄咄逼人,眼看就要令他前几年好不容易取得的战果皆化为乌有的情况下,他倒也没有多少时间和精力去思索他的婚史,他更在意战场上的事。 理查一世的做法给他带来了一些灵感,他有姐妹,他也有姐妹。正当他如此计划筹谋时,他忽然得知了另一个消息:1197年9月28日,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兼西西里国王亨利六世,在一次打猎后偶感风寒,于次日去世,据说他死前曾经抠着自己的喉咙,扬言自己是为人毒杀并让医生来给自己催吐,他们满足了他的愿望,却并没能挽救他的生命。 , 吉奥瓦尼·罗塔里奥·德·康提来到了宗座宫,在推开西莱斯廷三世的房门前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在七年前当选为枢机主教,在枢机团中备受推崇,如无意外,他会是未来的教皇,但在老迈的西莱斯廷三世没有去世之前,他不会披上白衣,也不能获得三重冕下的权柄,因此面对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亨利六世之死,以及随之而来的一系列欧陆格局变动,他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撬动和引导,而必须劝动病床上的西莱斯廷三世。 西莱斯廷三世已经九十一岁高龄,这是一个被上帝祝福的年龄,但年龄同样也带走了他的睿智和坚决,在过去的六年教皇生涯中,他堪称碌碌无为,亨利六世,理查一世,腓力二世,这些君主多多少少都做下了不敬天主之举,而西莱斯廷三世对这一切只是做出了徒劳无功的反抗。 他要劝说西莱斯廷三世采取行动,至少要做出介入期间的姿态,否则这些跋扈的君主会对教廷愈发怠慢,这是他绝对不能容许的。“吉奥瓦尼。”他听到西莱斯廷三世的声音,天主教世界的最高领袖现在歪倒在病床上气若游丝,即便他知晓不能苛责一位九十一岁高龄的老人,他还是不禁为眼前的情状感到愤怒和无力,正是教廷的软弱助长了这些君主的气焰,“亨利六世下葬了吗?” “他已经下葬,他的妻子将他埋葬在了巴勒莫大教堂,她的父亲也埋葬在那里。” “现在他是真正的西西里国王了。”西莱斯廷三世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他咳了咳,用浑浊的目光看着吉奥瓦尼,“德意志人怎么说,他们选了谁做他们的新皇帝,亨利六世的儿子?” “那孩子才四岁,德意志没有真正的孩童皇帝。”吉奥瓦尼道,“霍亨斯陶芬家族选择了亨利六世的弟弟施瓦本的菲利普,韦尔夫家族则选择了不伦瑞克的奥托,英格兰国王已经宣布他会支持他的外甥,他已经说动许多莱茵河沿岸的诸侯加入韦尔夫的阵营。” “那法兰克国王肯定会支持施瓦本的菲利普了。”西莱斯廷三世道,他的眼珠缓慢转动道,“从那桩离婚案开始,英格兰和法兰克就一直在争斗,为了领地,为了权威,为了女人,如果早知道他们的争斗会葬送十字军的事业,当年教廷就不该让路易七世和埃莉诺王后离婚!” 他发出一声怒吼,但受限于他虚弱的身体,这样的吼声也很微弱,但吉奥瓦尼对他的愤怒感同身受:路易七世和阿基坦的埃莉诺的婚变葬送了第二次十字军,英格兰和法兰克的争斗则葬送了第三次十字军,这都是教廷内部公认的事实,不论是背弃誓言、中途回国的腓力二世还是和异教徒缔约的理查一世都毋庸置疑没有完成他们的职责,如果他们能在耶路撒冷多待上半年的时间,他们就会等到萨拉丁的死讯。 “这是个错误,我们应该修正。”吉奥瓦尼道,“我们需要趁德意志的继承危机收回被腓特烈一世和亨利六世占据的教廷领地,但我们也不能让英格兰和法兰克一直争斗下去,这样我们无法发起新的十字军,既然两个阵营各执一词,教廷就应当发挥作用,我想要作为教廷的特使亲自去调解他们的争端。” “也好。”西莱斯廷三世喃喃道,他很快重新变回了虚弱无力的样子,而吉奥瓦尼在仪式性的安慰后也转身离开,他迫不及待想要直面理查一世和腓力二世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4、和议(上) 亨利六世活着的时候固然一时威势无匹,但当他死去之后,人们必须重新评估他的权力和势力,并根据自己的需要弥补空白。 几乎是在亨利六世去世的同一时间,他的妻子康斯坦丝皇后便立即致信教廷和霍亨斯陶芬家族,称她无意让她年幼的儿子卷入德意志的皇位之争,更不会将西西里王国卷入其中,这样的选择固然对于夫家有些无情,却合乎一位母亲和一位女王的本能。 某种意义上,康斯坦丝皇后此时的中立立场也帮了霍亨斯陶芬家族一个大忙,至少在当下的混乱关口他们不必被迫在亨利六世的儿子和弟弟们中再进行一次选择。短暂的讨论后,他们选择了亨利六世最小的弟弟施瓦本的菲利普,盖因他更年长的那位兄弟勃艮第伯爵奥托一世一直被封国的事务绊住手脚,且过往事迹堪称劣迹斑斑(他曾亲手杀死一位伯爵并几乎可以肯定暗杀了一位伯爵和一位主教)。 而韦尔夫家族一方,他们同样选择了萨克森公爵狮子亨利的幼子不伦瑞克的奥托作为与施瓦本的菲利普竞争的候选人,一方面,他两位年长的兄弟此时都身在德意志北方,无法立刻与东部的重要诸侯和主教建立联系,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奥托是理查一世的姐姐英格兰的玛蒂尔达之子,自幼随父母生活在亨利二世的宫廷中,这层亲缘关系注定了理查一世会大力支持他。 在身陷亨利六世的宫廷中时,理查一世曾同以布拉班特公爵为代表的莱茵兰诸侯建立了友好关系,尽管亨利六世死后他所主导的效忠仪式已经名存实亡,但德意志东部的诸侯仍然愿意和理查一世继续保持联系,拥立亲英格兰的奥托以换来理查一世通过与腓力二世的战争缓解他们的东部压力。 对于亨利六世之死,腓力二世也将其视为一个机会:由于在此前的求婚事件中彻底得罪了亨利六世,他一直担忧亨利六世会与理查一世联合起来瓜分他的领土,但亨利六世一死,理查一世便没有任何动力维持他与霍亨斯陶芬家族的短暂和平和同盟,这就意味着他可以争取这个在德意志积威深重的家族。 因此在得知理查一世支持不伦瑞克的奥托当选德意志皇帝后,他立刻对施瓦本的菲利普放出积极信号,后者也投桃报李,承诺利用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势力帮助腓力二世对抗他的敌人。自此,由亨利六世之死引起的德意志皇位争端已经彻底明确了阵营,甚至某种意义上,这场皇位之争反而是持续了几十年的英法之争的缩影,将大半个欧洲都卷入其中。 面对这样的局面,教廷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因此他们派遣枢机主教吉奥瓦尼·罗塔里奥·德·康提来到诺曼底边境,试图调解理查一世和腓力二世的争端并以此推动德意志的皇位争议顺利解决,两位国王都在信中痛斥对方的背信弃义,但也都还算给教廷面子,同意在教廷的主持下进行和平会谈。 理查一世向来偏好以华丽的服饰和盛大的排场彰显他的国王威仪,但这一次腓力二世也不甘示弱,他头戴王冠、身披华袍,并难得将他的金发梳理整齐,当他见到理查一世的仪仗和旗帜时,他那仿佛与生俱来的狡诈和阴戾似乎出现了微妙的变化,被愤怒的火焰催化成鲜明毒辣的恨意:“亲爱的理查。”他对他说,他在微笑,但眼里看不出一丝温和友善,“好久不见啊。” “我以为我们会在地狱相见。”理查一世漠然道,而腓力二世发出一世嗤笑,“下地狱的只有你。”他说,他将目光转向吉奥瓦尼,“刺杀耶路撒冷国王、与异教徒缔约的撒拉森同情者正攻讦一位虔诚的基督教国王,作为上帝在人间的代表,您不应该表示几句吗?” “若你们还在意圣城的安危,便应该立刻停止你们的纷争和对德意志的兴趣,率领十字军以结束异教徒对圣城的亵渎。”吉奥瓦尼谨慎道,而听到他的话,冷笑的人换成了理查一世,“我不觉教廷真的在乎圣城。”他俯视着吉奥瓦尼,即便他本意并不是想要藐视教廷使者,因他的高大身形和威严气质,他天然便可以对人施加居高临下的威慑,“否则在我竭尽全力与异教徒作战,而我们面前这个狡诈的骗子却煽动我的兄弟背叛我时,为何教廷对此一言不发,不作出任何有效的反制呢?将来的某一天,我或许会再次率领十字军,但在此之前我必须让十字军的叛徒再也不能亵渎光辉的旗帜。” 让十字军的叛徒再也不能亵渎光辉的旗帜,这意味着什么,他难道想要将腓力二世推下王位吗?还没有等吉奥瓦尼明白理查一世言语中隐藏的威胁,他已经再度开口道:“当然,如果圣座急于看到我们的纷争平息,也许我们可以各派五名骑士进行决斗,一劳永逸地解决这场旷日绵延的战争,当然,我们必须参与其中,国王的性命只能由国王夺取。” “像你夺取你父亲的性命吗?他是如此憎恨你,他连尸体都不愿让你靠近。”腓力二世冷笑道,以他们都心知肚明的理查一世最无法回避和释怀的罪行堵住他接下来预备的讽刺,他当然不可能答应这个决议,不止是因为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一旦没有忠诚誓言的约束,他毫无疑问会被理查一世亲手杀死,他不能死,一切的复仇和野心都需要以他活着为前提。 “好了,理查,不要玩弄你那些把戏,对于解决问题,我比你有诚意,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腓力二世说,看到吉奥瓦尼的眼神,他知道这位有望成为教皇的枢机主教已经有了兴趣,他勾起嘴角,此时他的笑容终于有些真诚的意味了,“既然亨利六世已经去世,他的继承人也不再是他的儿子,那他定下的婚约或可重新商议,相信施瓦本公爵和康斯坦丝皇后都不会有意见------我有一个儿子,你有一个女儿,他们可以结婚,现在我们所争夺和具有争议的地区将作为女方的嫁妆在未来由他们共同统治,你意下如何呢?” 这或许真是一个好安排,他们的争斗因联姻而起,即便不能用另一场联姻彻底平息,至少也可以缓解大半。吉奥瓦尼将目光投向理查一世,观察他的反应,而后者此时面色深沉,良久之后,他忽然捂住自己的心口,用一种吟诗般的语调道:“已故的亨利六世陛下,他的权势地位是如此煊赫,行事作风又是如此高尚,他曾令他大半个帝国的封臣都对我下跪,以示我们的深厚友谊,在我心中,他一直如我的至亲手足一般。” “我心甘情愿立下婚誓,我不会背弃对他的誓言。”他重新昂起头,再度俯视着眼前脸色铁青的腓力二世,“背弃誓言是卑劣者的行为,而这不过是你众多罪行中无足轻重的一桩,以天主之腿发誓,即便我早已是坟墓中无法呼吸的尸骨,我也绝不让你或你的儿子得到我的女儿!”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5、和议(下) 尽管过去几年中理查一世和亨利六世确实称得上“和平共处”,但显然离亲如兄弟还差了很长一段距离,别的不谈,光理查一世迫不及待支持自己的外甥对抗亨利六世弟弟的行为就可以看出他对昔日这段被动是盟约是多么地不甘,只不过如果他想要推却与腓力二世联姻,亨利六世确实是个再好不过的借口,毕竟他的儿子还是西西里国王,没有神圣罗马帝国的威胁,或许理查一世还真的有心推动这桩婚约的履行。 “做你的兄弟不是什么好事!”腓力二世冷笑道,他想起从前的事,脸色显而易见阴沉,而理查一世也别开目光,没有再和腓力二世争锋相对,在这短暂平静的当口,吉奥瓦尼抓住机会再度提及他的和平建议,或许是因为都需要一定的时间进行修整,两位国王同意了休战至次年三月,但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另一场激烈战争的酝酿。 但表面上,他们确实在教廷的调解下取得了和平,签署文书、互致和平之吻时,腓力二世忽然低声说:“爱丽丝结婚了。” 他如愿以偿看到理查一世脸色剧变,好一会儿后,他才开口道:“她还能和谁结婚?” “蓬第厄伯爵,我封她为维克桑女伯爵,给了她一笔丰厚的嫁妆,她的丈夫很缺钱,他愿意娶她。”腓力二世畅快道,他放开了理查一世,狠狠擦了擦嘴唇,仿佛擦去什么极令他憎恶的东西,“别以为只有你有姐妹可以牺牲。” 他带着他的随从转身离去,而理查一世紧紧握着缰绳,就连他最亲密的随从也不清楚他此刻的心情,良久之后,他才掉身回马,并且全程一言不发。 对于理查一世而言,这段休战期或许真的是他与家人难得的相聚时光,尤其是和他三岁的女儿。玛蒂尔达公主已经完全学会了法语和拉丁语,即便理查一世偶尔会说出一些她不懂的单词,她也能根据他的情绪给予回应。 琼和图卢兹伯爵预计在六月结婚,在初期的抑愤和哀怨后,她显然已经接受了这个安排,但这并不代表她就真正对理查一世毫无意见。这样的情绪能被理查一世察觉,正因如此,他才不愿面对,故而更加希望在女儿的陪伴下缓解心头那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玛蒂尔达的眉毛和眼睛很像埃莉诺,也很像琼,尤其是小时候的琼,从小到大,琼就是与他最亲密的姐妹,莱昂诺尔早熟得接近冷漠,玛蒂尔达对每个兄弟都温柔,只有琼和他性情相投,并且他知道他确实是琼最喜欢的哥哥。 如果琼只是一个和他感情淡漠的亲属,他当然对将她许配给图卢兹伯爵毫无心理压力,就像他拿小埃莉诺的婚事作为筹码一样,可偏偏琼不一样,他们从小就最亲密,他们曾经一同经历了那场十字军,他本以为不会有什么能够分开他们。 他的思绪截断于玛蒂尔达的声音,她忽然开始朝一个方向招手,用一些语序稍显混乱的词组说着什么,他将玛蒂尔达抱起来,抵住她暗金色的发顶:“玛蒂尔达,你看到了什么?” “哥哥。”玛蒂尔达咬字清晰道,她靠在理查一世肩上,目光却紧紧盯着她刚才招手的方向,当那个人的身影浮现以后,她立刻高声喊道,“是菲利普来了!” 确实是菲利普,看到菲利普后,玛蒂尔达迫不及待地从理查一世身上跳下来,敏捷地扑向菲利普怀里,草叶和泥土立刻溅上她华丽的裙角,而菲利普也及时接住了她,那动作熟练地令他觉得有些刺目。“我来给公主送她想要的花,陛下。”好一会儿后,菲利普才放开了玛蒂尔达,半低着眼睛朝理查一世阐述来意,理查一世这才注意到他正怀抱一把色泽鲜艳的金雀花。 他的祖父安茹伯爵若弗鲁瓦五世非常喜爱以此为饰,乃至于有了“金雀花”这个绰号,他微微眯起眼,盯着菲利普那头红发,在心里不得不承认金雀花确实与红发非常相配。他面前,玛蒂尔达正努力踮起脚,试图将她手里的花递给父亲,理查一世接过花,重新抱起玛蒂尔达,但目光仍然落在菲利普身上。 “今天晚上到我房间来一趟,菲利普。”他说,“有些事情到了应该决定的时候了。” , 理查一世的房间在城堡的最高处,他半靠在壁炉边,半圆形的露台能够将月光挥洒至室内,而菲利普沉默地坐在他面前一语不发。 他们本来也没有什么可说的话,毕竟除了他出生时,他也只是在十字军出发匆匆看了一眼这个孩子,他确实不像他。“过去两年,我一直在和腓力作战。”在打开一瓶葡萄酒后,理查一世缓声说,“所以我一直没有来得及安排你的事,菲利普,你已经十三岁了,教会还是骑士团,你做好选择了吗?” “您希望我离开您的家庭。”短暂的沉默后,菲利普说,他感到掌心传来微痛,他不难明白理查一世为何突然提及他的未来,“尤其是玛蒂尔达。” “她需要的是她的亲生兄弟。” 他们再次陷入沉默,好一会儿,菲利普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他抬头看向理查一世的双眼:“将我送去骑士团吧,我会发愿为圣殿骑士团或者医院骑士团的一员,也许在您重回耶路撒冷之前,我就已经蒙受上帝的感召,我接受这个结果。” “如果选择教会,将来有机会时,我会任命你为坎特伯雷大主教或者约克大主教,或许你以后还有机会见到玛蒂尔达,你甚至可以一直陪伴她。” “没有这个必要,陛下。”菲利普说,他现在反而更加平静了,“我的存在是一个错误,彻底解决这个错误的方法应该是死亡,在贝伦加利亚王后生下您的儿子前,您不应该有儿子,这个私生子的存在只会给您和您的王国带来耻辱和危险。” “这个错误只针对于我。” “我知道。” “所以你为什么想要替我解决这个错误呢?”理查一世忽然道,他注视着菲利普,“毕竟,我并不一定是你父亲。”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6、阿普利亚 他并不一定是他的父亲,他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告诉他不要叫他父亲。“这不重要。”菲利普说,他将头深深埋下,“我只能以您为父亲,作为儿子,为父亲牺牲是理所当然的。” “牺牲吗?”理查一世说,他似乎发出了一声嗤笑,“你其实也可以选择为腓力牺牲,他比我更像你的父亲,和伦敦,安茹或者普瓦捷相比,巴黎不是更像你的家吗?” “我不会这样做。” 他近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了这问题,当理查一世审视的目光落在他头顶后,他才重新抬起头,近乎绝望道:“我知道,您不会相信我,我也不奢望能够得到您的信任,我只能用生命践行这一点,所以,请让我去骑士团吧,玛蒂尔达很快会忘了我的。” 玛蒂尔达很快会忘了他,也不会再有别人记得他,他可以将一切的往事顺理成章地遗忘......“我不需要你现在牺牲。”许久之后,他听到理查一世说,“即便是为父亲牺牲,我也不希望你是毫无意义的牺牲,总有一天,我会再次回到耶路撒冷,到了那一天,你再作为我的骑士同我一起出战吧!” , 埃莉诺知道他见了菲利普,但在他并没有在此后将他送去教会和骑士团后,她终于忍不住来找了理查一世,听到她的来意,理查一世坐在椅子上,将手指插入他金红的头发间:“您本会爱他的吧。”他说,“如果他真的是我的儿子的话。” “可他并不是,或者说,只要他有这样的嫌疑,他就不是你的儿子。”埃莉诺说,她的语调平缓而冰冷,“你还没有儿子,理查,并且除了菲利普,我今天还打算告诉你另一件事。”她审视道,“贝伦加利亚的月经并不准确,尤其是在生下玛蒂尔达以后,或许你并没有可能和她拥有一个合法的儿子。” 她看到理查一世的面容剧变,心中隐秘的猜测得以坐实,她的神情又严肃了几分:“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但你和琼都没有告诉我。” “我们毕竟有了玛蒂尔达,她是上帝赐予我的奇迹,我没有收回耶路撒冷,但我有了玛蒂尔达。” “但你可能不会再有其他孩子!”埃莉诺终于有了一些怒火,“好了,理查,我知道你不想抛弃纳瓦拉这个盟友,也不想失去桑乔七世这个朋友,我有一个两全之策,你宣布你和贝伦加利亚婚姻无效,给她大笔抚养费让她余生过着优渥的生活,然后你娶她的妹妹,那个女孩也很美丽,她可以做你的王后,她是绝不会苛待玛蒂尔达的。” “您要我抛弃贝伦加利亚。”理查一世松开手,他直视着母亲,那目光悲伤又沉痛,“像抛弃爱丽丝一样吗,您将她当成女儿,您关心她超过您的亲生女儿,可您还是抛弃了她。” “是她先抛弃了我们,我对她已经足够优容。” “但她的人生已经因我们彻底改变,她本应成为王后或者公爵夫人,但她现在只是一个小伯爵的妻子,她的丈夫小她十几岁,如果她没有孩子,您觉得腓力会关心她的晚年吗?”理查一世道,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您知道玛蒂尔达是怎样诞生的吗?” “在阿克,或者你们回程的船上。” “不,在耶路撒冷,在我和萨拉丁缔约的那一天。”理查一世道,“为了耶路撒冷,我几乎倾尽一切,居伊,亨利,汉弗莱,他们竭尽全力为我牺牲,但我辜负了他们,不论是因为约翰还是腓力。我会彻底打败腓力,我也会再次回到耶路撒冷,但这一切不会再建立在我索取他人牺牲的基础上。”他喉头微梗,有一瞬间,曾经那个满身芒刺的、迷茫又倔强的阿基坦少年再次回到他身上,“我不会像亨利一样。” 这一次,脸色剧变的变成了埃莉诺,好一会儿,她才喃喃道:“忘记吧,理查,我已经忘记他了。” “或许记住他也可以提醒我别的,那就是我不需要我的姐妹和妻女为我牺牲,我能够保护她们。如果我注定只会有玛蒂尔达一个女儿,我会将我的一切都给她,让她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承担起王冠的重量,像外祖父对您。”理查一世站起身,来到埃莉诺面前,“也包括您,亲爱的妈妈,您不要成为您曾经最厌恶的人。” , 在图卢兹伯爵雷蒙德六世等待迎娶自己的新娘时,理查一世突然致信雷蒙德六世,称自己的妹妹“无法生育”,她和威廉二世结婚十余年都没有子嗣便是证据,为了盟约,他劝说纳瓦拉国王桑乔七世将自己的另一个妹妹,纳瓦拉公主布兰奇嫁给雷蒙德六世,而原本作为琼嫁妆的凯尔西地区将作为布兰奇的嫁妆交给图卢兹。 虽然对理查一世为什么主动告诉他妹妹无法生育的事有些疑虑(某种意义上琼不育意味着凯尔西地区会在将来重新回归安茹王室),但雷蒙德六世还是接受了这个安排,甚至因为理查一世的坦诚对他心怀感激,因此愉快地接受了新的婚约,阿基坦、图卢兹和纳瓦拉这三方之间从此建立了稳固的联系。 而对于北方,理查一世也没有闲着,他拉拢了两个非常重要的盟友,一位是新任佛兰德斯伯爵兼埃诺伯爵鲍德温九世,他是腓力二世的第一任妻子埃诺的伊莎贝拉的兄弟,在他的舅舅佛兰德斯伯爵战死于十字军中后,他的母亲成为了新任佛兰德斯伯爵,趁此机会,腓力二世占据了作为他姐姐嫁妆的阿图瓦地区并拒绝将此交给真正的继承人路易王太子,甚至试图进一步染指佛兰德斯的其他地区,而他也厌倦了家族持续支持腓力二世对理查一世的战争,故而当理查一世向他抛去橄榄枝时,他并没有拒绝。 另一位盟友则是布洛涅伯爵雷诺,他素有骁勇善战之名,被称为“一切战斗中的旗手,在各方面都堪称出类拔萃的骑士楷模”,一方面,他对腓力二世咄咄逼人侵吞封臣领地的行为倍感不安,另一方面也更加欣赏理查一世的行事作风。除此之外,腓力二世的其他封臣(如布鲁瓦伯爵)也多多少少表达了对理查一世的倾向,他们或被理查一世的金钱攻势收买,或不喜腓力二世的贪婪作风,或想要在双方之间待价而沽,总而言之,在停战期结束后,腓力二世所面临的形式将空前严峻,他只能寄希望于战场上的胜利能够震慑这些不安分的手下,但恰恰,在面对理查一世时,胜仗是他最缺乏的,甚至是从来没有拥有的。 在两大家族的紧张范围持续叠加时,南方的西西里,康斯坦丝皇后终于等到了她期待已久的事,教廷施加压力,令斯波莱托公爵夫人将小腓特烈交还给康斯坦丝皇后,当船只抵达港口时,康斯坦丝皇后已经等待许久。“恭喜您,皇后陛下。”她所信任的顾问之一,菲奥雷的乔吉姆小心翼翼地将年幼的小皇子抱上岸,“除了上帝,不会有任何事物能让您和您的儿子分开。” “从我的丈夫死去的那一刻起,我便不再是德意志的皇后,而是西西里的女王。”康斯坦丝皇后道,她接过她的儿子,他似乎在睡觉,因为动静,他短暂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是和康斯坦丝女王相似的浅绿色,“我打算答应教廷的条件,宣布西西里为教廷属邦,以此换来教皇能够成为腓特烈的监护人,我未必能活到他长大。” “只能如此了。”菲奥雷的乔吉姆叹息道,但他还是提出了一个意见,“他是西西里的国王,或许他不应该有一个德意志名字。” “名字只是一个象征,决定立场的是他躯壳里的灵魂,如果他一直生活在西西里,那德意志人和霍亨斯陶芬的姓氏不会再桎梏他的人生,除非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康斯坦丝女王说,她抱起尚还懵懂的小腓特烈,无限怜爱地吻了吻他的脸颊,“我的孩子,他会是阿普利亚的孩子。”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7、荒芜 进入1198年,欧洲的政治格局又出现了一轮新的变动,年迈的教皇西莱斯廷三世去世,枢机主教吉奥瓦尼·罗塔里奥·德·康提当选教皇,是为英诺森三世。以他三十八岁的年纪,能成为教皇可以说是一个奇迹,而这也侧面反应了在经历了几位年迈无为的教皇后教廷希望一位年轻的强力人物改变现状的心愿。 在正式就任教皇后,英诺森三世果然展露出不同于前任教皇的强势姿态,对于神圣罗马帝国的皇位之争,他公开在施瓦本的菲利普还没有表露出完全颓势时宣布支持不伦瑞克的奥托为帝国皇帝奥托四世。霍亨斯陶芬的男性对意大利的兴趣素来令教皇警惕,因此英诺森三世并不想见到又一位霍亨斯陶芬男性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而奥托四世也不像他的两位兄长一样年富力强、骁勇善战,是以对这个人选,英诺森三世明显更加乐意。 但对于英格兰和法兰克的争斗,他并没有表露出立场和倾向,他只是一再要求二人立刻停止战斗并参加一场新的十字军,而理查一世和腓力二世都断然拒绝,扬言只会在彻底击溃对方后才予以考虑。 夏天到来后,战场的形势进一步朝理查一世倾斜,他在维克桑和诺曼底取得两场大胜,而他在塞纳河耗费巨资修建的防御工事也接近完工,他立刻写信给他身在普瓦捷的妹妹和妻女,邀请她们前来此地参观。 当玛蒂尔达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后,她首先看到了山冈上巍然耸立的一座巨大的白色城堡,犹如一头静默的巨兽,而理查一世骑马立于城堡之前,如他一贯的形象般穿戴华丽、威仪凛凛。“父亲!”看到理查一世,玛蒂尔达便立刻兴奋地朝他跑过去,而理查一世也下了马,在玛蒂尔达来到他面前前将她稳稳抱起,用他布满金红色胡茬的下巴抵着女孩娇嫩的脸颊,“这一身真漂亮。” “是姑姑给我选的衣服!”玛蒂尔达大声道,她穿着天蓝色的裙子,上身则是红色的坎肩和明黄的披风,头上戴着一个用红宝石和绿宝石装饰的金环,意大利或者希腊最高明的画家和工匠也无法绘制出如此精致漂亮的女孩,理查一世朝马车边的妹妹和妻子致意,而后抱着玛蒂尔达来到一处稍高的丘陵上望着他们身后的城堡,“你看到了什么,玛蒂尔达?” “城堡,很漂亮的城堡。”玛蒂尔达说,她好奇地伸长脖子,“这是上帝赐予您的吗,父亲,我记得塞纳河边并没有这样一座城堡。” “和上帝无关,和我也无关,这是属于你的,玛蒂尔达。” “我的?”玛蒂尔达困惑道。 “生日礼物。”理查一世平静地说,“我修建了一座永不会沦陷的城堡,我将它送给你,不仅如此,我的王冠,我的领地,我从我父母和先祖处继承的一切,未来都会属于你。” , 在著名的盖亚尔城堡落成后,理查一世在此举行了盛大的庆祝宴会,召集了诺曼底、安茹和阿基坦北部的众多封臣和他重要盟友的使节,既是为了庆祝城堡落成,也是为了庆祝他女儿的四岁生日。 理查一世一直没有第二个合法孩子,而他与王后同房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近几个月甚至分居两地,在国王已经日益年长的当下,他可能面对的继承危机和他将女儿带到封臣面前的行为所代表的信号已被一些敏锐的臣下察觉,只是理查一世并未明言,因此他们也不好意思以他的祖母玛蒂尔达皇后的先例加以劝阻。 但对于四岁的玛蒂尔达而言,这场宴会只是一个令她开心的热闹场合,她只需要乖乖地按照理查一世的安排被介绍给一个又一个重要的来宾,当宴会结束后,她一度困得要立刻进入梦乡,但当看到理查一世来到房间后,她还是立刻打起精神,上前牵着父亲的衣角:“您来了,父亲。” “你还在等我吗,玛蒂尔达?” “也许吧。”玛蒂尔达恹恹道,她海水蓝的眼睛不自觉地露出失落和忧伤,“我知道,等我明天再醒来时,父亲一定又离开了。” 理查一世不语,他抱起玛蒂尔达,和她一起来到窗边,月光落到城堡雪白的岩壁上,不远处,塞纳河正淌着叠叠的水流,一声又一声:“对不起,玛蒂尔达。”他说,“我一直没有时间陪伴你们,我们总是面临着分离。” “为什么要道歉呢,父亲,您不在的时候,我也可以和其他人在一起,妈妈,姑姑,哥哥,只是见到父亲仍然让我很开心。”玛蒂尔达说,她仰起脸,认真地对理查一世道,“我知道,您是为了保护我们和对抗敌人才常年在外,腓力二世已经要被您击败了,等他失去威胁,您会再次前往耶路撒冷,从异教徒手中夺回圣城,您会取得胜利,而我们会一直等着您。” 她的眼睛也是蓝色的,但比金雀花家族的蓝眼睛要浅一些,像是阿克城外的海浪,理查一世心口微微一动,他忽然问:“你听说过我在十字军中的事迹吗?” “当然,姑姑和妈妈给我讲过无数遍,您夺取了塞浦路斯,攻占了阿克,在阿尔苏夫和雅法如天主降临般击退了数倍于您的撒拉森人,萨拉丁唯一畏惧的就是您。” “可他死了,而我也走了。”理查一世摇摇头,提起那些为人传颂的光辉往事,他的语调是那样平静,仿佛那些光彩的事迹都与他无关,他抚摸着玛蒂尔达暗金色的卷发,静静道,“那是我一生中最为光彩的时刻,恰如一场盛大的游行,结束后只剩下一地荒芜,而我曾经追求的荣耀和功绩对保卫我的疆土并无多少帮助,甚至令我反受其害。你祖父曾说十字军是过时的故事,千里之外的圣城不会比我们脚下的土地更有意义,他是对的。” 玛蒂尔达睁大了眼睛,她并不能立刻理解父亲的话,好一会儿,她才喃喃道:“所以,您不打算再去耶路撒冷了吗?” “不,我还会再去,当我彻底在我脚下的土地站稳脚跟后,我才应该去立下万世传唱的功绩,不是为天主,而是为我自己。”理查一世轻声道,“我需要令整个天主教世界匍匐的功绩,从而才可以无视教皇的权威,去做我真正应该做的事情,萨拉丁......他并不是一个魔鬼,他比所有基督教君主都高尚,也包括我在内,而撒拉森人也并不是真正的恶魔,若非偏见,他们也可以和基督教徒一同生存。” “偏见是无形的壁垒,肉眼不见却坚不可摧,但并不意味着我会回避这样的壁垒,我可能会粉身碎骨,但我仍然要战斗。”他最后说,他低头看向他的女儿,而他的女儿用手抓着他的衣领,困惑道,“所以,十字军是错的吗?我们不应该为了上帝牺牲吗?” “男人的命运是为了上帝牺牲,女人的命运是为了男人牺牲,很多人都这样认为。”理查一世说,“女人的命运是为了男人牺牲,用自己的身体和才智为她们的父兄子孙赚取,但玛蒂尔达,这不是你的命运,我也不会让你的姑姑和母亲继续这样的命运。” “我不明白,父亲。”玛蒂尔达摇了摇头。 “你不需要明白,因为我不会再让你陷入这样的命运中。”理查一世道,他再度直视着玛蒂尔达的眼睛,“记得,玛蒂尔达,不论你身边的人曾经如何期望过,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继承人,你的父亲,你不存在的兄弟,你未来的丈夫或子女,他们都不值得你为他们牺牲,只有你的王国值得你牺牲,像我现在所做的一样。”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8、继承人 也许是因为玛蒂尔达的话,第二天,理查一世并没有在天色未明时便匆匆离开,而是等到了她醒来之后:“在这里等我,玛蒂尔达。”他对女儿说,“下次见面,我会送你一个新的礼物。” 对理查一世在塞纳河右岸修建城堡的行为,腓力二世早有耳闻,但对理查一世事前放下的豪言,在一年内建成一座永不沦陷的堡垒,他对此嗤之以鼻,直到他听到了理查一世开始庆祝城堡竣工的消息。“打探一下他建了什么。”他吩咐道,这个时候他还以为理查一世不过是夸饰了他一桩平凡的行为,而探子在归来之后都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惧和震惊,他们告诉他理查一世确实在一年之内建立了一座异常高大且结构完美的城堡,“赫菲斯托斯也无法建立这样的杰作”。 这样的回应足以令他明白这座城堡是何等可怕,而在直面此之前,他还需要先应对理查一世的又一波进攻。在参加完城堡的落成仪式和女儿的生日后,理查一世再度进攻吉索尔,这里是他在诺曼底地区仅有的未曾收复的领地,在控制了维克桑后,他对此地已经形成包围之势,腓力二世所能依靠的仅有毗邻巴黎的兵力优势。 他选择的策略是绕开理查一世的包围,从香槟地区寻求突破口,但或许是上帝不眷顾他,他的行踪很快被理查一世的探子察觉,他当机立断发动进攻。渡过河流时,他忽然发现前方传来马蹄声,腓力二世此时便意识到不妙,来不及过多反应,桥梁轰然坍塌,他立刻落入水中。“抓住法兰克国王!”他听到理查一世的骑士们兴奋的声音,而他只能在亲随的掩饰下匆忙遁入河中,只能依靠马蹄的烟尘隐蔽身形。 这场战争是理查一世的又一场重要胜利,他收复了包括维克桑和吉索尔在内的所有属于诺曼底公爵的领地,并俘虏了包括博韦主教在内的腓力二世的众多亲信,腓力二世仅以身免逃回巴黎。博韦主教被俘堪称是理查一世的巨大胜利,他立刻将他以游街的形式押回盖亚尔城堡并投入监狱,而知晓内情的琼在为理查一世高兴之余,也不免担忧他拘禁一位神职人员的行为是否会引来教廷的不满。 “他从不虔信上帝,如腓力一样。”理查一世说,他近日心情极好,就连提起腓力二世他也是轻松的语气,他已经彻底成为他的手下败将,“我不能公开审判他,但我可以让他死在监狱里,腓力如果想让教皇主持公道就尽管叫他过来,英诺森三世现在最关心的是十字军,我会答应他的条件,而腓力不可能答应。” “这仍然会令你蒙受污名,如托马斯·贝克特于父亲。”琼仍然忧心忡忡道,她直视着理查一世的双眼,“想想他在阿克和提尔做的事,你想让他成为殉难者吗?” 成为托马斯·贝克特一样的殉难圣徒,亨利二世为此不得不赤/身/裸/体接受鞭打,并且这一事件直到今日都危害着安茹家族的声誉:“你会怎么办,玛蒂尔达?”理查一世忽然问,他抱起在地上玩耍的玛蒂尔达,在理查一世的双臂之中,她娇小地像一个玩偶或者小猫,“有个人曾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但他用诡计和舌头为其辩解,并销毁了所有证据,那作为罪行的受害者,当这个人落入他手中时,他应该怎么处置他?” 这个问题对一个四岁的小女孩而言似乎有些艰难,她皱着眉头,漂亮的眼睛困惑又不解:“他的罪行有多不可饶恕呢?需要用生命偿还吗?” “当然,但他的身份很特殊,不能被审判,也不能被处死,在没有确切罪名的情况下,他似乎也不应该被关押。” “但您一定要报仇。”玛蒂尔达了然道,她重新抬起头,看向父亲和姑姑,眼神仍然天真懵懂,说出来的话却令人震惊,“那就让他不再无辜,如果杀害一位被认为无罪的罪人会蒙受攻讦,那为何不让他声名狼藉地死去呢?” 她没有等到父亲和姑姑的回答,因此她撑着地板站起来,摇了摇理查一世的手臂,理查一世没有反应,她又去摇琼的。“你说得对,玛蒂尔达。”良久后,理查一世才道,他摸了摸玛蒂尔达的头,“让你妈妈给你准备一身新衣服,马上,我还会送你一份新礼物。” , 在收复诺曼底全境后,理查一世并未撤军,也不接受释放俘虏的提议,他要求腓力二世在承认他保有现有领地的情况下将阿图瓦交换给佛兰德斯伯爵,并不得以叛国罪追究其他追随他反叛的法兰西贵族,腓力二世起初坚决不肯答应,但理查一世闻言只道:“如果他不接受这个结果,我会前往巴黎恳请他接受。” 他前往巴黎显然不会是正常的封臣觐见封君,亦或是如他们曾经一般同床共枕、互相亲吻,这一次,他将以武力撬开巴黎的城门,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有这样的能力,巴黎近郊已经因为理查一世的威胁人心惶惶。而在正式进军巴黎前,理查一世再度在盖亚尔城堡召见封臣,所有在诺曼底地区拥有地产和头衔的领主都受到了邀请。 当理查一世出现时,他还牵着一个女孩,那女孩有一头暗金色的卷发,眼眸蔚然如海,他们几乎是立刻猜出了她的身份。“很高兴见到你们。”落座后,理查一世道,和他前几年的模样相比,如今的他其实已经不再需要依靠华丽的服饰装饰自身,他慑人的威仪便足以令人心悦诚服,“我相信你们是因对我有着足够的忠诚才得以列席此处。” “是的,我们都忠于您。”理查一世最倚重的臣子之一,彭布罗克伯爵威廉·马歇尔代表众人答道,毕竟在收复失地的过程中,曾背叛理查一世而选择投效腓力二世的领主已经被悉数剥夺领地财富,部分连性命也已失去,听到他的回答,理查一世满意地点点头,他旋即又问道,“那么,在我回到上帝身边后,你们也会忠于我的继承人吗?” “当然。”威廉·马歇尔再度代表众人答道,一些敏锐的人已经察觉到了即将发生的事,但暂时不敢多嘴,而人群中间的约翰王子已经一个激灵,难掩激动地望向理查一世,“很好。”理查一世点了点头,他拉着玛蒂尔达的手,和她一起站起来,“那现在,拔出你们的剑,对我的继承人宣誓效忠,现在,她就是诺曼底女公爵,你们所有人的领主,在我死后,我的全部领地和财富也都将归于我的女儿。” 哪怕此前已经有所预感,在他真的如此宣告时,领主间也掀起轩然大波,玛蒂尔达有些无措地抬头看向父亲,而理查一世摸了摸她的头,示意她不必表现出恐惧或惊愕。“或许这样的行为会令法兰克国王欣喜若狂。”最后仍然是威廉·马歇尔代表众人提出反对意见,并且他聪明地选择了理查一世痛恨的腓力二世为切入点,“他渴望能娶您的女儿,如果您做此宣称,他会更加疯狂,他不会放弃可以得到整个王国的诱惑。” “也许那时的法兰克国王已经不是他了,即便还是腓力也不要紧,你们觉得他有能力对抗我吗?在我不再被他的花言巧语蒙蔽也不再被他的阴谋诡计离间后,他还有可能对我造成威胁,甚至于保住他自己的地位吗?”理查一世不屑一顾道,他站起身,一手提剑、一手拥着自己的女儿,面向诺曼底的封臣们道,“上帝见证,他不可能战胜我,也不可能战胜我的女儿!” 那声音如洪钟般回荡在众人心口,尾音散去后,震动仍然不止,而他们都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承认,这确实是事实:腓力二世所依赖的阴谋、挑唆或者苦心孤诣构造的道德优势,在理查一世那可怕的、独步于时代的武力之下,确实如纸糊一般脆弱无力,而他的最后一张底牌,法兰克国王与封君的身份,或许也将随着接下来的进军巴黎之战被彻底捅破。 他们不是团结在英格兰的国王旗帜之下,他们是团结在理查一世的旗帜之下,正如亚历山大大帝那意味不明的“交给最强者”的遗嘱一样,理查一世终将做到所有曾被认为不可做到之事,也许也包括他的曾外祖父没有做到的事。“因我的效忠誓言,我忠于您的选择。”威廉·马歇尔道,他单膝跪地,面向国王和公主道,“我发誓拼尽全力守卫您的继承人,将生命和荣誉献给她。” “我发誓拼尽全力守卫您的继承人,将生命和荣誉献给她。”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跪下,不论他们内心深处到底认不认可理查一世的决定,至少表面上,他们都服从了他的命令。人群之中,只有理查一世的弟弟约翰王子一言不发,“脸黑得像个死人”。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9、坠落 “什么是公爵呢,父亲?” “像我一样,我既是公爵,也是国王。” “公爵需要做什么呢?” “需要战斗,我要保护我所统治的土地,与一切敌人战斗。” “那我呢,我也要像您一样战斗吗?” “那是以后的事,保卫领地的方式有很多种。”理查一世说,他抱着玛蒂尔达,在月光下抵了抵她的额头,“你先和你母亲回鲁昂,这里离巴黎太近,你很有可能会直面战争。” “如果我迟早要面对战争,为什么不现在就面对呢?” “你还小,男孩四岁时也不是骑士,你还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 “那就让哥哥陪着我,他已经是一个骑士了,他可以保护我。” 她久久没有等到父亲的回话,而许久之后,理查一世才道:“正因为他已经是一位骑士,他才应该随我一起上战场,在卸去对我的责任之前,他还不能肩负起保护你的责任。”他看着玛蒂尔达的眼睛,认真道,“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是格洛斯特的罗伯特一样守护着你的骑士,但这是他唯一的身份,一旦僭越这条底线,他就是你的敌人,记住这句话,以后我还会不停地提醒你。” 菲利普不会,她在心里说,但看着理查一世难得严肃的脸,她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好的,父亲。”她说,她用她柔软的头顶贴了贴理查一世的手臂,像一只金色的小猫,夜色下,理查一世那蓝宝石般的眼睛也浮现出一瞬温柔的、闪烁的光彩,他再次吻了吻自己的女儿,“在鲁昂等我回来,等我彻底击败了法兰克国王,我会带你去耶路撒冷,那是你诞生的地方,也是你终将回去的地方。” 玛蒂尔达乖乖点了点头,理查一世抱着她,将她放回床上,而后从床头提灯离开,在温暖的光晕下,她那暗金色的头发被映照得更加美丽,像绸缎上浮动的华光,但随着他离开,那光彩慢慢黯淡下去,只有银色的月光仍然落在小公主精致的脸孔上。 , 对腓力二世放下狠话后,理查一世显然将此视为一句必须践行的诺言,他一边历数腓力二世的种种不义行为,一边以金钱和信件煽动越越多的反对者加入他的阵营,面对教廷的劝阻(以及要求他释放博韦主教的命令),他则在教廷特使面前坦陈了一个堪称石破天惊的秘密,那就是他之所以如此仇恨博韦主教,是因为在提尔城他曾和蒙菲拉特的康拉德一起密谋,将十字军的军情出卖给萨拉丁,从而打击理查一世和受他支持的与康拉德对立的耶路撒冷国王居伊。 “他是个狡猾的骗子,背誓的恶棍,真正的敌/基/督。”在教廷特使面前,理查一世不吝用最严重乃至恶毒的语言来指控他,而他对腓力二世的恨意众所周知,即便是教廷特使也不好直接劝说,“不论他如何狡辩,我想圣座都应该明白他是葬送了第三次十字军的罪魁祸首,若非他出于嫉妒煽动我的弟弟反叛,并在耶路撒冷对我的名誉和亲属百般攻讦,我绝不会离开耶路撒冷,令弥赛亚时至今日仍在哭泣。” “我需要从过去的错误中汲取教训,我的教训就是不能和法兰克国王成为战友,且不能让他有一丝一毫的能够兴风作浪的机会。”他最后说,他直视着教廷使者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是唯一打败过萨拉丁的十字军统帅,撒拉森人唯一畏惧之人,现在的耶路撒冷国王,我亲爱的外甥亨利曾经公开放弃对腓力的誓言转而效忠于我,如果圣座真的想要收复圣地,是我更有诚意和能力,还是腓力更有呢?” 博韦主教究竟有没有伙同蒙菲拉特的康拉德出卖军情难以追溯,但重要的地方在于他可以借此将他对博韦主教的拘禁变成既定事实,并利用教廷的反应和调查时间对腓力二世进行最后一击。“您不应该亲自查探敌情。”再一次,在理查一世默不作声地消失之后,威廉·马歇尔怀着满腔担忧的心情找到他,在发现理查一世竟然没有穿盔甲时他几乎觉得眼前一黑,“我们有许多熟悉巴黎情况的探子。” “他们没我熟悉。”理查一世淡淡道,“菲利普呢,他在哪里?” “您的儿子吗?”威廉·马歇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他的私生子,“他和您的弟弟约翰王子在一起,梅卡迪耶大人的士兵在保护他们。” “即便没有誓言的约束,梅卡迪耶也比我所有手下都忠诚。”理查一世摇摇头,他抬头望向一个角落,声音反常地低沉,“我第一次来到巴黎就是在这里,看到那座塔楼了吗,路易七世曾在那里册封我为骑士。” “那是您刚成为阿基坦公爵的时候的事了。” “对,那时我和爱丽丝还有婚约,我们都认为我们会结婚。”理查一世道,他举目眺望,眼神凉薄而讽刺,但或许他已经坦然面对那一切了,“我曾将他当做父亲,和我的父亲相比,他确实算个慈父,可惜我终究不是他的儿子,我即将击败他的儿子。” “前提是您不要再孤身冒险,除了您,没有人可以将法兰西北部的诸侯团结在一起围攻巴黎,他们愿意抛弃腓力二世是因为相信您的信誉和能力,而非真的对他恨之入骨。”威廉·马歇尔仍然不失时机对他进行劝谏。 “前提是他值得他们的背叛。”理查一世道,他收回目光,转而勒马回身,“好了,威廉,不要再提醒我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等迫使腓力同意停战和约,我们就该前往耶路撒冷了,这一次我不会再因背叛功亏一篑。” 腓力二世不会再背叛他,因为他将失去背叛的机会,失去背叛的能力,如果他真的能在英诺森三世面前证实他指使博韦主教出卖军情,或许他连王冠也会失去。这个设想很美好,但他同时浮现出一丝不安,他总觉得事情的发展不会如他们此刻估计的一般顺利。 他稍稍分神,而后,他听到了利箭穿破空气的声音。“陛下!”他惊呼一声,而一支弩箭很快从理查一世的左胸穿透,他几乎是本能地赶到理查一世面前,每一分一厘的距离看着都是那么遥远,而他视野中最后定格的画面,是理查一世抬起手,似乎想要握住缰绳,但很快他便从马上坠下。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0、横梁 “你和你父亲一点也不像。” 巴黎城外的营帐中,梅卡迪耶靠在门边,看着帐内的菲利普,不无惋惜道。他是与理查一世相识已久的佣兵首领,素来深得理查一世信任,对理查一世在攻城的关键时刻要求他前来“保护”他的弟弟和私生子的命运,他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忠诚地执行。 这也是他第一次认真观察理查一世那个少有人知的儿子,他已经十五岁了,长相秀美,身材高挑,但除却那金红色的头发和深蓝的眼睛,他确实看不出多少和理查一世的相似之处。“如果我能更像陛下一些,那确实是我的荣幸。”菲利普淡淡地说,他正擦着剑,修长的剑身其实同他很相衬,他用剑的技艺也很出色,但他身上确实看不到多少剑士的锐气,属于武士的英武和豪放都悄然消失在私生子身份应当具备的谦卑和谨慎中。 如果他是理查一世的合法子嗣,那他已经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继承人,至少比起他那异母的妹妹更容易得到封臣们的认可吧?可惜他注定不会成为理查一世的继承人。他又看向帐篷里的另一个人,约翰王子,金雀花家族真正意义上的合法子嗣,大多数时候,他对他的印象都是理查一世面前那个总是在恳求宽恕的无能弟弟,哪怕是面对他这个只是执行理查一世意志的人,他也总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但今天不一样。 他似乎格外焦躁,不停地在帐篷里踱步并四处张望,老实说,这样的样子让他非常不耐烦,但他清楚不论理查一世对他有多么宠爱信任,他本质还是一个服务于理查一世的佣兵,他或许可以同他尚未拥有爵位的私生子玩笑几句,但绝不可能冒犯他的弟弟。 也许国王派他过来就是为了盯着这个总不安分的弟弟,而他私生子的存在不过是让他的行为显得不那么显眼罢了,实不相瞒,他觉得有些遗憾,这意味着他无法分享攻占巴黎的荣耀和战利品,但他对此尚能接受,从他受雇于理查一世开始,他已经得到的足够多了。 即便不是出身贵族,他也能明白理查一世此战的意义,这并不仅仅是胁迫腓力二世吐出他所有的侵占土地并宽恕反叛贵族那样简单,这意味着腓力二世将权威扫地,数代法兰克国王增强权威的野心亦会宣告失败,在这个过程中,这些不满国王已久的贵族们是一定要掺和一脚以换取自身权威扩张的,而身为雇佣兵的他不应该去分割这些被贵族们视为囊中之物的利益,而理查一世也并不需要他的帮助。 腓力二世已经孤掌难鸣,用不了多久,他就将面临政治上的彻底失败,而理查一世也会再次率领十字军,既是为了平息教廷可能的怒火,也是为了完成他的夙愿,他将成为整个天主教世界当之无愧的最强大君主,他可以做到任何事,包括将他的一切都交予他的独生女儿。 “什么声音?”听到帐篷外的急促脚步声后,他很快按住了剑,而他很快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威廉·马歇尔,彭布罗克伯爵,理查一世另外一个亲信:“国王要求约翰王子立刻前往他的帐篷。”他说,不知为何,梅卡迪耶觉得他的神情充斥着绝望和恐惧,发生了什么? “我会立刻去觐见我的哥哥。”约翰王子道,他先前的焦虑都一扫而空,步履轻快地像是在前往天堂,而威廉·马歇尔极快地点点头,迅速带着约翰王子离开,留下梅卡迪耶和菲利普在帐篷内犹自困惑不解。“真奇怪。”梅卡迪耶自言自语道,“如果听闻国王召见,约翰王子即便不至于跪地求饶,也断不会如此惊喜,难道他觉得陛下会将王冠给他吗?” 他本意想说的是法兰克的王冠,毕竟现在确实有理查一世想要彻底推翻腓力二世的风声,他没有注意到菲利普已经脸色大变。“阁下。”他叫道,梅卡迪耶回过头,他发现这个安静的少年此刻脸色大变,他抓着他的手,几乎是恳求道,“不管您是否有着其他任务,现在,您立刻去请王太后过来,越快越好,这个时候,她必须过来。” , 她把手指刺破了。 琼低下头,看着她白皙手指上的血珠,那滴血将她手上的布匹染出一点突兀的红,可以掩饰或者补救,但她仍觉得刺目。“怎么了,琼?”对面,埃莉诺也从针线活中抬起头,那双已经浑浊但仍然锐利的眼神正审视着她,她一直不算个温柔的母亲,“我把手刺破了。”琼说,“这是我打算给贝伦加丽亚做的。” “有时候,我觉得比起理查,你更像贝伦加丽亚的丈夫。”埃莉诺不咸不淡道,顶着她的目光,琼只觉心间的压力更加沉重,“她是理查的妻子,玛蒂尔达的母亲,我爱她和爱他们并无分别。” “我知道,琼,你不用觉得你需要掩饰什么。”埃莉诺道,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抬头看向窗外,普瓦捷的春日往往阳光明媚,今天却笼罩着似有似无的阴云,“但琼,有些事只有男人可以做,或者只有理查可以做,比如在战场上作战,击败敌人,保卫领土,你觉得玛蒂尔达可以像她父亲一样率领军队吗?” “不是每个君主都是能征善战的......”琼试图辩解,而埃莉诺看了她一眼,神情并没有丝毫松动,“但他们至少可以上战场,至少他们有着天经地义的调动军队的权利,而女人必须依靠儿子或丈夫。如果理查要将他的帝国都交给玛蒂尔达,他打算给她挑谁做丈夫?亨利一世精心挑选了你的祖父,可对你祖母而言,他可算不上多有用。” “等击溃了腓力二世的统治,理查会再次率领十字军,萨拉丁已经死了,没有谁能够再阻挡他,若他收复耶路撒冷,他的威望将不亚于一位圣徒,谁敢冒犯圣徒的血脉呢?”对理查一世的安排,琼倒是乐观一些,至于玛蒂尔达的婚事,她认为也不必忧虑那么早,“对女继承人而言,丈夫并不一定代表着支持,在祖母和斯蒂芬争夺王位时,我们的祖父可不及格洛斯特伯爵有用,玛蒂尔达皇后有格洛斯特的罗伯特,玛蒂尔达也有菲利普。” “是啊,还有菲利普。”埃莉诺说,她又露出了琼所看不懂的意味不明的神色,“可惜,他是她的哥哥,不然或许他真的可以做她的丈夫。”没等琼反应过来她似乎存在的深意,一个侍女却突然闯了进来,“梅卡迪耶大人来了,陛下。”她喘着气,对埃莉诺道,“他要求立刻见您,只有您。” 发生了什么?琼抬起头,而埃莉诺也困惑不解,但她还是立刻离开了房间。母亲走后,琼再也无心刺绣,索性放下了手中的绣活,待埃莉诺回来后,她才焦急道:“发生了什么,母亲?” “我要去诺曼底。”埃莉诺道,她似乎根本不想和女儿多费唇舌,“我需要处理一件事。” “那我呢,我需要跟您一起去吗?” “不,你留在普瓦捷。”她说,琼从没见过她的神情如此严肃,“听着,琼,不论发生什么,不论听到什么消息,你都必须留在普瓦捷......我们不能将所有的柱子都撑在一根横梁下。”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1、死别 她没有去诺曼底,她去了巴黎。 她非常熟悉前往巴黎的路,在理查一世打通了从贝里前往巴黎的道路后,她更是一路畅通无阻。当她来到理查一世的营帐外时,威廉·马歇尔已经等待许久:“约翰呢?”她首先问,而威廉·马歇尔极快道,“我一直让约翰王子留在国王的营帐附近,并且隐瞒国王重伤的消息,军队中的人对国王的伤情一无所知。” “你做得对。”埃莉诺道,随后她深吸一口气,走进理查一世的营帐中,威廉·马歇尔紧紧跟在她身后。“您来了,妈妈。”听到动静,理查一世从床榻上吃力地抬起头,他原本光彩耀眼的头发已经黏成了一缕一缕,“您曾说过,如果我是个让您失望的儿子,那即便我马上就要咽气,您也不会来见我......” “你从没有让我失望过。”埃莉诺说,她坐了下来,用她颤抖的手臂抱着理查一世,看着他胸前那可怖的伤口,“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是腓力,只有他会这样做,只有他敢这样做......” “他不会用如此直白的手段,不过不重要,谋杀的污名会伴随他的余生,他使尽浑身解数也不会改变这一点。”埃莉诺道,她的语调异常冷静,她已经在思考如何处置理查一世死后的局面了,“你不可能永远隐瞒你的死讯,也必须要给你的帝国一个继承人,不要告诉我你还要选择玛蒂尔达,她才五岁,哪怕她是个男孩也不可能撑起你的帝国。” “那就现在立刻进攻,如果这场战争胜利了,或许这份功绩能够让玛蒂尔达戴稳王冠......” “那如果失败了呢?”埃莉诺反过来诘问道,她的脸孔在烛光中时明时灭,像一个飘忽的影子,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母亲的样子,“一个五岁的女孩没有办法指挥军队,你只能选择约翰,即便围攻巴黎失败,他至少是个成年男子,不会被母亲或者别的贵族控制,我知道你爱你的女儿,你不想她的命运被他人掌控,但你要死了,你不能在死前让她背上她承受不了的枷锁,这重枷锁会压垮她和整个帝国!。” 她紧紧盯着理查一世,而后者脸上浮现出痛苦纠结的情绪,许久以后,他才摇摇头:“我答应了玛蒂尔达,我要把我的王冠和领地都给她,我不能反悔。”他开始喘气,近乎是哀求道,“我不是父亲那样的君主,我不能赎清对他的罪孽也不愿顺从他的安排,在我死后,请将我葬在父亲脚下吧,让后世之人以我为诫,我会永远忏悔......” 他迟迟没有等到母亲的回话,直到她别过头,淡淡道:“我无法强迫你,没有任何人能够强迫你,我会扶持约翰继位,但这可能不是你真正的遗嘱,因为我也不是陪你度过最后时光的人。”她深吸一口气,“因为过于悲痛,我不愿面对你的死亡,我因自己的私心和意志选择了我最后一个儿子,你真正的遗嘱交付给了别人,一个你应该信任但无人会注意的人。” “我知道,妈妈,让菲利普过来吧。”理查一世喃喃道,埃莉诺最后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为什么是你,菲利普?”在艰难地做完临终告解后,理查一世再次睁开眼睛,这次他看到了菲利普的脸,“你出生的时候,我从没有想过最后陪伴着我的人会是你,我本以为我把你送去巴黎后就不会见到你......” “因为我不是您的儿子,您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谁的儿子。”菲利普问,得到理查一世的默认后,他才低声道,“我不知道我是谁的儿子,但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我是您的儿子。” 如果他真的是理查一世的儿子,他会轻松很多,哪怕他的身份是一个没有地产和继承权的私生子。他的泪水一滴滴落在他手背上,理查一世盯着他,收回手,长叹一声道:“如果这个身份能让你觉得轻松些的话,那就用这个身份度过你的余生吧,我不是你的父亲,我不会像一个真正的父亲一样爱你,但同样的,我也不应该利用‘父亲’的身份去安排你的人生,你不必觉得你是有罪的。” “谢谢。”菲利普道,他垂着头,那层安静的面具似乎在这一刻被打破了,他才十五岁,他确实也还是个孩子,看着他,往事又一次在他心中浮现,那些曾经几乎将他灵魂撕碎的爱恨如今已经如虚影般消磨,他没有儿子,菲利普不是他的儿子,他只有一个女儿,她才五岁,等他死后,玛蒂尔达该怎么办,他曾经承诺她的一切,他曾经希望她得到的一切,她真的能够握住吗? “告诉玛蒂尔达,我爱她,我绝不会收回我承诺给予她的任何东西。”他忽然说,菲利普看着他,曾经威仪凛凛的国王此刻已经气息奄奄,而他仍徒劳地瞪着眼睛,竭力想要在这个世界多留一刻。“安息吧,陛下。”菲利普道,他帮理查一世合上了眼睛,看着他的遗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泪水无可自控地落下,说不清是因为悲痛,还是因为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 , “彭布罗克伯爵?” 鲁昂,当贝伦加丽亚见到这个意外来客时,她显然十分惊愕,而对方的凝重神色更给她带来了不详预感:“发生了什么吗?” “我很抱歉告诉您这个不幸的消息。”威廉·马歇尔深吸一口气,事实上,他现在对这个事实也并不能完全接受,他宁愿这是一场噩梦,“您的丈夫,理查国王已经去世了,他在巴黎城外被一支弩/箭贯穿胸膛,我亲眼见证了那一幕。” “什么?”贝伦加丽亚失声道,她跌坐在地,不可置信地望着威廉·马歇尔,娇美的脸孔上立刻布满泪水,像是破碎的珍珠。“妈妈?”听到动静,房间里的玛蒂尔达公主也走了出来,五岁的小公主穿着白色的睡衣,披散着暗金色的头发,看上去那样地美好又纯粹,看到威廉·马歇尔,她几乎是立刻兴奋了起来,她满眼期待地看着他,“是父亲回来了吗?他要带我们去耶路撒冷了吗?” 有那么一瞬间,威廉·马歇尔真心实意地希望这真的是一场噩梦,理查一世已经打败了腓力二世,洗雪了被背叛的耻辱和边境的威胁,他将要再度率领十字军,立下比肩亚历山大的伟大功绩并以他的意志安排他的帝国,但现在,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那不会成真,他要亲自将真相告诉他的妻女:“不,公主,他再也不会回来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2-40 第32章 女儿“你的现在和未来,都永远不会再…… 理查一世的死讯起初被严格封锁,在确 认他死亡后,他母亲暂时隐瞒了这一消息,而是计划以理查一世的名义同腓力二世议和。 在理查一世死后,这支以反抗腓力二世为目标而集结的军队已经失去了绝对的首脑,与其冒险攻击防备完善的巴黎城,不如在理查一世的死讯尚可隐瞒时从腓力二世手中争取最好的停战条件,察觉母亲的意图后,约翰王子备感不满,因而他以理查一世的名义下令军队立即进攻,企图通过攻破巴黎巩固自己未来的王位。 尽管有战斗经验的将领都能看出此时进攻的时机并不成熟,但出于对理查一世的信任,他们还是听从了这一命令,但由于腓力二世早有准备,这次强攻并没有冲破巴黎的城墙,反而折损了不少精锐骑士和攻城器械。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得知了理查一世已经遇刺身亡的消息,愤怒和恐惧之下,他们纷纷宣布退出英格兰国王的阵营并请求腓力二世的宽恕,而腓力二世也投桃报李,赦免了他们参与叛乱的罪行。 在这支一度有望能将腓力二世推下王位的军队如鸟兽散去大半后,主动权已经回到了腓力二世手中,眼见无法再维持对巴黎的围攻,约翰也曾经试图向腓力二世提出和议,但吃到甜头的腓力二世申明绝不宽恕理查一世的背叛行为,并认为约翰无权继承理查一世在大陆上的全部领地。 这一下将约翰的处境置于相当微妙的境地,尽管他宣称理查一世在临终前决定传位于他,这一点也得到了埃莉诺的认可,但另外两个潜在的竞争人选,理查一世的侄儿布列塔尼的亚瑟和女儿玛蒂尔达公主,都曾被他公开宣布会被立为继承人,从腓力二世的视角,这两个人选都比约翰有利于他,毕竟亚瑟的母亲,布列塔尼女公爵康斯坦丝素来将他视为对抗安茹家族的盟友,而玛蒂尔达公主更意味着他有可能兵不血刃得到整个安茹帝国。 在这样的前提下,腓力二世当然要坚决否认约翰的继承权,至于他到底是支持亚瑟还是玛蒂尔达,他仍在观望,或许他可以同时支持两者。进攻巴黎出师不利,约翰那还未坐实的王位继承权顿时更加岌岌可危,关键时刻,还是埃莉诺再度出手,发动舆论战公开宣称腓力二世主导了对理查一世的谋杀,并直接向教皇提出指控。 以此为由,她宣称从诺曼底到阿基坦一切由安茹家族统治的领地都无需向腓力二世效忠,而卡佩王室在诺曼底边境任命的教士也被她全部驱逐,腓力二世对此提出了坚决抗议,但客观上,他确实无法摆脱谋杀理查一世的嫌疑,这为安茹家族挽回了一部分盟友,比如佛兰德斯伯爵,他们一向对腓力二世的品性不甚信任,且忌惮他企图吞并他们领地的野心,是以他们仍愿维持对抗腓力二世的立场,并附和安茹家族一方的指控。 也就是在这个时间,英格兰终于为理查一世举行了葬礼,根据他的遗愿,他安葬在丰特弗洛德修道院,他父亲亨利二世的脚下,而他的亲属们也纷纷从各地赶来。“菲利普。”当听到玛蒂尔达的声音时,菲利普感到他的心口似乎被一把钝刀猛力搅动,他看向门口,玛蒂尔达盯着他身后的棺木,他几乎不敢同那目光对视,“父亲在这里吗?” “是的,他在这里。”菲利普说,而玛蒂尔达一步步来到那副业已雕刻完成的棺木边,跪了下来,将她柔软的脸颊抵在那冰冷的雕像上,“为什么?”她低声道,菲利普听到她在低声地抽泣,“您明明答应了我” 他答应过的事都能做到,除非天主出手,某种意义上,确实也只有崇高的天主能打败战无不胜的骑士国王,仇敌高声尖笑,豺狼分食血肉,但他真正深爱的人呢,他留给她们的只有泪水和悲痛吗?“陛下在临终前曾经告诉我,他绝不会收回我承诺给予你的任何东西,玛蒂尔达,你不能只是一直为父亲哭泣,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他深吸口气,“你要坚强起来。” “那我该做什么呢?”玛蒂尔达问,看着她的眼睛,菲利普忽然又有些不忍,是啊,玛蒂尔达能做什么呢?理查一世直到死前仍未改口,可除了这份只有他一个人见证的遗嘱,他又留给了玛蒂尔达什么呢?“你们在这里啊。”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和玛蒂尔达一起抬起头,门外,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正站在门边,金红头发,湛蓝眼睛,即便一身黑色的丧服,她的美貌也无比耀眼,如她胸前那枚蓝宝石胸针一般光彩肆意。 玛蒂尔达皱起眉,她不知道这个女孩是谁,而菲利普已经认出了她。“埃莉诺。”他说,目光显而易见拢上了一层警惕,“你来了。” “我来参加我伯父的丧礼,并明确我和我的兄弟未来的地位。”小埃莉诺淡淡道,她看向玛蒂尔达,眼神不知是悲伤还是讽刺,“诶,你也没有父亲了啊。” 玛蒂尔达脸色大变,而菲利普下意识将她护在怀中,转而怒视着小埃莉诺:“如果你是来参加理查国王的葬礼的,那你至少应该对他女儿有起码的尊重!” “我只是想提醒她,她不是这个家族第一个失去父亲的女孩。”小埃莉诺道,她微微眯着眼,打量着玛蒂尔达,这个神情令她的美丽显得更加锋锐和冰冷,像是被冰霜覆盖的利剑,“与其在这里哭哭啼啼,你不如早点想明白你该何去何从,就算要哭,你也应该在祖母和叔叔面前,在那些还对你父亲保有敬爱的贵族和骑士面前,也许出于对一个失去父亲的孤女的同情,他们还愿意保护你的安全。”她又看向菲利普,这时候,她的目光要温和平静多了,“和我聊聊吗,菲利普?关于我的来意和王国的未来。”她说,“如果你认为你的妹妹可以作为旁听者出席,我也不介意在这里替她分析一下她未来的处境。” 她未来的处境,玛蒂尔达未来的处境“你出去吧,菲利普。”在他还没有想清楚该如何回应之前,玛蒂尔达已经先开口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小埃莉诺,她们都有着蓝色的眼睛,但小埃莉诺的眼睛比她明亮深邃许多,“我陪着父亲就好。” 她默默地摆开了菲利普,独自一人回到理查一世的棺木边,坐了下来,在和小埃莉诺一起离开前,他看到玛蒂尔达用双臂抱着自己的肩膀,蜷缩在父亲的棺木边,仿佛他还能以他高大的身躯庇佑她一般,他忽然生出了逃避的念头,不愿再看到这一幕,他匆忙地转过身,和小埃莉诺一起离开了。 , “亚瑟即将成为国王。” 在离开了理查一世停放棺材的墓室后,小埃莉诺便直截了当道,她的身材相当高挑,气质更是外向锋利,因此当她半仰着头以高傲的姿态同他人交流时,那样子简直是一个天生的王后乃至女王,菲利普早已习惯了她的这副姿态,因此他在短暂的怔忪后只道:“约翰王子已经是国王了。” “嗯,他宣称他是理查一世的继承人,并且我们的祖母在大力支持他,然后呢,有多少认可理查一世的人愿意认可他,他还没有加冕就在巴黎城下吃了一场败仗!”小埃莉诺道,提起这位叔叔,她的语调也不乏讽刺,他们都知道约翰是什么成色,“实不相瞒,安茹和曼恩的领主都已经同意支持亚瑟,如果我们给出更优厚的条款,阿基坦的领主们也不是不能倒戈,更别说腓力国王了,祖母对他的谋杀指控并无充分证据,而腓力国王也可宣称理查一世是因贪婪和背叛才蒙受天主惩罚,她需要的是利用这短暂的舆论优势和腓力二世达成和解,进而帮助她的儿子坐稳王位,事实上,她已经向腓力二世提出条件 了。” “她给了什么条件?” “不再就理查一世的死因指控腓力二世,释放此前在战争中俘获的所有俘虏,以及最关键的,将我们的姑姑,前西西里王后嫁给他,将维克桑和吉索尔当做她的嫁妆,不论教皇认不认可这段婚姻,至少安茹家族不会再利用他和丹麦公主的婚姻纠纷给他制造麻烦了。”小埃莉诺道,“作为回报,腓力二世应当撤去对亚瑟的支持并承认约翰王子是理查一世的合法继承人,不过,腓力二世并不是很满意这个条件,他将这份协议告诉了我们。” “你们想要给他更多。”菲利普说,他明白了她想要告诉他什么,“约翰王子曾将大半个诺曼底都割让给腓力二世,你们则打算坐实这一条款,你们只想要王位,你们不在意这个王位是否是以向法兰克国王投降为代价,你们一直以来都这样做。” “如果理查一世选择的继承人仍然是亚瑟,我会认为我母亲的行为非常愚蠢,在争夺英格兰王位的过程中,我们的敌人是约翰王子,在得到英格兰王位之后,我们的敌人是腓力国王,但既然理查一世选择了自己的女儿,我们又何必再将他当做一个可以争取和讨好的盟友,法兰克国王想要诺曼底就让他拿去,这总好过我们一无所有。”小埃莉诺道,她发出愉快的笑声,这个时候,她看起来才终于有了一些少女的天真无邪了,“如果约翰王子能有理查一世一半的才能和魅力,我们的行为都无法奏效,可谁让他在即位之初便暴露了自己的卑劣和无能,英格兰的封臣们再敬爱理查一世也很难忍受他,所以理查一世的反对者会支持我们,理查一世的支持者也会支持我们,我们的叔叔现在固然戴着王冠,但很快他就会将王冠摘下来的。” “跟我一起走吧,菲利普,在葬礼结束后。”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来意,“约翰王子很快会失败,而我们的祖母也不必一直坚持与我们对抗,都是她的子孙,即便她有所偏爱,她也不会看着内战将王国撕裂的,我会成为路易王太子的妻子,法兰克的王妃和未来的王后,我身边需要一个忠于我、守护我的骑士,我知道你能够胜任这个工作。”她畅快道,她旋即紧紧盯着菲利普,“你在巴黎长大,你不想回到巴黎吗,腓力国王非常想念你,他在信里说” “我不在乎他说什么!” 她的话被突兀地打断了,小埃莉诺一怔,而后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欣赏着他难得的情绪失控的样子。“我不会和你走的。”良久之后,他才道,他像是岸上的鱼一般被抽干了力气,“还有,埃莉诺,你也不要认为腓力二世对你们的承诺就一定能够兑现,你只是布列塔尼公爵的姐姐,而玛蒂尔达已经是诺曼底女公爵了。” “所以你觉得这场战争还有第三个可能,那就是让一个五岁的女孩继承理查一世的所有遗产,再通过婚姻让腓力二世得到这一切?”小埃莉诺问,见菲利普并没有反驳,她又笑了,这一次,她的笑容真心实意,她发自内心认为这个想法非常可笑,“你在幻想什么,菲利普,不论这场战争的胜利者是约翰王子还是亚瑟,他们都不可能善待那个女孩,也不可能将那个女孩交给费力国王,她的命运就是早早夭折或者在修道院里度过余生,她能依靠的只有一些忠于她父亲或者同情她的骑士,你打算为她募集一群骑士吗,还是说,你就是一个同情她境遇而愿意守护她的骑士呢?” 没等菲利普回答,她已经再次提起裙摆,回眸的瞬间,她的面容仿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再见,菲利普,虽然你的犹豫迟疑令我伤心,但我还是愿意给予你时间,如果你愿意,你可以随时来布列塔尼或者巴黎找我,腓力国王也一样。” , 对后续的事态发展而言,小埃莉诺确实预见了大部分,比如出于对约翰品格的顾虑,安茹、曼恩和部分阿基坦诸侯都投入了亚瑟一方,这意味着安茹家族两块最重要的领地,诺曼底和阿基坦,已经在事实上被切断了联系从而形成了孤立局面,以此为依仗,腓力二世不再满足于埃莉诺提出的条件,转而在此基础上索求他曾占据的大部分诺曼底公国领土。 这样的条件埃莉诺和约翰当然不可能答应,腓力二世也不指望他们立刻就范,他转而联合布列塔尼军队大肆攻击他所宣称的诺曼底领地,而约翰虽然试图组织军队抵抗,却收效甚微。 一切政治利益的取得和巩固都需要以战场上的胜利为基础,不能在战场上取得的利益也无法依靠婚姻和谈判桌取得,这样的困局曾经是理查一世施加给腓力二世的,但现在,轮到安茹家族反过来承受战场失利的苦痛,暴露了军事上的虚弱后,腓力二世不会给他们任何一点喘息机会。 但就在战场局势朝腓力二世一方倾斜时,埃莉诺此前发动的舆论战终于取得了效果:教皇英诺森三世勒令双方停战,理由是腓力二世正身涉对理查一世的谋杀嫌疑中,他要派来教廷特使调查此事。此举无疑直接坐实了腓力二世的谋杀嫌疑,他坚决不同意停战,极力宣称理查一世是因他的傲慢与背叛蒙受天主惩戒,而英诺森三世的回应则是直接以腓力二世单方面囚禁并休弃第二任妻子为由对他施以绝罚。 又一次,那桩灾难性的婚姻令他的大好局势再度化为乌有,在绝罚的压力下,他只能接回了丹麦的英格伯格王后,并在名义上撤去了对亚瑟的支持,而他此前和布列塔尼秘密商议的条约,即通过王太子路易和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的婚约确立同盟,也因此告吹,且不提这桩婚姻可能带来的影响,在绝罚令下,法兰克境内不能举行婚礼和葬礼,他即便还有心促成这桩婚约,也只能等绝罚令解除后再做打算。 不论如何,英诺森三世在关键时刻的颁下的绝罚令确实给约翰巩固王权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他的母亲和理查一世留下的重臣正竭力为他争取支持,毕竟在摆脱了眼下的麻烦后,腓力二世几乎肯定会再次出手,他们必须加紧备战。 丰特弗洛德修道院,威廉马歇尔仍陪伴在王太后身边陪她一同为儿子祈祷,在最心爱的儿子去世后,她看上去总算有了一些七十余岁老年女子的衰弱,只是当她睁开眼睛时,那锐利如旧的目光仍昭示着她的心智和身份:“都处理好了吗?” “是的,陛下。” “保守这个秘密,直到你走进坟墓。”埃莉诺道,她站了起来,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讽刺,“但愿天主保佑我那不该存在的儿子吧。琼呢,她回普瓦捷了吗?” “通往普瓦捷的道路被暂时阻断了,西西里王后还留在诺曼底,她还在向每个骑士和领主宣传腓力二世谋杀了理查国王。” “也好。”埃莉诺点了点头,“这样的努力或许有用,但还不到扭转战局的地步,只有战争能够真正降服安茹和曼恩的诸侯,但愿他好运吧。”这个“他”显然指的约翰王子,“等腓力二世想办法解除了圣座的绝罚,他一定会再次支持亚瑟,趁现在他申明放弃了支持立场,立刻给约翰举行加冕礼,他必须确保他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国王。玛蒂尔达呢?” “公主一直在为父亲哀悼,她几乎没有进食和饮水。” “可怜的孩子。”埃莉诺说,这个时候,她脸上终于出现一些慈爱和温情了,正当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嚣,他们同时回过头,一身黑衣的琼从马上下来,面容哀戚,却隐隐带着愤怒的火焰,“你来干什么,琼?”埃莉诺问,而琼径直来到威廉马歇尔面前,将一枚钱币递给他。 “这是爱尔兰的钱币。”她对威廉马歇尔道,她的眉眼尤其像埃莉诺,即便没有埃莉诺那样历经时间沉淀的深邃冷酷,仿若能洞悉人心的敏锐却习得几分,“最近,诺曼底的佣兵市场曾经流行过一批爱尔兰钱币,据说是一位来自爱尔兰的重要人物出手,而近日身在诺曼底,又和爱尔兰有联系的贵族,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您。” 威廉马歇尔的妻子克莱尔的伊莎贝拉是爱尔兰的一位女继承人。“是的,是我。”短暂的沉默后,威廉马歇尔很快回答道,“我希望替理查国王雇佣一些佣兵。” “雇佣一些被吊死的佣兵吗?”琼讥讽道,“好了,彭布罗克伯爵,不要再掩饰了,我哥哥不会连雇佣佣兵的钱都不资助他的忠臣,除了你,诺曼底还有另一位和爱尔兰有关系的重要人物,我的弟弟,名义上的爱尔兰国王,他无法动用他在英格兰或者诺曼底的地产,就只能动用爱尔兰的——所以,作为我父亲和兄长最信任的忠臣,您是为什么将那些收受了爱尔兰钱币的佣兵灭口,还若无其事地向我们的‘爱尔兰’国王宣誓效忠呢?” “是我的命令。”埃莉诺终于开口道,她看着琼,那目光没有半分母亲对女儿的温柔,“别逼彭布罗克伯爵了,说实话吧,真相就是约翰谋杀了理查,而我让彭布罗克伯爵替他把所有证据都抹掉。” 即便对真相已有预想,琼仍觉得五雷轰顶,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埃莉诺:“您,你他杀了理查!” “对,可他是英格兰王位的继承人,我们所有人都应该忠诚他。” “理查的继承人不是他!”琼忽然高声吼道,“他,他的继承人是玛蒂尔达,即便没有玛蒂尔达,那也是亚瑟,我们还没有山穷水尽到必须让杀害国王的凶手坐在王位上!停止这场闹剧,母亲,逮捕他,审判他,他必须为他的罪行付出代价!” “然后呢?然后我们让亚瑟和康斯坦丝把卢瓦尔河以北的土地都送给腓力,或者让他靠着玛蒂尔达得到我们家族全部的遗产吗?”埃莉诺同样高声道,她坐了下来,看着琼,眼里满是失望,“别任性了,琼,如果任情绪支配你的行动,那你永远无法统治这个国家,如果是你姐姐玛蒂尔达,她会顾全大体,如果是莱昂诺尔,不需要我提醒她就会主动出手,她们都不会像你现在一样在这里大吼大叫。” “所有的女儿里,亨利最偏爱你,所有的姐妹里,理查也最喜欢你,但现在他们都死了,约翰不会包容你的任性,我也不会,现在我们都没有任性的权利。”她深吸一口气,“如果不是因为圣座的绝罚令,或许你现在已经嫁给腓力二世了。” 是的,她可能会嫁给腓力二世,用她的婚姻换取短暂的和平,理查没有让她嫁给图卢兹伯爵,但母亲会让她嫁给腓力二世,哪怕他和第二任妻子的婚姻仍然没有解除,哪怕她会像他那位来自默朗的妻子一样处于随时可能被扫地出门的尴尬境地。 她晃了晃,她忽然想起了亨利二世,在她出嫁前夕,他曾经愤怒地指控着她三个和母亲一起反叛父亲的哥哥:“你以为你们的母亲真的爱你们吗,她只是把你们当做棋子,当做玩具,她不爱你们中任何一个人,有必要的话,她也会舍弃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就像她舍弃我,就像她舍弃我!” “亲爱的母亲。”她悲伤地摇摇头,她看着埃莉诺,那样的目光似曾相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父亲那样恨您了。” 埃莉诺神情一颤,那坚不可摧的面具似乎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不论你们怎么想。”她缓了缓,而后道,“难道你要公开为腓力二世辩白,反而指控你的亲弟弟吗?保守这个秘密,这对我们所有人都好。” “晚了,妈妈。”琼说,她露出一个乖戾的笑容,这样的笑容似曾相识,“我找到了两枚钱币,还有一枚,我给了玛蒂尔达。” 她拂袖而去,,而威廉马歇尔赶紧扶住王太后,生恐她因为女儿的话伤心动怒,以至于危及身体。“我要去看看玛蒂尔达。”好一会儿,他才听到埃莉诺道,“这个时候,她千万不能再给我们添乱了。” , “祖母?” 看到埃莉诺后,玛蒂尔达从床边坐起来,有些错愕地道。她看上去非常虚弱,脸色苍白,双眼红肿,而上次见到她时,她还是那么地漂亮和骄矜,像曾经的她。“你母亲呢?”她问玛蒂尔达,玛蒂尔达摇了摇头,低声道,“姑姑去找她了,我知道,我这个时候不应该打扰她们。” “她们只能哀悼。”埃莉诺静了静,而后道,她再次看向玛蒂尔达,她抱着膝盖,无意识地蜷缩着身体,只露出她那一双海水般湛蓝的眼睛,但此刻她的眼睛也是全然被悲伤和忧郁笼罩着的,睫毛也不自禁下垂着,“你也一样,玛蒂尔达,这个时候,你们都是需要保护的弱者。” “父亲曾说他会保护我们。”玛蒂尔达低声说,她摊开手,埃莉诺看到了一枚爱尔兰钱币,和琼手中那枚一模一样,“姑姑说” “不管她给你说了什么,你都要忘掉,玛蒂尔达,理查死了,他不会活过来了。”埃莉诺道,这个时候,她好像才真正有了失去儿子的母亲那种绝望的哀伤,尽管只是一瞬,下一刻,她便重新收敛起情绪重新对玛蒂尔达道,“理查死了,现在轮到约翰来保护我们了,不仅是我们,诺曼底,阿基坦,还有其他应该由他继承的领地,现在都是约翰的,他是王冠的主人,也是王国的保护者。” “可,可诺曼底是父亲给我的。”玛蒂尔达疑虑地说,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埃莉诺,“父亲说过,他的王冠,领地,从他先祖处继承的一切都会属于我,这份责任不是约翰叔叔的,这份责任是我的,而且,而且”她这个时候才明白埃莉诺为什么要她忘掉琼的话,她颤抖着抬起头,看到埃莉诺那双平静而冷酷的眼睛,几番颤动嘴唇,最后还是发狠道,“父亲本来不会死的!” “但他现在死了,他已经在棺材里了。”埃莉诺再次强调道,她尽可能平心静气地和玛蒂尔达解释道,“当理查活着的时候,他可以任性,按照自己的心意安排他的领地和财产,但现在不一样,玛蒂尔达,我们不能内讧,我们应该顾全大局” “您要我牺牲吗?”玛蒂尔达问,她不自觉攥起了拳头,“您,您想要让我为背叛我父亲的人牺牲吗” “对,现在我们所有人都应该为约翰牺牲,像曾经为理查一样,听话,玛蒂尔达,你需要公开声明放弃诺曼底公爵的头衔和对你父亲领地的继承权,修正他曾经犯下的所有错误” “可只有这个头衔是父亲留给我的!”玛蒂尔达忽然高声道,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瞪着埃莉诺,眼中蓄着泪,身体不断发抖,可她仍倔强道,“这不是错误,祖母,我父亲说过,我是他的继承人,我不会为任何人牺牲!谁挡在我面前,我就要打败他!” “那是从前!”埃莉诺也打断她,她情绪激昂,不知是在劝说玛蒂尔达还是自己,“理查活着的时候,他也未必能真正地为所欲为,他给你安排了一条他认为有益于你的道路,但他死了,你所有可能实现他期望的可能也都消失了,你能像理查一样率领军队吗?你能得到诺曼底,安茹,英格兰封臣们的承认吗?不可能的,玛蒂尔达,如果你一定要去主张你父亲的遗产,那腓力二世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他的儿子娶你,你的命运就是在巴黎被监视起来一个又一个生孩子,像我曾经的人生一样!” 她看到女孩的脸孔上浮现出痛苦和挣扎,但很快,她还是摇了摇头:“不,我不答应,父亲说过,他绝不会收回我承诺给予我的任何东西,那我也不能主动放弃,我不能让他失望” “他已经死了,你不用在乎他会不会对你失望,他本就不应该要求他的女儿和他一样坚强。”埃莉诺说,意识到不能立刻劝说玛蒂尔达配合她后,她的语气便再度恢复了冷酷,“你不承认诺曼底的归属也没有关系,这只会让你徒增苦恼,没有人会真正相信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五岁女孩有能力 统治一个国家——清醒一些,玛蒂尔达,不论理查曾经对你承诺过什么,你都应该明白,你的现在和未来,都永远不会再成为那个被父亲宠爱的女儿!” 她转身离去,而玛蒂尔达重新缩回床上,埋着头,不时发出低低的抽泣,喃喃着父亲的头衔和名讳,但她始终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第33章 公主“她曾比所有的公主都富有,她的…… 对腓力二世而言,从叛军发起那场阵型混乱、毫无组织的攻城战时,他就意识到理查一世或许发生了什么变故,在他击退了这次进攻后,他终于得到了那个令他欣喜若狂、手舞足蹈的好消息:理查一世死了,他再也不能对抗他了。 据说在得知腓特烈一世溺死在小亚细亚后,萨拉丁曾经兴奋地连连大喊安/拉保佑,现在,他也共情了他的心情,天主没有眷顾他那虔诚的父亲,但眷顾了他,理查终究因为他的傲慢和贪婪付出了代价,虽然理查一世死在巴黎城外令他不可避免地会蒙受谋杀嫌疑,但只要他死了,那这点攻讦他完全可以承受,除了理查一世,欧洲没有任何一位君主同时具有将他置于死地的能力和决心,只要他死了,那往后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约翰也好,亚瑟也好,他们都不是什么值得重视的对手,他了解他们,约翰没有他哥哥们的魅力和才能,贪婪和野心却不亚于他们,他可不信他成为国王后就会洗心革面,而亚瑟完全是个幼稚的孩子,他稍稍唆使几句,他和他母亲就会对他唯命是从,难缠的是埃莉诺,可她是个女人,一个不能带兵打仗的老女人,他没几年就能等到她进棺材了。 “我可能需要再忍受一段时间那个丹麦女人了。”腓力二世忽然道,如果说现在有什么令他不快的是,那就是那位新教皇,英诺森三世,这位年轻体健的教皇不像他的前任们一般年迈体衰且易于糊弄,且显然雄心勃勃,他是个麻烦,也许不能彻底摧毁他的统治,但会在关键时刻捅他一刀,“也罢,我也需要一些时间去安抚那些背叛者,现在把诺曼底拿下才是最重要的,虽然安茹和曼恩的贵族放弃了他,阿基坦的贵族也不喜欢他,但在诺曼底,他还算受到欢迎吧?” 他这个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约翰不论能力如何,他想要保卫诺曼底的决心总归是不容置疑的。“大部分诺曼底贵族都承认了约翰王子的统治,但有个小小的插曲。”他的谋臣稍一犹疑,而后道,“那女孩拒绝放弃诺曼底公爵的头衔。” “玛蒂尔达公主吗?”腓力二世讶异道。 “是的,是她。” 不知为何,在提起这个他素未谋面的女孩时,他心里会有一层微小的涟漪:从她刚出生时,他就知道她的名字,关心她的一举一动,想要利用她的婚姻从她父亲手中得到领土,诺曼底,吉索尔,维克桑,哪里都可以,在理查一世死后,如果他真的可以得到这个女孩,他所能攫取的会比他曾经想象的还要多。 但这是第一次,他听到有关这个女孩自己的决定和想法,有一瞬间,他开始好奇这个女孩的性格亦或是想法,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吗,她是个倔强的孩子吗,因为这些特性,理查一世才会想要把他的女儿立为继承人吗?“她确实可以宣称这个头衔,虽然她父亲册封她时并没有得到我这个封君的认可,不过如果我承认这个决定,那她的继承权比她的堂弟或者叔叔都更加优先。”短暂的思索后,腓力二世道,“不过,她的祖母和叔叔应该不会允许她这样做吧,他们没有提出反对吗?” “他们不认可她的言论,所以停发了她的生活费用,但她的母亲和姑姑都支持她,现在她们在盖亚尔城堡居住,那是理查一世赠予他女儿的地产,不受继承法案的约束。”他顿了顿,“理查一世的私生子也和她们在一起。”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提到这位私生子时,他发觉腓力二世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有一瞬间,他甚至看到了一丝歇斯底里的疯狂和怨怼,这样的情绪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他已经习惯了这个身份吗?”他似乎在自言自语道,而很快,他忽然又问道,“我可以率军攻打那座城堡,对吗,这座城堡离巴黎并不远,天气好的时候,我在巴黎可以看到它。” “是的,但恕我直言,这座城堡异常坚固,并且也有守军,负责守卫这里的是雷西的罗杰,他曾参加过第三次十字军东征,其忠诚和能力都无可挑剔,进攻这座城堡在现在并不明智。” “我知道。”腓力二世又烦躁道,他盯着自己的手指,蓝色的眼睛笼罩于阴霾,许久之后,他才低声道,“没有事,我迟早会得到那女孩,我也迟早会和他再见面的。” , 在约翰和亚瑟的斗争暂时平息后,安茹家族的内部又燃起了另一场小规模冲突,理查一世的独女拒绝放弃对她父亲遗产的继承权,并宣称自己仍然是诺曼底女公爵,而她的母亲和姑姑也支持她的主张。 五岁的侄女如此不识抬举,约翰自然也相当愤懑,令他兴奋的是,母亲也站在他这边,明确要求他通过停止发放年金的形式来迫使侄女屈服,对苦于没有足够资金招兵买马的约翰来说,少了这一大笔支出对他来说也是求之不得。 母亲曾经那样爱理查,可他尸骨未寒,她就可以坐看他的妻女和最疼爱的妹妹陷入困窘的生活中,而这仅仅是因为她们冒犯了他身为国王的权威,果然,等他成为国王后他就能得到一切,权利,地位,财富,母亲的爱和竭尽全力的支持,这些都是他的了。 “她们都走了。”这一天,当菲利普再次见到玛蒂尔达时,她坐在花坛边,暗金色的卷发比此前的任何一天都凌乱,菲利普什么也没有说,他走回房间,拿起一把梳子,然后坐在玛蒂尔达身后替她梳理着凌乱的金发,“姑姑说,给她们发放薪水的人是祖母,祖母不允许她们留下来。” 是的,她们身边的侍女一直由埃莉诺王太后安排,曾经这是一种宠爱和保护,但在她下定决心要迫使她们屈服时,这就成了一种施压的手段,而她们也不能代替埃莉诺给她们发放薪水,没有年金,自然也没有给侍女们分发薪水的财富,他们以后能够依靠的只有城堡周围的少量地租,而这部分费用还需要供养守卫城堡的军队,她们几乎注定要过着艰辛的生活。 所以即便对王后和公主有所同情和不舍,她们还是一个接一个离开,有个年轻的少女在收拾行李时甚至哭出了声,可她最后还是走了。“我们应该尊重她们的选择。”菲利普最后说,他眼睛半低垂着,与发色如出一辙的金红色睫毛敛住眼睛的光彩,“选择了这条路,你们未来的生活会非常艰难,她们也有父母兄弟,而对王太后的忠诚可以给她们一个合适的理由。” 是的,她们未来的生活会很艰难,失去了理查一世的庇护和经济来源,她们也许会穷困得没有办法保证最基本的温饱,许多富裕些的骑士和乡绅小姐都会比她们宽裕,而她们是高贵的王后和公主。“那你呢,菲利普。”玛蒂尔达问,“你也会选择离开吗?” 她没有看他,而是抱着膝盖,无意识地以蜷缩的姿态回避着,菲利普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害怕他做出同样的选择,但也不想强迫他留下,因此她只能先按照她所理解的最能够保护自己的方式抱着自己,等待他宣判最后的结果。 如果是几个月前,她不会这样的,她是合法的、被上帝祝福的孩子,万千宠爱、光彩美丽的公主,她不会觉得异母兄长的陪伴也是她应该去 索求和祈祷的。有一瞬间,过往的记忆再度侵占了他的神志,当他回过神来后,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不会走的,玛蒂尔达。”他说,“除了教会和骑士团,我也无处可去,与其为了上帝牺牲,不如为你牺牲吧,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我不要你为我牺牲,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就好了,菲利普,你是我的哥哥,我的家人,和妈妈和姑姑一样,我知道她们不会离开我。” “我和她们不一样,玛蒂尔达,她们是你真正的亲人,而我并不是,我是作为仆人而非家人留在你们身边的,我是私生子,我不是你父亲真正的儿子,我的母亲不是他的妻子。” “这很重要吗?”玛蒂尔达问,她似乎对此相当困惑,“我的祖母和叔叔都有着合法的身份,可他们抛弃了我们,他们不是我的家人,他们把我当成可以驱赶的仆人,可你不同,菲利普,你说了你不会离开我们,你怎么会说你是仆人?”她忽然有些惊恐,“如果你是仆人,那你也随时可以离开我们,对吗,菲利普,就像现在离开的那些人一样。” “不,不是。”菲利普急忙说,“不管是家人还是仆人,我都不会离开你,玛蒂尔达,你不用害怕。” “仆人都会走,如果我支付不起他们的薪水,她们就会走,但菲利普,你是我的家人,不管你的母亲有没有和我父亲结婚,你都是我的哥哥,我只有这一点认可能够给你了。” 家人,家人,原来他真的可以被接纳做理查一世家庭中的一员吗,在他已经离开人世之后。他看着玛蒂尔达小小的、精致的脸孔,有一瞬间,他终于觉得长久以来折磨他的桎梏有了松动的迹象,他喉头微梗,上前抱住玛蒂尔达的肩膀,她的身体立刻笼罩在他的影子中:“谢谢你,玛蒂尔达,我是你的家人,我不会离开你的。” “那就好。”玛蒂尔达说,她似乎松了口气,眼角眉梢都挂上了一点笑意,尽管她眼底的悲伤、忧郁和恐惧仍然挥之不去,“但菲利普,家人也是会离开的,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我,你一定要提前告诉我。”玛蒂尔达说,她抬起头,紧紧抓着菲利普的手臂,哀求道,“不要像父亲一样,让我怀抱期待,却迎来绝望菲利普,这样的痛苦我不想再体会第二次了。” , “公主拒绝屈服,因此在失去父亲的悲痛之外,她很快不得不忍受贫困生活,作为她忤逆叔叔和祖母的代价当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连表面的体面都无法维持,她的裙子有三种花色,因为她没有钱做新的裙子,只能用自己的旧衣服进行裁剪哪怕是乡绅或者骑士的女儿,她们也不一定会如此窘迫,而她是一位公主,她曾比所有的公主都富有,她的父亲在她五岁时就给了她一个公国。” ---威廉马歇尔 第34章 冷酷她轻轻笑了一声,有一瞬间,威廉…… 对于约翰将他的姐姐、嫂子和侄女都驱至盖亚尔城堡的行为,大多数贵族虽然惊讶,却不觉得意外,在约翰那劣迹斑斑的过往历史中,苛待女性亲属还算不上最过分的。 也有一些敬爱理查一世并同情这三位高贵女性遭遇的骑士愿意对她们伸出援手,但对她们最需要的东西,钱财和物资相比,这些帮助也是杯水车薪,不过是让她们的生活稍稍不那么艰辛罢了。 “你在干什么?”这一天,当菲利普在草丛里遇到玛蒂尔达时,他发现她正在拔一种不知名的草,听到他的声音,玛蒂尔达下意识收起自己的手,但菲利普已经发现了她的动作,他一把抓过她的手,看到上面一道寸许长的伤口,“怎么回事,玛蒂尔达?” “是剪刀,我缝衣服时把手割到了。” “如果你受了伤,你应该用酒。” “没有酒,酒水属于骑士,我不应该去找他们要酒。” 他们陷入了沉默,因为这戳中了他们现在处境中的尴尬之处,那就是这座名义上归属于玛蒂尔达的城堡其实并不是十分欢迎这几位“主人”,菲利普还好,他毕竟已经成年,离开鲁昂时他也带着盔甲、马匹和武器能够为城堡的防御提供帮助,但玛蒂尔达她们不一样,毕竟收留理查一世的妻女和妹妹不仅得不到他母亲和弟弟的支持,甚至可能令他们遭到冷遇,对于防御压力日益增大的盖亚尔城堡而言,他们确实不应该和王室完全断绝联系,也正是察觉到这样的微妙氛围,玛蒂尔达才尽可能地减少对城堡中人的索求,哪怕只是要一点酒。 “你不适合缝衣服,玛蒂尔达,以后你不要碰针和剪刀了。”好一会儿,菲利普才道,针线活本来应该作为贵族女性消遣的雅事,而非谋生的手段,玛蒂尔达并不是很会用针线,这本无伤大雅,但如果她想要像母亲和姑姑一样通过缝纫技艺贴补家用,那这就会是一个麻烦。 “那我能做什么呢?”玛蒂尔达问,听到菲利普这样说,她的神情更加黯然,渐渐的,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玛蒂尔达,她曾经的光彩和骄傲已经像梦境一样遥远,只有偶尔几个瞬间他才能回忆起过去的影子,“我不能像妈妈和姑姑一样缝衣服,我也不能像你一样拿起长矛和弓箭,而你们来到这里都是因为我,因为我不放弃诺曼底公爵的头衔和继承权,我们才会被驱逐。” “不止。”菲利普道。 他们又一次心照不宣地隐藏了那一件事,理查一世死亡的真相,他们不能够匍匐在约翰脚下奉他为王,却也不能揭穿这个谎言。风拂过他们红色与金色的头发,好一会儿,菲利普听到玛蒂尔达说:“我听说法兰克人又要参加十字军了。” “他们想要收回埃及。”菲利普说,这本是理查一世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提出的构想,却由于军队中法兰克人的反对不能实施,十年过去,他们才终于意识到这个战略的正确,进而想要将其付诸实践,可提出这一战略的人已经死了,愿意追随他的人也已经散落各地甚至死去了,教皇如今卖力地动员大大小小的贵族参加十字军,但有理查一世的经历在前,他们对腓力二世和约翰都谈不上有什么信任,“不论如何,圣座毕竟找到了能够真正对抗撒拉森人的策略,我听说他想让我们的表哥蒂博担任十字军统帅。” 他口中的蒂博是香槟伯爵蒂博三世,埃莉诺与路易七世的长女法兰克的玛丽次子,他的兄长因为成为耶路撒冷国王而放弃了香槟伯爵之位,而他在三年前业已坠楼身亡。“亨利表哥也死了,我听父亲提起过他,可我甚至还没有见过他。”又一次,他们的话题中牵扯出了一位亲属的死亡,过去数年中,离别其实一直伴随着他们,“所以父亲对我的期望究竟是什么呢,他说他要让我成为他的继承人,可王冠被我们的叔叔戴上了,他说要带我去耶路撒冷,在耶路撒冷等着我们的人也已经死了,我们现在寄居在一座不那么欢迎我们的城堡里,也许有一天,这座城堡也会被交给父亲的敌人,那我们还剩下什么呢?” 她的声音在菲利普耳边回荡,他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情不自禁地思索起玛蒂尔达话里的另一个可能:如果有一天,这座城堡也被交给了那个人呢,到了那一天,他该何去何从,玛蒂尔达又该怎么办呢?“即便有一天失去了所有领地和头衔,我们毕竟还有自己。”良久的沉默后,玛蒂尔达忽然听到菲利普说,她回过头,菲利普正安静地看着她,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此时似乎显得更加幽深了,“你学不会和你母亲和姑姑一样的缝纫和刺绣,就和我一起学习如何用刀剑和弩/弓吧,有一天,如果你想要逃出某个地方,你至少要学会骑马,而如果你要反抗他人,至少你得学会割断人的喉咙,不管是别人的,还是你自己的。” , 进入1201年,约翰已经基本忘却了被他抛弃在边境的姐姐 、嫂子和侄女,由于腓力二世深陷离婚案的困扰,他宣布放弃了对亚瑟的支持,约翰得以在威斯敏斯特教堂戴上理查一世的王冠而加冕国王,并开始巡游各地,希望能够获取更多的财富和支持。 有关约翰的一举一动一直被他身边的司令官汇报给他母亲,尽管埃莉诺的身体在经历了此前的打击后渐不如前,这些曾经忠于亨利二世和理查一世的官员仍然相信她超过约翰,或者说他们已经将年迈的王太后视为整个家族真正的领导者,而尚值壮年的国王于他们而言更像是个需要提防着的蠢货。 “国王开始向森林收税。”这一天,当埃莉诺听到坎特伯雷大主教的回报时,她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头,“森林是王室的财富。” “是的,但亨利国王和理查国王都容许了一些骑士和商人通过林地获得收入,现在,约翰国王开始审判这些人,收取罚款或者直接没收他们的财产,他很需要财富。” “财富在理查手里是无往不利的武器,在约翰手里只会像沙子一样白白流逝。”埃莉诺摇了摇头,虽然仍在讽刺,但话语已经不如她昔日一般敏锐辛辣,“他父亲教会了他如何聚敛财富,但他只学到了其中最贪婪凶暴的一部分,也罢,如果镇压反叛的诸侯,那暂时的压榨不会影响他的统治,玛蒂尔达呢,她怎么样了?” “公主现在的生活并不好。”威廉马歇尔立刻道,作为理查一世死因的仅有知情者,他一直受命关注他的家眷们的动向,并定期探访他们,他知道他们现在的生活有多困窘,因此他希望能够借此唤醒王太后心里的慈爱情感,而一如既往地,埃莉诺的神情仍旧冰冷,她轻轻笑了一声,有一瞬间,威廉马歇尔似乎从王太后眼里看到一丝久违的飞扬神采,但这丝神采很快再度湮没于黑夜般的冷酷中,“她比我想象的要顽强,不过如果她想要做她父亲的继承人,这点顽强还不够,让她继续吃苦头吧。” “是的,陛下。”威廉马歇尔道,他的暗示并没有成功,事实上,他也觉得他的暗示或许永远不会成功了,埃莉诺重新看向窗外,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绝罚的谕令只是一个手段,如果腓力二世愿意为十字军提供支持,那圣座会撤销这一命令的,现在已经有这一迹象了,我们的时间并不多,我们需要抓紧时间构筑起一张足够抵御腓力二世的铁网。” 是的,他们都在努力,征收军费、组织士兵、拉拢诸侯,严阵以待腓力二世接下来的进攻,这个时候,不论他们内心是何想法,他们都只能以约翰为中心,围绕他做出种种努力,但约翰很快证明了,他在惹是生非上非同绝伦的天赋:他看中了昂古莱姆的女继承人伊莎贝拉,宣布与她结婚,而后者已经与吕西尼昂家族的于格订婚——众所周知,吕西尼昂家族是理查一世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最重要的盟友,而约翰的行为将这个本就因理查一世之死若即若离的家族推向亚瑟一方,或者说,亚瑟背后的腓力二世一方。 第35章 烟尘他没有再说话,而是提枪上马,烟…… 即便清楚约翰的才能和品格都十分低下,当得知约翰竟然为了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得罪吕西尼昂家族时,腓力二世还是十分惊讶,有一瞬间,他甚至微妙共情了理查一世和埃莉诺的情感,有这样一个弟弟和儿子或许真是上帝对他们罪行的诅咒吧:“那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即便她很漂亮,也不至于漂亮到让他愿意放弃整个阿基坦北部吧?” “或许这正是他的目的。”奉他命令前往查探约翰动向的信使答道,“从东方归来后,理查一世对吕西尼昂家族十分大方,给予他们许多地产和金钱,但约翰国王并不是很想延续他兄长的策略,他认为这他们的胃口太大,而他更不希望吕西尼昂家族和昂古莱姆伯爵联合在一起。” 腓力二世这才明白约翰的想法:他不喜欢吕西尼昂家族,也不想看着吕西尼昂家族通过和昂古莱姆的联姻化解宿怨,这意味着阿基坦北部两个政治势力会紧密结合在一起,既然如此,他何不破坏这场联姻,正好女方是个漂亮的女继承人,他缺一位王后,这个女孩能够同时满足他的欲望和野心。 “他以为娶了昂古莱姆的女继承人就可以让整个昂古莱姆伯国都为他效力吗?”腓力二世嗤笑道,他很难真心实意地觉得一个人十分愚蠢,轻视他人往往意味着骄傲和膨胀,他在行动前往往尽量保持着谨慎,但如果是约翰,他觉得或许他真的不应该出于对他父亲和兄长的心理阴影对他过分高看,这样或许反而会令他陷入瞻前顾后的犹豫,“他的母亲呢?那个老女人没有阻止他的行动吗?” “她认可了那女孩,同时在为她儿子招募军队,她知道战争马上要爆发了。” “她的一个儿子会打赢每一场战争,另一个儿子则会输掉每一场战争。”腓力二世讽刺道,望着窗外,他忽然心中一动,眼神也明亮了几分,“她不必领兵作战,只需搅弄风云,因此她可以享受战争的成果,也不必面对失败的代价——但如果,这场战争把她也卷进来呢?” , “腓力二世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这一天,当菲利普在河边擦拭着他的剑时,他忽然听到玛蒂尔达这样问他,他回过头,玛蒂尔达杵着他给她做的那把木质的短剑,眺望着巴黎的方向:“父亲那样恨他,他们都说他是父亲一生的敌人,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腓力二世是个什么样的人玛蒂尔达久久没有听到菲利普的回答,她回过头,菲利普的神情似乎有些恍惚,好一会儿,他才道:“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或许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他更懂如何算计人心与牟取利益的人,他的冷酷也和他的敏锐如出一辙,为了他的野心,他能不择手段,理查国王曾是他面前一座不能逾越的高山,但现在这座山峰已经坍塌了,只有他留下的零碎石块能够荫蔽我们,但石块毕竟是石块。” “这座城堡是石块,祖母也是石块。”玛蒂尔达说,她重新坐了下来,菲利普看着她的眼睛,心中忽然有一些难过或者失落,玛蒂尔达比他想象得还要聪明,但对一个曾经拥有一切却又在旦夕之间失去一切的女孩来说,这样的聪明带给她的是祝福还是诅咒呢?“他们都说他想要为他的儿子娶我,我对他来说又是什么呢,即便我现在没有领地,没有头衔,被家族抛弃,他也还想要为他儿子娶我吗?” “因为你是理查国王的女儿,因为你曾经被立为继承人,这份价值是不会因为你现在的处境被更改或者否定的。”菲利普轻声道,“血缘是借口,只要这份血缘被承认,甚至只要有争议和嫌疑,敌人就可以以此为借口,对腓力二世而言,没有比你更合适的借口了,哪怕叔叔拒不承认,大不了在战场上击败他,武力可以迫使任何一个人屈服。” “所以祖母说的是对的,我没有办法率领军队,获得忠诚,如果我落入腓力二世手里,我还会帮助父亲的敌人得到整个王国。”玛蒂尔达低下头,“如果我成为了腓力二世儿子的妻子,或许我也能成为‘女王’吧,只是这个头衔是假的,是被丈夫和儿子窃取的,与其让我成为一把捅向家族的刀,不如我现在乖乖识趣,为叔叔牺牲。” 为叔叔牺牲,忘记她曾被立为继承人也放弃父亲的仇恨,那样所有人都会心照不宣地松了口气。“那你想要放弃吗?”菲利普问,“如果你向你祖母低头,她会原谅你,你们还可以过着优渥的生活。” 他的心很矛盾 ,一方面,他确实不想玛蒂尔达再因为她的倔强和坚持吃这些苦头,另一方面,他又不想玛蒂尔达因此放弃,那不是理查一世对她的期望,尽管他也并没有给她所有他曾经承诺的东西。“不,我不能。”短暂的沉默后,玛蒂尔达摇了摇头,“我听过我曾祖母的故事,我也知道我祖母的故事,如果我祖母当年屈服于路易七世的,那就不会有我们。” 她话音刚落,而后他们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烟尘遮蔽了玛蒂尔达的视线,她没有第一时间辨认出来人,而菲利普比她更快反应过来。“彭布罗克伯爵。”他对来人道,“现在好像还没有到您来探望我们的时间。” “我并非为探望而来。”威廉马歇尔道,这个时候,兄妹二人才注意到他身披重甲,且身后的随从远多于平日,他正率领一支军队,“我是前来报信的,布列塔尼公爵正率军围困王太后所在的米雷博城堡。” “布列塔尼公爵?”菲利普一怔,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玛蒂尔达,而后问,“他为何忽然对他的祖母下手?他似乎并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他是以为他的附庸伸张正义为由出兵的,吕西尼昂家族已经宣誓效忠于他,王太后支持了约翰国王和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小姐的婚约,这被吕西尼昂家族视为背叛。” “那您是正要去救援王太后吗?” “不。”威廉马歇尔似乎难以启齿,但他还是道,“奉国王的命令,我去救援他的未婚妻,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小姐正被围困在希农。” 那他的母亲呢?菲利普和玛蒂尔达对视一眼,但起初的震惊后,他们明白这确实是约翰能够做出来的事,毕竟埃莉诺王太后年事已高,如果她在围困的过程中不幸去世,那亚瑟将背上沉重的道德枷锁,他所相对于约翰的优势之一,相对清白的历史,也就因此大受打击。 “你来找我们做什么?”玛蒂尔达问,她站了起来,和同龄的女孩相比,她也不算很高,因此在威廉马歇尔面前她的身躯显得更加地娇小和柔弱,“如果你是为了告诉我们我们叔叔的无耻,那你已经成功了。” “这并不是我的目的,公主。”威廉马歇尔道,“我无法违抗国王的命令,但我仍然不希望王太后在晚年遭此劫难,尤其参与围困的人还包括您父亲的亲信,他们宣布放弃了对约翰国王的忠诚,但并没有宣布放弃了对理查国王的忠诚,不论是真心怀念还是假意逢迎,这至少意味着他们需要顾及理查国王遗属的态度,而您是理查国王的女儿,您如果出面指控他们的行为,那吕西尼昂家族或公开承认背叛,或无奈退出叛乱,这至少有助于王国的稳定。” “像我的叔叔背叛我父亲一样吗?”玛蒂尔达忽然道,“是有利于王国的稳定,还是有利于我们叔叔王位的稳定,我想您最清楚我们叔叔的王位是怎么得来的,背叛者没有得到惩罚,反而高居于王座之上,这层正义没有得到贯彻,你们又为何要求上帝公正地对待你们?我们的叔叔是篡夺者,是谋杀犯,而我的堂兄至少没有谋害我的父亲!” “但您的堂兄正在伤害您的祖母,他还与法兰克国王建立联盟,如果法兰克国王给他的价码足够高,他会出卖安茹家族在卢瓦尔河以北的所有领地。”威廉马歇尔深吸一口气,“这会是个灾难,而没有王太后的辅佐,约翰国王将他所有的盟友都推离身边也是时间问题,公主殿下,我恳请您不要在这个时候还坚持您的立场,如果您还在乎您的祖母” “我在乎她,那她在乎我的父亲吗?”玛蒂尔达忽然愤怒道,她抬头盯着威廉马歇尔,湛蓝的眼睛几乎是泫然欲泣,威廉马歇尔忽然有些心软,他意识到她毕竟还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我父亲最爱她,他给了她比任何一位国王母亲都要尊贵的待遇,可她还给了他什么,她漠视了他的死亡,她疼爱着杀害她儿子的凶手,她剥夺我父亲亲口说过要留给我的东西!这三年,除了您这个定期前来问候或威胁的客人,她给了我们什么,我的母亲和姑姑像农妇一样纺织,我没有衣服甚至没有足以果腹的食物,如果她真的爱我的父亲,她忍心这样对待我们吗!” 她脚步有些不稳,脸庞不住颤抖,威廉马歇尔看到她似乎流出了委屈的泪水,但很快她便意识到不应该流露出软弱,故而用袖子狠狠地擦拭眼眶。这不是一位公主,甚至不是一位淑女,王太后想要用生活的窘迫迫使她屈服,但她适得其反,她或许反而锻炼了她坚定的意志和冷酷的心,尽管这对她来说未必是好事。 “您说得对,公主,或许您确实没有帮助您祖母的必要,而您所能给予的帮助也是有限的。”威廉马歇尔再次叹息一声,他看着玛蒂尔达倔强的脸,再一次在心里怀念起理查一世,如果他还活着,他或许会欣慰于他女儿确实有着和她的祖母与曾祖母一样坚定的意志,但她既不像玛蒂尔达皇后一样有着与表兄对抗的资本,也不像阿基坦的埃莉诺一样是理所当然、毫无争议的爵位继承人,“但在我离开之前,我想要告诉您,伤害您父亲的人遭遇不幸并不意味着您所想要得到的正义能被伸张,空有仇恨和倔强,您的坚持不过是白白吃了更多苦头罢了,我想这并不是理查国王希望看到的结局。”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提枪上马,烟尘再次遮蔽了他离去的身影,如他来时一样。 第36章 价格“如果我祖母不给你支付军饷,你…… “吕西尼昂家族真的会因为我的缘故支持叔叔吗?” 威廉马歇尔走后,玛蒂尔达忽然问道,她重新坐了下来,在一块石头上,抱着膝盖,这样她看上去只是小小的一团:“不一定。”菲利普说,“但他们的行为为反抗你叔叔提供了正义性,那就是反抗约翰国王并不会动摇对理查国王的忠诚,如果你否认了这样的行为,那至少会阻碍更多潜在的对约翰国王不满的人投入布列塔尼公爵的阵营,彭布罗克伯爵的目的其实是这个,但他所能起到的作用是有限的,理查国王已经死了,在国王死后仍然忠贞不二是被嘉奖的高尚,但并不是封臣的义务。” “他们并不是真正忠诚于父亲吗?” “曾经是,但现在不是,一切的根源都是利益,被利益迷惑的人,他们不会屈服于正义,他们只会屈服于武器。”菲利普朝她伸出手,“你不要再想这件事了,玛蒂尔达,在这件事上,你并没有责任,不论是你祖母还是彭布罗克伯爵都不能苛责你。” “因为我没有能力,对吗,因为我只是一个七岁的女孩,我没有办法保卫这个国家,也不可能打赢任何一场战役,这是他们放弃我的原因。”玛蒂尔达说,她的脸庞在发抖,连带着那金色的卷发也随之曳动,像是层层叠叠的波浪,“我不应该惹怒祖母,不应该公开表示我和她意见相左,这让她也背上了罔顾我父亲遗志的嫌疑,给了像吕西尼昂家族这样的人作乱的借口。” “这不是你的错,玛蒂尔达,捍卫自己的权利和不忘记父亲的仇恨不是错误,这是正义。” “可其他人不这样想,像你刚刚说的,正义是需要武器来捍卫的。”玛蒂尔达终于站了起来,她没有扶着菲利普的手,“她认为我不能保卫父亲的国家,我要证明我不是那样无用,我不会骑马,菲利普,你带我去米雷博,不,我要先去伊苏丹,我知道梅卡迪耶大人在那里。” “他现在已经重新做回了佣兵,他不一定会帮助我们。” “可他至少也没有忠于别人,趁着妈妈和姑姑没有注意到我们,我们必须离开了。”玛蒂尔达说,她深吸一口气,曾经在理查一世身边沾濡的威仪好似在她这里无师自通,“如果吕西尼昂家族愿意痛改前非,我可以原谅他们的行为,但如果他们执迷不悟,我也要用对抗敌人的手段对抗他们!” , 梅卡迪 耶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理查一世了。 他第一次见到理查一世时,他还是正与父亲苦苦对抗的阿基坦公爵,他给他许诺了丰厚的酬金和绝对的信任,代价是他一直服务他,永远不更易他的忠诚。 对雇佣兵来说,忠诚是件奢侈的事,但他愿意为了理查一世献出他的忠诚,作为雇主,他堪称完美无缺,如他承诺的一般,哪怕他沦落到要变卖他的土地,他也会如期支付他应得的报酬,他一度以为这份雇佣关系会持续到他生命终结,可理查一世死了。 他的主人死了,他却不能服务他的弟弟或者他的母亲,约翰国王有着新的、更受他信任的佣兵首领,他曾经的功绩不再能给他带来信任,反而因此蒙受约翰的猜忌。这几年的冷遇后,他终于明白了他的定位,不论他是忠于理查一世的报酬还是理查一世本人,在世人眼中,他都是理查一世的忠实臣下,他们忌惮这他,不论是理查一世的仇人还是继承人。 就这样吧,这也没什么不好,少了国王的约束,他可以在他流经的地方肆意劫掠,而不必顾及这可能给他带来的影响。他手下的人少了些,但还大致是个军团的数目,在战火中淬炼过的骁勇善战的佣兵或许摧毁不了坚固的城堡,但足以劫夺任何一支自以为防备严密的商队。 他欢迎任何人加入他,只要是个能战斗的人,因此当他得知一个红头发的少年骑士前来找他时,他很爽快地决定接受他,直到他看到了他本人。 他认识这张脸,从他还是个孩子开始,理查一世在成为国王后的第一道命令是释放他的母亲,第二道则是去巴黎接回他的儿子,理查一世给他的最后一道命令也是保护他的儿子。“好久不见,团长。”菲利普对他道,“好久不见,阁下,”他回应道,直到这个时候,他都在怀疑是否是因为这个国王私生子在父亲死后生活窘迫,因此宁愿投奔他,“你是来雇佣我的,还是来加入我的?” “都不是,我只是护送一个人过来。”菲利普摇摇头。 他后退一步,他这才注意到他身后有一个女孩,那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虽然头发蓬乱、满面尘灰,但还是可以看出面貌神态的精致高贵,他觉得她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她是谁:“她是谁?”他原以为菲利普会回答他,但开口的确是那个女孩,“我是理查国王的女儿。” 哦,对,理查一世有一个女儿,他无比珍爱的女儿,他曾见过那女孩一两次,那时候她还是被珠宝和华服装饰的小公主,不像现在这样狼狈。在心里感叹一声同病相怜般的今不如昔后,他摆正了脸色,对玛蒂尔达道:“好久不见,公主,但我需要提醒您一句,佣兵团并不欢迎女人,尤其是女孩。” “但你们欢迎雇主。”玛蒂尔达抬起头,“我是来雇佣你的,我要获得你的忠诚,如你忠于我父亲一般。” 她的眼睛很美,也很明亮,有一瞬间,他确实想到了他的父亲,那个英俊桀骜的阿基坦公爵,他也曾经这样看着他,在火炉边朝他伸出手,他那时带着两大箱普罗万德涅尔,而玛蒂尔达身后只有她的哥哥。 他端详着她的脸,很遗憾地没有在她脸上找到她父亲的影子,包括她身边的少年,她的私生子哥哥,他也不像他父亲,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像他,哪怕是他的儿女,他再也不可能找到理查一世那样的主人了。“您在开玩笑,公主。”收敛起复杂的情绪后,他对玛蒂尔达道,“我想您并不缺乏保护您的骑士。” “但我缺乏愿意为我战斗的骑士。”玛蒂尔达咬紧嘴唇,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加镇定和冷静,“吕西尼昂家族背叛了我父亲,他们帮助我的堂兄围攻我的祖母,我的叔叔漠视了这一切,但我不能置之不理,所以我来找你,来找一个我父亲口中最忠诚不过的人,他曾说你比所有的骑士都忠诚。” “我确实曾经忠于您的父亲,但我不止忠于他的才能和品德,也忠于他的慷慨和仁慈。”梅卡迪耶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给了我两箱银币,而雇佣我打赢一场战争的价格更加高昂,您未必能够支付得起这笔佣金。” “我可以给你钱,我是公主,我继承了我父亲所有的财富,我的祖母也很富有,她会付这笔钱” “他的财富已经被他弟弟挥霍殆尽了!”梅卡迪耶嗤笑道,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心中有着稀薄的怜惜,如果她的父亲还活着,所有人都会对她毕恭毕敬,她哪怕只是孩子气地说出一个荒唐的命令,也会有无数骑士争先恐后地替她履行,“您的处境并不是什么秘密,现在的您不过是个被放逐和遗弃的孤女,依靠您父亲的一点余荫勉强苟活,那些曾忠于您父亲的人会怜悯您,同情您,但您不是您的父亲,您甚至也不像您的父亲,您不可能从他们身上得到支持和助力,我也并不觉得您的祖母会替我支付我应得的佣金,她说不定已经在围困中死去。出于对您父亲的敬重,我不会扣押您,我会派人将您送回您的城堡,但只有这一次,下一次,我不会再讲所谓的骑士风度,我不是骑士。” 是的,他不是骑士,他忠于理查一世或许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敬重,但他骨子里仍然是一个为了钱财刀剑舔血的佣兵。菲利普看着玛蒂尔达,她嘴唇紧咬,几乎要出血,他心中不忍,在想怎样替玛蒂尔达结束这场对话,但玛蒂尔达忽然高声道:“那就用我来抵债!” 他们同时看向她,而他们中间,玛蒂尔达紧咬牙关,几乎是用尽全力道:“我不是一无所有,我是理查国王的女儿,我的祖母和叔叔可以否认我,但腓力二世不会,如果我祖母不给你支付军饷,你就带我去巴黎,猜猜为了我,腓力二世愿意出多少价格!” 她的声音在这一方营帐中回荡,她一无所有,能够押上赌桌的只有自己。菲利普抬起头,紧张地观察着梅卡迪耶的反应,而后者忽然笑出声,他朝玛蒂尔达低下了头:“我错了,公主,您还是有些像您父亲的。”他取下他挂在帐篷里的剑,“我会带领我的佣兵帮助您,听从您的命令,不过,您最好还是祈祷您的祖母尚在人世,并且乐意付钱,我并不想因为金钱罔顾您父亲灵魂的安息。” 第37章 俘虏“我可以尊敬您,侍奉您,保护您…… “我并不认为你围攻米雷博是个好主意。” 1202年7月,米雷博城堡外,一个清晨,当布列塔尼的亚瑟享用完他的早餐,志得意满地检阅他的军队时,他听到他姐姐如此说。 她正仰望着城堡,目光流露出一丝犹疑和顾虑,即便已经和姐姐相处了数年时间,但当他看向小埃莉诺那优美的脖颈线条和被阳光镀上金边的侧脸时,他仍不得不赞叹他姐姐的美丽,任何一位自恃美貌的公主或王后在她面前都将黯然失色,而很快,她就会成为真正的公主和王后了,她现在已经在用王后的语气对他说话了:“虽然我们都知晓那些背弃约翰国王而投效于你的人不过是见风使舵,但至少他们还可以以约翰国王人品低劣为由摆脱道德困境,但如果我们的祖母在围困中出现三长两短,你也会蒙受同样的指责,毕竟约翰国王的诸多罪行中并不包括弑亲。” “我们祖父在丰特弗罗德修道院中含恨而终,理查国王也脱不了加害嫌疑,可除了他顽固的敌人,大部分人都愿意敬仰他,因为他至少不会背弃对盟友的承诺,对他的盟友而言,他的品德确实无比高尚,我只需要做到这一点就够了。”亚瑟不以为意道,“亲爱的姐姐,您是否是因为曾经被我们的祖母抚养,才对我的决定犹豫观望,以至于屡加劝说?恕我直言,我们的叔叔还能与我对抗的最大依仗就是我们的祖母,如果她被我们控制,无法再替他笼络和收买支持者,乃至改换阵营支持我们,那我们的叔叔将彻底不堪一击,他立刻就会从他的王座上滚下去!即便她不会支持我们,能够让她失去尊贵 的地位和生活,母亲也会很开心,她对祖母的仇恨和戒备可不是秘密。” “她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我们的祖母!”小埃莉诺嗤笑道,亚瑟知道她和他们的母亲关系并不算好,但他不打算在她们中间加以调解,毕竟他是母亲唯一的儿子,小埃莉诺唯一的弟弟,因为这两个身份,她们都会无条件地为他牺牲和奉献,这就够了,他不在意她们有什么分歧和矛盾,何况她们至多是在口头上奚落对方几句,“我曾在她身边生活,我了解她的脾性,她绝不会因为失去自由或受到羞辱便摇尾乞怜,但有一点你说得对,只要我们能够确保她不能再替我们的叔叔拉拢支持者,那我们的叔叔连最后的依仗也不会剩下,不过,你确信吕西尼昂的于格和若弗鲁瓦足够忠诚吗?他们曾经忠于理查国王,但现在他们在帮你围困他的母亲。” “可他死了。”亚瑟仍然漫不经心道,“死人是没有办法维系臣属的忠诚的,他的忠臣们都还活着,都要为自己余下的人生考虑,我们的叔叔宣称他是真正的继承人,而他恰好是个才能品行都十分低劣的混蛋,但凡还对未来有所期望,他们都会抛弃我们的叔叔,转而投向我,年轻英武的亚瑟王麾下,唯一的变数是我们的祖母,她还能给我们的叔叔稍稍挽回名誉,但很快,她就做不到这一切了。”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小埃莉诺摇了摇头,而亚瑟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对姐姐道,“别担心了,姐姐,战争是男人的事情,你的任务是在我们攻下城堡后照顾和宽慰我们的祖母,做一个孝顺的孙女,用你们曾经的感情劝说她改换立场,然后等待成为法兰克的王妃,其他事情你都不用操心。” 是的,战争是男人的事,她不想躲在城堡里绣花,因此随亚瑟一起来到战场上,但除此之外,她也无法做到更多事情。“吕西尼昂兄弟呢?”她收回目光,随口问道,亚瑟脸上浮现出短暂的困惑,而后摇了摇头,“他们应该在吃早餐,应该是烤鸽子,不用管他们,城镇中所有的门都已经被堵死,只有大门,我们只需要在这里等待。” 对,他们只需要等待,即便有此意愿,约翰也很难在城堡内的补给消耗殆尽前赶赴现场,他并不具备亨利二世和理查一世那样能够驱使士兵急速行军的能力,这场战役最后的结局只会是埃莉诺主动走出城堡。“什么声音?”她忽然察觉到动静,她和亚瑟同时回过头,滚起的烟尘中,一支军队正以他们所不能想象的速度席卷而来,为首一人格外勇猛无畏,几乎是在旦夕之间便杀到了城门之下。 亚瑟一方的骑士匆忙拿起武器,而她也被匆忙裹挟着退回安全的地方:“为了理查国王!”她在混战中听到这样的声音,理查一世还有军队吗,难道还有人愿意打着他的旗号去营救他的母亲吗,她心里浮现出微妙的惊惧,她下意识回过头,在烟尘中看到一个红发的骑士,以及他怀里暗金色的头发的女孩,她的头发被风扬起,视野尽头,那飞扬的长发如一面旗帜一般。 , “一共二百五十六名俘虏。” 一切尘埃落定后,梅卡迪耶如此对玛蒂尔达汇报道:“二百五十二名骑士,两位吕西尼昂家族成员,以及您的堂兄和堂姐,这是一场光彩的胜利,而处置他们的权利在您。” 他显然神清气爽,因为这些俘虏各个来头不小,即便埃莉诺不愿支付军饷,单靠这些俘虏,他也可以勒索一笔不小的赎金,得知这个消息,玛蒂尔达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环望着四周的狼藉,盔甲武器四处散落:“这就是战争吗?” “是的,这就是战争,我们集结军队,看准弱点,一举出击,收获胜利。”梅卡迪耶回答道,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决定破例多说一些,“这是您父亲教给我,他向来以勇猛无畏为人称道,因为相信国王是最英勇的骑士,他的士兵都自发地团结在他旗下,听从他的任何一个命令,但若只有勇猛而不懂指挥的艺术,那么即便获得胜利,所付出的伤亡也会十分惨重,这样的胜利只会出现在敌军的指挥官也同样无能的情况下。” “我并没有您父亲那样敏锐的目光和果决的魄力,但幸运的是,我们恰好遇到了一个无能且大意的敌人,所以这场胜利才会这样容易。”他最后总结道,“好了,公主,我还需要清点一下战俘和战利品,同时约束一下我的士兵,以防他们做出一些危害您名誉的举动。去见您的祖母吧,别忘了您答应我的佣金。” “我知道,我会劝说她的。”玛蒂尔达说,梅卡迪耶再次看了她一眼,他似乎犹豫了一下,但仍然决定再次多嘴地提醒道,“您不必劝说她,您的堂兄本意是想通过俘虏王太后胁迫她就范,他失败了,但您成功了,现在,您并不需要做一个听话的、唯命是从的孙女。” 他确实多嘴了,这是一种挑唆,如果理查一世听到这番话,他一定会为此震怒,但反过来,如果理查一世能听到这番话,那这场战争和玛蒂尔达这几年的困境或许都不会存在。“走吧,玛蒂尔达。”菲利普说,玛蒂尔达深吸一口气,用手将她的头发别在耳后,“好。” 城堡并不大,王太后房间的方向也很明确,她蓬乱的金发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微的光泽,而菲利普默不作声地跟随在她身后,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吱呀一声,沉重的房门轰然打开,他们看到了那个一身黑衣的老妇人:“祖母。”玛蒂尔达说,“我来了。” 她同埃莉诺对视,同时在心里打量着对方的变化,三年过去,埃莉诺看起来更加老迈和瘦削,而玛蒂尔达虽然个子拔高了一些,却难掩风尘仆仆的狼狈。“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公主。”好一会儿,埃莉诺才慢条斯理地说,“像个乡下的野丫头,或者牧羊的女孩,你的姑姑和堂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头发可以像毛线一样打结。” “拜您所赐。”玛蒂尔达回答道,“我没有衣服,没有首饰,甚至没有一把可以梳头的梳子,但如果是我的姑姑和堂姐,她们在八岁的时候不会明白该怎样雇佣一支军队,打赢一场战争,她们只会愤怒地诅咒或者无望地哭泣。” “你雇佣了谁的军队?” “梅卡迪耶团长的军队。” “他为什么会帮你?” “您不必在乎他为什么会帮我,您只需要知道他帮助了我,把这场胜利交付给我。现在,我来找您要两千银马克,一半是我雇佣他的佣金,一半是您感谢我的酬金,我的堂兄,堂姐和吕西尼昂兄弟现在都是我的俘虏。” “你的堂兄?”埃莉诺终于出现了一丝讶异的神情,而玛蒂尔达点了点头,仍然平静道,“对,我俘虏了他,除了他们,还有二百五十二名高贵的骑士,我可以决定如何处置他们,但在此之前,我需要给梅卡迪耶团长支付佣金,他因为父亲的原因帮助我,但他的忠诚是需要金钱支撑的。” “是啊,金钱意味着利益,利益才是永恒不变的。”埃莉诺感叹道,她旋即审视着玛蒂尔达,“如果我不付这笔钱呢?你很需要这笔钱,不支付佣金,这个雇佣军团会立刻哗变,也许他们会试图将你的俘虏出卖给你的叔叔或者腓力二世,连带你一起,如果我付了这笔钱,这笔钱也只会助长你的野心和贪婪,你将给我和你叔叔带来更多麻烦。” “难道我想要拿回父亲给我的遗产也是一种贪婪吗?”玛蒂尔达问,得到埃莉诺的默认后,她眼里似乎浮现出一层委屈和痛苦,但很快,她再次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重新睁开眼睛时,埃莉诺已经看不到属于女孩的脆弱情绪了,“谢谢您提醒我,我知道了,俘虏也是可以交易的,并且腓力二世可能是个更慷慨的买家,我不用在乎把我的堂兄交给他会给叔叔带来怎样的麻烦,我只需要知道我交易得来的金钱可以付清梅卡迪耶团长的佣金就够了,或许,我也不用把我 的堂兄交出您,您也在城堡里。” “您没有选择,祖母。”她抬起头,直视着埃莉诺,一字一句道,“我可以尊敬您,侍奉您,保护您,我也可以将您当做我的第二百五十七名俘虏,一个珍贵的交易品,如果您不给我支付军费,不公开承认我的继承权,并给予我和我的母亲、姑姑和兄长公平的待遇,我会立刻将您囚禁,约翰叔叔,或者腓力二世,谁给我的价钱高,我就把您卖给谁!” 第38章 誓言“他给我上的最后一课就是永远不…… 听到她如此威胁祖母时,就连菲利普也忍不住抬起头,从他的视角,他能看到玛蒂尔达的肩膀微微发抖,但她努力克制着这一点,她脊背挺直地望着埃莉诺。 “没有人敢这样对我说话,包括你的祖父。”好一会儿,埃莉诺才慢条斯理道,面对孙女的威胁,她好像并没有愤怒,“你不怕你父亲的灵魂愤怒吗?” “我父亲死了。”玛蒂尔达说,“我不再是被父亲宠爱的女儿,我叔叔也不再是被兄长庇护的弟弟,您认为我叔叔至少是个成年男子,所以您选择了他,可我叔叔在这三年里不过是重复着丢失土地和得罪盟友的步骤,如果您当初选择了我,那至少我不会将吕西尼昂家族推向我的对立面,那这场战争也许一开始就不会存在。” “你想让我承认错误,我不应该选择约翰,我的第二人选也不应该是亚瑟,他已经是你的手下败将了。”埃莉诺说,她站了起来,这个时候,她终于露出开怀的笑容,“你成功了,玛蒂尔达,除了帮你支付酬金,我确实没有第二个选择,不过,我仍然要提醒你一下,不论是我,还是你的堂兄堂姐,乃至于吕西尼昂兄弟,如果应用得当,我们都是非常有价值的人质,如果仅仅是出于支付佣金的目的就将我们轻易卖掉,那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除此之外。” 她顿了顿,几乎是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教导道:“如果你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女继承人,那你或许需要意识到一点,你要有一个男人一般的意志力和决心,却不必像个男人一样表现得咄咄逼人,至少,在你还是个小女孩时,你不应该公开宣布是你取得了这场胜利,也不应该以你的名义去分配这些战利品,否则许多人都会在你还十分脆弱时注意到你,不论你给你自己装饰了一副看起来多么坚固的铠甲,你毕竟还是一个可以被一只手掐断喉咙的小女孩。” , 在监牢中,吕西尼昂的若弗鲁瓦再次回想起过往,1168年的夏天,受法兰克国王路易七世的邀请,他和他的弟弟居伊一起起兵反抗亨利二世,并试图劫持他的王后。 那时候他还年轻,而亨利二世和埃莉诺王后还算一对爱侣,他们袭击了她的车队,俘虏或杀害了她的侍从,其中一位是威廉马歇尔,如今的彭布罗克伯爵。三十五年过去,亨利二世早已含恨而终,居伊戴上王冠又躺进墓地,威廉马歇尔深受重用,而再一次,在试图俘虏阿基坦的埃莉诺的行动中,他失败了,这一次他不确信她是否还能如三十五年前一样原谅和赦免他,如果她选择将他交给她的小儿子约翰处置,他和哥哥于格又是否还能从他手中脱身,约翰对他们的憎恨不是秘密。 或许他已经是约翰的俘虏了,除了约翰,谁还有动力和能力来援救埃莉诺王太后,因此当得知王太后要提审他们时,吕西尼昂的若弗鲁瓦反而松了口气,看来在王太后眼里,他们还是有争取的价值的。“真令人怀念,上一次,在普瓦捷,袭击我的你和你的另一位兄弟。”当他和吕西尼昂的于格,即拉马什伯爵于格九世来到埃莉诺面前时,他们听到这个黑衣的老妇人感慨道,在与那双苍老但敏锐的目光对视时,有一瞬间,他心里确实泛起一层涟漪,他尽力克制情绪,“而我们再一次失败了,理查国王在塞浦路斯宽恕了居伊,这一次,他也保卫了您。”他知道前来援救埃莉诺的是曾忠于理查一世的佣兵首领。 “是啊,我忠诚的儿子仍然在保护我,哪怕他已经身在棺材里。”埃莉诺静静道,她将目光落下一个角落,“而他的儿女确实也是我孝顺的孙子孙女,和杰弗里的儿女不一样。” 他们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在房间的侧面,他们确实看到一个红发的少年和金发的女孩,他们很快将他们和理查一世的私生子与婚生女对上号:“公主。”他们道,玛蒂尔达轻轻颔首示意。 还没等他们思考玛蒂尔达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埃莉诺已经又道:“在杰弗里的儿女图谋着挟持他们的祖母时,理查的儿女也不顾一切地奔向我,尽管他们提供的帮助有限,我仍然深深感动于他们的行为,进而自我反思,是否是我因理查的死陷入绝望和哀伤,才导致我对约翰过分纵容,伤害了真正忠于我、忠于我们家族的人,比如玛蒂尔达和菲利普,比如你们。” 他们确实忠于理查一世,但或许也可以理解为是他们暂时还没有收到值得的价码,因此才没有选择背叛,但这个时候不妨碍他们真的以理查一世的忠臣自居,比吕西尼昂的若弗鲁瓦更快,于格九世已经率先道:“我们都忠于理查国王,我们也愿意守护理查国王的继承人,但恕我直言,约翰国王的行为实在有辱他父兄威名,而玛蒂尔达公主确实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我们都知道理查国王是多么珍爱他的女儿。” 如果咬死他们是理查一世的忠臣,他们就需要对他们参与围攻理查一世的母亲做出回应,而埃莉诺在理查一世死后确实有一个受到指责的行为,那就是支持约翰苛待自己的寡嫂和侄女(以及同情这对母女的姐姐),不论玛蒂尔达公主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埃莉诺既然让她出现在他们面前,就代表她已经打算与孙女公开和解,既然如此,心照不宣地将他们的反叛原因推到捍卫玛蒂尔达公主身上就是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解释。 于是话题的焦点转移到玛蒂尔达身上,这个时候,他们才开始认真端详这个他们曾在普瓦捷的宫廷中遥遥见过一两次的女孩,她非常漂亮,看上去精致又安静,但她虽然经过了简单的梳洗,不合身的衣服和难掩蓬乱的头发还是暴露了一些她的狼狈,只是若不仔细观察这些细节,她确实也还像是一位公主:“感谢你们的忠诚。”她答道,她用的拉丁语,似乎很用力地想要将每个单词都说得古雅又清晰,“但我想,你们对我父亲表达忠诚的方式不应该是以他女儿的名义围攻他的母亲。” “我犯下了错误,我无法指责他们,宽恕的权利在你,玛蒂尔达,你愿意宽恕他们吗?” “当然。”玛蒂尔达说,她与吕西尼昂兄弟对视,从那双湛蓝色的、海水般漂亮的眼睛里,他们看到了一种不属于八岁女孩的倔强力量,“但只有这一次,下一次,如果你们背叛我,我不会宽恕你们!”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足以令吕西尼昂兄弟铭心刻骨,未来的岁月里,他们还会再次想到这一幕,但很快,埃莉诺站了起来,为这场审判收尾道:“既然已经澄清误会,我们也需要对未来有所安排了。我会在约翰面前为你们求情,让他赦免你们,甚至于将俘虏我另一个忤逆孙子的功劳归于你们,作为交换,我希望你们能保护好菲利普和玛蒂尔达,保护理查的孩子们,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了。” “这是我们的荣幸。”于格九世回答道,短时间内,他们想不到未来的事,他们只是为眼下逃过一劫松了口气。 “你不应该威胁他们。”兄弟二人退下后,埃莉诺才道,她似乎是在感慨,但因面容背光,她的神情并不算很清晰,“我说过,你还是个小女孩,有时候,你应该利用你身为女孩的优势,你不应该在你还十 分脆弱时就表现出你引起人警惕的性格。” “他们是背叛者,背叛者总该为了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他们并没有背叛你,充其量只是无视了你,他们背叛的是我和约翰。” “但他们确实做出了背叛的行为。”玛蒂尔达说,“他们背叛的不是我,所以我可以接受他们,但如果有一天他们背叛了我,我不可能再原谅和宽恕。”她盯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狠声道,“如果父亲不曾宽恕叔叔的背叛,他就不会死去,他给我上的最后一课就是永远不要原谅背叛我的人。以父亲的名义发誓,谁背叛我,我就杀了谁!” 她眼里有戾气,那样的戾气并不属于一个八岁的女孩,埃莉诺盯着她,良久以后,她才叹息一声:“你会吃很多苦头,玛蒂尔达,如果你无法学会与过去妥协,你即便成为女王也不会幸福。”没等玛蒂尔达思考,她又话锋一转,“不过,没有哪位杰出的君主是不用吃苦头的,而作为女继承人,要么比所有人都柔弱,要么比所有人都杰出,你本就没有中间选项。” 第39章 仁慈“可每次我想要去相信他们,他们…… 针对于英诺森三世的绝罚令,腓力二世在过去两年中发出了积极的和解信号,一方面,他接回了他的第二任妻子并与她共同生活,另一方面,他动员了国内大部分贵族参加英诺森三世一力推动的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并慷慨解囊,直接提供了两万银马克的军费。 对腓力二世而言,劝说国内的贵族参加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可谓一举两得,一来可以在英诺森三世面前改善形象,洗刷他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中途脱逃招来的非议,二来可以将这些摇摆不定的封臣们都打发去东方战场,以免他们在他和约翰中两面骑墙,即便约翰不是个可以信任的盟友和受欢迎的雇主,他至少也是一个可以开价的对象。 这个时候,不知是巧合还是必然,理查一世又帮了他一次:当年他在拉拢这些封臣反抗他时没少以他在第三次十字军中的行为作为他“人品低劣”的佐证,而现在,这些仰慕理查一世“高尚人格”的叛徒们哪怕是为了言行一致也需要对十字军召令表现出浓厚兴趣,何况他们中的许多人确实和理查一世一样愚蠢,他们真心认为远东的圣城比他们脚下的土地更值得他们付出。 太高尚了,他太赞赏他们的行为了,最好他们个个都为在圣地献身上帝,他会一边痛哭流涕地为他们哀悼,一边名正言顺地收回他们的领地。对他的表态,英诺森三世还算满意,而他身上的另一桩指控,谋杀理查一世,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无疾而终。 对上帝发誓,他真的没有参与对理查一世的谋杀(如果这真的是一场谋杀),理查是因他的傲慢、贪婪、背叛和欺骗蒙受上帝惩戒,而在初期的舆论战后,安茹家族似乎也没有打算将其作为一件武器持续地对抗自己,就连曾经最热衷于指控他的人,理查一世的妹妹琼,她在退居到盖亚尔城堡后也没有再提及这件事了。 她是他曾经爱慕的女子,以至于想要向她求婚,但时过境迁,他已经渐渐忘怀了那曾经的心动,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那就是亚瑟的动向。在英诺森三世解除了他的绝罚令后,他立刻恢复了对亚瑟的支持,并诱使他围困自己身在米雷博城堡的祖母,他认为这并不是一个艰难的任务,毕竟约翰似乎也没有非常强烈的援救意向,直到他得知曾经忠于理查一世的佣兵首领率兵解救了米雷博之围,而吕西尼昂兄弟也临阵倒戈,反过来扣押了亚瑟和他的姐姐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并将他们交给了约翰处置。 , 名义上,这是梅卡迪耶出于对理查一世的忠诚选择的自发行为,而埃莉诺也嘉奖了这份忠诚,给予了他他满意的酬金。如此一来,处置俘虏的权利便被移交到埃莉诺手上,她立刻致信给约翰,请他过来处置战役后续。 当约翰得知了米雷博之战的结果后,他几乎是喜不自胜,理查又一次帮助了他,这场光彩的胜利和丰厚的战果就这样轻易地被交到他手里。不等思考,他立刻赶赴米雷博城堡,而在下马之时,他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这令他稍感不悦:“菲利普?” “您好,陛下。”菲利普道,约翰心里浮现出一层不妙的预感,而进入城堡后,他果然看到埃莉诺身边正侍奉着一个年幼的女孩,暗金卷发,湛蓝眼睛,他立刻认出了她,虽然不清楚她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他还是道,“玛蒂尔达?你怎么来了?” “我来陪伴祖母。”玛蒂尔达生硬道,她甚至不想抬头看约翰一眼,这显然不是一个侄女对叔叔、或者臣子对君主应有的态度,“菲利普,你带玛蒂尔达下去。”在约翰面露不悦前,埃莉诺已经率先命令道,菲利普反应很快,抓住玛蒂尔达的手半扶半抱地把她带了下去。 “他们为什么在这里?”二人离开后,约翰才道,他盯着埃莉诺,脸上有不加掩饰的狐疑,而埃莉诺只是郁郁叹息一声,面露不忍道,“他们只是担心我,可怜的孩子,这三年,他们确实吃了很多苦。” 原来是这样。约翰松了口气,认同了这个解释,埃莉诺毕竟是个女人,一个有着慈母心肠的女人,理查是她最喜欢的儿子,玛蒂尔达也曾经是她最疼爱的孙女,既然她愿意主动服软,埃莉诺选择和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想到刚才玛蒂尔达那冷淡的神情,他仍然有些不悦,尤其想到他的另一个威胁者亚瑟刚刚掀起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叛乱,他不禁更加警惕:“但母亲,您确信他们已经认识到了错误吗?杰弗里的儿子煽动了大陆上大部分诸侯一同叛乱,如果这些叛徒在意识到他们已经无法支持亚瑟后,不得已选择支持理查的女儿呢?她比亚瑟更危险,腓力二世真的可以通过她的婚姻得到我们家族的全部领地。” “亚瑟能够给你造成麻烦的另一个原因是腓力二世一直支持他,他也愿意为了这顶王冠把他的尊严和领土都出卖给腓力二世,但玛蒂尔达不同,过去三年里,她完全可以通过投奔腓力二世来反击,但她没有这样做。”埃莉诺说,她看上去有些疲惫,“玛蒂尔达只是个小女孩,一个受你监护的小女孩,我们其实没有必要苛待她以留下话柄,只要她不要一直在嘴上强调她的继承权,我们也应该给她公主的生活,相信这三年的苦头已经让她意识到了这一点,我会好好劝说她。比起玛蒂尔达,你更应该在乎如何处置亚瑟,还有吕西尼昂兄弟,他们现在都在城堡里。” “亚瑟应该被关押!”约翰精神一振,见埃莉诺默认了这个安排,他继续滔滔不绝道,“他的姐姐也应该和他一起,她当年就不应该回到布列塔尼!还有吕西尼昂兄弟,他们必须为他们的背叛付出代价,他们应该披上镣铐,游街示众,我已经给他们选好了监狱” “如果不是吕西尼昂兄弟,你不会取得这场胜利!”埃莉诺不得不打断他,“他们是碍于理查的佣兵才不得不屈服,但既然他们已经选择了投降,你就不应该将他们当做真正的俘虏,否则将来那些犹疑的贵族会出于恐惧宁可战斗到最后一刻也不像你屈膝,你可以囚禁亚瑟和他的姐姐,但你不能残酷对待吕西尼昂兄弟,你甚至应该笼络他们,你可以放弃那女孩” “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她才十二岁!”埃莉诺不可置信道,但看着约翰的表情,她还是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自己平心静气,“你可以承诺补偿他们,譬如将你未来的女儿许配于他们,现在,你必须要和阿基坦贵族保持友好关系,否则在你在诺曼底对抗腓力时他们会时刻惦记着在背 后捅你一刀,你没那个本事同时和所有人为敌!” “好的,妈妈。”约翰说,他好像一下子萎缩起来,无意识地抱怨道,“可每次我想要去相信他们,他们都会用背叛来报答我,我分不清谁是盟友,谁是敌人,我不知道该宽恕谁,又该镇压谁。” “那就听我的话。”埃莉诺说,这个时候,她终于露出了慈爱的笑容,拍了拍约翰的肩膀,宽慰道,“至少,你母亲永远是你的盟友,不是吗?” 第40章 回应“把他的眼睛刺瞎!把他阉割掉!…… “你们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 这一天,当菲利普来到塔楼下时,他首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埃莉诺正愤怒地抱着双臂,用一种防御的架势警觉地瞪着四周想要靠近她的侍女,歇斯底里地怒吼道:“我不认识你们!我不接受你们!谁命令你们过来的,你们让他亲自来!” 不远处,一辆马车正安静地停在那里,对侄女,约翰还是不打算像对待侄儿一样苛刻,因此他给亚瑟安排的去处是法莱斯城堡,一座戒备森严、阴森灰暗的堡垒,而小埃莉诺则是英格兰一座舒适的城堡。 但这无法改变她已成为囚徒的事实,和作为男性继承人的亚瑟不同,她很清醒地明白如果她去了英格兰,她可能永远不能够再回到故土,她的母亲未必会为她支付赎金,而腓力二世也未必有多关心她的动向(她有一个对英格兰继承权更靠前的堂妹,以及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被送往英格兰后,她最好的结果也是作为金雀花的联姻棋子被交易出去,就像她曾经差点嫁给奥地利公爵一样。 为什么,在她好不容易摆脱金雀花家族的监护之后,在她眼看要成为真正的公主和未来的王后之后,她的兄弟会因为大意和背叛输掉这场关键的战争,以至于连她也为其所累?小埃莉诺不想去思考这背后有谁的推动或助力,她只知道她不想上这辆马车,上了之后她的人生就再无翻盘可能。 但她没有骑士了,她的骑士都被俘虏了,他们可能被剥夺了盔甲和马匹,可能已经被押送去分散在金雀花家族领地上的监狱,这些侍女或许暂时不敢冒犯她,但如果她拒不配合,她们或许也会采取更粗暴的态度。 “那我呢,埃莉诺?”她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她抬眸望去,面貌秀美的红发少年将他的剑挎在腰间,走向她,朝她伸出手,“你还认识我吧?” 他们四目相对,看着他,小埃莉诺的眼睛在短短一个瞬间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好一会儿,她才冷笑一声,用一种带着愤怒与怨恨的口气道:“是你吗,菲利普,那一天我看到了你,你指挥了这场战争吗?” “不是我,是梅卡迪耶团长,他是因为理查国王的缘故才前来援救他的母亲。” “然后他把这场胜利献给了我们的叔叔,对吗,哪怕他的继承人应该是我的弟弟。”小埃莉诺切切冷笑道,“你参与了这场战争,菲利普,你已经是一个可以作战的骑士了,你失去了理查国王这个君主,于是打算把我们的叔叔当成你新的、需要效忠的君主吗?”她忽然凑近了菲利普,那双蓝宝石的眼睛闪着近乎邪异的光彩,“菲利普,你不要忘了你来自哪里。” 她确信她在某个瞬间击垮了菲利普,来自于那个秘密,那个她在他们刚认识时无意间得知的秘密,他的痛苦和纠结确实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抚平她的愤怒,这很恶劣,可她本就是一个恶劣的人。“菲利普?”打破这氛围的是一个女孩的声音,玛蒂尔达站在台阶上,疑惑地看向他们,“你在这里啊,菲利普。” “玛蒂尔达。”菲利普说,随着他叫出这个名字,先前那微妙的、仿佛雪层下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复杂情感像是一下子被厚重的冰雪重新覆盖,而小埃莉诺的笑容也冷凝下去,她打量着玛蒂尔达,“好久不见,公主。”她说,她盯着玛蒂尔达的衣服,“我不知道原来公主的裙子可以像农妇一样有不同花色的补丁。” “我现在有钱,我可以给我换一条新裙子。”玛蒂尔达说,她看了眼她的裙子,她母亲和姑姑把这条裙子裁剪过三次,但很快她们就可以摆脱窘迫的生活了,“叔叔也不会让你没有裙子。” “这听起来很仁慈。” “是的,叔叔对我们还算仁慈。”这是真的,至少他没有像杀死父亲一样杀死他们。 “是吗?”小埃莉诺说,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可笑的事,她哈哈大笑,但笑声停止后,她看着玛蒂尔达的眼神只剩下讽刺和悲哀,“你最好祈祷叔叔一直仁慈,让你永远不会落至我的下场,到了那一天,你只会比我更悲惨,因为你可能连一个愿意为你付赎金的亲属也没有,你的结局就是被锁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你父亲不会拯救你,上帝也不会回应你。” 她转过身,没有依靠任何人的搀扶大步踏上马车,而马夫似乎也认为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因此快速驱车而去。“她还会回来吗?”在菲利普出神地望着远去的车驾时,他忽然听到玛蒂尔达问,他回过头,那双湛蓝的眼睛看起来是如此地美丽纯净,但在他看来,她眼里同时也有着挥之不去的忧郁,“这是叔叔应该考虑的事。”他说,他轻轻抚摸着玛蒂尔达终于被打理得柔顺一些的头发,“或者,是等你继承了你父亲的一切后,你来裁决的事。” , 得知亚瑟被俘之后,除了他的母亲康斯坦丝女公爵,最为惊怒和担忧的无疑便是腓力二世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亚瑟竟然会在战争一开始便犯下如此大的失误,他成为了俘虏,并且约翰绝不会放他自由。 他错了,他可以轻视约翰,但他同样也不应该高估亚瑟。冷静下来后,他仍然觉得他不应该就此放弃亚瑟,但他同时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如果亚瑟和他的姐姐一直无法获释,他该如何树立起一面和约翰对抗的旗帜呢? 在安抚了康斯坦丝女公爵的情绪(并建议她立她和第三任丈夫所生的小女儿阿丽克丝为继承人以防后患)后,他开始面向所有人宣传约翰苛刻对待俘虏的行为,并加强了自己和安茹地区领主们的联系,强调他们和诺曼底人的世仇,他们不过是因为亨利二世和理查一世的威名和魅力才暂时团结,但现在约翰并不值得他们这样付出。 除此之外,他也对理查一世曾经对他施展过的策略活学活用,任何人,不论他们是否曾经是他的敌人,只要他们愿意反对约翰,他就给他们提供支持,约翰收买盟友,他就给出更丰厚的金钱,能用金钱收买的忠诚他也能够给出。 比起争取支持,这样的行为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让约翰为盟友的反复无常暴跳如雷,进而疑神疑鬼,让这场光彩的胜利在某种意义上反而成为他的负累,当约翰的情绪到达临界值时,他适时地抛出了谈判的橄榄枝,他派他的使者前往鲁昂,而约翰接见了他们。 “法兰克国王希望能够与您达成和解,他愿意退出塞纳河以西他所据有的所有领土,并签署和平协议。”短暂的寒暄后,使者清了清嗓子,摆出了自己的条件,“但作为交换,布列塔尼公爵应该继承安茹、曼恩以及普瓦捷,毕竟这里的领主确实更喜欢他,强求这些人支持您的统治对您来说也是一种压力,不是吗?” 约翰脸色一僵,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有人提起那些执着于反叛他的封臣,他搞不懂他们为什么那样反复无常,宁可拥戴亚瑟这个乳臭未干的手下败将也不拥戴他这个英明神武的成年男子,只要他打了胜仗,一切不应该都会好起来吗?就像理查一世还活着时一样。 “法兰克国王没必要关心我的家庭纠纷。”在法兰克使者面前,他还是努 力地表现出一副威严的样子,尽管内心深处他是能够察觉他眼神带有轻蔑的,“这不仅仅是您的家庭纠纷,作为您和布列塔尼公爵的领主,我的国王本就有权利裁决你们的纷争,哪怕我的国王不插手,布列塔尼人总有权利关心他们的少主吧?如果不释放您的侄儿,或许您很快将再度面临一场新的战争,您还有金钱和军队去应对这场战争吗?” “我为什么要释放我的俘虏?”约翰觉得这个要求十分荒唐无理,“他是叛徒,是篡位者,他争夺我的王位,我才应该是我父兄所有遗产的继承人!” “可在更多人眼里,亚瑟公爵才是合法的继承人,篡位者的指控用在您身上或许更合适。”使者道,看到约翰越来越铁青的脸色,他决定再加一把火,“有些攻击对理查国王而言或许无足轻重,对您则不然,毕竟人们畏惧他,敬重他,对您却没有同样的态度,您对亚瑟公爵的态度越苛刻,他们便对他越同情,他也算一个成年男子,他可以被您囚禁,他的支持者们却不会消失。” 他完成了腓力二世吩咐他的任务,强调亚瑟的声望以及支持者团体,从而迫使约翰王做出让步,现在看来,他至少完成了第一个。使者走后,约翰的脸色越来越差,当威廉马歇尔赶来时,他听到约翰正失控地咆哮道:“把他的眼睛刺瞎!把他阉割掉!我知道,希腊人向来这样对待叛徒和觊觎者,希腊人能这样做我也能这样做!”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0-60 第41章 信任“那你呢,菲利普,我也是你期待…… 如果约翰只是囚禁亚瑟本人,那他的行为并不能算过分,毕竟如果约翰以英格兰国王、诺曼底公爵和安茹伯爵自居,那亚瑟确实是犯上作乱的叛徒,但如果约翰还同时苛待包括亚瑟本人在内的俘虏,他的行为就给了一个腓力二世等人一个绝佳的攻讦借口,毕竟亚瑟本人还来不及犯下什么人神共愤的罪行,将他树立为一个无辜受难的侄儿现在并不算难。 亚瑟本人究竟算不算无辜并不要紧,只要他能作为一面反对约翰的旗帜便足够了。约翰拒绝释放亚瑟,但腓力二世的征伐脚步不会因为他的顽固减缓,而对约翰心怀不满的封臣们也纷纷打着亚瑟的旗号起兵造反,这令约翰本就脆弱的情绪彻底趋于崩溃,他下令将亚瑟刺瞎双眼并阉割,但这个命令过于残忍,以至于看守他的狱卒拒绝执行,转而单方面宣布亚瑟“已经病故”,试图借此令约翰认为亚瑟已经不再对他构成威胁,进而不再苛待他。 约翰很快发现亚瑟并没有去世,他为此盛怒,但流言已经传开,鉴于他那劣迹斑斑的过往事迹,这个流言很快演变为他对侄儿的蓄意谋杀,身在布列塔尼的康斯坦丝女公爵大惊失色,极力要求约翰“立刻释放亚瑟”以证清白,而约翰对此的回应是在布列塔尼的边境进行屠杀,并宣称这是针对康斯坦丝背叛的报复。 对约翰的行为,埃莉诺并没有做出阻止,也许是她无力阻止,也许是她已无愿阻止,而亚瑟的下场她似乎也没有很关心:“这就是他的结局。”她对玛蒂尔达说,“他被视为王位觊觎者,一面天然的反对旗帜,但他会被一直囚禁,不可能结婚和结盟,因此也不会成为真正的威胁,如果要彰显仁慈,可以将他的待遇改为软禁,只要他一直无法自由行动就行。” “可他有支持者,布列塔尼一直支持他,有了领地,他才有竞争王位的资格。” 亚瑟有领地,而她没有领地。“哦,那你想要什么?”埃莉诺挑眉。 “我要鲁昂。” “你现在什么都不应该有。”埃莉诺说,她盯着玛蒂尔达,强调道,“你是理查的女儿,而亚瑟是杰弗里的儿子,因为他的存在,腓力二世和其他人都不会注意到你,但如果你有了自己的领地,那你会对所有人昭示你的野心,意识到你也有着威胁后,约翰会立刻将你囚禁乃至杀死,让一个女孩悄无声息地夭折非常容易。” “我不相信。”玛蒂尔达说,她别过头,不去看埃莉诺的眼睛,而埃莉诺不以为意,她盯着玛蒂尔达暗金色的头发,十分用力道,“我是为你好,如果你现在贪婪廉价的糖果,那你未来一定会错过真正的黄金。亲爱的玛蒂尔达,你不要对你现在的处境过于乐观,乃至于得意忘形,没有谁理所应当要帮助你,也没有谁理所应当会怜悯你!” , “我给妈妈和姑姑写了信。” 这个晚上,菲利普再次找到玛蒂尔达时,她正坐在花园的露台上眺望着头顶的明月:“她们一定很担心我们。” “那你要回去吗?” “我不知道。”玛蒂尔达摇摇头,“如果我只是想拿回我们公主和王后的待遇,我确实应该回去,可如果我想要更多,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回到城堡里,我不过是从一个贫穷的客人变成了富有的客人罢了,我仍然无法以领主的身份统治那里,以统帅的身份守卫那里。” “那你想陪在你祖母身边吗?” “我也不知道。”玛蒂尔达又摇了摇头,“我应该是爱她的,我不能看着她死于非命,可我知道我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在她抛弃了我,我又威胁了她以后。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相信她的话,不知道我是否应该对她始终保持戒备之心,她说亚瑟是挡在我面前的盾牌,可我怎么能相信亚瑟的存在是为了保护我,而不是她拿花言巧语哄着我放弃了处理俘虏的权利,这是叔叔现在面对的困境的根源吗,他不信任任何人,又不得不相信一些人,如果这些人最终带给他的是背叛,他会更加愤怒和疯狂,我父亲死于背叛,我害怕我也会步他后尘。” 她的声音在露台边回荡,良久之后,菲利普才轻声道:“你不能将你的命运寄托在别人是否背叛你身上,如果你要对一个人委以重任,你首先要明白他是否是一个能被你短暂信任的人,如果背叛无意义,那何必多此一举,君主不应该祈祷封臣的忠诚,君主应该操纵他们。” “就像梅卡迪耶团长,因为他是个流浪的佣兵首领,他想要的是胜利和金钱,这些我父亲都能给他,所以他忠诚我父亲,对吗?” “对,如果你能给他理查国王给他的东西,他也会忠诚你。” “我也可以信任我的母亲和姑姑,我是母亲唯一的孩子,姑姑没有孩子,出于对我的爱和对未来期望,她们会永远是我的港湾和后盾,对吗?” “对,玛蒂尔达,你是她们期待和想要守护的孩子,她们爱你,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 “那你呢,菲利普,我也是你期待的孩子吗,你也会保护我吗?” 她没有立刻听到菲利普的回答,她回过头,菲利普在她身后沉默不语,他秀美的脸孔在月色下显现出一种雕塑般的冷白,许久之后,他才静静道:“我是你的私生子哥哥,像格洛斯特的罗伯特一样,因为这个身份,我只能忠诚于我的女王,玛蒂尔达,你可以操纵我。” 他低下头,凝望着玛蒂尔达,那眼神似曾相识,她忽然想起理查一世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一旦这个身份出现变化,那我也不再是能被你操纵的人,记住,玛蒂尔达,如果你给予了别人信任,他们却僭越了你给他们安排的角色,那他们就是你的敌人,你可以审时度势,决定是立刻还是稍缓施加惩处,但绝不能因为情感心软或纵容,我没有特殊之处,任何人也不应该有。” 第42章 喉咙扼向亚瑟的那只手也可以扼在她的…… 进入1203年,约翰在战场上的处境更加不利,亚瑟失去自由的现状并没有促使安茹和曼恩的诸侯倒戈相向,相反,他们不断强调约翰不名誉的行为,声明亚瑟才是他们真正的主人,落在约翰眼里这无异于是对他权威的屡次挑衅。 他将愤怒都倾泻到他的俘虏和囚犯们身上,包括亚瑟,“在约翰国王的折磨下,饿死或许是一种恩典”,他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令敌人和盟友畏惧,但效果适得其反。 连续不断 的背叛不仅令他的战线趋于崩塌,情绪也彻底崩溃,对一直跟随在国王身边的威廉马歇尔而言,他对此的感受更加明显,他事后回忆这段时期的国王“无异于疯子”,但复活节的夜晚后,他忽然情绪平稳了不少,他甚至给埃莉诺写了一封信,要求这封信务必由埃莉诺亲启。 在处理完俘虏事件后,埃莉诺便前往了丰特弗罗德修道院隐居,这里是亨利二世和理查一世的安葬地,而刚刚与她和解的孙女玛蒂尔达公主也随行前往,这是她时隔近四年再次见到父亲的墓地。 “我回来了,父亲。”她对理查一世的雕像说,那尊雕像栩栩如生,却始终不言不语,她注视着那尊雕像,如果是四年前,她会想要依偎在他身边,但现在她已经明白他不可能活过来,她不再是那个被父亲宠爱和保护的小女孩,“很抱歉,过去的四年我一直没有来见您,我向虚空祈祷,向梦境祈祷,但我总是很难见到您,每次想起您,我都会在短暂的喜悦后感到更加深沉的痛苦。” “在您去世后,我失去了一切,四年过去了,我也没有拿回您曾经给予我的东西,我眼看着法兰克人一点点蚕食疆土,身在诺曼底却朝不保夕,您曾赐封于我的土地不在我手上,甚至不在我们家族手上,我叔叔做得很糟,但如果是现在的我处在他的位置上,我似乎也不会做得更好。”她深吸一口气,“这才是我最憎恨的事,是祖母放弃我的原因,她要我暂时放下对领地的声索,她或许是对的,但我不敢相信她,我能相信的只有您,可您是无法回应我的。” “在您想要立我为继承人时,您是想要保护我吗?让我能有领土和地位作为依仗,像祖母一样摆脱命运的枷锁,哪怕知道我会吃更多苦头?”她轻抚着他头顶的王冠,不受控制地想起这顶王冠现在的处境,它现在戴在约翰的头上,他戴上了理查一世的王冠并自以为可以分享他的荣耀,“不过这不重要,我要得到多少荣耀,我就要吃多少苦头,祖母说我不会幸福,但只要想到您会为我骄傲,会看着我坐在您曾经期许我坐上的王座上,我就能从中感受到真正的幸福。”她顿了顿,努力遏止住喉头的哽咽,“您不必回答我,我知道您正看着。” 他正看着她,她知道她身后不是空无一人,来自父亲的爱和期望永远不会离她而去。“王太后叫您过去,公主。”当她走出墓室时,她忽然听到修女对她说,“她让您立刻过去。” “有什么事吗?”玛蒂尔达一怔,但她还是跟随修女脚步来到了埃莉诺的房间,“看看这个东西,玛蒂尔达。”当听到脚步声后,埃莉诺没有回头,她将一封信放在火炉上方,玛蒂尔达不解,但她还是接过信,是约翰的信,字迹龙飞凤舞,最后落款是一句,“上帝的恩典与我们同在,信使的言辞不能尽述其妙。” “亚瑟死了。”埃莉诺说,她苍老的手不停颤抖,“他有无数种办法可以利用好这个俘虏,可他选择了最愚蠢的一种!” , 这起初是桩悬案。 复活节的夜晚,酒醉的国王走进了侄儿的房间,狱卒听到了争执声,而后是一声巨响:此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亚瑟,直到数日之后,一位渔夫在塞纳河发现了尸体,他在惶恐之下将其拖入附近的修道院,请修女们帮助处置。 修女们认出了他的身份,却不敢触怒约翰国王,因此想要以基督教徒的礼仪将他安葬,但在葬礼前夕,她们忽然见到了两位意外来客,金红头发的年轻骑士和暗金卷发的漂亮女孩,在马上的时候,骑士抱着女孩,但下马后,却是女孩走在前方,那个高挑秀美的骑士在她身后想个影子一样:“我是玛蒂尔达,理查国王的女儿。”玛蒂尔达直截了地对修女们道,她的嘴唇紧紧抿着,“让我看一眼那具尸体。” “这不太好,公主。”其中一位修女道,“那是一具腐尸,也许已经看不清面目” “我不在意,我要看看他。”玛蒂尔达坚持道,她用锐利的目光扫向这些修女们,“是你们觉得你们已经效忠于法兰克国王,因此不必听从英格兰公主的命令,还是你们觉得,我参与了对堂兄的谋杀吗?” 修女们无奈,只能带着玛蒂尔达去看那一具尸体,当裹尸布被揭开时,菲利普感觉玛蒂尔达情不自禁紧紧抓着他的手,他低下头,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那具尸体:他们都认出了他,他们在米雷博见过他,而这句尸体还没有腐烂到看不清面目的程度,他安静地躺在那里,肢体完整,但他的喉骨是破碎的,是被人生生扼断的,他们知道是谁做的。 她盯着亚瑟的尸体,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埃莉诺的话,“不论你给你自己装饰了一副看起来多么坚固的铠甲,你毕竟还是一个可以被一只手掐断喉咙的小女孩”——扼向亚瑟的那只手也可以扼在她的喉咙上。 第43章 蛰伏“我可以接受暂时的蛰伏,但我不…… 在埃莉诺的要求下,亚瑟的死讯并没有被约翰大张旗鼓地宣扬,而是以较为含糊和低调的形式避而不谈,但在这一年中,有关他生死的消息一直扑朔迷离,腓力二世一直不厌其烦地要求约翰拿出证据证明亚瑟的安全,而约翰心知肚明他已经无法拿出证据。 雪上加霜的是,亚瑟的母亲康斯坦丝女公爵也在等不到儿子消息的绝望中忧愤去世,这无疑更加点燃了布列塔尼人的怒火,尽管此时亚瑟的生死尚有争议,而他之后的第一继承人也是他的姐姐小埃莉诺,但出于对金雀花家族的仇恨以及小埃莉诺此时尚无人身自由的事实,他们选择拥戴康斯坦丝女公爵的小女儿阿丽克丝为新任女公爵,她是康斯坦丝女公爵与第三任丈夫所生,腓力二世立刻安排自己的一位堂亲与阿丽克丝订婚。 直到这个时候,约翰才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贸然杀死亚瑟会带来怎样的影响,他的妻子还年幼,现在金雀花家族的继承人是他的两个侄女,女继承人有着天然的劣势,但现在已经有了让她们取代他地位的呼声。 小埃莉诺是布列塔尼的假定继承人和法兰克王太子的未婚妻,玛蒂尔达更曾被理查一世公开立为继承人,对大陆上的局势而言,她们都有相对于他的更大优势,兼之埃莉诺已经年逾八十,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已即将离世,那么安茹家族遗产的最后一部分,阿基坦公国的继承问题,无疑会是引发他下一轮困境的潜在威胁,埃莉诺还活着的时候,或许阿基坦的诸侯还愿意对安茹家族保持名义上的忠诚,但她死后则不然。 在内心深处,约翰还不得不想到另一重隐忧:安茹家族对阿基坦的继承权来自于阿基坦的埃莉诺,她成为女公爵时尚有在世的叔叔,而理查一世曾以阿基坦公爵的名义统治此地多年,在他的母亲去世后,他的女儿毋庸置疑对此地拥有最优先的继承权,更令他不安的是,玛蒂尔达现在就在埃莉诺身边,在她已经和祖母达成和解后,埃莉诺有很大可能会因为心软将阿基坦遗赠给她,而不论是名誉还是财力,他都无力在阿基坦开辟一条新的战线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收到了埃莉诺的信,要求他前往丰特弗罗德修道院见她最后一面,几番犹豫之下,他仍然选择赴约,面对诺曼底境内各处腓力二世的攻势,他已经无力应对,在母亲的住处和父兄的安葬地暂且喘息也好,他已经受够这一切了 , 琼挽了挽头发,回头看了贝伦加利亚一眼,深吸一口气,和她一起走进修道院中。 从玛 蒂尔达和菲利普在留下了一封简短的信后便不知所踪开始,她和贝伦加利亚就一直处于忧虑不安中,直到那个曾经忠于理查一世的佣兵首领派人给她们传信,她们才大致了解了前因后果。 玛蒂尔达比她想象得更坚强,而约翰比她想象得更无能,或许他这一连串的失败是上帝对他谋杀兄长的惩罚,可这都需要父亲和理查的帝国为他承担代价。也许母亲也后悔了选择约翰,所以才在临终前召见她们,但现在真的还来得及吗? “玛蒂尔达!”在见到近一年没有见面的女儿后,贝伦加利亚立刻上前一把抱起她,流下了滚烫的泪水,而玛蒂尔达反而可以从容地拍一拍母亲的肩膀,小声地安慰着她。琼别过头,看向自己的母亲,她一身黑衣,蒙着修女的面纱,她没想到四年过去她已如此衰老,心绪复杂间,埃莉诺忽然睁开眼睛道:“你们来得比我想象的晚。” “我们需要避开法兰克的军队。”琼答道,而埃莉诺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如果是在四年前,谁能想到就连英格兰国王的安葬地都会蒙受法兰克军队的威胁,理查活着的时候,什么麻烦都可以靠一场胜仗解决,可没了他,约翰靠不住,奥托也靠不住,他们只能一次次品尝失败。” 是的,理查一世死后,奥托在德意志的情况也并不算好,失去了理查一世的资助和支持,他无法再满足贵族们的胃口,战场上也频频失败,毕竟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势力仍很强大,施瓦本的菲利普也不是庸才,只是和约翰的连遭失败相比,奥托四世的困境也没那么重要了。 “您终于想起来理查才是您最忠诚、最英勇的儿子了吗?”琼说,她不自觉掐住自己的手心,埃莉诺看她一眼,轻声道,“他一直是,他是最爱我的孩子,也是我最爱的孩子,只是我和他的情感都需要服务于家族的利益,我因此放弃了玛蒂尔达而选择了约翰,但或许这是一个错误。” “这不一定是错误,不见识到约翰国王的无能,他们不会如此怀念理查,也不会那样轻易接受一个女孩。”琼说,她带有一丝期望看向埃莉诺,“现在,您想让一切回到正轨吗?” 让一切回到正轨,让玛蒂尔达重新戴上王冠,她刚出生时就已经加冕过。“不,不是现在,现在没有人能够接下这个烂摊子,腓力很快就会征服诺曼底乃至安茹和曼恩的全境。”埃莉诺道,她看向玛蒂尔达,“她不能继承诺曼底,但她能继承阿基坦。” 阿基坦! 正如约翰一直担忧的一样,如果英格兰王位和诺曼底公爵的继承问题上他和玛蒂尔达还算各占理由,那么对阿基坦,玛蒂尔达的继承权毋庸置疑优于他,毕竟他们对阿基坦的继承权来源于埃莉诺,当年亨利二世分配领地时,理查一世早已是公认的阿基坦公爵,既然如此,他就不能否认玛蒂尔达的继承权,在埃莉诺还活着的时候,谁是阿基坦公爵的问题可以心照不宣地回避,但等她死后,这个问题势必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我知道,理查曾经封你为诺曼底女公爵,但你现在不能再宣称诺曼底公爵的头衔,诺曼底已经人心涣散,唯一能够称得上防御的或许只有盖亚尔城堡,可它再坚固和雄伟也不过只是一座城堡,防卫诺曼底一座城堡远远不够。” “与其将我们仅有的人力财力投进诺曼底这个无底洞,不如退守回南部,在南方,腓力二世并无根基,他不敢轻易涉足这里,如果是约翰,他会将一切都搞砸,将自己的封臣和盟友都推向腓力二世,但你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这些封臣们不接受约翰,也不接受腓力,但他们会接受你,不论是因为我和你父亲,还是因为你是个年幼的女孩,卡斯蒂利亚国王,纳瓦拉国王和图卢兹伯爵都是你可以求助的外援,至于封臣们,在你长大之前,你可以对他们进行妥协和讨好,向他们学习如何治理封地,只要他们认同你的统治你可以对他们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必须掌管公国的财政,必须有一支绝对忠于你的军队,等你长大以后,你要通过武力掌控彻底阿基坦,到了那一天” 她顿了顿,而后才道:“到了那一天,你或许可以尝试收回诺曼底,如果你完成了这样的伟业,那王冠到底戴在谁的头上也不再重要了,如果你做不到这一切,就留在阿基坦做个像我一样的女公爵吧,你会做得比我更好,我八岁时还是被父亲疼爱的女儿,我不敢跑到战场上。” 威廉九世曾经期待他的女儿能够以女公爵的身份度过尊荣的人生,但也并没有期待过她能真正像一位优秀的公爵一般开疆扩土,亨利二世和理查一世都未必能做到的事她们竟然要期待一个女孩去做到:“父亲对我说过,他的王冠,领地,从我父母和先祖处继承的一切都将属于我,那本就是我的东西。”短暂的沉默后,玛蒂尔达重新昂起头,“我可以接受暂时的蛰伏,但我不会永远隐忍,父亲不能把领土和王冠亲手交给我,我就自己去抢过来!” 她的声音在室内回荡,埃莉诺的目光微微恍惚,好一会儿,她才叹息道:“你很像你的曾祖母,她是个顽强的女人,即便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苍老而和蔼,但我知道她始终没有向世俗低头,她没有戴上她的王冠,也许你会戴上你的。”她勉强坐起身,盯着玛蒂尔达,用力嘱咐道,“等约翰来了以后,我会想办法让他认可这个决定,但这个过程中,你一定要表现得顺服听话,不能让他生出疑心,不仅是这次见面,之后的日子里,在你还没有能够独自领兵作战、收复失地的日子里,你都需要对你的叔叔保持恭顺和服从,让他和腓力二世都相信你的弱小,否则掐断亚瑟喉咙的那只手也会掐断你的!” 第44章 臣服她一言不发地来到约翰面前,朝他…… 对约翰而言,诺曼底的局势已经令他身心俱疲,如果可以,他真想不管不顾地跑去峡海对岸,至少腓力二世不可能渡过海峡攻打英格兰,在埃莉诺要求他前来丰特弗罗德修道院之后,他已经下定决心在看望完母亲后便直接上船,直到他在修道院里见到了他的姐姐。 “琼?”他有些讷讷,而琼看了他一眼,不声不响地往母亲的方向过去,他只能亦步亦趋地跟随,他看到了好几个人,理查一世的妻子和儿女,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丰特弗罗德修道院的修女,他们都陪伴在埃莉诺身边。 “你来了,约翰。”病榻之上,埃莉诺睁开眼睛,对他说,她脸上浮现出悲凉的微笑,“我有五个儿子,最后只有一个儿子陪在我身边,哦,还有理查,不过他在棺材里,他不在我面前。” “但您毕竟还有儿子,妈妈,我会像理查一样守护您和父亲的领土的。”约翰道,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很虚浮,他也清晰感受到不论是他的亲属们还是这些陌生的修女们都露出了古怪的眼神,这令他更加如坐针毡,以至于羞愤欲绝。 “如果我能指望上你,那我早就可以放心地去见上帝,亨利和理查已经等我很久了。”埃莉诺嗤笑道,她复而看向约翰,“听着,约翰,诺曼底已经守不住了,上帝对我的仁慈是没有让我在死前成为俘虏,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尽可能保住剩下的领地,比如阿基坦。” “您要我做什么,妈妈?”约翰失神道,他情不自禁看向埃莉诺身边的玛蒂尔达,“您想将阿基坦留给玛蒂尔达吗,不,她还是个孩子,她怎么能够统治这个公国?” “正因为她还是个孩子,阿基坦人未必爱戴她,但一定不会反感她。”埃莉诺道,她撑起身,几乎是苦口婆心地对约翰解释道,“我是为你好,约翰,你现在应该回到英格兰,巩固你的王权,积累你的资本,而不是急慌慌地再丢失诺曼底后又陷入阿基坦的 战争中,昂古莱姆伯爵,利摩日子爵,图卢兹伯爵,他们都不是什么顺服的人,他们不过是因为我和理查的缘故还愿意保持名义上的忠诚。” “我可以压制他们。”约翰小声道,而埃莉诺懒得再多费唇舌,转而道,“哪怕你有能力,你也没有精力,我们才是一家人,你把你父兄的领地交给你侄女好过交给腓力。” “如果将阿基坦交给玛蒂尔达,腓力也有可能通过婚姻得到这里,亲爱的母亲,您明白做法兰克国王的王后多么痛苦,您不应该让玛蒂尔达重复您摆脱的命运” “这是我打算安排的另一部分。”埃莉诺说,“玛蒂尔达是阿基坦女公爵,是你和你的儿子之后的英格兰王位继承人,但她的任务仅限于替你缓解贵族们的不满,让腓力不能在这个动荡的时机染指这里,她不应该对你的其他领地有所声索,还有。”她顿了顿,同时看着约翰和玛蒂尔达,“为了防止腓力利用玛蒂尔达的婚姻染指阿基坦,你们现在应该签下另一份协议,没有你的允许,玛蒂尔达不能结婚,她会永远忠诚你。” 约翰精神一振。 侄女或许在继承权上的威胁并不像侄儿那样迫切,但她们有另一个武器,婚姻的外援,就像埃莉诺选择亨利二世一样,一个强大的丈夫可以保护妻子的领地,从而防止觊觎者,不论是亲属还是领主,但如果玛蒂尔达失去了这个武器,那她将永远只是替他安抚阿基坦人的工具,等她死后,阿基坦也会顺理成章回到他或他子孙手里。 母亲果然还是爱他的,也对,她有什么理由不爱她最后的儿子呢?“你愿意忠诚我吗,玛蒂尔达?”他看向他的侄女,他还没有这么快忘记这个侄女之前有多倔强。 “是的,我愿意忠诚于我的叔叔,这是我理所应当为家族做出的牺牲。”短暂的沉默后,玛蒂尔达轻声说,她一言不发地来到约翰面前,朝他下跪,示意自己的臣服,看到这一幕,埃莉诺终于放下了心,她重新躺倒在床上,“就这样吧,将未来的一切交给上帝吧,我已经做完了我所有能做了,等我死后,就将我埋葬在这里吧,在我的丈夫身边,在我最忠诚的儿子身边,我很想念他们” , 腓力二世几乎是同时知道了阿基坦的埃莉诺去世和她将阿基坦交给了理查一世的女儿的消息。 彼时他正驻军于塞纳河岸,遥望着盖亚尔城堡,亲眼所见之下,他才明白为什么理查一世会如此珍爱这座城堡,它的宏伟和美丽确实令人震撼,他修筑不出这样的杰作,但他可以得到它,不论是这座城堡,诺曼底,还是他赠予二者的对象,他的女儿。 他还没见过那女孩,据说她终于还是向祖母和叔叔屈服了,得到的奖赏就是阿基坦,客观而言,他知道这是埃莉诺又一次精明的决定,约翰在阿基坦不受欢迎,索性抛弃这个负资产,有那么一重禁止结婚的枷锁,她的孙女也不会在未来威胁到她的子孙,短期内,如果不是有着绝好的机会,他也不会深入阿基坦腹地,只要确保这里不被约翰牢牢掌握就好。 他已经得到了诺曼底,他需要时间消化这里,至于阿基坦,他将来总有办法插手这里,毕竟埃莉诺在法律上也是他的封臣,他完全可以宣称她的要求无效,但他现在暂时还不能这样做,他需要等那女孩对阿基坦的统治成为既定事实后再出手。“英格兰国王已经回了英格兰。”沉思之际,他忽然听到这个消息,“他似乎不打算再救援这里了。” “不论他打不打算救援,我都一定能攻下这里!”腓力二世冷笑道,他有这样的自信,因为他已经包围了这座城堡,耗到城堡中弹尽粮绝他必然可以拿下这里,理查一世在修筑这座城堡时大概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这里会成为诺曼底仅剩的堡垒,但听到他这样的宣言,信使似乎反而有些犹疑,“或许您并不需要攻下这里,英格兰人想要与您谈判。” “哦,他们打算投降吗?”他挑眉,他记得守卫城堡的那位骑士雷西的罗杰可是理查一世的死忠。 “不是城堡里的人,是城堡外的人。”使者回答道,而他随后所说的话令他彻底变了脸色,“英格兰的王太后在临终前希望她的儿子最心爱的堡垒不受损害,因此劝说她的子孙同意体面投降,她派她的私生子孙子来完成这个谈判,现在,他或许已经来到这里了。” 他本以为这应该是一个令腓力二世喜悦的消息,但他的脸色反而阴沉下来:“她的孙子?”他重复着这个称呼,昔日的阴霾似乎又笼上了他近年来意气风发的脸,“他打算作为英格兰的代表和我谈判吗?他想都不要想!他在哪里,我立刻要见到他!” 第45章 月光他想要立刻回到普瓦捷,他一刻也…… 在埃莉诺的葬礼后,约翰便立刻渡海回到了英格兰,而玛蒂尔达也应埃莉诺的要求和母亲姑姑一起回到普瓦捷,承担她作为阿基坦女公爵的义务,除此之外还有包括威廉马歇尔在内的理查一世的诸多重臣,但不包括菲利普。 “为什么一定要你去和腓力二世谈判呢?”临别前,玛蒂尔达眺望着盖亚尔城堡的方向,不舍道,“如果可以,我想和你一起过去,我想再看一眼父亲留给我的礼物。” “你不能去,见到你,腓力二世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你留下来,他做得出这样的事。”菲利普说,提及腓力二世,他的眼里也笼上一层不易察觉的阴霾,“你总要一天会回到这里,即便你再也回不来也不要紧,比起这座城堡,他更在意他的女儿。在普瓦捷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1203年的夏季,安茹家族与卡佩家族的争端终于暂时以腓力二世的胜利告一段落,他占据了诺曼底几乎全部地区,只留下盖亚尔城堡附近地带仍负隅顽抗,而很快这座众城堡之中的明珠也将对他敞开怀抱,他在诺曼底的胜利已经确凿无疑,更为雪上加霜的是,由于曾经追随理查一世发动叛乱的法国诸侯们已经陆续动身前往东方参加十字军,腓力二世所需要面对的国内压力大为减轻,不论他们在东方的命运如何,这都意味着他有充分的时间和能力去巩固他新获得的土地,而不必担心国内的刺头捣乱,对腓力二世而言,他现在确实在交好运,菲利普知道他现在一定非常开心。 他知道为什么埃莉诺要他与腓力二世谈判,也许她认为他昔日的经历能让腓力二世少些戒备,不过这场谈判本就是用一颗蜜糖吸引腓力二世的注意,使他留意不到蜜糖下的砒霜。“阁下。”当他来到城堡附近的城镇后,雷西的罗杰派来的使者立刻接应了他,此前寄居此地时,他和这里的骑士还算熟悉,因此在看清他的脸后,他显而易见地失望和彷徨,“您是来投降的吗?国王已经放弃我们了吗?” “我们没有选择。”菲利普道,看到他失望的眼神,他还是决定稍加宽慰,毕竟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下仍然坚守忠诚确实是珍贵的品质,“暂时的投降只是为了未来的反击,你们曾经忠诚理查国王,未来则应该忠诚于玛蒂尔达女公爵,不论她有没有放弃诺曼底公爵的头衔,这座城堡都属于她。” 不论骑士有没有懂的他的深意,他都不会再多嘴了,在正式见到腓力二世之前,他想要先睡一觉,内心深处,他确实希望再见的时刻越晚越好,直到他听到一阵喧闹声。“谁?”他警觉地拔出剑,而下一刻,他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好久不见,菲利普。”他在窗台边看着他,月色下,他的脸孔呈现出一种大理石般的生冷,“你还记得我吗?” “你”他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他脑子一团乱麻,不知该如何理解为什么腓力二世会在半夜孤身来到他的住处,或许不是孤身,但那些影子在他看不到的角落,“您不该来这里。”好一会儿,他才讷讷道,腓力二世看着他用小臂挡住自己的面容,他不易察 觉地露出一丝冷笑,“我们很快就会在正式场合见面的。” “作为英格兰的使者来觐见法兰克国王吗,菲利普,你有想过有一天我们会以这样的身份见面吗?”腓力二世冷笑道,他看向菲利普,走向他,每走一步,他的语调就更加咄咄逼人,“我是你的教父,我给你施洗,在理查对你不闻不问时是我抚养你,你都忘记了吗,菲利普?你忘了你应该称呼我什么吗” 他应该称呼他什么,他是他的什么人,在他以为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时,他发自肺腑爱他,期待他和路易王太子一样是他的儿子,他,他“舅舅!”他近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了那个称呼,“我知道,你是我舅舅,你一直都是。”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他这么称呼他,他在巴黎时对此一无所知,而等他知道真相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腓力二世,当他终于知道他们确实存在血缘时,他反而无法直面这个真相,他宁愿他只是一个不知名乡绅姑娘的儿子。 他双目圆瞪,而腓力二世反而自在许多,他耸了耸肩:“哦,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呢。” 他朝菲利普又走了一步,亲密熟稔地像他们的童年时代,直到他发现菲利普下意识地躲闪,他的笑容才僵硬了下来:“为什么抗拒我?”他问,“你忘了我曾经多么爱你吗?” “你的爱是什么,互相亲吻,共进饮食,同卧一榻,对布列塔尼的杰弗里,对理查国王,对亚瑟,他们都死于非命,被你爱着不是什么幸运的事。”菲利普说,他终于再次直视着腓力二世,“你也从不在意我,你只不过是把我当成一个可以威胁理查国王的工具罢了。” “那是因为理查骗了我,他把你从巴黎带走后就已经有了抛弃我和你母亲转而选择纳瓦拉人的打算。”腓力二世冷笑道,时至今日,提起理查一世的背叛他仍不能完全释怀,他还未彻底洗雪耻辱,“不管你信不信,菲利普,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是我的血亲,我爱你同爱我的亲生儿子一般,甚至比爱路易还多,有些东西我不会给路易,但我会给你,只要你跟我回巴黎,重新忠诚我。” “你想给我什么?” “诺曼底,我给你诺曼底” “这是暂时的,你不过是因为这里的人还没有完全接受你的统治才想要一个顶着理查国王私生子名头的人代你统治罢了,如果亚瑟还活着,你根本不会选择我。” “可他死了,现在我只会选择你。”腓力二世循循善诱,他的目光是那样地真诚,他几乎要为其所动,“我知道,理查给了你身份,给了你庇护,给了你十年安稳的生活,不论他是出于责任还是愧疚,但他死了。现在,菲利普,你为什么不回到我身边呢?理查已经死了,你只有我了”菲利普脸色苍白,腓力二世知道他已经动摇,他决定再加一把火,“我不能夺取英格兰和阿基坦,但我可以给这两块领地换一个我喜欢的主人,你不想要真正的王冠吗?如果你对理查有敬仰或者愧疚,你不想要继承他的一切吗?” 王冠,英格兰的王冠“王冠属于玛蒂尔达!”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力强调道,察觉到腓力二世愕然的情绪,他才改口道,“如果按理查国王的意志,王冠也属于他的女儿,我不想违背这一切,我并不是他的儿子。” “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是。”腓力二世淡漠道,意识到这个条件并没有打动他后,他也收敛起了刚才的情感,这样反而令菲利普轻松了些,他知道腓力二世本质就是如此冷酷,“那女孩的母亲不过是个小国的公主,血统远不及你高贵,她上一位同名的先辈没有被承认为女王,她至多也不过能做到她祖母的程度,等她坐稳了公爵之位,我会为路易求婚,如果她和约翰不愿从命,我不介意手段粗暴些,我父亲应该完成的任务本不该拖延到我儿子的时代完成。”他理了理衣袍,看向菲利普,“你会后悔的,菲利普,这是我最后一次出于我的情感向你出价,也许以后我还会向你抛出橄榄枝,但只可能是因为利益,我会将你当做需要戒备的敌人,你知道我对敌人有多残忍。” “你的情感一文不值,对你和其他人都是如此。”菲利普摇了摇头,但想起他此行的任务,他还是道,“如果你真的想给我们或许存在的情感做一个了结,那就请接受盖亚尔城堡的投降,忠诚是可贵的品质,他们坚守了这一点。” “如你所愿。”腓力二世冷笑道,他转身离开,但仍然回头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也想要做一个忠诚的人,但你最好想清楚你应该忠诚谁,谁值得你的忠诚!” 他的身影消失在月色里,盯着他离开的方向,菲利普脸色惨白,但一言不发,许久之后,他才低声道:“信任我的人,爱我的人,这个世界上或许还有真正爱我的人。” 他想要立刻回到普瓦捷,他一刻也等不下去,他要回到玛蒂尔达身边。 第46章 阿基坦公爵“人们通常认为女人不能披…… “人们通常认为女人不能披挂上阵,但我见过两位武士一般的女性,一位是我的妻子伊莎贝拉,另一位是我的女王。” 1207年8月,普瓦捷,威廉马歇尔站在树荫下,有些出神地眺望着不远处的少女,此时她正盯着箭靶,须臾之间挽弓搭射,疾厉的箭风几乎令他在数十步之外犹有迫近之感。“我已经没有可以教您的了,殿下。”他来到箭靶前,发自内心地感叹道,而少女摇了摇头,蔚蓝如大海、平静如镜面的眼睛流露出一种暗藏的狠劲,“还不够,我还要学习更多。” 当她放下弓箭时,她看起来是如此地安静和娴雅,同时美丽过人,白皙纤细,同一位被歌谣和诗篇颂唱的高贵少女别无二致,但在阿基坦温暖的阳光和美妙的歌声传播不到的地方,他们不知道她学习剑术,学习射箭,像男人一样直接骑跨在马上,她同时跟随母亲和姑姑学习属于淑女的高贵仪态不过是因为这同时有助于她树立对外的柔弱形象,现阶段,一个美丽柔弱的少女值得她的敌人们放下戒心,他们不知道她的野心比她祖母要大,甚至比她父亲还要大。 当年和他一样受约翰王猜忌、不得不随着年幼的公主来到阿基坦的臣子们多数已经去世了,但他的身体还算硬朗,他认为他还可以替她服务更长时间,结束了今天的骑射练习后,玛蒂尔达回到城堡,当他召集了女公爵亲近的臣子们,来到议事厅召开会议时,他们看到女公爵已经换上了一身普瓦捷少女的服饰,雪白头巾,米黄斗篷,英格兰标志的蓝底白十字长裙无声曳动,一条金红交错的腰带束住纤细的腰肢,暗金色的卷发被编成两条诺曼式的辫子,胸前则装饰着一枝金雀花,这令她的美丽显得更加明媚如画。 “可以开始了。”她对所有人道,在他们这群或年老或粗壮的骑士与贵族中,这个十三岁的少女显得那样柔弱娇美,即便对她的真实性格多少有所觉察,他们也很难摆脱这种刻板印象的干扰,况论是旁人,只有玛蒂尔达身侧的那个青年从容貌上和她算是相得益彰,四年过去,他的面貌已经完全脱离了少年时的秀美,展露出青年的俊朗,他能收获无数女孩的芳心,但他眼里只有他的公主,或者女王。 他是女公爵的血亲,他会陪伴女公爵比他们所有人都久,因此也没有人在意他和自己一样坐在离女公爵最近的位置,而表现上,他确实也表现出了值得这份责任的忠诚与专注,其他的人或多或少都会被身边或者手头的事务分散注意力,但他自始至终都只看着十三岁的女公爵,仿佛是她的影子一样。 “过去一个夏天,波尔多的葡萄酒提供了两千银马克的收入。”短暂的思绪后,威廉马歇尔定了定神,而后道 ,在玛蒂尔达现在能牢牢控制的土地中,波尔多是产出最丰饶的一块,得益于葡萄酒酿造和储存工艺的改进,他们现在能从贸易中赚取更多钱,而不论是论资排辈,还是领地财富,他掌管这个肥差都是众人能够接受的安排,尽管他清楚这部分账目其实是由女公爵的姑姑,前西西里王后负责。 “很好。”玛蒂尔达点点头,真正的账目她早就和她姑姑看过,由威廉马歇尔起头不过是个流程罢了,“通过处罚罪犯和没收财产,您获得了一千银马克的收入,如果您想要更多,监狱里还有囚犯。” 这是玛蒂尔达创收的另一个手段,她从英格兰邀请断案经验丰富的法官,在她的领地里建立法庭,在整肃普瓦捷的社会秩序的同时,创造部分收入也是合情合理的:“我们可以通过惩罚罪犯获取财富,但不能损害我们的公正形象。”听到这个消息,玛蒂尔达并没有那么高兴,但她还是补充了一句,“不过,剥夺高/利/贷/者的财富并不为过,圣座会嘉奖我们的虔诚的。” 他们都知道她隐有所指,退居英格兰后,约翰国王对钱财的贪婪更加强烈,他这四年间聚敛的财富或许已经超越了他兄长在位十年的总和,对他本就危险的名声而言,这样的行为令他的风评更加糟糕,而玛蒂尔达显然不应该在行为上也表现得和约翰一般,甚至些许的相似都是她应该避免的:“税收呢?各地的土地收入是否上交,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税收,最重要的是税收,有了税收,她才可以维系她的行政班底,并在此基础上供养军队,毕竟封臣可以找理由抗拒领主的命令,尤其领主还是一个女人:“普瓦捷,波尔多和圣通日缴纳了赋税,但在加斯科涅,我们和西班牙人有些冲突,虽然不是很顺利,但我们的征税官完成了任务。”负责征税的官员顿了顿,“但利摩日子爵拒绝交税,他认为他应该和拉马什伯爵与昂古莱姆伯爵一样享受殿下的宽容。” “他在想些什么?”玛蒂尔达终于皱起眉头。 对阿基坦的南部地区,少女公爵的掌控力还算强,尽管她很少直接涉足这里,但她的两个重要亲戚,舅舅纳瓦拉国王桑乔七世和姨父图卢兹伯爵雷蒙德六世保障了她南部边境的稳定,但对地理位置重要、经济产出也丰厚的加斯科涅地区,她的姑父卡斯蒂利亚国王阿方索八世却时不时流露出一些不和谐的野心。 早在理查一世去世时,阿方索八世就曾经表示亨利二世曾经将加斯科涅作为他的妻子,英格兰的莱昂诺尔王后的嫁妆,鉴于当时诺曼底的危险局势,这一论述没有得到及时的澄清,毕竟当时约翰在诺曼底面临的麻烦已经牵制了他的全部精力,因此对于姐夫的挑衅,他更多采取回避和缓和的态度,而在玛蒂尔达就任阿基坦公爵后,阿方索八世的行为已经升级到直接介入的程度,得益于纳瓦拉国王和图卢兹伯爵的威慑,他并不敢直接派兵入侵,但如果是以领主的身份征税和任命官员,这样的侵蚀动作他从没有停止,这次只是直接和玛蒂尔达的官员撞上了。 对阿方索八世的行为,琼也曾经试图从莱昂诺尔王后的角度入手加以制止,她们在比利牛斯山的边境数次见面,但进展甚少,据琼的描述,莱昂诺尔王后不吝于回忆昔日的情谊,恳求她们能和平相处,但一言一行无不站在丈夫的立场上,如果琼想要诱使她承认亨利二世从未承诺将加斯科涅作为嫁妆,她便闭口不谈,“她惯会骗人,还乐于将自己伪装得仁慈高尚,从小就这样”。 对这位姑母,玛蒂尔达未有接触,但她的行为足够令她清楚她并不像琼一样是她可以相信乃至依赖的亲人,只是她也不能将她和她的丈夫视作敌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毕竟征税官还透露出另一个信号,利摩日子爵的反叛。 在就任阿基坦公爵后,她对下辖的封臣总体采用宽容与妥协的态度,而拉马什伯爵和昂古莱姆伯爵确实是享受她宽容最多的两个封臣,毕竟吕西尼昂家族曾经因米雷博之战受过她间接帮助,仰仗理查一世和阿基坦的埃莉诺的遗泽,他们算是她在公国境内最强劲的盟友,而昂古莱姆伯爵的身份更加复杂,盖因此地名义上的统治者正是她的叔叔约翰的妻子伊莎贝拉王后,她已经怀孕,和约翰的婚姻不再受到任何质疑,哪怕是看在约翰的份上,她都应该对他妻子的娘家保持适当的宽容,毕竟现在还没有到和约翰翻脸的时候,有鉴于此,向来不怎么顺服安茹家族的利摩日子爵生出反心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毕竟理查一世在位时,利摩日子爵便频频给他制造麻烦,换成理查一世的女儿,他的骄横只会更甚,毕竟在他眼里,他需要面对的不过是个柔弱的女孩罢了。 “如果卡斯蒂利亚已经在加斯科涅征税,那我们应当宣布在此减税,否则加斯科涅人会同时接受两个领主的盘剥,他们会同时憎恶二者,至于利摩日子爵”玛蒂尔达顿了顿,而后用她湛蓝的眼睛环视众人,这样的神态令她的容貌显得更加生动美丽,但比起惊艳她的美貌,他们更在意她透露出的威严和危险的信号,“先派官员警告他,劝说他改变主意,如果他仍然抗命,那我们再派去的就不是官员,而是军队了。” 要建立权威,她必须依靠军队,这四年间,她从没有停止对军事实力的培养,不论是针对那支脱胎于梅卡迪耶佣兵团的嫡系军队,还是她本人。“我会率军前往利摩日。”菲利普终于说了他在整场会议中的第一句话,他垂下头,凝望着玛蒂尔达脸颊边簌落的金发,而和对待所有人的态度都不同,玛蒂尔达回过头,朝他笑了笑,握住他的小臂,像一对平常的兄妹一样。 第47章 浪潮命运的浪潮一直紧紧跟在她身后,…… 对利摩日子爵而言,阿基坦女公爵的命令确实谈不上有什么威慑力,肉眼可见的现实里,那女孩的统治不过是依靠父亲的余威和南方的亲戚,除却直属的领地,她对境内的跋扈诸侯并无多少有效的控制手段。 看在她英格兰公主身份的份上,吕西尼昂家族和昂古莱姆家臣愿意对她保持形式上臣服,但他同玛蒂尔达非亲非故,自然没有动力也对女公爵表示忠诚,将女公爵的征税官拒之门外就是他的忤逆行为,亦是向女公爵治下的其他封臣发出一个信号,如果女公爵这一次选择忍气吞声,那会有更多人意识到她的羸弱,进而对她的命令阳奉阴违,总有一天她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傀儡。 对利摩日子爵而言,这是一个令他扩张权威和声望的计划,但他不知道她也这样想,她已经十三岁了,她受不了再被当做一个柔弱无力的女孩对待,让人轻视的形象可以麻痹敌人,但不能真正持久维持,毕竟这同样意味着渴望她庇护的人会感到失望,他们不信任她。 玛蒂尔达已经下定决心要通过利摩日子爵扭转诸侯对她的轻视,因此第二次派征税官过去之时,她就同时开始筹备平叛的军队,果不其然,当她再次派征税官过去后,利摩日子爵的回信便不再客气,而玛蒂尔达也针锋相对,宣称如果利摩日子爵不识大体,她也不介意以武力镇压,“像我父亲曾做的那样”。 战争一触即发,而一旦她迈出这一步,她就再也无法回头了。前往利摩日的前一夜,在得知公主没有在她的房间中后,菲利普便掉头前往普瓦捷大教堂,果不其然,他看到玛蒂尔达跪在圣坛前祈祷,烛光将她瓷器般的脸颊映照出温暖的光泽,如果不是 她的嘴角始终紧抿,她看上去真如一个虔诚的信徒。 他一言不发,安静地等待着,直到玛蒂尔达结束了祈祷,她才看到菲利普在她身后,手里还拿着一件衣服:“你来了多久,菲利普?”她问,他将衣服递给她,声音仍旧平静无波,“没有多久,不过现在,我们应该回去了。” 玛蒂尔达接过了衣服,披在肩头,但她并没有接受菲利普的意见,而是踱步至圣母像下:“听说我们的祖父母是在这里结婚的。”她说,圣母正悲悯地注视着她,她也曾注视过她的无数先祖,“也有说法是出席婚礼的只是一个代理骑士,亨利二世三日后才来到普瓦捷。” “但她毕竟还是结婚了,依靠婚姻,她摆脱了法兰克王室的控制,英格兰王室同样在索取她,但至少这是她自愿选择的命运,很少有女人能拥有这样的自由。” “妈妈说她曾经祈求过父亲能够给予我继承权,她希望我能拥有祖母那样选择自己命运的自由,但她后来又说,如果早知道自由的背面是如此艰辛而危险的处境,她宁愿父亲从没有选择我,或者我还有一个弟弟可以保护我,像我的堂姐一样。”她顿了顿,“你听说了她的消息吗?” 菲利普的神情不易察觉地一滞,稍缓,他无意识地看向窗外:“约翰国王会定期将她带到公众面前,他也没有在物质上苛待她,她拥有一切,除了自由。” “不像她的弟弟,生前,她的弟弟拖累了她,但死后他还是保护了她,甚至某种意义上还保护了我。”这倒是真的,亚瑟的死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为人淡忘,反而仍时刻悬于约翰头顶,是以他竭力在行为上对两个侄女表现出慈爱和宽容,小埃莉诺如此,更具威胁的玛蒂尔达也是如此,“她如今的处境也有我的原因,如果我当年没有去米雷博,也许亚瑟已经成为了国王,而她也已经嫁给路易王太子了。” “那你会一直留在盖亚尔城堡,去乡野间挖鹰嘴豆,像农妇一样纺织劳作,最好的结果也是沦为囚徒,甚至可能已经开始忍受生育之苦。”他不自禁握住拳头,“这不是你的人生,不是爱你的人期望的,也不是你自己想要的,玛蒂尔达,你已经摆脱这样的人生了,你有资格像男人一样去争取你的权利,你要战斗。” “而且我需要比所有男人都杰出。”玛蒂尔达说,她又回忆起丰特弗洛德修道院,埃莉诺弥留之际的嘱托,再回忆起她临终前看她的眼神时,她看到的是深刻的忧虑和无奈,她在担忧什么?“如果我迫使利摩日子爵从命,那在所有人眼里,我都不会再是那个可以被他们操控的女孩了,他们会戒备我,强迫我,但也会恐惧我,服从我,像对父亲一样。”她再次看向圣坛,“我想要去父亲的墓前寻求心灵的安宁,但那里早已被腓力二世统治,我不能去找他,若是向上帝和先祖祈求保佑,他们又是否会回应我呢?菲利普,我很害怕,我怕我会失败,我怕我会让我爱的人失望。”她顿了顿,“我不敢告诉任何人,除了你,哥哥。” 她很久没有这样叫他了。菲利普心中泛起一层奇异的颤动,他低下头,问:“那你打算止步于此吗,忘记你父亲对你的期望和他曾经的威名,就做你叔叔和利摩日子爵这样的人想要看到的能被他们压制和无视的女公爵,你也比许多人都自由了。” “这样的自由是建立在别人的仁慈上的,我的敌人不会对我一直仁慈,哪怕是爱我的人,在我危害到她的利益时,她也没有施舍给我的仁慈。”玛蒂尔达摇摇头,她看向菲利普,心照不宣地回忆起曾经艰难的时光,“哪怕是为了避免回到那寄人篱下、无从祈祷的命运里,我都不应该退缩,我只能战斗。” 命运的浪潮一直紧紧跟在她身后,一旦退缩,她会立刻被浪潮吞没,并且没有第二次机会。“是的,你只能战斗。”菲利普长舒了口气,他看着玛蒂尔达的脸,由衷道,“而你也已经准备好去战斗了。” , 直到得知阿基坦女公爵已经整军进攻,利摩日子爵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或许陷入了圈套,是那个女孩的意志也好,是她身边那些理查一世曾经的忠臣的意志也好,他们都将他视为是为十三岁的女公爵树立权威的工具和契机,而他现在只能被动应战。 这是个微妙的时机,虽然名义上的昂古莱姆女伯爵,英格兰的伊莎贝拉王后已经怀孕将产,但不确定母子是否平安,她在昂古莱姆的家臣和约翰国王都不愿意与玛蒂尔达公主这个封君兼第一继承人作对,何况利摩日子爵和他们素无交情,至于吕西尼昂家族,他们更是积极支持女公爵的行为,他们开放了拉马什的通道,使得女公爵的军队能够快速通过,数日之后便兵临利摩日城下。 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处境的危险,他想要服软,表示愿意缴税,但等到的是女公爵言辞冰冷的拒信,她宣布她不会容忍挑衅她尊严的行为。意识到战争已经不可避免,他只能硬着头皮应战,召集了周边所有能够征集的农民和骑士。 零零散散的人头凑起来,他还算拉出了一支颇有规模的军队,但考虑到真正具有作战素质的骑士数量的稀缺,他很快决定了接下来的策略,那就是以防守为主,同时派人从南方雇佣军队,饶是如此,他心里还是有些打鼓,毕竟以能征善战闻名的威廉马歇尔正为女公爵效力,不论是单挑决斗还是领兵作战他都是一把好手,如果是他率军出击,结合女公爵还算充裕的财力,他或许只能举手投降,而后任人宰割。 但当他怀着不安的心情来到城墙上时,他惊喜地发现女公爵的军队并没有携带攻城器械,也没有威廉马歇尔或者梅卡迪耶的身影,相反,他只看到了女公爵和她的骑士们,她穿着红色和金色拼接的裙子,披着亮蓝色的斗篷,在战场上格格不入,她将这当做是一场游行吗? 他心中轻松,因此言语也不再客气:“您不应该来我的领地,公主,你为何不去集市上跳舞,或者在城堡里绣花呢?” “我不止是英格兰的公主,我还是阿基坦的女公爵,我前来惩罚叛徒。” “所以你率领一支花枝招展的军队,认为这是一个有趣的游戏,你以为你带的这些人可以攻下我的城堡吗?” “迫使叛徒投降还有一种方式,走下城墙,让你或者你的代理人与我的骑士决斗,我不想伤及无辜。” “这是你父亲喜欢的游戏,他任性,蛮横,自负,最后的下场是被天主惩罚死于无名之人的刺杀,你不会想要模仿他吧?” “你在侮辱你曾经的领主,他的儿女正在你面前,如果你是个奴隶,我会立刻割了你的舌头。” “我不是奴隶,你也没那个本事割下我的舌头。”利摩日子爵畅快道,他对眼前的少女更加轻视了,“你的父亲至少有本事把对手打下马,但你呢,你能提起枪、拉动弓吗,你能像个骑士一样带兵打仗吗?清醒些吧,你可没有资格履行阿基坦公爵的全部权利,趁着你还年轻,你应该找个丈夫,或许你身边这些骑士都是你的丈夫” 他忽然感到危险迫近,周围响起惊呼声,他察觉到手背剧痛,而后低下头,看到那里已经被利箭贯穿。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到人群中被华丽仪仗保卫和簇拥的女公爵正微仰着头,安静美丽如一尊圣像,她身边是一位身材修长的骑士,全身披甲,只露出一点红色的头发,士兵们在为他欢呼,可他清晰地记得,他刚刚并没有拿着弓。 第48章 继承人“我在替你安排一个合适的借口…… 她的弩手比携带攻城器械的部队来得更早。 临时征召的农夫并没有战斗力,而利摩日子爵能召集的骑 士数目并不多,消除了这部分威胁,他就只能坐以待毙,女公爵不用耗费多少兵力就能轻易攻下城堡。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投降一条路,他很快接受了这个安排,有时候面对领主的大兵压境,他的身段可以适当灵活一些,他的父亲面对理查一世便是如此。因此宣布投降并面见女公爵时,他态度非常诚恳地同意缴纳赋税并交出战死者的盔甲和马匹,他以后总可以通过劫掠女公爵的领地抢回损失。 “我接受你的投降。”女公爵说,她非常漂亮,甚至看上去还有些柔弱,在利摩日子爵心里,他仍然认为这场胜利不过是侥幸,面对眼前这个甚至称得上是年幼的女孩,他心里确实无甚敬畏,她敢于行军也不过是因为有着她父亲旧部的支持和吕西尼昂家族默许,下一次她不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是以他认为他给出的条件已经可以喂饱女公爵的胃口,他根本没想到她还想要更多,“除此之外呢?你的粮食和武器,你的堡垒,以及唆使你忤逆你领主命令的人,我相信我忠诚的臣下不会无缘无故反对我。” 利摩日子爵脸色微变。 他听出了玛蒂尔达的意思,她仍然在强调他的不忠,并且暗示他可以通过推卸责任来回避他自己身上的攻讦,这个要求不过分,在她取得胜利后,她可以对失败者提出这样的要求,可谁是那个唆使他的人呢? “他已经死了。”思忖片刻后,他决定将这个罪责推到死人身上,并且在城墙上女公爵的弩/手确实射杀了一些骑士,“您忘了吗,殿下,您的弓箭手杀了他们,您已经亲自惩戒了他们。” “很好。”玛蒂尔达点点头,她侧过脸,注视着利摩日子爵,一字一句道,“那么就请您辨认诱使您不顾忠诚誓言违抗领主命令的叛徒,亲自将他们剥掉衣服吊在城墙上,以示您绝不二犯的态度?”她微微低下头,“我在替你安排一个合适的借口,这是我身为领主的仁慈,还是说,你觉得这样的仁慈是不必要的?我可以用其他手段执行我的意志吗?” 她的眼睛很美,颜色如海水般湛蓝,同时平静如镜面,但利摩日子爵此时忽然察觉出一丝与面对她父亲时相似的恐惧,理查一世可以轻易攻下任何一座抵挡在他面前的堡垒,如果他的女儿愿意,她现在也可以洗劫他的城堡,如果他的回应不能让她满意的话。 “我记错了,殿下。”他颓然道,“没有人唆使我,是我因为贪婪和傲慢忤逆了您的命令,我愿意接受您的任何惩戒,我恳请您允许我安葬这些因为而死的骑士。” “我愿意宽恕你,以此交换你的顺服和忠诚。”玛蒂尔达说,她伸出她的手,示意利摩日子爵亲吻,她的手背冰凉,言语也是如此,“但如果你还胆敢做出抗命之举,等待你的就不是仁慈,而是铁笼。” 接受了利摩日子爵的投降后,玛蒂尔达便动身回到普瓦捷,她最信任的几个人已经在等待她,虽然已经听闻了胜利的消息,但在真正看到玛蒂尔达平安归来后,琼才彻底松了口气,但她仍对玛蒂尔达的处置有些微的意见:“这样的方式太仁慈,玛蒂尔达。”她说,“利摩日子爵一向反复无常,他一次又一次背叛你父亲。” “如果可以,我也想将他处死或囚禁,但只有真正的罪人值得这样的惩罚。”玛蒂尔达回答道,“他尚未犯下不可原谅的过错,如果我的报复过度,那被诟病的人会成为我。” “这是正确的做法。”威廉马歇尔道,作为女继承人,玛蒂尔达天然就要承担更多的恶毒遥远,在她还没有真正获得权力时,她真正的敌人是约翰,她表现得越仁慈温和,她相对于约翰的优势就越大,只要英格兰人意识到他们还有另一个选择,“但殿下,就在两天前,英格兰传来消息,您的叔叔的王后生下了一个儿子,他给他起名为亨利。”他观察着玛蒂尔达的表情,小心翼翼道,“他在威斯敏斯特宣布他将是英格兰国王亨利三世。” , 约翰国王已四十一岁,在这个年代已经称得上高龄,而直到现在他才有了第一个合法的孩子,还是一个儿子。 布列塔尼的埃莉诺身着绿色缀银饰的长裙,冷眼站在观礼的人群中,为了庆祝他第一个儿子的出生,他在威斯敏斯特教堂为亨利王子举办了盛大的洗礼,英格兰境内的贵族和主教都被邀请过来参加这场典礼,她也不例外。 她今年二十三岁,少女时还稍显稚嫩的美貌此刻已经全然盛放,即便是在同样以美貌闻名且盛装打扮的伊莎贝拉王后面前,她的光彩也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胜之。在与那些她或熟识或陌生的贵族们相遇时,她能察觉到他们眼中的惊艳和惋惜,他们在惋惜什么? 她不是主角,不是这场洗礼的主角,也不是安茹家族的主角,她可以出现在典礼上却只能作为一个象征着国王“宽厚”的存在,就像约翰王虽然愿意保障她的物质生活,却只愿意给她提供“得体却不惹眼”的服饰一样。 她已经被囚禁了五年之久,这五年间她几乎听不到外界的消息,除了从她的骑士口中——当年随同她一起被俘虏的二十五名骑士仍然保持着对她的忠诚,他们会告诉她一些外界的消息,譬如亚瑟和母亲的死讯,诺曼底的沦陷,祖母去世,以及她的堂妹继任阿基坦公爵的消息。 想到那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女孩,她仍然禁不住自己内心深处那深深的羡慕和嫉妒:她是国王的女儿,她是公爵的女儿,她没有弟弟和妹妹去分享父亲的财产和宠爱,她能继承祖母的遗产,而不论她昔日的处境多么困窘,至少她的母亲和姑姑始终陪在她身边。 因为她的父亲是理查一世,是被人深深爱戴和怀念的骑士国王,她才可以享受如此之多的优容,而他是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选择陪在她身边想起那个人,她心中又浮现出一层混杂着不甘与恼怒的酸楚,她克制着这样的情感,想要将之抛之脑后,但她忽然听到了另一个声音:“阿基坦的使节已经抵达教堂。”约翰王的亲信之一,刚刚被他强行任命为坎特伯雷大主教的格雷的约翰忽然上前禀报道,“他带来了玛蒂尔达公主的贺礼,我们应该欢迎他。” 阿基坦!小埃莉诺心中一跳,下意识看向门边,众人目光汇集之处,一个和国王一样有着金红头发和湛蓝眼睛的年轻人正和他的随从侯在门边,他英俊得令华丽的教堂也黯然失色。“菲利普。”约翰认出了他,他显然心情相当不错,他主动来到菲利普面前,和他互致和平之吻,“是玛蒂尔达派你来的吗?她也很高兴英格兰王位拥有了继承人吗?” 理查国王的女儿和杰弗里公爵的女儿哪个都比你和你的儿子继承权优先!小埃莉诺攥紧了手,一眨不眨地盯着菲利普,他们的目光确实短暂交汇,但很快,他便重新看向约翰,“她祝贺了王子的出生,她很高兴她的叔叔能够拥有子嗣。”他顿了顿,提高了音量,确保他的话能被教堂中每一个人听到,“同时表示,作为昂古莱姆伯爵的继承人,亨利王子应当向他的封君宣誓效忠,如果亨利王子不能及时前来,那伊莎贝拉王后代王子前往效忠也是个很好的安排。” 第49章 自由“我要自由,菲利普,我也是女继…… 在理查一世去世后,英格兰的王位继承其实一直处于含混不清的状态。 他的弟弟、侄儿和女儿,每个人都有宣称自己是第一继承人的资格,这场纷争最后以亚瑟的死和玛蒂尔达的屈服画上休止符,阿基坦的埃莉诺将安茹家族的遗产分成两部分,英格兰的王位给约翰,阿基坦的爵位给玛蒂尔达,同时通过迫使玛蒂尔达放弃缔结婚约的权利将继承权锁定在约翰及其后代身上。 这个安排兼顾了双方的利益,某种意义上也符合腓力 二世的期望,在腓力二世看来,在他还没有彻底消化诺曼底的土地、在此巩固统治时,他不应该涉足南方,毕竟法国南方领主大多实力强劲,且十分反感北方人,如果阿基坦的统治者是一个年轻的女孩,那他始终有着通过婚姻再次得到阿基坦领地的能力。 基于这个原因,他默许了玛蒂尔达在阿基坦的统治,也没有一再强调另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在腓力二世陷入谋杀嫌疑时,阿基坦的埃莉诺曾经宣称过的阿基坦的独立,可哪怕法兰克和阿基坦的封建关系存在模糊和争议,玛蒂尔达作为阿基坦公爵也并没有在法律上对英格兰国王具有效忠的义务,但伊莎贝拉王后和亨利王子则不然,如果她是英格兰王位的继承人(如过去四年一般),或者这两个身份最终兼于一人,那这样的争议会自然消弭,但如果不是呢? “我想我亲爱的侄女忘了一件事。”约翰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威严,这几年的国王生涯毕竟还是让他意识到了适度的克制相当必要,他缺乏国王的威仪,“我的儿子不仅是昂古莱姆的继承人,同时还是英格兰的继承人,国王的儿子理当继承王位。” “布洛涅的威廉也是国王的儿子。”菲利普回答道,他的声音足够令教堂中的任何人听得一清二楚,“但我想,没有人觉得亨利二世陛下不应该坐上国王的位置。” 这是另一桩往事。 在英格兰国王亨利一世去世后,他的女儿玛蒂尔达皇后和外甥斯蒂芬曾为王位归属打了二十年的内战,最终的结果是玛蒂尔达皇后承认斯蒂芬为合法国王,但斯蒂芬需将王位传给玛蒂尔达皇后的儿子,即英格兰国王亨利二世,哪怕此时斯蒂芬尚有一个存活的儿子布洛涅的威廉。 尽管情况不完全相似,但不论是约翰还是英格兰的诸侯都不能否认亨利二世的地位,安茹家族今天存在的一切潜在隐患都是因为他们同为亨利二世的子孙。约翰后知后觉意识到埃莉诺当年的遗产分配其实存在一个陷阱或隐患,她让玛蒂尔达承认他的地位,忠诚于他,让他决断她的婚姻,却并没有强调玛蒂尔达的继承权是否高于他的子嗣,在他还没有儿子时,他不介意让侄女作为潜在的继承人,但他现在有了儿子。 他心下酸楚,不知这是否是母亲在临终前就已经预料到的事情,并且她的另一个安排,玛蒂尔达的婚姻自由权也不是那么绝对,如果他死在玛蒂尔达青年时期,他的儿子又是否还享有对玛蒂尔达的监护权呢?答案毋庸置疑。 “她想干什么?”意识到这一点后,约翰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他瞪着菲利普,心虚、恐惧和其他种种复杂情绪交叠在一起,他越来越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了,“她想抢夺我的王位吗?她想做篡夺者吗?她忘了她在我母亲去世前曾经答应过她什么吗?” “她只是在强调自己的合法权利,她本就是您的继承人。” “她的一切权利都是基于我的仁慈!”约翰愤怒道,国王生涯让他学会了克制情绪,但程度显然有限,他此刻已然全不顾及所谓的风度、仪态和威严了,“我善待她,让她继承阿基坦,我财政再困难时也没有忘记给她支付年金,我,我如对待我的亲生女儿般疼爱她,但她回报给我什么?还有你,菲利普,哪怕玛蒂尔达忘记了她对我的忠诚,你难道不该提醒她?” 他是忘了他曾经把他的侄女连同姐姐和嫂子一起赶到边境做了三年的农妇!小埃莉诺心中冷笑,她瞥了一眼王后和王子,不动声色地上前几步,这时候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动作,直到她来到约翰身后,跪在他脚下:“不要生气了,亲爱的叔叔。”她开口,她确保她的姿态谦恭温柔又可怜,“他是您的侄儿,您总不会伤害您的侄儿吧?” 他确实曾经杀害过自己的侄儿! 有一瞬间,约翰感到周围凝视着自己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冰冷和不善,他浑身颤抖,他突然想起小埃莉诺同时还是亚瑟的亲姐姐,在英格兰有关他谋杀侄儿的攻讦不那么剧烈,但并不代表他的封臣们没有听过这个传闻:“你什么意思?”他低下头,瞪着小埃莉诺,“你想替你弟弟伸冤吗?” “这个亚瑟有什么关系?”小埃莉诺说,她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亚瑟,亚瑟不是病逝的吗,他已经安息在故乡,我一直为他的灵魂祈祷” “公主殿下也如此。”菲利普忽然道,他越过约翰看着小埃莉诺,而小埃莉诺同样挑衅地看着他,他不易察觉地叹息一声,转而对约翰道,“正如埃莉诺王后生前的嘱托,我们应当团结,过去四年,玛蒂尔达公主一直实践着对埃莉诺王后的承诺,她替您安抚阿基坦的封臣,让您能专心在英格兰进行统治,您将来收复诺曼底时,公主殿下也一定会全力相助。” “这是她应该做的。”约翰总算缓过一口气,他现在已经无心他儿子的洗礼,只想赶快找个借口摆脱这一切,菲利普又道,“此外,我还希望您能允许我向埃莉诺小姐赠送礼物。”他看向小埃莉诺,“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 , 赠送礼物是一回事,见面是另一回事。 为了证明小埃莉诺生活优渥、身体康健,约翰允许一些男爵定期拜访她,但这样的拜访必然是受控的、不会对约翰造成威胁的,因此小埃莉诺身边还有三位贴身侍女,她们都是伊莎贝拉王后从昂古莱姆带来的家臣之女,英格兰本地的男爵会回避不必要的争执,但如果是阿基坦公爵的随从则不然。 洗礼结束后,小埃莉诺便被“护送”回到住处,阿基坦的随从将侍女们巧妙地隔离开,不多时,菲利普也将他的礼物,一条蓝宝石项链带了过来。金雀花家族大部分成员都有着宝石般的深蓝眼睛,而她的眼睛是最美的一双,小埃莉诺把玩着那条项链,将其放在自己胸前比划:“很漂亮的项链。”她说,“是我们的堂妹的礼物吗?” “是我的礼物。” “那拜访我呢,也是你自愿的吗?” “是玛蒂尔达的安排。”菲利普顿了顿,“但不管玛蒂尔达有没有安排我这个任务,我都会来见你的。” 他们陷入沉默,好一会儿,埃莉诺忽然笑道:“谢谢,菲利普,原来你还记得我,我不能被人遗忘。” “你不应该用亚瑟提醒你的存在,这是约翰国王最不愿面对的一桩罪行。” “那我还有其他机会吗?”小埃莉诺忽然道,她抬起头,搁下项链,盯着菲利普的眼睛,那眼神中充满了愤懑不甘,“如果我一直被困在塔楼里,我会被所有人遗忘,英格兰有更优先的继承人,布列塔尼也被我的妹妹霸占,我能依靠的只有他们对我因亚瑟而生的同情,我必须强调这一点。” “但控制你自由的是约翰国王,愤怒会让他失去理智,对你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他还能伤害我什么?”小埃莉诺不屑道,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直视着菲利普,“还是说,你害怕他的愤怒也对着理查国王的女儿?” 菲利普不语,而小埃莉诺轻轻冷笑,冷声道:“也对,谁让她是国王的女儿,因为她父亲,她得到了所有人的偏爱和庇护,才可以享受着珍贵的自由,这些我都没有,我只能抓紧我身边的一切机会。”她忽然握住菲利普的手,“我要自由,菲利普,我也是女继承人,我本该和她一样自由。” “玛蒂尔达的自由不是别人施舍给她的,是她自己争取的。” “你怎么知道我就没有争取过我的自由呢?”小埃莉诺反问,她微微屏息,而后似乎下 定决心道,她忽然抓住菲利普的手,“我身边还有忠诚于我的人,我可以逃出我的居住地,但我不能逃到峡海对岸。” 但如果她想要自由,她必须逃到峡海对岸。“你要我帮你。”菲利普很快反应过来,他摇了摇头,他试图收回手,“我不能帮你,埃莉诺,这是对约翰国王宣战。” “你还是在担心我们的堂妹,她不想承认我们堂弟的地位,所以希望暂时稳住我们的叔叔,只要我们的叔叔还想要阿基坦人帮助他收回诺曼底,他就不敢对她动手,他得好声好气地稳住她,哪怕他清楚她的野心也不敢得罪她,你们迟早要向他宣战,为什么不让这一天早些到来呢?”小埃莉诺道,她的眼神更加渴望,“帮帮我,菲利普,我可以帮你们,我不会和她作对的,即便你不帮我,我也不会停止反抗,你总不想看到我被扔进暗无天日的秘牢活活饿死吧?” 约翰做得出这样的事,他们都不能高估约翰的底线。“如果你能逃出伦敦,我会接应你。”良久以后,菲利普才道,“但如果计划失败,你要一口咬定你是被你的骑士绑架,这是他们的自发行为,并且,为了证明我和玛蒂尔达在这件事中全无嫌疑,在发生意外时,我会亲自杀死你的骑士并将你送回来。” “什么是意外?”小埃莉诺问,在菲利普别过头,回避她目光时,她意识到了他的顾虑,她忽然又笑了笑,隐隐含着讽刺和悲哀,“原来你也不信任我啊。” 第50章 忠诚“为了王国的稳定和家族的利益,…… 伊莎贝拉王后将怀里的儿子交给侍女,深吸一口气,而后朝约翰的房间走去,她知道她又要面对一场硬仗了。 在约翰告诉她他要迎娶她作为王后时,她起初欣然接受,毕竟她确实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保护者,正如亨利二世保护阿基坦的埃莉诺一样,但成为王后后,她无时无刻不后悔着这个选择,约翰根本没有保护她的能力,他也没有停止寻花问柳,而那些骑士和教士热衷于将他的昏庸无能都归罪于她,哪怕是在她生下儿子以后。 她做错了什么,难道和她结婚前约翰王广受爱戴吗,难道他在战场上丢盔弃甲是因她的缘故吗?她要忍受英格兰湿冷的天气,她要忍受时常拖欠的年金,她甚至一度需要借住于约翰的情妇家中,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她的孩子会成为国王,尽管这顶王冠需要她现在去安抚和争取。 她要安抚盛怒中的约翰,劝他去对付他的侄子侄女,哪怕她的儿子被破坏了洗礼,她也不能感到委屈。这是个苦差事,抛开待遇,约翰也不算个好丈夫,曾经还算英俊的相貌已经因为酒精和年龄变得松弛浮肿,她越来越没有耐心敷衍他了。 “亲爱的。”她最终还是按捺住自己内心的不甘,对约翰露出温柔的笑容,他正在喝酒,看到她,约翰像是看到了什么救星般,扔掉酒瓶就扑到她怀中,“你来了,伊莎贝拉,只有你爱我,只有你相信我” “我永远爱你。”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柔情似水,但她真的受够了像母亲一样安抚这个大自己二十岁的男人,“你走后,我主持了亨利的洗礼,坎特伯雷大主教亲自为他施洗。” “哦,对,亨利的洗礼还没有结束。”约翰这才想起来他在儿子的洗礼还没有结束时就中途离场,他有了短暂的愧疚,但很快将一切抛之脑后,他想起了另一件事,“坎特伯雷大主教,托马斯贝克特,休伯特沃尔特,格雷的约翰他已经是大主教了,他是为数不多忠于我的人,不对,那些教士想要雷金纳德院长当选,如果他们再闹事,我还得教训他们,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才是真正的国王” “那些烦人的教士根本不重要!”伊莎贝拉王后有些恼怒道,她深吸口气,继续道,“在英格兰,您的意志应该凌驾在所有人之上,我们的儿子理当继承王位,他不应该在洗礼时被公开挑衅,我听说玛蒂尔达公主已经率军围攻利摩日,胁迫利摩日子爵奉她为主,她现在又试图让我和亨利向她效忠” “可我能怎么办?”约翰说,他又露出茫然无措的神色,伊莎贝拉王后一阵窝火,为什么他的暴躁和愤怒总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我承认她是阿基坦公爵,阿基坦人认可她超过认可我,她,她还是理查的女儿,她身边有那么多理查的支持者” “那就杀了他们,用刀剑,用毒药,很多方法都可以让她悄无声息地死去,死人是无法戴上王冠的。”伊莎贝拉王后说,她紧紧盯着约翰,试图从他脸上看到一瞬的疯狂和冲动,约翰仰起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忽然尖啸道,“不!我不能!上帝会惩罚我,上帝已经惩罚我足够多了!父亲,母亲,理查,他们都不原谅我,他们都不肯再爱我了!玛蒂尔达,玛蒂尔达什么都不知道,她会帮我的,我得想办法让她帮我” 她的帮助需要代价,你打算给出什么代价,我的领地吗?伊莎贝拉王后心下恼火,再一次,她后悔接受约翰的求婚,如果留在昂古莱姆,她说不定也可以组建一支自己的军队保护领地,像玛蒂尔达公主做的一样,正当她在犹豫是继续温柔劝说,还是索性发怒刺激时,有人忽然推开了他们的房门:“陛下,布列塔尼人试图挟持埃莉诺小姐出逃,但玛蒂尔达公主派来的使者拦住了他们。” , 他们都死了。 当约翰赶到城郊时,他看到了十几具横倒在地上的尸体,他认出他们都是米雷博之战中同布列塔尼姐弟二人一同被俘的骑士,从伤口看应当死于弩/弓,而重重护卫中,他看到了菲利普和小埃莉诺,菲利普还算平静,他背着弓,想来那些弩/箭便是出于他之手,小埃莉诺则面色惨白,如果不是菲利普扶着她她几乎不能站立,她一直紧盯着另一个方向,那里是三名同样来自布列塔尼的骑士,他们正被他为数不多的信任名单之一,雇佣兵首领布兰丁的手下控制,他们受了伤,但还活着。 “怎么回事?”在确认小埃莉诺还处在他的控制下后,他转而看向菲利普,菲利普面色平静,像是早就准备好一般,“我发现了布列塔尼人挟持了埃莉诺,因此立刻阻止了他们逃往海边,事出紧急,我射杀了一部分人,所幸您的侄女平安无事。” “我们先发现了叛徒的踪迹,而后阿基坦人才赶来。”布兰丁忽然说,“我不确定我们谁先看到了这些叛徒。” “不重要,你们都是功臣。”约翰想当然地认为他们只是为了争夺功劳,他现在更关心另一件事,“埃莉诺。”他叫侄女的名字,“你是被挟持的吗?” “是的,叔叔,我在睡梦中被叫醒,醒后发现他们杀害了我的侍女,将我裹挟在此。”小埃莉诺的目光有些空洞,“我,我” 接下来的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她被吓坏了,陛下,您现在不应该继续刺激她了。”菲利普替她解围道,但约翰显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他继续追问道,“也就是说,你知道这些人是叛徒了,那叛徒应该接受怎样的惩罚?” “死亡,亲爱的叔叔,我恳请您立刻处死他们。” “痛快的死亡太便宜他们了!”约翰说,他这时候终于感到一丝掌控他人命运的快意了,“他们应该被锁入地牢活活饿死,或者啃食对方的血肉试图苟活,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等待他们的死讯即可。” 小埃莉诺的脸色更加苍白,她死死抓住菲利普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要刺入肉中,菲利普没有吭声,他再次看向约翰:“这太残忍了,陛下,这会损害您的名誉。” “我只在乎叛徒的下场!”约翰冷笑道,他旋即审视菲利普,“你在给叛徒求情吗?你也是叛徒的一员吗?还是说是玛蒂尔达授予了你忤逆我的权利呢?” “这是 合理的惩罚,陛下。“赶在菲利普开口之前,小埃莉诺反而重新恢复了理智,她收回目光,不再看着她的骑士,俨然一尊高贵的圣像,“在英格兰,没有人能够忤逆您的权威,我很庆幸背叛者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那就好,埃莉诺,我相信你是一个忠诚的侄女。”约翰总算松了口气,他示意随从将小埃莉诺重新带回她的住处,她没有回头,“她比她的弟弟安分。”看着小埃莉诺的背影,约翰忽然感叹道,他看向菲利普,审视着他,“那玛蒂尔达呢,菲利普,你觉得玛蒂尔达也忠诚于我吗?她也会贪心不属于她的东西吗?” “忠于家族和捍卫自己的合法权利并不矛盾。”菲利普说,赶在约翰动怒前,他立刻补充,“公主殿下一直为她的继承权苦恼,她不愿放弃她与生俱来的、来自于理查国王的权利,但也不想同她的叔叔反目成仇,事实上,她刚刚写信过来提出了另一个解决问题的措施。”他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将手中的信亲自呈送给约翰,“为了王国的稳定和家族的利益,她愿意与亨利王子结婚,在将来和他共同统治,只要陛下能够向圣座请到一封赦免令。” 第51章 主教他们只需等待英诺森三世的反应,…… 通过婚姻解决继承争议是常见的手段。 玛蒂尔达的继承权一直是约翰的心病,诚然,他可以一直不允许玛蒂尔达结婚,这样她的身份将仅限于替他稳固阿基坦统治的女公爵,等她去世之后,阿基坦的领地会自然而然由他的子孙继承,但想法很美好,实际执行起来又是另一回事,毕竟玛蒂尔达随时可能在阿基坦结婚并生下孩子,即便这不是她本人的意愿,但万一是被他人(尤其是腓力二世)胁迫和绑架呢? 他不能完全规避这种可能,况且一直限制玛蒂尔达的婚姻也可能招人非议,但如果是让她和亨利结婚则不然,她比亨利大十四岁,这个年龄差距还不至于到生不出孩子的地步,他的父母,祖父母,亨利六世和康斯坦丝皇后,爱丽丝和她的丈夫,这都是被上帝祝福的案例,有了圣座的允许一切都不是问题。 他拆开了信,每看一行,他的嘴角就情不自禁多勾起一度:她的言辞是那么地优美而诚恳,态度又是那么地恭敬而谦卑,尤其刚刚还有小埃莉诺出逃未遂的对比,和杰弗里的孩子比起来,理查的一双儿女是多么地忠诚和善解人意,他即便身在天堂也会庇佑他。 “这是玛蒂尔达的真实意愿吗?”放下信后,他不忘再问道,毕竟在亨利的洗礼上菲利普可没有这么客气,菲利普露出一个微笑,轻声道,“是的,审慎的思考后,她认为这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法,因为她女人的身份,阿基坦诸侯对她多有不敬,利摩日子爵便是例子,若非您英格兰国王的威严和坚定的支持,只怕还有更多的诸侯会以下犯上,但如果亨利王子是她的丈夫,这一切问题都不复存在,他本就是昂古莱姆伯爵,如果他们结合,家族在英格兰和阿基坦的统治都将不可动摇。” “她当然需要亨利帮助她统治!”约翰畅快道,他现在已经全然接受了这个安排,甚至暗自懊恼如此绝妙的主意他怎么没有早点想到,“告诉玛蒂尔达,我接受她的建议,我非常高兴她如此识大体,在我心里,她一直如我的亲生女儿一般,我很高兴成为她真正的父亲。” “公主殿下也如此期望。”菲利普说,他不忘再提醒,“但您需要向圣座请命,公主和亨利王子是堂亲,需要教皇的赦免才能成婚,否则即便他们举行了婚礼,婚姻也可能被撤销,这件事只能您亲自去做。”他加重了音,“毕竟,您才是国王。” “当然!”约翰想当然道,甚至于菲利普的话再次取悦了他,他是英格兰国王,他所有的家人都需要忠诚他,他也应当去安排和庇护他们每一个人,像父亲一样,像理查一样,“我会让伊莎贝拉前往普瓦捷,以昂古莱姆女伯爵的身份替亨利效忠,如果圣座的赦免令来的快一些,在普瓦捷,他们就可以正式订婚了。” “是的。”菲利普说,“所以陛下请快些给圣座写信,否则如果法兰克国王知道这件事,他也许会试图破坏。” 都不是也许会试图破坏,是一定会试图破坏,他太了解腓力二世了。“不用管他。”约翰有些不耐烦道,“圣座会答应我的,我有权利决定我儿子和侄女的婚姻,他也不想看着腓力通过玛蒂尔达掌控阿基坦乃至英格兰。” “是的。”菲利普应了一声,他没有再多说。 腓力二世一直没有为他的儿子路易王太子安排婚约,谁都知道他是在打玛蒂尔达的主意,但这意味着腓力二世在欧洲西部将再无敌手,到时候他会不会如昔日的萨利安皇帝(1)和霍亨斯陶芬皇帝一样全然不将教皇放在眼里,不得而知,这是约翰的自信,英诺森三世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所以腓力二世虽然有此打算,但也从未宣之于口,毕竟路易王太子也才二十岁,只要能够娶到安茹王室继承权最靠前的女继承人,他就是单身到四十岁也值得,时间还很长,说不定腓力二世真的能等到他想要的机会,但约翰忘了一点,英诺森三世不想看着玛蒂尔达和路易王太子联姻,却也不代表他会轻易同意玛蒂尔达和亨利的婚约,让约翰在英格兰王位上高枕无忧。 如果约翰和教皇英诺森三世关系友好,那英诺森三世自然不介意替他扫清障碍,甚至一开始他就会提出这个建议,但问题在于约翰最近刚好和英诺森三世闹得不太愉快:在理查一世的亲信,前任坎特伯雷大主教休伯特沃尔特去世后,坎特伯雷大主教之位就一直空缺,鉴于这个主教之位的特殊意义,历任英格兰国王都倾向于让自己的亲信的担任此职(并且这个亲信千万不要是托马斯贝克特),但英格兰的主教叙任权并不完全掌握在国王手中,要想把如此崇高的神职授予给自己的亲信,国王是绕不开教会的。 在此之前,围绕坎特伯雷大主教的任命,约翰和坎特伯雷大教堂的修士们就争执许久,他希望将自己的亲信格雷的约翰扶上主教之位,他是为数不多他能确信完全忠于他之人,但坎特伯雷大教堂的修士们并不情愿,他们想要将一位名叫雷金纳德的修道院院长扶上主教之位,正逢亨利王子出生,急于给儿子安排洗礼的约翰直接恐吓了教士们,强迫他们接受格雷的约翰,得知这个消息后,英诺森三世的反应可想而知。 “他会愤怒,进而试图插手此事,如果我们的叔叔同时还向他提出了另一个要求,他一定会借此要挟,到时候,他向叔叔索要的价码就不止是一个主教之位了。”来到伦敦之前,在玛蒂尔达的小宫廷中,她曾经如此分析英诺森三世的反应,现在主教事件和约翰请求赦免令的事已经一前一后快马加鞭地传往罗马,他们只需等待英诺森三世的反应,这位年富力强的教皇最擅长的就是在君主最脆弱的时候抓住他们的软肋,再狠命出击——熟悉吗,在夺取安茹家族的大陆领地时,腓力二世也是这样做的。 , 某些时候,约翰是个行动力非常强的人,比如为了嘉奖他忠诚的侄女,他几乎是立刻将他的妻子送去前往阿基坦海岸的船,督促她快些向比她小六岁的女公爵宣誓效忠,伊莎贝拉王后曾经提出抗议,但约翰不以为然:“你有什么不满足的,我们是为了亨利,你难道不想亨利在王位上高枕无忧吗?” 她当然希望,但英格兰国王原本就该是亨利,阿基坦的继承人也是亨利。王后到访的消息传到普瓦捷时,玛蒂尔达正在练习剑术,她的力量不够,身高也不够高,因此不能挥动她父亲留下的沉重巨剑,但她将每一个挑招都把握得异常精 准,威廉马歇尔能看到她眼里挥之不去的坚毅和狠辣,直到放下剑后,她擦干了头发,这时候她看着才像一个安静的少女:“罗马呢?”她在关心另一件事,“圣座知道坎特伯雷大主教的事了吗?” “他为此震怒,但他没有支持坎特伯雷大教堂的修士们,他任命一位枢机主教担任此职。” “他是英格兰人吗?” “不是(2)。” 英诺森三世确实为此愤怒,并做出了他的回应,而他的方式比他们此前设想的还要激烈,他要借这个机会证明不仅约翰作为英格兰国王无权对宗教事务指手画脚,英格兰教会也必须受到罗马教廷的管控。“那位枢机主教是谁?”她又问。 “斯蒂芬兰顿,他是爱尔兰人,据说他举止十分虔诚,很会写赞美诗,还曾经针对教廷的问题提出过许多意见,圣座非常欣赏他。” “如果他要前往英格兰赴任,那他会穿过阿基坦,等他到普瓦捷时我会招待他。”玛蒂尔达显然对斯蒂芬兰顿有一些兴趣,尽管这样的兴趣并不多,她盯着怀里的剑,锁紧眉头,忽然又问道,“你认为圣座虔诚吗?” “这毫无疑问,他是天主的使者,基督教世界最虔诚敬神的人。” “所以他有资格裁决皇帝和国王,像我的叔叔,还有腓力二世,可圣座的权力包括越过英格兰国王和英格兰教会的意志派一个爱尔兰人担任英格兰最重要的主教职位吗?他的裁决是出于绝对的公正,还是利益的需要呢,如果收到这个命令的人是我,我也需要诚惶诚恐地接受吗?”她锁着眉头,似乎正陷入困惑中,并认真地思考着,还没等威廉马歇尔想好怎样回答,她已经将这个话题揭过,“也罢,我连国王的意志都不能违逆,又怎能质疑圣座的意志,而在另一些人眼里,我也是他们所不能违逆意志之人。”她顿了顿,从架子上取下自己绣着三头狮子的斗篷,“准备好欢迎仪式,伯爵,我要去接受伊莎贝拉女伯爵的效忠了。” 第52章 国王“毕竟,我可不是国王。”…… 伊莎贝拉王后站在殿堂前,深深吸了口气。 她必须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包括身体的不适,她生完孩子才三个月,约翰就急哄哄把她打发过来代替她的儿子向玛蒂尔达女公爵宣誓效忠,“我要嘉奖我忠诚的亲人”。 呵,忠诚,如果玛蒂尔达公主真的足够识大体,她就不会在亨利的洗礼上再次宣称她的继承权,乃至搬出斯蒂芬国王和玛蒂尔达皇后的旧事要挟,她事后提出婚约不过是给约翰一颗甜枣哄着他罢了! 她劝告过,哭闹过,但约翰还是一意孤行,他警告她不要任性,到底谁才是那个任性地挥霍权力的人?不论她心中的怒火如何沸腾,在来到玛蒂尔达公主面前时,她仍然昂首挺胸,直视着她的双眼:“好久不见,公主。”她对她说,“作为英格兰公主,你应该向您的王后表达尊敬。” “这里是普瓦捷,不是威斯敏斯特。”那个十四岁的女孩静静地说,她神色平静,眼眸明澈,伊莎贝拉王后忽然又涌起不甘,同样是女继承人,她十四岁时在做什么,那时约翰正在诺曼底丢盔弃甲,连带着她也常常担惊受怕,名为王后和女伯爵却与丧家之犬无异,“在这里,你是我的封臣,你应当和你的继承人一起向我效忠。” 她的继承人,亨利,这个时候,伊莎贝拉王后才想起了另一件事,约翰急着要她来向玛蒂尔达示好的目的:“亨利会成为你的丈夫。”她盯着玛蒂尔达,“你应当依靠他进行统治,而非要求他的臣服,对他的母亲,你也应该保持恭敬,这是妻子与女儿的职责。” “等到婚约成立,我会和亨利一起分享权力,但很长一段时间,是亨利需要依靠我,不止是亨利,还有你,以及我亲爱的叔叔。” “我们确实需要你。”这个时候,伊莎贝拉王后的声音才不情不愿地低昂下去,约翰需要阿基坦这个稳固的后方帮助他收回诺曼底,亨利需要玛蒂尔达的继承权弥补他血统上的瑕疵,她也需要玛蒂尔达这个封君维系她在昂古莱姆的地位,尽管在她常年身处英格兰的情况下昂古莱姆的家臣对她能保持多少的忠诚委实可疑。 她不再试图试探和挑衅,而是循规蹈矩地向玛蒂尔达行礼宣誓效忠,仪式接受后,玛蒂尔达走了下来,与她互致和平之吻,她们身材相仿,因此玛蒂尔达只需要微微侧过头:“你很久没有回到家乡了吧?”耳鬓厮磨的一瞬间,玛蒂尔达忽然道,“等待圣座的赦免令还需要一段时间,身为英格兰王后,你回到昂古莱姆的机会并不多,或许你应该借这个机会巡游一下自己的领地。”伊莎贝拉王后下意识看向她,竟然莫名从她眼里看到一丝善意,尽管这丝善意也是一瞬而逝,“作为昂古莱姆女伯爵,你应该适当地强调你的身份,英格兰王后的身份能给你带来靠山和继承人,但并不是昂古莱姆人认同的身份。” , 针对坎特伯雷大主教的任命问题,约翰本以为已经尘埃落定,在写信要求英诺森三世的特赦令时,他完全没有想过英诺森三世竟然会借此大做文章,并且直接在罗马任命了一个丹麦人为大主教。 想起亨利二世因任命托马斯贝克特为坎德伯雷大主教而引发的一系列惨痛经历,约翰不禁暴跳如雷,他向罗马发去了怒气冲天的书信,发誓赌咒要捍卫自己的王权,并威胁要禁止任何人从他的港口前往教廷,英诺森三世对此置之不理,他甚至还拿约翰请求的另一件事说事,“或许你的王位并没有那么名正言顺”。 此言无疑戳中了约翰的心病,尤其是在他得知腓力二世又试图和他开启婚姻谈判后,愤怒之下,他将坎特伯雷的所有僧侣驱逐出境,宣布斯蒂芬兰顿为王室的敌人,并将坎特伯雷教区的财产据为已有,面对这样的示威,英诺森三世也做出了回应:1208年3月23日,他对整个英格兰颁布了圣事禁绝令。 这种惩罚是无限期的,只要约翰没有屈服,这样的禁令就可能一直持续下去,从1208年春季开始,英格兰陷入沉默,所有的教会圣事都勒令停止,只有告解、临终涂油礼和婴儿洗礼还被允许。除此之外,教堂大门紧闭,教士们闲坐无事,婚礼在门廊上举行,死者被随意埋葬在城墙和壕沟中,没有神父主持葬礼。 起初的震怒后,约翰回过神来,反过来将其当做一个敛财的机会,忠于王室的官吏以国王的名义没收教会的财产,将教会名下的地产全部充公,两周后,他开始允许教士们买回自己的财产,但条件非常苛刻,希望自己的土地和财产免受王室直接干预的教士们不得不将自己收入的很大一部分奉献给国王,将他们口袋里的最后一个铜板都压榨殆尽,其中最有创造性的策略莫过于扣押教士们的家眷(往往身份不太合法),并向他们勒索赎金。 对英诺森三世而言,他向约翰颁布禁令是为了彰显他教皇的权威,但现在约翰不仅没有向教皇屈服的迹象,甚至还挺享受这个借机敛财的过程,英诺森三世自然绝不愿承认这样的失败,因此继禁绝圣事令后,他又对约翰处以绝罚,同时暗示约翰的敌人们(尤其是腓力二世)可以借机推翻他。 比起需要渡海远征的英格兰,腓力二世对阿基坦的兴趣更大,但阿基坦并不受绝罚令的影响,甚至有许多在英格兰遭受迫害的主教和商人逃亡在此寻求庇护,玛蒂尔达收留了他们(顺便笑纳了他们的感谢金),同时象征性地给英格兰写了一封信,劝说约翰早些向教皇屈服以便她与亨利王子的婚约落实,约翰在尝够甜头前不会收手,但她需要维持一个表面上的忠诚态度。 安置这些英格兰人是一个复杂的工程,毕竟他们在阿基坦是格格不入的外来者,又习惯了在英格兰高高在上的日子,思来想去,玛蒂尔达将这些人安置在了她的葡萄酒庄,毕竟这些人多少具备识字和经商的经验,正好可以帮上她的忙,除此之外,因为 约翰中断了英格兰港口和罗马的航路,斯蒂芬兰顿只能滞留在法国境内,为了表示对教皇的恭敬和服从,玛蒂尔达对这位客人盛情招待,只是在言语上回避对他的坎特伯雷大主教之位发表意见,“这与阿基坦公爵并无干系”。 斯蒂芬兰顿是丹麦人,在青年时前往巴黎接受教育,中间曾经前往过坎特伯雷大教堂拜谒托马斯贝克特的圣灵,这也是英诺森三世选择任命他为新任坎特伯雷大主教的原因。“我本以为您是一位不了解英格兰的主教。”在听斯蒂芬兰顿向流亡的英格兰教士解读教义时,玛蒂尔达忽然说,“但现在看来,圣座选择您是一个英明的决定,您无异于一个英格兰人。” “事实上,我的家人生活在林肯郡,某种意义上,我也可以被视为英格兰人。”斯蒂芬兰顿回答道,他的法语相当娴熟流利,因此和玛蒂尔达在交流上并无障碍,他转而问玛蒂尔达,“那么,殿下,您认为您是一个英格兰人吗?您了解英格兰吗?” “和这些流亡而来的大多数人相比,我确实不算英格兰人。”玛蒂尔达说,“我几乎没有踏上英格兰的土地,那都是我还是个婴儿时的事,可我是英格兰的玛蒂尔达,我的父亲是英格兰国王,这一点不会改变。” “您的父亲是一位伟大的国王,但他并不是英格兰的国王,至少对英格兰人来说,他不能算个好国王,虽然英格兰人并不这样认为,他们崇慕理查国王带给他们的光荣和自由,也愿意忍受他对金钱的贪婪,贪婪最终摧毁了他。” “你不应该在女儿面前指责父亲。”玛蒂尔达的声音冷了几分,“我想许多君主的贪婪和好战远甚于我父亲,他们并没有遭到惩罚。” “天主只是尚未降下他的审判之剑罢了。”斯蒂芬兰顿道,他旋即又问,“那么,殿下,容我冒昧地问您一个问题,您认为国王是如何诞生的呢?” “继承,老国王摘下王冠,新国王则接过。” “老国王的王冠又是如何得来的呢?” “圣座的谕令,亦或者婚姻和战争,譬如征服者威廉,亚历山大二世向他授予王旗,他在黑斯廷斯登陆,最后所有人都承认了他的冠冕。”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他是上帝选择的国王,他最终也成为了国王。” “也就是说,您认为君主的诞生是上帝的意志。那么,在《何西阿书》中,上帝为何对国王的诞生愤怒呢?” “上帝不满恶王。” “恶王亦是王,上帝最终仍在愤怒中认可了恶王,但这样的愤怒并非出自上帝的本意,若民众足够虔诚,上帝会赐予王国一位贤明的君主,反之则会降下恶王作为惩戒,正如今天的英格兰一般,而圣座的责任则是督促英格兰人尽快从迷茫中觉醒,认识到恶王的罪恶,当他们重获上帝的认可,上帝自然会回应他们的祈祷,赐予他们贤明的新王。” “新王的诞生意味着老王被废黜,亦或是死亡,如果我叔叔得知了您的话,他必然陷入愤怒和惊惧,我不想惹怒他。” “愤怒本就意味着罪恶,上帝会惩戒他,正如惩戒一切傲慢者一样。”斯蒂芬兰顿道,提及此,他脸色忽然浮现出一种激动的神采,他侃侃而谈道,“王冠来源于血统,但同样来源于信仰,只要服务上帝,他便有资格成为国王,在上帝面前,国王与其他人一样都是平等的,他们都蒙受恩宠也可能遭受惩罚,他可以四处征伐,若他能够给予征服之地以及他自己的王国和平,他的行为可以被视为是执行正义,但若盗匪横行肆虐,便不能被认为是在施行正义。他终将为罪恶付出代价。” “一个良善的国王约束自身,并以自己的智慧与正义统治他人,而是否正义往往决定着民众对国王的服从权,假如国王所颁法令为正义范畴,民众则自当服从,否则便会招致极刑,这亦是上帝所赋予国王的权利,英明的国王懂得执行这样的权利。”他从激动的情绪中短暂平复,重新看着眼前的少女,她聚精会神地听着,直到此刻,她脸上都还停留着专注的神采,他忽然心中一动,“公主,您渴望了解如何成为一个英明的国王吗?” 英明的国王,像父亲一样英明的国王,或者比父亲还要英明的国王“和我说这些做什么,主教,对一个十四岁的女孩而言,这样的内容太晦涩了。”她忽然笑道,斯蒂芬兰顿看到她湛蓝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笼罩了一层无形的阴霾,“毕竟,我可不是国王。” 第53章 爱尔兰(上)“已经下定决心的事情,…… 在绝罚令的威慑下,约翰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加为所欲为地从教士手中搜刮财富,也许有一天他会寻求与教皇和解,但在此之前他一定要确保他腰包里有足够的金币,某种意义上,英诺森三世的绝罚令于他而言算得上是“因祸得福”,自登基以来,他的经济状况从没有这么好过,他现在甚至巴不得腓力二世能够响应英诺森三世的呼吁主动进攻他。 腓力二世按兵不动,没关系,他在威尔士,苏格兰和爱尔兰还有敌人,那群曾蒙受他恩典却日益骄横的贵族,他们据有财富,却时常以各种理由拖欠应当向国王缴纳的税费,他曾经对他们无可奈何,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有钱,他可以雇佣精锐的军队,在和腓力二世重新开战前,他决定先牛刀小试,而他很快将目标对准了他曾经的心腹,布雷乌泽的威廉。 布雷乌泽的威廉是一位出身古老诺曼世家的贵族,与王室的联系可以上溯到诺曼征服时期,在理查一世时期,布雷乌泽的威廉也是一位王室近臣,他参与了他围攻巴黎的战争,在理查一世去世后也对约翰忠心不改,诺曼底沦陷后,他又成为约翰在处理威尔士事务的重臣,约翰授予他利默里克的土地,鼓励他开疆拓土,但同时也要求他每年向他缴纳巨额赋税。 布雷乌泽的威廉在三年前开始以各种理由推脱缴税,因而欠下王室巨额债务,这引发了约翰的不满,毕竟布雷乌泽的威廉在萨里郡、赫特福德郡和德文郡都有地产,还拥有两座利润丰厚的修道院,在绝罚令下,布雷乌泽理论上完全具备偿还国王债务的能力,因此1208年3月,约翰开始勒令布雷乌泽的威廉偿还全部债务并要求交出他的小儿子作为人质。 此举激起了布雷乌泽的威廉的妻子的极力反抗,在与王室信使的争吵中,她失声提及了约翰所最不愿回忆的往事:“国王不会善待人质,他卑劣地谋害了自己的侄子,现在又要谋杀我的儿子……原本对这个侄子应当以礼相待才对!”而这个行为彻底激怒了约翰,他剥夺了布雷乌泽家族的财富、职位和地产,走投无路之下,布雷乌泽一家选择流亡爱尔兰。 和阿基坦一样,爱尔兰并不受绝罚令的影响,因此许多在英格兰受到迫害又无力远渡自阿基坦的人也会选择就近逃往爱尔兰,在玛蒂尔达的授意下,威廉马歇尔身在爱尔兰的妻子,统治伦斯特地区的克莱尔的伊莎贝拉以女领主的身份接纳了以布雷乌泽一家为代表的流亡者。 克莱尔的伊莎贝拉的外祖父曾是爱尔兰地区伦斯特王国的国王,他因国内叛乱被推翻,不得不求助英格兰,而时任彭布罗克伯爵克莱尔的理查欣然赴约,在都柏林击败了叛军,并迎娶了伦斯特的爱娃公主以继承伦斯特王国,由于他英年早逝,他的 女儿伊莎贝拉被托付给英格兰国王监护,理查一世甫一登基便将伊莎贝拉许配于威廉马歇尔,威廉马歇尔因此得以继承岳父的爵位成为第三代彭布罗克伯爵。 在布雷乌泽家族挑衅了约翰的权威后,约翰必不会善罢甘休,但鉴于出面庇护他们的是效忠于玛蒂尔达的威廉马歇尔夫妇,约翰毕竟还是会顾及玛蒂尔达情绪,不会立刻宣布她是叛徒同党,赶在约翰兴师问罪之前,玛蒂尔达率先写信,信中的言辞仍然一如既往地谦卑,她首先斥责了布雷乌泽家族拖欠税款和散步谣言的罪行,其次提及英格兰现在面临的逃亡者问题。 “他们不止前往爱尔兰,他们也来到普瓦捷,碍于圣座的谕令,我不得不接纳他们,可这给我的财政带来了庞大的压力,只是我深知我亲爱的叔叔亦深受财政危机困扰,因此没有向您请求支持。”其实约翰现在的财政状况并不差,在玛蒂尔达如此陈述时,他心里还浮现出一层对侄女(兼未来儿媳)的心疼,甚至觉得玛蒂尔达如果真的财政困难,他倒也不介意适当慷慨解囊,“如果我公然驱逐他们,我可能也会受到绝罚令的波及,腓力二世不会放过机会,而我们还没有做好对他复仇的准备与其放任这些背叛者逍遥法外,不若令他们发挥价值,我会亲自前往伦斯特劝说伊莎贝拉夫人交出背叛者,借着这个机会,您应当在爱尔兰扩张权威,成为名副其实的爱尔兰国王。” 爱尔兰由多个小型王国组成,共奉一个至高国王为主,亨利二世曾经将约翰推举为爱尔兰至高国王,但他只在名义上对爱尔兰具有统治权。事实上,征服爱尔兰本也是约翰的计划之一,他只是在纠结是先去修理爱尔兰的逃亡者,还是先对付苏格兰和威尔士。得知玛蒂尔达愿意帮忙,他自然乐意至极,毕竟他的亲信多为绝罚令波及,玛蒂尔达是为数不多的既能得到他信任又不受绝罚令影响,同时还有意愿帮助他的人,但同时玛蒂尔达提出了另一个要求:“想要将数量众多的逃亡者送往爱尔兰,我需要船只,以及开放港口的准许,除此之外,我还需要征调士兵的权利,没有战争是可以不依靠军队胜利的。” 这是诺曼君主开疆扩土的必要步骤,授予敢于开拓边境的领主一定的自主权,优势是君主不需要费心便可以征服土地,缺点在于领主可能变得强大且不易控,布雷乌泽家族便是例子,但约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侄女毕竟还是自己家族的一员,哪怕她和亨利王子的婚姻得不到教皇认可,她也可以一直不婚,这样她的领地和财富最终仍会被亨利继承。 基于种种原因,约翰同意了她的请求,提供了船只和通关许可,对玛蒂尔达的决定,她的亲近者多有不解,认为她即便想要为自己增加声望,也不必跑到爱尔兰那么远的地方,琼甚至建议她应该直接趁着约翰被绝罚的机会夺取王位,毕竟英诺森三世有很大概率会支持她,对此,玛蒂尔达盯着她的弓,静静道:“我并不是想征服爱尔兰,我只是想上战场,王冠要在战场上取得。” “您上过战场。”威廉马歇尔提醒道,“在米雷博,在利摩日,您都曾经上过战场,您最终也取得了胜利。” “那不是真正的战争。”玛蒂尔达摇摇头,“我所取得的胜利是依靠他人的力量,或者一些小小的伎俩,我没有像父亲一样与敌人拼杀,以武力收获真正的认可,在我去打关系王冠的战役前,我要先学会如何打仗,如果我在面对叔叔或者腓力二世的战役中失败了,我将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我承担不了这样的代价,像亚瑟一样。” 像亚瑟一样,他没有经过战争的磨炼便贸然加入了争夺王位的战争,而上帝没有给予他足够的好运,他失败了,他连性命都失去了。“你已经下定决心了。”菲利普说,他将玛蒂尔达的长弓和箭袋递给她,“已经下定决心的事情,就放心大胆地去做吧,国王做出决定,国王也承担代价。” 1208年夏季,约翰王仍然没有停止对布雷乌泽一家的迫害,他的侄女以调解之名前往爱尔兰,但更多的人认为约翰王不过是想要借助侄女的特殊身份行迫害和征服之实,他需要一场胜利证明他并没有被天主抛弃,而就在玛蒂尔达的船队浩浩荡荡前往爱尔兰时,约翰收到另一个令他暴跳如雷的消息:趁着关口开放的功夫,原本滞留在普瓦捷的斯蒂芬兰顿乔装打扮混入英格兰境内,并来到坎特伯雷大教堂就任大主教。 第54章 爱尔兰(下)“以国王的名义,你们必…… “三十九年前,我的父亲从这个港口来到爱尔兰,他替我外祖父夺回王位,又屈膝效忠于亨利二世国王,在我还是个小女孩时,伦斯特由亨利国王的官员治理,从海峡对岸逃亡而来的英格兰人也大多聚集在这里,我已经安排他们在城堡中等候,还有伦斯特的贵族们,他们欢迎公主的到来,渴望您能为他们主持正义。”她顿了顿,放低了声音,“他们都不满意约翰国王。” 在爱尔兰登陆后,威廉马歇尔的妻子,克莱尔的伊莎贝拉对他们说,她是一个身材高挑、面容美丽的女子,兼具诺曼人与爱尔兰人的特征,和玛蒂尔达的许多女性亲属一样,她也是一位生性刚强的女性,由于威廉马歇尔常年追随玛蒂尔达逗留普瓦捷,她常常需要自己亲自披甲上阵捍卫领地,这一点她比许多男性领主都做得好。 “我会去接见他们。”玛蒂尔达说,她看向克莱尔的伊莎贝拉身后的弓箭手们,“您雇佣了许多弓箭手。” “对,威尔士人擅长长弓,我父亲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有一个外号‘强弩’。”克莱尔的伊莎贝拉露出一个微笑,她半带挑衅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他们都说我的丈夫是英格兰和法兰克最负盛名的骑士,大多数武器的比拼中都难逢敌手,但他不擅长用弓。” “我可以练习一下威尔士长弓。”玛蒂尔达道,不过比起进一步精进她的弓箭射术,她更在意这些威尔士的弓箭手能不能被她整编进军队,在她的战争中发挥作用,“我叔叔派来爱尔兰的治安官是谁?他希望能够拜访我,但我对他一无所知。” “梅勒菲茨罗伊,他的父亲是亨利一世国王的私生子,母亲则是一位以美貌闻名的威尔士公主,因为他的血统和声望,很少有人能在爱尔兰令他忌惮和畏惧,他们回避与他冲突。” 英格兰向爱尔兰施加影响大多依靠国王亲信的诺曼贵族,但很少有王室成员会踏足这片他们眼里的蛮荒之地,哪怕是名义上的爱尔兰国王约翰也只是在1185年短暂来到这里,是以梅勒菲茨罗伊确实可以以王室成员自居,以他超人一等的血统地位压制其他诺曼贵族,但他的“王室血统”在玛蒂尔达这个真正的王室公主面前无疑相形见绌,因此在玛蒂尔达到来后,他立刻求见公主,希望能够得到公主的支持。 是先见梅勒菲茨罗伊,还是先见不满梅勒菲茨罗伊的爱尔兰贵族,这表明了玛蒂尔达对爱尔兰内部纷争的态度,英格兰的流亡者倒是可以稍稍靠后,虽然他们才是她名义上的主要目的。从克莱尔的伊莎贝拉的角度,她当然希望玛蒂尔达能够旗帜鲜明地对梅勒菲茨罗伊表露出敌视,从而彻底取代他的地位,但她并没有立刻得到想要的答复。 “我要先去打猎。”顶着克莱尔的伊莎贝拉期待的目光,玛蒂尔达却做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复,她抬起头,仰望着爱尔兰的阴云,“我总要先知道爱尔兰人如何生活。” , 从法国南方远渡而来的英格兰公主没有立刻接见亟待她召见的贵族和教士,而是以身体不适为由在伦斯特的宫殿休息,她从法国带来的骑士严格把守着宫门,谢绝任何人的关心和探访。 而在城堡外,宣称自己“身体不适”的公主已经改换了爱尔兰服饰,绿色橡树纹的裙子将她的脸孔衬托得更加娇美精致:“走吧,菲利普。”她对她的哥哥说,察觉到菲利普的犹疑,她提着裙子,大惑不解道,“有什么问题吗?” “你看着不像一个爱尔兰女孩。”菲利普说,他斟酌着语气,“也不像诺曼人,他们很容易猜出你是一个外来者,他们不会对你实话实说。” 玛蒂尔达在长相上更肖似阿基坦的埃莉诺,嘴唇和下颌则有着典型的伊比利亚特征,一眼就看得出是个外来者,菲利普倒是更像一个诺曼贵族,他那头耀眼的红发就是明 证。“那就是你来打探这里的情况,你是一个前来爱尔兰闯荡的诺曼贵族,你的妻子来自阿基坦南方,她有些像西班牙人也不奇怪。”玛蒂尔达不以为意道,她没有关注菲利普的表情,“我必须亲眼去看,克莱尔的伊莎贝拉也好,彭布罗克伯爵也好,他们忠诚我,可这和他们有自己的私心并不冲突,所以我必须亲自去查探爱尔兰的情况,了解他们的诉求,像我父亲一样,他就亲自去查探敌情,敌人所有的动向都瞒不过他眼睛。” “理查国王最终也尝到了轻率任性之苦,如果那时候他穿着盔甲,或者身边还有其他护卫的骑士,也许他不会是那样的结局。”菲利普静静道,但他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劝说玛蒂尔达,而是拿出一条白色的头巾,包裹住玛蒂尔达的头发。 虽然没有带随从,但他们有着盔甲、马匹和武器,说他们是前来闯荡的小贵族或者有产骑士还是很可信的。“爱尔兰没有那么糟。”骑马穿过森林和农田时,玛蒂尔达忽然说,“这个土地肥沃,草场丰美,就连空气也清新芬芳,和英格兰相比,这里更适合农民耕种,为什么有关爱尔兰的传言总是充斥着愚昧和野蛮呢?” “这个确实不像阿基坦一样有着繁荣的文化和甘美的酒水,今天的天气还好,所以你可以欣赏这里的美丽风景,但也许就在我们骑马到海边之后,你会遇到狂风暴雨,亦或者被云雾遮蔽视线,英格兰的天气也是如此。” “在诺曼人到来之前,英格兰也是如此,那里战火不断,劫匪横行,征服者威廉曾不被欢迎,但时间证明他带给了英格兰和平和繁荣,时至今日我们仍以他的血统为傲。”她情不自禁地重复着,“若他能够给予征服之地以及他自己的王国和平,他的行为可以被视为是执行正义。” “是的,所以教皇阿德里安四世将爱尔兰授予你的祖父,他希望亨利二世国王能给爱尔兰带来公平与正义。” “他也是你的祖父,菲利普,你不用总是回避这样称呼他。”玛蒂尔达顿了顿,认真道,“菲利普,你是我的哥哥,比起那些我根本没有见过面的表亲和亨利这样的存在,你才是我真正的兄弟。” 菲利普没有直接回答她,他眺望着远方的海岸,不知在想些什么,也就是这个时候,他们看到海边有几个孩子,个子很瘦小,衣衫褴褛,且双手肮脏,他们正挖着什么东西。“他们在干什么?”玛蒂尔达疑惑地问,他们将马系在树边,穿过沙滩来到那几个孩子身边,“这是牡蛎。”其中一个孩子怯怯地答道,他用的是诺曼法语,虽然只会简单的语句,但足够让玛蒂尔达和菲利普听懂,“你们想要牡蛎吗,我们可以给你们。” 他们立刻将一块布递上来,那里放着许多新鲜的牡蛎,还沾着沙,显然是刚刚从沙滩中挖出来的,看到他们恐惧的眼神,玛蒂尔达觉得他们可能误会了什么,她从随身的钱袋里拿出一枚金币:“给你们,我不会抢你们的东西。” 她肉眼可见地看到他们开心起来,他们用她听不懂的语言激动地交谈着什么,最后还是刚刚那个和她交谈的孩子磕磕绊绊地用法语开口,请他们到家中去。“家?”玛蒂尔达问,那个孩子点点头,指向不远处的一个角落,“对,家在那里。” 那是一个靠海的村庄,占地不大,房屋也很破旧,哪怕是在被迫寄居盖亚尔城堡附近的村落时,她也从没有见过如此贫困的人,她几乎想象不出他们会怎样生活。“打渔,砍柴,孩子们也会去海边挖一些牡蛎和海螺,有英格兰的商人会来收购。”渔村中年龄最大、地位最高的人对她说,他的手非常苍老,布满厚茧,他正忐忑地把玩着手中那枚金币,诚惶诚恐如抚摸着真十字架,“感谢您的慷慨,小姐,我们有钱支付税金了。” “税金?”玛蒂尔达一愣,她旋即追问,“你们的生活已经如此艰难,但竟然还要缴纳税金吗?” “我们有多余的收入,自然应该缴纳税金,征税官很快就来了。”老人露出一个疲惫的笑,玛蒂尔达心中没有来由地一痛,她忽然意识到她也经常派遣征税官,他们给她钱,但她并不知道这些钱是从什么人手中交上来的,“我们要给爱尔兰人交税,要给英格兰人交税,要给教会交税,要给长官和国王交税国王,我数不清有几个国王,每多一个国王,我们就要多付一份钱,我们本来没有这么穷困的。” “爱尔兰马上就只会有一个国王。”玛蒂尔达低声说,如果她对她的骑士们发下这句宣言,他们会慷慨激昂,但落在这个渔村老人耳中他只是麻木地摇了摇头,他显然不认为爱尔兰上层的权力变动对他的生活会有什么影响,有也只会变得更坏。 “他们来了。”他们的对话被一个少年人打断,玛蒂尔达忽然发现她在渔村里只见到老人、妇女和孩童,年轻人都到哪里去了?老人急忙离开了房子,玛蒂尔达和菲利普对视一眼,她用披风裹住身体,站在门边静静观察:“奉首席政法官之名,我们来收缴税款,你们准备好钱了吗?” “准备好了。”老人诚惶诚恐道,他将那枚金币毕恭毕敬地呈送上去,在破败的渔村和衣衫褴褛的村民中,那枚崭新的金币简直是熠熠生辉,他显然认为这能令征税官满意。接过金币后,征税官并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掂量着那枚金币的分量久久不语,玛蒂尔达明显能够感到氛围的凝滞,好一会儿,她才听征税官道,“这是哪里来的金币?不会是你们偷窃的吧?” “没有,绝对没有。”老人冷汗涔涔,“是一个诺曼商人,他买了我们的牡蛎。” “他得买多少牡蛎?”征税官嗤笑,他这时候才心满意足地将金币收回自己的钱袋,“好的,我就当这枚金币是那位商人格外慷慨大方,或者你们确实捞捕到了足够的牡蛎,如果你们被发现偷盗和抢劫,你们会被砍手或剥皮,你们的土地税已经缴清,不过,你们的王室租金呢?” “什么王室税?” “以约翰国王的名义,他所辖的领地都是国王的财产,你们在国王的领地上捕捞,难道不应该向国王缴纳租金吗,何况玛蒂尔达公主近日刚刚来到伦斯特,为了欢迎公主殿下,你们也应该表露一下你们的忠诚,让高贵的公主在爱尔兰感受到与她身份匹配的欢迎那是什么?” 他的余光瞥向房外的一棵树,登时两眼放光,那里系着两匹高大的马,不论是毛色还是神采都难得一见,在这个破旧的渔村里,这两匹漂亮的马显得格格不入。“你们还说你们不是贼!说,这是哪里来的马?”他大叫道。 “是,是”老人语无伦次,他不知道应不应该把玛蒂尔达和菲利普的行踪说出来,只能埋着头拼命想着该如何解释,征税官冷笑一声,在渔村众人中环视一圈,最后看中一个还算清秀的少女,“既然说不出来历,那这两匹马理当被王室收回,还有这个女人,她还没有结婚吧,她的初夜权归我,我可以不追究你们偷盗的罪行。” 所有人脸色齐变,征税官的手下已经盯上了那个恐惧的少女,而先前那个将牡蛎卖给玛蒂尔达的孩子已经尖叫着挡到少女面前:“别碰我姐姐!”他尖叫道,“她没结婚,你们也没有资格夺走她的贞洁!” “管她是你姐姐还是母亲!”征税官不耐烦道,而玛蒂尔达终于坐不住了,“住手!”她高声道,“那是我的马,他们没有偷盗。” 听到她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和她身旁的菲利普身上,那两匹马在破旧的渔村中分外显目,而眼 前的青年和少女光彩耀目的美貌又远胜过他们的服饰和马匹,他们是谁?“你们是诺曼人?”征税官收敛起刚刚的傲慢,开始盘算这对男女的身份和身价,暗想他是否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玛蒂尔达没有说话,而是看向菲利普,菲利普于是用他们事先捏造的身份自我介绍道,“我是埃夫勒子爵的儿子,她是我的妻子。” 埃夫勒是诺曼底地区的一处重镇,虽然诺曼底已经失陷,但大量忠于安茹王室的诺曼贵族流亡到了英格兰,况且由于南部的阿基坦还处在安茹王室的控制下,他有个来自法国南方的妻子也不奇怪。听到菲利普的自我介绍,征税官反而放下心来,一个诺曼底子爵的儿子,他没说他的其他头衔,想来应该是次子甚至是私生子,即便有些财富,但他在诺曼底的领地业已丧失,在爱尔兰,他和一个普通骑士也没有什么两样。 他又将目光看向玛蒂尔达,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在贵族中也足够光彩夺目的美人,一个子爵的儿子根本不配拥有她。“原来这两匹马属于你们。”他说,口气温和不少,但他却不动神色地朝他们靠近一步,“你们也是从英格兰来的吗?” “是的,我们随公主殿下的船而来。” “那你们不应该管爱尔兰的闲事,这片领地隶属于王室,难道公主殿下已经将这里赠予你们了吗?” “没有,但那枚金币已经足够缴纳税金,公主殿下也没有要求爱尔兰人要额外贡献税金欢迎她的到来。” “但国王申明过森林和海洋都属于他,拿不出钱,他们就要用别的值钱东西抵债,只是他们这里值钱的只有这个女人罢了。”征税官轻蔑道,他终于将充满色/欲和侵略性的目光对向玛蒂尔达,“还是说,作为一个善良、正义、慷慨的骑士,你打算让你的妻子替代这个渔民的女儿吗?” 他确信他能够激怒菲利普,而他果然拔剑对准他:“你还不知道你犯下了什么罪。”他冷冷道,而随着征税官而来的士兵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这是征税官的目的,一旦他向代表王室意志的征税官动手,那他就可以授权他的士兵逮捕他,正当他准备动手时,玛蒂尔达忽然大喝一声,“放下剑!”她抓着菲利普的手,隔着剑身的光彩对他道,“菲利普,放下你的剑,我命令你放下你的剑。” 菲利普的脸色仍然冰冷,但鉴于玛蒂尔达的要求,他还是一言不发地把剑收了回来,征税官有些遗憾,在盘算着还有没有别的理由可以扣押他们,但那个美丽的少女深吸一口气,走到了他面前,朝他行礼:“请原谅我丈夫的冒犯。”她说,她的个子不算很高,面容也精致娇美,当她俯身行礼时,她显得更加柔弱无依,这令征税官已不存在的良心也微妙地被刺痛一般,“针对渔民欠下的税金,我有其他值钱的东西可以抵债,希望您能够收下这份礼物,未来在爱尔兰,我们还需要仰仗您的帮助。” 她解开了她裙子的第一颗扣子,伸手向自己的后颈,摘下了她脖子上的一条项链,将其呈递给征税官,那是金线串联的红宝石项链,成色非常好,显而易见足够值钱。 税金是小事,重点在于这对从诺曼底流亡而来的小夫妻想要在爱尔兰打开门路,那这份贿赂就十分恰当了。“哎,这都是小事,我们充分理解您的丈夫因冲动和鲁莽导致的冒犯,我原谅他。”他接过那条项链,与玛蒂尔达手指接触时,他刻意多摸了一把,他随后含情脉脉地亲吻了一下那条还带着她体温的项链,“再见,夫人,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他们终于离开了,劫后余生的渔村众人立刻朝他们下跪,玛蒂尔达勉强笑着安慰了他们几句,但她也不想再待在这里了。“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们,或者说出我们的身份。”在牵马时,菲利普说,他盯着玛蒂尔达的手,“你怎么能让他碰你的手,带走你的项链,你大可不必这样。” “那是王室珠宝,他以武力胁迫我,逼迫我交出我的项链获取自由,那是他的战利品,也是罪证,要审判他和他背后的人,罪名自然越大越好。”玛蒂尔达说,盯着征税官远去的背影,她忽然深吸一口气,带着一丝惶然道,“如果我不是英格兰的公主和阿基坦的女公爵,如果不是你在我身边保护我,我也会被抢走,对吗?” 菲利普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抱住她,安抚着她不断发抖的肩胛,玛蒂尔达盯着征税官离去的方向,一遍遍默念着那个名字,梅勒菲茨罗伊,爱尔兰的首席政法官,他们奉梅勒菲茨罗伊之命而来,“以国王的名义,你们必须偿还债务,否则你们的归宿就是绞索。” 第55章 冒险“没有一场战争是不需要冒险的,…… 亨利一世有二十二个孩子,四个婚生子,十八个私生子,其中包括他的祖父。 亨利一世爱他所有的孩子,他尽力为他们安排荣耀且尊贵的人生,尤其是对他最后一个合法的孩子,玛蒂尔达皇后,他的偏爱最终给他的王国带来了二十年的战争。呵,英格兰的玛蒂尔达,亨利一世的女儿,亨利五世的妻子,亨利二世的母亲,她没有戴上王冠,但她的后代仍然统治着英格兰,并且一度拥有过远超祖辈的权势和土地。 可数十年过去,曾经耀眼的王冠业已黯淡,亨利二世在众叛亲离中凄惨死去,背叛他的儿子也死于非命,只是在爱尔兰,诺曼王室的血统仍然令人生畏,克莱尔的理查去世后,他就是英格兰国王在爱尔兰的代言人,寻常的诺曼贵族根本不能同他竞争。 约翰王不像他的父亲一样在意爱尔兰的法律和归附,他只需要钱,足够填满他贪婪欲壑的钱,只要他能给他足够的税收他根本不关心他在爱尔兰的所作所为,如果不是流亡者蜂拥涌到爱尔兰,也许这个名义上的爱尔兰国王根本不会关心爱尔兰的事务,他派自己的侄女过来就是证明。 他的侄女,理查一世的女儿,又一个玛蒂尔达,在理查一世去世时,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否认了公主继承王位的可能,毕竟上一次内战的记忆尚未远去,而这位同样名叫玛蒂尔达的公主远比与她同名的曾祖母柔弱,在得知公主来到爱尔兰后竟然因为水土不服一病不起后,梅勒菲茨罗伊更加坚信约翰王派她过来不过想向这些流亡者表明态度,到了爱尔兰,这个年轻的女孩只能寻求她的支持,威廉马歇尔夫妇倒是可能给他带来麻烦,但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得到约翰王的宠幸,只要哄住那个小女孩,或者拿她叔叔吓唬她,她就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他有意阻止克莱尔的理查留下的那些伦斯特贵族拜访公主,事实上,公主确实没有接受他们的拜访,但她收下了他的礼物,病愈之后,她也接受了他的拜访,在伦斯特的王宫接见他。 在克莱尔的理查到来后,这座昔日爱尔兰人的宫殿有了更多诺曼人的风格,在公主到来后,她带来的那些南方人占据了这里,而骑士和贵族簇拥之下,他看到宝座上坐着一个美丽的少女,她的头发闪烁着幽微的光泽,眼睛则如镜面般平静幽深,她的美丽甚过他曾经见过的每一个女人。 “阁下。”他听到公主开口,她的声音也很动听,像是南方的鸟鸣,而她出口的话也没有超过他对贵族少女的预想,“我收到了您的礼物。” 他的礼物被郑重其事地放在一个盒子里,所有人都能看到那条红宝石项链耀眼的光泽,他精神一振,立刻恭维道:“希望您能够喜欢这份礼物,这条项链和您的美貌十分般配。” “谢谢。”玛蒂尔达公主道,她露出了一个微笑,他心下一松,但旋即,公主的话令他如坠冰窟,“可我怎么记得,这条项链是我从普瓦捷带来的呢?” 他一愣,下意识看向那条项链,这才注意到编织的金线上缕刻着安茹家族的标志,这是王室珠宝。慌乱之下,他开始回忆这条项链的来历:“这是征税 官的进献,我不知道这条项链竟然是您的东西。“他这个时候还以为是那个胆大包天的征税官偷盗了公主的项链。 “看来您的下属并没有告诉您他是怎么得到这条项链的。”玛蒂尔达公主说,她走了下来,两个骑士一直在她身后保护他,他认出其中一个是他的潜在对手威廉马歇尔,另一个则以甲胄覆住面部,他只能看到一点红色的头发,和金雀花家族如出一辙,“让我来告诉你吧,我遇到了你的征税官,他挟持了我,逼我交出财物,他宣称这是奉您的命令,以国王的名义。”她抬起头,他近距离地看到了她美丽的蓝眼睛,此时此刻,她眼里终于有了一点笑容,“我想,我亲爱的叔叔一定不会下这样荒唐的命令,是你和你的征税官在法律之外索取国王和上帝都不曾允许的财富,过去数十年,你们习惯了这样的行为,只是这次不幸勒索到了我的头上,你对王室成员动手,你在叛国。” “叛国者的下场是什么?”她霍然回头。 “死刑,殿下,我恳求您秉公执法。”克莱尔的伊莎贝拉回答道,这个女人站在公主的宝座边,带着畅快的笑意看着他,像她的父亲,她的父亲在打压诺曼贵族时也从不含糊他又看向玛蒂尔达,这一刻,他在这个美丽非凡的少女身上感受到的恐惧超过他生平所见的任何一人,她是真的可以夺走他性命的所在,他情不自禁辩解,“你,你不能对我动手,我是国王的后代” “你不过是国王的私生子后代,我却是国王的亲生女儿,我继承了他的领地和荣耀,我也理所当然如他一般审判犯罪者。”玛蒂尔达公主说,她站在他三尺以外的地方,目光平静惊呼冷漠,“你的罪行并非冒犯了我,而是以诺曼王室的荣耀狐假虎威,却玷污我家族的荣耀和我先祖公正的英名,我非常遗憾,我要处死一个和我有着共同血脉的,但为了爱尔兰人,为了我祖父曾向教廷保证过的为爱尔兰带来的正义与光明的诺言,我必须这样做。” 她一声令下,她的骑士随后动手,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起的竟然是玛蒂尔达皇后——她因税负被伦敦市民驱逐,而她同名的后代居然处死了一个征税者。 , 梅勒菲茨罗伊在爱尔兰虽不得人心,却并非没有根基,除却那些依附于他勒索底层的征税官,他在伦斯特还有着不少地产,最著名的是石头城堡达纳马斯,这是一座坚固的堡垒,并且还有梅勒菲茨罗伊的军队坚守。“不彻底处置梅勒和他那些横行霸道的征税官,我不能在爱尔兰推行新的秩序,我必须立刻控制他们。”针对后续的行动,玛蒂尔达很快有了安排,“逮捕他们,然后公开审判他们,流亡者有不少人都能胜任征税官的工作。” “他们的流亡是被迫的,他们想要回到英格兰。” “在他们回到英格兰之前,我会要求他们培养爱尔兰人熟悉诺曼人的法律和语言,诺曼人只需要想着如何讨好国王,爱尔兰人则不然。”玛蒂尔达说,她站在王宫的露台上,微微闭着眼,爱尔兰的风吹过她的头发和额头,“要落实我祖父颁布的法律,我必须亲自审判不公的案件,这一切都需要一个稳固的环境,我需要拔除掉梅勒菲茨罗伊的军事堡垒,彭布罗克伯爵和菲利普会帮我。” “他们都是忠诚的骑士和出色的将领,他们会完成这个任务。”克莱尔的伊莎贝拉说道,她很满意现在的情况,年轻的公主比她想象得更加果断和勇敢,她相信她会在爱尔兰完成她父亲克莱尔的理查来不及完成的事了,这个时候,她们忽然听到一阵喧哗声,“发生了什么?”玛蒂尔达问,她看到一个士兵正急忙冲过来。 “有叛军,殿下。”那个士兵慌忙道,“他们打着梅勒菲茨罗伊的旗帜围攻王宫,想必是清楚您的大部分军队都被您的兄长和彭布罗克伯爵带走,王宫现在守卫空虚,我们应该坚守不出。” “不用担心,殿下。”短暂的惊愕后,克莱尔的伊莎贝拉也冷静下来,她反过来安慰道,“叛军的人数不会很多,您可以在地窖中躲避,您的哥哥离王宫并不远,传信过去,他很快会回来救您的。” “但他可能没有办法及时抓住征税官。”玛蒂尔达摇摇头,“不要传信给菲利普,王宫里还有长弓手,而叛军中骑士的数目并不多,召集他们,我要亲自打退他们。” “这很冒险,殿下,您可以回避这场战争,你还有兄弟,他可以保护你。” “没有一场战争是不需要冒险的,这令我热血沸腾,如果在面对几百人的叛军时我都不敢面对,我将来又如何面对数千乃至上万人?”玛蒂尔达说,她已经坚定了决心,她旋即问克莱尔的伊莎贝拉,“你也曾经直面梅勒菲茨罗伊的军队,两年前,他进攻你的领地,烧毁了纽克洛斯镇,你不得不亲自披甲上阵援救你,那个时候彭布罗克伯爵身在阿基坦,不能及时援救你,父亲、兄长和丈夫都不在身边,你怕过吗?” 克莱尔的伊莎贝拉一愣,曾经的回忆短暂从她脑海掠过,而后她低头看向玛蒂尔达的双眼,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当然,我没有怕过。” 第56章 正义“但我还会回来,因为我也是爱尔…… 王宫有防卫所用的城墙和地窖,但和坚固的诺曼式城堡相比,这样的防御可谓漏洞百出,并且守城需要的热油和巨石等也储量甚少,更为可怕的是,叛军带了攻城器械,他们有能力对并不坚固的城墙造成威胁,乃至于攻破它。 在战略物资方面,伦斯特王宫最富裕的存储便是弓箭,这是从克莱尔的理查时期开始的传统,他带来了大量擅长射箭的威尔士人,并且在此后一直注重培养征召兵的射术,这一传统也被他的女儿继承了下来。 “可靠的战略。”玛蒂尔达说,她想起她小时候,理查一世曾经抱着她去观看比武大会,尽管他并不热衷此道,但他告诉她和骑士传统盛行的法兰克相比,英格兰人的战斗技巧落后是客观事实,是以他才要资助英格兰举办本土的比武大会,威廉马歇尔说在理查一世去世时三十个英格兰骑士足以打败五十个法兰克骑士,而现在,这个传统也帮了她大忙,“把他们都召集起来,把所有的火油和石头也都收集起来,把它们从城墙上扔下去太可惜了,我们应该换一种利用方法。” 王宫的城墙很难抵挡攻城器械,她们都清楚这一点,但克莱尔的伊莎贝拉没想到玛蒂尔达会将弓箭手埋伏在更加脆弱、华而不实的塔楼上,这些塔楼本来只是做装饰和观赏所用,比稍低的城墙更加脆弱。“正因为这些塔楼没有意义,他们才不会想到要攻击这里。”玛蒂尔达说,她和克莱尔的伊莎贝拉都在钟楼上,她随后下了另一个匪夷所思的命令,打开宫门。 “一旦让他们进入王宫,我们怎么搜捕这些流寇?”克莱尔的伊莎贝拉不可置信道,而玛蒂尔达看着她,湛蓝的眼睛里情绪坚定,“我不会拿我们的性命开玩笑,而且,他们没有办法进入王宫内墙。” 虽然对公主的命令十分不解,但她的骑士还是执行了她的命令,而盘踞城外的叛军在短暂的犹豫后显然认为这是一个投降的信号,因此放心大胆地进入王宫,但在大部分军队进入后,城门轰然落下,与此同时,城墙上燃起火把,将内墙照得通明:“杀死他们!”头顶,玛蒂尔达高喝一声,她随后重重敲击身后的巨钟。 钟声是信号,通向王宫内部的通道已经被巨石堵死,而被叛军留在城外的攻城器械 也在第一时间被射出的火把焚烧,火光几乎将夜空照亮,接踵而至的漫天的箭雨,被围堵在内墙中的叛军根本不能抵抗,而城外的人终于注意到了城内的变故。“他们试图冲击城墙。”在城内的歼灭战已经可以宣告胜利时,她又收到另一个消息,“他们有援军,援军的人数比我们想象得多!” “有多少骑士?” “最多五十人,并且没有携带攻城器械。” “那就改变不了战局,阵型已经布置完成,他们不能对城墙造成威胁,那就只是靶子,我们去城墙上。”玛蒂尔达说,她拿起自己的弓,“他们来多少人,我们就杀多少人!” 没有攻城器械,即便是全副武装的诺曼骑士也奈何不了王宫的城墙,他们唯一可能构成的威胁是他们也有弓箭,并且和王宫内相比有着更大的移动空间,因此玛蒂尔达立刻下令在他们还没有结成阵型前就抛下铁丝网。“公主在哪里!”注意到城墙上的玛蒂尔达后,还能作战的叛军立刻看准了她,而玛蒂尔达蓄力多时的弓弦终于放开,她对准了叛军的旗帜。 旗帜是标志,是叛军集结和指挥的信号,破坏这一点,她可以对叛军各个击破,她身边有骑士拱卫,在这个前提下她可以任意出击。夜色越来越深,而后又渐渐浮出微明的光,她已经不记得这是她抽出的第几支箭、杀死的第几个人,在以前的练习和游猎中,她从没有如此快速地射箭,她感到她整个人都陷入一种燃烧着的热情中,因为这些想要攻打她,想要劫持乃至杀害她的人,他们都死在了她的箭下,他们背叛了她,但他们不可能再伤害她。 天明之时,战争终于宣告结束,剩余的叛军宣布投降,由于事先的布置,守军几乎没有伤亡,但几乎是以全胜的姿态击败了叛军,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终于给菲利普写了信,告诉他战争的经过并要求他在逮捕完征税官后再回来。 即便知道玛蒂尔达现在平安无事,但菲利普也不能不担忧她的状况,因此在征税官们还猝不及防时逮捕了他们后菲利普立刻快马加鞭孤身回到伦斯特王宫,这时离战争结束只过了一天。“没有事,菲利普。”玛蒂尔达说,她朝他伸出手,“你看,我知道怎么做一个战士了。” 她的手因连续不断地引弓搭射伤痕累累,乃至于血肉外翻,但她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相反,她正发自内心地微笑,在她父亲去世后,她从没有如此真心地笑过。 , 在企图冲击王宫之后,梅勒菲茨罗伊及其党羽的罪行已经彻底坐实,他的头颅被割下,在爱尔兰公开示众,被他欺压已久的平民争相将其当做靶子投掷着石块和秽物,而针对横行不法的征税官们,她也逐一按照亨利二世在爱尔兰颁布的法典进行审判,在阿基坦,她已经学会了怎么做一个法官。 来自英格兰的流亡者大多数具备一定文化素养,能够接替爱尔兰的工作,但要长久地统治这里,诺曼人与爱尔兰人必须达成一种平衡,在她刚因惩戒征税官和击败叛乱获得威望时,她正应该趁势推行新的秩序。“以后不要去海边挖牡蛎,和威廉主教学习文法和算数。”她对那个最先卖给她牡蛎的孩子说,他叫欧文,她记住他的名字了,“等你长大后,你要带给爱尔兰人正义。” “像您一样吗?”欧文问她,他已经放下了起初的胆怯,仰望着玛蒂尔达的眼睛道,“我们不会再交需要变卖财产的税,我的姐姐也不会受到侮辱,这就是‘正义’吗?” “对,未来一段时间,你们能够得到公正的对待,正义降临在你们的村落。” “这是因为您,您给我们带来了正义,像艾因女神一样。” “正义不能等待施舍,而要掌握力量,你现在拥有的就是掌握力量的机会,在我离开之后,你要学会用这样的力量去守护你们重新获得的‘正义’。” “您要离开了吗?” “对,因为我是英格兰的公主,我要回到英格兰拿回我的‘正义’。”玛蒂尔达用她刚刚学会的凯尔特语说,“但我还会回来,因为我也是爱尔兰的女王,我的足迹会踏过每个我所宣称和统治的地方。” 整个1208年,她都在爱尔兰进行巡游,重新整治亨利二世在1171年确立但并没有有效实施的策略,这个过程中她也顺便清剿了一部分不得人心的领主,将自己定位成一个带来公平和正义的征服者,她也没有忘记她承诺约翰的事,她将布雷乌泽家族成员留在伦斯特王宫中,给约翰回信称他们已经在监狱中,同时也解释了一下梅勒菲茨罗伊的事,痛斥他得到约翰信任却在爱尔兰为所欲为败坏约翰的名誉,并毕恭毕敬地将梅勒聚敛的财富献给约翰,对约翰来说,钱财确实能够堵住他的不满。 虽然玛蒂尔达在信件中一直宣称她是为约翰征服爱尔兰,同时将爱尔兰人自发称呼的“女王”翻译成“公主”,但她知道约翰或多或少会听到爱尔兰的风声,对此,她决定先按兵不动地观望,毕竟随着春天到来、海面平静,她完全可以直接渡海回到阿基坦,毕竟截止到目前约翰都还处于绝罚令中。 她在爱尔兰的行为事实上迎合了英诺森三世的心愿,如果她要从教廷手中得到王位的认可,她回到阿基坦后再去罗马向英诺森三世汇报爱尔兰事务就是一个合适的借口,说不定她还可以借机预防腓力二世趁火打劫,不过当约翰的信再次送来时,他的想法和计划却大大出乎她预料。 他没有谴责玛蒂尔达处置了征税官,也没有催促她立刻将布雷乌泽一家交给他处置,而是提到腓力二世终于响应了英诺森三世的要求,渡海入侵英格兰,以此换取英诺森三世同意他第二段婚姻无效并令他与默朗的阿格涅丝所生子女合法化,并将英格兰作为他幼子的封地,这意味着自诺曼底失陷后一度平息的英法战事将死灰复燃,而约翰也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他要夺回失陷的领地。 对约翰而言,这是毕其功于一役,如果是为了夺回诺曼底,那玛蒂尔达确实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向约翰发难,她不打算出卖家族利益得到一个破碎的王冠,问题在于约翰随后对她提出的要求:约翰说,他打算向教皇求和,向教皇缴纳罚金并放弃自行任命主教的权利,而英诺森三世的回报则是撤回对腓力二世的支持,同意玛蒂尔达和亨利王子的婚约,并暂时隐瞒这一消息从而配合约翰伏击腓力二世的军队。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盟友愿意加入支持者阵营,卡斯蒂利亚国王阿方索八世承诺派出海军封锁大西洋西岸,这能有效回避腓力二世的另一个盟友布列塔尼插手此事,但他也需要一点小小的报酬---为了收回诺曼底,他压上了他的全部资本,那么,为了安茹家族,玛蒂尔达是不是也应该适当忍让,比如将加斯科涅交给她的姑姑,并劝说她的舅舅和姨父别继续结盟和姑父对抗呢? 第57章 谋划“相反,我们应该释放她。”…… 对英诺森三世而言,约翰在过去一年中非但没有受到绝罚令的影响,反而借机大发横财,这无疑是对他教皇权威的莫大冒犯,毕竟某种意义上,绝罚可谓是教皇对抗世俗君主的最大武器,如果约翰能在绝罚令的威胁下坐稳王位,那如果他需要对抗比约翰更狡猾也更有才能的君主(比如腓力二世),那绝罚谕令也不再有作用。 为了从约翰这里捞回颜面,甚至于给予约翰额外的支持,那么约翰给予的让步显然不会是同意斯蒂芬兰顿担任坎特伯雷大主教那么简单,除了归还他在这一年间获得的收入,他还应该同意英格兰成为教廷属邦,如西西里的康斯坦丝女王在1198年做的那样。“这不仅仅是形式上的臣服,这意味着教廷可以直接在英格兰征收教会税,国王若想获得与从前同等的收入,他只能多倍地压榨农民和商人。”在讨论约翰的来信时,玛蒂尔达很快注意到约翰的计划里另一个重要的漏洞,“像西西里人一样,他们正在叛乱,据说他们甚至冲进了巴勒莫的王宫。” “不止是因为教会税的问题,在西西里,意大利人和德意志人各行其是,所以平民渴望他们的国王能够重掌大权。”菲利普说,他忽然想起来这位西西里国王还是神圣罗马皇帝腓特烈一世的孙子,他也叫腓 特烈,在理查一世还活着时,这个名字也曾在安茹王室被频繁提起,那时他还被视为玛蒂尔达可能的丈夫,但那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在亨利六世和理查一世相继去世后,这个曾经费尽心思达成的婚约已经被彻底遗忘了,玛蒂尔达和威廉马歇尔都没有想起这件事,他也没有再提,“但约翰国王既然向教廷提出了这一建议,那向教廷缴纳赋税就是不可避免的事,在收回诺曼底之前,教廷也不会催促英格兰立刻归还教产,他们其实乐于看到英格兰在大陆上对法兰克维持牵制。” “教皇不想看到一个过于强大的君主,不论是德意志皇帝,还是法兰克国王。”玛蒂尔达说,在夺取了诺曼底后,腓力二世一直采用种种手段加强对此地的控制,并以此为基地胁迫其他贵族顺服于他,正是因为对国王可能侵犯领地的顾忌,法兰克贵族们对十字军一直抱有犹豫,也不肯前往东方巩固第四次十字军的成果,位于希腊的罗马尼亚帝国,这也是英诺森三世不满腓力二世的原因之一,他需要给腓力二世一个教训,“如果收回了诺曼底,那约翰叔叔完全可以在不影响他财政状况的情况下缴纳罚款,至于教会税,他可以在之后继续想办法同教廷周旋,只要他给圣座的价码比法兰克国王高,他就永远是教廷的宠儿,但加斯科涅” 她顿住,而她的小会议也一同沉默,在阿基坦公国的领地内,加斯科涅是一块极其重要的领土,如果阿方索八世如愿得到加斯科涅,那他们不仅能控制此地利润丰厚的葡萄酒贸易,而且没有比利牛斯山的阻拦,卡斯蒂利亚人想要侵入阿基坦公国境内的领地也是畅通无阻,只要玛蒂尔达还在意她作为阿基坦女公爵的领地完整,那她就不可能答应如此无理的要求。 在离开阿基坦前,她也曾经担心过卡斯蒂利亚的入侵,因此她事先委托了她的两个重要盟友,纳瓦拉国王桑乔七世和图卢兹伯爵雷蒙德六世拱卫此地,并给予他们丰厚的报酬。在比利牛斯山附近的几个政治势力中,纳瓦拉和图卢兹同卡斯蒂利亚都有矛盾,阿方索八世一直在侵占纳瓦拉的国土,而雷蒙德六世一直因清洁派的信仰被教廷排斥,因而也被信仰虔诚的阿方索八世排斥,他和纳瓦拉的同盟则加深了这一矛盾,是以在玛蒂尔达愿意出资的情况下,她的舅舅和姨父都很乐于替她对抗阿方索八世。 她和纳瓦拉与图卢兹的同盟关系建立在理查一世时代的联姻基础上,但阿方索八世同样也是她的亲属,在他的妻子,她的另一位姑姑英格兰的莱昂诺尔王后意识到她不能通过和琼的姐妹关系动摇同盟后,她转而决定从约翰的方向入手,虽然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说服了约翰,但问题已经摆在她面前,如果她还想要在约翰面前保持伪装,做个忠诚的侄女支持约翰收复诺曼底(如果她是英格兰女王,她也一定要做这件事),那她必须就答应约翰的要求,至少也要给约翰一个她可以不答应的理由。 “卡斯蒂利亚的承诺是封锁布列塔尼的海岸线。”菲利普忽然道,在玛蒂尔达的目光与他相撞时,他潜意识地垂下了眼睫,这或许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但同样危险且可能损害到玛蒂尔达,“布列塔尼人仇恨的是约翰国王,腓力二世利用了这一点,但他所扶持的女公爵并不是布列塔尼真正的继承人。” 布列塔尼真正的继承人,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在丰特弗罗德修道院和米雷博城堡,她都曾经见过她:“也就是说,你认为我的堂姐可以帮助我们吗?” , 在约翰已经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的时候,玛蒂尔达知道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破坏他的计划,相反,她需要配合他,这代表她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和约翰直接撕破脸回到普瓦捷,而是响应了约翰的来信,表示愿意配合他的机会,并立刻渡海来到伦敦同约翰商议接下来的计划。 除却她早已没有记忆,只在母亲和姑姑的叙述中提到的婴儿时代,这是她第一次在英格兰公众面前亮相,为了确保她带给英格兰人足够的震撼并博取他们的好感,她准备了极其盛大的排场,而当她的船只抵达英格兰海岸时,素来阴沉诡异的英格兰天气也很给面子地转阴为晴,确保所有等候在港口的人都能第一时间看到公主的真容。 在骑士和贵族们的簇拥下,公主从甲板上款款而来,她穿着一条金色的贴身长裙,其上以银线绣出十字纹路,腰间则是一条华贵的金质腰带,象征着金雀花家族的三颗狮子头熠熠生辉,一颗硕大的红宝石系住了她绣有纹章的红色披风,边缘同样以金线绣出十字纹路,而即便衣着如此华丽,她的美貌也全然凌驾于此之上,海风吹起她美丽的金发,在高大的舰船上,她宛如神像一般为人仰望,她几乎压过了太阳。 她走过目瞪口呆的人群,来到了约翰脚下,即便约翰国王和伊莎贝拉王后今天也隆重打扮,甚至佩戴上了玛蒂尔达皇后的全副珠宝以示他王权的神圣,但玛蒂尔达给自己准备的排场显然在他们的意料之外,在她走向他们时,她的骑士们正向围观的民众发放钱币,她为什么有这么多钱,她没有告诉他们她打算给平民发钱,她有钱为什么不上供给他! “亲爱的叔叔。”约翰的恼怒在玛蒂尔达来到他面前后停止了,许久没有见到这个侄女,他印象里那个倔强小女孩的印象几乎是第一时间融化掉了,在他面前,她是多么地恭敬又服从,行礼的姿态异常优雅,出口的声音又是如此甜美,“我将爱尔兰献给您,您终于成为了真正的爱尔兰国王。” 是的,爱尔兰已经被真正征服,他父亲曾经将他立为爱尔兰国王,但直到现在他才真正将自己的统治触须伸向了爱尔兰,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忽然不打算计较玛蒂尔达在排场上压过了他,毕竟她现在是他的臣属,未来还会是他的儿媳,他应该对她足够宽容才是。“很高兴见到你,亲爱的玛蒂尔达,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约翰也以足够的风度和热情回应了她,在互致和平之吻的途中,玛蒂尔达感到她的一缕头发被约翰头顶的王冠勾住,那曾经是理查一世的王冠,但现在戴在约翰头上,那缕发丝很快无声地勾连在王冠上,“我和我的王后为你准备了宴会,还有亨利,他已经等你很久了。” 这是一个暗示,也是一个宣告,玛蒂尔达也露出了期待的微笑,表露了自己对亨利王子的关心,并在宴会上当众亲吻他的额头。宴会结束后,她也到了和约翰摊牌的时候,当约翰来到她的房间时,她身边还围着数位骑士,他们都很年轻,也很高大英俊,像阿基坦的埃莉诺在世时一般,她身边总是围绕着骑士、歌手和鲜花。 “菲利普,你留下来。”在约翰到来后,玛蒂尔达立刻遣散了她的骑士们,但事实上,他们都在不远处,只要菲利普发出信号,他们立刻可以上前,约翰显然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他现在有些醉,即便知道这场谈话很重要,他也克制不住在宴会上牛饮,“我将您的叛徒带了回来,叔叔,布雷乌泽家族的人暂时由彭布罗克伯爵看管,等待您对他们进行处置。” “把他们关到温莎!”约翰想也不想就道,他现在并没有很关心布雷乌泽家族,他更在意另一件事,“我打算在明年春天时重新登陆诺曼底,你清楚我的计划吧,玛蒂尔达,这是我们夺回诺曼底的最好机会,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付出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我当然会全力支持您的计划,等离开英格兰后,我会立刻回到阿基坦整军备战,腓力二世夺走的所有领土都将在上帝的审判下物归原主。”玛蒂尔达说,这样的表态显然取悦了约翰,但很快,他的笑容就僵住了,“但我也不会放弃加斯科涅,我们现在放弃加斯科涅,将来我们就需要一场更加艰辛的战争去夺回它 。” “不要任性,玛蒂尔达。”短暂的静默后,约翰很快暴躁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在担心放弃加斯科涅会得罪你的舅舅和姨父,那都是你父亲在世时候定下的亲戚,他们不重要,卡斯蒂利亚才重要,你要相信我的姐姐,她是为了英格兰” 原来是这个原因,阿基坦-纳瓦拉-图卢兹这一联盟是理查一世一手牵立的,莱昂诺尔王后正是利用了约翰对理查一世那挥之不去的畏惧和忌惮才劝动他做出这个决定,再一次,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姑姑,玛蒂尔达生出了戒备和警惕之心,但现在不是对付她的时候:“卡斯蒂利亚能给出的价码是阻断布列塔尼的干预,布列塔尼确实很有可能介入这场战争。” “对,他们可能会再次试图利用埃莉诺来对付我,损害我的名誉并向腓力换取更多支持,我要加强对她的看守” “不,叔叔,正是因为她的血统和继承权,我们才不能再严密地监视她。”玛蒂尔达说,她朝约翰露出一个微笑,一字一句道,“相反,我们应该释放她。” 第58章 囚徒“所以,亲爱的堂妹,我们的叔叔…… 长期以来,约翰一直严格限制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的自由,不仅是因为他亲手杀死她弟弟的心虚,也是因为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同样是他王位的竞争者,若按严格的继承法,她的继承权也优于他和他的儿子。“不行。”约翰立刻否认道,“我知道你的意思,玛蒂尔达,但比起她可能给布列塔尼带来的混乱,她对我们的威胁更大。” “她对我们没有威胁,叔叔,圣座已经同意了我和亨利的婚约,不会有人质疑英格兰的王位继承人。” “不是英格兰的继承权!”约翰烦恼道,借着一点酒精的醉意,他终于提及了那个他回避已久的秘密,任何人只要提起这件事,他都会暴跳如雷,潜意识里他也知道这桩罪行不容赦免,他所有的不幸都来源于他曾犯下的罪,“是亚瑟,你知道的,玛蒂尔达,有关他,我身上一直有许多恶毒的谣言” “腓力二世一直用这样的谣言攻讦您。”玛蒂尔达了然道,约翰忽然福至心灵,是的,都是腓力的错,是他一直抓着这件事不放,否则所有人应该都忘了亚瑟了,“但恕我直言,叔叔,我们不能一直回避谣言,我们应该澄清谣言,否则您的敌人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损害您名誉的借口,卡斯蒂利亚这一次索要了加斯科涅,以后他们会索取更多。” “比起加斯科涅,诺曼底更重要,只要像布雷乌泽家族这样的人还存在,我就没办法摆脱嫌疑” “布雷乌泽家族可以屈服,即便他们不愿意,我们也可以通过其他办法洗清嫌疑,如果亚瑟最后的、最亲近的亲属也否认这一点,腓力二世又有什么理由还抓着亚瑟的死不放?如果他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抓住您的谋杀嫌疑不放,就请圣座来裁决此事,圣座这个时候可不会帮他。” 是的,英诺森三世愿意帮他,教皇是上帝的使者,他会代上帝宽恕他的罪,约翰精神一振,但仍有些犹疑:“但,但卡斯蒂利亚” “卡斯蒂利亚不重要!”玛蒂尔达断然道,赶在约翰警惕和暴躁前,她又立刻换上了一副恭顺的姿态,无比诚恳道,“我了解您的顾虑,叔叔,在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将潜在的盟友变成敌人,如果您想要卡斯蒂利亚的帮助,就以您的名义答应他们,等收回诺曼底后,我再以阿基坦公爵的身份否认这一协议,有我的舅舅和姨父的帮助,阿方索八世会知难而退的。” “但这意味着我向所有人宣告我并无权利处置阿基坦事务”约翰卡壳了,他心知肚明他现在对阿基坦确实没有控制力,如果玛蒂尔达有不测,阿基坦人可能宁愿拥护小埃莉诺或者亨利,但就在他心里的疑影还没有落到玛蒂尔达身上时,他的侄女已经贴心地开口道,“这不重要,叔叔,等亨利长大后,他会和我共同统治,总有一天您父母留下的所有领地都将交给您的后代。” 察觉到约翰已经动摇,她索性再添一把火,她握着约翰的手,跪在他脚下,低下眼睛假装自己面对的并不是他,“亲爱的叔叔,在我失去父亲后,一直是您照顾我,关爱我,以您的威名庇佑我,在我心里,您一直如我的父亲一样,您会成为我真正的父亲的,在此之前,请让我以我的忠诚尽可能地帮助您吧,不论是替您统治阿基坦,还是劝说我的堂姐和我一样保持对家族的忠诚。” 是的,父亲,等她和亨利结婚,他也会是她的父亲,他得到了理查的王冠也得到了理查的女儿“在我心里,你也是我的女儿。”他说,“既然如此,你就去试着说服埃莉诺吧,如果她也能和你一样识大体,那就再好不过了。” , 伊莎贝拉王后越来越受不了约翰现在对玛蒂尔达公主的态度了,她从爱尔兰回来后,约翰对她的态度比从前更加纵容宠爱,甚至还允许她用理查一世的仪仗出行,那是她身为王后也从未享受过的待遇,她试图提出抗议,但约翰置若罔闻:“亲爱的,等她和亨利结婚,她也会是王后,在我母亲背叛我父亲前,父亲给她的待遇也与国王无二。” 但她和亨利还没有结婚!伊莎贝拉王后不知道该怎样评价约翰的行为,他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玛蒂尔达公主愈加隆盛的声望对她这个真正的王后意味着什么,哦,他当然不会在意,在他眼里玛蒂尔达公主是他应该宠爱和拉拢的对象,而她早已是他的财产了,她忽然开始回忆起在昂古莱姆的那段日子,至少在昂古莱姆,她还有真正忠于她的家臣,可以支配自己的收入,讽刺的是,能在昂古莱姆和家臣们重新建立联系的机会竟然是玛蒂尔达公主以阿基坦公爵的身份给她的。 对英格兰的事务而言,伊莎贝拉王后的不满和抗议确实无足轻重,事实上,约翰确实不认为他有必要给予妻子政治权利,她只需做一个讨他喜欢并给他生下继承人的王后就够了。以庆祝爱尔兰的归附为由,玛蒂尔达从伦敦出发巡游各地,而她行程的最后一站是格洛斯特,她要见一个人。 在布列塔尼骑士想要将小埃莉诺营救离开却失败后,她便在几座城堡中被来回转移,除却极少数人,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踪迹,拜访她的行动必须得到约翰的允许,并且大多在公众场合。这一次,也许是害怕谈话中必然涉及的亚瑟之死的真相,约翰没有安排监听者,当玛蒂尔达来到她的房间后,她见到的只有小埃莉诺本人,时隔多年,她的美貌较之少女时期更加光彩夺目,但这样的美貌只能盛放在塔楼之中。 “过去一年中,我曾经见到了几个女孩,苏格兰和威尔士的公主。”在短暂的互相打量后,小埃莉诺忽然笑道,她美丽的眼睛如宝石般流光溢彩,而那灼人的锋芒同样如宝石一般,“她们被父亲送来作为人质,我们的叔叔把她们送来与我做伴,囚徒的邻居也只能是囚徒---所以,亲爱的堂妹,我们的叔叔终于忍不住让你也成为囚徒了吗?” 第59章 血债“在杀死你弟弟前,他先杀了我父…… 囚徒,是的,玛蒂尔达知道,如果她当年听从阿基坦的埃莉诺的安排乖乖交出诺曼底,或者她没有介入米雷博之战,那在约翰杀死亚瑟后,她也会和小埃莉诺一样成为囚徒,甚至于她的处境会比小埃莉诺更加危险,来自父亲的血统和继承权不是她的荣 耀而是她的罪过。“他不会这样做。”玛蒂尔达回答道,“我是阿基坦公爵,我有保护我的军队,在我替他征服了爱尔兰后,他更不会苛待我。” 爱尔兰,哦,她确实听看守她的贵族们提及过爱尔兰的事,她只是没想到这件事居然和玛蒂尔达有关,约翰已经无能到需要依靠自己侄女来帮他战斗了吗?“女人都比他擅长打仗!”小埃莉诺嗤笑道,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而后用两根手指覆住自己的眼睛,讽刺道,“那看来是我想错了,你是来炫耀的,你拥有我本该拥有的一切,公爵的头衔,公主的身份,决定自己命运的自由,听说你还将和他的儿子订婚,恭喜你,你会成为王后。” “这谈不上恭喜,王后是我众多可能的命运中平常的一种,相反,这是一种牺牲,是对我身份的屈就。” “是啊,你本应该成为女王的。”小埃莉诺感叹道,她喝了杯中的酒,半眯着眼审视着玛蒂尔达,她个子算不上高,外貌上也更加精致安静,这样的女孩怎么可能成为女王,“所以这是你的选择吗,忘记你的血统、你的身份,高高兴兴地做一个让我们的叔叔满意的听话侄女,从而享受到这珍贵的自由,你的身段比我们的先祖都要柔软,你很识时务。” “我只是做出了最适合我的选择,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得到自由,事实上,我是为了劝说你而来的,叔叔已经同意了释放你,帮你成为布列塔尼女公爵。”她注意到小埃莉诺坐直身体,“如果你愿意宣称你的弟弟是正常死亡,一切有关他死因的谣言都是别有用心之人的污蔑的话。” 她显而易见地看到小埃莉诺脸色凝固,须臾,她狠声道:“不可能!”她站起来,俯视着玛蒂尔达,她的身材本就比她高挑,在这样的姿态下,她的影子几乎将玛蒂尔达整个笼住,气势凛凛如身在王座上一般,“如果不是人们还因为亚瑟的死对我抱有同情和关注,我早已无声无息地死去,我不能放弃这最后的筹码!这无异于自杀!” “同情你以至于愿意营救你的人都死了,剩下这些人对你不过抱有一点敷衍的怜悯,他们已经接受了法兰克国王的方案,比起你,他们更愿意选择你的妹妹,他们抛弃了你。”小埃莉诺的脸色愈发铁青,她知道玛蒂尔达说的都是真的,不论她如何痛恨和抗拒她都改变不了这一点,“与其吝惜那流沙般的同情,不如握紧这来之不易的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你妹妹的地位会越来越稳固,到那个时候,你会被真正遗忘,和你弟弟一起。” “所以我应该趁着我的继承权还没有被遗忘、我还年轻貌美并可以生育趁早将我作为一枚筹码打出去吗,像你一样,你把你作为筹码打出去了,你不可能再成为女王,所以索性成为王后,反正是同一个单词,在我们的堂弟长大之前,你和女王也没什么两样。”小埃莉诺说,她重新坐下来,现在,她的眼里尽是悲伤和茫然,或许还有深邃的恨意,她想要掩藏,却收效甚微,“你说的都是利益,那情感呢,谁能令我释怀我弟弟的死,谁能体谅我亲眼看着忠诚于我的骑士被残忍地虐杀,这是血债!是我们的叔叔欠我的血债!” “他也欠了我血债。” 小埃莉诺愤怒的情绪被突兀地打断了,眼前,玛蒂尔达解开了自己的腰带,从裙褶中的暗扣里取出一枚钱币:“在杀死你弟弟前,他先杀了我父亲,我本不必用尽全力去夺回我应当拥有的一切,我本应是被父亲宠爱的女儿。” 理查一世死于暗杀,她以为凶手是腓力二世,或者他的其他仇敌,可即便对约翰的卑劣人品早有认知,她也没有想到会是约翰杀害了自己的兄长,他没有因为弑兄的罪行受到惩罚,所以他又杀害了自己的侄儿 她看着玛蒂尔达,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突兀地发现她的堂妹在美丽安静的外表下一层潜藏的倔强,记忆里那个小女孩的影子像太阳下的冰块一样消融了,她开始重新认识她,她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她能够在约翰手下获得自由和权力:“他杀了你父亲,让你从高贵的公主沦落到一无所有,你还能忍下来,你对他效忠” “对,所以我最终得到了自由和权力,我的忍耐是为了来日的复仇。”玛蒂尔达说,她将那枚钱币收了起来,金发掩住她娇美的脸颊,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精致乃至于纤弱的女孩背负着这样沉重的秘密,甚至筹谋着复仇,“我来劝说你,但不是为了我们的叔叔,而是为了我自己,我要拿回我父亲留给我的一切,你难道不想拿回你的吗?” 拿回她的,拿回她布列塔尼女公爵的位置,拿回她作为金雀花公主应有的尊荣和自由,小埃莉诺感到自己的心脏狂跳,这是她无法抗拒的诱惑,但理智提醒着她不能这样迫不及待地接过玛蒂尔达的橄榄枝,她的帮助也是有代价的:“你想要让我和你成为同谋。”她重新冷静下来,她盯着玛蒂尔达,重新挂上冷若冰霜的傲慢神色,“可恕我直言,亲爱的堂妹,这是战争,是一场押上所有资本的赌/博,你或许尚有回到阿基坦东山再起的可能,但如果我在上帝面前撒谎,我将失去我的最后一道护身符,我没有退路,即便你成功了,也只是让我成为你的傀儡而已,你没有大方到让我和路易王太子结婚,成为你新的威胁吧?” “也不会比现在的结果更坏,即便你不帮我,我也会以其他方式解决布列塔尼的问题,区别只在于你是在布列塔尼呼风唤雨,还是留在高塔里做一个被遗忘的公主。”她看着小埃莉诺,“杀死你弟弟的人不是我,囚禁你的也不是我,我们的叔叔背负恶名,而我只用延续他的策略。” 如果玛蒂尔达对她不闻不问,也没有人能对她的行为进行苛责,时间越长,忘记她的人就越多,她只会无声无息地死去她忽然又笑了,她看向玛蒂尔达,目光异常温柔甜蜜,仿佛她们真的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姐妹一样:“哎,别这么着急嘛,我可没说我不打算帮你,我只是打算提醒你另一件事罢了。”她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施施然地举起酒杯,“菲利普知道这件事吗?他打算帮助你吗?” “当然。”玛蒂尔达说,她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菲利普,“他是我哥哥,他忠于我。” “是吗?”小埃莉诺说,这个时候,她终于获得了一种莫名的快感,她是知道更多、掌握更多的那个人,而玛蒂尔达并不是,“我们的叔叔忽然急着与我和解,是因为他打算与腓力二世开战吧?你想利用这个机会夺回你的王位,可腓力二世是一个影响战局的存在,他可能导致你满盘皆输,你想好该怎么对付他了吗?” “我们的叔叔会对抗他,他对圣座做出了让步,只要他不在战场上一溃千里,他始终会保持着打击腓力二世的能力,而且我身上也有能令腓力二世心动的筹码,为了我,他多少价格都肯出。” “原来是这样。”小埃莉诺了然道,她大致猜到了约翰的计划,以及玛蒂尔达的想法,“他想通过阴谋诡计来对付腓力二世,但腓力二世正是此道行家,同样的,你也不要小看他,你未必能够轻易让他相信你,毕竟你父亲和他的仇恨众所周知,除非另一个人帮你。”看到玛蒂尔达的表情,她不禁更加愉悦和满意,同时她也收获了微妙的平衡,有些秘密仍然是独属于他们的,“有件事或许你不知道,在你出生之前,你父亲将他的儿子送去了巴黎,腓力二世抚养他,给他施洗,这不是什么秘密,如果你去打听,很多人都会为此作证,所以,如果你身边有什么能令腓力二世另眼相看、放松戒心的人物,那就只有他了,为了确保你不会在得到王冠的同时失去国土,你最好利用好他,让他帮助你,证明他的忠诚,如果他不愿意的话”她露出恶劣 的微笑,她十分愉悦地看着玛蒂尔达神色的变化,“那只能说明,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忠诚你啊。” 第60章 夜色(上)“你好,腓力国王,我是玛…… “她答应了你吗?” 当玛蒂尔达从高塔中离开时,菲利普正在等她,月光下,他金红色的头发呈现出华丽的暖光,和小埃莉诺一模一样,她没有这样的头发。“你们之前认识吗?”玛蒂尔达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她看着菲利普,菲利普忽然觉得她不像是那个他臂弯里被他保护的小女孩了,长久以来,不论玛蒂尔达以如何坚强或威严的样子出现在人前,他都习惯性认为他应该保护她,“在我出生之前,你们曾经一起长大。” “我们相处得不算多,在我七岁时我才第一次见到她。”菲利普说,他看到玛蒂尔达抬起头,她比他矮几乎整整一个头,他的影子可以轻易笼罩她,“那七岁之前呢?”玛蒂尔达问,菲利普发现她攥紧了手指,如果她感到痛苦或戒备,她下意识就会这样做,“七岁之前,为什么你没有见过她?” “因为那时候我在巴黎。”菲利普说,他已经猜到玛蒂尔达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小埃莉诺知道他的秘密,他早该想到她会将这个秘密告诉玛蒂尔达,“在我出生后,理查国王将我交给腓力二世抚养,直到他登基后我才回到英格兰,这不是秘密,只是所有人都觉得无关紧要,因此也没有打算让你知道。” “可我现在知道了。”玛蒂尔达说,“因为没有人告诉我你曾是腓力二世的养子,所以我也没有想过你有可能改变我针对腓力二世的计划,她说腓力二世疼爱你,信任你,她希望我利用这一点,可我更在意另一件事。”她的语调不由自主地颤抖紧张,“菲利普,你爱我吗,你对我抱有绝对的忠诚吗,如果你忠于我,你的忠诚包括帮我对抗腓力二世吗?” 对抗,对抗,腓力二世的影子倏忽浮现,可那样的记忆早已远去,他眼前只有玛蒂尔达:“我不曾忠于他,我的忠诚只属于你,我也只会为你牺牲。”他说,他注视着玛蒂尔达的双眼,“但玛蒂尔达,我也不能像对抗仇敌一样对抗他,就像理查国王也不会真正伤害他的亲人一样。” “所以你不会帮我,对吗,至少在腓力二世的事情上,你是一把被封在剑鞘里的剑,可以悬在我腰间,但不能拔剑出鞘。”玛蒂尔达问,得到菲利普的默认后,她忽然又笑了,“好的,菲利普,我尊重你的选择,你只需要帮我写一封信,我要和腓力二世见面,如果你拒绝这个命令,也会有别人帮我写的。”她顿了顿,再度郑重其事地道,“我不在意你曾经认识腓力二世,或者你劝我帮助我的堂姐其中也含有你的私心,你忠诚我,我保护你,这本就是效忠誓言的一部分,但菲利普,不要隐瞒我,不要在我自以为可以使用你时告诉我我不能这样做,我不想像父亲一样尝到亲近之人的背叛。”她喉头微梗,“我更害怕那个人是你。” 因为她信任他,她知道他了解她的一切,她对他全无保留,但他的过去和身世她不曾知晓,她永远不能知晓。“我确实有秘密,玛蒂尔达,但那些秘密已经被掩盖在时间里了,现在的我只属于你,你是理查国王的女儿,我注定是要为你牺牲的。”他说,注视着玛蒂尔达的眼睛,他忽然感到一阵轻松,在他漂泊不定的人生里,他确信有他可以锚定的,“我忠于你,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化。” “我相信你。”玛蒂尔达终于说,她朝他伸出手,他将她扶上马,和此前无数次一样,离开城堡前,他忽然鬼使神差地回过头,看向塔楼的方向:他非常确信,就在刚才,小埃莉诺正注视着他们。 , 在被绝罚整整一年后,英格兰国王开始尝试通过一些手段来挽救他摇摇欲坠的声誉,一方面,他归还了部分教产,并宣布不再追究逃亡者的罪责,另一方面,他释放和宽恕了一部分**,其中包括他的侄女和一度宣称他谋杀侄儿的布雷乌泽夫人,而他们很快投桃报李,公然宣称此前针对约翰谋杀亚瑟的指控“纯系污蔑”,并顺理成章地将黑锅扣到了腓力二世身上。 对此,腓力二世恼羞成怒,更令他愤怒的在于约翰在1209年的春天突然派他的私生子兄弟,亨利二世与情妇罗莎蒙德夫人之子索尔兹伯里伯爵“长剑”威廉偷袭法兰克停靠舰队的港口,“数百艘载着粮食、葡萄酒、面粉、肉类和法兰克军械库关键部分的船只的缆绳被砍断,当法兰克国王得知消息时,他只看到滚滚黑烟”。 除此之外,德意志还发生了另一件对安茹家族而言颇为有利的变数,施瓦本的菲利普遇刺身亡,这意味着和安茹家族有亲缘关系的奥托四世现在成为了德意志的唯一君主,而英诺森三世没有因为与约翰的恶劣关系否认奥托四世的皇位,相反,他承认他为合法君主,这意味着腓力二世的东部边境一下子不那么稳定起来。 奥托四世对腓力二世的威胁并不仅仅在于他是金雀花家族的外甥,更在于他和莱茵河岸的诸侯仍然具备共同利益(他的家族领地远在帝国东方,而莱茵河西岸长期被霍亨斯陶芬家族影响,他们渴望获得更多权利),尤其是盛产善战佣兵的布拉班特和富裕的低地。 在舰队受创、东部又面临威胁的情况下,腓力二世对替幼子征服英格兰这个计划已经不那么有兴趣了,毕竟他还要预防着约翰将已经屈服的侄女立为布列塔尼女公爵,虽然他竭力在布列塔尼煽动反英情绪,但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继承权确实更加优先,他必须预防布列塔尼生出变数,因此在教廷使者催促他快些执行他对教皇的承诺,征服英格兰时,腓力二世万分委屈地哭诉索尔兹伯里伯爵给他造成了多大的损失,事实上,他已经决定暂时搁置这一计划,哪怕这代表着他仍然不能离婚,并且他和默朗的阿格涅丝仍将是私生子。 这很危险,因为他的长子路易王太子一直没有结婚,这意味着除了长子他没有第二个继承人。想到路易王太子,他心里下意识泛起了提防和不安:他曾经喜爱过他的母亲,埃诺的伊莎贝拉也确实是个温柔忠诚的妻子,还给他带来了阿图瓦作为嫁妆,但随着路易渐渐长大,他曾经以他尚年幼代为掌管的阿图瓦地区显然不适宜继续由他控制,他应该将阿图瓦交给路易,很多人都这样劝说他,可他还没有忘记亨利二世的下场,他更喜欢一个依附于他的听话儿子,但路易不论表面上表现得如何忠诚,金雀花家族的内斗阴云始终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他喜欢他的敌人互相厮杀,他的敌人也如此希望。 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给路易树立一个与他制衡的敌人,可他的小儿子年龄太小,即便将来他取得了合法地位,一度被宣判为私生子的经历也是一个绝佳的把柄,何况他终究要给路易找一个足够高贵的妻子,如果他能够娶到安茹家族的两个女继承人,他说不定可以越过儿子扶持他血统更加高贵、且会继承更多领地的孙子。 “有一封信,陛下。”当他再次思考该如何处置他眼前面临的局面时,他的亲信将一封信递给他,与他目光交接时,他敏锐察觉到他目光有异,“谁的信?”他问,而这个陪伴他多年的亲信面色也有些古怪,“您的教子,他写了这封信。” 是菲利普,他们摆在明面上的关系确实只有教父和教子,他不清楚菲利普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找他,又为什么要在加莱见他,难道他突然对他觉醒了爱和忠诚吗?“好久不见,菲利普,我本来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他最终仍然来 到了加莱海岸,他仔仔细细打量着菲利普的脸,数年不见,他已经全然是一个俊美的青年,“在那个老女人死后,你拒绝了我,你去普瓦捷投奔那个小女孩。”他说,他审视着他,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如果菲利普有其他目的,埋伏在树林里的弓箭手会立刻杀了他,“我想你不会这么久才后悔你放弃了我的信任,错过了我的第一次出价,你再获得的馈赠可不会那么慷慨了。” “我确信我给您带来了令您心动的价码。”菲利普说,他后退一步,他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有一个人,一个斗篷里的人,看身材像是一个女人。他心中微惊,正当这时,一双优美的手揭开了兜帽,一个美丽得能照亮夜色的少女正站在他面前,看清她容颜的一瞬,他不由呼吸微窒,他没有见过如此漂亮精致的女孩,“你好,腓力国王,我是玛蒂尔达。”那个女孩抬起头看着他,“我是理查国王的女儿。”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0-80 第61章 夜色(下)再一次地,他开始痛恨他那…… “你打算给你的儿子起什么名字?” 当他从理查怀里接过那个刚出生的孩子时,他曾经如此问他:“亨利,杰弗里,还是威廉和约翰,诺曼人的名字,你兄弟们的名字。” 他半仰着头,打量着理查的眼睛,他显而易见看得见其中的阴霾,并为之觉得隐秘的喜悦,理查隐忍痛苦的样子比他志得意满的时候更让他觉得满足,他注视着他,不出意外地看到他摇了摇头:“他们不是我的兄弟,活着的不是,坟墓里的也不是,只有你是我的兄弟,既然你同意照顾他,那就给他起你的名字吧,某种意义上,他确实属于你。” “我们本就是兄弟,在你娶了爱丽丝后,我们是真正的兄弟。”他终于舒然笑道,即便他潜意识间知道他对理查那热情的、全无保留的情感只会停留在亨利二世活着的时候,也不妨碍他短暂地沉湎其中,那时候他并没有注意到在提起爱丽丝后理查短暂的脸色变化,他那时就应该察觉的,“好的,他叫菲利普,我会做他的教父,但仅此一次,理查,我期待你生下真正合法的孩子,与我的孩子联姻,共同分享王冠和荣耀,如我们一样。” 如果理查还活着,他的女儿理所应当应该许配给他的儿子,他曾试图用与德意志人的婚姻搪塞,但那时他并不觉得他就死心塌地想要履行那段已无效力的婚约,但理查死了。他死了,他的女儿还活着,她也没有叫他憎恨过的女人和爱慕过的女人的名字,她现在还主动来到他面前。 她的眉眼非常美,他所熟悉的美,他憎恨她不妨碍他欣赏和爱慕她遗传给她儿女的美貌,他没有见过她,但他知道那令他心动的美丽来源于谁,与此同时,她那秀挺的鼻梁和显著带着伊比利亚特色的下颌线又与她略带锋锐神采的眉眼碰撞出独特的风情,尤其是当她用那双湛蓝如海水的眼睛倔强地望着他的时候。 “你好,玛蒂尔达公主。”他定了定神,半带欣赏、半带审视地望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女,理查的女儿并不像他,但如果是从吸引他注意力的角度看,这父女俩可谓如出一辙,“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在这个黑夜的海边邀请我赴约,即便你的哥哥能保护你,这对你来说仍然很危险。” “我渴望您的保护,陛下。”玛蒂尔达说,海风将她金色的卷发拍在她面颊上,她的裙角也随风而起,翩翩欲飞如同白鸽,“像您的祖父保护我祖母,我父亲不曾为我恳求您,我只能亲自来求您。” 在阿基坦公爵威廉八世去世前,他将自己的两个女儿托付给法兰克国王路易六世,顺理成章的,路易六世让自己的继承人与威廉八世的大女儿结婚,那时候他们还没想到这桩婚姻会给法兰克王室带来怎样的耻辱。他脑海中下意识浮现那个他想象中的、面目模糊但足够令他意识到她可恶之处的影子,但眼前的少女是那样地惶然和柔弱,她目光里只有期待和渴望,这令他心中那部分始终没有被满足的、被仰望和需要的欲望得到了不可明言的满足。“阿基坦公爵。”他以玛蒂尔达的另一个身份称呼她,“你是以一个封臣的身份渴求你封君的帮助吗?” “我渴求您的帮助,希望您能以一位君主与骑士的风度为我伸张正义,我需要您的帮助。” “我以什么身份呢,或者说,想要我的帮助,你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腓力二世笑了,随着年纪的增长,他愈加疏于打理自己的外貌,但某些时刻,譬如此刻,当他以他那双天蓝色的眼睛微眯着审视他人时,他确实有一种危险的魅力,像是猎人盯着猎物,“英格兰国王是你叔叔,你为他摆平了爱尔兰的流亡者,听说他还打算让他的儿子和你结婚,你们将会共享王冠和荣耀,而我是你们的敌人,你们刚刚烧毁了我的舰队,马上,我还会在诺曼底的战场上遇到你们,所以,亲爱的公主,虽然我对你的祖父和父亲确实怀有深刻的敬意和爱意,也十分渴望能够回应一位可爱少女的求助,但我如何能帮你呢?那是你叔叔的事,或者说,你另一个父亲的事。” “他不是我父亲,他杀了我父亲!”玛蒂尔达忽然大声说,她全身颤抖,眼底发红,那样的悲伤和痛苦太过真实,她眼中那尖刻淋漓的恨意也是,“他杀了他,他用他在爱尔兰的收入雇凶杀他,我的祖母处理掉了凶手,但她没有处理替他管理收入的官员,天主不会原谅这样的罪行,我也不会!” 一切困扰他的疑点都解释清楚了,为什么理查会突然遇到刺杀,为什么埃莉诺和约翰都没有就他可能的谋杀嫌疑咬死不放,他们害怕这反而导致真相水落石出,那个女人将她的儿女当做手里的玩具,有用的疼爱,无用的舍弃,原来理查也没有不同。“天哪”他喃喃道,半是惊讶、半是表演地捂住自己的脸,抓挠着自己的头发道,“怎么会这样,理查,理查怎么会这样死去” “我也不愿接受,可真相正是如此。”玛蒂尔达垂泪道,这时候,腓力二世才真正相信她确实是一个对命运愤怒和无力的女孩,有一些倔强和勇气也无关紧要,这不能改变她需要他帮助、并依附于他的事实,有一瞬间,他那久远的,早已被他遗忘的对理查的正向情感再度被唤醒,他的心被抓挠,理查的影子和眼前的少女交织在一起,他忽然浮现出一种叹息着的悸动,“我不会嫁给他的儿子,我也不会再臣服他,我宁愿立刻死去也不愿接受这样的命运,您说他是您的敌人,他也是我的。”她抬头看向腓力二世,“我愿奉上我的一切,只要您能帮助我完成我的复仇,” 她的一切,她的王冠,她的领土,她本人。“那你愿意嫁给我的儿子,成为我的女儿吗?”他问,这本应该是他期待已久的计划,可真正宣之于口时,他却感受到一种不情不愿地凝滞,他并不是十分期待这种可能,“让我像你的父亲一样保护你,我相信理查也会很高兴的。” “当然,我渴望成为您的女儿。”玛蒂尔达说,她眼眶中还有残留的泪水,身体却十分迅速地钻到了他怀里,踮起脚同他交换了和平之吻,来自少女的柔软和温香在猝不及防间撩拨到了他,他知道这不是她有意为之,但他确实为此短暂怔住,好一会儿才听到她的话,“我需要回到阿基坦,整合我的军队,抵御卡斯蒂利亚人和我的叔叔,当我叔叔蒙受天主惩戒时,我也会践行我的承诺,在此之前,我不能引起我叔叔的戒心,我只能让菲利普帮我。” 是的,她不能与她公开会面,她需要一个能同时被他们信任的人执行她的意志,而没有人比菲利普更合适。“好的,期待我们下次见面。”腓力二世定了定神,略带不舍地看向码头,“快离开吧,公主。” 玛蒂尔达点了点头,她看了菲利普一眼,而后重新披上斗篷,钻进船舱消隐在夜色中,看着船只远去的方向,腓力二世的笑容渐渐凝固,但他的视线始终一动不动地:“理查会怎么想?”他问,带着一层薄薄的嘲讽,“他那样恨我,即便是出于为他报仇的目的,他也不 会把他的女儿嫁给我的儿子。” “这是玛蒂尔达的选择,我无法劝说她,自然也不能阻止她。” “哪怕你心里很清楚她的决定会让她父亲愤怒。”腓力二世说,但他反而放松下来,用手划了划眼睑,“可不嫁给我的儿子,她又能嫁给谁呢?谁能捍卫她的王权,谁能保护她?谁能帮我报仇?她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王冠对她不是荣耀而是枷锁。”他忽然饶有兴味地看着菲利普,“还是说,你想要娶她?” 他是随口一问,带着一点揶揄与玩味,是对他的身世原罪点到为止的玩弄,而菲利普脸色剧变,他甚至下意识扭过头:“不可能是我,不论我是谁的儿子,都不可能是我。”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除了路易王太子,不会有别人了。” “是啊,只能是路易。”腓力二世短促地冷笑道,再一次地,他开始痛恨他那被丹麦人哄骗的第二段婚姻,如果他没有答应丹麦人,那也许他今天可以直接向那个女孩求婚,而不是以路易的名义。 第62章 誓言“我会拼尽全力拿下这场战争的胜…… 对腓力二世而言,玛蒂尔达的求助除了给了他一个慷慨的承诺,让他不费吹灰之力达成他多年夙愿,另一个重要帮助就是同时告诉了他约翰的计划及他与教廷的秘密同盟,但即便清楚了约翰的计划,情况于他而言仍很棘手,毕竟他此前耗费重金建造的海军已经损伤殆尽,而约翰如今的财力非从前能比,能从整个不列颠动员的兵力也超越他的前辈,毕竟不论是亨利二世还是理查一世都没有必要将英格兰作为唯一的兵源地。 除此之外,外交局面对他也很不利,作为他忠实盟友的布列塔尼因继承权纷争出现倒戈风险,而奥托四世即便不会纠集大军大举进攻,他的存在本身也促使佛兰德斯伯爵这个不安分的封臣有生事的可能,在第四次十字军中,佛兰德斯伯爵鲍德温九世被推举为皇帝,不过他第二年就死了,他和他的弟弟与妹夫也都死了,现在佛兰德斯的女继承人在他的监护下,但她已经临到婚龄,他不确定低地的诸侯是否会借这个名叫让娜的女孩的婚事与他作对,尤其在他们可能得到奥托四世的支持的情况下。 这个时候,玛蒂尔达的倒戈对他而言确实是天降之喜,在他的父亲被阿基坦女公爵狠狠羞辱和伤害后,另一位阿基坦女公爵眷顾了他,他现在不打算对教廷公开发难,他要从各个角度树立他是一位忠实执行教皇谕令却被出卖的君主,如此才能占据道德优势,在战后和教廷讨价还价,迫使他们同意他通过路易王太子和玛蒂尔达公主的婚姻接收安茹家族的领地和财产。 在亨利二世和理查一世在位时,在他们的威名如日中天时,谁能想到“安茹帝国”会是这样一个结局,就连当年的他自己也会认为这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空想,回到巴黎后,他召见了他的儿子路易王太子,告知了他他的计划:“我会去低地。”他直接以命令式的口吻告知了他自己的计划,“奥托四世可能只是虚张声势,但我必须以防万一,你留在诺曼底,应付英格兰国王的军队,他不是什么厉害的对手,何况还有阿基坦女公爵,她会帮助我们。” “您如此确信阿基坦女公爵的诚意吗?”路易王太子质疑道,样貌上,他更像他的母亲埃诺的伊莎贝拉,比之腓力二世更加高贵英俊,此刻他正不解地皱着眉头,仰视着父亲,绞尽脑汁地寻找他计划的漏洞,“如果她在爱尔兰就知道了她父亲的死亡真相,为何不在约翰国王破坏舰队时就联系我们,她毕竟是理查国王的女儿,一个敬爱父亲的女儿怎会如此轻易向敌人屈膝?” “她会是你的妻子。”腓力二世说,强调这个事实时,他倍感烦躁和不耐,他一点也不想强调这件事,“她是个女人,她无从选择,欧洲大陆没有能帮她复仇的人,她一无所有,能压上赌桌的筹码只有她自己,她选择我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但诺曼底的事务需要您主持大局,布列塔尼也是,我们不能相信安茹家族的女人。”他确信他的话戳中了腓力二世,他大着胆子继续道,“如果您对低地放心不下,也许我可以代替您” “因为佛兰德斯女伯爵是你的表亲吗?”腓力二世嗤笑道,长久以来对路易的不满和近日生成的隐约妒忌支配了他的情绪,他开始发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路易,你想要得到你母亲的嫁妆,可你根本不知道怎么使用这份财富,你想要占据这份遗产不过是因为我给你的零花钱已经不足以满足你的野心。”他忽然盯着路易王太子的眼睛,“你想学习亨利二世的儿子们吗?” 心底的隐约想法被看穿和坐实,路易王太子脸色微变,他立刻低下头:“我没有,父亲,我对您的忠诚不会动摇。” “你知道就好。”腓力二世冷笑道,他确实把路易当做他的继承人,但他并不打算给予他足够的权力和挑衅他的资本,如果他活得足够久,越过他培养他的儿子也不是不能接受,尤其是一个可能继承两个王国的儿子,“如果不是为了让你和那个女孩尽快坐实婚约,我为什么要让你去诺曼底,作为一个父亲,我已仁至义尽,我想不到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贪婪会毁掉你。” 想要母亲的遗产,想要父亲的认可,这也能被视为是贪婪吗,从父亲身上,他从未觉察出慈爱,甚至连人性的温柔也寥寥无几。“我明白了,父亲。”他低声说,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议事厅,推开门后,他忽然看到一个年轻人,那头金红色的头发似曾相识:“菲利普?” “是我。”菲利普说,他与路易王太子四目相对,多年前,他们曾经一起在这个庭院里玩耍过,他半带怅然地低下头,“好久不见,路易。” , “他们都说你是最忠诚的骑士。” 卢瓦尔河谷的岸边,威廉马歇尔忽然听到玛蒂尔达对他说,此时她正眺望着远方的一处,他知道那是巴黎的方向:“所以,骑士能忠于两个主人吗?” “我曾忠实过五个主人,您的祖母,叔叔,祖父,父亲,还有您,你们都是我所忠诚的主人。”威廉马歇尔道,“一个骑士可以有很多主人,但他只能同时忠诚一个主人,一旦誓言发生冲突,他必须做出选择,不论这个选择会让他多么痛苦。”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玛蒂尔达的脸,“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呢,因为您的哥哥离开了您吗?” 从臣子的角度,他确实不是很理解玛蒂尔达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让菲利普离开自己,不论她信不信任他,她都应该把他留在身边。月光下,玛蒂尔达的眼睛浮现出一层迷茫,但很快,她摇摇头道:“我不确定他是否会帮助我,我只确信他不会出卖我,如果他注定会在我和腓力二世间犹豫不决的话,就让他自己去选择吧,他应该会回来的。”她转过身,对威廉马歇尔道,“说些轻松的吧,你怎样看待你的主人们,除我以外。” “您的亲人们吗?”威廉马歇尔一怔,那些曾经叱咤风云但如今已经埋骨棺中的影子在短暂地时间内重新浮现眼前,但最终停止他脑海里的是他最无名的一个主人,“您的祖父母和父亲都是优秀的统治者和传奇的人物,我相信您也会同他们一样,但如果说哪个主人是我最深爱和怀念的,那不是他们,当我的灵魂回到天堂后,我所唯一皈依的主人也不是他们。” “小亨利王?”玛蒂尔达问,得到威廉马歇尔的默认后,她又问,“我 听说他是一个深受欢迎的骑士,一位兼具帕里斯的美貌、赫克托尔的勇敢与阿喀琉斯的盖世武功的英雄,那除此之外呢?” “没了。”威廉马歇尔哑然道,他再次回忆起幼王亨利的脸,他与理查一世容貌相似,但比理查一世更加精致秀美,时隔多年回忆起这张脸时,他仍不自禁感慨万千,也遗憾万千,“他有许多吸引他人好感的美好品质,但也同样具备许多令人痛苦地缺点,他伤害过许多人,其中包括我在内,他临死前曾嘱托我保护他的孩子,可他没有孩子,他唯一的孩子在出生之后就死了。” 因为他死了,所以你可以忠诚于其他主人,哪怕你的其他主人曾是他的敌人。“死亡才能令人从忠诚誓言中解脱吗?”玛蒂尔达又问,而威廉马歇尔默认了这句话,得到他的回应后,她眯了眯眼睛,“那我会确保我活得比你们所有人都久,从而享受你们的忠诚直到最后一刻,马上,检验你们忠诚的时刻就要到了,我会拼尽全力拿下这场战争的胜利,我相信你们也是。” 第63章 笼子“我不做笼子里的女王,我不要靠…… 约翰相信他现在在交好运,在经历的多年的不幸后,上帝会将从他手中夺走的如数还给他,他只能如此相信。 他摧毁了腓力二世的舰队,腓力二世气急败坏地向教廷声讨,但教廷态度暧昧,英诺森三世反过来督促他尽早完成承诺,“英格兰国王还处在绝罚令中,我们已经做了我们所有能做的”,而他的调虎离山之计也获得了成功,奥托吸引了腓力二世的注意,他现在去了低地,等他得知诺曼底的境况后他想回援也来不及了。 至于布列塔尼,他的分裂计划也取得了成功,支持小埃莉诺和阿丽克丝的派别正互相争吵,只要他们一时半会儿决断不出谁是唯一的女公爵,他就达到了目的,小埃莉诺写信要求他给她提供一笔钱以便她雇佣军队,他也慷慨解囊,毕竟小埃莉诺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对抗她的异父妹妹以及阿丽克丝背后的卡佩王室,他想不出她有其他选择。 与此同时,维克桑城堡,路易王太子眺望着诺曼底的方向,忽然道:“埃莉诺怎么样了?” “你还记得她?”菲利普问。 “我本应该娶她。”路易王太子说,但提起小埃莉诺时,他的口气并没有多少爱慕或眷恋,他只是平常地提起一件已无可能的过往之事,“她只爱自己,我看不到和她相互扶持、互相敬爱的可能,如今她或许能得到她想要的了。” “那是她本该拥有的。”菲利普说,而路易王太子摇摇头,显然没有为前未婚妻的自由欣慰的意思,“我不觉得让她取代阿丽克丝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她离开布列塔尼太久了,支持阿丽克丝的人很难转换阵营支持她,她会怎样对付他们我们都能想象。”意识到菲利普并不喜欢这个话题,他又转换口气道,“那说一说我未来的妻子吧,你一直陪伴她,你应该很了解她。” “她很漂亮。” “很正常,我父亲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她很倔强。” “看得出来,不然她为什么会找到我父亲。” “她不一定是个好妻子,她和她祖母很像,和埃莉诺也有些像。” “所以你在提醒我,如果我和埃莉诺不会幸福,和她也不会吗?”路易王太子笑了,“不重要,菲利普,我渴望从婚姻中得到幸福,但不代表我不能在婚姻中保持忠诚和克制,即便是像阿基坦的埃莉诺那样忤逆的妻子,她最终也要把领地留给她的子孙,她的子孙同样是她丈夫的子孙。”他语气微微低下去,“就像我父亲一样,我渴望得到我父亲的爱,渴望他能够信任我,但即便他不愿给予我这些,也不妨碍我爱他。” 父亲的爱,父亲的信任,那他的父亲呢?“没有父亲的爱,我们也可以好好活着,我们靠自己活着。”菲利普说,他握紧了腰间的剑,“玛蒂尔达得到过父亲的爱,但她也已经永远失去父亲了。” , 1209年夏,准备多时的约翰终于率军渡过多佛尔海峡,在拉罗谢尔登陆,接连攻克诺曼底北部的多座重镇,而南部的玛蒂尔达公主也率领军队渡过卢瓦尔河,未受什么抵抗便重新控制了安茹、曼恩等地,对这些投降的领主,她也以礼相待,她剥夺了他们的自由,但仍然将他们安置在舒适的套房中——在绝对忠于她的普瓦捷骑士的监视下。 约翰的战线推进在意料之中,玛蒂尔达的行动也被腓力二世默许,意料之外的变故是当年向他投降并献出盖亚尔城堡的雷西的罗杰突然倒戈献城,宣称这是出于对理查一世的忠诚——如果是在无关紧要的时候,他还愿意称赞一下他不忘旧主的风度,或者以理查一世的死因对他加以劝说,但现在,这哥行为意味着他失去了从陆地上增援诺曼底战局的可能,虽然他认为路易王太子在有玛蒂尔达的帮助的情况下足以对付约翰,但失去这个后手仍令他感到不安。 不过这个变数还算能够控制,按照他的计划,路易王太子会立刻从鲁昂率军南下,而玛蒂尔达会在关键时刻背叛约翰,和路易结婚并立刻将约翰包围,这确实也是玛蒂尔达的计划,区别在于她并不打算按原定的时间,也就是约翰攻打位于诺曼底中心的埃夫勒城堡时举兵背刺,而是打算等到约翰和路易王太子正面交锋后。 “里奇蒙女伯爵已经在布列塔尼和安茹的边境集结起军队。”在安茹的营地里,威廉马歇尔告诉了玛蒂尔达一个消息,“她雇佣了两百名骑士,还有忠于她的两千征召兵,这是她能够动员的最大兵力了。” “布列塔尼”玛蒂尔达念着这个地名,顺理成章地想起了这个地名背后代表的人,她的堂姐,那个比她的母亲和姑姑都光彩照人的女人,但想起这个女人,她下意识生出的仍然是戒备之心,她摇了摇头,“不要指望她能够帮我们,只要她能在这时候插入布列塔尼人中间,保证他们和法兰克人不来捣乱就行,除非嫁给路易王太子,否则她能给卡佩王室提供的利益不会比她妹妹更多,这一点上,她确实只有对抗法兰克人一条路可以走,我们可以暂时相信她的‘忠诚’。” “这不叫忠诚。”威廉马歇尔苦笑道,而玛蒂尔达再次摇了摇头,举目望向头顶的天空,“忠诚本就是靠利益维系的,如果誓言和威望有用,那些法兰克诸侯就不会在我父亲死后纷纷与腓力二世议和,跑到东方留我的家族独自承担法兰克国王的怒火,而我叔叔的无能加剧了溃败的速度,才导致了今日的困境,他要收复失去的领地,还要在这个过程中证明自己的勇武,我只能祈祷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至少他对抗的不是腓力二世,而是他的儿子。” “您的叔叔确实缺乏这种关键时刻的意志力,当他面对他自认为可以轻松应对的敌人时,他表现得无比勇猛,也不惮于顶住压力做出他认为正确的决定,但这样的决心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面对强大的敌人,他总是欠缺勇气,您的父亲则相反,他从不会动摇信念和决心。”意识到他们现在正指望约翰能够与路易王太子的军队正面对抗,他认为他还是不应该对约翰贬损过多,因此他又补充道,“但他因为自己的犹豫不决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失去了诺曼底,这一次,在押上了如此多的资本后,他不应该再畏惧了。” 是的,他不应该再畏惧,玛蒂尔达想象不出他还有 什么可以逃避的退路,如果这场战争失败,他的王位乃至性命也将不保,区别在于他能抵抗多久,如果他能在与路易王太子的战斗中战死那就再好不过了。“他们开战了吗?”当诺曼底的信使来到她的营帐后,玛蒂尔达立刻问,但信使的回答令营帐中所有人都脸色大变,“国王确实遇到了法兰克王太子的军队。”他说,知道接下来的话十分难以启齿,他仍道,“但他在遇到法兰克军队后自认不敌,他退回了拉罗谢尔等待支援,他请求您的帮助” “他逃走了?”玛蒂尔达不可置信道,抓着威廉马歇尔的手臂,她仍然感到阵阵眩晕,克莱尔的伊莎贝拉赶紧递给她一杯酒,“我不能喝酒。”她喘了口气,推开了她的手来到沙盘前,拔掉了象征约翰军队的旗帜,她的语气有些颤抖,但手异常地稳,她不能乱掉阵脚,“如果他退回了拉罗谢尔,路易王太子会立刻前往安茹,他会来找我。” 不论是因为她和腓力二世的秘密约定,还是出于攻城略地的需要,路易王太子的决定都毋庸置疑,这意味着她将要直接面对路易王太子的军队,还是在约翰的军队全部溃退的情况下与他交战,她现在动员的军队对上路易王太子并没有优势。“您无法指望您的叔叔或者您的表兄能够帮助您,您的堂姐即便愿意提供帮助,她手里的兵力也不足以左右,但您还有一个办法。”威廉马歇尔有些犹豫。 她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将错就错,真的按照她承诺腓力二世的一样与路易王太子结婚,借助法兰克王室的力量,她可以继续对付约翰,她仍会是英格兰的女王和整个安茹家族的继承人:“不,我不能。”她摇摇头,她想起了很多人,最后她的回忆停留在理查一世的脸上,他选择她做他的继承人绝不会是抱着她将整个安茹家族都作为礼物献给腓力二世的目的,“我不做笼子里的女王,我不要靠别人的施舍坐在王位上,那样的王位不是荣耀,是枷锁,我决不会在枷锁中活着!” 第64章 命运他清晰地看到她将箭尖对准了自己…… “您知道您的父亲是如何战斗的吗?” 十三岁的时候,她曾经见过她的姨父图卢兹伯爵雷蒙德六世,他是为图卢兹边境的集市贸易而来,但调节完纠纷后,他提到了她的父亲,她很难看出他对父亲到底是怎样一种情感:“他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将领,或许查理大帝后欧洲再也没有出现过像他一样优秀的将领,战士应当冲锋陷阵,君主应当运筹帷幄,而他兼具这两者的素质,他能以个人的勇武将一支上万人的军队团结在他旗下,而他能指挥每一队士兵都在适当地时候出现在应当出现的地方,在东方,这样的能力能够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在信仰的力量下,他将无往不利。” “您并没有去东方。” “对,但我知晓他的事迹,从他离开时我就知道他必然会在东方立下丰功伟绩,但这样的功绩并没有意义,若说有,那也不是他曾经有可能收回耶路撒冷,而是这一行为本身为他带来的威望,如果他能多活一些时间,他或许真的可以击溃腓力二世的统治,至少也能遏制他扩张的脚步。” “可他死了,而他的盟友们也没有履行他的遗志,他们纷纷向腓力二世求和。” “那是因为英格兰国王换成了他弟弟,法兰克人信任和爱戴他超过法兰克国王,但这样的尊敬不会被他的弟弟继承。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存在,也许阿基坦也不会再忠诚于安茹家族,我也没有必要维持着与阿基坦和纳瓦拉的同盟。”他最后注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叮嘱道,“你是他的女儿,如果你想要继承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威望和声誉的话,那你也应该像他一样成为士兵的旗帜,得到他们的爱戴和信任,并且不辜负这份信任,每一个忠诚的人的性命都是珍贵的。” 她是女人,是一个不能冲锋陷阵、不能像父亲一样以身犯险、穿梭在军队中的女人,但她仍然要做士兵的旗帜,她仍然要在获得士兵的信任的同时利用好这一点。“路易王太子的军队还有三天到达卢瓦尔河。”在推算出路易王太子的行军路线后,玛蒂尔达大致判断出他们还有多少时间,“他仍然以为他是为求婚而来,他不会急行军,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布置好阵型,把攻城木拿来。” “您并不需要攻打城池。” “我没有打算攻打城池,我是打算截住水流,路易王太子想要进攻便必须渡过卢瓦尔河,也许他不必要趟过水。”玛蒂尔达顿了顿,“那些法兰克国王任命的官吏呢?” “遵照您的命令,他们被安置在城堡的套房中。” “现在不必要了。”玛蒂尔达说,“把他们都关进监狱,把他们的财产都拿出来,我要指望士兵们为我卖命,我不能一点利益都不给他们。准备好弓箭,埋伏在河岸的树丛中,法兰克人过来后,先射他们的战马,没有战马的骑士在河流中只是一群铁皮盒子罢了。” 当路易王太子带领少部分随从(由精锐骑士组成)来到卢瓦尔河岸时,他本以为这是一场平常的渡河,一度转投英格兰的安茹和曼恩几乎是毫不设防,他兵不血刃地收复了这里,这令他对渡过卢瓦尔河、进驻阿基坦信心十足,他没有注意到河床显得过于浅:“现在本应该是丰水期。”菲利普对他说,“但水流甚至不能淹过我们的马。” “也许是因为没有下雨的缘故吧。”路易王太子不以为意道,由于长期被腓力二世拘束在巴黎周边,他对安茹和阿基坦边境河流水文并不熟悉,因此也没有觉察到河流有异,菲利普心中仍有狐疑,他思忖着这一变化会不会与玛蒂尔达有关,就在这一瞬,他忽然听到了汹涌的水流声,他下意识喊道:“路易——” 路易王太子回过头,因为这个动作,他看到湍急的潮水向他奔涌过来,几乎是一瞬间袭击至他面前,而他忽然感到身体一晃,他的马嘶鸣一声将他甩入河中,他五脏六腑都因为这巨大的冲击力震碎般疼痛。“拉住他!”菲利普吼道,不需要他提醒,路易王太子身边的骑士们就用身体将他护卫在中央,而一轮接一轮的箭雨接踵而至,肉眼可见一片狼藉。 “杀了法兰克人!”路易王太子听到敌人吼道,不是约翰的军队,是阿基坦人,他被背叛了,他父亲告诉他他是来求婚的,可这是一个陷阱,“离开这里,路易。”他听到菲利普的声音,阿基坦人射杀了他们的战马,但他毫发无伤,他该相信他吗?“你知道吗,菲利普?”他艰难道,而菲利普没有给他质问的机会,他将他架上马,用自己的斗篷遮盖住他,他忽然感到自己后颈一凉,他回过头,阿基坦骑士簇拥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弓箭手,他知道她是玛蒂尔达。 他清晰地看到她将箭尖对准了自己,但最终,那支箭没有射向他,她放任他带着路易王太子离开了。 , 为了加快行军速度,兼之没有认为他会遇到埋伏,路易王太子所率领的不过是数百名拥有战马、行动敏捷的骑兵,在卢瓦尔河岸遇袭后,一半以上的骑士都被淹死或俘虏,只有几十名掩护路易王太子逃走。 最惨重的损失在于战马,大部分的战马都被射杀,只有尚未渡河的部分骑士幸免于难,他们藏身在诺曼底南部的一处堡垒中,在检查了路易王太子的身体,确信他没有大碍后,他一言不发地提上剑,来到菲利普面前:“你早就知道她不是真心想嫁给我。” “是的。” “你骗了我父亲。” “是玛蒂尔达骗了他,我没有揭穿。” “这也是背叛,你为你的妹妹背叛了我们,我差点淹死在河中。”路易王太子低吼道,他抽出剑,将剑锋抵向他的脖颈,“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或许这是好事。”菲利普说,路易王太子知道他能够躲开,他的剑术和身手比他出色得多,可他只是一动不动,“如果我死了,一切的罪恶也就结束了,不论是对理查国王的,还是对你姑姑的。” “她有了两个女儿,她已经开始了她的新生活,她早就忘了你的存在了。”路易王太子说,他的眼神带了一丝怜悯,但剑锋仍然抵着他脖颈一动不动,“只有你还在意,只有 你还记得,菲利普,你可以忘掉的。” “我不能忘掉,我的存在就是错误,我会用我的一切弥补我的存在所伤害的人,这是我的命运。”他深吸一口气,“回巴黎,路易,局面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父亲会主持大局。” “然后呢,然后我会迎来一顿不由分说的叱骂,他害怕我强大,也害怕我无用,说不定他会用一个弟弟或者孙子取代我,我绝不接受。”路易王太子道,他盯着菲利普的眼睛,“你在意那女孩,你想补偿她,所以你帮她,哪怕这样的帮助会伤害我,不过,你的努力不会有用,我会俘虏她,让她祈求我的宽恕,她注定会成为我的妻子。” “你做不到,玛蒂尔达不是一个安分顺从的女孩,像她的祖母和曾祖母。” “她的祖母和曾祖母都没有成为女王,不论她们生前多么忤逆命运的安排,她们的命运都是作为国王的女儿、妻子和母亲为人铭记,她们最后也都接受了这样的命运。”路易王太子不屑道,“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女孩,我上了一次当,但我不会再上当了,她拒绝了我友善的求婚,但改变不了她的命运,就像你的命运一样。”他的剑抖了抖,在菲利普的脖颈边缘割出一道薄薄的血痕,他审视着这个和他一起长大的人,在他父亲还愿意对他抱有一些疼爱和关心时,他是他的兄弟,当他知道他们确实有着血缘时,他却已经不再是他的兄弟了,“我和你不一样,菲利普,我从出生起就应该成为国王,而你本应该成为国王,却因命运的玩笑失去这样的权利,你也不想争取你的权利,而宁愿服从于你那无人知晓的赎罪之心。” 菲利普低下头,路易王太子的剑仍然抵在菲利普颈边,但他眼中并没有杀意:“你不必在乎理查一世,也不必在乎你母亲,如果你在乎两者,那结局就是被两份血缘一起撕裂,如果你试图斩开,那只能证明是徒劳,就像这样。”他的剑锋掠过菲利普的脸颊一侧,金红色的头发被割下一缕,纷纷扬扬散落在地,他随后又割下一缕自己的头发,他们的头发混杂在一起再难辨清。 “你根本不可能斩开你的血缘,不论是来源于我们的,还是来源于安茹家族的。我忠于我的父亲,你也忠于你的父亲,同时,我也忠于我的目的和野心。我必须得到那女孩,我要和她结婚,如果她是个顺服的女人,我会给予她尊敬和忠诚,但如果她像她祖母一样忤逆,那就行使丈夫对妻子的权力,我的祖父没有做到,我会做到,我要得到她,只有得到了她的领地和权力我才有让父亲重视的资本,我才可以如我的期望一般成为一个比我的父亲、比我所有的先辈都要勇武的君主,那才是我的命运。”他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菲利普一眼,“你也奔赴你的命运吧,如果你想要为理查一世复仇的话,下一次见面,我一定会杀了你,如果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话。” 在卢瓦尔河,他救了他,同样,他没有杀他,他放他离开,这是他们过去的情谊所能带来的最后一丝包容了,盯着那一地的碎发,他拿起剑,骑上马,朝北方奔去:他要去拉罗谢尔,如果他要复仇,要偿还因他存在而生出的罪过,那至少他不应该让玛蒂尔达承受这一切。 第65章 大结局她用剑挑起那顶王冠,众目睽睽…… “真令人意外啊。” 听到南特主教向她汇报卢瓦尔河的事件后,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如是说,他们此时身在布列塔尼同安茹的边境,借着城堡的地势和她雇佣军队的保护,她能在夜晚以从容的姿态远眺东部再度陷入抢夺和纷争中的战场,而不必担忧她会被战火波及:“路易总以为他父亲不够勇敢,认为才华限制了他的野心,他自以为是狮子,实际上爪子还不及狐狸锐利,他连一个十五岁的女孩都赢不了。”她微微眯起眼,半是赞叹道,“这是宿命吗,或者诅咒,腓力二世战胜不了理查一世,他的儿子也战胜不了理查一世的女儿。” “但腓力二世还活着,理查一世却已经死了。”南特主教谨慎道,早在布列塔尼姐弟的父亲,布列塔尼公爵杰弗里四世还活着时,他就成为了南特主教,对亨利二世的儿子们以及他们和腓力二世的恩怨,他多多少少都有所耳闻,面前,小埃莉诺点点头,她侧目凝视着他,嘴角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这令她的美貌显得更加动人心魄,她是一支完全盛放的玫瑰,“是啊,法兰克国王还活着,并且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去世的迹象,所以一旦他意识到这是一个阴谋和圈套,他会立刻从低地回到诺曼底。” “传信需要时间,等腓力二世赶来,他至多只能保住塞纳河以东的土地。” “如果我们的叔叔和他重修旧好呢?”小埃莉诺说,她的口气仍然漫不经心,但却难掩尖刻的恨意,她无法原谅约翰,在他面前克制恨意她已然拼尽全力,“不要怀疑他是否可能有这样的举动,我的祖父母将所有的愚蠢和糊涂都留给了他,连带着傲慢、自负、残忍、贪婪一起,他能被自己的侄女用一个还未履行的婚约哄住,自然也可以被腓力二世挑唆,在亨利二世和理查一世活着的时候,他就无数次这样做,他对此的经验比祈祷还要丰富,从我亲爱的堂妹和路易开战时,她就没有退路了。” “那您打算如何做呢?”南特主教问,他脸上难掩担忧和关心,“如果英格兰国王对理查国王的女儿生出戒心,他又怎会放过您,您比玛蒂尔达公主更有憎恨他的理由,您好不容易才得到自由,您该怎样利用您手头的资本?” “我吗?”小埃莉诺失笑,她神情仍然傲慢,心中却浮起稀薄的暖意,如果说布列塔尼还有什么真正忠于她的人,那就是她的父亲杰弗里四世所扶持的这些人了,正是这些人的存在她才能在离开布列塔尼多年后仍有染指这里的资本,“亲爱的主教,除了你们,我根本没什么资本,我不会成为国王的姐妹,我也不是身价高昂的女继承人,我的地位都被我的妹妹们取代了,不论是布列塔尼的妹妹还是阿基坦的妹妹,就连手上这支看似忠诚我的军队都是来自于我仇人的施舍,我只能出手一次,我要将这支军队用在最关键的时刻,等待我是除掉挡在我面前的妹妹成为英格兰和布列塔尼唯一的继承人,和法兰克的王太子重新履行婚约,还是不惜一切代价砍掉我仇人的头。” “我只能为了自己。”她重新注视着夜色,这个时候,她的眼神终于露出一层哀伤了,“我的父母死了,我的弟弟死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值得我去牺牲和付出吗,我什么都没有啊。”她回头看向南特主教的面色,忽然又笑了,放缓口气道,“哎,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毕竟还有出牌的机会嘛,我只有一次机会,我的妹妹也是,她比我幸运,也比我更有野心。”她半是感慨、半是黯然,“她毕竟被她的祖母和父亲坚定地选择过。” , 相似的恐惧又扼住了他的心神,每次睁开眼睛,约翰都只觉两眼发黑,他祈祷着这一切快些结束。 亨利二世临终前的愤怒咆哮曾令他倍感良心不安,但现在,再梦见他的父母和兄长时,他除却愧疚更余恐惧。“废物,蠢货,弑亲者。”他频繁听见这样的指控,亨利二世,埃莉诺,理查一世,杰弗里,亚瑟,还有他早已遗忘面目的两个已经去世的兄姐,他们的面孔和身躯重 合在一起,无休止地对他发出愤怒的咆哮,“你背叛了你的父亲,杀害了你的兄长和侄儿,而你不会比他们更杰出,你给家族和王国带来了毁灭和灾难,你连我们的家族领地都守不住。” 不是我,我会弥补这一切,我已经在补救。他在梦境中歇斯底里地强调自己的决心,醒后却又望而却步,他做不到,诺曼底和安茹从没有爱戴他,在腓力二世统治了这里后更对他不屑一顾,他想要驱使雇佣兵们为他效力,他们却各个坐地起价,他给他们的难道还不够多? 腓力没有来,他派他的儿子来了,那个年轻人没有他父亲狡猾,却更加好斗,从巴黎出发后,他就横冲直撞冲散他的阵型,那些封臣一个都靠不住,在他躲到拉罗谢尔后,他还要对他赶尽杀绝,他已经听闻传言,称路易王太子已经和玛蒂尔达结婚,所以他也有理由索要英格兰骑士的忠诚,事实上,不需要他主动开口,这些首鼠两端的骑士们已经争先恐后献上自己的忠诚了,他们甚至劝他主动出现在路易王太子面前乞求宽恕。 宽恕,什么宽恕,只有上帝能够宽恕他,即便他恶行累累也轮不到路易王太子指责他。他没有能力去求证传言的真假,也不想猜测玛蒂尔达是自愿还是被迫,为了躲避路易王太子的军队和叛徒的出卖,他不得不频繁更换藏身地,在父亲临死前,他是否也被这样的绝望笼罩着,他曾经见证过。“谁?”当他听到动静时,他顿时如惊弓之鸟,而在看清来人的面目后,他立刻又被惊喜笼罩,“菲,菲利普,噢,天哪,你来了。” “是我,陛下。”菲利普说,这是一个雨天,他的头发和面孔上还滴着水珠,称得上狼狈和风尘仆仆,而短暂的喜悦后,约翰忽然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他看向菲利普的眼神又转变为恐惧,“是玛蒂尔达派你来的吗?” “我没有和公主殿下在一起,我是听闻您的行踪后独自赶来,布兰丁背叛了您,我杀了他。”在听到自己最信任的佣兵首领竟然也背叛了自己后,约翰还来不及愤怒,他就听到了另一个消息,“公主殿下并没有和法兰克王太子结婚,她在卢瓦尔河歼灭了路易王太子的骑士们,所谓的婚讯不过是路易王太子散步的谣言,等公主殿下率领军队夺回诺曼底,一切的谣言都会不攻自破。” “我就知道法兰克人的企图不会得逞。”约翰松了口气,他很快又兴奋起来,“是的,上帝中间还是眷顾我们家族,眷顾我,等我们收回了诺曼底,圣座也会公开赦免令,玛蒂尔达会成为亨利的王后,他们将共同坐在王座上” “她会坐上王座,但不是以王后的身份。”菲利普说,“她是女王,英格兰只有一个女王。” “你———”约翰瞠目,他迟缓地、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阵疼痛,当他回过神时,他发现菲利普的剑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理查国王的继承人是他的女儿,而不是他的弟弟,弑亲者会被上帝诅咒,这样的罪孽不应该让玛蒂尔达承受,但我们必须复仇。” 他抽出剑,他的胸口血流不止,他想起理查一世死去时的场景,那时候,他胸前也有一个狰狞的血洞:“你,你想替你父亲复仇”他气息奄奄,而菲利普摇了摇头,漠然道,“我也希望他是我的父亲,但命运没有眷顾我。” 理查不是他的父亲,那他的父亲又是谁,他盯着菲利普的脸,那张脸不像理查一世,却仍然有着金雀花的特征,他一直不甚关心他到底像谁,但现在,尘封多年的记忆再度复苏,他明白了他像谁:“你,你是——” 他再也说不出话了,又一剑,菲利普割断了他的喉咙,他视野中的最后画面是他将他头顶的王冠摘下来,那本就是理查一世的。没有多留恋那具尸体,菲利普捏着王冠,走出约翰的藏身处,为数不多还愿意保护约翰的骑士正等候在这里:“佣兵队长背叛了国王,企图用他的人头向法兰克王太子邀功,而我杀了他,为国王复仇。”隔着密集的雨幕,他对他们说,脸上殊无神采,犹如一尊无情的雕像,“你们都曾效忠理查国王吗?” “是的,我们都曾忠于理查国王。”短暂的沉默后,有人率先回答道,随后又是陆陆续续的附和,不论有没有疑点,现在都已经木已成舟,菲利普露出一个微笑,他随后又道,“那你们还记得,理查国王的女儿是谁吗?” 是玛蒂尔达,在父亲去世十年后,她终于成为英格兰唯一的继承人,她曾被放逐过,曾沦为一无所有的猎物,但命运曾经夺走她的一切都即将物归原主。“公主的军队已经来到了拉罗谢尔。”重新整合好此地的残兵后,他终于听到了玛蒂尔达的消息,当玛蒂尔达来到拉罗谢尔的据点时,她看到了菲利普,“你怎么在这里?”她问,她的口气听不出太多喜悦,她没有下马,她甚至握紧了剑柄。 “因为您的叔叔已死于叛徒之手,我们在等待我们的新主人,请宽恕我在您未能抵达时冒用您的名讳和权威。”菲利普静静道,他拿出那顶曾属于理查一世的王冠,在玛蒂尔达面前单膝下跪,“理查国王的英魂已然逝去十年,而现在一切的错误和屈辱都已远去,上帝终将眷顾他所选择的君主,亨利二世之孙,理查一世之女,诺曼底,阿基坦,安茹,曼恩,爱尔兰的共同领主,蒙上帝恩宠的大西洋之主英格兰,迎接你们的女王!” “英格兰,迎接你们的女王!”其他骑士和士兵也随即下跪,在诺曼底的海岸边,远眺英格兰之处,他们将十五岁的少女簇拥在中央,像她父亲还活着时一样。“真是别出心裁的欢迎仪式。”玛蒂尔达说,这个时候,她终于露出了微笑,“但菲利普,王冠不该在你手上,而应该在这里。” 她用剑挑起那顶王冠,众目睽睽下,她将王冠戴到自己头上。 第66章 保护“所以,我应该保护你吗?”…… 他的祖父是个虔诚的人,上帝最终回应了他的虔诚,但他并没有在活着的时候看到。 路易王太子发现他想不起母亲的样子了,埃诺的伊莎贝拉,阿图瓦女伯爵,他记得她是一个温柔美丽的女人,一位无可挑剔的王后和妻子,“她的美丽可以与那位王后相提并论,但品德高尚远胜于她”。 那位王后,他祖父的第一任妻子,若说曾经的法兰克宫廷只是痛恨她的背叛,连带痛恨她选择的英格兰国王亨利二世的话,那在她同样背叛了亨利二世后,他们对亨利二世的痛恨也随之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同情和怜悯,继而更加坚信阿基坦的埃莉诺确实本性如此,她只会带来耻辱和灾难。 路易七世没有在生前获得上帝的嘉奖,阿基坦的埃莉诺同样没有在生前迎来上帝的惩罚,但最终上帝仍然做出了裁决,他的祖父有了他父亲,而英格兰的王位最终给了无能的约翰王。他敬爱他的父亲,他在过去十年中取得的成就比过去一百多年的卡佩国王都要多,但这还不够,离洗刷王冠上的耻辱、成为真正的加洛林继承人还不够。 一位真正的君主不仅应当虔诚,还应当勇武,他怀有这样的雄心,却受困于父亲的限制,好不容易得到这样的机会,他绝不能让他也沦落到约翰王一样任人嘲笑的处境。“找到约翰王的踪迹了吗?”他勒住马,询问着身边为数不多的亲信骑士,这是他的计划,他要和约翰王合作,或是挟持他为自己所用,一旦他清楚他侄女曾经和法兰克国王秘密合作,他必不会顾全大局保持克制。 一旦英格兰陷入内讧,阿基坦女公爵在诺曼底和安茹地区的短暂优势也不过是沙子做的城堡,而她唯一的选择就是坐实他散步的谣言,和他结婚,履行她对他父亲的承诺,为此他愿意稍加克制,不与她正面交锋而是用最快的速度奔向拉罗谢尔,他需要控制住约翰王。 “我 们发现了约翰王的旗帜。“他的随从回答,这令他疲惫的精神为之一振,而随从随后欲言又止的神情和出口的话佐证了这一点,“还有您的马,那位大人骑走了您的马。” 那位大人,菲利普,他知道他会去帮英格兰的玛蒂尔达,但他没料到他也盯上了约翰王,这合情合理,短暂的怅然后,他做好了准备,他说了再次见面时他一定会杀了他。如果他的精神更集中些,他或许能意识到其中有诈,但现在他顾不了那么多,只要找到了约翰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骑士们结成阵型,将他护卫在中央,他谨慎地向前移动,直到骑士们告诉他他们发现了约翰王。“他在哪里?”他一喜,他拨开人群看向他们口中约翰王的方向,但那里没有声音,只有难闻的异味,“他已经死了。”他听到一个人的声音,那是一个六十余岁的老年男子,即便没有自爆名头,他也猜得出他的身份,威廉马歇尔,除了他英格兰一方还有谁能在如此高龄仍活跃在战场上“您散步谣言,拉拢着摇摆不定的叛徒企图加害国王,但现在英明的公主已经识破了您的诡计,所有敌人和背叛者都将付出代价。” 约翰王确实在这里,但他已经死了,甚至连面目都开始腐败,这是几天前的事?来不及想这么多,他知道他再一次中计了,他听到了拼杀声,他们已经包围了这里,既然英格兰的玛蒂尔达已经提前杀死了约翰王,那接下来她大可守株待兔等待嫁祸于他的时机,在她意识到他的目的后。 “离开这里!”他果断道,他绝不能沦为俘虏,他不觉得他父亲会像理查一世的母亲一样倾尽全力试图营救他,和威廉马歇尔的士兵短兵相接时,他鬼使神差又看了约翰王一眼:在他继承王位,在威斯敏斯特加冕时,他可曾想过他是这样的下场?对君主的结局而言,这是一个坏头。 , “他逃走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玛蒂尔达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她面前是一盆水,没有镜子,她只能在水里看着自己头戴王冠的样子:“海军封锁了港口,他不能渡海,既然如此,他能向哪里逃呢?他迟早会成为俘虏。”她回过头,王冠上的宝石将她的双眸衬托得更加顾盼生辉,“这不是件好事吗,为什么不开心呢,亲爱的菲利普?” “是的,这是好事。”菲利普低声说,而玛蒂尔达转过身,和他四目相对,“你没必要在我面前伪装掩饰,菲利普。”她对他说,“我知道你很难过。” 他很难过吗?菲利普抬起眼睛,他看向那盆水,不出意外在水面看到了自己凝滞的嘴角和空洞的双目,他确实很难过。“人是有罪的,玛蒂尔达。”他忽然说,“有的人的罪过是因为亚当和夏娃偷吃了伊甸园的果实,有的人的罪过则更多,比如我。” “因为你是私生子吗?”玛蒂尔达问,得到他的默认后,玛蒂尔达反而轻松道,“这不是罪过,菲利普,我是女王,我宽恕你,承认你,我母亲也从没觉得你的存在令她受辱,在英格兰,她爱你只次于爱我和姑姑。” “没有这么简单,玛蒂尔达,在你姑姑出嫁后,你母亲出嫁前发生过许多事,这些事时至今日还影响着我们的人生。”菲利普说,水面中,他和玛蒂尔达的影子比肩而立,仔细观察的话,他们还是有些相似,在眉眼处,“我比你早出生十年,但我和你的家人们相处的时间并没有比你多太久,我出生后,你父亲就把我送去了法兰克国王那里,在他登基后,我才回到诺曼底,认识了埃莉诺,法兰克国王曾经对我很好,只是在他和理查国王反目成仇后,我也是他所憎恨的一部分。” “这令你痛苦,我知道,我本来就没想过要逼你和卡佩王室对抗。” “所以在卢瓦尔河,你没有杀了我,你甚至没有给我写信,你让我自己选择。”他长舒一口气,这时候,一直压在他心头的巨石才有了松动的迹象,过去的人生里,他一直纠结在“选择”中,“那么,玛蒂尔达,我做出了我的选择,我不能让你沦落到被人操纵、任人鱼肉的命运中,我曾爱过法兰克国王,我也曾爱过路易,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往后的十年,许多年,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我将忠诚你,陪伴你,直到我的生命结束。” 死亡能令人从忠诚誓言中解脱,所以我要活得比你们都久,我要享受你们的忠诚直到最后一刻,那这个“你们”中也包括菲利普吗,她希望他也是为她献出生命的一员,还是宁可他像威廉马歇尔一样活过他的主人呢?沉思的瞬间,他们忽然听到突如其来的声音:“彭布罗克伯爵派人传信,他们说法兰克王太子往布列塔尼的方向去了。” , “真有趣啊。” 在接到了诺曼底的最新战报后,小埃莉诺不禁发笑,连带着金红色的长发也随之摇曳,她施施然起身,一手梳理着自己美丽的头发,一手端起酒杯,鲜红的酒液将她衬托得更加明艳动人:“诺曼底的歌谣一天一个样,上次听到诺曼底的消息,还是法兰克王太子和英格兰公主喜结连理,共同对抗邪恶的约翰国王,怎么这么快,歌谣就开始颂唱公主击败了入侵者和弑君者,她即将成为女王。” “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您的叔叔已经死了,并且很有可能是死于法兰克人之手。”南特主教道,当他提及这个事实时,小埃莉诺的眼神沉了下来,良久之后,她才低声道,“是啊,他死了,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她一面仰望头顶的月光,一面将手中的酒液倾泄于地,“没有人会真心为他哀悼,这是他应有的结局,我原以为我永不会等到复仇的这一天,但我等到了,并且这件事同我扯不上任何关系,我的手没有沾血,我的堂妹也没有。”她忽然扭过头,“所以,我的堂妹胜利了吗?她拿回她的一切了吗?” “她还不能欢庆胜利,她的王位还没有得到教廷的认可,此外腓力二世随时有可能杀回诺曼底,她两次击败了路易王太子,但腓力二世还有能力拉起一支更强的军队。” “可至少对英格兰来说,他们没有第二个选择了,有多少人会爱戴一个暴君所生的婴儿超过战功赫赫的公主,最差的结果也是她和那孩子结婚,然后等他长大,在他成年之前,她就是英格兰唯一的主人。”小埃莉诺说,她理了理自己的裙摆,曼声道,“有一点她说得对,布列塔尼人对我和亚瑟不过抱有一点敷衍的同情,对这些登堂入室的法兰克人来说,我能给他们的价码不会比阿丽克丝能给的更多,至少她的丈夫绝不接受失去权力,要夺回我应有的地位,我需要依靠英格兰人,或者说依靠我的堂妹,我要迎候我的客人了,要获得她的帮助,我总得给她送一份见面礼。” 对路易王太子来说,既然无法逃往东部,那他能在法国境内求助的就只剩下布列塔尼的亲法派了,不论是以王太子的名义还是卡佩王室成员的身份,阿丽克丝的丈夫皮埃尔一世作为卡佩家族的旁系都有帮助他的义务和必要,但他没想到通往布列塔尼的道路已经被堵死了。 “亲爱的路易。”当路易王太子来到布列塔尼和诺曼底的边境时,他听到一个声音,音色有些熟悉,但早已不复少女时期的清脆,只有那傲慢的情绪仍一如往昔,“你曾经告诉我,我被你们庇护,自然也应该为你们付出,比如亚瑟,比如你,但你们没有保护我,你现在需要我的保护。”她在城墙上睨视路易王太子,“所以,我应该保护你吗?” 第67章 失地“他帮你收回了诺曼底,他也应该…… 小埃莉诺派人送来了一封恭贺信,她已然扣押了路易王太子,并用种种夸张的辞藻形容这一行为是多么地受上帝眷顾且符合程序:“我亲爱的、忠诚的、如同一体的妹妹,我已奉上帝之命逮捕杀害我们叔叔的凶手,除却监牢和审判席,他无处可去”。 琼一直愤愤不平称腓力二世极力污蔑理查一世曾经谋杀耶路撒冷国王康拉德,借以败坏他在西欧的名望并给了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六世一个扣押理查一世的借口,她不清楚小埃莉诺知不知晓这段国王,但她的行为确实和腓力二世如出一辙。在此前的海战中,腓力二世费心多年建立的海军付之一炬,这也意味着法兰克在海上已不具备优势 ,路易王太子并没有渡海逃往低地的可能,那么在他走投无路之际,他唯一的选择便是前往布列塔尼,毕竟在亚瑟和康斯坦丝夫人相继去世后,腓力二世一直不遗余力地往布列塔尼移民,这是他唯一的去处。 如果威廉马歇尔能提前追上他,那她自然可以通过扣押路易王太子向腓力二世施加压力,如果路易王太子逃到布列塔尼在亲法派的支持下继续对抗,腓力二世也很难通过重重封锁支援四面被困的布列塔尼,主动权仍然在她手里,她可以以不阻拦路易王太子回到巴黎为由向腓力二世要价,但如果路易王太子失去了自由,却不是被她俘虏,那她事实上也不得不顺应小埃莉诺的潜在台词,承认她们的关系是“不分彼此的亲密姐妹”,并在这层关系的基础上支持她除掉布列塔尼的亲法派从而名正言顺登上女公爵之位,否则如果她和亲法派和解,甚至破釜沉舟通过履行与路易王太子曾经的婚约成为亲法派的首领(代价是可能沦为傀儡),那她等同给自己又制造了一个新的敌人,还是一个本可以成为朋友的人。 “她需要我的支持,而结果就是战争。”玛蒂尔达说,小埃莉诺的目的很明确,要价也很合理,毕竟路易王太子作为筹码确实也有足够的份量,但问题在于布列塔尼并不是块好嚼的骨头,“您不应该在这时候和布列塔尼开战,腓力二世应该已经收到了诺曼底的消息,您会被夹击。” “我明白这个道理,事实上,我堂姐的诉求不过是成为布列塔尼女公爵而已,这对我来说不算件坏事,我当然不介意她成为布列塔尼女公爵。”玛蒂尔达说,“但我并不打算为了她发起战争。” 在快速安排了镇守诺曼底的人手后,她便来到布列塔尼的边境与小埃莉诺会面,手握路易王太子这个重要的人质,她看起来远比上次见面时容光焕发,宛如珍珠般熠熠生辉:“亲爱的妹妹。”她对玛蒂尔达说,她的笑容异常亲切,“你是来帮助我的吗?” “我一直在帮助你,我亲爱的姐姐。”玛蒂尔达回以同样明媚的笑容,“听闻谋杀我们叔叔的凶手已经被您缉捕,我非常开心,相信你的父亲和弟弟一定会在天堂露出笑容。” “只有我成为了布列塔尼的女公爵,他们的灵魂才会真正安息,法兰克人仍然留在布列塔尼。” “我当然明白这群法兰克人是多么地嚣张跋扈和漠视法律,我也会为你提供资金,像我们的叔叔曾经做的那样,五千银马克怎么样,这笔钱足够打下一个公国了。” “也就是说,你不打算帮助我对付我的妹妹和她的篡位者丈夫了,我现在需要的不是口头的支持,我需要军队!” “我应该怎么对付他们?”玛蒂尔达问,“我不可能每次都像一个雇佣兵头领一样来布列塔尼帮你,我只是需要在布列塔尼保留一个不与法兰克人同流合污的统治者,恕我直言,亲爱的姐姐,你才是布列塔尼公爵的女儿,如何通过武力捍卫自己的头衔、震慑篡夺你权威的反对者,这是你的任务。” “也就是说,你觉得我可以靠我自己解决掉布列塔尼的法国人,成为真正的布列塔尼公爵,并在这里进行统治?” “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她是以一种相当理所当然的口气说出这句话的,而小埃莉诺脸色一变,目光也幽深不明,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道:“是啊,你总不可能选择阿丽克丝吧,她嫁给了法国人,她注定不可能帮你。”她随即看向玛蒂尔达,现在她既没有刻做的亲密笑容,也没有惯常的倨傲冷意,她用一种谨慎的、审视的目光看着玛蒂尔达,与她小心翼翼地周旋,猜测着对方的真意,“我知道你的意思,你的王冠是靠武力取得的,你认为我也应该这样做,可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一个战无不胜的父亲,我没有他留给我的能征善战的臣下,我对战争一无所知,我从十八岁便被囚禁在高塔里。” 从她还是个小女孩时,她就开始学习刀剑,学习骑射,学习如何像个男人一样指挥战争,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成为一个和父亲一样杰出的将领,她有威廉马歇尔这样当世最伟大的骑士作为老师,而这一切小埃莉诺都不具备。 “如果不是我现在也要面临战争,我会帮你的。”相对静默后,玛蒂尔达轻声说,小埃莉诺睫毛微动,她知道她是真心的,“腓力二世已经离开了低地,我很快就可能需要在战场上直面他,我要预防着他在我立足未稳时破坏我对诺曼底的统治,现在诺曼底的领主早已不是当初像我效忠的那一批。” “你有他的儿子作为人质,他会妥协,路易现在是他唯一的继承人。” “还不够。”玛蒂尔达摇摇头,“法兰克人留在诺曼底的军队并没有真正溃败,只要腓力二世还有反击之力,他就不会善罢甘休,我还需要一场真正的胜利才能让腓力二世接受他已经失去诺曼底的事实。”她看向小埃莉诺,一字一句道,“我会胜利,如果我不能像我父亲一样战胜腓力二世,我也不可能帮助你得到布列塔尼。” 是的,她们现在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只有玛蒂尔达在诺曼底巩固了统治,成为布列塔尼的屏障,她才可以阻绝布列塔尼的法兰克人和腓力二世的联系,继而成为真正的布列塔尼女公爵。“你不缺将领,对吗,你懂得如何打仗,即便你不懂,威廉马歇尔也会教你。”得到玛蒂尔达的默认后,她又露出一个笑容,“那么,让菲利普过来帮我吧,作为回报,我把路易给你,我相信你会用好这个人质的。”她重新恢复了那副傲慢的、理所当然且居高临下的神色,笃定道,“他帮你收回了诺曼底,他也应该帮我收回布列塔尼。” , 和小埃莉诺的谈判是成功的,她将路易王太子移交给玛蒂尔达,玛蒂尔达旋即将他移送至法莱斯城堡,亚瑟曾经的关押地,解决了这一问题后,她立刻率领大军前往盖亚尔城堡,这是应对腓力二世的一道至关重要的防线。 再次来到这座城堡面前时,过往种种又一次浮现在她面前,第一次,是四岁生日时被父亲接来举行庆典,那是她还是万千宠爱的英格兰公主,他将这座城堡赠与她,将他的王冠和领地也许诺给她;第二次,她却是因为不愿放弃诺曼底公爵的头衔被放逐到这里,她寄人篱下,朝不保夕,甚至连前往阿基坦前都不能回头看一眼父亲所留给她的遗产。 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她不再是那个失去父亲、为人放逐的孤女,而盖亚尔城堡也并没有毁于战火,她重新得到了它,她再也不会失去它。“欢迎您回来,公主。”当再次见到玛蒂尔达时,雷西的罗杰也不禁感慨,在发现玛蒂尔达没有回答他时,他才意识到他话语的疏漏,他很快改口道,“陛下,请巡视您的领地。” “我与父亲忠诚的仆人一直守护着我的领地。”玛蒂尔达终于展露笑容,清楚盖亚尔城堡于理查一世的特殊意义,阿基坦的埃莉诺在临死前密令雷西的罗杰向腓力二世投降,腓力二世也没有想到他对宿敌的忠臣的一时仁慈会在十年后给他带来这么大的麻烦,“那么,腓力二世呢?他知道诺曼底的事了吗?” “法兰克国王暴跳如雷,但并未丧失理智,他在低地集结军队。” “是啊,要收回诺曼底可不是易事。”玛蒂尔达感叹道,“如果不是腓力二世和路易王太子的疏忽和放任,我也不会这么轻松地收回诺曼底,很快,我需要直面腓力二世的军队,很多人因为他对我父亲 屡战屡败对他百般轻视,但除了我父亲,他也没有败给其他人,在我叔叔面前,他更是英勇无比。” “您的父亲十五岁时也不像您一样坚强和勇敢,何况这一带的防线由理查国王亲自监工设计,我们可以抵挡腓力二世。” “仅仅是抵挡可不行,诺曼底境内的法兰克人并没有被逮捕和罢免,时间越久,战局对我而言越不利,所以我们不应该坐以待毙,我们应该主动进攻。”玛蒂尔达说,她看向城堡外的塞纳河,蜿蜒向北就是大海,“法兰克的海军被烧掉了,英格兰的海军可还没有。” 第68章 求婚(上)“我不止路易一个儿子,我…… 在理查一世去世后,他一直在交好运,但现在好运似乎已经离他而去,他重新被绝望和焦躁笼罩,一如他的父亲。 那个女孩骗了他,他在她渡过卢瓦尔河时就察觉到不对劲,而随后的事态发展已经完全失控,约翰死了,路易被俘虏了,她摧拉枯朽地毁掉了他在诺曼底经营多年的成果,他在低地气急败坏,却无能为力。 他必须尽快出兵,趁着那女孩还没有完全掌控诺曼底,好在为了应对奥托四世可能的威胁,他手中尚有大批军队可供驱使,同时由于多年来他一直以埃诺的伊莎贝拉的丈夫的名义统治富庶的阿图瓦伯国,财政上他也有能力支持这场战争。 他听闻那女孩已经陈兵诺曼底边境,他在心里暗暗嗤笑,她似乎坚信她父亲留下的城堡可以如真十字架般替她挡住一切敌人,这种盲目的崇拜会令她前功尽弃。“准备好浮桥和攻城器械,立刻渡过塞纳河。”他命令道,他当年没有彻底摧毁这座理查一世心爱的杰作,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心怀仁慈。 他清楚这是一场硬仗,因此一开始就没有速胜的打算,他的计策是通过他控制的塞纳河东岸其他据点对玛蒂尔达的军队形成包围和孤立,待其面临补给危机时再煽动他在诺曼底和安茹的支持者夹击她,令她腹背受敌。然而他的计划只成功了第一步,当他渡过塞纳河时,他得知摧毁了他舰队的索尔兹伯里伯爵已经率领英格兰舰队进犯低地、洗劫阿图瓦,“他的战利品堆满了每一只船,可能还能堆满诺曼底”,并且盘踞在布拉班特的奥托四世也举兵西进,他宣称他将要迎娶佛兰德斯女伯爵让娜,并以此为据“帮助佛兰德斯人摆脱侵犯权益的暴/君”。 也就是这个时候,玛蒂尔达终于给他写了信,“亲爱的国王,我祖父母的儿子,我父亲的挚友,我的第二个父亲。”她如此称呼他,“我对您仰慕已久,我十分渴望和您的正式会面,以和平的手段解决我们之间的纷争和仇恨,就在塞纳河的河岸边怎么样?” , 奥托四世的帮助是个意外之喜,在玛蒂尔达的计划中,他原本只需要负责在东线牵制住腓力二世的兵力,在索尔兹伯里的舰队进攻低地时他就可以功成身退,但如果他主动介入低地事务,腓力二世就事实上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一着不慎就满盘皆输。 这个时候,玛蒂尔达再释放出的和解信号就成了腓力二世不得不考虑的选项,腓力二世当然可以不惜代价强攻,可除非他能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内同时击败两个强敌,他的结局都是将他多年积累的资本付之一炬,摆在他面前唯一的道路便是暂时和解,换取东山再起的时间和机会。 “聪明的女孩。”收到这封信后,腓力二世反而没有如此前般气急败坏,他捏着那封信,眼神中流露出的更多是欣赏和赞叹,或许正是因为清楚情况的危急,他反而能保持冷静,“她像她的祖父一样狡猾,却没有他的傲慢与急躁,不过,别以为靠这些伎俩和运气就足够做好一个君主了,有些对抗是本可以避免的。” 他同意了玛蒂尔达的要求,在塞纳河边与她会面,白日的光线下,她的美丽显得更加明媚,如夏季最绚烂的鲜花。“好久不见,公主。”他打量着她,他几乎已经不能将她和那个夜晚的海边出现在他面前的绝望而脆弱的女孩对上号了,“你并不是一个诚实的人。” “你也一样,陛下。”玛蒂尔达微笑着说,他的目光难以离开她的眼睛,她具有一种令他痛恨的、飞扬忤逆的神采,他知道这样的神采来源于谁,“但在无法迫使对手屈服时,攻讦对手的品格无济于事,何况我也很难如您一般理所当然地撒谎和践踏誓言,我是个好女孩。” “当然,你是个好女孩,乖女孩,你扣押我的儿子,侵犯我的领地,然后假惺惺地向我求和,你用的什么理由扣押路易,他杀害了你的叔叔,而你作为一个孝顺的侄女,应当对杀害叔叔的凶手进行公正审判———在你对我说的一百句谎言中,总有一句是真实的吧,他是你的杀父仇人,或许我都比你在意你父亲的死因。” “从我向我叔叔屈膝,承认他是我的国王和君主时,我就已经明白我应该将愤怒折价为我翻身的资本,虚无缥缈的同情对我毫无作用。”玛蒂尔达抬起眼睛,对腓力二世一字一句道,“重要的在于你的儿子的自由被我掌控,我可以立刻释放他,我也可以以审判罪犯的名义将他关押到天荒地老,我愿意为了和平忍耐仇恨,但我也需要一点小小的补偿,退出诺曼底,归还我祖父和父亲曾统治的一切领地,支付符合他身份的赎金,对你来说,这不算什么不可接受的条件,你做得到。” “前提是我愿意做,你觉得我是个慈爱的父亲吗?” “与你是否慈爱无关,重点在于他是你唯一的继承人,你不会看着他一直被扣押在外国。” “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你认为我会在意我那没用的儿子的死活,可亲爱的公主,你想错了,路易没那么重要,他不值得我付出我在过去十年中取得的所有成就作为他自由的代价。”腓力二世终于笑道,此前的谈判中,他一直顺应玛蒂尔达的立场,但现在轮到他扭转局面了,“我不止路易一个儿子,我也不是不可能有新的儿子,比如你,公主,你也可以给我生儿子,你会给我生下一个比路易更有价值的儿子。” 第69章 求婚(下)他们将成为女王最坚定的支…… “你也可以给我生儿子,你会给我生下一个比路易更有价值的儿子。” 玛蒂尔达脸色大变,而她的反应显然在腓力二世的意料之中:“不可能。”她喘着气,瞪着腓力二世道,“你为什么,即便你不是杀死我父亲的凶手,你也是他最大的敌人,我们不可能停止对抗。” “为什么不呢,公主,何况我和理查的关系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曾经爱过他。”腓力二世畅快道,他开始肆无忌惮地用侵略性和志在必得的目光打量眼前的女孩,他确信他想娶她,即便她不是理查的女儿,不是安茹家族的女继承人,他也想要得到她,“你总要结婚的,你需要一个继承人,你的叔叔死了,你的堂弟还活着,他是金雀花家族最后的男性,他身边天然围绕支持者,你总不想做了十几年女王就将你的权力和领地都交给你仇人的儿子吧?” “对你来说,我是一个好丈夫,我甚至比路易还适合,我比你大快三十岁,你会活得比我更久,我有完全合法的继承人,我们的孩子可以只继承你的领地而不被我的王国掌控,而路易不一样,他会将你视作他可以支配的一部分财产,尤其是在你带给他这样的屈辱后。” “如果你的继承人是我的儿子,我不会再和你做对,你想要诺曼底,想要安茹和曼恩,我统统都可以还给你,反正最后都是我儿子的财产,如果你想要我们的儿子继承我们的全部领土,我也没有意见,反正都是我的儿子,说不定我们的儿子会是一个像你父亲的儿子。” 他就这样直白地阐述自己的想法,没有任何的掩饰与伪装,他发自内心认为这是一个可行的方案,并且真的打算将这个疯 狂的计划付诸实践。“圣座不会同意。”她试图提醒他另一个重要问题,“你和丹麦公主的婚姻还没有解除,圣座不会认可我们的婚姻。” “如果我们结婚,谁在乎圣座怎么想,英诺森三世能够以教皇之名干涉各国事务不过是因为他欧洲的君主各有算盘,且争执不断,但如果我们联合在一起则不然,问问你的表哥,他有没有动力仿效腓特烈一世南下意大利,如果他能够完成腓特烈一世没有做到的事,谁还会对他的皇位有所质疑?”腓力二世说,他语调微顿,几乎是在谆谆教诲了,“我奉劝你早些弄清君主和教廷的关系,公主,即便我们的圣座知道你父亲因何而死,在你叔叔能给出他更高价码时他也会宣布你叔叔才是忏悔者爱德华一般的圣徒,至于那些主教和修士,那更是一袋钱币就能收买的存在,这是法兰克王室的专项支出。” “我现在没有能力收回诺曼底,我承认这一点,我不在意路易的死活,相信你也已经清楚这一点了,我们都需要时间,你需要确认你王位的合法性,攘除国内的反对者,我则需要安抚我的忠臣并准备我的复仇,我们都需要时间,我同意停战,但我还是那句话,我们不需要对抗,如果你执意与我为敌,我不是约翰和路易这样可以被你轻易玩弄和对付的对手。”腓力二世最后说,他朝玛蒂尔达迈出一步,发觉她没有后退,他于是得寸进尺,用更加暧昧的口气警告道,“你要清楚,我的耐心不会很多,等我失去耐心后,你会发现你在诺曼底和安茹的统治没那么稳固,甚至在阿基坦的也是。过去十年,由于我的命令从法兰克内部前往诺曼底和安茹的移民少说也有几十万人,你能裁换我的官员,处斩我的领主,但你能够把这些农民全部杀掉或者赶出诺曼底吗,来自内部的动乱远比外部的可怕,亲爱的公主,你很快会明白这一点的。” 他来到玛蒂尔达面前,托起她的脸,和她互致和平之吻,与少女殷红丰润的嘴唇接触时,他似乎尤为留恋,但终究没有超过礼仪的限度。“怎么样,陛下?”威廉马歇尔上前询问道,玛蒂尔达盯着腓力二世离去的方向,目光稍有犹疑,她低声道,“他同意了停战,但提醒我要小心内部,他说得对,我不能完全无视在诺曼底已经生活数年的法兰克人,处决那些曾经效忠我父亲却选择投奔腓力二世的叛徒,他们不能被原谅,不论如何,我先要确保我的王冠得到多数人的认可,英格兰只有一个女王。” , 开疆拓土不仅意味着君主威望的大大加强,也意味着有丰厚的利益可供分配,在约翰王的时代,屡战屡败的外战不仅令他沦为笑柄,大陆领地的丧失也令在海峡两岸都拥有地产的诺曼贵族们恼羞成怒,是以约翰在位期间一直竭力打压布雷乌泽家族这样的诺曼贵族,一方面是觊觎他们积累的财富,另一方面也是忌惮他们所拥有的政治影响力。 在诺曼底失陷后,作为诺曼王朝与金雀花王朝统治基石诺曼贵族有两种去向,一种是投奔腓力二世,在腓力二世控制下的诺曼底如鱼得水,另一种则是随同约翰来到英格兰,这批人少部分对约翰保持忠诚,大部分则被约翰打压迫害,逃亡到阿基坦或爱尔兰。要彻底清除约翰和腓力二世的影响力,她当然要对这批人善加利用,毕竟利益永远是绑定支持者的首要要素,约翰一开始还能获得诺曼底贵族对他的支持就是因为他们愿意相信约翰能保护他们在海峡两岸的地产,只是约翰的无能葬送了这一切。 她不能将这部分潜在的盟友变成敌人,但她也不能直接简单粗暴地将曾经属于他们的领地还给他们,经过腓力二世数年的移民和渗透,诺曼底的秩序和曾经已经大不相同,来自法兰克的官员和投降他的诺曼贵族成为了这里的统治者,控制诺曼底后,她将这些人投入监狱等候处置,这是她面临的第一个考题。 她在希农的城市广场布置了法庭,没有选择阿基坦的骑士护卫和陪伴,而是在自己的随从中挑选了诺曼人,同时还有一位特殊的旁观者,路易王太子,来到广场中时,他听到了谩骂声,不同的语言,唯一的共性是都不堪入耳,但那个十五岁的女孩始终昂首阔步。 “你曾忠于我父亲。”她来到其中一个在他父亲征服诺曼底时投降的领主面前,“在我四岁时,你也曾经效忠我。” “那是被你父亲逼迫立下的誓言,我应该被宽恕。” “如果每个人都用这个借口辩解,誓言的秩序将不值一提,如果你认为上帝可以宽恕你,你就去见上帝。”玛蒂尔达冷冷道,她随后又走到另一个人面前,“在我父亲滞留德意志时,你出卖了我父亲,在腓力二世进攻诺曼底时,你出卖了我叔叔,当路易王太子散步谣言时,你投入他麾下,你又一次背叛了赐予你领地的家族。” “我受到了路易王太子的威胁,我请求您的宽恕。”这位贵族倒是识趣得多,他看向路易王太子,似乎在乞求他能够佐证,但玛蒂尔达的神情仍然冰冷,“反复无常的叛徒不值得宽恕,如果你认为你承担不了忠诚的责任,最好早日退位让贤,让能履行誓言的人为我服务。” 她又看向第三个人,这个人表现得同第一个人一样坚贞不屈:“我是法兰克国王的封臣,我从始至终都没有忠诚过英格兰人,英格兰人无权审判我。” “你的忠诚值得被嘉奖,你的罪行无法被饶恕。”玛蒂尔达的目光直视着他,“你带着法兰克人占据庄园,将原本生活在此的农民当做奴隶驱使,在你面前,罗伯特菲兹休伯特(1)这样的强盗也显得和蔼可亲,身为诺曼底公爵,我当然有资格审判你,你会为你的罪行付出代价。” 她随后又一一审问广场上的其余人等,朝公众宣告这些囚犯的罪行,并一一做出审判,这是亨利二世惯用的统治手段,约翰曾经试图仿效,但他的法庭往往以他的个人意志作为唯一准绳。“十年前,我父亲在巴黎城外去世,这意味着公正与荣耀离我们远去,卑劣者和背叛者肆意践踏英雄的躯体,过去十年,由于我叔父的昏庸和羸弱,腓力二世的贪婪与狡诈,诺曼底的秩序遭遇前所未有的撼动,而你们都是得利者。”她示意她的骑士端上来一把砍刀,她提起刀,对她来说,这把刀显得过长,但她提刀的样子异常娴熟,“在你们接过腓力二世的礼物时,你们就应该清楚未来某一天你们终将偿还他的礼物的价格。” 她毫不犹豫地砍向离她最近的一个罪犯的脖颈,不等头颅落地,她立刻来到第二个人面前,做完这一切时,她的手腕甚至都没有发抖,尽管她看上去是那样地美丽纤细,但现在无人怀疑这个十五岁的女孩比她的祖辈都要勇敢和坚强,国王不一定具有威严,但这位女王一定有。“至于你们。”她看向围观的群众,她的头发和衣裙上还沾着血,脸颊上甚至还有身首分离时的碎肉屑,但她似乎丝毫没有感受到恐惧或者有损仪表,她放下了刀,主动走入人群中,“我知道,你们从法兰克国王的领地来,因为贫困,因为饥饿,因此才想要背井离乡谋求生路,我不会剥夺你们通过劳动获取的财富,相反,我会赋予你们法兰克国王不曾给予你们的自由,作为市民,你们不必为领主缴税,作为农民,你们只需耕种自己的份地而不需为领主的土地劳动,看看你们的领主,他们的头在地上,法兰克国王没有给你们的公正和自由,英格兰女王会给你们。” 完了,路易王太子心想,他很确信这些法兰克人从此将爱戴英格兰女王超过他们原本的君主,而事实如他所料,这些他从不放在眼里的市民和农奴都争先恐后地用肢体和言语表达对女王的忠诚,他们将成为女王最坚定的支持者,而做到这一切,她只是砍掉了她敌人的头。 第70章 战端腓力二世以资助收复失地的名义赠…… 在审判结束后,玛蒂尔达随即颁布政令,没收死去贵族的全部财产,将部分罪不至死者装进铁笼子大张旗鼓地送出诺曼底,对已经在诺曼底定居的法兰克人,她则不予惩罚,颁布特许令允许他们仍在诺曼底生活。 比起 腓力二世的官吏和骄横的诺曼贵族,她更愿意相信这些庶民的忠诚,或者即便他们不能保持忠诚,他们的力量也是分散的、不能被整合的,只要她曾对他们释放过善意,他们首先冲击的就绝不是她的王座。做好这一切后,玛蒂尔达才动身渡海,来到伦敦后,玛蒂尔达立刻召见了诺曼贵族,他们也早已急不可耐了。 在博门西宫的议事厅里,年轻美丽的女王端坐在王座上,庄严华贵如同神祇,而她的身边,来自诺曼底和阿图瓦的战利品堆满了宫廷,除此之外还有两排红色的方形盒子,不知道装着什么奇珍异宝,看到这一切受约翰盘剥已久的诺曼贵族几乎是两眼放光,他们迫不及待想要瓜分战利品了。 “我忠诚的臣子们。”当贵族们到齐后,女王站了起来,她的身材并不高挑,甚至可以说是娇小纤细,但当她在王冠的衬托下,在战利品的簇拥下,在收复失地的荣耀下,谁会怀疑她是一位真正的女王,“在我祖父和父亲的时代,英格兰的骑士征战欧陆,整个大西洋沿岸无不拜服在这样的威名下,但过去十年,这样的荣耀离我们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屈辱。” “可屈辱已经离我们远去。”布雷乌泽的威廉代表众人开口道,“我们渴望回到故土,回到我们姓氏的所在地,现在阻拦我们的敌人已经不复存在,我们恳求您的准许。” “当然,即便你们的领地已经不能恢复原样,我也会给你们对应的补偿。”玛蒂尔达露出微笑,“我奋战于诺曼底的目的便是为了令我忠诚的臣属分享荣耀,只要你们保持忠诚,我发誓我将带领你们开拓领土,获得荣耀和财富,前提是你们保持足够的忠诚,也有能力保住我奋战所得的疆土不会得而复失,把盒子打开吧。” 她麾下的阿基坦骑士立刻上前,打开了他们面前红色的盒子,贵族们探出头,伸长脖子想要看清盒子里的东西,但很快尖叫声将他们的期待全部打破:盒子里是人头,被石灰处理过的人头,面目依稀可见,甚至说得上眼熟:这是那些曾经效忠英格兰却选择投奔腓力二世的叛徒! “如果一个人背弃了他对英格兰国王的誓言选择效力法兰克国王,那所谓双份忠诚的誓言并不能为他的不忠开脱。”在满座的惊愕和惶恐中,玛蒂尔达仍然神情镇定,她的目光扫过那些人头,和这些大惊失色的贵族们相比,她反而是最平静的一个,“在我在诺曼底处决这些人时,腓力二世没有为他们求情,如果有人做出相同的选择,那下场也一样,如果你们和他们一样做出背叛的行为,你们的人头也会摆在这里!” 她很快又走下王座,言笑晏晏地来到他们中间,步履轻盈、语调甜美,看起来是那样地温柔又和蔼:“他们的人头给你们,他们的领地和财富也给你们,还有此战的战利品,我父亲以慷慨大方受到世人的赞誉,我也要学习他的美德,所以,我的忠臣们,你们愿意接受我的礼物吗?你们愿意忠诚我,为我服务吗?以我父亲的名义发誓,我会如他一般为王国带来荣耀和财富,而非如我叔父一般,我现在正在这样做。” 君主应该学会慷慨,但一味的仁慈和慷慨会被视为无能和软弱。她需要先用恐怖和残忍震慑他们,再用金钱和利益收买他们,并提醒他们她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短期内,她必须取得这群人的支持,有了他们的支持她才能应对下一个重要问题。“我的婶母和堂弟呢?”散会后,她询问道,“由于您叔叔的去世,他们悲痛欲绝,现在正被精心看护。” “好。”玛蒂尔达点点头,又吩咐了几句注意事项,她决定动身拜见另一个重要人物,曾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坎特伯雷大主教斯蒂芬兰顿。 , 对斯蒂芬兰顿而言,当他得知约翰王死于非命,玛蒂尔达公主被拥立为女王后,他感慨之余,更多的则是对未来的顾虑。 在阿基坦,他曾经见过玛蒂尔达公主一次,那时他曾经感叹过这个年少的女孩或许真的具备君主的品格,尤其是在他和约翰王正面接触后,但并不代表他会由衷地为这个女孩终于取代了约翰王高兴,约翰王有许多缺点和恶劣品质,比如欺软怕硬,作为君主,这样的品质会给他的国家带来灾难,但某种意义上,这种强压下的软弱并非坏事,这意味着他会妥协,而其他人并不会。 玛蒂尔达公主在伦敦短暂停留后立刻来到坎特伯雷拜见他,当他来到教堂时,她正站在托马斯贝克特的墓前,仿佛与那华丽的墓饰融为一体,当意识到斯蒂芬兰顿到来后,她回过头:“你好,主教。” “你好,公主。”他说,他注视着眼前的女孩,上次见面时,他便曾在心中暗暗惊叹她的非凡美丽,而现在的她美貌之外更多了威严和骄傲,她终于不再需要用乖巧顺服的面具掩饰自己,“上次见面时,我曾经向你阐述过如何成为一个英明的国王,但你说你不是国王。” “但现在是了,我是英格兰的君主,统治整个大西洋西岸。” “前提是你需要加冕。”斯蒂芬兰顿了然道,他看着玛蒂尔达的眼睛,他知道她是个坚强的女孩,至少绝不是约翰那样会在重压下退缩的人,对于这样的人,他应该做的不是咄咄逼人的威慑,而是保持镇定的姿态提醒她真实的处境,“公主,您还没有加冕,换而言之,您并不是英格兰的合法女王,您的叔叔曾经宣布他的儿子才是他的继承人。” “我想您忘了一件事,主教,我一直是英格兰的合法女王,在我还是个婴儿时,休伯特沃尔特大主教就给我正式地加冕过。”玛蒂尔达转过身,对他说,她有一双海水蓝的、澄澈美丽的眼睛,圣像上的宝石也不及她眼眸璀璨,“我想,圣座总不会否认那场加冕仪式的合法性吧?” 在理查一世滞留德意志时,他的母亲曾经给他刚出生的女儿加冕,由于担心理查一世可能无法回国,这一仪式被英格兰内部和罗马教廷认可,只是随着理查一世的回国和约翰王的登基,绝大多数人都遗忘了那场加冕,包括他。 “您曾向约翰国王宣誓臣服,如果您坚称您在婴儿时期就是合法的女王,这似乎有违您曾经的表述。” “但我确实有宣称我是合法君主的法理依据,不是吗,我只是提醒您,不要认为我和我的堂弟是竞争关系,他没有和我竞争的资格,这一点上,您不应该质疑我。”玛蒂尔达说,“我知道您想要什么,或者圣座想要什么,我会为我叔叔的行为忏悔,允许流亡者回到英格兰,我也会查缴那些奉我叔叔之命敛取教会财富的官吏,他们罪有应得。” “然后呢?” “然后我会妥善安置受害的主教和虔诚信徒,重建被毁坏的房屋和堡垒,虽然不能恢复到从前的规模,但总要有个开端。”玛蒂尔达说,她的神情是那样地专注和真挚,“他们是天主的虔诚子民,我不能让他们流离失所,相信圣座也这样想,不是吗?” 英诺森三世愿意暗中配合约翰,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约翰同意弥补教廷的损失,在原计划里,他是打算用诺曼底的收入补偿教皇,但玛蒂尔达并不受绝罚令的影响,这意味着英诺森三世只能忍痛放弃掉一笔他原以为是囊中之物的财富,而不能直接施压。“圣座当然 愿意庇佑他的子民。“好一会儿,斯蒂芬兰顿才道,“但他也要确保英格兰如伊利比亚和西西里一般忠诚,才能令天主的光辉真正照耀英格兰的土地,您明白我在说什么,公主。” “这得等我再次在公众面前加冕,政令才能毫无争议,所以,如果您想要我兑现我叔叔的承诺,就请再次为我举行公开的加冕礼,或者强调我曾经加冕的有效性,否则我如何能够满足圣座的期待呢?” 他们陷入短暂剑拔弩张的缄默,很快,斯蒂芬兰顿才道:“您和您的叔叔不一样,或许您有些像您的祖父,约翰国王继承了他不好的品质,您则继承了好的。” “我的祖父最终在圣人的墓地前忏悔,但我和他不一样,我不会犯下这样落人话柄的错误。”玛蒂尔达微笑道,她看了托马斯贝克特的墓地一眼,半是感慨道,“您曾说一个良善的国王约束自身,并以自己的智慧与正义统治他人,假如国王所颁法令为正义范畴,民众则自当服从,等我颁下圣座期待的谕令后,就看他们到底服不服从吧。” 她知道她已经说服了斯蒂芬兰顿,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他能够给她正式加冕,尽管这意味着她可能被视为是约翰的继承者,但至少这能够将不稳定的因素降到最低,但当她走出坎特伯雷大教堂后,她忽然看到威廉马歇尔焦急的神情:“出了什么事,彭布罗克伯爵?”她问。 “您的姑姑给您写了一封信。”威廉马歇尔紧锁眉头,玛蒂尔达心里生出不详的预感,她拆开信:琼的笔迹有些急促,但意思极为明确,在她离开诺曼底后,卡斯蒂利亚国王阿方索八世出兵纳瓦拉,并写信询问她是否知晓亨利二世曾经同意将加斯科涅作为莱昂诺尔王后的嫁妆,他宣称约翰曾经承认这一条款,与此同时,腓力二世以资助收复失地的名义赠与阿方索八世五千银马克的巨款,但人尽皆知这不过是借口,他真正的目标是帮助阿方索八世取得加斯科涅。 第71章 卡斯蒂利亚女王,女王她…… 早在约翰去世时,阿方索八世就提出了对加斯科涅的声索,也许是顾及到她亲属的感受,阿方索八世的妻子,她的另一位姑母莱昂诺尔王后并没有旗帜鲜明地宣称加斯科涅应当归属于她,但她始终没有否认加斯科涅是她嫁妆的抵押这一说法。 而卡斯蒂利亚和纳瓦拉的领土纠纷又是另一桩纠缠不清的公案,1134年,一度曾同时统治阿拉贡、卡斯蒂利亚、莱昂和纳瓦拉(1)的阿方索一世去世,他曾想要自己的弟弟拉米罗二世同时继承阿拉贡和纳瓦拉的王位,但纳瓦拉人反对这一安排,转而拥立了前任国王桑乔四世的私生子加西亚四世。 在加西亚四世登基后,为了应对阿拉贡的威胁,他臣服于卡斯蒂利亚与莱昂的国王阿方索七世,由于畏惧阿方索七世想要整合整个伊比利亚的野心,他又与同样不满阿方索七世的葡萄牙伯爵阿方索一世联合,阿方索七世最终于1143年承认葡萄牙独立,但仍然对纳瓦拉保持威慑,甚至一度试图与阿拉贡联合瓜分纳瓦拉。 面对阿方索七世的威胁,在加西亚四世去世、其子桑乔六世登基后,他臣服于阿方索七世并娶其女为妻,但在阿方索七世去世后,由于其子阿方索八世年幼,纳瓦拉重获喘息时间,并在此后二十年扩张边界,在阿方索八世成年后,他与阿拉贡结盟夹击纳瓦拉,双方的边界争端最终于1176年在英格兰国王亨利二世的主持下划定以埃布罗河为界。 由于与莱昂王国的战争和英格兰与纳瓦拉的姻亲,此后二十余年,卡斯蒂利亚与纳瓦拉并无冲突,但在理查一世去世后,阿方索八世逐渐展露出对北部领土的野心,先后攻占纳瓦拉的阿拉瓦、吉普斯夸和比斯开地区,他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提出加斯科涅应作为他妻子嫁妆的说法,而约翰确实没有坚决否认过。 纳瓦拉国王桑乔六世于1194年去世,他的儿子桑乔七世继位,在桑乔七世继位后,他长期滞留海外,谣传他正为撒拉森人效力,因此纳瓦拉事务更多由他的两个姐妹,英格兰王后贝伦加利亚和图卢兹伯爵夫人布兰奇处置,其中又以后者发挥作用更多,桑乔七世只在少数时候来信宣告他对他妹妹们的支持。由于桑乔七世长期无子,玛蒂尔达事实上是纳瓦拉的继承人,这也就代表着无论是为了阿基坦还是纳瓦拉,她都不能不对阿方索八世的入侵坐视不理,尤其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候。 从七世纪开始,撒拉森人便开始进驻伊比利亚半岛,如今伊比利亚半岛上的诸个国家正是在对抗撒拉森人的过程中形成,历任教皇也一直支持伊比利亚诸王同撒拉森人对抗,正如收复耶路撒冷的十字军一般。腓力二世对十字军虽然没有兴趣,甚至可以说有深刻的心理阴影,但这并不妨碍他用十字军的名头来为自己资助卡斯蒂利亚的行为加以粉饰,毕竟英诺森三世绝不会批判他资助伊比利亚的十字军,至于他的献金到底被如何应用,那是阿方索八世的事。 威廉马歇尔观察着玛蒂尔达的反应,握着那封信,玛蒂尔达眉头紧锁,他的心也随之上下起伏。“我需要对抗卡斯蒂利亚人,但不是现在,给我姑姑写信,可以派兵护卫纳瓦拉,但不必派舰队防卫加斯科涅海岸,我的堂姐在布列塔尼也需要支援。” “您要在这个时候支持您的堂姐吗?”威廉马歇尔实在诧异,他发现他不能理解女王的想法,“恕我直言,比起布列塔尼,加斯科涅重要得多,这笔交易并不划算。” “那如果纳瓦拉重兵防守,加斯科涅却门户大开,阿方索八世会选择进攻哪里呢?”玛蒂尔达反问。 威廉马歇尔一怔,而玛蒂尔达收起那封信,已经全然没有此前的焦虑了:“如果在比利牛斯山以南,我很难依靠纳瓦拉的国土抵御卡斯蒂利亚,比利牛斯山以北则不然,某种意义上,他的行为也是对我的帮助。”玛蒂尔达半仰着头,“这意味着我可以彻底否认我的叔叔,他的王位,他的政令,他公开或私下的一切承诺,我不是他的继承者,而是我父亲的继承人。” , 在阿方索八世公开表达他对纳瓦拉乃至加斯科涅的企图后,阿基坦和图卢兹的军队立刻出兵援助,有感于法国南部骑士的战斗力,纳瓦拉顿时成为一块难啃的骨头,与此同时,身在英格兰的玛蒂尔达也公开宣布她早在婴儿时期便已加冕女王,换而言之,约翰的王位并不合法,他所承认或颁布的一切政令自然应当被视作无效。 一定程度上,这有悖于她和斯蒂芬兰顿达成的默契,毕竟教廷并不想轻易放弃利用亨利王子的继承权挟制玛蒂尔达,而否认约翰的王位也意味着约翰此前与教廷秘密签订的协约当视作无效,因此斯蒂芬兰顿没有立刻否认玛蒂尔达的说法,但没有对她表露出进一步的支持。 做出增援纳瓦拉的举动后,玛蒂尔达似乎便不再关心南部领土的事,她将精力都放在了整肃国内的约翰党羽,对她的南部领地,她唯一的举措是命令她停留在波尔多港口的舰队北上布列塔尼,去支援她在布列塔尼的堂姐小埃莉诺,没有意识到阿基坦会在这个时候插手,原本与小埃莉诺的军队对峙的皮埃尔一世与阿丽克丝顿时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小埃莉诺很快热情地来信,感谢她“最亲爱的堂妹”对她的无私帮助。 但另一方面,此举顿时令阿方索八世转忧为喜,比起纳瓦拉,富饶的加斯科涅其实更具价值,意识到加斯科涅现在门户大开后,他立刻转而下令进攻加斯科涅,为了增强他此举的合法性,他宣称约翰之子亨利王子才是合法的“大西洋之主”,某种意义上,这还能为他争取到昂古莱姆的潜在支持,毕竟亨利王子同时也是昂古莱姆的继承人。 “你父亲已经率领舰队渡过比斯开湾。”卡斯蒂利亚的托莱多大教堂,一个五十余岁的老年女人如是说,她身着华丽的宫廷服饰,毫无疑问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和寻常的贵妇不同的是,她的目光温柔之中蕴藏着敏锐犀利,而她所谈论的也并不是家长里短, 而是近日紧张的局势,“对我的侄女,一个刚宣称自己王位的君主而言,这可不是一份好礼物。” “您不觉得这是一个陷阱吗,母亲?”她对面的女人说,她的长相同被她面前的女人有些相似,同样的魅力过人,与女人不同的是,她穿着修女袍,这样朴素的服饰并不损害她的美貌,反而令她有着一种圣母像般的虔诚圣洁,“我不认为英格兰女王在意她堂姐的领地超过她自己的领地,如果她想要帮助她的堂姐,在她回到英格兰前就可以帮助,而不是在现在。” “也许是认为在她宣称她的叔叔是伪王后,你父亲就再也没有攻打加斯科涅的借口了吧。”卡斯蒂利亚王后,英格兰的莱昂诺尔沉思片刻,不以为意道,“亲爱的布兰奇,如果我的侄女像你一样聪明,她会意识到加斯科涅没有那么安全,但此前十几年你父亲的克制误导了她,如果父亲得到昂古莱姆的支持,她立刻会失去她的王位,乃至失去阿基坦。”她有些感慨,“她的一切都太容易了,她是个幸运的女孩,她是理查唯一的孩子,即便她的父亲去世了,她的叔叔也善待她,我母亲还把阿基坦留给她,可如此广袤的领土并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能驾驭和统治的,我们的外祖父本可以做到,但他娶了一个任性的妻子。” “是的,外祖母不是一个好妻子,更不是一个好女人,如果她能有您的美德,也许外祖父的帝国不会面临这样四分五裂的困局,她本可作为一位圣母与贤妻为人传颂。”这一点,布兰奇倒是认同她母亲的想法,她望着阿基坦的方向,略有些酸涩和妒忌,“但即便她在青年时犯下如此多任性的错误,她仍得以善终,她的人生比我们所熟知的所有女性都要放纵恣意,这是女继承人的幸运,她有资本可以挥霍。” “是啊,她是女继承人,你幸运的表妹也是女继承人,所以不论她在天真无邪时犯下多少错误,她最终都可以通过一段明智的婚姻善后,只是她本可获得的遗产有多少还能握在她自己手里就不一定了,比如加斯科涅,这里即将属于我,而后属于恩里克。”莱昂诺尔王后站起来,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好了,布兰奇,我去陪恩里克了,他是我和你父亲唯一的儿子,他不能辱没他的先祖。” “好的,母亲,感谢您能来探望我。”布兰奇起身道。 她们不是女继承人,所以她的姐姐贝伦加利亚不得不嫁给她的堂叔莱昂国王阿方索九世,而她由于没有合适的婚配对象成为修女,尽管生活优渥,但又怎如成为女王般荣耀和自由?女王,女王她突然想起来,如果不是恩里克出生了,那贝伦加利亚本来也应该做女王的。 第72章 战果“出色的将领并不需要亲自与敌人…… “我记不住,姐姐,这太难了。” 托莱多大教堂,布兰奇正陪着她最年幼的弟弟学习拉丁语,而六岁的恩里克王子显然对此大感痛苦,试图请求姐姐的纵容。“这不难,恩里克,跟我来,Plinthus,砖头。”布兰奇说,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尽可能地以温柔的语气延续今天的学习。 对她来说,重复这些拉丁语单词就像从餐桌上拿起一块面包一样容易,她和她的姐姐贝伦加利亚在恩里克的年纪已经可以熟练地运用拉丁语进行祷告和写信,而她的其他兄弟姐妹也不至于连最基本的单词都学不会。“P,Plithing。”恩里克艰难道,重复这个单词几乎像是要了他的命般,他泫然欲泣地抬起头,“我不行,姐姐,我学不会” “你必须学会。”布兰奇的语气瞬间严厉起来,恩里克缩了缩,他最怕布兰奇露出这样的神情,某种意义上他畏惧这个姐姐还超过他的父母,“听着,恩里克,你是我们父母唯一的儿子,你继承了我们那英明的外祖父的名字,你未来会成为卡斯蒂利亚国王,学习拉丁语不过是你未来要应对的挑战中最简单的一个。” “好,好的。”恩里克低声说,在姐姐严厉的目光下,他磕磕绊绊地念完了今天的学习任务,令布兰奇稍感欣慰的是,他确实说得比一开始好很多了,“你做到了,恩里克,你看,拉丁语并没有那么难。”布兰奇摸了摸他的头,而后她带着他来到了一方神龛,其上圣像面目并不似西班牙人,“这是谁,姐姐?”恩里克问。 “这是托马斯贝克特,曾经的坎特伯雷大主教,我们外祖父的挚友。”布兰奇道,这尊神龛以莱昂诺尔王后供奉于此,借以纪念那位著名的圣人,而在她看来,若她想要将弟弟培养成一位英明的君主,这种血脉与历史之间的教育是必不可少的,“我们的外祖父听信谗言,令这位坚贞的教士死于非命,他承诺前往耶路撒冷率领十字军赎罪,却因权力的牵绊不愿随行,背誓的代价是他被妻儿背叛,在无尽的绝望中死去,他那不孝的儿子实践了他的承诺,却半途而废,最终亦死于不甘和绝望中。”她握紧了恩里克的肩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恩里克?” “我不知道,姐姐。” “这告诉我们,君主绝不能违背天主要求的美德,有关对抗异教徒的承诺更应坚决履行,每个基督徒都有责任为夺回被撒拉森人占据的土地流血,等你长大后,你也要成为桑乔三世(1)那样的伟大君主,手提熙德骑士之剑(2)对抗所有异教徒!”提起那光辉的历史,她的语气不由激昂,仿佛已经能看到那伟业的图卷,但当她再低下头时,她发现恩里克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她所想要看到的感同身受,他只是用乖巧的眼神看着她,带着一些讨好般的情绪朝她点头,“我知道,姐姐,我会努力按您的要求做的。” 这不是我的要求,而是你身为未来的卡斯蒂利亚国王必须要做到的要求。又一次地,布兰奇感到一种疲惫与倦怠,她情不自禁想到已经远嫁莱昂的姐姐贝伦加利亚,如果是她,如果是贝伦加利亚,她一定不会让她陷入这种困惑和为难中,如果她是一个男孩,她会成为一个比他们父母更优秀的统治者,那卡斯蒂利亚不会引来莱昂的觊觎,而王国沉重的责任也不会由恩里克这个年幼软弱的孩子背负。 她的母亲同她的外祖母阿基坦的埃莉诺一样是个多产的女人,但尽管她认为母亲的美德远胜于外祖母,她却并没有外祖母在生育上的运气,她的前四个兄弟皆在童年时夭折,因此在她的第四个兄弟费尔南多王子去世后,她的父母将她最年长的姐姐贝伦加利亚立为继承人,而她也发愿为修女,在未来辅佐姐姐的统治。 她不排斥这个安排,甚至很喜欢这个安排,身为第四个女儿,没有合适的婚姻对象,能够留在家人们的身边也不错,父母为贝伦加利亚精挑细选了一位合适的丈夫,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一世的第五个儿子康拉德,这意味着卡斯蒂利亚能有强大的霍亨斯陶芬家族作为靠山,听闻那个年轻人也英俊潇洒、才能出众,无疑是一个合适的丈夫,但好景不长,康拉德在婚期将近时突然去世,而她们的堂叔莱昂国王阿方索九世立刻发兵,要求父亲将贝伦加利亚嫁给他。 阿方索九世曾与葡萄牙公主结婚,但二人的婚姻已因为近亲结婚解除,他此刻求娶贝伦加利亚无疑是希望能够靠着贝伦加利亚的继承权兵不血刃获得卡斯蒂利亚,无论是出于对女儿的爱还是国家利益,父亲都不会答应这个要求。 最后是母亲劝说了他, “我们还算年轻,我们还会有儿子的”,而她很快在三十八岁时再次怀孕,生下两个妹妹后才终于生下恩里克。恩里克的出生让他们长舒了口气,她的责任从此从辅佐贝伦加利亚转变为辅佐恩里克,兼带着教育他成为一个优秀的君主。 可恩里克真的能承担这样的责任吗?父母已经老了,而他还年幼,即便他已经是个少年乃至青年,他又是否能够摆脱现在的软弱,或许是出于担心恩里克像他年少时一般被纳瓦拉蚕食领土的忧虑,在理查一世去世后,他一直想要彻底除掉纳瓦拉这个威胁,甚至进一步染指富庶的加斯科涅地区,英格兰的变故被他视为一个绝好的机会,毕竟英格兰的玛蒂尔达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她没有能力统治如此广袤的领土,而她事后的反应似乎也证实了这一点,她将卡斯蒂利亚的入侵当做一个否认约翰王合法地位、巩固她王权的借口,一旦她在现在默认了加斯科涅被卡斯蒂利亚占领的事实,等恩里克长大,她收回加斯科涅的希望只会越来越渺茫,如果她有这个想法的话。 但布兰奇心中仍有些忧虑,如果玛蒂尔达已经打算放弃加斯科涅,她为什么要增兵纳瓦拉,加斯科涅比纳瓦拉更有价值,对阿基坦公爵尤其如此。“王后陛下让您到王宫里,公主。”结束了今天的教育和祷告后,布兰奇忽然听到莱昂诺尔王后的侍女前来传信,“有什么事吗?”她问,而侍女的脸色并不好看,她飞快道,“也许是国王出了什么问题,您尽快过去吧,这个时候只有您可以安慰王后了。” 国王,父亲,布兰奇心中一紧,她立刻赶往王宫,不出意外地见到了面色凝重的母亲:“你是对的,布兰奇,我应该相信你的。”看到她后,莱昂诺尔王后说,布兰奇心下狐疑,她还不知母亲为何,而莱昂诺尔王后随后出口的话令她脸色大变,“那个女孩并没有放弃加斯科涅,她联合拉马什伯爵将你父亲围困在那里,现在她已经率领舰队来到了比斯开,该下地狱的,阿方索九世帮了她,贝伦加利亚没有劝说他吗?” , 阿方索九世是个危险人物,卡斯蒂利亚王族很清楚这一点,在恩里克出生后,他企图入主卡斯蒂利亚的如意算盘落空,和贝伦加利亚的婚姻显然不足以令他对岳家保持善意,对阿方索九世的敌意,卡斯蒂利亚起初不算重视,他们本就是仇人,在他们的计划中,除掉阿方索九世与前妻的儿子以令贝伦加利亚的儿子成为继承人是他们有机会一定会做的事,只要贝伦加利亚的儿子继承了莱昂,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他们想错了,他们将阿方索九世当做仇人,阿方索九世同样也是如此,有机会报复卡斯蒂利亚一把,他当然喜闻乐见,贝伦加利亚也许做了努力,但并没有成功。不过现在也不是苛责贝伦加利亚的时候,重点在于怎么应对英格兰人的进攻,事出突然,她和母亲只能尽快调集军队防守北部边境,并修筑堡垒以抵御英格兰人,如果能抵御住英格兰人的第一波进攻,那卡斯蒂利亚未尝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但她们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她们曾经以为玛蒂尔达会犯的错误,英格兰的舰队只是封锁了比斯开湾,盘踞在纳瓦拉的军队却直指防守空虚的托莱多,并立刻占据了位置关键的塔拉韦拉,再一次,她们被她声东击西的把戏骗到了。 “战争是地形,是补给,是武器,更是策略和艺术。”在塔拉韦拉,她第一次见到她的表妹,那是令她终生难忘的一幕,那个刚满十六岁的女孩站在金雀花、纳瓦拉和图卢兹的旗帜前,身后是群山与朝阳,未来光复整个伊比利亚的伟大女王第一次来到这片赋予她一半血脉的领土,而她看向伊比利亚的第一眼只有属于胜利者的傲慢和冷酷,“出色的将领并不需要亲自与敌人搏杀,而是打赢关键的战役,像现在,我只是攻下了一个小镇,但我将要收获的战果与攻下一个王国无异。” 第73章 谈判为何要赞叹我,为何要为我可惜,…… 布列塔尼公爵杰弗里四世在位时,他倾向于通过加强与家族的联系以稳固他在布列塔尼的统治,对此地经营的重心一直放在靠近诺曼底和阿基坦的南特等地,他的支持者也集中在这里,在回到布列塔尼后,小埃莉诺立刻控制了边境,从事实上截断了皮埃尔一世和阿丽克丝从陆地上获得援助的可能,他们只能困守在半岛上。 但皮埃尔一世并非毫无机会,由于小埃莉诺是依靠英格兰的支持重回此地,布列塔尼对她尚有抵触情绪,是以皮埃尔一世一面强调小埃莉诺“遗忘血亲的仇恨沦为英格兰人的走狗”,一面在堡垒中坚守不出,试图拖延时间等待诺曼底的局势出现变数。 针对皮埃尔一世的策略,小埃莉诺的对策是利诱分化,一面强调自己的继承权正统,一面则对与布列塔尼人有矛盾的法国人重拳出击,以布列塔尼人的保护者自居,力证她的统治将比皮埃尔一世更加仁慈宽和。“我们的堂妹把多余的舰队撤走了。”进驻卡莱后,小埃莉诺忽然说,她眺望着视野尽头的海岸,半眯着眼睛道,“是她认为布列塔尼的局势已经不需要她的帮助,还是她打算用这批舰队做些别的?” 在小埃莉诺的军队占领卡莱后,皮埃尔一世已经退无可退,他剩下的据点紧邻英格兰南部的康沃尔地区,如若试图遁海逃走,他无异于是自投罗网。“她给我写信,要我在你成为了布列塔尼女公爵后立刻带着路易前往英格兰,她现在在卡斯蒂利亚,短期内不会回到英格兰。” “卡斯蒂利亚?”小埃莉诺一怔,她大抵猜出了玛蒂尔达的行踪,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容,“我就知道,她怎么会突然帮我呢,她只是为了帮自己罢了。”她低下头,玩弄着自己颈间的宝石项链,目光复而幽深,“如果有一天我们有冲突,你会帮她,对吗,就像你没有帮腓力二世和路易一样,毕竟她的父亲是受害者,而我的父亲甚至可能是帮凶。” “你并没有和她对抗的必要,埃莉诺,你们可以和平共处。”菲利普不易察觉地蹙起眉头,“你已经得到了自由和权力,你的未来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我也已经替你们完成了复仇。” “复仇吗?”小埃莉诺又笑了,她放下项链,重新注视着菲利普,“所以,谁杀了他,不会是路易,他在意他的名誉,他不反驳他身上的谋杀指控只是因为他无法反驳。” “是我。”菲利普说,他半低着眼睛,“我杀了他。我刺了他两剑,一剑在心口,一剑在咽喉。” 理查一世死于被利剑贯穿心口,而亚瑟死于被活活捏碎喉骨。“你在弑亲,菲利普。”良久之后,小埃莉诺才轻声说,她脸上笼罩一层月光般的迷茫彷徨之色,“你不害怕堕入地狱吗?” “好过你们堕入,我本来也不是你们真正的亲人,你知道的,我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尤其对于玛蒂尔达来说。” 如果他不曾存在,或者能以名正言顺的身份存在,那后来一切的灾难和惨剧都可以避免,也许她们都可以做父母宠爱的无忧无虑的女孩。“你想保护那女孩,把你的忠诚乃至生命都献给那女孩,对你来说,是否堕入地狱煎熬都好过那女孩因你蒙受苦难,因为你爱她,还是仅仅因为她是理查国王的女儿?”没等他回答,她忽然又别开目光,朝自己还未征服的最后一块领地眺望,“如果你想尽快回到你为你圈定的责任重,那你现在就可以离开,剩下的残兵游勇已不足为惧,不依靠你们的帮助,我也可以掌控布列塔尼,我不想欠她更多东西。” , 卡斯蒂利亚北部的海岸线已经被莱昂和英格兰的舰队联合封锁,有熟悉卡斯蒂利亚地形的莱昂军队帮助,英格兰女王的军队可以以相当从容的姿态驻守此地,背靠波尔多的港口,他们也不必担心补给,反而是被围困在加斯科涅的阿方索八世现在情况危急,她们已经无法与他取得联系。 布兰奇知道现在的情况对卡斯蒂利亚而言非比寻常地危急,指望阿方索八世能够突围而出并不现实,她和母亲只能从玛蒂尔达本人入手,想办法给她增加压力。“阿拉 贡国王怎么说?“当派往阿拉贡的使者回来后,莱昂诺尔王后急忙问道,而使者的神情十分凝重,他摇了摇头,“佩德罗二世拒绝帮助我们对抗图卢兹伯爵,他已经将自己的妹妹许配给图卢兹伯爵之子,并希望我们能够满足英格兰女王的诉求,和平解决现在的争议问题” 如今的阿拉贡由巴塞罗那王朝统治,早在这个家族还是巴塞罗那伯爵时,他们就同统治阿基坦的普瓦捷伯爵和图卢兹伯爵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不愿对抗他的两个盟友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玛蒂尔达摆明了是冲着卡斯蒂利亚而来,阿拉贡国王没有从中觉察到危机感,自然也没有动力支持卡斯蒂利亚。 “法兰克国王呢?还有昂古莱姆女伯爵,约翰国王的王后,她有没有对此发表意见?”正当莱昂诺尔王后一筹莫展时,她忽然听到布兰奇问,使者虽然奇怪,但还是回答道,“法兰克国王现在正在低地对抗奥托四世,他写了一封信,勉励我们继续与英格兰女王对抗,但并没有表示他会继续支持我们,至于伊莎贝拉王后,我们得知的消息是她一直沉浸在丈夫去世的悲伤之中,为他的灵魂祈祷” “她大概在监狱里祈祷吧。”莱昂诺尔王后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她本来就不算年轻,现在更是疲惫不堪,“好了,可能的盟友都指望不上,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向我的侄女求和,希望她不要像理查一样暴躁,约翰一样贪婪,并且愿意顾念几分亲戚情谊,不至于把我们逼上绝路。” “不,母亲,您最重要的任务是保护好自己,以及恩里克,对现在的卡斯蒂利亚而言,你们才是最重要的。”听到她的话,布兰奇却说,她来到母亲面前,跪在她膝下,恳求道,“让我去和英格兰女王谈判吧,母亲,我们总要知道她想要什么,以及她害怕什么。” , 扼住托莱多的咽喉后,玛蒂尔达便在塔拉韦拉整军,沿着瓦伦萨德罗山东面安营扎寨,确保她能随时与纳瓦拉的后方保持联系,与此同时,她的突击战果也鼓励了阿方索九世,他从普拉森西亚出兵,目标同时是托莱多,如果他成功,他将与玛蒂尔达的军队形成合围,届时卡斯蒂利亚王室将是完全的案上鱼肉。 布兰奇清楚时间对她来说是相当珍贵的,玛蒂尔达的军队堵住了托莱多东面的退路,这意味着西面的阿方索九世可以放开手脚强攻托莱多,而一旦她们想要抽调北部的军队回防,难保莱昂同英格兰的舰队不直接登陆,彻底阻断她们最后的希望。 与其指望贝伦加利亚劝阿方索九世回心转意,不如想办法尽快把英格兰的玛蒂尔达送走,毕竟英格兰的王位之争本质上同他们并没有关系,加斯科涅也不是关乎生死的要地,和阿方索九世相比,还是玛蒂尔达更好对付一些。“亲爱的妹妹。”再次见到玛蒂尔达时,布兰奇已经换上了一副温柔的笑容,她仍穿着修女袍,佩戴着面纱,看上去是那样地纯洁虔诚,她能看到那些陌生的阿基坦人或者诺曼人正窃窃私语,但她置若罔闻,“我是卡斯蒂利亚的布兰奇,你的血亲姐妹,我曾以为我们会在庆典或舞会中见面,我没想到会是在军队的帐篷里。” “如果不是你的父亲挑起了战争,我们的相见确实应当欢乐和平。” “可我们毕竟是一家人,不是吗,家人之间难道不应该宽容慈爱,和睦共处吗?我为祈求和平而来,我希望你也能释放一些善意。” “在你的父亲侵扰我的领地之前,我的姑姑可没有对她的侄女多么宽容。”玛蒂尔达不咸不淡道,“我的亲戚很多,我分得出哪些人是真正爱我、愿意善待我,很遗憾,你和你的家人不在其中,所以我们按照陌生人的方式商量吧。” “如果你将我们当做素昧平生的生人,是否意味着你对我们的子民也不会保有仁慈?可恕我直言,你的胜利是暂时的,你能从阿基坦和图卢兹抽调多少军队,维系这样一支军队又需要多少补给呢?恕我直言,如果你想要达成诉求,大可不必付诸战争,我们有更好的方式,我们可以坐下来,尝试恢复一些亲人之间的信任,我们商量着来。” “你们想知道我的要求吗?”玛蒂尔达问,得到布兰奇的默认后,她旋即开口道,“承认我叔叔的伪王身份,不再索求加斯科涅,除此之外,我还要卡斯蒂利亚归还自1176年侵占纳瓦拉的全部领土,以及埃布罗河南岸的三个据点,确保当卡斯蒂利亚又想干预我在加斯科涅的统治时,我有立刻反击你们本土的能力。”布兰奇脸色一变,刚想发作,她又听到玛蒂尔达道,“这是我的条件,至于莱昂国王想要什么,我不干涉,我们的共识是除非我们的诉求被同时满足,否则绝不背弃对方。” 莱昂国王,阿方索九世,他想要的可是彻底吞并卡斯蒂利亚,这是绝不能答应的条件!“莱昂国王是个恶棍。”她提醒道,“为了对抗卡斯蒂利亚,他不惜与穆瓦希德人结盟,你不应该和这样危险而卑劣的人联合。” “如果我有选择,我当然也不想和他联合,但谁让我的亲人先背叛了我呢?我不会原谅亲人的背叛。”玛蒂尔达说,她坐直了身体,“你的父亲夺走了莱昂国王的领土,他也同样夺走了我舅舅的领土,比起从不被你们在意的亲戚关系,现在我和莱昂国王才是同病相怜,实不相瞒,卡斯蒂利亚国王已经在我的控制之中,我并不想让他前往英格兰同法兰克王太子作伴,为了不让我们的关系落入无可转圜的深渊,我们或可和平谈判,保有一丝体面解决问题。” “或许破坏和平的是你们。”布兰奇突然说,她握紧了修女袍下的拳头,一字一句道,“因为我们是十字军,我们现在正对抗撒拉森人,我母亲已经以王后的名义宣誓卡斯蒂利亚将对抗南部的穆瓦希德人,我的父亲现在是十字军统帅,作为基督教国家,你们应该帮助我们,而不是入侵我们,据我所知,您的舅舅似乎常年混迹在撒拉森人中,作为一位基督教国王,他的行为似乎并不合适,哪怕圣座因此剥夺他的王位,也是师出有名之事。” 穆瓦希德人,卡斯蒂利亚一直面临他们的威胁,而英诺森三世向来十分支持十字军的行动,他势必会谴责她现在的行为,如果她继续与卡斯蒂利亚对抗,她确实会面临威胁,毕竟她的英格兰王位还没有被完全认可,有关伊莎贝拉王后和亨利王子,她还没有给他们一个妥善的安置方案,更别说桑乔七世的问题,她一直没有干涉舅舅的古怪行为,但也并不代表她就要为了舅舅蒙受教皇的怒火,如布兰奇所言,这些争斗本可以回避的。 “你说得对,或许我确实不应该继续留在伊比利亚与你们作战,我甚至应该帮助你们对抗穆瓦希德人,毕竟我是一位十字军统帅的女儿,我应当继承我父亲的遗志 。“玛蒂尔达说,她微微垂着眼睛,这令她显得更加秀美安静,仿佛神坛前祈祷的修女,但她随后出口的话却令布兰奇脸色大变,“可这并不意味着我需要放你父亲回国,毕竟欧洲所有君主都曾经承认或默认过扣押一位十字军统帅并不需要承担代价,不是吗?” 继收复圣地的布永的戈弗雷后最伟大的十字军统帅正是她的父亲!想起理查一世被扣押在德意志的旧事,布兰奇意识到这份威胁并不能起到真正的作用,至少对于玛蒂尔达而言如此,如果阿方索八世不能回国,那她们的困境就始终不能解除。 她面前,玛蒂尔达仍然用方才的神态看着她,她的眼神安静而忧郁,似乎正为过往的记忆怅惘,但并不妨碍她继续提醒她卡斯蒂利亚现在的处境:“卡斯蒂利亚挑衅在先,你们必须要付出代价,我的条件,莱昂国王的条件,都不能少,否则你的父亲不会如期回来。”她看着她,忽然露出一个微笑,布兰奇莫名觉得她的笑容是真心实意的,“我起初不明白卡斯蒂利亚王后要派她的修女女儿过来谈判,但现在看来,她找了一个合适的人选,你是一个出色的使节,杰出的女人,你不应该生活在修道院,也不应该仅仅作为你父亲和弟弟的辅佐者存在,他们可以善待你,也可以牺牲你。” “我已经下定决心为他们牺牲。”布兰奇说,看着玛蒂尔达的目光,她莫名觉得心中微悸:为何要赞叹我,为何要为我可惜,你才是占据优势的那个胜利者,何况我是个二十二岁的女人,而你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回去的路上,布兰奇心情相当沉重,她在想应该用什么办法继续向玛蒂尔达施压,她想到了一个主意,她情不自禁加快了脚步,想要同母亲商议,但等她再次见到莱昂诺尔王后时,后者已经没有了此前的愁云密布,相反,那圣母像般的温柔仁爱又回到了她脸上,她朝她招招手:“过来,布兰奇,贝伦加丽亚写信过来了。” 贝伦加利亚,她为什么写信过来,她说服阿方索九世撤军了吗?布兰奇心中一喜,她立刻来到莱昂诺尔王后身边,看着她手中那封信上熟悉的笔迹。“我已劝说阿方索九世只要求承认他是恩里克之后卡斯蒂利亚王位的第二继承人,而不索求父亲立刻将本属于他的领土交还,他也告诉了我纳瓦拉的底线,无非是把一些本属于他们的领地还给他们,只是他们额外索要的那几个据点有些麻烦,但也不是不能用另一种方式解决。”她写道,“就像我同莱昂国王的婚姻一样,我们也可以通过婚姻解决与纳瓦拉的矛盾,从而换取珍贵的时间,桑乔七世目前单身,我们可以给他找一个合适妻子,我想您知道他最合适的妻子是谁。” 第74章 牺牲“我不能既做不了卡斯蒂利亚女王…… 妻子,合适的妻子,她最小的两个妹妹还是不满十岁的孩童,贝伦加利亚口中的人选昭然若揭。“您想要我嫁给纳瓦拉国王吗,妈妈?”布兰奇问,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感到自己的心脏正抽痛,不可名状的恐惧正扼住她咽喉,“嫁给一个大我三十四岁,性格古怪,常年与撒拉森人厮混的人,这个人怎么能做我的丈夫?”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布兰奇?现在当务之急是付出尽可能少的代价让英格兰退兵,并尽快让你父亲回国,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 “我们没有走到绝境,母亲,我们可以将恩里克送到罗马,然后与北部的舰队开战,他们的主要兵力都放在托莱多,我们可以借助北方战线打破僵局,我已经接到消息,腓力二世在亚琛打败了奥托四世的军队,等他腾出手,届时英格兰会顾此失彼” “但没必要,布兰奇,我们不能确保我们一定能战胜北部的联军,也不能保证腓力二世一定有能力和意愿插手这件事,如果扩大战争,我们将彻底与英格兰为敌,这对恩里克不是好事。”她握着布兰奇的手,放缓了语气,但面对母亲的温柔,布兰奇只觉心底发凉,她知道母亲下定决心的事是不会轻易更易的,就像她曾经劝父亲将贝伦加利亚嫁给阿方索九世时,“你嫁给桑乔七世,将英格兰现在索要的领土作为你的嫁妆,如果你有了孩子,那英格兰的玛蒂尔达就不再是纳瓦拉的继承人,作为纳瓦拉国王的母亲,你可以保证在恩里克长大前纳瓦拉不会入侵,如果你没有孩子,那现在割让的领土会在未来重新回归卡斯蒂利亚,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可这都意味着我需要和桑乔七世结婚。”布兰奇艰难道,她从没有想过她会结婚,她更没有想过她会嫁给足以做她祖父且有同情异教嫌疑的桑乔七世,不论是和他共同生活,还是独自作为一个和平的象征在纳瓦拉度过余生,潜意识里,她认为那不该是她的人生,“求求您,母亲,我愿意为卡斯蒂利亚奉献,为恩里克奉献,但不能是通过这种方式。” “你未来可能能为恩里克做的一切贡献,都不及你现在与纳瓦拉国王结婚带来的利益。”莱昂诺尔王后打断她,她的语气仍然温柔,但布兰奇显然听得出来她已经有些不满她的拒绝了,“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恩里克长大的时间,把贝伦加利亚嫁给阿方索九世时,我难道就心甘情愿,但我只能如此选择,我还要劝说你父亲同意我这样做。” 她叹了口气,这时候,布兰奇开始察觉出她有着真心实意的痛苦和温柔,但即便她是真心地不舍,也不妨碍她做出这个选择,她和贝伦加利亚一样被放弃了:“我们每个人都需要牺牲,你的父亲和兄弟为天主和国家牺牲,我们则为他们牺牲,这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责任,如果看重自我的欲望超过责任,我们就会成为我母亲那样的女人,布兰奇,我见识过我母亲带给我父亲的伤害,以及天主对他们罪恶的惩戒,我曾发誓我绝不会做他们那样的人,我也是一直如此教导你的。” 她不应该做外祖母那样的女人,不应该任性贪恋自我的欲望超过与生俱来的责任,从小到大,母亲都是这样教导她们,贝伦加利亚被牺牲了,她也被牺牲了。“我明白了,母亲。”她慢慢站起来,别过头没有再看莱昂诺尔王后,“如果这是您的心愿的话,我愿意为卡斯蒂利亚牺牲。” , 1210年秋,原本剑拔弩张的局势终于有了缓和的架势,卡斯蒂利亚承认了莱昂国王阿方索九世及其妻子贝伦加利亚王后对卡斯蒂利亚的继承权,在贝伦加利亚结婚后,她的继承权一直被心照不宣地否认,与此同时,他们宣称不再承认约翰王的统治,这意味着他们也同时放弃了对加斯科涅的宣称和对亨利王子的支持,随后又提出通过卡斯蒂利亚的布兰奇公主与纳瓦拉国王桑乔七世的联姻解决两国之间的领土争议。 对卡斯蒂利亚提出的方案,玛蒂尔达并没有什么意见,她的诉求本来就是保住纳瓦拉和加斯科涅,至多加上卡斯蒂利亚不再以约翰的名义挑衅她,不是真的要把卡斯蒂利亚逼上绝路,加上莱昂同卡斯蒂利亚已经谈妥,她继续坚持下去只会得不偿失,她只是没想到他们选择推出的对象会是布兰奇。 “我舅舅寄来了信,他同意结婚,但不能及时回国。”签署婚姻协议时,她对布兰奇说,“正式的婚礼可能不能立刻举行。” “这应该是你们来安排,延后婚期也好,代理婚礼也好,我没有意见。”布兰奇说,她已经脱掉了修女袍,重新换上华丽的服饰,但她的神情比她还身为修女时更加冷淡缄默,她与玛蒂尔达的对话很快结束,接踵而至的是熟悉的哭声,她转过头,她看到恩里克在朝她奔来,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说你要走了!”他啜泣道,“妈妈说,你要嫁给纳瓦拉人了,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别哭,恩里克,国王不应该哭。”她低声呵斥着恩里克,同时不动声色地抓住他胳膊,示意他立刻安静,她并不想在玛蒂尔达面前展露出卡斯蒂利亚未来国王的软弱,“这是我的弟弟,卡斯蒂利亚的王储。”确信恩里克已经安静下来,她才向玛蒂尔达介绍道,“他过于敬爱我,因此才表现出悲痛和软弱。” “这并不是什么应当被回避和否认的品质,如果一个国王连爱着自己的家人都做不到,他又怎么能够去爱其他人呢?”玛蒂尔达说,她弯下腰,和恩里克互换和平之吻,布兰奇听到她轻声道,“你会成为一个好国王的。” 也许恩里克确实能成为一个好国王,当他需要坚定的品质时,她本该站在他身边,但现在她即将离开他,等恩里克长大之后,他也许已经将他姐姐忘掉了。 除了玛蒂尔达以外,这场风波的另一个得益者是莱昂国王阿方索九世,确立了他的继承人地位后,他容光焕发,甚至对他素来不喜的妻子也温柔不少,卡斯蒂利亚的贝伦加利亚迎合了他,但在阿方索九世离去后,她的面容重新冰冷下来,她最亲信的侍女看不出她对丈夫的“回心转意”有任何喜悦,事实上,在阿方索九世对妻子态度漠视,只将她作为生育孩子和基础卡斯蒂利亚的工具时,贝伦加利亚王后又何尝不是如此? “布兰奇已经离开卡斯蒂利亚了,对吗?”洗浴完后,贝伦加利亚王后突然问道,她的侍女一愣,旋即道,“您不必为公主难过,至少她的牺牲解决了卡斯蒂利亚的问题,国王陛下也能平安从加斯科涅归来。”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很难过呢?”贝伦加利亚王后微笑道,她笑起来的样子和莱昂诺尔王后十分神似,但更多了一分野心的光彩,或许这正是莱昂的阿方索九世不喜欢他年轻貌美的妻子的原因,“在这场风波中,我并非一无所获,我讨到了丈夫的欢心,他认为我现在是莱昂的王后而非卡斯蒂利亚的公主,我的继承权也被我父母再次承认,这份权利可以被给予我丈夫,也可以给予我的儿子和我自己,最关键的是布兰奇,她也结婚了,和我一样,如果将来我回到卡斯蒂利亚,我仍会是父母最信任的女儿,卡斯蒂利亚最拥戴的公主,哪怕我同时还是莱昂国王的妻子。” “您”侍女讶异,她忽然意识到促成布兰奇公主与纳瓦拉国王结婚的正是贝伦加利亚王后,也许她不只是为了解决母国的危机呢?贝伦加利亚王后看了她一眼,开始梳理自己的长发,她握着她一缕金棕色的卷发,慨叹道,“恩里克还是个孩子,在我的父母去世后,阿方索九世一定会以我的名义干预卡斯蒂利亚,让我的儿子成为卡斯蒂利亚国王也好,借此施压让卡斯蒂利亚把争议领土还给他也好,得益的都是我的儿子,不论我们如何相看两厌,我们都利益一致,我的家人不再会帮助我,他们会阻止我,尤其是布兰奇。” “在我的所有姐妹中,最聪明的是她,在我父母的所有孩子中,最优秀的也应该是她,如果她像母亲一样嫁给一位爱她、敬重她的国王,她会是一位继承我们女性先祖所有优秀品质而无她们傲慢忤逆的真正贤妻,可惜这不是她的命运,我的父母会抛弃她,就像他们曾经抛弃我。” 抛弃,是的,在将贝伦加利亚王后嫁给阿方索九世后,她就被父母和故国放弃,恩里克王子了她的地位,哪怕明知这会让她在莱昂的处境更加艰难,他们也做了这个决定吗?“您怨恨您的父母吗?”她问她的女主人,声音中蕴藏着一丝颤抖,贝伦加利亚王后用奇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稍许,她仍然露出温柔的微笑,“不,我不怨恨他们,我爱他们,也理解他们,换做是我,我也会做同样的决定,但我理解他们牺牲我,并不意味着我就要坦然接受沦为牺牲品的命运———我不能既做不了卡斯蒂利亚女王,也做不了卡斯蒂利亚国王的母亲。” 第75章 敌友“告诉腓力二世,我答应他的求婚…… 和卡斯蒂利亚的谈判结束后,玛蒂尔达便带着她的军队和随从回到纳瓦拉,“邀请”阿方索八世参加他女儿的婚礼,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得知了她的表哥奥托四世在亚琛战败的消息,当着亲信的面,她没有表现出喜怒,只是写信给她的哥哥菲利普,要求他带着路易王太子和伊莎贝拉王后来到波尔多。 这个举措令人不解,但现在已经没有人轻易质疑女王的命令,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决定往往被验证是正确的。在菲利普等人到来之前,她的母亲和姨母也先后来到纳瓦拉参加桑乔七世的“婚礼”,尽管人尽皆知这段婚姻很难事实履行,他们还是以认真的方式筹备它。 见到女儿后,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立刻激动地抱住她,过去两年,她一直为女儿担惊受怕,反而是玛蒂尔达反过来安慰母亲,示意她平安无事,不论是有形还是无形的威胁和阴影现在都离她们远去了。“我能见见你给桑乔找的妻子吗?”平复心情后,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问道,玛蒂尔达一怔,旋即露出为难之色,“她一直在为婚礼祈祷,或许并不希望在这个时候接受拜访。” “她并不甘心,对吗?”短暂的静默后,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问道,玛蒂尔达点点头,金色的眼睫不自觉地垂下,“她是一位很优秀的公主,但我舅舅不可能敬爱她,纳瓦拉人也很难接受她。”望着比利牛斯山隐隐的山影,她忽然问,“这也会是我的命运吗,如果我不是我父亲唯一的婚生女儿而是他的众多孩子之一,我的命运也是被安排、被选择,嫁给一个我从不认识甚至与我的父亲敌对的人吗?” “曾经可能是,但在你父亲活着的时候,你已经远离这样的命运。”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说,理查一世活着的时候,她以爱丈夫方式爱他,哪怕抛开妻子对丈夫的爱,她也真诚地感激他,“你父亲只有你一个孩子,不论他活多少岁,他都只会有你一个孩子,玛蒂尔达,我曾经以为成为继承人和女王可以让你摆脱女人的不幸,但这并不意味着命运的重压就离你远去,我时时刻刻担心你会遇到危险和难以承受的压力,就像我曾经担心你父亲一样。” 担心她父亲,他曾经那样强大,可他也会在一夕之间死于非命,君主的身份并不意味着有高枕无忧、任性妄为的特权,相反,他们需要做出牺牲,欲望的放纵和情感的偏执对他们都是奢侈的权利。“可至少我的人生是被我掌控的,妈妈,我的叔叔已经死了,没有人可以以君主的命运理所当然地安排我,逼迫我为他牺牲了。”短暂的静默后,玛蒂尔达忽然笑了,她个头不算高,但还是比母亲高一些,有一瞬间,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感到一种似曾相识的熟稔感,是他回来了吗?“父亲对我说过,只有我的王国值得我为此牺牲,不论我是做出牺牲还是承受危险和压力,我都是为了我自己。” , 在菲利普等人抵达波尔多后,玛蒂尔达终于彻底放心,允许他“护送”阿方索八世来到纳瓦拉,但在这个过程中,路易王太子试图出逃,只是很快被人追上,得知这件事,玛蒂尔达并没有动怒,她只是道:“告诉菲利普,让他带着法兰克王太子来纳瓦拉。在我身边,他总不会再想着逃走了吧?” 不论是身在英格兰还是南法地区,路易王太子都可谓处于插翅难飞的状态,他无法与巴黎周边的王室领地取得联系,即便逃走也很快被玛蒂尔达的支持者追上,毕竟肉眼可见腓力二世对赎回儿子毫无兴趣,他囚徒的身份很难事实上更易。 来都来了,干脆参加完婚礼再说,毕竟这场很难在事实上履行的婚礼需要的身份高贵的见证人越多越好。“你好,殿下。”见到路易王太子时,玛蒂尔达还是和他打了招呼,“感谢您来参加我舅舅的婚礼,您是一位尊贵的客人。” “我想不出纳瓦拉国王和卡斯蒂利亚公主的婚礼和我有什么关系。”路易王太子冷冷道,玛蒂尔达倒也不是很在意他的态度,她微微眯起眼睛,“如果您想要和这场婚礼扯上关系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由于我的舅舅还身在海外,不妨由您来担任代理新郎吧,相信您会是一个 令阿方索八世满意的人选。” 他根本不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和这场婚礼扯上关系!路易王太子气得头发都要蓬起,他发自内心地憎恶眼前这个十六岁的女孩,她比她所有的女性先祖都要卑劣和可恨!“为什么要这样做,玛蒂尔达?”路易王太子走后,菲利普问她,玛蒂尔达不甚在意地挑挑眉,漠不关心道,“提醒他他现在的处境而已,何况,如果他担任了代理新郎,他和他的父亲就不能再否认这段婚姻,我不想让我和法兰克的关系更加复杂。” 是的,卡斯蒂利亚的插手本来就是个意外,以后的日子里,他们最好还是不要和这个亲戚打交道,对玛蒂尔达来说,她的精力同样是珍贵的,她所统治和将要统治的领土比她的先祖们都要广袤。“但婚礼结束后,你必须要回到诺曼底了。”菲利普说,在原本的计划中,奥托四世应该可以牵制住腓力二世,但他既然战败,他们很快会在诺曼底的防线上再次面临腓力二世的威胁,“还有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你必须想好该怎么处置她,教皇对你和莱昂国王结盟的行为并不满意,他曾经发出警告,希望你能顾全大局,不要妨碍伊比利亚十字军收复失地的计划。” 英诺森三世对十字军向来热衷,在过去十年中,他主导发起了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摧毁了希腊的东罗马帝国,又雄心勃勃地想要在伊比利亚半岛纠结大军对抗穆瓦希德人,但因为伊比利亚内部的矛盾未能成功,卡斯蒂利亚的布兰奇以十字军威慑她停止与卡斯蒂利亚对抗其实是相当老辣的一个选择,如果卡斯蒂利亚支持布兰奇的主张,她还真有些骑虎难下,只是卡斯蒂利亚先一步退缩,她的行为自然也还局限在以牙还牙的范畴内,谈不上多么恶劣,只是同有联合穆瓦希德人前科的阿方索九世结盟仍然算个话柄,英诺森三世也只有抓着这一点警告她。 真是讽刺,当她父亲热衷于十字军时,教廷轻轻放过了中途脱逃的腓力二世和扣押他的亨利六世,而当教廷狂热地想要收复失地时,她父亲已经不在人世,反而轮到她因此蒙受折伤。“如果我不给教廷一个满意的答复,圣座可以否认我加冕仪式的合法性,宣布亨利才是真正的国王,如果我们的矛盾演变为内战,腓力二世也会趁火打劫,我将疲于奔命,不得不向教廷妥协,这是圣座的期望,到时候,他可能就会要求我承认我叔叔曾经答应他的一切条件,甚至亲自率领十字军了。” “是的,所以你现在必须想好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母子,即便他们不再是合法的王后和王子,他们也是你的封臣和血亲,你不能像你叔叔一样囚禁和谋杀他们。” “如果我这样做,我相较于他的道德优势将荡然无存,除掉我的对手是一回事,我自己背上谋杀嫌疑是另一回事。”玛蒂尔达显然也知道这个问题的重要性,“这样吧,我一直没有给我扣留路易王太子一个合适的借口,不如让他和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结婚吧,这样,法律上他会成为我的封臣,我当然有权利将我的封臣留在我的领地做客,如果他婚后长居昂古莱姆,他一样无法与巴黎取得联系,我们的婶婶也不再被英格兰人认可。” “这也不是不行。”菲利普说,如果路易王太子和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结婚,那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没有办法再运用她英格兰王后(哪怕存疑)的身份给玛蒂尔达制造压力,相信路易王太子这个丈夫也算能令她满意,除此之外,由于亨利的存在,卡佩王室无法获得昂古莱姆的继承权,不至于将这块重要的领地拱手让与外人,“但路易不会答应,这不是代理婚礼,是他的婚姻,如果他坚称他被强迫,婚姻的有效性会存疑,他的父亲也不会放过这个可以攻击你的理由。” “他不会攻击我,相反,他很快会成为我最忠实、最强大的盟友,他甚至会主动撮合路易王太子的婚事,只要这是我的意愿,甚至不需要他同意,我就可以安排他儿子的婚事。” “为什么?”菲利普问,他想象不出腓力二世有转换立场的可能性。 “因为我即将成为他儿子的母亲。”玛蒂尔达平静道,她并不在意她接下来的话会给菲利普造成怎样的冲击,“告诉腓力二世,我答应他的求婚,只要他答应我的条件,我们立刻举行婚礼。 第76章 心绪他看着玛蒂尔达的眼睛,有那么一…… “”好一会儿后,菲利普才明白玛蒂尔达的意思,他嘴唇颤颤,不敢相信腓力二世居然曾经向玛蒂尔达求婚,但出于他对腓力二世的了解,他知道这一定是他能够干得出的事,“他什么时候向你求婚的?”他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我们就停战条约谈判时,当时你还在布列塔尼。”玛蒂尔达回答道,菲利普感到自己的心突突地跳,太疯狂了,他想,怎么会这样,更令他感到更可怕和恐惧的是他发现玛蒂尔达竟然在认真地和他分析这场联姻的利弊,她不知道腓力二世如果成为她丈夫意味着什么吗?“这个提议很荒诞,但有一点他说的对,如果我们结婚,生下孩子,他就没有任何动力与我继续作对,相反,他会不遗余力地保护我和我们的孩子,这个孩子甚至可以反过来要挟路易王太子,他也是我的敌人。” 她半低着头,眼睫却是向上的,她正若有所思地权衡利弊,而在同菲利普交流的过程中,她显然已经拿定主意了:“我总要一个孩子作为我的继承人,如果我没有我亲生的孩子作为继承人,那要么是我的堂姐,要么是亨利,我只能在他们或者他们的后代中选择一个继承人,意识到这一点后,现在忠诚我的人会转而向他们表露忠诚,但他们恰恰都不是我能信任的人。” 亨利是她天然的对手,小埃莉诺也只是暂时的盟友,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认为腓力二世就可以成为扭转她处境的帮手,他潜意识里就不愿意接受玛蒂尔达会和腓力二世结婚。“这不太好,玛蒂尔达。”他试图劝说道,“他比你大二十九岁,他和第二任妻子的婚姻还没有完全解决,圣座不会同意这桩婚姻,这意味着他将彻底失去对欧洲西部的控制。” “压力是由腓力二世承受的,而且,你说漏了一点,圣座不仅将失去对欧洲西部的控制,他也无法再控制德意志。”玛蒂尔达平静道,“我会要求他允许奥托表哥和佛兰德斯女伯爵结婚,承认我对家族领地的控制,默许我对路易王太子的‘监护’,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与他可能得到的利益相比不值一提,他不会抗拒和我结婚的诱惑,我只要给他释放出信号,他就会自己试图去扫清障碍,如果我,腓力二世和奥托表哥联合在一起,圣座将寝食难安,他会破坏这场联姻。” 她不是铁了心想和腓力二世结婚,而是希望借助婚约与腓力二世缓和关系,甚至逼迫教廷向她让步,对此腓力二世也不能说什么,如果他执意和玛蒂尔达结婚,他很可能会面对绝罚的压力,菲利普稍感欣慰,很快又感到焦虑,他知道这个计划并不是完美的:“那如果腓力二世顶住了压力呢,如果圣座也没有办法改变他的意志,或者教廷不愿给你足够的筹码呢?玛蒂尔达,你要考虑这种可能,也许事情不会完全按照你的计划进行,到了那个时候,你会骑虎难下,你没办法找个理由推脱婚约,腓力二世不会被这样的借口糊弄,如果再一次被你戏弄,他会憎恨你超过你的父亲。” “如果他真的愿意为我付出如此大的代价,那就和他结婚,让他为了我和我们的孩子与教廷对抗,即便知道我的真实想法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冒险,毕竟如果我们的婚姻得不到认可,我有的是新的结婚对象,但他找不到比我更能给他带来丰厚利益的妻子了。”玛蒂尔达轻叹了口 气,她转过头看向菲利普,认真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觉得腓力二世狡猾,卑劣,谎话连篇,还比我大二十九岁,但这不重要,菲利普,只要他能够巩固我的王位,保护我的领土,他就是我最好的丈夫,如果和他结婚是一种牺牲的话,至少我是为我自己和我的王国牺牲的。” 至少她是为了她自己牺牲,而不是为别人牺牲。“这是你的决定,玛蒂尔达,你的孩子总要有另一个人的血脉,这个人可以是腓力二世。”菲利普说,他看着玛蒂尔达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亲密无间的妹妹令他望而却步,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亦或是不敢承认,“但我还是希望这个可能不要发生。” , 路易王太子深吸口气,不耐烦地拿起桑乔七世的剑,在纳瓦拉人和阿基坦人的“护送”下走向婚礼礼堂。 他一点也不想参加这场荒谬的婚礼,但他父亲仍然没有流露出半点关心他死活的意思,或许他还认为这样有助于他向教皇申索令他和默朗的阿格涅丝的孩子成为合法子女以取代他的地位,像布列塔尼的埃莉诺一样,他现在是被放弃的继承人。 可这不该是他的人生,不该是他期望的和应该拥有的人生,他还来不及建立伟业就要在漫长的流放和囚禁中消沉下去,等到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重获自由的机会。“对不起,布兰奇。”怀着沉重而苦闷的心进入教堂后,他忽然听到神坛边有个声音,通过他的衣着、长相和头顶的王冠,他很快猜出了他的身份,“如果不是我选择攻打加斯科涅,那就不会有这场婚礼。” 是卡斯蒂利亚国王阿方索八世,而他身边那个二十出头的女人无疑就是今天与纳瓦拉国王结婚的那位卡斯蒂利亚公主,她半低着头,他看不清她面目,但他直觉她应该是美丽的。“这是您的决定,父亲,国王做出决定,国王也承担代价,如果国王承担不了,也会有他的亲人替他承受。”她朝阿方索八世微微行礼,“见到您很开心,父亲,等婚礼结束后,您就可以回到托莱多了。” 这场婚礼旨在结束战争,另一个心照不宣的目的就是交换阿方索八世的自由,联想起前些日子卡斯蒂利亚的战况,路易王太子猜到了这位公主扮演的角色,心中不仅泛起一阵同病相怜般的怜惜,和他一样,她也是被家人抛弃的人。 “你很难过吗?”在阿方索八世走后,布兰奇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她受惊般抬起头,看到了一位金发蓝眼、皮肤白皙的英俊青年,他提着一把和他的身高相比显得不太和谐的长剑,他正专注地看着她,有一瞬间,她感到了梦境般的恍惚,直到她听到他接下来的话,“你的家人牺牲了你,而你本不必为他们的失败承担代价。” 像他一样,如果不是腓力二世被玛蒂尔达哄骗,他根本不会落入她手中,他近乎是情不自禁地凝望着眼前这个比他此前的想象更加美丽的卡斯蒂利亚公主,他知道这不合适,但他想多看她一眼,更仔细地看她一眼,在这场婚礼后他们很可能不会再见,听到他的话,布兰奇只是再次低下头,不动声色地擦干了眼泪:“可当我需要承担责任时,我必须承担,我也不是第一个被他们牺牲的女儿。” 被他们牺牲的女儿,他们还曾经牺牲了谁,来不及等他追问,他们的对话就结束了,因为宾客接踵而至,婚礼要开始了。“纳瓦拉国王桑乔七世,你愿意在上帝面前发誓,迎娶卡斯蒂利亚的布兰奇公主为妻吗?”在漫长的心猿意马中,他终于等到了那句令他解脱的誓词,他拄着剑,同卡斯蒂利亚的布兰奇并肩而立,但剑不是他的,新娘也不是他的,“你愿意在上帝面前发誓,迎娶卡斯蒂利亚的布兰奇公主为妻吗?”在他久久没有回答后,主教忍不住再念了一遍,他觉察到周遭的躁动,他们开始不满。 有一瞬间,他寻思着是否铁了心破坏这场婚礼,不发下婚誓,不让英格兰人如愿以偿,玛蒂尔达总不至于因此就虐待他这个囚徒,但他忽然察觉到有人抓着他的衣袖,他侧过目光,看到卡斯蒂利亚的布兰奇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他忽然有些心软,他想起来这场婚礼同样意味着她父亲的自由。“我愿意,我在上帝面前娶你为妻。”他终于还是道。 见他配合,主持婚礼的潘普洛纳主教也松了口气,立刻再次询问布兰奇是否愿意嫁给桑乔七世。“是的,我愿意。”布兰奇低声道,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忽然听到身侧的路易王太子说,“我发誓,我将爱护我的妻子,在余生践行忠贞与信任的美德,我将忠诚于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我愿意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去爱你,守护你。”他顿了顿,好一会儿,他才不甚情愿地低声补充道,“以纳瓦拉的桑乔之名。” 以纳瓦拉的桑乔之名,而非他的本名,但这个时候,没有人知道他心底真正的想法,他们只听到潘普洛纳主教那如重雷的一声:“那么我,潘普洛纳主教莱雷在此宣布,你们已结为夫妻。” 第77章 婚约“圣座已经为您选择了一个完美的…… 在婚礼结束后,玛蒂尔达便带着她的随从亲信和路易王太子回到了阿基坦,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收到了腓力二世的回信,抛开那些热情洋溢的求爱誓词,对她提出的几个条件,解决与丹麦的英德博格的婚姻,归还包括维克桑在内的所有曾被金雀花家族统治的领地,安排路易王太子和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结婚,与奥托四世议和并允许他和佛兰德斯女伯爵结婚,他也都统统同意,唯一的要求是暂时不公开他们的约定,否则教皇绝不会同意他和英德博格离婚。 他不仅想要暂时隐瞒他们的约定,他还想要和她保持明面上的剑拔弩张,让他能够在英诺森三世面前哭诉他是多么需要一个新的合法继承人,但她怎么会配合他呢?“我给你找了一个妻子。”一个下午,她出乎意料地来到路易王太子的房间,正朝着南方若有所思地路易王太子下意识回过头,看到玛蒂尔达后,他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你好像很喜欢给别人安排婚姻,把他们当成你的玩具和摆弄的棋子,你刚把你的表姐嫁给了一个足以做她祖父的男人。” “这是她家人的选择,她也不是第一个被他们牺牲的女儿。”玛蒂尔达说,而路易王太子更觉讽刺,他坐直身体,用鄙薄不屑的眼神看着玛蒂尔达,他顺便抓起一个苹果吃,“可这是在你的压力下做出的决定,你对此也乐见其成,你也是女孩,你就这么看着另一个女孩因为你陷入不幸的婚姻中吗?你也愿意嫁给一个能做你祖父的男人吗?” 他知道这样的指控其实很没有道理,但他就是按捺不住自己心里的不甘和同情,如果注定有一个女孩要承受婚姻的不幸,那也应该是玛蒂尔达,而不是布兰奇,但玛蒂尔达似乎在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为什么不能?”她反问他,“我是女王,我应该承担责任,有必要的话,我会嫁给任何人,哪怕这个人是一个老人。” “所以你打算嫁给谁呢?”路易王太子问,他可不信她真的有这样的觉悟。 “你的父亲。”玛蒂尔达平静地说,“我已经答应了他的求婚,我即将成为你的母亲,马上,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咚”的一声,路易王太子的苹果掉在地上,他不可置信地盯着玛蒂尔达,显然还沉浸在这 个消息的震撼中,而玛蒂尔达对他的反应早有预判,她自顾自继续道:“等我和你的父亲结婚,你也会和我曾经的婶婶,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结婚,她年轻美丽,还是女继承人,作为法兰克王太子的妻子,她的身份也是相当合适的,除此之外,我的表哥奥托四世陛下也即将于佛兰德斯女伯爵结婚,你父亲已经在和他讨论如何分配低地的领土了,说不定我的表哥会以佛兰德斯伯爵的身份将阿图瓦地区交给你父亲。” 路易王太子还沉浸在震惊中,但提到他的领地,他终于恢复了一些神智,他盯着玛蒂尔达,不敢相信这个十六岁的女孩居然如此决绝和果断:“这不可能。”他徒劳地嘶吼着,“你怎么可能同意嫁给我父亲,你在骗我,或者同时骗我和我父亲” “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写信向你父亲求证,过不了多久,你说不定就需要出席我们的婚礼了。”玛蒂尔达说,她甚至露出一个“慈爱”的微笑,“等你的弟弟妹妹出生后,你们要好好相处哦。” 她转身离去,而路易王太子在回过神后立即给腓力二世写信,试图求证这件事的真伪,腓力二世则直接回信怒斥,要求他“对他未来的母亲保持尊重”。事已至此,路易王太子对腓力二世的态度已经一清二楚,他放弃了他,他打算用和玛蒂尔达的孩子来取代他,可悲的是,他发现腓力二世完全可以这样做,如果玛蒂尔达真的愿意和他结婚,他可以果断舍弃他的大儿子,毕竟他和玛蒂尔达的孩子可以同时继承英格兰和法兰克,他父亲绝不会抗拒这样的诱惑。 所以他应该怎么办,被放弃、被安排,最后沦为一个被遗忘的弃子吗?路易王太子思绪纷乱,但他确信他一定要阻止这场联姻,而想要阻止他们结婚,他唯一想到的可能就是教廷,罗马教廷。 , 玛蒂尔达知道,当路易王太子清楚了他现在的处境后,他绝不会坐以待毙,而他唯一能够求助的途径就是罗马教廷,因此当教廷使者找上门时,她并不意外,她已经等待他们许久,他们到来以后,她也应该开始她的表演了。 “腓力二世已经向教廷申诉,希望能够与丹麦的英德博格公主离婚,由于他的继承人被您扣押,他现在面临窘境,他想要生育新的继承人。”短暂的寒暄后,教廷使者便开始了对她的试探,他观察着玛蒂尔达的神情,而后者立刻露出了戒备的神色,她别过头,“我只是扣押了一位涉嫌谋害我叔叔的罪犯,至于腓力二世和丹麦公主的婚姻,这和我没有关系,相信圣座会做出公正的裁决的。” “但据圣座的消息,腓力二世寻求离婚是因为他想要和您结婚,他希望通过和您的婚姻得到整个大西洋西岸。”教廷使者道,他看着玛蒂尔达,“这不是真的吧,陛下,您不会和一个大自己二十九岁且曾背弃自己妻子的君主结婚吧?” “我不知道这件事,但如果他真的这样做,我也没有选择。”玛蒂尔达说,她挂上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尽管结合她的过往事迹这样的伪装并不可信,也不妨碍教廷使者短暂为其迷惑,“我只有十六岁,我要统治一个如此庞大的王国,我的表哥太弱,我的堂弟太小,他们都帮不了我,腓力二世的贪婪和狠辣众所周知,如果我不答应他,他会采用其他手段强迫我答应,比如支持我的敌人,攻击我的领土,我别无选择。” “可这也不是您和腓力二世结合的理由,圣座不会认可你们的婚姻,如果你们执意为之,他会废除你们的王位。”他加重了语气,“陛下,您想要违抗圣座的谕令吗?” “我绝没有违抗圣座谕令之意!”玛蒂尔达迅疾道,她从椅子上下来,跪在十字架前以示虔诚,除此之外,她还握住了教廷使者的衣袍,抬起她海水般的眼睛哀求道,“圣座的谕令或许能警告虔诚的君主,但对腓力二世无用,”她忽然抓住教廷使者的手,这一刻,他真的相信她确实是一个柔弱的十六岁少女,毕竟腓力二世这样的敌人本就不是能够轻易对付道,“如果圣座怜悯我的处境,就请他施加援手,不要让我被迫嫁给我父亲的仇敌,也不要让他记恨我。” “圣座当然会怜悯您的处境,并帮助您摆脱不幸命运的压迫。”看到玛蒂尔达的表现,教廷使者原本准备好的申斥硬生生收了回去,他将她扶起来,像父亲一样在她身前宽慰道,“如果您愿意站在教廷的立场,坚决地拒绝腓力二世的求婚,圣座也会执行正义,勒令腓力二世退出他曾经侵占的领土,并亲自为您举行加冕仪式,以告知您的敌人和反对者再也不能挑衅您的统治,请相信圣座的决心,他怜悯他每一个子民,尤其是您,他也真诚地希望您能够与腓力二世实现和解,让他不再有通过继承危机迫害另一个无辜女人的借口,从而早日率领十字军前往圣地,这是您父亲未完成的伟业。” 也就是要她释放路易王太子,如果能够让教廷在不再执着令英格兰成为教廷属邦的前提下承认她的统治,同时迫使腓力二世彻底退出诺曼底的话,她也不是不能接受释放路易王太子,也不必再执着地让他和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结婚,不过她还打算试探一下教廷能给出的条件,她不想轻易就放弃用婚姻诱惑腓力二世的机会:“感谢圣座的垂怜,但我仍然担心腓力二世会以其他手段强迫我结婚,圣座毕竟身在罗马,他不能时时刻刻关注西欧的动向。” “这很简单,只要您有了另一段合法的、无可争议的婚姻,腓力二世便不可能再强迫您结婚了。”教廷使者道,他的口气是如此自然,仿佛早就预料到玛蒂尔达会有这个顾虑一般,“圣座已经为您选择了一个完美的丈夫,西西里的腓特烈国王,德意志皇帝亨利六世之子,事实上,你们的父亲都曾经极力促成你们的婚约,在圣座还是枢机主教时,他曾经旁观了理查国王和腓力二世的谈判,腓力二世试图为他的儿子求娶您,而理查国王坚称他将信守对亨利六世的承诺,让您和他的儿子结婚。”提到理查一世时,他观察到玛蒂尔达眼神微变,他赶紧趁热打铁道,“您总要结婚,您的丈夫应该是一位出身高贵、地位尊崇的君主,和一个比您大二十九岁、品格低劣、且被您的父亲深深憎恨的君主相比,他难道不是一个更合适的结婚对象吗?” 第78章 西西里国王他有着浅金色的卷发和浅绿…… 再次踏上西西里岛的土地时,枢机主教乌戈利诺迪孔蒂情不自禁深吸一口气,预设着接下来的会面。 他是教皇英诺森三世的侄儿,在四十三岁时,他的叔父当选教皇,他也被提拔为枢机主教,从此成为英诺森三世扩张权力的左膀右臂,两年前,他曾应英诺森三世之托,前往西西里调解暴动。 在当时看来,这是一个简单的任务,在亨利六世进驻西西里后,德意志人便强横地插入进西西里王国的统治中,即便他已经去世,他的势力仍然存在,两大派系一直水火不容,为了争夺权力,他们争相请求教廷的支持,利用他们的矛盾,教廷可以在矛盾激化时扮演公正的调节者的角色,从西西里收获大批赋税而不必承担臣民的怨恨。 但当他来到西西里后,他发现情况没有那么简单,暴动很快从巴勒莫的王宫周边波及到了西西里全岛,那些商贩和市民宣称他们痛恨德意志人,为此冲进教堂将藏身于此的敌人拖出,他试图以天主威严不容亵渎警告他们,他们却对他漠不关心,反而要求王宫中的少年国王执行正义。 他起初也不反感这个安排,那个小国王已经十四岁了,他确实可以承担君主的责任,但那个和他残忍的祖父同名的小国王却躲在王宫之中闭门不出,直到他不得不许诺不追究参与暴动的市民的罪责并减免教会税,十四岁的国王才同意从王宫里走出来。 他本以为他是出于恐惧才不愿离开王宫,面对暴/民,他应当惊慌失措,而后跪下来哀求教廷的庇护,但那个十四岁的少年有着与生俱来的君主气度,他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走入暴民中,用直白甚至粗俗的语言同他们交谈,和这些人在一起,他如鱼得水,但当暴动平息,他又恢复了国王与贵族应有的庄重举 止、肃穆神情,出口的拉丁语语调优美、用词古雅,与先前那位厮混于市民中的野孩子截然不同。 但不论如何,暴/动毕竟平息了,对这位由教廷抚养长大少年国王,他起初认为他会站在自己一方。“您做出了承诺。”在他告知国王他将逮捕和处决参与暴/动的头目时,腓特烈提醒他,“您承诺过会赦免他们,并给他们减税。” “那是在胁迫之下立下的誓言,教廷的威严不应该受到冒犯,除了审判罪行,他们还应该偿还教廷的损失,教堂中的黄金失踪了。” “他们没有钱,他们只是一群薄有资产的平民,如果夺走他们仅有的钱财,他们可能食不果腹。” “这是上帝的惩罚,他们在冒犯上帝时就应该想到这一天。”他提起了警惕心,“国王,您在同情亵渎上帝的人吗?您如您的先祖们一般不敬上帝吗?” 霍亨斯陶芬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目无天主的恶魔,这个小国王虽然一直处于教廷的监护下,但恶魔的血脉未尝不可能苏醒,但十四岁的国王只是用那双浅绿色的眼睛看着他:“你饿过肚子吗?除却祈祷时的禁食,您是否因为缺乏食物感到饥饿难耐,以至于痛不欲生?” “没有,天主未曾施加给我这样的痛苦。” “那看来我不是很得天主的庇护。”腓特烈笑了,下一瞬间,他感到这位国王眼中那些庄重、从容、高雅、谦逊等的光彩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森然的冷意,“我饿过肚子,在威廉卡帕隆纳监护我时,我一度只能来到街上乞食,我知道人在缺乏食物时会想要做出多么可怕的事——宽恕他们,并给他们减税,这是我出于善意和恐惧的提醒,亲爱的主教,您也不希望这样可怕的暴/动再次出现吧?” 威廉卡帕隆纳是亨利六世任命的王宫卫队队长,在1205年的一场内战之后,他成为了巴勒莫的执政官和腓特烈的监护人,他是第一批死在暴/动中的德意志人。回到罗马后,他曾不无忧虑地向英诺森三世汇报了对这位年轻国王的担忧,但英诺森三世并不在意,反而夸奖这位小国王“才智甚于年纪”,他也只能将心头的忧虑暂且埋藏,只是陆续得知国王利用平息暴/乱的威信开始胁迫曾经脱离王室掌控的贵族交出权力,他想要成为真正的国王。 而现在,他又见到这位古怪的国王了,并且他此番还肩负着说服他服从教廷安排的任务,他不觉得这个任务很轻松。西西里岛曾被撒拉森人占据,又毗邻希腊的东罗马帝国,当诺曼人在此建立欧特维尔王朝后,他们在岛上建造了融合了多种风格的王宫,与欧洲其他地区风格迥异。 穿过巨大的庭院和中央的美丽喷泉,乌戈利诺来到王宫大厅,华丽的挂毯将有四十根柱子支撑的宽敞厅堂分隔成渐次的形状,而国王坐在大厅尽头的王座上,单手托住脸孔,似乎在打量他。 他有着浅金色的卷发和浅绿色的眼睛,比他的所有先祖都要清秀俊美,目光尤其敏锐犀利,而他所着的丝袍质地柔软、刺绣精致,象征王权的权杖一直被他紧紧握在手中,同他从容的神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结婚?”在听他叙说完来意后,腓特烈挑起了眉头,“在我的印象里,这位英格兰公主应该和她的堂弟结婚。” “您的消息已经滞后了。”乌戈利诺忍耐着道,和粗俗的德意志人相比,这位有一半德意志血统的国王算不上多么坏脾气,但他总觉得他对教廷存在一种尖锐的恶意,尽管这样的恶意往往没有实际杀伤力却令人难堪的玩笑口气出现,“圣座并没有批准他们的婚姻,血缘如此之近的亲属结合可以解决世俗的争端,却有悖上帝的希冀,在你们的父亲尚在人世时,他们便为你们订下婚约,如今你们皆已成年,正是应当履行婚约的时候” “我记得我的祖父是残暴的恶魔,我父亲则是恶魔的儿子,那位女王的父亲则是因傲慢之罪受到天主惩戒的弑亲者,他们订下的婚约有必要履行吗?” “圣座已经赦免了他们,如果不是圣座的宽容,您现在也不应该坐在王座上!”乌戈利诺忍无可忍道,“我不明白拒绝这桩婚事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国王,英格兰女王和你年龄相当,身份匹配,如果你见到她,你会发现她还有着令人惊叹的美貌,如果不是圣座对你的关怀和宠爱,和她结婚的人或许还轮不到您,从英格兰到耶路撒冷有的是人想要娶她!” 他们陷入短暂的剑拔弩张中,过了一会儿,腓特烈忽然笑出声:“诶,谁说我不愿意结婚的,我是在想我该让谁来主持我的婚礼。”他站起身,来到乌戈利诺的面前,在经过他身旁时,乌戈利诺确信他刻意放缓了脚步以便他能听到他接下来的话,“圣座给我安排了三个巴勒莫大主教的人选,我都不是很喜欢,反而是圣座派来为我提供指导的那位贝拉尔德主教令我观感尚可——不若令他承担巴勒莫大主教一职吧。” , 在和教廷的人分别之后,国王就独自策马离开王宫,对服侍这位年轻国王的侍臣而言,他们时常苦恼于他的行踪,进而忧心忡忡,但在贝拉尔德卡斯达卡得知这个消息后,他立刻猜出了国王的所在地,他在海边找到了他。 即便到了冬天,西西里也算不上寒冷,同时阳光丰美,温暖的阳光洒落在海滩和丘陵上,像是蒙着薄纱的母亲。“教廷会任命你为巴勒莫大主教。”在他来到腓特烈身后时,国王忽然说,“恭喜你,贝拉尔德,你的目的达到了。” 在他刚被派往腓特烈国王身边时,他对他和对其他教廷的人一样抱有警惕,不同的是,他点破了这一点,并和他打赌他最终会心甘情愿让他留在他身边。“这是我的荣幸,国王。”贝拉尔德回答道,伴随着一阵感慨般的叹息,“我很高兴。” 在过去一年的相处中,他折服了国王,获得了他的信任,但另一个角度,腓特烈又何尝没有折服他,他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效忠他,哪怕这会与他的初衷违背:“所以你是为了留下我,才答应了圣座的婚约吗,恕我直言,哪怕你拒绝了圣座,他最终也很可能会任命我为巴勒莫大主教,他现在还算信任我。” 他知道年轻的国王内心深处对教廷怀着怎样的戒备心,是以好奇他为什么会如此轻易地接过了这份礼物,而腓特烈望着远处的大海,忽然问:“你猜为什么教廷如此执着地想要撮合我和英格兰女王结婚?” “他们给出的理由是履行您父亲和她父亲的约定,但实际上应当不止于此。” “是的,他们有别的目的,出于恐惧的威慑,他们才会做此安排,他们在恐惧什么?”他嘴角露出一丝稍纵即逝的冷笑,“我的叔叔死了,不论他是因巴伐利亚伯爵的怨恨还是别的原因,他毕竟死了,他一死,不伦瑞克的奥托便是最大赢家,他现在是公认的德意志皇帝。” “教廷一直倾向于支持韦尔夫家族,以同霍亨斯陶芬家族对抗。”贝拉尔德说,这是人尽皆知的事,由于腓特烈一直同他的父家关系淡漠,他也不避讳在腓特烈面前直接提及这一点,“对,韦尔夫家族如今已经统治了德意志,他们还同英格兰的安茹家族是姻亲,这是一个强大的同盟。” “但安茹家族也有敌人,法兰克的卡佩家族,他们的仇恨远比霍亨斯陶芬和韦尔夫深刻,由于与安茹家族的姻亲,韦尔夫甚至需要反过来牵绊进法兰克的事务中,对教廷来说,这或许也是一种制衡的手段,至少他们不会再对意大利产生兴趣了。” “对,但你忽视了一点,那就是当安茹家族被一个年轻女孩全部继承时,他们和卡佩家族有了和解的可能,就像我父母的结合令德意志和西西里一度被同一个人掌控一样。”腓特烈道,无视贝拉尔德惊愕的眼神,他继续说,“从英格兰的约翰王死于非命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年时间,英格兰的玛蒂尔达一直没有举行 加冕礼,而作为她最大的敌人,腓力二世为什么一直按兵不动,甚至对自己的儿子也不闻不问?这不合常理,除非他已经笃定那个女孩并不会对他造成威胁。她或许已经同意了以联姻的方式与法兰克和解,要么是法兰克王太子,要么是法兰克国王本人,这意味着整个西欧将连成一片,而这个政治实体同德意志没有矛盾,他们甚至可以是同盟,这个同盟会对准谁呢?” “意大利。”贝拉尔德回答道,而腓特烈肯定地点了点头,半是感慨道,“是的,他们会对抗意大利,对抗教廷,在这个强大同盟的压力下,教廷只能妥协,因此他们一定要阻止这一点,霍亨斯陶芬家族的男人都去世了,只有我,不论我是否情愿,我都不得不掺和进他们的斗争中,——你听说过马克瓦德吗?” “他是您父亲的家臣,后来被您母亲赶出了西西里,她不喜欢他。” “是的,但后来他又回来了,他忘记了对我父亲的忠诚,却还记得我母亲的厌恶,那次暴/乱中,他冲进了王宫,想要把我从王座上扯下来。”腓特烈淡淡地说,某种意义上,此刻的他才是他真正的面目,海风吹起他的金发,拂过他浅绿的眼珠,卸去乖张的伪装后,他的面孔有一种雕塑般冷白沉静的美,却并非神像的呆板,而是人像的鲜活,“他抓住我的手臂,我尖叫大哭,厮打中,他扯开了我的外袍和衬衣,皮肤也被他的指甲刮破,后来他还曾经带我来到花园里的一个坑前,当着我的面对他的侍从说,‘喏,就是这里,我们把他埋了’。” 尽管他语调平淡,但听他提及这惊心动魄的往事,贝拉尔德仍不免心悸:“都过去了。”他试图安慰道,“不会再有人冒犯您,伤害您了,您现在是真正的国王。” “对,我已经是真正的国王了,是西西里人将我抬上了王位。”腓特烈轻呼口气,“养育我的不是我的父母,更不是那些骄横的贵族,教廷不会只想利用我分割英格兰、法兰克和德意志的同盟,他们还会进一步要求我以霍亨斯陶芬家族成员的身份介入德意志事务,从而制约奥托四世,可德意志人和我没有关系,他们觊觎我,伤害我,真正忠于我的是西西里人,我所要保护的也是西西里人,但现在我要为了德意志人战斗,甚至可能将西西里拖入战争。”他深吸一口气,“当他们提出这样的要求时,我不能拒绝,哪怕这有可能会令我同法兰克敌对,我只能尽可能从他们手里争夺到更多的优惠和支持。” 只要他答应了婚约,他就会被动卷入两大联盟的争斗中,可能是英格兰和法兰克,也可能是韦尔夫和斯陶芬,这无疑与他母亲的初衷相违背。“所以,您可以在现在拒绝婚约吗?如果您拒绝了婚约,也许您还有置身事外的可能。” “不,我为什么不结婚?”腓特烈说,他重新眺望海岸,漫不经心道,“教廷恐惧一个联合在一起的欧洲,我为什么不加入他们,而且,你没听教廷的人说吗,英格兰女王可是个大美人呢。” 第79章 慈爱“以我的灵魂起誓,如您对我的真…… 在腓力二世还在积极活动,试图说服英诺森同意他和丹麦的英德博格离婚时,英诺森三世忽然以雷霆万钧的声势要求腓力二世“必须立刻将他的合法妻子接回王宫并共同生活”,同时还勒令腓力二世立刻撤出他在德意志的军队,“国王不得损害皇帝的权威”。 腓力二世自然坚决不从,他一面声泪俱下地强调他现在失去继承人的窘境,一面则挑衅教廷称他绝不会退出已经占据的领土,面对英诺森三世的“维护”,奥托四世也不算领情,鉴于他已经知道腓力二世和玛蒂尔达的秘密约定,同时腓力二世还许诺同意他和佛兰德斯女伯爵的婚事并同他瓜分低地,他内心深处已经将腓力二世看做新的盟友,对他的敬爱直逼理查一世,因此他竟然也站在腓力二世的立场上请英诺森三世理解腓力二世的处境,解除他与丹麦的英德博格的婚姻,“不要干预我同法兰克国王的友好交谈”。 奥托四世的行为无疑令他在英诺森三世心中的形象大为损害,联系到此前路易王太子的报信,他现在坚信奥托四世对腓力二世的计划绝对知情,面对教廷这个将他扶上皇位的最大助力,他似乎毫无感恩之心,反而生出不臣之意,如果他的行为纯属无意,那也只能说明他实在愚蠢透顶,有悖于教廷对他的期待。 如果此前英诺森三世对西西里的腓特烈的示好还只是出于破坏联姻并对奥托四世略做警告的目的,那现在他已经铁了心要扶持腓特烈重回德意志,多多少少争取一些霍亨斯陶芬旧臣的支持,阻止奥托四世成为德意志各派系拥立的唯一君主,因此在得知腓特烈同意了他安排的婚约后,英诺森三世紧接着便要求腓特烈前往罗马,参加他未来妻子的加冕礼并同她完婚。 如果不是刻意被人阻碍道路,那从巴勒莫前往罗马算不上一场漫长的旅途,并且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在婚约正式公之于众,令整个欧洲知晓之前,他或许已经来到罗马城了。 踏入这“七丘之城”时,年轻的国王始终保持着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态,平心而论,这令他的外表显得更加庄重高雅,不失为一位国王的仪态,直到在路过一处前方后圆的建筑时,他忽然顿住脚步:“那是什么?” “圣母与诸殉道者教堂,一位希腊皇帝奉献给卜尼法斯四世的财产。”乌戈利诺不得不回答他的问题,他暗自戒备,不知这位古怪的国王是否又会口出惊人之语,“更早之前呢?”腓特烈问道,他浅绿的眼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琉璃般的光彩,“看看这古旧的大理石,和镀金的青铜板,这不像是希腊人修筑的建筑。” “更早之前,这里是罗马人供奉异端的庙宇。”乌戈利诺脸色一僵,他直觉他担心的事情可能会成为现实,“那时候,这里被称为‘献与诸神之殿’。” 更早之前,早在如今这些赫赫有名的王国诞生之前,早在所谓的圣子还是无名之辈之前,高贵的灵魂曾被人们以鲜花与荣耀供奉入万神殿中,成为罗马诸神的一员。“是啊,这里曾经供奉所有神。”腓特烈微微眯起眼睛,“但现在只有一个神。” 乌戈利诺确信他有一瞬在腓特烈的脸上看到了乖张与讥嘲,但他的话也可以解读为是对历史的单纯诠释,因此他也只能按捺不满不得发作,而是将他引入拉特兰宫,觐见教皇英诺森三世:“很高兴见到你,西西里国王。”身披教皇法袍,被众多穿着华丽的高级神职人员簇拥的英诺森三世注视着他,顿了顿,而后他又道,“我的儿子。” 是的,他是英诺森三世的教子,尽管英诺森三世对他的看护责任并不能说履行,但不妨碍他如此宣称。“我也很高兴,我终于见到了我灵魂的父亲。”他同样挂以虔诚的微笑,双手合十地跪拜在英诺森三世身前,“我很荣幸能够得到圣座的赐福,使我能得觅佳偶,从而成为真正的国王,未来的日子里,我将持续履行我对教会和圣座的忠诚,你们是我真正的母亲,真正的父亲。” 不论他的言论是否出自真心,亦或是英诺森三世能不能看出其中的表演成分,这样的态度无疑取悦了他,他亲自将腓特烈搀扶起来:“真正的君主如儿子忠诚父亲般服从天主的指引,而天主亦将还以慷慨和仁慈,如一位真正的父亲,还记得施瓦本公国吗,这是你应当继承的遗产,我将之作为结婚礼物赠予你,希望你能对此善加治理,如你统治西西里般。” 腓特烈睫毛微颤。 施瓦本公国是霍亨斯陶芬家族的祖地,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在他的父亲亨利六世去世后,施瓦本公国被他最小的叔叔施瓦本的菲利普继 承,他和东罗马公主伊琳娜所生的儿子都早早夭折,兼之与不伦瑞克的奥托冲突不断,为了解决纷争,他曾提出由奥托迎娶他的长女贝亚特丽斯,施瓦本公国则作为嫁妆赠予他。 贝亚特丽斯现在还未满十二岁,未到教会规定的最低婚龄,但施瓦本的菲利普死后,奥托四世已经以帝国皇帝而非贝亚特丽斯未婚夫的名义将施瓦本纳入自己的统治,甚至还与佛兰德斯女伯爵议婚,这无疑引起了霍亨斯陶芬派系支持者的强烈不满。“施瓦本曾经属于我的叔叔,在他过世后,这片领土应当属于奥托四世,或者我的堂妹们。”腓特烈说,“就像托斯卡纳的玛蒂尔达曾经同时将她的领地赠予亨利五世与罗马教廷一样,这为亚平宁带来了不必要的争端,我实在不忍心这样的战火也蔓延到施瓦本身上。” 托斯卡纳的玛蒂尔达是萨利安王朝皇帝亨利四世的最大反对者之一,但她与亨利四世的儿子亨利五世关系尚可,留下遗嘱将自己的全部领地都赠予他,问题在于教廷也宣称托斯卡纳的玛蒂尔达曾经将她的领地献与教廷,这因此导致了帝国和教廷的一系列激烈冲突,并以亨利五世无后而终、萨利安王朝终结、霍亨斯陶芬王朝建立,他的遗孀英格兰的玛蒂尔达回国之后也同自己的表兄展开了长达二十年的内战,最后以玛蒂尔达皇后的儿子英格兰国王亨利二世的胜利收尾。 想起亨利二世,他突然想起他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妻正是玛蒂尔达皇后的曾孙女,她的名字也是为了纪念这位皇后,听腓特烈提起这段往事,英诺森三世的脸色也有了微妙的变化,毕竟不论是两位萨利安皇帝还是随后的霍亨斯陶芬皇帝对教廷来说都不算什么愉快的回忆,可腓特烈的姿态是如此的虔诚和恭顺,神情又是如此地顺服和无辜,因此他也将心头微妙的预感归结于自己的多心,转而和蔼道:“若以教廷的名义宣称,施瓦本的归属又何谈争端?这是我赠予你的结婚礼物,饱含我对你的父爱和对和平的期冀,奥托四世不会违抗这样的命令的。”他微微加重了语气,仔细审视着腓特烈的脸,“他的皇冠系教廷赐予,如若他违逆我的意愿,如同儿子忤逆父亲,我真正忠诚的儿子难道不应该为我排忧解难?” “我十分渴望能够为圣座排忧解难,但我的母亲曾宣布放弃我对父系所有领土的宣称,期冀我以阿普利亚孩子的身份度过余生,我并无合适的理由能够说服德意志人。”他的肩膀颤了颤,这个时候,他仿佛真的是一个无助的孩子了,“在西西里,他们便屡次践踏我的权威,伤害我的身体,国库中的财宝被他们像老鼠一样蚕食和搬运,我身着丝绸、头顶王冠,却无力如大街上的乞儿,时至今日,他们仍时时漠视我的命令,我只能于虚空之中恳求圣座的垂怜,对圣座的庇护和教育,我始终感恩于心。” “这有何难?”英诺森三世爽快道,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清秀、仪态恭敬的年轻国王,他在这一刻仿佛真的生出了一些父亲对儿子的疼爱,他伸出手指,沾上圣水,轻轻点着腓特烈的额头,无比和蔼道:“我亲爱的儿子,我赐予你征伐不义者的特权,使你能在教廷的土地上贯彻我的意志,而不必屈从于傲慢的领主。”他顿了顿,用饱含期许的眼神看向腓特烈,“你能完成我的期许吗,我的孩子?” “以我的灵魂起誓,如您对我的真诚疼爱一般,我将竭力贯彻您的意志,对抗与我信仰深爱者所不容的所有事。”腓特烈说,他再度恭敬地跪伏在英诺森三世脚下,从这个角度,英诺森三世不会看到他一瞬间冰冷锐利的眼睛,“直至我的灵魂离开人间,这一点都不有任何更易。” 第80章 堂姐“但恕我直言,你的甜言蜜语应该…… 在回绝了腓力二世的离婚申请后,英诺森三世随即又勒令玛蒂尔达必须立刻释放路易王太子,“如果你怀疑他涉嫌杀害你的叔叔,你应该把他带到罗马由我亲自审判”,玛蒂尔达自然拒不服从,而这更给了腓力二世争取离婚的动力,他再次向英诺森三世强调他是多么需要一个新的妻子和继承人,“那个丹麦女人使用巫术,令我不能行事,她无法带给我合法的孩子。” 对此英诺森三世的回应是将路易王太子写给他的信原封不动寄给他,“不要告诉我你打算娶你父亲前妻的孙女”,他再度坚决强调他“决不允许英格兰的玛蒂尔达同法兰克国王及其继承人结婚”,即便他们宣称结婚并生下孩子,教廷也绝不会承认他们孩子的合法性。 就在腓力二世还在为儿子的背叛气急败坏,乃至于连番咒骂时,和他关系新近升温的奥托四世也不好过,英诺森三世先是措辞委婉,询问奥托四世是否有意与施瓦本的菲利普长女,还有半年就年满十二岁的施瓦本的贝亚特丽斯订婚,他会提前为他们颁布赦免令,正一门心思寻思着要同佛兰德斯女伯爵结婚的奥托四世自然拒绝。 在奥托四世拒婚后,英诺森三世紧接着便宣布由于奥托四世已经放弃了同施瓦本的贝亚特丽斯的婚约,那施瓦本公国应当由施瓦本的菲利普的侄儿,前任皇帝亨利六世之子西西里国王腓特烈继承,他同时还提及亨利六世和理查一世生前订立的婚约,要求腓特烈和玛蒂尔达“必须立刻前往罗马结婚”,否则他将不予认同二人所主张的施瓦本公国和英格兰王位。 如果施瓦本公国对腓特烈来说只是锦上添花,那不认同玛蒂尔达的王位对她而言就是不可承受了,因此玛蒂尔达只能“万般无奈”地告诉腓力二世由于路易王太子的告密和教皇的阻挠,她不再同意履行婚事,在教廷使者的调解下,玛蒂尔达同意释放路易王太子并不再追究他涉嫌谋杀她的叔叔约翰,这或许是一种示好,但对腓力二世而言他现在非常不想看到这个破坏了他如意算盘的逆子,哪怕他确实是他唯一的继承人。 而奥托也没能如愿和佛兰德斯女伯爵结婚,这位佛兰德斯女伯爵身世颇为坎坷,她的父亲,佛兰德斯伯爵鲍德温九世是腓力二世的第一任妻子埃诺的伊莎贝拉的亲弟弟,路易王太子的舅舅,但由于不满腓力二世对佛兰德斯的专权,他在理查一世拉拢他时投桃报李,成为理查一世去世前对抗腓力二世最重要的盟友。 由于理查一世突然去世,反腓力二世的联盟群龙无首,因此鲍德温九世也顺势与腓力二世和解,并响应英诺森三世的号召率领的第四次十字军,这场十字军诞生之初便风波不断,后来更是演变成彻底的灾难,由于出发时的人数少于预期,他们不能足额支付承诺威尼斯人的船费,因此不得不同意威尼斯总督丹多洛的要求,攻打匈牙利控制的扎拉地区。 匈牙利王国是天主教国家,其前任国王贝拉三世也曾经宣誓加入十字军,得知此事的英诺森三世怒火中烧,宣布对整支十字军处以绝罚,而十字军索性放飞自我,又答应了流亡的东罗马皇子阿莱克修斯安格洛斯之邀,帮助他攻打东罗马以助其登基,作为回报,阿莱克修斯答应支付十字军二十万银马克的军费并将君士坦丁堡教会置于罗马教廷的从属之下。 十字军成功帮助阿莱克修斯登基为东罗马皇帝阿莱克修斯四世,但阿莱克修斯四世未能筹备出足额的军费,他甚至连维系统治也很勉强,因此在同东罗马有夙怨的威尼斯总督丹多洛的唆使下,十字军再次攻打了君士坦丁堡,抢劫了据说价值高达八十万银马克的财物,并直接在帝国的废墟上重建了“罗马尼亚帝国”。 作为十字军统帅之一,鲍德温九世被推举为帝国皇帝,但他在第二年即战死,他留在西欧的独女让娜成为了佛兰德斯女伯爵,对这位身价高昂的女继承人,腓力二世也不是没有动过让她和路易王太子结婚的念头,但二人的血 缘关系实在太近(路易王太子的母亲同让娜女伯爵的父亲是亲姐弟,让娜女伯爵的外祖母则是腓力二世的异母姐姐香槟伯爵夫人玛丽,路易七世同阿基坦的埃莉诺的长女),且彼时的玛蒂尔达已经成为了阿基坦女公爵,故没有立刻安排二人成婚,但腓力二世一直将让娜女伯爵置于自己的监护下,将其作为一个备选方案,或者为她寻觅一个合适的夫婿。 如果腓力二世真的能如愿和玛蒂尔达结婚,那将让娜女伯爵嫁给奥托四世,让奥托四世控制部分低地领土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从爱尔兰到加斯科涅的广袤土地足以压过佛兰德斯的诱惑,他也不打算吐出已经被他实际掌控的阿图瓦地区,而奥托四世同让娜女伯爵的血缘关系相较路易王太子已经远了很多,在不涉及政治利益冲突的情况下,教皇阻止他们结婚的理由并不是那么充分。 在腓力二世的计划里,这本应是一个他和奥托四世愉快地瓜分低地领土作为长期结盟的见面礼,然后意气风发地迎娶玛蒂尔达从而彻底统治欧洲西部,乃至于一同南下意大利完成超越查理大帝的伟业的快乐故事,但现在随着他的好儿子路易和英诺森三世的插手,他的计划已经宣告破产,并且玛蒂尔达即将和她毫无争议的结婚对象结婚,他已经不可能得到那女孩,他差一点点就能吞之入腹的强大帝国现在会重新成为他的敌人。 英诺森三世给予了他“补偿”,在他的压力下,玛蒂尔达释放了路易王太子,他还表示将为路易王太子和佛兰德斯女伯爵出具赦免令,使他们能够顺利结婚。如果是在玛蒂尔达同意他求婚之前,他或许会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停战条件,既然安茹帝国的遗产已经不可能到手,能够保住佛兰德斯也不错,但在险些就能得到玛蒂尔达,得到她背后的英格兰、爱尔兰、诺曼底、阿基坦、安茹和曼恩的情况下,他真的对现在的结果难以接受。 他现在愤怒无比,任何能令他想起这件事的相关人物和事物都能令他大发雷霆,巨大的落差感令他在路易王太子重获自由后直接拒绝他回到巴黎,“你要和佛兰德斯女伯爵结婚,你到佛兰德斯去”,而对这一连串闹剧中的另一个受益者,得到他梦寐以求女孩的腓特烈,他也很难不怀恨在心,碍于明面上的礼节,他不能对这段婚姻进行诅咒和破坏,但不妨碍他通过一些其他手段来表达他的不满。 “法兰克国王的礼物。”在腓特烈得知法兰克国王向他赠与新婚贺礼时,他还能抱着闲庭信步般的心态哼着西西里小调拆开礼盒,直到他看到那份“贺礼”,“这是什么东西?”他问法兰克使者,而法兰克使者满面堆笑,“这是国王陛下在亚琛缴获的战利品,作为您父亲和叔叔的挚友,他认为这份礼物很适合您。” 那是一只金色的“帝国之鹰”,德意志王权的象征,美中不足的是这只鹰是折断了翅膀的,不论是真的在战火中不幸损毁,还是腓力二世有意为之,这都不是个好谕示。“我的父亲有很多朋友,我十分感激法兰克国王仍对他们的友谊铭记于心,如英格兰国王仍在天堂牵起他女儿的手,令她履约与我成婚一般。”腓特烈说,他抚摸着翅膀断裂的部位,黄金的光彩在他脸上幽微地闪烁着,“不过,人是不能真正折断苍鹰的翅膀的,只有命运可以,苍鹰的命运是与命运搏击。” 他知道腓力二世为什么要送这份微妙的礼物,由于英诺森三世的安排,他娶了腓力二世想要娶的女人,腓力二世对此不满,却又不愿因此与他为敌,因此他既要表达出自己的怨愤,却不忘强调他和霍亨斯陶芬家族才是传统的盟友,尤其是在他很快就会因为施瓦本的归属问题和奥托四世敌对的情况下。 “他好像真的很在意我即将迎娶英格兰女王这件事。”收起腓力二世的“贺礼”后,腓特烈对贝拉尔德道,他摸着自己的下巴,冷不丁问道,“她真的很漂亮吗?” “您马上就可以见到她了,陛下。”贝拉尔德回答道,“听说英格兰的人已经抵达了罗马,如果您对她感兴趣,您现在就可以去见她。” 是的,英格兰女王及其重要的随从和亲属已经抵达了罗马,目前就榻于台伯河边的圣天使城堡,理论上,他确实可以去拜访她,英诺森三世确实也乐见其成。“女王陛下确实在这里。”来到圣天使城堡后,他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想起此前听闻的传闻,心中也泛起紧张和期待,英格兰人说女王现在在房间中,但他有些等不及,因此来到了外墙等候,不多时,他便见到了一个女人,一个有着金红色头发的年轻女人。 那是他生平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气质高贵,眼睛如同璀璨的宝石,秀发则如跃动的鎏金,而她头顶的金环及衣服上的三只金色的狮子标志着她金雀花王室成员的身份,她就是他的妻子吗? “西西里国王?”在察觉到他的目光后,那个美丽的女人有些好奇地转过头,她显然也立刻判断出了他的身份,“是的,是我。”腓特烈定了定神,他压抑着心中的激动,热情地赞美道,“如果帕里斯在决定金苹果归属时见到的是你,那维纳斯的腰带也不能令他回心转意,没有什么事物比你更加美丽。” 他的恭维显然取悦了她,那个女人哈哈大笑,这令她的美丽显得更加生动鲜活。“感谢您的夸赞,听闻您是一位俊美的青年和浪漫的诗人,这两个传言都没有夸张。”她慢条斯理道,腓特烈的心刚一提,下一刻,她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戏谑和嘲讽,“但恕我直言,你的甜言蜜语应该说给你的妻子,而不是你妻子的堂姐。”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0-100 第81章 丈夫“放心,我对哥哥怀里抱着布娃娃…… 来到罗马后,玛蒂尔达先是在圣天使城堡短暂停留,而后便受召前往拉特兰宫拜访英诺森三世。 和青年时的锐意进取、意气风发相比,如今的英诺森三世显得和蔼许多,在巨大的十字架和华丽的穹顶下,他的身躯已经呈露出老人的衰弱,离他越近,玛蒂尔达越能察觉出这一点。 “我曾见过你父亲。”在玛蒂尔达跪在他脚下亲吻他戒指后,英诺森三世忽然说,玛蒂尔达抬起头,正对上他苍老的眼睛,他正若有所思道,“那时候他和腓力二世还在为诺曼底的边境土地争吵,他们总是在争吵,腓力二世希望你能够和他的儿子订婚,从而解决争议,但你父亲坚决履行他同亨利六世的约定,他曾发誓哪怕他已经是坟墓中的枯骨,他也绝不会让腓力二世或者他的儿子得到你。” “我很高兴能够履行父亲的安排,相信我父亲一定正在天堂祝福我。”玛蒂尔达静了静,而后顺服道,英诺森三世露出欣慰的笑容,他伸出手,像个真正的慈父一样摸了摸玛蒂尔达的头顶,十分用力地强调道,“你的父亲是最出色的十字军统帅,是布永的戈弗雷之后唯一有机会夺回圣城的人,我十分希望他的女儿能够继承他的衣钵,弥赛亚已经哭泣许久了。” 是的,他是最出色的十字军统帅,他本该在攻破巴黎后便再次率领十字军,但他在巴黎城外死了。“如果不是腓力二世的背信弃义,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玛蒂尔达说,她不忘再提醒英诺森三世一次 腓力二世曾经中途脱逃的行为,“有生之年,我一定令耶路撒冷回到天主的怀抱,我希望圣座能够为我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这是自然。”英诺森三世道,事涉十字军,他还是愿意慷慨大方一些的,“在那次会面中,你父亲和腓力二世还曾经为德意志的皇位争执,我十分高兴,由于你和西西里国王的结合,曾经的矛盾已经如春天的冰雪般消融,以后,你要如忠诚你父亲一般忠诚你的丈夫,支持他,爱他,信任他,对抗他的敌人,我相信你们一定是一对天造地设的佳偶。” 当着英诺森三世的面,玛蒂尔达还能保持着温顺的笑容,但当她离开拉特兰宫后,笑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怎么了,玛蒂尔达?”菲利普问道,仰望着罗马的阳光,玛蒂尔达忽然道,“如果我和西西里国王结婚,那在施瓦本的争端上,我是应该支持他,还是支持奥托表哥?” “如果只是施瓦本,那你可以不加干涉。” “那如果是德意志的争端呢?”玛蒂尔达又问,她抬起头看着菲利普,“如果他和奥托表哥在德意志持续对抗,如同腓特烈一世和我们的姑父一样,我应该支持谁呢?” 在奥托四世拒绝迎娶施瓦本的贝亚特丽丝后,他对施瓦本的宣称理由已不充分,作为霍亨斯陶芬家族的继承人,英诺森三世将施瓦本判决给西西里的腓特烈其实毫无问题,奥托四世强行宣称他应当继承施瓦本才是没有道理的事,但现在哪怕愿意回心转意同施瓦本的贝亚特丽丝结婚,西西里的腓特烈也已经被英诺森三世的一纸谕令重新引回德意志的权力版图中,如果他只是继承施瓦本公国,那对奥托四世而言并非不可接受,可如果他是想以施瓦本为基地,伸张他祖父和父亲都曾拥有的德意志皇位呢? “奥托四世是我们的血亲,而霍亨斯陶芬家族同我们曾有夙怨,如果不是为了阻止你和腓力二世,圣座根本不会把那个已经被遗忘的婚约翻出来。”菲利普谨慎道,观察着玛蒂尔达的神情,他压抑着心头的酸涩,继续道,“但我们同韦尔夫家族的同盟出自婚姻,你同西西里国王也即将缔结婚姻,他是你的丈夫,玛蒂尔达,选择权在你。” “路易七世也曾经是我们祖母的丈夫。”玛蒂尔达说,这个时候,她的神情才重新平静下来,多少有点情谊的表哥和素未谋面的丈夫,这其实是个不难的选择题,“婚姻是可以被解除的,血亲却是没有办法斩断的,圣座要求我忠诚他,爱他,信任他,可我有什么必要这样做?除了你,除了我妈妈和姑姑,我还能信任谁呢?” 她的母亲和姑姑一定会支持她,那他呢,哪怕明明知道他和卡佩王室关系匪浅,知道他有没有告诉她的秘密,她也愿意信任他吗?“你可以信任我,玛蒂尔达。”他垂下头,认真道,“我不会背叛你的。” “是啊,你不会背叛我。”玛蒂尔达说,无形之间,她又回想起了理查一世,他的死因始终是她的心结,无形之间,恨意和戾气又笼罩了她的灵魂,她握紧了拳头,“谁背叛我,我就杀了谁。” , “西西里国王是个怎么样的人?” 圣天使城堡的长廊中,小埃莉诺忽然听到菲利普的声音,她回过头,发现他正站在她身后:“我不认识他。”她扭过头,而菲利普上前一步,直视着她双眼,“我知道,你见过他,玛蒂尔达的侍从见到你们交谈过。” “别这样看着我,我可不是故意的,如果你要问我意见,我只能说以我的标准,他显得太轻浮,我可不觉得他会是个好丈夫。”小埃莉诺说,她微微眯起眼睛,重新审视着他,“所以,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你很关心他吗?” “这关系到他们的婚姻是不是能够真正履行,乃至于被解除,这对玛蒂尔达很重要,对英格兰也很重要。” “我们的堂妹还没结婚就已经在计划离婚了吗?”小埃莉诺讶异道,从菲利普的神态中,她很快猜出了原因,“因为施瓦本吧,或者因为我们的表哥,这场婚姻中,玛蒂尔达得到了被认可的王位,西西里国王得到了施瓦本,将王权和领土拿到手后,他们便可以考虑分道扬镳,但如果他们互相吸引,真心相爱,那他们大可不必冒险解除父亲和圣座撮合的婚姻,你在担心这种可能吗?” “玛蒂尔达不会轻易爱上一个人的,她是女王,她爱她自己,没有什么比她自己更值得她去爱,婚姻是她的工具,是她最有价值的底牌,和我们的母亲不一样,她不会被婚约和婚姻困住。” “所以西西里国王是怎样一个人很重要吗?”小埃莉诺问。 菲利普缄默不语,而小埃莉诺目光闪烁,嘴角流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你不高兴,菲利普。不论她会不会嫁给西西里国王,不论西西里国王是怎样一个人,你都很难过。”小埃莉诺道,她抓起菲利普的领子,仰起头,直视着他,逼问道,“在她要嫁给腓力二世时,你伤心难过合情合理,可为什么,在她要嫁给和她年貌相当的西西里国王时,你仍然不开心呢?” 他为什么不开始,因为小埃莉诺戳中了他的心事,还是她提醒他的他无从改变的事实。“我们结婚吧,菲利普。”小埃莉诺忽然说,她目光炯炯,看上去是真的认真考虑了这个主意,他们脸孔抵近,看上去几乎像是要亲吻了,“趁着我们都在罗马,我们去找圣座要赦免令,玛蒂尔达不信任我,但她信任你,如果我的丈夫是你,我继承人的父亲是你,她未必还会对我抱有戒心,我们可以通力合作,如果她没有继承人,她或许也乐于将王位留给我们的孩子,这不是很好的结果吗?” 他是私生子,她是女继承人,堂亲之间的联姻不是没有先例,而玛蒂尔达也会放心小埃莉诺不会和她的敌人结合,进而在她的腹地反捅她一刀,她们现在没有冲突不代表以后永远没有。“不行,埃莉诺。”他别过头,“这对你不公平,我给不了你你想要的,我们没必要这么做。” “是啊,这没必要,你想吻的人不是我,想拥有的人不是我,想守护的人也不是我。”小埃莉诺感慨道,她旋即审视着菲利普,几乎是咬紧牙关地警告道,“可菲利普,她是不会成为你的妻子的,不论是世人眼中你们的身份,还是她本人,她都不会接受这样的可能,不论你的真实身世是什么,你的身份都永远只能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 强调完这一切后,她便松开了菲利普,随着这个动作,她余光瞥见了什么,她扭过头,循着她的目光,菲利普也回过头,一个陌生的英俊青年正站在他们的数尺之外,他盯着他们,脸色十分诡异,他听到了什么? “哦,西西里国王。”小埃莉诺率先道,不想再感慨这刁钻的巧合,她直接提起裙子离开了现场,她只是作为英格兰女王的亲属来参加她婚礼和加冕礼,她一点都不想掺和进这堆事中。 但她走了,菲利普还留在这里:“你是谁?”好一会儿,腓特烈才说,他知道他现在的脸色很不好,但他确实被深深地震撼住了,“我是理查国王的儿子。”菲利普说,他心情也很烦躁,他不确定腓特烈听到了多少。 “也就是说,你是我妻子的哥哥,和布列塔尼女公爵也是堂亲了?” “这不关你的事,你来这里干什么?” “因为我们的圣座提醒我应该来看看我的妻子,不过,很不巧,我两次都没有遇到她。” “那说明上帝或许不希望你们结合。”菲利普深吸口气,与其从小埃莉诺口中打探,他不如现在就跟腓特烈划分清楚,“你也许听到了,玛蒂尔达并不打算和你真正结婚,她需要这场婚礼被圣座加冕,你也需要这场婚礼得到施瓦本公国,等你们都拿到了你们想要的东西,婚姻也没有存在的必要,长久以来,我们家族之间的关系都算不上多好?” “这是她的意愿,还是你的意愿?” “这不重要,我现在不告诉你,她也会在新婚之夜告诉你。”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情不 自禁握住腰间的剑柄,紧盯着腓特烈道,“不要做出我们都不想看到的事。” 他眼里有敌意,他在担心什么,如刚刚的对话所说,他渴望超越异母哥哥的身份,去亲吻不该亲吻的人吗?“我能做出什么事,丈夫对妻子该做的事吗?”他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察觉到菲利普的表情后,他忽然又笑了起来,挑衅性地拍了拍他肩头,仿若兄弟般亲密无间,“放心,我对哥哥怀里抱着布娃娃撒娇的小女孩可没有任何兴趣,等我从奥托四世手里拿回了施瓦本,我会跟她离婚的。” 第82章 婚礼“你们在上帝的见证下步入神圣的…… 连续两次没有在圣天使城堡见到自己的未婚妻,反而接连遭遇不甚愉快的偶遇后,腓特烈已经彻底熄灭了要在婚前和妻子“培养感情”的心,如她那个异母哥哥所说,这段婚姻迟早会被解除,内心深处,他也并不算十分想要履行这段婚约,只是他原本认为这不妨碍他们履行义务。 他确信英诺森三世不知道英格兰王室内部的关系,倒不是相信英诺森三世有多高风亮节,而是知晓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打击英格兰女王的机会,将君主的婚事和个人生活上纲上线算得上他的拿手好戏,他直到现在应当都真心认为他应该为他给他挑选了这样一个妻子感谢他,不过某种意义上,他们确实也享受了“殊荣”,毕竟不是每个君主都能由教皇亲自主婚和授冠。 为了证明自己王权的神圣,英格兰女王自觉地承担了加冕礼的所有开销,托她的福,他们的婚礼也十分盛大,伊利比亚、南法兰西和北意大利的绝大部分贵族都出席婚礼或者送上贺礼,搬出那些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前的亲戚关系以论述他们“情谊深厚”,如果实在找不到愉快的交集,他们会选择恭维他们这对新人的父亲,他听得出他们对亨利六世的赞美言不由衷(他知道他在意大利的斑斑劣迹),他也可以状若无意地附和。 在他的婚礼上,他终于见到了他的妻子,传闻没有夸张,她确实非常漂亮,同时拥有法国人和西班牙人的美,但由于心知肚明他不能真正拥有她,他似乎又能找出她的许多不足之处,比如胸脯不够高挺,个头稍显矮小,神情冷淡呆板,她看起来仍像个被精心装饰和呵护的女孩而非成熟的女人,对这场婚礼,她表现得比他更加敷衍,念诵誓词时也漫不经心,他知道她是一心等着婚礼后的加冕礼,那才是她最在乎的。 “你们在上帝的见证下步入神圣的婚姻,你们将分享王冠,分享荣耀,彼此信任,保卫彼此如保卫自己,上帝祝福你们。”漫长的仪式后,他们终于等到了那句宣告婚姻成立的誓词,也就是这个时候,英诺森三世开始履行加冕礼的程序,看着一件件沉重的珠宝和仪器加诸在她身上,他都在担心她的肩膀能不能承担这么重的重量。 当教皇为她系上剑时,他忽然听到英诺森三世道,“你小时候的那场加冕礼并没有系剑,换而言之,仪式没有真正完成。”腓特烈有了兴趣,他侧头看向英诺森三世和玛蒂尔达,想看她是如何回应这个问题:“但我一直在履行君主的责任,曾经这是我父亲的期许,现在是您的。”她说,她接过剑柄,将之系于腰间,“请赐予我蒙受天主恩召的权利吧,圣座。” 她伸出手,将之呈于英诺森三世面前,英诺森三世短暂地沉默,而后状若无事地在她的双手、前胸和额头涂抹圣油,寓意她已成为真正的英格兰女王。“你曾经加冕过吗?”离开教堂时,他问她,他确实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托你父亲的恩赐。”她目不斜视,“那时候,我父亲在你父亲的宫殿中‘做客’,因为你父亲的缘故,他没有见证我的出生。” 她的声音很动听,但实在不讨人喜欢,她拥有一个十六岁女孩应该有的所有毛病。“我父亲也没有。”他说,“对于君主而言,见证孩子的出生不算什么重要的事,不论是女儿还是儿子。” “你的父亲和我的父亲不一样,你父亲为了自己的野心能够将自己的妻儿丢在南意大利不管不顾,但我父亲愿意在拥有男性继承人的情况下选择他的女儿,你的父亲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他要挟我父亲付出了我的婚约才换取了自由,如果不是以我嫁妆为由支付的那五万银马克,现在的西西里国王还不一定是你呢。”他们已经走出了教堂,坐上巡游的马车接受市民的欢呼,老实说,这有点出乎他意料,他知道霍亨斯陶芬家族的人在意大利向来不受欢迎,但现在看来他们对他印象还不错,“好了,我们都知道这段婚约和我们父亲‘友谊’的真相,过去,我们的婚约和盟约是对抗腓力二世的权宜之计,现在,我们则是各取所需,为了我们的王冠和领地。我无意去追溯过去的仇恨,等巡游结束后,你就可以准备前往施瓦本的行装了,如果你想要这份遗产,你最好抓紧时间。” “也就是说,你不打算让我在今晚进入我们的婚房了吗?” “你认为呢?”玛蒂尔达反问他。 她偏过头,从婚礼开始到现在,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他,并且他没有从她眼里看到正向的情绪,他引以为傲的长相和风采似乎对她没有任何触动,这个发现令他有了微妙的不甘,想起他上次在圣天使城堡的经历,他不自觉攥紧了拳头:“对啊,你不需要我,你打算让你哥哥陪你度过新婚之夜,他守在你门边,乃至你床边,代为履行丈夫的责任,对吗?” “如果我的新婚之夜一定要有个男人在旁边,那我确实只能选择我的哥哥,为了保证我们在申请离婚时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我们最好不要在今夜留下任何疑点,我不想为了结束婚姻打上数十年的官司。” “前提是你别在离婚前和你哥哥生下一个私生子。” 他看到她脸色大变,一种受到羞辱的恼怒在她脸上炸开,这个瞬间,她似乎一下子生动起来,不再是个精致的木偶娃娃而是真实的人,他忽然想起来她似乎并不知道她哥哥对她抱有的情感,或许她也不知道她哥哥和堂姐之间的真实关系,他尝试补救:“对不起,我” “我不会生下私生子,但我也不会生下你的孩子。”玛蒂尔达深吸口气,她曾听琼抱怨过德意志人的粗鲁和无礼,现在看来这个有一半德意志血统的男人也是如此,这桩婚约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幸,“等巡游结束,你立刻离开,带着你的那些西西里随从一起,希望我们下次见面是离婚时,不,哪怕是宣判离婚,我们也不要再见面了!” , 如果说英诺森三世主导的这场多方婚约的最大受益人是腓特烈,那最大受害者无疑就是奥托四世,明面上,腓力二世至少还重新得到了他的继承人,以及佛兰德斯这片富庶的土地,而他不仅无法同佛兰德斯女伯爵结婚,就连已经被他视为囊中之物的施瓦本也生出变数。 出于亲戚情谊,玛蒂尔达派人通知了奥托四世腓特烈会在婚礼后立刻北上施瓦本的事,但她的人不会比腓特烈的队伍更快。当得知腓特烈已经北上施瓦本讨要他的祖传领地后,还身在低低地奥托四世惊愕不已,连忙南下希望阻止腓特烈进入德意志,但他晚了一步:在他的军队赶来之前,腓特烈已经抵达了南德意志的要冲康斯坦茨城。 “这是个奇迹,我们不知道他是如何绕开了北意大利所有敌视他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城市和阿尔卑斯山的曲折小径,在天主的庇佑下重回故乡,他是如此地温柔、俊美、博学和敏锐,在这位阿普利亚少年面前,韦尔夫皇帝粗鲁蛮横如乡下的 农民,见到他,曾忠于腓特烈皇帝的诸侯们怎不热泪盈眶,施瓦本真正的主人已然归来。“手握教皇的谕令和从西西里带来的丰厚钱财,他轻易收获了施瓦本乃至莱茵河畔曾忠于霍亨斯陶芬家族的诸侯的支持,当奥托四世抵达施瓦本时,他发现他已经没有办法直接对抗这样一股庞大的势力,因此只能当众和腓特烈互致和平之吻,承认他施瓦本公爵的身份。 在玛蒂尔达回到英格兰后,施瓦本的风波也尘埃落定,她对此并没有感到意外,无非是在信使表示“德意志人都惊叹于西西里国王的惊人魅力和优雅风度”时略略皱眉,她没想到德意志人浅薄至此。“我的婶婶呢?”她问,不需要她多吩咐,侍女们自动带着她前往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的住处,自约翰王死于非命后,她或许是她见到的第一个客人。 在大半年的软禁中,虽然玛蒂尔达要求过保障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的生活所用,但地位的落差和对未来的恐惧无疑令她精神饱受折磨,当玛蒂尔达再见到她时,她美貌依旧,但憔悴不少:“你是来看望囚犯的吗,公主?”看到她,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立刻警惕道,她看着她头顶的王冠,不禁更加咬牙切齿,“还是说,我应该称呼你为‘陛下’呢?” “我一直是你的君主,不论是在英格兰还是在阿基坦,圣座已经承认了这件事,我在出生后被加冕为我父亲的共治者,我父亲死后,我就是合法女王,在罗马举行的加冕仪式只是再强调了这一点。” “你将您的叔叔打成了伪王!”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尖啸道,她无法接受她付出悔婚的代价和多年小心翼翼的婚姻生活后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她此刻恨不得将玛蒂尔达活活撕碎,“你,你是来耀武扬威的吗?你记恨你的叔叔,记恨他曾放逐和虐待你,所以你现在要报复他,你要把你曾经受到过的屈辱百倍加诸在我们身上,你———” “我没有打算伤害你们。” 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的控诉声一停,她愣愣地看向玛蒂尔达,她也正看着她,那双美丽的海蓝色眼睛确实没有敌意,她甚至能从中察觉到善意,“你的王后之位非法,但你的婚姻合法,换而言之,你仍是我的长辈,亨利也是我的血亲,我不打算苛待他。”她顿了顿,对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阐述了自己的安排,“你可以回到昂古莱姆,以女伯爵的身份治理你的领地,但亨利必须留下来,他是金雀花家族的一员,他应该由我看护。” 第83章 离婚“结婚才四个月,他们就想要离婚…… 她安静地坐在她面前,十分平静地阐述着,好一会儿,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才明白她的用意,她顿时冷笑道:“想都不要想!”她呵斥道,“你将我送回故乡,却将我的儿子和继承人当成人质,因为他,我必须对你唯唯诺诺,由于我回到了昂古莱姆,我也不再能以英格兰王后的身份威胁你,你以为我不清楚你的算盘吗?我告诉你,即便教皇否认了我丈夫的王位,我的儿子也是合法的王位继承人,你别想让我放弃我们与生俱来的权利!” “如果你还想要维护亨利的王位继承权,你就不应该让他离开英格兰,囚徒是做不了继承人的,如我叔叔对我堂姐做的一般。”玛蒂尔达淡淡道,“虽然我的堂姐否认了我们的叔叔对她弟弟犯下的罪行,但我们都知道真相,在我还没有亲生的继承人时,我会善待亨利,确保我不会蒙受相似的指控,仍然有许多贵族更支持男性继承人,这是你的依仗,也是我的掣肘。” “可你迟早会有继承人,你已经结婚了,到时候,我的儿子会是什么处境,你以为我不明白吗?” “你觉得我会跑到施瓦本或西西里给他生孩子吗?” 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脸色缓了缓,是的,婚礼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月,玛蒂尔达还没有怀孕的迹象,从她和西西里国王的行动轨迹来看,他们短期内确实也不会碰头,她甚至想到如果玛蒂尔达一直没有继承人,那亨利一样可以在她死后接过王位,甚至不必等到她去世,但她仍然有顾虑:“好,我承认,或许亨利确实应该留在英格兰。”她软化了口气,但双目仍然紧紧盯着玛蒂尔达,“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允许我回到昂古莱姆,我毕竟是你叔叔的妻子,曾经加冕的英格兰王后,你或许不应该给我自由。” “直接的原因是我不想在行动上做任何落人话柄的事,如果我没有敌人,我或许可以随心所欲,但我有敌人,数量还不少,如果清楚我的行为会面临不必要的道德指控,那不如一开始就回避风险,如果说有别的原因的话”她深吸口气,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彷徨和犹豫,她忽然心中一酸,这样的神情似曾相识,“我曾见过一个出色的女人,她的命运是被她的家人牺牲,而我曾经也是这样的处境,我不想成为我曾经痛恨的人。我允许你回到故乡,治理你的封地,但同样,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再婚,更不能同我的敌人结盟,所有的罪恶中,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在我们建立忠诚关系之前,我需要先提醒你。” “我不觉得我有背叛你的能力。”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生硬道,但无论如何,这个结局已经比她此前的预想好很多了,至少在这一刻,她是真的感谢玛蒂尔达,感谢她是个心软的女人而不是残酷的男人,她不会虐待可能威胁她的继承人。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对玛蒂尔达说:“你同情女人,你也不能小瞧女人,比如你的堂姐,她就不是一个可以被轻易操纵和压制的女人。”她深吸一口气,不管是她曾经奉约翰之命软禁小埃莉诺的旧怨还是小埃莉诺对亨利的继承威胁,她觉得她都有必要在玛蒂尔达面前强调这一点,“我有软肋,亨利是我的软肋,但你的堂姐没有,她时刻可能在你的心脏刺出关键的一剑,她从不顺服,也并不忠诚。” , 在解决了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和亨利王子的潜在威胁后,玛蒂尔达便渡海回到了诺曼底,开始处置,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得知路易王太子已经以佛兰德斯伯爵的身份重新实施了对英格兰的贸易禁令,并开始驱逐境内的英格兰人。 “他已经以低地的主人自居了。”得知这个消息后,玛蒂尔达评价道,对于被路易王太子驱逐的英格兰人,她当然应该收留,但她相信路易王太子的行为必然会引起佛兰德斯人的不满,鲍德温九世能另投理查一世阵营绝非仅有他的个人意愿,“问问那些英格兰商人,贸易禁令之下利益受损的佛兰德斯人有哪些,我可以给他们提供武器帮助他们反抗暴/君,还有,给奥托表哥写封信,询问他是否有意于寻找一位新的妻子,如果有意的话,布拉班特公爵的女儿怎么样?” 在玛蒂尔达重新收回诺曼底后,她必须重新面对莱茵河畔北岸的复杂关系,随着路易王太子和让娜女伯爵的婚姻,佛兰德斯会同她持续敌对,既然如此,毗邻佛兰德斯且盛产善战佣兵的布拉班特就是值得拉拢的对象了。 布拉班特素来有同英格兰联盟的传统,现任布拉班特公爵的父亲又系被亨利六世谋杀,对急需对抗腓特烈威胁的奥托四世而言,付出婚姻拉拢这样一个盟友也不算亏,毕竟让娜女伯爵已名花有主,施瓦本公国也已经被腓特烈实际掌控(这意味着他已无必要迎娶施瓦本的贝亚特丽丝),他再在婚事上骑驴走马也没有过多空间了。 她对德意志北部的局势建议仅止于此,毕竟她还要在诺曼底边境重新修筑防御工事以对抗蠢蠢欲动的腓力二世,好在奥托四世很快应允了她的提议,他对这桩婚事的前景也算看好,尤其是在他听闻布拉班特公爵的女儿玛丽“非常美貌”后,面对帝国皇帝的主动示好,布拉班特公爵也投桃报李,立刻组建了一支佣兵洗劫了与布拉班特毗邻的埃诺地区。 此举无疑令路易王太子恼羞成怒,不仅是他眼皮边上又诞生了一个致力于对抗他的同盟,更因为埃诺地区同样是他母亲的故乡,比起物质上的损失精 神层面对他的羞辱更为重要,清楚这件事背后有奥托四世的授意,他做出一个出乎意料的选择,联合奥托四世的新敌人西西里的腓特烈,邀请他越过多瑙河进攻奥托四世的兄长莱茵兰伯爵的领地,在理查一世的促使下,亨利六世同意了莱茵兰女伯爵与萨克森的海因里希的婚事,这就使得这块曾经属于霍亨斯陶芬家族的领土现在被韦尔夫家族控制。 收到这份邀约时,腓特烈颇感意外:“我的先祖统治莱茵兰需要追溯到我的曾祖父,法兰克王太子不觉得这个理由有点牵强吗?” “不论多么牵强,您至少有一个理由,这意味着您可以在现在为他提供帮助,至于您可能面对的道德风险,这不在法兰克王太子的考虑范围内,毕竟您现在还算教皇的宠儿,教皇是不会因为这件事对您大发雷霆的。” “但不代表永远不会。”腓特烈了然道,“如果是出于对抗奥托四世的目的,我确实应该帮助法兰克王太子,但我不能直接攻打莱茵兰,这意味着我会在道义上陷入被动,我也未必有足够的兵力,不过,我可以换一个新的理由。”他顿了顿,“奥托四世归还了施瓦本公国,但我叔父的财产和地产仍在他手里,这部分财富属于我的堂妹们,作为一个好哥哥,我难道不应该为她们出头吗?” 他的目标是科隆,科隆是德意志北部一个重要城镇,是奥托四世重要的支持者,他最开始宣称德意志皇位就是因为科隆大主教为他加冕。在施瓦本的菲利普同奥托四世竞争皇位时,他一度占据优势,科隆被迫转换阵营,为了削弱奥托四世的势力,他以惩戒叛徒为由收缴了大批科隆市民和商人的财富,包括现金和地产。 在施瓦本的菲利普去世后,由于奥托四世同施瓦本的贝亚特丽丝还有婚约,这笔钱被他以遗产的方式接收重新返还给科隆人,这本来是个皆大欢喜的安排,但由于奥托四世并没有和施瓦本的贝亚特丽丝结婚,且已经同布拉班特的玛丽结婚,他替他的堂妹们索要这笔遗产也是师出有名,甚至能进一步强化他霍亨斯陶芬继承人的身份。 因此在向奥托四世发出通牒后,他立刻整合施瓦本的部队绕开莱茵兰伯国北上,作为霍亨斯陶芬家族的核心地带,这一带并不乏他的家族支持者,何况他是出于替堂妹讨要遗产的理由,与此事并无利害牵扯的德意志诸侯也愿意配合,但就在他率军抵达科隆城下,打算来一套恩威并施组合拳迫使科隆的韦尔夫支持者从命时,他忽然收到了一封来自诺曼底的警告信,信中措辞严厉地声称奥托四世归还科隆商人的财富和地产“完全合法”,如果腓特烈执意要替他的堂妹们索回地产,她将考虑直接派兵维护科隆商人的利益。 他这才想起来,科隆之所以支持奥托四世,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科隆的商人同英格兰关系密切,如果他打击科隆的商人,这会触及到英格兰女王的利益,尤其是在她刚刚被路易王太子中断与佛兰德斯的贸易后。 但无论如何,来都来了,他绝不能因为他名义上的妻子的警告就铩羽而归,否则他将在霍亨斯陶芬家族的支持者中威信扫地,再也无力牵扯进德意志事务。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转而给腓力二世写了一份示好信,慷慨激昂地陈述了一番二人家族的历史渊源,同时表示了他希望他能将玛蒂尔达暂时牵制在诺曼底的小小请求,他愿意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帮助。 他起初以为腓力二世可能要求他提供金钱或者兵力,亦或是在未来同他持续结盟对抗韦尔夫家族和安茹家族,但腓力二世的反应比他想象的更为激烈,他直接将他的信件解读为“诺曼底公爵向法兰克国王请求保护”,以此为据进驻诺曼底,夺取了玛蒂尔达在吉索尔地区修筑中的一座城堡并劫掠其市镇,同时他还宣称玛蒂尔达应当作为封臣前往巴黎对他进行效忠仪式,“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亲自来到诺曼底迎接你”。 他忘了一点,他毕竟是玛蒂尔达名义上的丈夫,某种意义上,他也是法律上的诺曼底公爵和英格兰国王,虽然不论是英诺森三世还是玛蒂尔达都没有承认这一点,但不妨碍腓力二世虚空造牌借此对玛蒂尔达施压。得知腓力二世的要求,玛蒂尔达大为光火,当即以牙还牙攻下了腓力二世领地内的另一处堡垒,并扬言如果腓力二世不从吉索尔撤军并勒令路易王太子解除贸易禁令,她将直接通过维克桑攻打巴黎。 对给腓力二世提供了借口的腓特烈,她也一点都没有客气,直接宣布他违反了他们的婚姻条例出卖她的领地利益,如果不撤回他对腓力二世的支持并放弃对科隆地产的申索,她会直接向罗马申请离婚。事已至此,欧洲西北部的局势已经彻底混乱,而身在罗马的英诺森三世得知这起风波的前因后果后也陷入了深深的迷惘:“没记错的话,他们结婚才四个月吧?”他对他的侄儿乌戈利诺说,眉头深深锁在一起,“结婚才四个月,他们就想要离婚了吗?” 第84章 东征“您是理查国王的女儿,他宣称您…… 对英诺森三世而言,他不想看到一个完全联合在一起的欧洲,这意味着教廷的地位无足轻重,但同样,他也不希望这些国王和皇帝为了彼此的利益打得你死我活,这意味着他最大的心愿,十字军,会一直因为君主们的内斗无法集结,这无疑会令他寝食难安。 很矛盾的想法,实际行为中,他也一直试图在欧洲各国达成一种不会危及教廷安全的平衡,譬如阻止玛蒂尔达和腓力二世的联姻,转而以腓特烈取代。在他的预想中,这能天然分化玛蒂尔达的立场,令腓特烈和奥托四世在德意志内部处于一种斗而不破的状态,他希望腓特烈能够分化奥托四世的势力,但并不希望扶持一位新的霍亨斯陶芬皇帝。 但现在看来,他的安排似乎毫无用处,可以确定的是英格兰女王现在没有怀孕的迹象,且无意与丈夫长期生活,在丈夫和表兄爆发冲突时,她毫不犹豫地支持表兄,而腓特烈对妻子也毫无怜惜之意,甚至立刻联合了同他有“夺妻之恨”的腓力二世对付他的妻子。 “不应该啊。”乌戈利诺听到英诺森三世自言自语道,他捏着那份叙述科隆局势的信,自言自语道,“你还记得他们结婚时的场景吧,他们是如此般配,同样美丽、高贵而虔诚,仿佛天生就应当结合在一起,但为什么他们丝毫不被彼此吸引,甚至互相敌视,以至于想要结束这段婚姻呢?” “也许是因为天主并没有那么祝福他们,圣座。”乌戈利诺说,出于对腓特烈的敌视和恶感,他一直抓住各种各样的机会想要提醒英诺森三世不要轻信于他,“那个阿普利亚的孩子性情古怪,但惯于用谎言掩饰,英格兰女王也没有她表现出得那么柔弱无辜,听听她对腓力二世的宣言,她的忤逆一如她的祖辈,您真的相信她和腓力二世的婚约是她迫于无奈的妥协,而非她主动争取吗?” “但她现在已经结婚了,她和腓力二世只会一直敌对,哪怕他们能够和解,还有路易王太子,他和英格兰女王可谓血海深仇,他们才会是一生的对手。”对这个问题,英诺森三世反而比较放心,他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他亲自撮合的那桩婚事上,“所以西西 里国王和英格兰女王不能离婚,最好他们能快些有继承人,如果他们一直分居两地,婚姻只会名存实亡,我必须让他们尽快培养出真挚的夫妻之情,怎么才能做到呢” 他语调一顿,乌戈利诺发现他双目放光,他下意识产生了不详的预感:“你觉得,让那两个孩子率领一支十字军怎么样?” , 教廷使者的到来并不令玛蒂尔达意外,从诺曼底和科隆的冲突爆发开始,她就知道教廷一定会试图调解,无非就是她需要花时间应对他们罢了。 她并不认为她需要对教廷的警告诚惶诚恐,乃至于一意盲从,在腓力二世侵吞诺曼底时,教廷也曾屡次对他发出警告,但当腓力二世占据诺曼底成为既定事实时,教廷也并没有大发神威为约翰出头,正是因为看穿了这一点,腓力二世才能屡屡无视教廷的谕令为所欲为,只有在面临绝罚威胁时才稍作收敛。 他是个可怕的对手,但同样也是一个值得学习的榜样,不论他们的婚姻有没有达成她都需要承认这一点。赶在教廷使者到来之前,她派人赠送了奥托四世一批武器和物资,行动上,她必须要给奥托四世释放一个信号,那就是她和腓特烈的婚姻并不会对他们的同盟造成损害,家族利益才是她放在首位的。 如她所料,当教廷使者到来之后,他们首先就抓住她对抗丈夫的行为对她一通指责,玛蒂尔达一直安静地承受,脖颈低垂,神色谦卑,当教廷使者也认为他们的行为稍显过分,从而软化了口气后,玛蒂尔达也终于化被动为主动,挂上了一副她曾经在腓力二世面前表演过的满腹委屈、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神色:“在要求我对我的丈夫保持恭顺和谦卑时,他对我又是否有仁爱和尊重?在罗马,他曾经宣誓会保护我,尊重我,可他勾结我的敌人一起对抗我!” “您的丈夫同样犯有过错,圣座也已经派人去申斥他了,但陛下,作为妻子,您不应该对丈夫表现得如此咄咄逼人、令他难以对您生出怜爱与温柔,你们还有漫长的一生要一同相处,不要让你们在年轻时便生出误会,进而产生隔阂,最终覆水难收。” “我当然也希望能够得到丈夫的爱,作为一个女人和妻子,还有比这更珍贵的存在吗?”不论心中的真实想法如何,当着教廷使者的面,她还是只能如此宣誓,“但肉眼可见的现实里,我同西西里国王并非良配,彼此之间的矛盾和利益也难以调和,既然如何,何不令我们都从这不幸的婚姻中解脱,我们都能另觅佳偶,也不必教圣座为我们长久挂怀,以至于劳神伤身?” “你们的婚姻由父亲决定,由圣座决定,由命运决定,不论如何,你们绝不能在结婚四个月时就劳燕分飞,这绝非圣座的期望。”教廷使者道,他望着眼前的女王,她的金发是如此亮丽,海水蓝的眼眸又是如此清澈,同时肤白胜雪,五官精致,嘴唇殷红,在如此动人的美貌面前,西西里国王难道真的无动于衷,“陛下,请您相信您拥有令任何男人为您折服的魅力,西西里国王不过是因为没有同您长期相处,才会令您有着不受丈夫重视和疼爱的错觉,你们应该共同生活,诞育子女,当你们的血脉彻底交融在一起时,你们会是一对人人称羡的夫妻,正如你们父亲的期望一般。” “这也是我的期望,但阁下,王国的事务令我们难以共同生活。”玛蒂尔达没有想到教廷是如此执着地想要她和腓特烈成为一对恩爱夫妻,想起要和那位西西里国王同床共枕,她不禁头疼欲裂,她只能耐着性子继续辩解道,“一旦我离开我的领地,腓力二世一定会借机入侵,去问问我的丈夫,他难道就能抛下德意志和西西里的事务,来到我的宫廷中与我培养感情吗?恕我直言,我们之间存在着地理上的客观阻隔,并且由于家族之间的矛盾,我们甚至无法和平相处。” “霍亨斯陶芬和韦尔夫的矛盾已近弥合,你们的婚姻正是和平的象征,至于您的顾虑,圣座已经提出了完美的解决方案。”玛蒂尔达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她坐直了身体,而教廷使者也着重观察着她的反应,“圣座已经发出召令,组建第五次十字军东征,而您和您的丈夫是当仁不让的统帅,一如你们的先辈一般。” 看着玛蒂尔达的表情,教廷使者又添油加醋、声情并茂地说:“陛下,您忘了您的父亲吗,您忘了参加十字军的理查国王是何等地雄姿英发、威仪凛凛,他最后功亏一篑的结局又是多么令人惋惜吗?您是理查国王的女儿,他宣称您是在耶路撒冷诞生的,作为耶路撒冷的女儿,您难道不想回到您真正的故乡,继续您父亲未完成的事业吗?” “在鲁昂等我回来,等我彻底击败了法兰克国王,我会带你去耶路撒冷,那是你诞生的地方,也是你终将回去的地方。”朦胧间,她仿佛听到了理查一世的声音,在她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时,他确实说过她是在耶路撒冷诞生的。“陛下?”教廷使者试探性问道,玛蒂尔达回过神,这才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 不应该,她在心里想,眼泪或许可以作为她的武器,但不应该是一件不受控的武器,可想起父亲时,她仍然克制不住心中的思念,如果不是理查一世的死她本不必遭遇如此多的不公和苦难。父亲看到了她的今天吗,他会为她骄傲吗,如果她能替父亲做到他未能完成的事,他的灵魂才会真正安息吧? “我会完成我父亲的事业。”良久之后,教廷使者才听到玛蒂尔达轻声说,她半低着眼帘,双目红肿,但目光仍是坚定的,他心中大定,他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正如您所说,我父亲的事业最终功亏一篑,葬送这一切的如今还安享国王尊荣,如果我沿寻父亲的足迹,我担心我也会遭遇同样的背叛。” “圣座会监督腓力二世的行为,如果他违逆誓言,他会对他处以绝罚,您大可放心。” “绝罚对虔诚者有用,对不虔诚者则不然,只有当他失去了侵扰我的能力,我们才能迎来真正的和平,我要求腓力二世在他的直属领地为十字军动员至少四千名骑士,并支付至少五万银马克的军费,相信他出得起这笔钱,还有他的儿子,路易王太子,他同样对我恨之入骨,我们不愿与彼此共同相处,但我更不希望他在我身处海外时借机生事。”她再度抬头看向教廷使者,“基督的土地并非只有耶路撒冷忍受着撒拉森人的蹂躏,在我母亲的故乡,伊比利亚,那里同样面临撒拉森人的威胁,我要求路易王太子前往伊比利亚率领十字军,作为纳瓦拉的王储,我允许他征用我舅舅王国的资源,相信我亲爱的舅母一定会大力相助的。” 第85章 父辈“他们都说你和你父亲并不像,可…… 不论这支十字军能不能真正成行,她已经表明了态度,那如何说服腓力二世和路易王太子接受她的条件就是教廷的事了。知道腓力二世不会在教廷眼皮底下进攻她的领地(或者进攻也无所谓,这反而给她提供了一个报复的借口),玛蒂尔达在简要安排了诺曼底的事务后便策马来到勒芒,她想要去看一眼她妈妈。 勒芒是亨利二世的出生地,也是理查一世赠与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的晨礼之一,在玛蒂尔达收回诺曼底后,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就时常在此居住。“玛蒂尔达?”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见到女儿,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有些错愕,玛蒂尔达不言不语,她来到母亲身边,坐下来,让母亲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我可能要去十字军了。”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说,“教廷对我提出这个要求,我准备答应。” 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的手停了停,好一会儿,她才再度开口,玛蒂尔达看到 她的目光满是忧心:“你才做了一年的女王,腓力二世从没有放弃过打击你的想法,十字军是你父亲一生中最伟大的事业,但他同样付出巨大的代价。” “我知道,可我总是要去耶路撒冷的,与其在将来费尽心思地对我的敌人妥协和让步,不如借助教廷的这个机会,如果我拒绝前往耶路撒冷,教廷同样会利用腓力二世向我施压,所以教廷这样要求我时,我不能拒绝,也不想拒绝。”她抬起头看着母亲,“这是父亲的心愿吗,妈妈?” “耶路撒冷是你父亲的执念,也是他毕生的梦想,他想要带你回到耶路撒冷,但应该没有想到有一天你会独自踏上前往东方的道路。”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轻叹一声,她看着女儿的目光仍然温柔,却多了一层惆怅和惘然,“你父亲总是很忙碌,我为他忧心,像现在忧心你一样,但玛蒂尔达,我还是很高兴,至少我不担心你在面对困境时没有反抗的力量,你已经比我曾经的预想还要强大了。” “但这并不是我命运的终点,成为女王之后,我一样要面对困境和命运的蹉跎,腓力二世,路易王太子,还有”她想到了腓特烈,他也是她困境的一部分,丈夫的身份和敌对的立场,出于不想让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担心的目的,她没有把这个名字说出来,“父亲希望我能成为女王,但没有告诉我我应该成为一个怎样的女王,也许上帝能给我答案,我是在耶路撒冷诞生的,我应该回到我出生的地方。” 她以为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会温柔地安慰她,但并没有,她陷入了沉思,而当她再回过神时,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的目光已经复而沉静:“你父亲也曾怀有这样的迷茫,在耶路撒冷,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但这个答案并不是上帝给他的。”她站起身,轻轻拍了拍玛蒂尔达的肩膀,她遗传了她的娇小身形,但毕竟还是比她高一些,只有在她坐着的时候,她才能像幼时一样将女儿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他们都说你和你父亲并不像,可你继承了他的王冠,他的威名,他的梦想,最终命运或许也会把你们引往相同的方向。去耶路撒冷吧,玛蒂尔达,这个世界上,或许耶路撒冷才是你父亲留下最多痕迹的地方。” “我知道,妈妈。”玛蒂尔达说,她也站起来,对母亲道,“我向教廷使者要求让路易王太子参加伊比利亚的十字军,为此愿意让他征调纳瓦拉的资源,但我不能真的让他以纳瓦拉国王自居,或许我需要您替我去一趟纳瓦拉,亦或是姑姑和姨母,至少我要及时知道伊比利亚的消息,在腓力二世还活着的时候,他和他的儿子最好一直对立下去。” , 在确定了要参加十字军后,玛蒂尔达便开始在她的领地内部征调骑士、筹备军费和建造船只,有理查一世的经验在前,她照猫画虎并不困难,对教廷而言,她的态度无疑令他们满意,从而更有动力向法兰克施压,毕竟玛蒂尔达一再强调如果她不能相信腓力二世无力侵犯她领地,她是绝对不会出发的。 虽然她要求腓力二世提供五万银马克的军费,理论上她并不需要在境内筹钱,但谁会嫌钱多呢?有十字军这个绝对正义的名义,她可以对包括修道院在内的所有有油水可捞的机构筹集钱财,教皇对此也不能多言,哪怕这部分钱最终并没有用在十字军中。 对她提出的条件,腓力二世起初试图推脱,为此难得向路易王太子释放了和解信号,希望能和他一同抗命,从而分担压力,出乎他意料的是,路易王太子对参加伊比利亚十字军甚是热情,尤其是他得知玛蒂尔达允许他在纳瓦拉集结军队后。 没有了儿子的配合,腓力二世拒绝教廷的压力陡增,但他实在不想放过这个在玛蒂尔达远离国内期间染指诺曼底的机会,因此他再度联系了腓特烈,希望他能够和他站在同一立场。对这个从西西里而来的少年,他终究还是抱有几分轻视,毕竟他的父亲和叔叔都曾在登基之初为他哄骗,进而多多少少帮了他的忙,他不觉得他比他的父辈还要成熟老辣。 , 科隆,当着教廷使者的面,腓特烈展示了腓力二世的信,乌戈利诺脸色铁青,腓特烈反而露出了笑容,用一种戏谑的口气道:“诶,看来法兰克国王确实不太虔诚呢。” “但他至少曾经参加过十字军,也曾提供过军费。”乌戈利诺压抑着心底的怨气,“陛下,教廷对您的恩宠和照顾远胜于对法兰克国王,您曾承诺过参加十字军,为何在英格兰女王和法兰克王太子都响应号召后,您还迟迟不愿做出承诺,以至于一毛不拔呢?” “如果让我在耶路撒冷和伊比利亚里选一个,或许我更愿意选择伊比利亚,路易王太子或许比英格兰女王更好打交道。”腓特烈煞有其事道,在乌戈利诺发怒之前,他立刻又调转口气,“但我知道,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个选择题,圣座希望我可以和我妻子长久相处,培养感情,我应该遵从他的谕令。” “也就是说,你愿意去耶路撒冷了?” “当然。”腓特烈漫不经心道,“不过据我所知,十字军最终的目标往往与一开始的预计相左,比如上一次,他们本想收复埃及,却最终前往巴尔干,他们建立了一个新帝国,叫什么来着,罗马尼亚?” “这是拜你叔叔所赐!”乌戈利诺说,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打压腓特烈气焰的借口,因此立刻对其施以重压,“你的叔叔庇护了他妻子的兄弟,请求十字军帮助他,可那个希腊皇子无力履行承诺,最终被异端所杀,十字军只能接受这个结果,为他复仇,惩罚背信弃义的希腊人,并且艰苦地守卫这里。” 他的后半句话底气稍显不足,毕竟不论如何粉饰,第四次十字军都属于对共同信仰基督教的同胞挥刀相向,时至今日,巴尔干和小亚细亚的局势都仍然混乱,而英诺森三世所不喜欢的威尼斯人时至今日都算是最大赢家,这是英诺森三世相当不满的地方。 他戒备地看着腓特烈,后者同样看着他,他觉得他的眼中蒙着一层阴霾,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他在痛苦什么?“是的,这场十字军有我叔叔的参与,他无力为他的姻亲兄弟复仇,但我应当这样做。”良久之后,他才轻声道,“在西西里的时候,我曾经了解过如今东方的局势,耶路撒冷,塞浦路斯和安条克彼此孤立,巴尔干的罗马尼亚更是深陷泥潭,撒拉森人和突厥人围困他们,十字军亟待支援。” 他重新正视他,这个时候,乌戈利诺才觉得他算是说出了一些他爱听的话:“我当然会履行对圣座的承诺,但我同样有意愿完成我叔父的遗志,这同样攸关西西里的安全,贸易线路的稳定,乃至于十字军国家的存续。”他朝乌戈利诺摊开手,“所以,我建议圣座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先解决上次十字军的遗留问题,不洗刷十字军身上的不义之名,又如何能够说服虔诚的骑士们投身于圣/战之中呢?” “圣座会考虑这个提议的。”乌戈利诺干巴巴地说,虽然腓特烈的言论有转移重点之嫌,但深知第四次十字军是英诺森三世的心病,他觉得他也可以考虑一下向英诺森三世转交一下腓特烈的建议,先解决巴尔干的问题,得到他的回答,腓特烈重新恢复了漫不经心的神色,他靠在窗边,状若不经意道:“不仅是巴尔干的局势,他妻女现在的处境同样 令我叔叔灵魂不安,十字军出发之前,我应该先保证我家人的安全,所以在向圣座转述我的提议时,阁下是否可以顺便向圣座提及一下我的婶婶和堂妹们的处境,请圣座保障她们应当继承的遗产呢?” 第86章 野心“我不认为我的祖父很伟大,我也…… 腓特烈知道英诺森三世会赞同他的提议,毕竟他费尽心思一次次组织十字军正是为了在东方建立一个连成整体的十字军帝国,作为教廷丰功伟绩的证明,而巴尔干本就是其中的重要一环,尤其是在他还打着为教皇分忧的旗号时。 他不喜欢十字军,也没有动力去参加十字军,但在不能失去教廷宠信的当下,他只能尽可能将自己的目的和教廷的野心结合在一起,并尽可能为自己争取利益。向教廷表明态度后,他便好整以暇在科隆安营扎寨、举行宴会,而英诺森三世也很快回信,同意将支援巴尔干作为十字军计划的一部分,也同意将施瓦本的菲利普留下的现金和地产判与他的妻女,并责令奥托四世立刻兑现。 在欧陆的重要君主都或多或少为十字军出力的情况下,奥托四世总要有所表示,当他面临另一个需要他大出血的重压时,他往往会忽视那个相对较小的压力。在拿到施瓦本的菲利普的遗产后,他此行的目的便可宣告达成,而解决这件事后,他便动身回到施瓦本,去拜访另一个人,施瓦本的菲利普的遗孀,曾经的希腊公主,伊琳娜安格洛斯。 在马格德堡,一位吟游诗人曾赞颂伊琳娜是“没有刺的玫瑰,没有胆的鸽子”,而伊琳娜确实一如传闻般温柔美丽,只是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悲伤和忧郁中。“初次见面,陛下。”见到腓特烈后,她张手屈膝,以一种极不同于西欧习惯、过于恭敬匍匐的姿态向腓特烈行礼,腓特烈默不作声,在伊琳娜起身后以同样的礼节回应,“初次见面,夫人,您曾贵为希腊的公主,西西里的王后,德意志的皇后,您不必在我面前匍匐行礼。” “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在菲利普死后,我便无人问津,在奥托四世拒绝了我的女儿后,我连最后一丝价值也失去。”她露出一层薄云般的哀愁,“请不要拒绝我仅能对您表达的敬意,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我很感激您还记得我,并且愿意照顾我和我的女儿们的处境,在这个时代,失去父亲的孩子会瞬间从天堂跌入地狱,尤其是在他们的母亲没有能力保护他们时。” “我知道。”腓特烈静了静,而后轻声道。 在父母双亡后的漫长的摄政期中,他也是这样的处境,在梦里祈祷过父母灵魂的庇佑,醒来时仍然是头戴王冠的囚徒,在恐惧和饥饿中朝不保夕,某种意义上,堂妹们如今相似的窘境真正让他在心里与她们建立了情感上的联系,施瓦本的菲利普对他在西西里的处境有心无力,但他多多少少能够庇护他的妻女:“即便您不再是公主、王后和皇后,您也是我的长辈,是我现存于世的唯一的长辈,我应该对您表示尊重,而非您对我。” 听他这样说,伊琳娜也没有再坚持,面对眼前年轻的国王,她心中满是感激,想起她听说的他的事迹,她转而道:“我听说您整顿了施瓦本的事务,这是一件好事,菲利普一直想做这件事,但和奥托四世的争斗牵制着他,他最后什么都没有做。” 在腓特烈回到德意志后的短暂时间里,他以极高的效率巡视了施瓦本公国,对犯罪行为毫不容情,将公国境内为非作歹的歹徒和土匪都绳之以法,并且他的每一个命令都有成文法令可依,游吟诗人称赞他是新时代的曙光,世界法律之化身,而腓特烈对此慨然受之:“这只是个开始,并且我做的还不够完善,总有一天,我会在我的领地建立真正的法律秩序,查士丁尼颁布了他的法典,我也会颁布我的。” “这需要你成为德意志的皇帝。”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而腓特烈予以默认,他站在门边,沐浴在阳光下,面容俊美、仪态高贵、穿着华丽,如希腊诗篇中颂唱的美丽少年,而他的眼神却呈露出一种有别于他年龄的锐利和野心,像是从天空中掠过的苍鹰:“英诺森三世希望我能成为制衡奥托四世的棋子,但我回到德意志的目标不止于此。帝国,或者是死亡,我只有这两个选择。” 霍亨斯陶芬家族的男人残忍、暴躁、不守信义,但同样具备着非凡的才干和野心,曾经作为神职人员的施瓦本的菲利普如是,这个在阿普利亚的阳光中长大的孩子也如是。“我曾经是西西里的威廉三世的妻子。”长久的沉默后,伊琳娜再次开口,“他也是你的表亲,但你父亲取代了他的地位,他很快神秘地死去。” “这是罪孽,是我父亲的,也是我的。”腓特烈说,他知道威廉三世的死应当是阴谋的产物,而最有动机的莫过于亨利六世,因为威廉三世的死,他得以坐稳西西里王位,但他也不能对亨利六世过多苛责,毕竟他正是亨利六世行为的受益者,如果不是头上还有一顶西西里王冠他大概率活不过幼年期,教廷也没有动力庇护一个毫无价值的孤儿,但在威廉三世的遗孀面前,他不能表现出这一点,“您仍然记得他,并为他悲伤,我父亲蛮横地改变了您的人生。” “你误会了,您父亲确实改变了我的人生,但我接受这个安排,和威廉结婚时,我们都是孩子,什么都不懂,我真正爱的人是菲利普,真正爱我的人也是菲利普。”伊琳娜摇摇头,“没有人知道威廉的死亡真相,这个真相或许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让我明白了圣油和冠冕并非免死金牌,这也是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威廉的缘故。” “我们身在权力的角斗场中,若不克制野心,我们的结局往往是死于非命。”伊琳娜看着他,目光悲伤而关切,“刚刚结婚时,我们都认为你叔叔的命运是辅佐你父亲的统治,那时候我曾以为我们能够拥有宁静的幸福,但你父亲的死改变了这一切,他起初不甚情愿,但最终他以他少年时从未想过的疯狂和热忱投身其中。” “菲利普曾说西西里的后冠配不上我,帝国的皇冠才能,可帝国的皇冠远不及他本人重要于我重要,最终野心吞没了他,悲伤吞没了我。”她深吸一口气,注视着腓特烈的眼睛,哀切道,“如果你真正将我当做你的长辈,就请听从我的劝诫吧,奥托四世已经取得了皇冠,你娶了他的表妹,英格兰的女王,你可以和他和平共处,你祖父是一位伟大的君主,他的后代继承了他的血脉,但并不能成为他,不要让你的野心吞没你,我不希望你和你的叔叔一个结局。” “如果我叔叔在我父亲死后选择绥靖退让,韦尔夫家族也未必就会对他完全放心,而且,我想您误会了一点,我不认为我的祖父很伟大,我也不打算成为他,我想要成为德意志的皇帝并非因为我个人的野心或对权力的追逐,而是因为我想要改变这个世界,我来,我见,我征服。”他深吸一口气,伊琳娜发现他正用一种渴望的、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她,她觉得有些困惑,他渴望从她身上知道什么,“我曾读过希腊学者的书,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西塞罗,在您的家乡,是否文明、哲学和法治的光芒仍然在爱琴海的海边闪耀,希腊是文明的国度,我从不认同所谓的异端指控。” 伊琳娜显而易见地陷入茫然,好一会儿,她才讷讷道:“我没有读过这些书,这都是我的父亲和兄弟们需要了解的,但他们都死了,也许我的故乡有你想要的答案,但我的故乡已经在战火中毁灭了。” “是的,文明总是被野蛮摧毁。”腓特烈静了静,而后道,更可悲的是,他不是文明的一员,而是野蛮的一员,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总要做些什么,“您不必劝说我,在清醒中毁灭胜过在无知中欢愉,至于叔叔,我已经将他改葬在斯佩耶尔大教堂,他母亲和妹妹的身边,过去十几年,他一直在疲惫和劳碌中奔波,希望这个安排能令他再度得到灵魂的安宁罢。” “是的,这是个好安排,他一直很想念他母亲。”伊琳娜说,她看着腓特烈,还是忍不住叮嘱道,“我无法劝说菲利普,也无法劝说我的弟弟阿莱克修斯,正如我现在无法劝说你一样,菲利普已经死了,或许我也活不了太久,在余下的日子里,我会一直为你祷告,希望你真的能在我的故乡得到我所不知晓或未曾留意的事务的答案。” “谢谢您,我也会照顾好我的堂妹们,关爱她们,给她们安排婚事、准备嫁妆,像她们的父亲一样。”腓特烈说,他转身离去,但又忽然回头,伊琳娜看到他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清透的浅绿,这令她想起了大皇宫中的琉璃画,施瓦本的菲利普也有着这样的眼睛,“如果您想念您的故乡,我会带一枝橄榄叶回来,或许这能令您想到巴尔干的夏天吧。” 第87章 服侍“作为西西里王后,您应当在床榻…… 在得知教廷希望他们先前往巴尔干支援该地的十字军帝国时,玛蒂尔达有些意外,但联想到“罗马尼亚帝国”的前世今生,她还是接受了这个安排,不论是因为过往,还是当下。 理查一世在位末期一手组建的针对腓力二世的反抗同盟因他的突然戛然而止,为了回避腓力二世的报复,同时也因对约翰的顾虑不愿为他效力,这部分法兰克诸侯大都响应了英诺森三世的号召宣誓参加十字军,有这么一个绝对正义的理由,腓力二世也不好再对这些叛徒赶尽杀绝,兼之为了在英诺森三世面前改善形象,他承诺为十字军提供军费,并立刻交付了两万银马克。 在起初的预计中,第四次十字军将征调超过三万人,为了将这批人运往目的地,威尼斯举国之力制造了数目庞大的舰队,但舰船造好后,最终参加十字军的数目却只有原计划的三分之一,而腓力二世也拒绝为这部分多余的舰船支付费用,因此十字军不得不同意威尼斯总督的提议,进攻同为天主教国家的匈牙利王国下属的扎拉地区,后来又被动卷入东罗马帝国的内部争斗,并最终在巴尔干建立了属于十字军的罗马尼亚帝国。 罗马尼亚帝国别称“拉丁人的帝国”,这个帝国的诞生说不上光彩,后续也一直处于内忧外患中。如今的佛兰德斯女伯爵让娜之父,佛兰德斯伯爵鲍德温九世被推举为第一任帝国皇帝鲍德温一世,但即位之后,他很快身陷内外困境之中:在瓜分了原东罗马帝国的领土后,同为十字军统帅的威尼斯总督和蒙菲拉特侯爵便与他分道扬镳,而逃往小亚细亚的希腊人对十字军恨之入骨,在尼西亚建立了流亡帝国时刻准备反击。 除此之外,原东罗马帝国的宿敌保加利亚王国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眼见昔日的老对手遭逢剧变,保加利亚国王卡洛扬一世便身段灵活地同流亡的希腊人建立同盟,转而试图反攻罗马尼亚帝国,次年,卡洛扬一世在亚德里亚堡战役中重创拉丁帝国军队,俘虏拉丁帝国皇帝佛兰德伯爵鲍德温一世,后者很快死于保加利亚的监狱中, 危急时刻,鲍德温一世的弟弟继承皇位,即帝国皇帝亨利一世,亨利一世才干杰出远胜于兄长,甫一登基便力排众议同尼西亚帝国停战,转而全力对抗保加利亚人,并且在卡洛扬一世被贵族杀害后击败其继任者博里尔一世,从而稳固北部边境,而后又利用了尼西亚帝国的内外矛盾,联合罗姆苏丹国对其东西夹击。 亨利一世的军队势如破竹,直抵尼西亚帝国都城,但作为盟友的罗姆苏丹国却遭逢大败,令亨利一世不得不同尼西亚帝国议和。经过一年的修整,亨利一世计划对尼西亚帝国再度发起攻势,因而得知十字军将再次集结并支援巴尔干时,他对此大力支持,对现在的亨利一世而言,十字军的帮助无疑是雪中送炭。 对玛蒂尔达而言,她也很有动力去帮助罗马尼亚帝国,如果罗马尼亚帝国能够在巴尔干和小亚细亚彻底稳固统治,收回耶路撒冷自然更加轻松,而帝国的创建者和主要统治者都是理查一世曾经的盟友,心理上,她也愿意同他们亲近,前往陌生的东方她势必需要拉拢当地的盟友。所以当英诺森三世提出希望十字军先前往巴尔干支持罗马尼亚帝国时,她对此表示赞同,哪怕她后来知道这其实是她名义上丈夫的主意。 在三个主要人物(玛蒂尔达,腓特烈和路易王太子)都同意参加十字军后,仍然死扛着不肯就范的腓力二世便显得格格不入,知道进一步坚持只会让英诺森三世彻底失去耐心,腓力二世也退让一步,表态愿意为十字军提供军费,但对玛蒂尔达动员他直属领地的骑士的要求他仍拒不服从,声称他“绝不能违逆骑士们本人的意愿”。 针对腓力二世的言论,玛蒂尔达的对策是叫上教廷使者及周边修道院中的神父,在军队的护送下长驱直入进入法兰克王领,张开弥赛亚哭泣的巨幅绘画,询问市民和农民是否对圣地沦陷的现状无动于衷,煽动起情绪后,她再次要求法兰克王领的骑士宣誓加入十字军,这一次有三分之一的人都响应了她的号召。 得知这一消息,腓力二世自然愤怒无比,只是愤怒并不能阻碍他的思考,他很快针锋相对地回应玛蒂尔达未经他允许即率军进入他领地和要求他的骑士效忠的行为“绝系谋逆”,而玛蒂尔达的回应是携带少量随从和教廷使者步行来到巴黎城下,在众目睽睽之下要求腓力二世以谋逆之名逮捕她这位即将参加十字军的统帅,“如果法兰克国王认为参加十字军是对他权威的冒犯,就请将我送上法庭”。 这是一个阳谋,一个逼迫腓力二世承认他有参加十字军义务且不能阻止其他人参加十字军的的阳谋,他当然不能真的逮捕玛蒂尔达,甚至将她绑架或扣押,一旦他做出这样的行为,他无异于自绝于基督教世界。因此在得知玛蒂尔达已经来到巴黎城外后,腓力二世只能强忍不满,给予她和平之吻并同意部分骑士参加十字军,但玛蒂尔达并不满意这个条件,她继续追问:“如果参加十字军的骑士乃为天主献身的光荣者,那拒绝参加十字军的人呢?” “他们或许没有那么高尚,但也绝谈不上卑劣,人总要先解决人间的事。” “前提是人间的俗务不会冒犯上帝。”玛蒂尔达说,腓力二世看到她美丽的蓝眼睛中呈现出一种精明的光彩,这同她安静甚至略带忧郁的神情并不一致,“请您发誓,你和您境内的骑士仍是天主忠诚的子民,如果你们拿起武器却不是为了同异教徒战斗,那圣座随时可以对你们施行破门律。” 所谓破门律就是绝罚令,是对天主教徒最严厉的惩罚,不能在战场上以牙还牙,那她仅能制约腓力二世的武器就是教皇对她的支持,失去了三分之一的骑士和宽裕的财政,腓力二世确实也没有动力在玛蒂尔达远征期间侵蚀诺曼底,他已经完全被困在了这个小女孩的算计之中。 “是的,我发誓。”他敷衍地说,盯着玛蒂尔达的脸,他仍然倍感酸涩和恼怒,这个女孩,理查的女儿,她本可成为与他互帮互助的贤妻,如今却与他为敌,时至今日,他已经不抱希望能够和玛蒂尔达正式结婚,但他仍无法克制幻想那个美妙的可能。 玛蒂尔达知道腓力二世肯定会搞其他小动作,但她也没有办法做到更多了,结合她父亲的经验教训,她认为她需要提防腓力二世联络她潜在的王位觊觎者在她远赴海外期间煽动动乱,是以在将王国事务委托给琼代为摄政时,她还特别叮嘱她一定要关注她的政敌们,尤其是昂古莱姆和布列塔尼。 在腓力二世宣誓之后,十字军前期的准备工作也大致完成,不少贵族都为十字军提供了资金和士兵,不论是法兰克境内还是德意志境内,比较令她意外的 是,路易王太子的妻子,佛兰德斯的让娜女伯爵并没有为路易王太子的伊比利亚十字军提供资金,而是绕过了路易王太子向教廷使者表达了她对东方十字军的支持,慷慨解囊提供了折价约一万银马克的军费,并委托玛蒂尔达替她祭拜她父母的坟墓和探望她在东方的亲戚。 她的行为显然没有征求路易王太子的同意,但显然正中英诺森三世下怀,毕竟对英诺森三世而言,他更在意肯定是东方的战场,要求路易王太子前往伊比利亚作战不过是顺手为之,但或许是觉察到了这对夫妻的关系并不如他们的血缘那么亲近,英诺森三世随即要求让娜女伯爵本人也需要随路易王太子前往伊比利亚,“夫妻并不适宜长期分居”。 收到让娜女伯爵的信并得知她现在的处境,玛蒂尔达心中多多少少有些同病相怜之意,让娜女伯爵的母亲也是她的表亲,阿基坦的埃莉诺的长女法兰克的玛丽之女布鲁瓦的玛丽,鲍德温一世参加十字军时,布鲁瓦的玛丽正有孕在身,生下他们的第二个女儿玛格丽特后她便动身前往东方希望与鲍德温一世会合,却因水土不服病逝,而鲍德温一世也在不久后死于非命。 在她最落魄的时候,她身边至少还有着母亲、姑姑和哥哥的陪伴,但让娜女伯爵的亲人要么远在东方,要么屈服于腓力二世,她同路易王太子的关系应当也算不上和睦,否则她也不会绕开路易王太子而向她示好。 情感上,她对让娜女伯爵确实有些同情,理智上,她知道他们潜在的夫妻矛盾是她将来对付路易王太子的契机,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满足让娜女伯爵的心愿,因此在答谢让娜女伯爵的信中她爽快地同意了她的要求,顺便回顾了一下她们的亲缘和父辈之间的“友情”。 教廷要求十字军在巴勒莫集结,而后前往君士坦丁堡,不管是出于地理上的考虑还是想要撮合她和腓特烈的“夫妻感情”,这个决定从教廷视角出发都相当容易理解,只是他们的努力注定是无用功。 1212年9月,玛蒂尔达带领她从英格兰、法兰克和德意志西北部征调的两万五千名士兵前往巴勒莫,踏上西西里岛后,教廷使者已经在此迎接她,她记得这是一位枢机主教,英诺森三世的侄儿乌戈利诺。“欢迎您,陛下。”他对她说,“作为王后,这是您第一次踏上西西里的领土。” “是的,这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玛蒂尔达说,事实上她一点都不开心,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在短暂休整后立刻离开西西里前往君士坦丁堡,“我的姑姑,前西西里王后向我阐述过西西里王宫的布局,我希望能够居住在齐萨宫,听闻那里的喷泉十分美丽。” “这不太合适,陛下,您今晚应当在国王套房中同西西里国王一同就榻。”乌戈利诺说,他的脸色多少有些僵硬,对英诺森三世交派给他的这个任务,他也一点都不乐意,“作为西西里王后,您应当在床榻上服侍丈夫,也许今晚你们就能诞育出王国的继承人呢?” 第88章 祷告“今夜,我和我的妻子将彻夜在礼…… 西西里位于地中海贸易的交叉口,被誉为地中海的心脏,历史上,这里曾经被希腊人和撒拉森人统治,时至今日这里仍然保持着与西欧迥异的面貌,盖因曾统治西西里的诺曼君主们虽然将撒拉森人驱逐,却仍然保留了他们的生活方式,在腓特烈国王的外祖父罗杰二世统治时期,他把小麦和棕榈油卖给北非人,用换回的黄金建造教堂和宫殿,来自四面八方的手工艺者和建筑师像潮水一样涌入意大利南部,将干旱的不毛之地变成了生机勃勃的花园和百花盛开的原野, 以琼念念不忘的齐萨宫举例,这座矩形的宫殿共有三层,一层为喷泉厅,二、三层则是观景台厅,长长的水池和两侧翼楼间的窄巷和回廊令宫殿在最炎热的夏季仍然保持凉爽,并且在宫殿的右侧,他们还保留着罗马人和撒拉森人修建的浴室,只是对其进行改造,使其更符合基督教的风格。 对欧洲其他地方的人来说,西西里与天堂的花园无异,巴勒莫的美丽和财富,则如同王冠上夺目的翡翠,走入诺曼王宫的宴会厅,他们可以看见希腊式的立柱、黄金的穹顶、大理石的拱门、华丽的挂毯和宝石与琉璃做成的镶嵌画,在烛光和月光中熠熠生辉。 但任凭那镶嵌画上的人物如何精致且栩栩如生,他们都不及国王本人耀眼,在挂毯分割出的王座区域内,他身着亮蓝色的丝绸长袍,肩上披着一件红色的短斗篷,其上以金线刺绣出苍鹰的图案,与他那仿若流光溢彩的金发互相辉映:“欢迎你们。”他对他们说,目光扫过侍立在两侧的诸侯和家臣,而后朝玛蒂尔达的方向伸出手,“请来到我身边吧,陛下。” 注意力顿时转移到玛蒂尔达身上,顶着这么多人的注目,玛蒂尔达一言不发,顺从地来到腓特烈身边,和他并肩而立,宝石的流光落在他们的脸孔上,即便是对腓特烈心怀成见的乌戈利诺也不得不承认,国王和女王外表上真是一对般配的璧人:“十字军在此集结,我的妻子从英格兰、德意志和法兰克带来了两万五千人,他们都是光荣的十字军战士,由于对圣座的承诺,我也应当率领十字军,那么我的忠臣们,你们愿意率领你们的家臣和骑士加入十字军,解救哭泣的基督徒们吗?” 他总算做了件好事!乌戈利诺精神一振,紧紧盯着那些还未宣誓加入十字军的西西里贵族。“我们愿意。”阿切拉伯爵率先说,出口之前,他看着玛蒂尔达的眼睛,在确信女王对此默认后他才率先出头。 当年亨利六世进驻西西里后处决了原阿切拉伯爵,西西里国王威廉三世的舅舅理查,而后将阿切拉伯爵之位交予他的亲信迪奥波特冯施魏斯珀特,在亨利六世和康斯坦丝女王相继过世后,他便试图在西西里夺权,失败后不得不逃亡意大利。 某种意义上,阿切拉伯爵是霍亨斯陶芬家族在西西里的代言人,只是随着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失势,他现在同奥托四世的关系更加密切,正是在后者的帮助下,他才得以重返西西里,是以他在响应腓特烈的要求前还要先试探一下玛蒂尔达的意见。眼见这些诸侯都陆续发誓,腓特烈又道:“那你们愿意忠诚我们,忠诚于西西里国王和英格兰女王,你们的十字军统帅吗?你们愿意对我们发誓效忠,由我们调遣你们的财富和士兵,从而团结一致收回圣地吗?”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用一种咬字很重的腔调重复道,“作为西西里国王的臣属,作为十字军战士,你们愿意献出忠诚吗?” 这就多多少少有些示威的意味了,但和十字军的目标结合在一起,他的要求好像又不太有拒绝的余地。“效忠。”玛蒂尔达忽然道,她的手状若无意地抚过她腰间的剑柄,“对上帝和国王发誓效忠,忠诚和团结是胜利的前提。” 她的帮助是意料之外,但腓特烈确实达成了目的,在陆陆续续的誓言声中,他听到玛蒂尔达轻轻嗤笑,她用只有他们才听得到的声音对他说:“你是只狐狸,却借用狮子的威仪来要挟豺狼,德意志人小看了你。” “如果不是这也符合您的利益,您是不会配合我的,除此之外,您难道就没有利用十字军打击您的敌人吗?”腓特烈说,对玛蒂尔达的嘲讽,他不以为意,甚至饶有兴趣,“比如腓力二世,还有路易王太子,他们现在一个顶着时刻可能被绝罚的压力惶惶不可终日,一个投身到对法兰克无甚利益的伊比利亚战场,圣座给你颁下一个沉重的任务,你借此换取他的宠信和无与伦比的声望,如果你真的能胜利。” “你也在向圣座邀宠,抓住他心底的悔恨和愧疚要求在行动目标中加上巴尔干和小亚细亚,这里的地缘安全有利于耶路撒冷,但更有利于西西里。”她短促冷笑,“好了,不要互相讽刺对方了,我不觉得顶着十字军的旗帜顺便达成一些自己的需求是可耻的行为,只是我的需求不包括一个不该诞生也终将被撕裂的继承人,等我们从耶路撒冷回来以后,就向教廷提出离婚,圣座是不会拒绝这个小小要求的。” “巧了,我也这样想,那位枢机主教要求我们今晚必须同床共枕,可谁说我们共处一室时就一定得制造出一个继承人呢?”腓特烈说,当最后一位领主宣誓效忠后,他忽然握住玛蒂尔达的手 腕,朝着众人的方向高高举起,“诸位。”他高声道,“我们已经集结,我们即将出发,今夜,我和我的妻子将彻夜在礼拜堂中祷告,祈祷上帝赐予我们胜利和共同的继承人,也许我们会有一个在耶路撒冷诞生的孩子。” 在耶路撒冷诞生的孩子,只有收回了耶路撒冷他们才有可能会有一个诞生在耶路撒冷的孩子,听懂了他的暗示,被点燃了热情的十字军立刻激动地欢呼道,而有一瞬间,在他的余光不经意看向他身旁的“妻子”时,他看到她平静得近乎冷漠的眼底流露出一种慨然的怅然,她似乎下意识看向一个人,循着她的目光,他忽然心中微凉。 她在看着她的哥哥,而后者的眼中也有着同样的怅惘,察觉到他在看他,他同他四目对视,那目光并不包括善意在内。 , 诺曼王宫的内部已经足够奢华,但和二层的礼拜堂相比仍显失色,这座礼拜堂乃是罗杰二世的杰作,在风格上融合了诺曼、撒拉森、东罗马多种特色,黄金马赛克铺贴的主祭坛边,撒拉森风格的尖拱门和蜂窝结构的天花板呈露出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华丽,墙壁的下半部分是罗马式的大理石,上半部分则描绘着精致的壁画和装饰图案。分隔主殿和边廊的同样是六个撒拉森式尖拱形门廊,其上却绘制着基督教的圣像画,种种迥异的风格结合在一起,产生出一种奇妙的和谐之美,初次见到这样的教堂很难不为这扑面而来的辉煌震慑。 “很美,对吗?”在玛蒂尔达半仰着头专注观察着这些美丽的壁画时,她忽然听到腓特烈问她,“最高明的艺术往往来源于文明之间的碰撞,在西欧,你看不到棱柱状的拱顶和能输送海风的回廊,他们也许会惊叹于罗马人留下的澡堂,却不知道该如何建造。” “我并不觉得异端的美丽值得被赞扬。”玛蒂尔达移回了目光,“异教徒占据了基督徒的土地,另一批基督徒去把他们赶走,他们的黄金和珠宝可以留下来,可谁会大费周章地在梵蒂冈里建一座清/真/寺呢?” “教堂也好,清/真/寺也好,他们都只是石块垒成的建筑,值得思考的是数学家和建筑师怎样用精妙的智慧设计出宏伟的作品,时至今日,我们仍用欧几里得和阿基米德的方式来计算和绘制,但撒拉森人已经能够计算出时间和星辰了。” “我不认识欧几里得和阿基米德,如果我想要捐赠一座教堂,我只需要出钱和下令就行了。”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几乎是本能地警戒道,“你可以称赞你祖辈留下的撒拉森宫殿,但在士兵面前,你最好保持言辞谨慎,没有一位十字军统帅应当对撒拉森人抱有同情之心,哪怕只是有这样的嫌疑。” “你父亲挺有嫌疑。”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腓特烈十分无辜地说,他指向祭坛的方向,“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要祈祷你父亲保护你远征顺利,你现在就可以祈祷。” 在这个漫长的夜晚,在只能和名义上的丈夫交谈和争吵的礼拜堂里,她能做的确实只有在祭坛前向父亲的灵魂祈祷,月光下,腓特烈看着她念诵着一些他幼时听惯的祷词,心中暗觉讽刺和叹惋,没有多留恋,他走到了祭坛后,他在祭坛后藏了一本绝大多数基督徒都看不懂也绝不会容忍的书。 第89章 皇后“她说,上一位想要独自率领十字…… 在西西里集结整编军队时,另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来到了巴勒莫,条顿骑士团大团长,赫尔曼冯萨尔察,他盾牌上是黑鹰和十字架,见到腓特烈后,他立刻朝他下跪:“能见到您真高兴,陛下。” 他是一位原籍图林根的德意志骑士,与腓特烈的父亲亨利六世同龄,他在1197年加入十字军,随后便常驻圣地,加入了条顿骑士团,并在1209年成为条顿骑士团大团长。同圣殿骑士团、医院骑士团一样,条顿骑士团也是直接听命于教皇的教徒骑士团,最开始由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追随腓特烈一世来到东方的德意志骑士组成,并且始终同霍亨斯陶芬家族保持紧密联系。 亨利六世向条顿骑士团捐献过西西里的地产,腓特烈也在数年前把巴勒莫的一座医院赠送给骑士团以治疗圣地常见的麻风病,除此之外,从他十四岁开始,他每年都会向条顿骑士团捐赠两百盎司黄金,“这是给骑士团兄弟们买白袍子的钱”。鉴于这份历史渊源,腓特烈同赫尔曼之间显而易见的友善关系也就可以理解了,事实上,他确实用一种亲密且熟络的姿态接受了赫尔曼的效忠,并指着身边的玛蒂尔达对他介绍道:“这是我的妻子,英格兰女王。” “你好,陛下。”赫尔曼道,这次行礼就显然要更加客气和疏离了,不过玛蒂尔达也不打算在乎这一点,她出现在腓特烈身边就不过是出于礼节,在教廷的注视下,不提表现得多亲密,至少也不应该太过疏离和冷淡,以免他们对这支十字军是否能保持和睦失去信心。 她同样以客气而疏离的礼节回应了赫尔曼,而后便一声不吭地站在腓特烈旁边,她听到腓特烈和赫尔曼聊了几句施瓦本的近况,而后腓特烈忽然说:“来自德意志的骑士已经集结完毕,根据惯例,他们应当归入你麾下由你调遣和指挥,你觉得呢?” 话虽如此,他们的目光却都看向玛蒂尔达,毕竟德意志的骑士既有跟随腓特烈而来的斯陶芬派,也有忠诚于奥托四世的韦尔夫派,某种意义上,玛蒂尔达现在是韦尔夫派在十字军中的代言人,比起腓特烈这个潜在敌人,奥托四世肯定更信任自己的盟友兼表妹。 顶着二人的目光,玛蒂尔达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她才看向腓特烈,他比她高半个头,因此她需要微微仰着头:“如果由条顿骑士团统一指挥的话,我们确实可以避免德意志骑士各自为战的情况,既然如此,西西里的骑士不妨也加入,他们本就同西西里关系匪浅,不是吗?” 如果德意志骑士都归入条顿骑士团,那么他们的忠诚对象事实上会有一个从奥托四世到腓特烈的模糊过渡,对此玛蒂尔达其实没有立场反对,毕竟德意志人与条顿骑士团的联系客观存在,她不能将奥托四世和腓特烈埋在冰面下的争斗挑明,就只能出于大局承认这个事实。 但这不代表她就拿腓特烈没有办法,当年在亨利六世征服西西里时,他曾将西西里置于神圣罗马帝国的控制下,但在奥托四世成为德意志皇帝而腓特烈继承西西里王位的情况下,这层“封藩关系”事实上已经荡然无存,只是法理上奥托四世确实有着申索自己对西西里宗主权的理由。 如果腓特烈想要借助条顿骑士团转移韦尔夫派的效忠关系,那在西西里加入后,他同样需要解释西西里对奥托四世是否存在封藩关系,如果他拒绝,那玛蒂尔达自然可以顺理成章地推却让德意志骑士归入条顿骑士团的要求,毕竟先破坏十字军团结共识的是腓特烈,她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而如果同意她的要求,事情就又回到了原点,要么腓特烈永远不强调这层效忠关系,要么在索取韦尔夫派忠诚的同时承认他是奥托四世的臣属,相比起来,后者对他的代价更不可承受。 “是的,这是个好主意。”片刻后,还是腓特烈先开口,玛蒂尔达点点头 ,转身离去,而赫尔曼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中带着一些欣赏,“她是你的妻子?” “暂时是。” “你已经计划好离婚了吗?”赫尔曼问,得到腓特烈的默认后,他禁不住评价道,“也对,她是很漂亮,但不是你喜欢的类型,看起来也不够温柔恭顺,不会是一个能够帮助丈夫的贤妻。” “她不是普通的女人,她是女王,如果她像个普通女孩一样柔弱,她根本不可能登上王位,她有叔叔和堂弟。” “也对,她毕竟是狮心王的女儿,不过,她可是英格兰和半个法国的女王,哪怕她丑陋不堪、品格卑劣,你也不应该轻易抛弃这位妻子。” “如果她有意同我生下继承人,我当然欣然接受,但她无此意愿,我也不宜强迫,她不是那种会乖乖承认既定事实的女人。”她哥哥也不会善罢甘休,“好了,为了解除婚姻后她仍不会成为我的危险敌人,在小亚细亚和巴尔干,我需要和她保持明面上的和睦,至少在我们分道扬镳之前,我们不要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你不打算去耶路撒冷吗?” “谁说我要去耶路撒冷?”腓特烈漫不经心道,“这顶王冠空余荣耀,却无意义,我不会让我的士兵为英诺森三世的野心流血,如果我的妻子愿意,那就让她的士兵去流。” , 整编好军队后,十字军便朝巴尔干半岛出发,腓特烈将西西里的事务都委托给了巴勒莫大主教贝拉尔德,冬季,他们终于抵达了君士坦丁堡,由于皇帝亨利一世正在尼西亚作战,因此是他的妹妹约兰达夫人和她的丈夫康特涅伯爵在城门口迎接他们。 毋庸置疑,这是一座无比壮观、超越他们此前所见所想的一切城市的众城之女皇,但壮观美丽的外表之下,城池仍难掩残破与凋敝,许多本应装饰着黄金和壁画的地方都显而易见可看出曾被粗鲁蛮横地破坏过,除此之外,在地势稍高处,十余座突兀的西欧式堡垒林立其间,看到那些城堡,腓特烈的目光显而易见厌恶痛心,以至于举步不前,玛蒂尔达不得不停下来等他:“怎么了?” “看到那些城堡了吗?” “看到了。” “它们很丑,是吗?” “它们是军事堡垒,从选址看,它们位置合适,也足够坚固,军事堡垒存在的意义不在于外观的美丑。” “它们就不该存在。” 行吧。玛蒂尔达不再理他,在她心里腓特烈现在不仅性情古怪,似乎也欠缺一位军事统帅的素养,她已经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在指挥时碍手碍脚了。进入城内,那种凋敝和破败的感觉更加明显,她不时见到一些希腊人,他们的目光显而易见不友善,她也懒得在乎。 直到进入宴会厅,她才从众多法国式的面孔中感到一种熟悉感,在此的法国贵族家族谱系她大都熟悉,部分甚至同她有血缘关系,因此她很快在其中如鱼得水,除此之外,席间还有一位十分显眼的女性,她看起来四十余岁,金发蓝眼,美丽迷人,衣着华丽远在约兰达夫人之上,而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她是亨利一世的妻子吗? “这位是安娜皇后,阿莱克修斯二世的妻子。”注意到她的目光,约兰达夫人很快介绍道,“以及法兰克国王路易七世之女,法兰克的阿格涅丝公主,如今的斯特里蒙总督夫人。” 原来是她。玛蒂尔达记得腓力二世确实曾经有个妹妹嫁到了希腊,想不到她如今仍然地位尊崇,不论和法兰克王室有着怎样的恩怨,明面上,她还是主动向安娜皇后问好:“夫人。”她朝安娜皇后行了一个屈膝礼,“我是您的晚辈,我父亲和您兄长曾经亲如兄弟。” 安娜皇后显而易见听到了她的话,但她开口的却是一串她听不懂的语言,并且显然没有多加解释的意思。“皇后不会说法语。”约兰达夫人有些为难道,她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多加解释,腓特烈却忽然开口,他说的也是希腊语,“您忘了您的故乡,但作为异乡的来客,我愿意聆听您如今选择的语言。” 安娜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她很快神色如常地用希腊语回复,玛蒂尔达大致察觉到腓特烈应该是在向她介绍自己,她保持缄默直至对话结束,没有在意这个小小插曲。宴会间,他们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如今的战局:“希腊人熟悉地形,且人数众多,如今他们只有一个皇帝,因而我们的陛下已经不能再利用他们的内部矛盾对其分化瓦解,我们只能迎击。” 有关希腊人的内部纠纷,玛蒂尔达也大致有耳闻,那位向施瓦本的菲利普求援的阿莱克修斯四世系被叔父阿莱克修斯三世篡位,而他借十字军之手重夺皇位后,阿莱克修斯三世逃窜,其女婿提奥多尔拉斯卡里斯则在阿莱克修斯四世身死、十字军纵火焚城后逃亡至尼西亚,建立了希腊的流亡政权。 眼见提奥多尔一世地位巩固,辗转逃亡至罗姆苏丹国的阿莱克修斯三世又卷土重来,试图夺取女婿的皇位,这一矛盾被亨利一世利用,他同阿莱克修斯三世和罗姆苏丹国结盟对尼西亚帝国进行两面夹击,但由于罗姆苏丹国与阿莱克修斯三世在敏德尔河战役中大败,孤掌难鸣的亨利一世不得不同提奥多尔一世议和,毕竟他能依靠的只有从西欧前来的少量法兰克骑士,所能征调的当地士兵寥寥无几,而新一轮的十字军对他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根据情报,他现在正在桑加利乌斯河同提奥多尔一世的军队对峙,只是双方暂时都不敢贸然行动。 “时间拖延得越久,希腊人就越有可能调集更多的军队,休整三天后,我们立刻前往桑加利乌斯河。”玛蒂尔达很快做出决断,她看向在场的法兰克贵族们,“你们同意这个安排吗?” 这不过是走个形式,他们最需要的正是她的支援,因此在场的十字军贵族都陆陆续续表示了赞同,只有安娜皇后忽然笑了一声,说着什么,出口的仍然是她听不懂的希腊语。 “您有什么意见吗?”她问安娜皇后,而她又闭口不言了,“她刚刚说什么?”她转头问腓特烈,她现在只能求助于他了,“你确定要听吗?”腓特烈问。 “你说!”玛蒂尔达皱起眉头,得到玛蒂尔达的同意后,腓特烈才一字一句道,“她说,上一位想要独自率领十字军的女人似乎是她父亲的前妻,她几乎葬送了第二次十字军东征,不知这一次她的后代会不会重复她的命运。” 第90章 麦子“看,你的上帝在那里呢。”…… 安娜皇后父亲的前妻,阿基坦的埃莉诺,她的祖母。提及这一桩婚变旧事,在场的法国贵族脸色都多多少少有些僵硬,只有安娜皇后仍然泰然自若,用餐叉分食着盘子里的肉排。眼见玛蒂尔达脸色变化,约兰达夫人赶紧道:“那是一桩不幸的悲剧,但路易国王和埃莉诺王后皆已另觅良缘,如今也已一同升往天堂,如果安娜皇后担忧英格兰女王一个人力有不逮,或许应当教西西里国王同行。” 目光顿时集中在腓特烈身上,如果这时候他就势同意,那安娜皇后先前挑起的紧张氛围就将化为无形,烛光下,他的目光晦暗不明,他若无其事道:“我觉得没有必要,如果要支援亨利一世的部队,我妻子一个人就足够了。” “可我们不能低估尼西亚的敌人,他们有大半个小亚细亚作为后盾,如果兵力不足,我们会再次功亏一篑。”康特涅伯爵不赞同道,某种意义上,安娜皇后的旧事重提确实昭示了一些危险的信号,他绝不希望这支十字军再次因为统帅们的意见相左走向失败,“圣座要求我们团结一致,我们不能在战争还未开始时就分散阵营,国王,作为丈夫,您理当承担保护妻子的职责,而非让她独自作战。” “我认同伯爵的意见。”英诺森三世在十字军中的代表,枢机主教乌戈利诺忽然说,他盯着腓特烈,那样子几乎没有对国王的尊重,反而像是将他当做学徒教训一般,“作为丈夫,您难道还不如您的妻子勇敢吗?您对十字军的热情难道还不如您的妻子吗?作为 在教廷抚养下长大的孩子,您如今的懦弱真是令人失望!” “是的,我应该保护我的妻子。”腓特烈深吸口气,他看上去神色如常,甚至还挂着微笑,但熟悉他的人多多少少能感受到他现在并不是那么高兴,“可同样,我也牵挂着现有的十字军领土的安危,我会留下我的军队保护这里的,劳烦阁下在我们远赴尼西亚时代为主政,确保后方稳固。” 话虽如此,但腓特烈带来的军队大多归于赫尔曼麾下,他们愿不愿意听乌戈利诺的话还两说,只是明面上,他确实将乌戈利诺高高捧起,也不算损害了他的颜面。“很好。”乌戈利诺矜傲道,无形之间,腓特烈将自己的军队留在君士坦丁堡也消除了另一个隐忧,即他和玛蒂尔达在前往小亚细亚的过程中会因意见相左产生内讧,对这对夫妻是否能够一直保持意见一致,他并没有太多信心。 于是明面上,这场风波算是尘埃落定,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安娜皇后始终一言不发,她又恢复了那副高贵疏离的样子,情不自禁的,菲利普的注意力一直被她牵绊,而他注意到她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腓特烈的方向,她在想些什么? , 在君士坦丁堡短暂休整后,玛蒂尔达便立即整军前往小亚细亚,沿用理查一世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的策略,她下令沿海行军,舰队始终保持护卫之势以维持补给线的稳固,为了尽快与亨利一世的部队会合,她命令战斗力最强的骑兵在保留基本的防卫和武器的情况下在前方行动,行动力稍缓的重骑兵则次之,以此加快行军速度。 这对前方的骑兵是一个极大的考验,顶着水土不服和未经休整的身体,他们很难维持高强度的行军,对此腓特烈也在夜晚休整时提出了意见,而他选择的是一个相当正当的理由,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理查一世曾经要求行军速度不能过快,以免骑兵和步兵被切断阵型。 “情况不一样。”玛蒂尔达皱着眉头,她没想到腓特烈会看不明白这么一个简单的军事问题,但她还是打算跟腓特烈认真解释,“我们的时间很紧迫,我们需要尽快和亨利一世会合,而桑加利乌斯河以西都是十字军控制的范围,只要保持联系不被切断,我们不必提防可能的偷袭,所以我们才要尽快行军。” “所以呢?”腓特烈问,“和亨利一世会合后,你打算做什么?” “补充他的兵力,使他能够利用法兰克的骑兵优势穿插入小亚细亚的腹地,进而封锁希腊人的去路,拿下整个小亚细亚。” “希腊人有其他据点,伊庇鲁斯,特拉布宗,他们同样继承了曾经的帝国的残肢,他们一样会带领希腊人反抗。” “他们也有敌人,在十字军的帝国还脆弱时,他们会将拉丁人当做共同的目标,一旦意识到十字军的强大,他们会转而试图与十字军合作,或者被其他势力分割包围,但一切的前提都是我们需要先在小亚细亚站住脚跟,这样西亚的十字军国家才能和天主教世界连成一片。” “合适的战略。”腓特烈称赞道,但他很快话锋一转,“所以你认为,这样的战争有意义吗?” “你什么意思?”玛蒂尔达一怔,而腓特烈非常认真地看着她,月光下他的眼睛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剔透感,“把居住在此的希腊人赶出他们的家园,收割他们的粮食,焚烧他们的书籍,掠夺他们的财富,你看到教堂和广场上那些被粗暴扒下的黄金和宝石了吗,现在的君士坦丁堡仍然称得上美丽,但这样的美丽和她曾经所拥有的已然失色,而这一切都是拜法兰克人所赐,亚历山大铸造的青铜像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无用的废铁,他们融了它。”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玛蒂尔达问,她已经开始觉得和这个古怪的年轻人交流是浪费时间了,“有哪场战争是不需要缴获战利品的吗?” “国王应该带来正义,而我们正在践踏正义。” “国王的正义不包括对敌人的正义,更不包括对异端的正义。”玛蒂尔达冷笑道,她终于忍无可忍了,“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了,你喜欢撒拉森人的宫殿,你也喜欢希腊人的城市,你认为十字军破坏它们是不义的行为,可你不要忘了,求助的是希腊人,不愿履行承诺的也是希腊人,十字军也并没有独吞这些财物,他们将其贡献给了教廷和国王,如果不取食于当地,从西欧远渡而来的军队根本没有能力维系补给和士气,我们即便大开杀戒,也是以上帝之名,我们将会升往天堂!” “看。”腓特烈忽然道,他指向一个方向。 “麦子?”玛蒂尔达一怔,她看到了一片麦田,她不明白腓特烈想干什么。 “不是麦子,是上帝,麦子不是上帝赐给人类的礼物吗?”腓特烈说,他甚至还朝玛蒂尔达耸了耸肩,“看,你的上帝在那里呢。” , 亲爱的妈妈: 我已抵达希腊,现在正前往小亚细亚支援罗马尼亚帝国的亨利一世国王,请放心,我没有生病,对东方的气候和饮食也还算适应,我会在两年之内回来的。 比起身体和生活上可能存在的问题,我更在意其他方面,我的丈夫,不,他只是父亲和教廷为我选择的丈夫,他性格乖僻,行为古怪,以冒犯他人为乐,他甚至还劝我应该对希腊的异端保持容忍,作为一个十字军战士,他的行为简直无法原谅! 我无法理解父亲为什么会同意和这样一个人立下婚约,在亨利六世死后也没有改口,难道他对异端和异教徒真有特别的喜好,所以才在想把姑姑嫁给一个异教徒之后又把我许配给一个异端吗?我一定会离婚,我无法忍受和这样一个人相处一分一秒,就在我从耶路撒冷回来以后,不论圣座怎样愤怒或劝说我都不会改变主意,我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他! 您在纳瓦拉还好吗?同那位卡斯蒂利亚公主相处还算和平吧?路易王太子也许会利用我们和卡斯蒂利亚的矛盾,法兰克和卡斯蒂利亚王室之间素有联系,他祖父有一位妻子就是卡斯蒂利亚人,还有姑姑,我也会给她写信,不过我不会说起西西里国王的事,我害怕她生气进而做出冲动之举,我已经长大了,我会处理好我自己的事情。 我十分想念你们,今年我或许不能在父亲的坟墓前拜祭,但我会在耶路撒冷为他祈祷,我最终还是会来到他渴望我前往的地方。请不要为我忧心,菲利普会保护我,我也会保护自己,我知道我于你们的重要性,正如你们于我一样。 爱您的女儿,玛蒂尔达 , 亲爱的贝拉尔德: 我一刻也忍不了她了,我法律上的妻子,她是如此地蛮横、暴躁而愚昧,既无超人的智慧也无传统的美德,除却还算漂亮外毫无优点。作为女性,她毫无应当被赞颂的温柔、仁爱和同情心理,作为君主她更是彻头彻尾的狂信徒,她为了支援一个同她素未谋面的君主可以整天整夜地骑在马上昼夜不停的赶路,她是个有才能和意志力的 女人,但她将她的才华用在了错误的地方。 我见到了你说的最伟大的城市,我越惊叹于她肢体的美丽,便越清晰地意识到她曾遭遇了怎样的亵渎和摧残,像是皇后被扒下华服和珠宝,剪掉了美丽的金发。法兰克的强盗在不属于他们的宫殿中宴饮,他们认为金子可以赎清他们曾经犯下的所有罪行,真可笑,我母亲给了教皇三百公斤的黄金,可他们仍可以以我父祖的罪孽指控我,只有当我卑躬屈膝跪在他们身前时,他们才会短暂和颜悦色。 此外,教皇的贤侄确实是个讨厌鬼,我在考虑要不要制造一场意外推动他的死亡,不过这好像无甚必要,他在倔强的同时也愚蠢也易于糊弄,我见惯了这样的人,我知道如何应付他。替我摘一个海边的橙子,故乡的橙子已经成熟,我却在离家万里的地方为毫无意义的事物斗争,不过,我会尽可能做一些有意义的事的。 你的君主,腓特烈 第91章 旗帜他看着英格兰军队的旗帜,同多年…… 佛兰德斯的亨利眺望着河对岸起伏的山脉和隐没其中的旗帜,不易察觉地叹息一声。 他的父母共育有八个子女,其中最年长的姐姐伊莎贝拉便是腓力二世的第一任妻子,路易王太子的母亲,一开始,父亲认为这桩婚姻有利于增强家族的地位,但他没有想到腓力二世会反过来侵吞佛兰德斯的利益,从家族手中夺取了近一半领地的控制权,他的哥哥鲍德温不甘受制,因而加入了理查一世组建的反抗同盟。 如无意外,在击溃腓力二世的统治后他将率领一支新的十字军,但理查一世死了,继承他遗志的香槟伯爵也死了,他们最终仍然前往东方,但这场十字军与他们曾经的预想全然相左,还未出发,他们便被迫交出身上所有的财物支付威尼斯人的工费,出发后,他们更是身不由己地被卷入到威尼斯人和希腊人的恩怨和阴谋中,等他们回过神时覆水难收,只能被动接受这一切。 帝国的皇冠或许对家族来说是好运的眷顾,一开始,他们都如此认为,但命运的残酷代价很快加诸在哥哥身上,他被保加利亚人俘虏,卡洛扬一世声称他引诱了他的妻子,他们无从求证此时的真假,但鲍德温一世确实惨死于保加利亚监狱中,现在,轮到他接过这顶皇冠,他起初毫无准备,现在却不得不为。 他做得不错,应当比哥哥好些,他听从安娜皇后的意见,尽可能善待希腊人以取得他们的认可,但尼西亚的希腊人始终是他的心腹大患,他们在此统治千年,而他所能依靠只有少量从西欧而来的骑士,为了对抗他们,他甚至不得不与突厥人和希腊人中的叛党联合,哪怕他明知他们是品格卑劣的异端和异教徒。 曾经的盟友威尼斯人将大部分适合贸易的港口都收入囊中,这使得他们若想要筹拢资金,便必须承担高昂的利息和借/贷。这与他此前所梦想的荣耀和事业相左,但他必须如此,耶路撒冷的城墙曾经是他的梦想,但如今只余渺茫的希望,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当年没有那场改变家族命运的刺杀,也许十字军的命运会走向另一个方向,但这种可能只存在于虚无的设想,更多的时候,他在为帝国奔波,他击败了一次尼西亚的希腊人,但很快他需要再击败他们一次。 希腊人可以得到源源不断的支援,但他每失去一名士兵,他在东方的力量便少了一分,可他们同样只存在于渺茫的希望之中。“援军来了。”这个消息令他精神一振,他看到了条顿骑士团黑鹰旗,是德意志人吗?“我是西西里国王。”那个年轻人说,他长相英俊,气度非凡,在他脸上他看不到一点身处战场的紧张,他下意识将之解读为一种对战局的笃定,“应圣座之命,我们前来支援您。” “那军队呢?”他急切地问,他看得出西西里国王身后只有数百人,骑士甚至可能只有几十人。 “被我的妻子率领。”西西里国王说,“我们出现了一些分歧,她选择绕路到希腊人后方,现在,我们祈祷她好运,不过,她运气一向不差。” 所以他的援军只有西西里国王身后这几百人!亨利一世眼前一黑,已经不想去思考西西里国王的妻子到底和他有什么分歧,他只能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安慰自己这毕竟是一支援军,西西里国王也算个身份高贵的盟友,他的部众会保护他,而不至于拖延他仅有的精力。 西西里国王到来的第三天,河岸扬起了沙尘,希腊人或许正准备进攻,他不能在等下去了。“以上帝的名义,我们过河!”他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依靠少量骑士建立的帝国禁不起牺牲,但他毕竟还活着,活着的时候他就一定要捍卫天主的荣耀。 “不,不是希腊人!”有人忽然喊道,他循声望去,树林间竖起旗帜,蓝底白十字,是英格兰的十字军,他们确实看到了烟尘,但那是惊慌失措下逃亡的希腊人带来的,他们身后,十字军正步步紧逼,最终将他们推入河中。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在追随理查一世对抗腓力二世时,他曾经也在塞纳河畔带来了一场类似的胜利,那时英格兰国王的旗帜也曾经在林间和河畔耀武扬威。“她来了。”他听到西西里国王说,他的语气听起来不算十分高兴,“她确实运气不错,也有取得胜利的能力。” “她”是谁,他的妻子吗,他忽然想起来西西里国王的妻子正是英格兰女王。“初次见面,陛下。”当烟尘散去时,英格兰十字军的统帅也终于现身,她的目光似乎略过了他身旁的西西里国王,但没有过多留恋,而是落在他身上,“我是玛蒂尔达,英格兰的女王。” 英格兰的女王,理查一世的女儿,她最终还是追随她父亲的脚步来到东方,尽管这一天迟了十年之久,他看着英格兰军队的旗帜,同多年前的记忆那么相似,而令他心惊的是,这一次,旗帜下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一个美丽得超越他此前所见所想的女孩,英格兰的王冠因一个女人而来,最终也归于一个女人身上。 , 玛蒂尔达原本计划与腓特烈一同急速行军,但和他大吵一架后,她已经不想再同他共事,忍耐他时不时蹦出来的对异端的同情心理,趁着希腊军队的注意力都被河岸对面的亨利一世吸引,她带领最精锐的骑兵部队包抄后方,猝不及防之下,希腊人只得仓促过河,原本可能旷日持久的对峙便演变为一场歼灭战争。 主力既已被击溃,尼西亚的政治中心自然手到擒来,同亨利一世会师后,十字军立刻挥师东进,包围了已成空城的尼西亚都城尼姆菲翁。“攻城器械在靠后的舰队上,如果要强攻城池,至少需要等待一周时间。”在谈论下一步的计划时,玛蒂尔达道,“运送补给的船只需三日,只是可能不足以供给整支军队。” “我们还有口粮,再不然,我们还可以劫掠希腊人,足够等到一周之后了。”亨利一世不以为意道,玛蒂尔达也认为这个计划可行,故而没有反驳亨利一世,尼姆菲翁已然是囊中之物,就是进一步击溃整个尼西亚政权也不是天方夜谭,正当他们准备讨论下一步的计划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腓特烈忽然道,“你们确定舰队里的补给能够支撑到攻破尼姆菲翁吗?” “当然。”他一开口,玛蒂尔达就皱起眉头,而腓特烈紧接着追问道,“那之后呢,攻破了尼姆菲翁,希腊人还有其他据点,你能够一直保证补给线的稳固吗?如果一直靠掠夺希腊人的粮食和财产,我们所遇到的抵抗会越来越坚决,乃至于深陷其中。” “那你想干什么?”玛蒂尔达已经接近忍无可忍,而腓特烈摊开手,相当坦诚道,“自然是向希腊人释放谈判的信号,看他们有没有意愿就此停战,别忘了,你的目标是耶路撒冷,不是希腊。” “我赞同国王的意见。”赶在玛蒂尔达反驳之前,反而是亨利一世道,“希腊人在巴尔干和小亚细亚根基深厚,能够歼灭他们的主力部队已经是意外之喜,我们更应该保存实力,向耶路撒冷进发。”他不由自主地看向玛蒂尔达,他不知道他现在心中是什么情感,“这才是我们的初衷,也是理查国王的初衷,或许我们确实应该先同希腊人停战。” “也对。”玛蒂尔达终于点了 点头,尽管她并不想在形式大好时放过击溃希腊人的机会,但保存军队实力以应对耶路撒冷的战局确实也是一个应当考虑的问题,“你打算派谁去和希腊人议和。” “我。” “也对,你做翻译和使节比做十字军统帅称职。”玛蒂尔达冷淡道,腓特烈会希腊语,同时也了解希腊人,在确立了议和的决心后,她其实也决断出议和的人选了,“听闻希腊人惯用酷刑,你得当心你不会被刺瞎双眼。” “如果你担忧我的安危,可以让你的哥哥陪我过去,他是你的骑士,他也应该保护你的丈夫。” “你曾经发生要保护我,但你的所做所为都是索求我的保护。”玛蒂尔达深吸一口气,克制住自己心头的厌恶情绪,告诉自己如果腓特烈有什么三长两短,条顿骑士团很可能退出战斗,为了十字军的大局考虑,她最好还是对他再容忍一二,她看向她身边那个金红色头发的、同她面貌有些相似的骑士,语气倒是比对她的丈夫温柔许多,“如果希腊人对你不利,立刻回到营地之中,你知道你对我多重要,菲利普。” “好。”那个名叫菲利普的骑士点了点头,英格兰女王随即拂袖而去,再也没有理会她的丈夫。真奇怪的夫妻,亨利一世想,做丈夫的对妻子无甚关心,做妻子的更是对丈夫满怀敌意,不像夫妻更像仇敌———所以,他们为什么会结婚,这样的婚姻又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还不得不在明面上维系? 第92章 利剑“私生子或为婚生子的敌人,或为…… 尽管处于流亡之中,尼西亚的宫廷仍保持着西欧人难以想象的体面和奢华,若论宫廷的宏观壮伟,尼姆菲翁自然远不能同君士坦丁堡相较,但这里的希腊人各个穿着华丽、仪态傲慢,似乎想要以这种方式彰扬他们的高贵地位。 对比起来,法兰克的贵族确实相形见绌,某种意义上,他们确实是从主人的衣柜里胡乱抓上几件衣服的强盗,来到希腊人的宫廷目睹这令人目眩神迷的华光,他们多多少少都有些局促不安,至多也是像菲利普一样保持表面的镇定。 唯一的例外是腓特烈,尽管一路风尘仆仆致使得他不能如身在西西里宫廷一般仔细打理自己的仪表,但他始终保持着一种欣赏而不惊诧的神色,来到尼西亚的宫廷,他并无任何不适之处,一应礼节也很娴熟,其风度之优雅、形容之俊美反而吸引了希腊人的注目。“我是西西里国王。”他首先自我介绍道,因为他用的希腊语,随他而来的人其实听不懂具体的谈判内容,“我为寻求和平而来,希望我在你们的宫廷之中能够感受到善意。” “如果你们的和平是建立在对我们帝国的屠杀和亵渎的基础上的,那或许我们并不存在互相释放善意的基础。”尼西亚的君主,提奥多尔一世道,他是个中年男人,头顶钉有金线的希腊式高帽、身穿镶有貂毛边的礼服,除此之外,他身上还点缀着仙鹤羽毛做成的饰品,这样比教皇还华贵的服饰竟然出现在一个朝不保夕的流亡君主身上,“如果我的统治注定在这场围攻中覆灭,我们也会战斗到最后一刻,但拉丁人,这不意味着你们的胜利,在特拉布宗,在伊庇鲁斯,在每一寸帝国曾统治的土地上,光荣的罗马人都绝不会屈服。” “我的先祖曾蔑称你们为希腊人的帝国,但我始终认为你们仍维系着自罗马传承而来的精神,尽管你们选择以华丽的服饰和繁琐的礼节彰显这一切。”他的声调提高了一度,“我欣赏你们的意志,但我非常可惜,你们有复仇的机会,却选择了冲动的牺牲。”他朝提奥多尔一世微微躬身,“你就这么确信,你想要复仇的敌人不同时是我们的敌人吗?” , “他们已经在城内待了五天了。” 城外的行军帐中,玛蒂尔达冷不丁听到亨利一世的声音,她回过头,后者正一脸关切地看着她,她别过头,下意识回避着这样的目光:“对,时间太长了,我担心我的兄长,世界上没有几个人像他一样值得我挂心了。” “你们的感情很深厚。”亨利一世的声音不无酸涩,而玛蒂尔达肯定地点了点头,她不想去遮掩她遮掩不了的事,“在我父亲去世后,一直是他在陪伴我,保护我,他忠诚的是我,他没有必要去保护与我无关的人,以至于令他身处险境中。” “您担心希腊人会对他不利?” “希腊人不算守信,而且这场和谈或许不是必要的。”玛蒂尔达说,望着尼姆菲翁的方向,她的眉头仍然紧锁着,“我们现在占据优势,但并没有完全阻绝希腊人的生机,我们应当扩大优势,从而令希腊人意识到他们唯有屈服一个选项,而非让他们以为我们心存顾忌,进而负隅顽抗。”她深吸一口气,“而且,如果他们决心抵抗,他们会想尽办法增加他们的优势,我们会出于骑士精神尊重俘虏,但希腊人未必。” “他们会扣押议和的人。”亨利一世明白她担心的缘由,见玛蒂尔达肯定地点了点头,他又问,“那如果他们真的这样做,您会怎么办?” “我会发兵,菲利普不是懦夫,他会自救,但我也绝不会放弃我哥哥。” “那您的丈夫吗?” “他不是我真正的丈夫,早晚有一天他也不会是我法律上的丈夫。”提到腓特烈,她的表情显而易见冷淡下来,甚至可以从中看见一些厌恶之色,亨利一世似乎想多问什么,但城门忽然出现动静,他们立刻下令全军戒备。 但出乎意料地是,出城的不是希腊人的军队,而是一群穿着华丽的宫廷官员,他们簇拥着腓特烈等人,后者此时换了一身希腊人的华服,看上去几乎同一个希腊贵族无异,“这是一个胜利。”他对他们说,不知为何,从遇到腓特烈以来,她第一次觉得他露出了真心实意的喜悦,而非笼罩在一层似有若无的迷雾之中,“希腊人答应臣服我们,只要我们能帮助他们对抗我们共同的敌人,他们愿意就此俯首称臣。” 共同的敌人?玛蒂尔达和亨利一世对视一眼,她立刻追问道:“哪一个敌人可以让他们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威尼斯人。”腓特烈平静地说,“希腊人憎恨拉丁人,但他们憎恨威尼斯人更深。” 回忆第四次十字军东征中的各方关系,牵扯诸方或多或少都有可指摘之处,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如果没有威尼斯人的推波助澜,这场十字军东征不会演变至如此灾难的境地。 而在战后,威尼斯人也堂而皇之地要走了巴尔干大量优质港口,从而彻底垄断了东地中海的贸易,也进一步削弱了十字军帝国的财源,针对这一问题,身为帝国皇帝的亨利一世无疑深受其害,但在恶劣的外部环境面前,他只能尽可能同威尼斯人妥协议和,如果有机会能够改善这一处境,他当然十分欢迎,但威尼斯人毕竟是天主教同宗,联合希腊人进攻威尼斯多少令他有些难以接受:“这不合适,我们不能攻击我们的同胞。” “在扎拉,你们不是攻击过匈牙利人吗,匈牙利人可比威尼斯人虔诚。”腓特烈说,这是事实,但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宣诸于口是另一回事,毕竟英诺森三世在得知十字军进攻威尼斯时可是愤怒得将全体十字军开除教籍,只是后续十字军将希腊的战利品进献给教皇后他才再度松口,“宣战的是希腊人,我们只需支持和配合,顺便说服圣座对此默认,圣座并不喜欢威尼斯人,他不介意我们接收希腊人的战利品。” “可你如何确信希腊人的诚意?或许他们只是想借此获得喘息之机,而非真心合作。”玛蒂尔达忽然说,“不要告诉我,你得到的许诺只是一个形式上的臣服。” “他们愿意交出一百名贵族人质,其中包括皇帝的女婿和继承人,除 此之外,我们已经占据的土地他们也都予以承认,战争的结果可以保存。” “所以你还是想和希腊人联合。”玛蒂尔达短促冷笑道,她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腓特烈如此热衷于撮合他们于希腊人合作,“这才是你的目的,你喜欢希腊人,你不想和他们对抗,所以你费尽心思促成这桩和谈,可我们明明有机会彻底消灭希腊人的统治,运送补给和攻城器械的船已经到了。” “为什么不联合他们呢?”腓特烈反问,也就是这个时候,一直似乎不在状态的他终于流露出一些认真的意思,“如果你想要在希腊长久统治,你必须与希腊人合作,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你不能杀死所有希腊人,而若想要化解同希腊人的仇恨,最好的办法无疑是树立一个共同的敌人,还有比威尼斯人更合适的吗?他们的奸诈和吝啬闻名欧洲,我也深受其害,如果一个稳定的十字军帝国取代了曾经的希腊帝国,继承了她的领土、人口、皇冠但更加亲近西欧,这会是皆大欢喜的事。” 是的,仍然回到一开始的问题,希腊人憎恨拉丁人,但更憎恨威尼斯人,如果拉丁人和威尼斯人同样有矛盾,他们确实有合作的基础,最终拉丁人会获益,但希腊人也是次要的赢家。此外,她似乎也明白了腓特烈极力促成他们联合希腊人对付威尼斯的另一个原因,在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后的协议中,巴尔干西岸大部分贸易港口都被威尼斯占据,对毗邻巴尔干的西西里王国而言,威尼斯不是一个好贸易伙伴,因此他也更倾向于能够由十字军帝国取代曾经的东罗马帝国形成一个稳固的政治实体,以他十字军统帅的身份,他无疑可以从这个新邻居手里获得大笔好处:“你是为了西西里的贸易,还是为了收回耶路撒冷?” “不能两者兼有吗,为了十字军,我率领军队背井离乡,冒着生命危险同希腊人谈判,想办法为我的王国捞点好处不过分吧?” “你真应该出生在希腊,你的狡诈不亚于希腊人。”玛蒂尔达深吸一口气,而腓特烈相当无谓,他似乎还将这句讽刺当成一种夸赞,“我觉得您也很适合出生在耶路撒冷,如果您如此热衷于十字军的事业,何不自称耶路撒冷女王呢?您比之前的耶路撒冷女王都称职。” 玛蒂尔达没有再理他,她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她走后,菲利普忽然道:“难怪你一直用希腊语和他们交流,如果用拉丁语,我们多多少少能听懂一些。”他盯着腓特烈,似乎是在认真地打量他,“为什么要我陪你一起去见希腊人,如果只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你可以带你自己的随从。” “我不确定希腊人会不会扣押我,而你妹妹会不会乐见其成,如果你在我身边,我至少能保证你妹妹不会对我不管不顾。” “你这么不信任她?” “她很值得我信任吗?”腓特烈反问。 菲利普一噎,他知道这是事实,过了一会儿,他又问:“如果你一开始也不相信希腊人会接受你的提议,又为什么要试图与他们合作,玛蒂尔达可以在战场上打败他们。” “战场上的胜利很容易,但文化上的胜利则不然,促成相互敌视的双方取得和解很难,可总要有人去做这样的事。”短暂的沉默后,腓特烈说,他盯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身上总是若有若无笼罩着的轻浮色彩散去了,菲利普没有来由地心中一跳,他总觉得他现在的神情似曾相识,“你了解那种被撕裂般的感觉吗,像是两个人扯着你的手臂,他们争夺你,把你撕裂也在所不惜,很长一段时间,我就是这样一个存在,德意志人和意大利人撕扯着我,为各自的利益寸土不让,但在街巷和市集里,他们明明可以和平共处,只要他们的认知都是平等的人,而非可以无视法律和习俗的超然着。” “我知道。”菲利普说,英格兰和法兰克,他一半和另一半的血统,如果仇恨可以化解,或许他也不会这样痛苦,他的心忠诚于玛蒂尔达,却不能真正全副身心地对抗她的敌人,“我们曾经的处境很相似,如果不是身份的限制,我们或许也会是朋友。” “因为我娶了你妹妹,而你没办法娶她吗?”腓特烈问,赶在菲利普动怒之前,他立刻补救道,“这段令我们都不开心的婚姻关系很快就会结束了,到了那一天,或许我们都可以放下对彼此的成见,某种意义上,这有助于我在离婚后和你妹妹保持表面上的和平。”他忽然目光灼灼,“所以,你会帮我吗?” “我努力。”菲利普生硬道,而腓特烈哈哈大笑,显然不以为意,“谢谢你,不过,你帮不了我的,阁下,我不觉得她会听从你的意见,不论是作为妹妹还是君主。”他伸出手,梳理着自己的金发,而指缝之间的眼神目光锐利,“私生子或为婚生子的敌人,或为其手中的利剑,剑锋无往不利,但注定只能服从于执剑者的意志,而没有‘自己’,若你有了自己的意志,而这份意志与你的主人相左,那么你就不再是利剑,而是执剑的手臂,想象一下,如果躯干想要挥剑,手臂却岿然不动,那会有多么地怪异?躯干又会怎样对付这只不听话的手臂呢?”他摊开手,“只能将之砍去。” 第93章 异类“我不觉得她能做到她那杰出的先…… 从各个角度来看,尼西亚的远征都可谓是场巨大的胜利,不论是颜面还是实利(以及潜在的收益),拉丁帝国的统治都大大巩固,唯一不满的是乌戈利诺,或者说教廷。 当他看到大量希腊人随同十字军回到君士坦丁堡后,他便对此表示不满,希腊人的登堂入室更令他惊怒,尤其是在他得知这件事是由腓特烈促成的以后。“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希腊人如此宽厚。”当着所有重要贵族的面,他指责腓特烈道,“作为教会抚养的孩子,天主的利剑和坚盾,你应该把他们引向正确的道路,而不是纵容他们。” “我已经在将希腊人引向正确的道路,我让希腊人为我们流血。”这一次,对于乌戈利诺的指控,腓特烈没有那么客气了,他针锋相对,并抬出了另一个让乌戈利诺无从驳斥的存在,“有关针对希腊人的处理措施,我们应呈送圣座决定,在此之前,我们最好都保持缄默,争吵无益于团结与和平。” 英诺森三世的回函至少需等待两月,而腓特烈也一改之前随意懒散的态度,他穿梭在大街小巷中亲力亲为地维持秩序、调解纠纷,对此毫无怨言,甚至乐在其中。对他的行为,玛蒂尔达不置可否:“他对街头吵架的兴趣远超过对耶路撒冷的兴趣。” “但他的行为不是毫无意义的。”菲利普谨慎地说,脱去偏见和敌视,他评价腓特烈的行为会更客观一些,“至少这一次城市内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暴/乱,这是件好事。” “如果希腊人真的如他所愿臣服于十字军的统治,他就可以功成身退,我从没有感受到他对收复耶路撒冷有什么兴趣,或许他确实没有兴趣。”玛蒂尔达站起来,“在他没有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乱子之前,我不干预他的行为,趁着这段时间,我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当玛蒂尔达主动拜访时,亨利一世多少有些受宠若惊之感,而得知她的来意后,他更觉诧异:“为什么您想要拜祭我兄长的坟墓呢?”他问,“他已经去世快八年了。” “我答应了您的侄女。”玛蒂尔达说,她递给亨利一世一封信,“佛兰德斯的让娜女伯爵,她十分挂念你们。” 亨利一世不语,他郑重其事地接过信,仔仔细细地阅读每一个单词,等他读完信后,他才长叹一声:“在我们离开佛兰德斯前,让娜还是个小姑娘,她的妹妹玛格丽特也还没出生,我的 哥哥在离开家乡前绝不会想到他的女儿会如此执着地思念他,却连他的坟墓也无法拜祭。” “命运对她太过残酷。”玛蒂尔达说,某种意义上,她确实非常共情让娜女伯爵的痛苦,很长一段时间,她也无法拜祭父亲的坟墓,“所以,他的坟墓在哪里呢?还有他的妻子,我听闻她也是在东方去世的。” “他没有坟墓,只有一个祭坛。”亨利一世说,他脸上显而易见地蒙上了一层伤感和悲愤,“保加利亚人杀害了他,将他的头颅做成酒器,他的妻子,布洛瓦的玛丽,您的表亲,她在阿克去世,并未安葬在君士坦丁堡,他们的灵魂只能在天堂团聚。” “野蛮人。”沉默许久后,玛蒂尔达才轻声说,她没想到鲍德温一世的死因如此残酷,“那他的头骨呢?” “在圣索菲亚大教堂,我可以带您过去。” 圣索菲亚大教堂修建于近七百年,时至今日,其壮美仍令人震惊,内部的圣像画由于绘制于东西教会大分裂之前,并未遭遇严重的破坏,因此他们仍得以欣赏其风采,来到鲍德温一世的祭坛前,玛蒂尔达半合着眼睛,在墓前专注地祈祷,在这静谧的时刻,她脸上那层若有若无的忧郁更加明显,亨利一世忽然想起来她其实也才十八岁,哪怕是作为国王,这也是个过于年轻、不能轻易让人放心的年纪,可人们已经习惯了听从女王的命令,大多数时候,她喜怒不辨的神色和战场上的果决勇武会让人忘记她的年龄:“您很同情我的侄女。”他忽然说,“因为您想到了您自己吗?” “是啊,我们都是失去父亲的女孩。”玛蒂尔达睁开眼睛,她站起来,注视着鲍德温一世的坟墓,“很长一段时间,我也无法拜祭我的父亲,我被赶出宫廷,朝不保夕,也不能提及他曾经公开给予我的领地和继承权,我父亲曾说他会带我来到耶路撒冷,但在我连果腹的食物和得体的衣裙都没有时,我根本想不到如此遥远的事。” “您过得很辛苦吧?我们是理查国王的盟友,但那时候我们并没有帮助您。” “盟约在我父亲去世时就已经宣告终结,你们不必觉得抱歉,至少你们是前往东方,而不是帮助腓力二世攻城略地。”玛蒂尔达淡淡地说,“那样的记忆已经渐渐淡忘了,我爱我的父亲,我爱他的方式就是拿回他给予我的一切,并完成他未完成的一切。” “所以您来到东方吗?和我们一样。”亨利一世说,得到玛蒂尔达的默认后,他表示了自己的忧虑,“恕我直言,这是一件艰难的事,尤其您并不打算长期留在这里,您会回到英格兰,或者西西里。” “我不会回到西西里。”玛蒂尔达说,玛蒂尔达说,对这段婚姻,她只想快些从中挣脱,哪怕在婚姻没有解除前,她也不想旁人理所当然地将她看成是腓特烈的妻子,或者附庸物品,“实不相瞒,我们的婚礼从没有完成,在收复耶路撒冷后,我会跟他离婚,这是我们现在仅有的共识。” “离婚?”亨利一世瞠目结舌,与此同时,他忽觉心跳加快,一些隐密的期冀正悄然生长着,但他仍努力克制,“你们是圣座安排的婚姻” “那又怎么样呢,圣座能为近亲婚姻颁下赦免令,自然也能以近亲婚姻为由解除婚姻,我们的婚姻从不存在,解除自然也无顾忌。” “然后呢?”亨利一世追问道,他不易察觉地攥紧手,“然后您会再结婚吗,还是像某位希腊女皇(1)一样,拒绝婚姻以防止丈夫染指您的权力呢?” “婚姻吗?”玛蒂尔达一怔,她没有想到亨利一世会问她这个问题,“我没有考虑那么远的事,但我应当会再结婚吧,毕竟,我需要一个继承人,一个完全属于我的继承人,西西里国王给不了我,但我可以从别人那里得到。” , “如果你想要折下一枝橄榄叶,你应该去布拉切奈宫。” 大皇宫,当腓特烈试图攀折高处的橄榄叶时,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他回过头,安娜皇后站在希腊式的庭院中,微笑着看着他,他心中掠过一个念头,他不动声色地用法语道:“我不知道布拉切奈宫在哪里。” “在西北角。”安娜皇后下意识道,很快,她似乎意识到不对,状若无事地用希腊语道,“哦,那是阿莱克修斯一世修建的宫殿,尼西亚的希腊贵族应当都对那里很熟悉。” “这是他们的故乡,他们当然熟悉,而您对您的故乡也并非毫无眷恋,您没有忘记法语。” “对,我听得懂,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骚扰和麻烦,我一般只说希腊语。”安娜皇后道,她天蓝色的眼睛浮现出好奇审视之色,“所以,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呢?” “如果不是一直沉默地听着我们用法语交流,您又怎会突然说出那句话呢?”腓特烈道,“所以,您的目的是什么,因为您对背叛您父亲的女人怀恨在心,还是真的对我们的婚姻怀有顾忌,在我同意和我妻子一起前往尼西亚后,您便不再出声,这是您的目的?” “对,我只是希望您能够和英格兰女王一起前往尼西亚,至于我父亲和她祖母,他们闹得沸沸扬扬时我还没有出生,某种意义上,我和英格兰女王都应该感谢那场婚变,如果不是他们解除了婚姻,我们都不会出生。”安娜皇后静静道,“如果她单独一人前往尼西亚,她不会轻易同希腊人议和的,所以我希望您能够适当地制约和阻止她,您会希腊语,也熟悉我们的礼节,我可以相信您是一个十字军中的异类。” “和您一样?” “和曼努埃尔一世一样,他是真心地想要促成东西方之间的联合,他选择我成为他的儿媳,我本应该是阿莱克修斯二世的皇后。”安娜皇后低叹一声,“所以,能告诉我您的计划吗,您以臣服的名义将希腊人带回君士坦丁堡,您选择用什么把他们团结起来呢?” “共同的仇恨。”腓特烈说,“不恰当的例子,理查一世和法兰克诸侯未必关系多么融洽,但如果是对抗腓力二世的野心,他们一定团结一致,希腊人和拉丁人彼此之间成见重重,但他们都仇恨威尼斯人。” “然后呢?由于拿回了被威尼斯占据的港口,十字军帝国可以缓解财政压力,希腊人也会接受亨利一世成为他们的新统治者,毕竟和安格洛斯的皇帝们比起来,他确实优秀得多。”她摇摇头,“没那么简单,他们之间的矛盾根深蒂固,希腊人的骄傲也不会让他们接受彻底臣服于教廷,拉丁人有很多缺点,但他们拥有武力,武力可以解决很多问题,您是异类,和您一同前往东方的才是正常的拉丁人。” “对,比如我的妻子,她确实是个正常的拉丁人,或者说她这样的人才是常态,她不觉得以上帝之名大开杀戒是什么可耻的事。” “一个正常的拉丁女人可不会时刻忤逆丈夫的意见,甚至亲自率领军队,她是英格兰女王,可上一个英格兰国王是她的叔叔而非父亲,和她的祖先们一样,她也是异类。” “对啊,她没有共治者,她看起来也不需要一个共治者。”腓特烈感叹道,他忽又好奇地问,“您对她很有意见吗?您不喜欢她这样咄咄逼人的女人。” “我不讨厌她,我很喜欢她,她是个可爱的女孩,我听说了西欧的事,她从我哥哥手里抢回了诺曼底,这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我很希望我的女儿能像她一样坚强。”安娜皇后失笑,她很快话锋一转,“如果女人没有坚强的意志,那迟早会沦为旁人分食的血肉,她现在所取得的权力和地位已经是不可思议的奇迹了,不过,坚强的意志并不意味着无往不利,命运也不会时刻眷顾着同一个人,我不觉得她能做到她那杰出的先辈们都做不到的事,你也是,你也做不到科穆宁皇帝们都想要做到的事情。” 第94章 卓越 “国王和皇帝们不是因为他们身居…… “从尼西亚归来后,女王和国王仍然形同陌路,国王热衷于与希腊人交往,他很快受到了他们的欢迎,其中一位名为约翰杜卡斯瓦塔克西斯的贵族同他尤其要好,据说他是尼西亚皇帝的女婿,而女王多数时候都与亨利一世皇帝一同交流东方的局势以及下一步的军事动向,据说他们也会谈及一些法兰克的旧事在等待圣座谕令的时间,我也曾听到过一些流言,譬如女王对亨利一世心怀倾慕,毕竟后者高大英俊,英武善战,具有一位真正皇帝的威仪和成熟的魅力,而西西里国王同安娜皇后也关系密切,他对这位年长于他的高雅女性表现出倾慕和依恋,犹如儿子对母亲但我可以发誓,在那件事发生之前,这部分流言不过是闲来无事者的揣测,是出于愚昧和无知的狭隘攻讦,是以他们都对流言不屑一顾,我们都没有想到起初的放纵会带来如此灾难的后果,那时候,我一度以为这支十字军又要分崩离析,而很快,这样的时刻就将到来了。” ———威廉马歇尔 , “我们需要提防保加利亚人。” 大皇宫的议事厅中,亨利一世在墙壁上的巨幅地图中比划着,那是一幅极为精美的地图,以大理石铺底、宝石和黄金镶嵌和勾画,由于重要的地名都是用拉丁语标注,因此玛蒂尔达也能看懂:“两百年前,一位希腊皇帝曾经征服了保加利亚,被称为‘保加利亚屠夫’,但保加利亚人并没有真正臣服,他们在安娜皇后的第二任丈夫被推翻时正式独立,一直想要向南方扩张,同时,他们和库曼人也是姻亲和联盟,我的哥哥正是在他们的夹击中被俘虏。” “库曼人?”玛蒂尔达讶异,而亨利一世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脸色凝重道,“他们从东方而来,是骑马的野蛮人,希腊的曼努埃尔一世教化了他们,甚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们的可汗,但希腊人的信仰是不会真正将野蛮人驯化的。库曼骑兵并不好对付,他们擅长射箭,骑马的速度也是难以想象的迅捷,配合保加利亚的军队,他们能展现出许多令人头疼的战斗方式,如果意识到我们打算收回威尼斯控制的巴尔干港口,他们一定会趁火打劫。” “我们需要打消他们的念头,毕竟现在我们并不打算和他们对抗。”玛蒂尔达了然道,她仰望着保加利亚的方向,黄金和宝石在她脸上倒映出华美的光彩,而她本人的容貌远比这华丽的壁饰耀眼,“我们需要做出出击的姿态,但不能主动出击,如果威尼斯人认为我们的注意力在北方的保加利亚,他们会放松警惕。” “这是个好主意。”亨利一世称赞道,玛蒂尔达点点头,补充道,“那就派一支一千人的部队前往边境线防守,打探一下保加利亚的近况,以及和库曼人的联盟是否如我们所想的那么稳固,如果他们的联盟存在空隙,也不是不能将其策反,希腊人的仪式无法驯化库曼人,但我们的仪式可以。” “好的。”亨利一世应允道,他旋即意识到了什么,有些犹疑地看着玛蒂尔达,“我们是不是需要知会西西里国王一世,毕竟他也是十字军统帅,还是您的丈夫,我们不能把我们的计划完全瞒着他。” “我会通知他。”玛蒂尔达淡淡地说,但事实上,她一点都不想再和腓特烈打交道,她打算把这件事交给菲利普去做。 , “打猎就是有意识地捕捉野兽的运动和锻炼。” 布拉切奈宫外的猎场,腓特烈抚摸着他手腕上苍鹰的翎羽,对他身旁的约翰杜卡斯瓦塔克西斯道:“而打猎的过程不能缺少猎鹰的陪伴,想要训练一只成熟的猎鹰,我们需从修剪爪指开始,正如想要率领一支军队,我需要先成为一个能够使用武器的士兵。” 这位西西里国王的身材算不上多么高大,但十分修长健壮,同时骑马的姿态也十分娴熟,这显然拜他的狩猎爱好所赐:“您是一位出色的战士。”他说,“同时也是一位博学多才的学者,即便是在君主的行列之中,您也应当是最出色的那几个。” “国王和皇帝们不是因为他们身居高位而卓越非凡,而是因为他们事事高瞻远瞩、处事精明,因此才堪称杰出,如果他们的道德修养与聪明才智并不优于他人,他们又为何保持骄傲呢?”对这样的赞美,腓特烈倒不算多么受用,“国王像其他人一样出生,一样死亡,如今所有号称高贵的家族血脉的尽头都是农民或屠夫,他们的后代相较于其他农民的后代的优越之处是他们更靠近权力和财富,如果他们不能借助这样的优势成为更卓越者,那他们会重新跌落到曾经的位置。”他放飞了鹰,转头看向约翰杜卡斯瓦塔克西斯,“在希腊,继承的法则并不会严格地遵守,有时候,这会带来混乱,但农民、宦官乃至妓/女都有施展才能的机会,我和除你之外的九十九名人质都交流过,他们的出身和年龄都有差异,但无一例外具备才干,这是你们的国度卓越于拉丁人国度之处,要达成这个成就,国家需要完备的教育体系以确保尽可能多的人能够得到平等学习的机会,有一天我的国家或许也可以做到你们在八百年前就做到的事。” “那是一个光辉的时代,但现在,我们脚下的土地并不是我们的国度。”约翰杜卡斯瓦塔克西斯道,他不易察觉地攥紧手,尽管知道在一位拉丁人国王面前如此宣称并不合适,但潜意识里,他相信腓特烈是不会因此动怒的,“这里是拉丁人的国度,目前的和平不过共同利益下的短暂平静。” “拉丁人已经来到了东方,是你们的皇帝把我们请来的,除非把他们全部杀掉,否则他们绝不会离开你们的土地,但这并不意味着和平不会到来。”腓特烈终于正色道,他脸上那层优雅闲适的、仿若笼罩着一层烟雾般的神秘色彩消失了,那层若有若无的隔膜也被打破了,他用一种专注的、煞费苦心的口气向约翰杜卡斯瓦塔克西斯条陈缕析,他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国王是真的非常期待他能理解他接下来的话,“我母亲的祖先来到了西西里,他们以武力征服了这个美丽的国家,但并没有对其进行粗暴的掠夺,而是尊重她、深爱她,如同丈夫深爱妻子一样。” “如果你曾经去过西西里,你会明白不同信仰和民族的人共同和睦生活并非不可能的事,拉丁人和希腊人也是如此,在阿莱克修斯一世的时代,他们确实如兄弟一般抵御外辱,最开始的开始,他们都曾经怀有和平共处的心,但误会、敌视、阴谋和命运摧毁了这一切。”他叹息道,他语气中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愁绪,但更多的是坚定的决心,“罗马人以武力征服了希腊,他们最终会被希腊的文化征服,拉丁人也是如此,他们最终会意识到他们只能同希腊人妥协,接受希腊人的信仰、制度和文化,帝国的历史上不缺乏凭空而降的君主,只是这一次,他来自于国境之外。”他忽然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如果我想要做希腊人的皇帝,你不会刺瞎我的眼睛吧?” 如果这位西西里国王是帝国的皇帝,他会受到所有人的爱戴吗,如果信仰的差别不妨碍他公正地统治,他会欣喜若狂地将紫袍披在他身上吗?约翰杜卡斯瓦塔克西斯心中闪过这个令他惊诧的念头,但很快,马蹄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那是一个俊美的红发青年,他似乎在尼姆菲翁见过他:“停止你和希腊人的游猎。”他的目光无甚兴趣地掠过约翰杜卡斯瓦塔克西斯,而后落在腓特烈身上,“有重要的事情,跟我回议事厅。” “为什么要对我的朋友这么提防,他又不会法语。”腓特烈闲闲道,菲利普的额头爆出一根青筋,他深吸一口气,“玛蒂尔达让我通知你一件事,她打 算在保加利亚的边境线布置一支一千人的军队,既是防止保加利亚人可能得入侵,也是转移威尼斯人的注意力。” “很好,看来她是真心想要完成我的计划的,替我转达我的谢意。” “你原来知道感恩。”菲利普不咸不淡道,“我以为你对她没有抱有一点温柔和善意。” “我从没有否认过她在打仗上很聪明,和她父亲一样,这和她在其他事务上的固执和野蛮形成鲜明的对比。”赶在菲利普发火之前,他又一次及时地转移话题,“所以,她打算派谁执行这个任务,彭布罗克伯爵吗?” “彭布罗克伯爵太老,他前往东方只是希望作为一位圣地骑士在耶路撒冷终老,玛蒂尔达不会让他执行这个任务。” “那看来这个任务只能交给你了。” “我?”菲利普一怔,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蒙上了一层阴霾,“我的任务是保护玛蒂尔达,不是必要的情况,我不会离开她。” “现在就是必要的情况。”腓特烈终于摆出认真地神色,“这个任务很重要,关系到十字军帝国的边境稳定和是否能够真正建立长久的统治,所以必须交给一个有能力应对保加利亚政局的人你不是忠诚于你的女王吗,她现在最想要的就是稳固十字军帝国的统治,保加利亚的稳固不是很能够帮助到她吗?”他忽然又露出了那种古怪的、招人厌恶的神色,在那双锐利的浅绿色眼睛的注视下,他所有隐秘的想法都无处遁形,“还是因为这件事同时也会帮助亨利一世,你才不甚情愿呢?” 第95章 逾越“是的,我是幼王亨利的儿子。”…… 亨利一世,拉丁帝国的稳定固然是玛蒂尔达的心愿,但最大的获益者确实是亨利一世。“那只是谣言。”他下意识驳斥道,“玛蒂尔达只是希望他能够帮助保卫耶路撒冷而已。” “我本来也以为是谣言,但看你这么生气,我反而不太确定了。”腓特烈闲闲道,看着菲利普的脸,他似乎心怀不忍,转而“宽慰”他道,“如果你认为她的行为有欠妥当,大可援引你们祖母的事迹提醒她和亨利一世保持距离,毕竟和普瓦捷的雷蒙德相比,至少亨利一世不是她的血亲,哦,我忘了,你才是。” 菲利普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而对他们的对话一无所知的约翰杜卡斯瓦塔克西斯终于忍不住问道:“他是谁?”他斟酌着语气,“你们的相处有些古怪。” “我妻子的兄弟,你觉得我们之间关系古怪,是因为我和我妻子的婚姻就是迟早会结束的存在,你也许看出来了,我们相看两厌。”他说,他在马上眺望着菲利普的背影,“但她的兄弟没那么令我反感,老实说,我觉得他比我妻子可爱一些,至少他对他不了解的事物愿意尊重和容忍,而不是不由分说地以自己的认知决断。” , “圣座回应了我们的请求,陛下。” “这么快?”玛蒂尔达讶异,而亨利一世点点头,面露庆幸道,“就在我们送信过去时,威尼斯人阻拦了教皇的使节进入他们的港口,圣座对此震怒不已,他希望能给威尼斯人一个教训。” “而我们的提议正中他们下怀。”玛蒂尔达了然道,“威尼斯人尝到了反复无常的甜头,自然不屑于再遵守信义和规则,作为复仇对象,他们确实再合适不过了。”她看向地图,眉头微微锁紧,“那么,接下来就是保加利亚了,我复盘过鲍德温一世失败的那场战役,对库曼人的骚扰不够提防是他们失败的主要原因。” “这决定了我们需要一个可信且稳重的人来负责保加利亚的防线。”亨利一世说,他看向一旁的威廉马歇尔,“或许彭布罗克伯爵可以完成这个任务,即便法兰克的骑士如山野上的鲜花般连片盛开,他也是其中最出众的那个。” “如果我认为他是最合适的人,我会直接命令他。”玛蒂尔达说,“但这个任务不适合他,你应该在耶路撒冷战斗。” “感谢您的仁慈,陛下。”威廉马歇尔道,他不会违背君主的命令,但玛蒂尔达并没有理所当然地使用他,对这个决定,亨利一世也不算十分意外,毕竟威廉马歇尔确实年事已高,他转而问,“那陛下,您希望谁能执行这个任务呢,您觉得谁是最合适的人呢?” “我带来的贵族不了解保加利亚人和库曼人的战斗习惯,但若他们足够冷静且富有经验,倒也不是不能弥补,但”玛蒂尔达一顿,她想到了一个人,但她不是很情愿让菲利普在现在离开她身边,正当这时,她忽然听到扣门声,她回过头,“谁?” “是我。”他们听到菲利普的声音,他站在门边,脸色似乎有些古怪。“噢,菲利普,我正好有事找你呢。”玛蒂尔达说,她招手示意他进来,“我们正在商量保加利亚的事,你有什么建议吗?” “我刚刚和西西里国王交流过这件事。”菲利普说,他看到玛蒂尔达和亨利一世都站在那幅巨大的地图前,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一同议事,“他的建议是我来率领这支军队。” “你”玛蒂尔达一怔,而亨利一世在听到这个提议后显然认为可行,他立刻道,“这确实是个好主意,您是女王的兄弟,忠诚无可置疑,同时您也是一位出色的将领” “应当命令我的是我的女王,不是您,陛下。”菲利普忽然说,亨利一世激动的情绪戛然而止,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玛蒂尔达,“那,那女王陛下怎么看” “我会好好考虑的,现在,你们先回去吧。”玛蒂尔达忽然说,在亨利一世等人都离开后,她才看向菲利普,“你怎么了,菲利普?”她问,“是西西里国王又说了什么吗?” “他没说什么,他只是提了这个建议而已。”菲利普道,玛蒂尔达松了口气,她转而道,“你确实适合这个任务,但不是非你不可,如果你不愿执行,我会再找一个合适的人,你不必在亨利一世陛下面前直白地表述” “你很在意他的想法吗,玛蒂尔达?”菲利普忽然说,他紧紧盯着玛蒂尔达的眼睛,“你保卫他的领土,巩固他的统治,维护他的颜面,你认为他的想法很重要。” “有什么不对吗?”玛蒂尔达疑惑道,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不禁露出一层厌烦之色,“因为那些流言吗,克莱尔的伊莎贝拉向我提过,恕我直言,他们实在无聊透顶,我和西西里国王还没有离婚呢。” “但你们迟早会离婚。”菲利普说,他的心跳得很快,他试探性问,“所以,那确实只是流言,你不会和亨利一世结婚的,哪怕你现在是单身,你也不会。” “什么?”玛蒂尔达一怔,她锁起眉头,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如果我现在是单身,亨利一世确实可以作为一个可能的结婚对象,他不算老,也很英俊,有领地和地位,同时和我隔得很远,我不必担心我们会产生矛盾,我需要一个能够帮助我的,我也能够真正信任的丈夫,或许他确实很合适” “那我呢?”他忽然失控道,他紧 紧盯着玛蒂尔达,“我忠诚你,你也可以信任我,我不能做亨利一世可能做到的所有事吗?” 他眼里的情绪太过激烈,带着一种陌生的危险,玛蒂尔达显然呆住,好一会儿,她才满眼困惑道:“可你是我哥哥啊,因为你是我哥哥,我才会信任你,你做不了我丈夫。” 他是她的哥哥,不论真相是什么,在她和世人的认知里,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改变。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凉,以及恐惧,他清晰地意识到他跨越了理查一世曾经给他划定的界限,尽管玛蒂尔达现在并没有觉察:“是的,玛蒂尔达,我想多了,我和你丈夫的责任是不同的。”他深吸一口气,“但玛蒂尔达,你不要轻率地走入婚姻,不论是和腓力二世的婚姻,西西里国王的婚姻,还是和亨利一世的婚姻,即便你为了继承人不得不这样做,也一定要将自己置于绝对安全的地位。” “我知道。”玛蒂尔达点了点头,而此时他已经无心去思考她现在究竟是什么想法,他感到疲倦,他只想离开,“您不应该对女王的选择横加干涉。”走到花园里时,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他回过头,是威廉马歇尔,“您怎么在这里?” “因为我看出来您的态度有些古怪,迥异于您平时的作风,出于谨慎,我选择蹲守在此。”威廉马歇尔静静道,“您不应该对女王的选择大放厥词,哪怕您认为流言有损她的名誉,或者婚姻会对她不利,这有悖于忠诚的准则,哪怕您是国王的儿子,女王的兄弟,您的行为也是越界的。” “那什么样的行为是不越界的呢,盲从于自己既定的命运,哪怕这令你痛苦不堪吗?”菲利普失神道,他忽然看向威廉马歇尔,“如您忠诚幼王亨利一样,他曾待你如至交,却听信谗言将你驱逐,尽管如此,您仍然忠诚不改,您想要前往耶路撒冷也是因为这是他的心愿。”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威廉马歇尔脸上拂过一层不悦,他不知道这个私生子为什么会如此清楚幼王亨利的事,并且无所顾忌地在他面前提起,“他原谅了我,知道我才是他最忠诚的骑士和朋友,在临死前,在他已经神志不清的时候,他还叮嘱我要保护他的儿子。” “儿子,他只有一个儿子,他和路易七世的女儿,玛格丽特公主的儿子,他出生时就死了。” “路易七世不止一个女儿。”菲利普说,他仰望天空,此时月光已经浮现,而他嘴角的笑容比月光还要冰冷,“他骗了你,或者他来不及告诉你,他不止一个儿子,他做了路易七世两次女婿,一次和法兰克的玛格丽特,一次和法兰克的爱丽丝,如果姐姐不能生育,由妹妹替代的例子并不鲜见,只是这次他妻子的妹妹恰恰应该是他弟弟的妻子,即便他和弟弟的未婚妻生下孩子,这个孩子在名义上也只能成为他弟弟的私生子。” “你是说”威廉马歇尔满面惊愕,他紧紧盯着菲利普的脸,他忽然意识到他确实是像他曾经的主人的,而菲利普点点头,他看着他生身父亲曾经的忠臣,“是的,我是幼王亨利的儿子。” 第96章 火星而他唯一可能得到的王冠,恰恰是…… 幼王亨利的儿子,幼王亨利和爱丽丝公主的儿子,威廉马歇尔终于明白为什么幼王亨利会不惜坐实他和玛格丽特公主的谣言以同她离婚,都是自己的女儿,玛格丽特公主和爱丽丝公主有什么区别,他或许早已得到了路易七世的许可。“你在巴黎长大。”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他曾经忽视的事实,他不禁感到一阵后怕,“法兰克国王知道这件事吗?” “他曾经不知道,知道之后,他将之认为是理查国王对他的欺骗,从而对他恨之入骨,或许他也只是遗憾失去了一个要挟理查国王的存在,如果我一直留在巴黎的话。”菲利普疲惫地合上眼,“我本来想在耶路撒冷告诉你这件事,但或许提前告诉你更好一些,没有这个身份,你不会信任我,更不会帮助我,幼王亨利曾委托你将他的忏悔书带往耶路撒冷,对吗?” “是的,您需要那份忏悔书吗?” “我需要烧掉它,那份忏悔书里很可能有我身世的秘密,这份忏悔书最好永不见天日。”菲利普说,“幼王亨利无嗣而终,理查国王唯有一女,而我应当是一个生母无名的私生子,不被承认,也并不高贵。我应当像格洛斯特的罗伯特一样守护和忠诚我的女王,我不能逾越这条界限,有可能存在的、会影响这层关系的威胁,我都应该坚决地毁掉。” “可您就这样放弃得到王冠的机会吗?”威廉马歇尔有些失神,当意识到他其实是他旧主的儿子时,他很难不为此震动和心绪浮漂,他的继承权比玛蒂尔达女王优先,甚至比理查一世优先,而他甚至要求他帮助他将可以证明他身世和身份的证据都毁掉,“您本应该得到英格兰的王冠。” “英格兰的王冠从不属于我,我本就是一个不应存在的错误,对我的命运,理查国王和埃莉诺王后早已做出安排,我们只需遵循这一安排就好。”他深吸一口气,“伯爵,我没有不甘,你也不必为我遗憾。” 没有不甘吗,他心里清楚他没有他表现出来那么洒脱,玛蒂尔达是女公爵,女王,她的丈夫注定是国王或者其他位高权重者,而他唯一可能得到的王冠,恰恰是玛蒂尔达头上那一顶,对可能威胁她王位的背叛者,玛蒂尔达不会容忍,他不想成为令她提防乃至痛恨的存在。 , 第二天,当菲利普再来找玛蒂尔达时,他告诉她他打算接受腓特烈和亨利一世的建议,前往北方防卫与保加利亚的边境线,对他突然的回心转意,玛蒂尔达有些错愕,她本身也不是非常积极地想要促成这件事,她觉得她有必要向菲利普强调这一点:“如果你不想承担这个任务,我可以另派他人,菲利普,你不用勉强自己。” “和昨天的事没有关系,玛蒂尔达,既然我确实可以胜任这个任务,并且这个任务确实重要,那还是将其交到我手里吧。”菲利普说,他看着玛蒂尔达的脸,她暗金色的卷发垂落在她脸颊侧面,看起来是那么地精致乃至脆弱,他很清楚玛蒂尔达远比他曾经的想象要坚强,但潜意识里,他还是习惯性地将她当做那个柔弱的女孩,而他理当保护她,“我会完成这个任务,确保你们可以全力对付威尼斯人,我知道你很在意这件事。” 在意这件事,她确实在意拉丁帝国的稳定,这样的帮助可以理解为是十字军同袍之间的无私友谊,但如果她和亨利一世恰好是一男一女,那这样的举措确实会招致流言和误会:“我会好好考虑你的建议的,菲利普。”她忽然说,“我应该和亨利一世保持距离,从而澄清那些针对我们关系的流言,等我和西西里国王离婚时,我不应该被指控为一个众所周知的通/奸者。” 是的,虽然腓特烈和安娜皇后也不乏一些暧昧传言,但安娜皇后毕竟是一位年长腓特烈二十余岁的已婚女性,在暧昧危险的流言之中,女人总是受损更多的一方。“那只是我的个人建议,玛蒂尔达,这个提议也有我的私心在内。”他深吸一口气,“不论你和亨利一世是否保持距离,只要你是一个美丽且富有权势的女性,流言就会一直伴随着你,这并不能算是坏事,至少他们只能采用流言攻讦你,而非直接伤害你。” 像他的母亲,从小生活在亨利二世的宫廷中,未婚夫又远在阿基坦,面对小亨利王的示好,她能有多少拒绝的余地?玛蒂尔达点了点头,他心下一松,很快又觉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忧虑,也许是出于本能般的预感,也可能确实是他想多了。 得知他最后还是要去保加利亚,腓特烈相当赞同,甚至专门过来拜访:“别人或许认为是大材小用,但我认为非你不可。”他对他说,“你有一个很重要的品质,你足够谨慎,而大多数法兰克人自恃勇武,这一点反而会被保加利亚人针对利用。” “那你认为你足够谨慎吗,尽管在战场上这往往意味着犹豫不决。” “至少我不会对我不了解的事物抱有轻蔑和漠视,所以其实我不排斥亲自带兵前往保加利亚,也行这能够回避我接下来和你妹妹再产生冲突,但同样 也有可能令拉丁人和希腊人矛盾又起,以至于危害大局。” “确实如此。”菲利普说,如果要和希腊人一同合作讨伐威尼斯人,他必须提防着他们再产生内讧,所以腓特烈需要留在君士坦丁堡,毕竟是他促成了这次合作,自然也是他最能够调和他们之间可能的冲突,“不过,如果你真心想要维持十字军内部的和平,你就不要惹玛蒂尔达生气,你表现出来的一些嫌疑确实惹人误会。” “我尽量。”腓特烈耸耸肩,“不过,阁下,我认为我单方面的克制不代表我和您亲爱的妹妹可以回避争端,她在你面前是个乖巧的小女孩,在我面前可不是。” 某种意义上,他其实不太希望菲利普在这个时候离开,这意味着他和玛蒂尔达回避交流的渠道消失了,但偏偏他们之间确实需要有必要的交流。“希腊人绘制了沿海港口的地图。”议事厅中,亨利一世率先道,“他们对这里的地理状况很熟悉,也知道该如何利用。” “他们没有理由帮助威尼斯人。”玛蒂尔达说,虽然她内心深处也认为希腊人并不可信,但就仇恨威尼斯人这一点希腊人确实有足够的动机,而十字军需要做的就是以他们更胜一筹的装备和战斗力配合希腊人的行动。 “他们不算难以对付的敌人。”伯罗奔尼撒湾,玛蒂尔达眺望着已经被捣毁的据点,不咸不淡地感叹道,收回沿海港口的部队由她和腓特烈带领,亨利一世则留守在君士坦丁堡,由于战线比她此前想象的还要顺利,她现在还可以站在稍高的山丘上感慨一番,“我不明白希腊人为什么连对付他们都需要十字军的帮助,希腊人曾经拥有积累千年、难以量化的巨额财富,但这笔钱他们只拿来维系他们的奢靡生活,耗费巨资维系繁琐的仪式,他们一个乡村的教堂都比西欧的主教教堂华美。” “建筑的美丽也是文化繁荣的印证,在拉丁人到来之前,他们的教堂更美,至少外层的黄金和宝石没有被剥去,这些财富大部分应当都进了征服者的腰包,少部分献给了圣座,这个行为很识趣,否则开除教籍的处罚大抵是要伴随他们终生的。” “你有些太在意希腊人的感受了。”玛蒂尔达回过头,内心深处,她想回避和腓特烈争吵,她认为这只会浪费她的时间,但他喋喋不休的讽刺和挑衅一直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她想不通他为什么一直执着于这一点,“你是天主教的国王,和希腊人维持友好关系或许有利于西西里的贸易稳定,但不代表你就可以如此直白地对他们表露出偏袒之意。” “这并非偏袒,我只是陈述事实,十字军的真实面目没那么光彩,这一点并不因为个别人的高尚得以掩饰,要想取得希腊人的信任,我们需要释放更多的善意,你们不屑去做,我已经代替你们做了。” “我只在乎结果,我的认知就是你现在的举措只会助长希腊人的野心,对我们的善意和宽和,他们只将其视为天真和懵懂,他们对誓言和荣誉的遵守只是比威尼斯人略好一些罢了。” 内心深处,不论腓特烈怎么天花乱坠地夸耀希腊人的文明和礼节,她对他们都不算十分放心,她还记得刚来到君士坦丁堡时他们对十字军不加掩饰的厌恶和敌意,以及亨利一世提到的十字军历史上他们玩弄权术、背信弃义的前科,不过随着沿海港口的收复,亨利一世的最大统治困境,财源问题,可以得到有效解决,并且尼西亚的希腊人已经宣誓臣服,她已经完成了对英诺森三世的承诺,帮助巩固了十字军帝国的通知,接下来她的行程就应当是前往耶路撒冷,这才是她最重要的目的。 “亨利一世陛下写信过来了,陛下。”当玛蒂尔达和腓特烈又一次不欢而散后,威廉马歇尔忽然过来找到她,他脸色很凝重,玛蒂尔达知道这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出什么事了?” 她一边问,一边拆开了信,而信中的内容令她脸色瞬间阴沉:希腊人在君士坦丁堡举行暴动,试图将留守城内的拉丁人驱逐,如今叛乱已经被亨利一世平息,他要求玛蒂尔达等人回到君士坦丁堡商议如何处理叛党。 第97章 城市广场“现在,你们所想要处死或保…… 在十字军的精锐骑士都前往西部海岸收复失地的时候,君士坦丁堡中的拉丁人事实上是一个防卫空虚的状态,因此希腊人才想要趁虚而入,借此机会收回对君士坦丁堡的控制,但亨利一世也并非等闲之辈,起初的混乱后,他立即调集他的卫队骑士封锁了金角湾,截断了尼西亚的增援,而后在城内重新组织军队,迅速扑灭了希腊人的暴/乱。 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希腊人不是真心想要同十字军和平共处,他们只是希望借十字军之手对威尼斯复仇,而后再向十字军亮出屠刀。简要安排了西部海岸的布防后,她迅速动身回到君士坦丁堡,而亨利一世已经等待许久,他将审判法庭布置在大竞技场。 “您可以以异端罪直接处死他们。”回到君士坦丁堡后,她立刻前往大竞技场,对亨利一世道,而亨利一世示意她坐在与自己并排的位置,除此之外,与他们并排的还有安娜皇后和一把空余的椅子,玛蒂尔达猜得出那个位置是给谁的,“我们同为十字军统帅,我不能罔顾您的意见,何况,还有西西里国王,他或许对如何处置他们有不同的建议。” “我想不出他还有什么偏袒希腊人的理由。”玛蒂尔达冷冷道,她心里对腓特烈多多少少有些怨气,如果不是他执意与希腊人合作,那他们本不必面对这场暴乱,如果亨利一世没有及时平息暴乱,后果将不堪设想,“他回来了吗?他对他‘朋友’的行为有什么看法?如果他还没有回来,我不介意再等等他。” 她和腓特烈之前都在伯罗奔尼撒,即便传信速度和道路选择可能有差异,但回到君士坦丁堡的时间应当相差无几。“西西里国王马上回来。”很快就有信使送上了腓特烈的动向,“他写信过来,要求我们等他回到君士坦丁堡后再举行审判,他大约还有半天时间。” 那就等他,亨利一世邀请了她参加审判,那就一定要再邀请腓特烈,半天而已,他们都有耐心等待。将近日落的时候,腓特烈才匆匆骑马回来,他风尘仆仆,脸色凝重,系上马后便直奔亨利一世而来:“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处死。”亨利一世道,他的表情异常冷酷,“希腊人违背了承诺,我们没必要再善待人质,所有参与人员和知情不报人员都应该被处死,除此之外,其他希腊人也应被驱逐处境,如果他们惦念着异端的仪式,索性到尼西亚投奔他们的皇帝。” “我同意陛下的意见。”乌戈利诺道,他用敌视且略带得意的目光看着腓特烈,在希腊人的暴/动中,他这个来自罗马且行事倨傲的枢机主教自然受到了重点关照,那些暴/民差点撕碎他,他现在脸上还有鼻青脸肿的痕迹,如果不是不想错过处决这些不知好歹的希腊人的场面,他根本不想以这狼狈的样子出现在审判法庭上,“在希腊人犯下这样的罪孽后,您不会还想要劝我们对他们保持克制和仁慈吧?” “如果执意要残酷对待希腊人,那你们最终会发现你们所能掌控的只有一座空城。”腓特烈深吸一口气,许多异样的眼光都落在他身上,大部分来自拉丁人,且并不友善,他能听到低声的议论,但他还是执着道,“陛下,您取代希腊人成为了巴尔干和小亚细亚的皇帝,对希腊人,您不能成为他们,至少也要善待他们,即便要处死他们,您也不应该以异端的名义,而是应以叛国罪审判,对待无辜者,您也不应株连” “我是为您好,陛下,如果您执意要将希腊人的叛乱定义为政治阴谋,您会发现您也牵扯其中。”亨利一世说,他看着腓特烈,不愿承认自己对他确实有着微妙的嫉妒,他的父亲是皇帝,母 亲是女王,他错过了皇冠还有一顶王冠,正是这顶王冠给了他在这里散发多余仁慈的资本,潜意识里,他是有动力违逆他的意愿迫使他接受事实的,“您的那位朋友,尼西亚皇帝的女婿,有明确证据证明他与暴/乱的策划者有过会面,如果您认为这只是一起针对我本人的阴谋,那我也可以怀疑,您也参与其中。” 他的朋友,约翰杜卡斯瓦塔克西斯,腓特烈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在人群中找到约翰杜卡斯瓦塔克西斯,后者半合着眼,低声道:“我知道他们的计划,但我不能出卖我的同胞,对不起,陛下,我只能要求他们不对西西里人和德意志人下手。” 也许不是每个希腊人都知晓并参与了暴/动的计划,但总有一部分人无法释怀对拉丁人的仇恨,而剩下的那一部分人也会选择自己的同胞,至多愿意对腓特烈这样对希腊人心怀友善的拉丁君主保留几分宽容。 “他没有参与暴/乱。”和约翰杜卡斯瓦塔克西斯对视后,腓特烈仍然道,他用的拉丁语,力求绝大多数人都能听到他的宣言,“他只是没有主动揭发他的同胞,他也没有伤害任何一个天主教徒,对罗马的圣座,他没有效忠的义务,他不应该被审判,如果你们认为我也涉嫌策划这场暴/动,那大可以审判我!” “您不应该使您背上这样的嫌疑。”一直沉默不语的安娜皇后忽然道,她从她的座位上站起来,用一种警示的目光看着她,她也用的拉丁语,咬字非常用力,似乎想要以这样的方式强调她的态度,“您是一位仁慈的君主,您为拉丁人和希腊人的和平耗费无数心力,但这并不代表您应当押上自己的荣誉为犯罪者辩护,他们已经被送上了法庭,这意味着他们有罪,而您不应给自己留下一个能让您的敌人攻讦您的借口。” “每个人都有为自己辩护的权利,如果我因惧怕失去荣誉而令无辜者蒙冤,那我的荣誉也将荡然无存。”腓特烈用希腊语道,而乌戈利诺终于忍无可忍,他指着腓特烈的鼻子,“如果你如此执着地为希腊人辩护,你现在就可以加入他们,希腊人将我从教堂里拖出来,所有天主教徒都可以为他们的暴/行作证,这样的行为足以让他们堕入地狱!” “或许您应该反思一下自己,主教,为什么希腊人对您恨之入骨,乃至于想要将您活活撕碎,而没有这样对待我和安娜皇后?据我所知,您任意在希腊人的教堂里祈祷,勒令他们向您下跪并亲吻您的脚,并直接以圣座的名义要求他们交税,您还不是教皇呢。” “你———”乌戈利诺气急,他潜藏的野心就这样被直白地揭露出来,教廷的人对此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将之公之于众是另一回事,他跺了跺脚,转而看向亨利一世,用尖利的声音呵斥道,“下令,陛下,下令处死所有希腊人,我是枢机主教,是圣座在十字军中的代表,我现在就在传达圣座旨意!” “圣座给予你的权限中不包括你可以以他的名义杀害数百乃至数千基督徒。!”腓特烈仍然针锋相对,他用一切他能够想到的借口为他想要保护的人辩护,“如果你执意为之,或许我应该带着我的骑士前往罗马,向圣座禀明前因后果,相信圣座会给予这件事一个公正的裁决的。” 如果他带着条顿骑士团前往罗马,那这场十字军将再次无疾而终,并且腓特烈现在还算是英诺森三世想要拉拢的对象,如果他在英诺森三世面前巧言辩解,英诺森三世会站哪一边还真说不定。“审判现在必须立刻进行!”乌戈利诺深吸一口气,他决定再给腓特烈施加一些压力,“西西里国王,你想要像腓力二世一样脱离十字军吗,你想要葬送收复耶路撒冷的事业吗,如果你敢这样做,等待你的一定是圣座的绝罚令!” 场面已经彻底失控,亨利一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他看到西西里人和德意志人已经有些蠢蠢欲动,这支十字军会演变成一场内战吗?正当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了搭弓的声音,他下意识侧过头,他看到玛蒂尔达拿起了弩弓。 “现在,你们不用争执了。”玛蒂尔达站起来,她手中握着一只**,她刚刚射出了一支箭,而破空声的尽头,约翰杜卡斯瓦塔克西斯已经一击毙命,“现在,你们所想要处死或保护的人已经见了上帝,与其让国王和主教争辩他的命运,不如让上帝亲自来。” 第98章 窗台“你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所以你…… “现在,你们所想要处死或保护的人已经见了上帝,与其让国王和主教争辩他的命运,不如让上帝亲自来。” 在玛蒂尔达说话的同时,她的弩/箭已经贯穿了约翰杜卡斯瓦塔克西斯的咽喉,他的血混着肉沫沾落在腓特烈的头发和脸颊上,他一言不发,似乎正陷入怔忪,安娜皇后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已经有了预感,而在场的其他人也面面相觑,好一会儿,还是约兰达夫人先开口道,她看向玛蒂尔达的眼神多少有些惊恐,乃至于畏惧:“这不合适,陛下,这样的行为有些粗暴” “没有什么不合适的。”玛蒂尔达漠然道,“对待不思悔改的异端,我们何必讲究仁慈,我父亲在阿克杀了七千人,我现在只杀了一个人。” “所以他成功了吗?他收回耶路撒冷了吗?”腓特烈说,他似乎终于被唤回了神志,他盯着玛蒂尔达,他的情绪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悬崖边了,“你夸耀你的父亲,崇拜你的父亲,所以你连他屠杀俘虏的行为也想一同效仿吗,他在阿克杀了七千人,所以他在阿尔苏夫和雅法会面对撒拉森人的百倍痛击,他的十字军东征最终也黯然收场,他的盟友,你旁边这位亨利一世皇帝陛下继承了他的遗志,而他现在正在重复屠杀的步骤!” “处决异教徒的行为是正义的。”亨利一世忽然道,他走上前,将玛蒂尔达挡在身后,约兰达夫人觉得有些不对,但她说不出是因为什么,“如果理查国王的行为应被谴责,你的祖父是否应该堕入地狱呢,他曾经屠杀了米兰城,那些市民是真真正正的天主教徒!头顶霍亨斯陶芬的姓氏,你为他们忏悔过吗?你的祖父至少还有前往耶路撒冷悔罪的决心,而您连悔罪的诚意也没有。” “我从不打算为他们的罪行辩解,但你们呢,如果你们真的问心无愧,又为何将黄金奉与圣座,黄金就够了吗?”他看向玛蒂尔达和亨利一世,心里的猜想被更加坐实,但他懒于揭破,“你杀了一个人,但你别想杀第二个,我会将希腊人带到我的营地里,或者直接带回西西里,如果你们还是执意要屠杀他们,那就等着内战吧!” , “那些希腊人都安排好了吗?” 当赫尔曼走进腓特烈的房间时,他看到他正在写信,听到他的声音,他也只是顿了顿笔:“当然,按照您的吩咐,其他十字军暂时不敢碰他们。”赫尔曼说,他瞥了眼腓特烈案前的行文,他写信的目标果然不出所料,“所以,下一步您准备做什么?您和您妻子已经彻底决裂。” “她马上就要成为亨利一世的妻子了。”腓特烈终于写完了信,他将其封好,重新站了起来,“他们会是一对志同道合的夫妻,至少在建立一个完全属于拉丁人的十字军帝国上利益一致,你知道,我不想看到这一切发生。” “所以你打算阻止他们?”赫尔曼问,得到腓特烈的默认后,他微觉头痛,尝试劝诫道,“但陛下,不论他们现在是否已经私定终身,您都不应该公开挑明这一点,明面上,您仍然应该和英格兰女王保持表面的和平,至少让一部分人相信。”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赫尔曼说,“如果您要阻止英格兰女王和亨利一世的联姻,至少要让别人相信你们的感情尚未破裂,否则您亲爱的圣父大人可能会将他的注意力放在您的感情纠纷上,而不是其他方面。”他看着腓特烈,打算说一点略有些逾越臣属界限的话,他相信腓特烈不会在意,“而且,您今天愤怒之下的言论确实过分了些,在这个时代,大部分君主和骑士仍以对抗异教徒为毕生理想,在他们心里,理查一世确实是英雄,何况是他的女儿,父亲的荣耀几乎是她的精神依仗,您不能拿您的认知标准去要求别人,哪怕她是您的妻子———哦,我忘了 ,马上就不是了。” , : “您不必再提今天的事了。” 当亨利一世再一次试图隐晦提起今天大竞技场的风波时,玛蒂尔达终于出声道,她回过头,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只是出于礼貌还在他面前保持最后的克制:“参与了叛乱的希腊人必须判处死刑,我们要确保他们不能再对我们造成威胁,至于西西里国王,我很快就会和他离婚,最好他赶紧回西西里提出申请,相信他也急不可耐了。” 离婚,她很快就会恢复单身,意识到这个事实后,亨利一世心中浮出一层欣喜,他试探性地问:“我今天在广场上的行为似乎有欠妥当” “不用在意。”玛蒂尔达摇摇头,他们已经到了她的房间,也就是这个时候,她脚步忽然一顿,腓特烈正站在房门口,她几乎是本能地开始发抖:“你怎么在这里?” “我当然可以进我妻子的房间。”腓特烈说,他现在看起来比大竞技场上平静很多,他朝玛蒂尔达伸出手,“介意和我聊聊吗,在这个晚上,我们还没有离婚呢。” 玛蒂尔达眉头一紧,思忖他究竟是何用意,他们的婚姻关系还存续,他的要求还算合理,即便要拒绝她也应该找一个合适的借口,但在她回应之前,而亨利一世已经忍不住道:“在想要行使丈夫的权利前,你是否履行了丈夫的义务,人尽皆知你们的感情已经破裂。” “谁说我们的感情已经破裂了,我现在正在向我妻子请求和好,恕我直言,陛下,我的妻子可以拒绝我,但您不行。”他瞥向亨利一世,“她还不是你的妻子呢。” 亨利一世脸色一变,而玛蒂尔达铁青着脸,接过腓特烈的手和他一起进了房间,但进去后她就立刻将其甩开:“你想干什么?”她怒视着他,“如果你想要让别人认为我们的婚姻还算和平,就不应该提醒他们亨利一世的存在,我想你不至于对流言一无所知。” “所有人都看到我进了你的房间,只要你不在现在将我扫地出门,那我不过是妻子的疑似爱慕者警告一二。”腓特烈说,他从窗台上拽来一把椅子,坐下来,“你真的打算和亨利一世结婚吗?” “这和你没有关系。”玛蒂尔达冷冷道,如果此前和亨利一世结婚只是她和菲利普的假设,那现在或许她已经开始认真考虑这种可能,她不论嫁给谁都不好比腓特烈更坏了,“除了让我们放弃了全歼希腊人在尼西亚的主力部队的机会,我想不出你对十字军有任何贡献,你不过是迫于圣座的压力才不得不履行誓言,顺便给自己创造一个能够镇压王国诸侯的机会。现在,十字军帝国和你没关系了,耶路撒冷也和你没关系了,真想为那些希腊人鸣不平,你大可将他们带回西西里,亨利一世陛下会在巴尔干和小亚细亚继续他的统治。” “他无法做到,没有足够的兵源,他控制不了巴尔干和小亚细亚的领土,即便他重新占据了西岸的优良港口,他也没有足够的人口可以开展贸易,哦,也有一种可能,你帮助他,持续不断地向东方输送能征善战的骑士,或许还有一些你不太好处理的人,这是一举两得的事。” “这和你也没有关系!”玛蒂尔达呵斥道,她受不了腓特烈再阴阳怪气地给她想完成的事业泼冷水,或者理所当然地对她和亨利一世的关系评头论足,“你不用关心我打算怎么统治东方的十字军国家,我也不关心你为什么对希腊人乃至撒拉森人如此同情,至于那些你喜欢的希腊教堂和清/真/寺,我也没有兴趣去了解清/真/寺和教堂的建造方式有什么不同,我只知道等我收回耶路撒冷以后,我一定会把他们的清/真/寺连同萨拉丁的尸体一起烧掉!” “也许圣墓大教堂会更早被毁掉。” “你———”玛蒂尔达猛然,而腓特烈站起身,神情相当认真,他一步步靠近她,“这是我真诚的提醒,陛下,如果您的统治策略是无休止的对等复仇,那最终您收获只会是野火一样蔓延无尽的敌人,耶路撒冷在撒拉森人手里,也许他们的城墙不能阻挡您,但他们可以在您之前将您所在意的圣物圣墓全部毁掉,您最终得到的只是一地的残砺和尸骨,或许这正是你的目的,你不在意攻下耶路撒冷会死掉多少人。”他深吸一口气,“当年和你父亲一起前往耶路撒冷的有两万人,最后回来的有几个人?如果你真的对君主的责任有所认知,烦请你睁开眼睛,去认识一下宗教战争的本质,一场本不该存在的战争平等屠杀着基督徒和撒拉森人,但最后成全的只是你父亲虚无缥缈的荣誉,这样的荣誉真的曾经庇护了你吗?” “他们都死了,有的人被撒拉森人杀了,有的人被德意志人杀了!”玛蒂尔达歇斯底里道,她感到阵阵眩晕,她想不通腓特烈到底是以什么立场和资格高高在上地指责她,她和她父亲曾经的困境难道没有他父亲的缘故吗,“你忘了我们的婚约是为什么订立的吗,因为你父亲劫持了我父亲,将我的婚约作为他获得自由的砝码,我们今天在婚姻中感受到的所有痛苦都是拜你父亲所赐!” “你有什么资格诋毁我的父亲,如果不是我父亲还是一个受人敬重的国王,我或许早已在童年时期无声无息地死去,亨利一世至少是我父亲曾经的盟友,他们怀有相同的志向,在他身上我多少能看到一些我父亲过去的影子,而你算什么,你只是我父亲仇人的儿子,你凭什么要求我去理解你,像你一样做个离经叛道的异端,你没有见过你父亲,你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所以你才会被异端的魔鬼蛊惑,可我跟你不一样,我被爱过,我爱的人的灵魂在天堂等我,我不想下地狱!” 有一瞬间,玛蒂尔达能感受到腓特烈的神情出现了一瞬的恍惚,他低下头,似乎有些失神道:“我没有见过我的父母,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爱我,你说得对,天堂里没有爱我的人。”但这只是一瞬间,幻影般的一瞬间,下一刻,他便神色如常,他重新走回了窗边,“前往巴尔干和小亚细亚是我的建议,我会履行这个承诺,至于耶路撒冷,那还是你自己去吧,相信你也不想和我一起去。” “你打算怎么履行你的承诺?”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腓特烈说,他推开了窗,握紧了栏杆,但在此之前,他还是回过头,“我本来想明天早上再离开这里,但你或许忍受不了和我再多相处一分一秒,所以还是现在就分道扬镳吧,不过,有一点我想劝告你,不要试图将亨利一世身上肖似你父亲的部分当做聊以慰藉的糖果,幻梦总会被戳破,他不会像你父亲一样爱你,我也不会让你们结婚的。” 他的手脚很修长,身手也很敏捷,因此立刻就消失在窗台外,玛蒂尔达 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躺上床,双手抚住自己的心脏,她的胸口仍然阵阵发抖,但心口的愤怒却奇异地平静下来。 第99章 仇恨“你不会以为我和希腊贵族们在一…… 第二天,当威廉马歇尔的妻子克莱尔的伊莎贝拉来敲玛蒂尔达的房门,却看到只有她一个人时,她的脸色不由出现了几分踟躇,玛蒂尔达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在想什么,敷衍地解释道:“他走了,不过是在天亮之后。” 窗台边还挂着腓特烈的斗篷,至少这个事实能证明他确实来过这个房间:“那现在呢,西西里国王去哪里了?”克莱尔的伊莎贝拉问,玛蒂尔达从床上起身,披上一件外袍,“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关心,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你先离开吧,记得把那件斗篷带走。” 她现在什么人也不想见,她不想被别有用心的目光打量,现在他们最关心的大概是她的婚姻和感情,但这些事情毫无意义。“那我可以和你聊几句吗?”她听到一个略显生疏的声音,她回过头,安娜皇后正站在克莱尔的伊莎贝拉身后,目光略带关切,“好的,陛下。”玛蒂尔达静了静,示意克莱尔的伊莎贝拉在离去时掩上门,“您原来会法语。” “我是为了回避一些不必要的交流,但和你交流是有必要的。”安娜皇后微笑着说,她的轮廓五官同腓力二世有些相似,但远比他精致柔和,抛开家族的恩怨不论,与她的交流确实令人感觉如沐春风,“很愤怒吧,在极度的愤怒的时候,人往往是不能保持理智的,作为普通人,情绪的短暂失控或可理解,但君主和普通人不同。” “我不觉得西西里国王十分克制冷静。”玛蒂尔达脸色一冷,而安娜皇后点了点头,肯定道,“对,你杀了他的朋友,拿弩/箭对准他,而他被愤怒冲昏头脑,在你面前攻击理查国王,那时候你们都失去了理智,所以你们都把事情变得更糟了。”她叹了口气,坐了下来,用真诚的口气道,“我曾经以我父亲和你祖母的旧事试图阻止你独自前往小亚细亚,但请相信,我对他们并无意见,甚至心存欣赏,他们过往的恩怨早已离我远去,希腊人的故事才与我息息相关,你想听我讲我曾经经历的事吗?” “好。”玛蒂尔达点了点头,她知道安娜皇后应该是有其他用意,她愿意配合她,当她不言不语安静坐着的时候,她看起来确实只是一个乖巧的小女孩,她的年纪确实也不大,“在我九岁的时候,我来到了君士坦丁堡,那时候这里的皇帝还是曼努埃尔一世,我本应该嫁给他的儿子阿莱克修斯,他比我大一岁,但他的父亲已经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 “他出生很晚。”玛蒂尔达说,她几乎是下意识想到了她曾经的处境,她父亲在四十二岁时去世,其实不算早,但她那是还是个六岁的女孩,如果她早十年出生或许情况会完全不同,“是的,强大的父亲已经年老,而年幼的儿子还太过弱小,所以在曼努埃尔一世临终前,他将权力交予了阿莱克修斯的母亲,安条克的玛丽,她是你祖母的堂妹。” “她是个美丽的女人,曼努埃尔一世陛下很宠爱她,她也是一个慈爱的母亲,对我和阿莱克修斯都非常好,她还十分虔诚,一直力图为拉丁人争取权利,如果她生活在西欧,她或许会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贵妇人,但她偏偏在东方。”安娜皇后叹息一声,“希腊人不喜欢她,而她漠视这一切,她以皇后的尊位打压异己,将她的继女远嫁,乃至引入匈牙利国王的势力,我那时候还小,我什么都不懂,如果十二岁的我能明白我现在明白的道理,那时候我一定会劝告她对希腊人保持善意和尊重,她毕竟是希腊人的皇后,她不可能完全脱离希腊人统治,所以最后的结局是她死了,阿莱克修斯也死了,我还活着,可我被迫嫁给了一个大我几十岁的篡位者,如果不是他很快也在暴/乱中死去,或许我已经死在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中。” “可希腊人就没有错吗?”玛蒂尔达问,她仍然感到忿忿,“是希腊皇帝请求十字军的援助,也是希腊人发起叛乱企图推翻我们的皇帝,如果背叛者不付出代价,其他野心家就会蠢蠢欲动。” “那十字军为什么会在希腊统治呢?”安娜皇后反问。 玛蒂尔达无言,她意识到她的思维确实存在一个悖论,希腊人曾经请求十字军的帮助,也确实想要推翻十字军的皇帝,但他们从没有邀请十字军统治他们,如果亲近拉丁人的皇后能被推翻,那拉丁人的皇帝自然也可以,希腊人有这样的决心,那十字军也有决心承受吗? 看到她的神情,安娜皇后的目光欣慰些许,她握着玛蒂尔达的手,目光如母亲般温柔:“在鲍德温一世登基后,我便试图劝说他们不要将希腊当做可以供他们理所当然索取的金矿,而是要适应这里的规则,不要被仇恨和狂热冲昏头脑,鲍德温一世没有听我的,亨利一世听取了一些,西西里国王赞同我的意见,他甚至想要做到更多,可没有人能帮助他,甚至也没有人能理解他。” “我们都不想看到一场以推翻皇帝为目的的暴/乱,但既然暴/乱已经发生,但我们至少不能让事情变得更糟。”她深深屏息,“如果是惩戒首恶,你已经惩戒了,也没有人认为我们应该对直接策划了暴/乱的希腊人也抱以宽容,但一味地高压只会酝酿一场新的反抗,放下对希腊人的成见,想象一下他们是爱尔兰人或者盎撒人一样归你统治但存在差异的子民,你会因为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试图反叛,就驱逐他们所有人吗?安条克的玛丽打压她本该继承皇位的继女,将她远嫁,但那位公主最终完成了对她的复仇,如果她们能和平相处,或许科穆宁王朝的命运会截然不同。” 那是暴君的行为,在诺曼底,她也没有驱逐那些腓力二世送来的法兰克人,挑衅生事的是少数人,但安分顺从的是大多数人。“我会宽恕他们,如果乌戈利诺主教和亨利一世陛下不愿意,我就去劝说他们。”玛蒂尔达低声说,她忽然注意到安娜皇后提到的另一件事,“你说安条克的玛丽有一个本该继承皇位的继女,她后来回来了吗?” “是的。” “那她的结局呢,我没有听说希腊出现了一位女皇。” “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安娜皇后叹息一声,目光中多多少少浮现出一层遗憾,“她是个勇敢的、为自己的权利和皇冠奋斗的女人,但她最后的下场并不好,珍惜你的幸运,陛下,你能夺回失去的王冠,但大多数女继承人并不能。” , 当玛蒂尔达出现在条顿骑士团的驻地外时,赫尔曼下意识地精神绷紧,虽然他能够欣赏这位女王(某种意义上也是他的女主人)的精致美貌,但他更忌惮她的固执和当众杀人的悍勇:“有什么事吗,陛下?” “你的国王呢?” “他不在这里。” “他在哪里,我可以等他。” “他不在君士坦丁堡,天亮之前,他就带着两千名骑士离开了。” “他去哪里了?” “北方。” “北方?”玛蒂尔达讶异,她忽然想起来,菲利普也在君士坦丁堡的北方。 与此同时,看到腓特烈时,菲利普的眉毛几乎要拧在一起:“你来干什么?”他问,“是西海岸的战争不顺利吗?” “得益于你妹妹的杰出才能,非常顺利,不过现在情况变了,一场战争不够,我们需要另外一场。”腓特烈下了马,来到菲利普面前,“你不想让你妹妹和亨利一世结婚,对吗?巧了,我现在也不想。” “所以你来到保加利亚?” “对,因为保加利亚有个人可以解决十字军帝国面临的最大困境,皇位的合法性。”腓特烈眺望着多瑙河的方向,“你听说过曼努埃尔一世吗?” “听说过。” “那他的孩子呢?” “我记得他有一个儿子,那个儿子很年轻就被篡位者杀害,他就是安娜皇后的第一任丈夫。”菲利普说,“可这和保加利亚有什么关系?” “那个儿子是他第二任妻子所生,但他第一任妻子还有一个女儿,玛利亚科穆宁公主,她曾与匈牙利的贝拉三世订婚,曼努埃尔一世本想让他们成为他的继承人,但由于他的第二任妻子生下了一个儿子,他放弃了他们,撕毁女儿和贝拉三世的婚约,转而将她嫁给了库曼人,她有一个女儿,库曼的安娜,她现在是保加利亚王后,准 确地说,寡后,她的丈夫已经被他的外甥推翻,据说鲍德温一世就是因为试图勾引她死于非命。”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希腊人告诉我的,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当然要尽可能地了解我的可能的盟友和敌人。”腓特烈侧头看他一眼,“你不会以为我和希腊贵族们在一起只是打猎和交流学术吧?” 第100章 大特尔诺沃“你的运气很好,阁下,你…… 从阿莱克修斯一世求援西欧、乌尔班二世发动十字军开始,科穆宁王朝的命运便注定与西欧的十字军国家紧密纠缠,与祖父阿莱克修斯一世和父亲约翰二世不同,曼努埃尔一世表现出鲜明的崇拜骑士文化、亲近西欧国家的色彩,这一点也为科穆宁王朝最后的覆灭埋下了伏笔。 他第一次结婚是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康拉德三世的妻妹贝尔塔,二人育有二女,其中次女夭折,长女玛利亚公主一直被作为他的继承人培养,他曾经想要将玛利亚公主许配给西西里国王威廉二世,后又撕毁婚约,而后又将时为王位继承人的匈牙利王子贝拉接入君士坦丁堡培养,想要让他和玛利亚公主结婚以继承帝国,但玛利亚公主曾经可能继承皇位的一切可能都随着曼努埃尔一世的第二任妻子,安条克的玛丽生下一子阿莱克修斯告终。 安条克的玛丽与玛利亚公主的关系极为恶劣,在她的劝说下,曼努埃尔一世将她的妹妹嫁给了匈牙利的贝拉,后者自此转变为安条克的玛丽的盟友与外援,阿莱克修斯皇子出生后,她又成功劝说曼努埃尔一世将长女嫁给库曼可汗,以此换来库曼的皈依。在东罗马的历史上,这样的事例并非没有先例,马其顿王朝的巴西尔二世便曾经将自己挚爱的妹妹安娜公主嫁给皈依东正教的弗拉基米尔一世,但这同样意味着玛利亚公主将再无继承皇位的可能。 心怀不甘的玛利亚公主立志复仇,她联合了同样野心勃勃的堂叔安德罗尼卡,在曼努埃尔一世去世、安条克的玛丽因倒行逆施引发众怒时重回君士坦丁堡,杀害了幼主阿莱克修斯二世,但安德罗尼卡并未履约帮助玛利亚公主登基,反而设计将玛利亚公主及其诸子诛杀,自行登基为安德罗尼卡一世并强娶了阿莱克修斯二世的妻子,即安娜皇后,玛利亚公主的孩子中唯有一女库曼的安娜幸免于难,她后来嫁给了保加利亚的卡洛扬一世。 由于安德洛尼卡一世登基造成的混乱,巴尔干北部已经臣服数百年的保加利亚人趁乱发动起义,在骁勇善战的阿森三兄弟的带领下再度建立了保加利亚王国,卡洛扬一世正是三兄弟中最年幼的一位,在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摧毁东罗马帝国后,卡洛扬一世立刻以帝国的继承人自居,南下讨伐十字军,鲍德温一世正是在被他俘虏后死于监牢之中,但第二年,卡洛扬一世也突然死亡,继位者是他的外甥博里尔一世。 和舅舅们的能征善战、英明睿智不同,博里尔一世相当无能昏庸,连带着保加利亚的军队战力也不复昔日骁勇,这一点,已经和保加利亚有过接触的菲利普多少有所察觉,他锁紧了眉头:“所以你打算进攻保加利亚吗?我不觉得你对十字军帝国的稳固这么热心。” “我一直在努力为十字军帝国的稳定奋斗,只是现在我打算亲自参加战争了而已。”腓特烈负手道,“发现你们出现在边境后,保加利亚人是什么态度。” “起初人心惶惶,然后放松警惕,现在已做无视。” “对,你们只有一千人,足够防御,但无进攻之力,加上伯罗奔尼撒的消息,现在保加利亚人大概只觉高枕无忧,他们不会马上组织起能应对攻势的防御,这个时机转瞬即逝,毕竟我可没有动力再兴师动众跑来保加利亚了。” “那你为什么会来保加利亚,玛蒂尔达呢,她知道这件事吗?” “她很快就知道了,你不需要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来到保加利亚,你只需要知道我现在是真心实意地寻求你的理解和合作,我们共同击溃保加利亚,不论如何,这对十字军帝国都是一件好事,对吗?”腓特烈说,“他们迟早要解决保加利亚的威胁,进攻保加利亚后,我会想办法摆平尼西亚人,确保十字军帝国的稳固,从而完成对圣座的承诺,然后,我会回到西西里,向圣座提出离婚申请。”他偏过头,“这不也是你的心愿吗?除了我们两个以外,最想要我们离婚的大概就是你,还有亨利一世了。” , 大特尔诺沃是保加利亚的都城,其地势险要、城防坚固,在巴尔干仅在君士坦丁堡之下,起初的势如破竹后,他们很快需要面对这个真正的难题,毕竟前期的胜利是建立在保加利亚人猝不及防、防备未振的前提下的,如果攻城不利,保加利亚人会重振旗鼓,届时他们只能前功尽弃。 对他的计划,菲利普起初有些犹豫,但没过多久就改变了态度选择支持他,并和他认真探讨该如何对抗保加利亚人。“用弩。”腓特烈说,他仰望着大特尔诺沃城防的塔楼,“大特尔诺沃建在高处,只有弩弓能对城内造成有效杀伤,你们有多少名弩手?英格兰的弩手在欧洲数一数二。” “三百,但我们的弩箭只能射击两轮。” “足够了。”腓特烈说,“弩手朝王宫和教堂的方向进攻,造成混乱和恐慌,重甲骑兵围成阵型,营造我们要大举进攻的假象,接着,我们就可以等待和平谈判了。” 他们很难真正攻破大特尔诺沃,但他们可以制造出恐慌的氛围,从而迫使敌人自行溃退,只是“然后呢,等保加利亚人愿意议和时,你打算怎么做?”菲利普锁起眉头。 “我会要求库曼的安娜前来议和。” “然后呢?”菲利普的眉毛锁得更紧。 “然后我会劝说她和亨利一世结婚。”腓特烈平静地说,他好像丝毫意识不到这个行为在某种意义上十分荒诞,“在保加利亚,她只是一个失去丈夫的寡妇,同时敌军迫近、朝不保夕,但前往君士坦丁堡,她将成为皇帝的妻子乃至他的共治者,这是她母亲毕生梦想之事,而亨利一世也将洗清继承权上的瑕疵,这是共赢,相信我,我可以劝说她同意,只要我能够见到她。” “你确实很有创意。”菲利普无言,但理智上,他知道这个计划确实可行,就是不知道亨利一世在得知这个安排后是何反应,“我只配合你这一次,射击弩/箭,如果战事不顺,我会立刻撤退,玛蒂尔达赋予我的责任中不包括为你付出生命。” “我觉得我们的运气不会这么差,如果战事不顺,我会跑的比你还快。”腓特烈说,“我也不打算为了亨利一世拼命。” , 如腓特烈所言,他们的运气不差,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好,第一轮弩箭发射后,大特尔诺沃的城市秩序便彻底失控,军队争相溃逃,甚至不惜打开防卫坚固的塔楼,见此情形,腓特烈立刻下令进攻王城,事实上,不需他下令,条顿骑士团和英格兰军队都迫不及待想要分享战利品了。 他们分成两路进攻,菲利普率军攻击王宫,腓特烈则在城市外围抢占要塞。这是一场歼灭战,菲利普心想,在他所指挥的大大小小的战役里,这算较为轻松的一 场。“在彻底占领王宫和教堂之前不许停下来劫掠。”他命令道,倒不是他有多心善仁慈,是劫掠会浪费不必要的时间,而他的士兵们也相信他会在战后公平分配战利品,因此这个命令还算容易颁行,“当心,大人。”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本能一般,他提剑一挡,与另一柄剑正正相撞。 剑是好剑,但握剑的人并没有什么力气,他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挑飞了那柄剑,并立刻制服这个企图偷袭他的人。“你很大胆。”他称赞道,那个人穿着一副华丽的盔甲,但显然并不合身,他顺手就挑开他的头盔并将其丢掷一旁。 “还给我!”他的俘虏恨声道,他开始用力挣扎,尽管无济于事,却足以让他觉得麻烦,见他毫无反应,他的俘虏用拉丁语道,“那是我父亲头盔,我父亲的剑,你还给我,还给我!” 他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这个声音不是男人的声音,也不是男孩的声音。他低下头,这时候他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他”一头黑发,轮廓秀美,五官精致,这是一个女孩。 一个和玛蒂尔达差不多大的女孩,甚至于她们的神态也有些相像,很长一段时间,他也会在玛蒂尔达身上看到这种愤慨却无力的倔强。“我会还给你。”他对她说,“前提是你遵守一个俘虏的道德,你的剑和盔甲是我的战利品,如果你继续反抗,你的性命也是。” 那个女孩咬咬牙,果然没有再反抗,而他扣住她的手,命令他的侍从将她被挑落的头盔的和剑捡回来。天明时分,战斗终于结束,腓特烈来到王宫时,菲利普正在清点战利品,见到他来了,他指向一处地方:“那是你的战利品,你自己拿去分配给你的士兵。” “还有一部分呢?” “你知道那是谁的。” 这个答案确实很明显,抛开那除了波斯人没人能够接受的情感,这位私生子确实是一个好哥哥。“俘虏告诉我,博里尔一世和库曼的安娜已经逃走了。” “你打算去追?” “没有必要,只要大特尔诺沃还在我们的控制中,那他们迟早会和我们联系的这是什么?” 菲利普抬起头,他看到腓特烈正看向他从那个女孩身上缴获的头盔和盔甲,他看得很仔细,他下意识怀疑他是看中了这副盔甲:“这是我的战利品,陛下。” “我知道。”腓特烈说,他的目光仍然在那副盔甲上,“你从哪里得到的?” “一个女孩身上。” “女孩?”腓特烈讶异,他旋即问,“她多大?” “十八九岁,和玛蒂尔达差不多大。” “她在哪里?” “在监狱里,她是我的俘虏。”他对这个女孩的兴趣已经引起了他的警惕,“在你和玛蒂尔达没有离婚前,你最好不要公开地背叛婚姻。” “你误会了,我可没有对你的俘虏感兴趣,我是对她的身份感兴趣。”腓特烈说,“你的运气很好,阁下,你缴获了此战最珍贵的战利品,多瑙河南岸的所有土地都不及那个女孩重要。”他指着盔甲上的图样道,“这是卡洛扬一世的纹章。” “她说那是她父亲的盔甲”菲利普似乎明白了什么。 “对,她是卡洛扬一世和库曼的安娜的女儿,她的名字应该是玛利亚。”腓特烈点了点头,他似乎也在感叹这突如其来的幸运,“现在,我们的筹码更多了,只需要找到库曼的安娜的行踪,我们就可以说服她———哪个母亲会不在乎自己的女儿呢?”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0-110 第101章 王后“你们想错了,她不会在意我的死…… 她在监狱里。保加利亚的玛利亚盯着灰色的墙壁,用手磨砺着砖缝,她情不自禁在砖缝里写下父亲的名字。 很长一段时间,她是父亲的掌上明珠,乃至于是他的王位继承人,他甚至曾告诉她他会带她攻下君士坦丁堡,比大特尔诺沃还要壮丽的众城之女皇,那顶皇冠本该属于她外祖母,总有一天那顶皇冠会属于她。 但一切都随着他的死亡画上句号,她失去了父亲,她只有母亲,呵,母亲,她一点也不想回忆母亲,不想回忆她是多么地冷酷、骄纵和愚蠢,她只想回忆父亲,可他已经死了,只有他的宝剑和盔甲是她仅能回忆父亲的东西。 那个拉丁骑士说过他会把父亲的盔甲还给她,他打算什么时候履行这个承诺“你好,公主。”当玛利亚再次听到旁人的声音时,她立刻警惕地抱起自己的手臂,烛光亮起,昏暗的监牢终于被照亮,她又看到了那个拉丁骑士:“很抱歉,我们之前不知道你的身份。”他对她说,朝她伸出手,“现在,到符合你待遇的地方去吧。” “大特尔诺沃已经被你们占领,每一个角落都与监狱无异。”玛利亚冷冷地说,她靠在角落里,眼里满是警惕,“拉丁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打什么主意,我没你们想象得那么重要。” “这和你的价值无关,即便你不是公主,我也会在秩序稳定后释放你。”菲利普说,“你不想拿回你父亲的盔甲吗?” 当他提起那副盔甲后,玛利亚的神情终于松动几分,她接过菲利普的手,站起来,重见天日的一瞬间,她下意识伸手想要挡住阳光,那个拉丁骑士似乎注意到她的动作,他往她的方向移了几步,这使得她受到的刺激光线减弱了许多。 他带她来到了王宫的议事厅,她曾经很熟悉的地方,但现在国王的座位被另一个年轻人占据,样貌上,他和这位俘虏她的拉丁骑士可谓各占胜场:“我是西西里国王。”那个人说,“请原谅我们的失礼,公主。” “没有在发现我的瞬间立刻强/奸我,你们已经算相当文明了。”玛利亚生冷地说,而腓特烈丝毫没有在意她的讽刺,他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看来我约束士兵的命令尚算有效,而我的兄弟出于骑士风度保护了一位无辜少女,否则我们只会无从弥补,继而追悔莫及。” “他是你的兄弟?”他们的样貌看不出一点相似。 “暂时是。”在他和玛蒂尔达离婚前他和菲利普确实算是兄弟,“那您呢,您有兄弟吗?” “没有,他们要么逃走了,要么死了。”玛利亚漠然道,“好了,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觉得我是王室成员,是国王的女儿,因此我也是一位价值重大的人质,你们想错了,没人在意我,在意我的人都死了,你们别想从我身上获取什么。” “为何这样说,您的母亲还活着,给她写封信,告诉她您现在尚在人世,我们愿意释放您,只要她愿意和我们谈判,这会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 “母亲?”玛利亚一怔,而后她嘴角立刻浮现出一丝古怪的、乖僻的笑容,注视着他们,一字一句道,“你们想错了,她不会在意我的死活,不是每个母亲都会爱自己的孩子。” 她确信她的话在这两位拉丁贵族心里都激起了涟漪,尤其是俘虏她那位,他下意识低垂下眼帘,过了一会儿,西西里国王先回过神,他半是感慨地道:“哦,又是复杂的家庭关系,不过,只要大特尔诺沃还在我们手中,您的母亲会同意和我们谈判的。” 谈判,那个女人真的懂一个王后和公主应该怎么谈判吗?“你们为什么这么想要见我的母亲?” “因为我们打算给您找一个新的父亲。”腓特烈说,“我们是十字军,我们在君士坦丁堡建立了一个帝国,随着尼西亚的臣服、西部港口的收复和保加利亚战役的胜利,我们的皇帝统治已无障碍,现在只缺一个合适的法理,您的外祖母是科穆宁的紫衣公主,而您的母亲恰是单身,他们在身份上很匹配呢。” “那你们又想错了。”玛利亚说,她又露出一个笑容,这个笑容比先前那一个更加挑衅,“我父亲死后,我亲爱的母亲已经和我的表兄结婚,成为他的新任妻子,你们不会打算直接抢走一个有妇之夫去做你们的皇后吧?” , “希腊人给你的情报里不包括这件事吧?” 在安顿好玛利亚公主后,菲利普忽然道,他多少带了些戳人痛处的意思,腓特烈的背影一滞,过了会儿,他回过头,脸上又挂上了那副他熟悉的表情:“对啊,就像我在答应和你妹妹结婚前也不知道你和你妹妹们的关系一样。” 菲利普一言不发地抽走了腓特烈打算坐的那 把椅子,腓特烈毫不在意,将另一把椅子拖到了刚刚的位置:“虽然出了一些意外,但我们的收获也不少,我们还是要和库曼的安娜谈判,但目的需要换一换。”他冷不丁道,“你相信父母会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孩子吗?” “我相信。”菲利普静了静,而后道,他想起了他的母亲,他不了解她,但他确信她不爱他,这是应该的,某种意义上,她的冷漠对他而言是一种轻松的解脱,他渴望爱,但他害怕她爱他,“有些孩子存在的意义就是让父母痛苦,这样的孩子不如从未出生。” “但孩子出生后,父母自然应该承担责任,我可不会漠视和虐待我的孩子,当然,我的孩子绝不会是和你妹妹生下的。”他坐正了身体,“不论父母对孩子是什么态度,有一天毋庸置疑,那就是他们对子女有着绝对的监护权和掌控权,这一点并不会因为他们关系的好坏改变,某种意义上,如果和子女关系恶劣,父母可以更加理所当然地安排子女的人生,他们毫无心理负担。” “你打算借库曼的安娜的名义安排她的女儿?” “不止是她的女儿。”腓特烈说,“还有她的领土,她毕竟是保加利亚王后,她没办法嫁给亨利一世,但我们可以从她身上得到其他东西。” , 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那就是在控制了大特尔诺沃后,流亡在外的博里尔一世是一定会寻求谈判的,得知十字军要求库曼的安娜前来谈判时,他起初不甚情愿,一番恐吓后才勉强同意,但在来信里,他一再要求他们对他妻子(兼前舅母)保持尊重和克制,“不要因为她的美丽生出冒犯之心”。 库曼的安娜是个大美人,来到保加利亚后他们就听说了这件事,但他们要求库曼的安娜前来谈判和她是否美貌真的毫无关系,不过平心而论,在见到库曼的安娜后,他们都要承认这位库曼公主与保加利亚王后确实美貌绝伦,虽然年过四十,但容光丝毫不逊色于她年轻的女儿,甚至还更胜一筹:“你们就是十字军吗?”她问,神情带着一丝不符合她年纪的天真烂漫,她反复打量着腓特烈和菲利普,“你们比我想象得要漂亮很多,拉丁人的统帅都像你们一样美丽吗?” “是的。”菲利普多少有点不能受用,但腓特烈相当坦然,“如果您见到我们的皇帝陛下,您会更加惊叹的。” “真的吗?”库曼的安娜惊叫道,她是发自内心地感受到喜悦,她开始摩挲自己的手腕,目光中浮现出一种雀跃的期待,“是的,亨利一世陛下身材高大,一头金发,十分英俊,同时具有君主的庄严风度,他勇敢而不残暴,宽容又不懦弱,是一位当之无愧的伟大君主。”腓特烈信口开河道,“如果您见到他,您一定会对他心生仰慕,我本以为您现在尚是单身,又芳名远播,因此想要劝说您与亨利一世陛下结合,从而为两国带来和平和繁荣,但我没想到您现在已经再婚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库曼的安娜道,她毫不避讳地表明自己的遗憾,但她总算想起来她此行的任务了,“如果我不能和亨利一世陛下结婚,那这场战争应该怎么结束呢,我向你们保证,博里尔不会主动发起战争的” “我们当然相信博里尔陛下爱好和平,但如果没有姻亲关系,我们并不能给这场战争一个合适的结局。”腓特烈话锋一转,“您有一个女儿,对吗,您和卡洛扬一世的女儿。” “玛利亚?”库曼的安娜一怔,她脸上显而易见地浮现出厌烦和不耐,“哦,我记得她一个人跑出去了,她还活着吗?” “她在王宫,请放心,我们一直善待她。” “原来她没有死啊。”库曼的安娜道,现在,他们是真的相信她们的母女关系相当恶劣了,“你们打算让她代替我和亨利一世陛下结婚吗?恕我直言,我的女儿暴戾,顽劣,也许她不适合做亨利一世陛下的皇后” “可她是您的女儿,这个身份就足够了。”腓特烈仍然微笑道,菲利普都要惊叹他在库曼的安娜面前是怎样保持礼貌和涵养,他甚至还能把这场谈话维持在“谈判”的区间中,“如果您对您的女儿有诸多不满,借此机会将她打发到南方不是更好吗?一想到您要因为女儿的顽劣愁眉不展,我真是万分心碎,这样的神色不应该出现在您的脸庞上。” “也对。”库曼的安娜道,“那,那就这样,把玛利亚嫁给你们的皇帝,你们就愿意退兵了?” “对,我们会退兵,会将大特尔诺沃还给你们,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一点嫁妆。” “什么嫁妆?” “多瑙河南岸。” “你们要半个保加利亚!”库曼的安娜惊叫道,她终于开始惊恐了,“这,这太多了,博里尔不会同意的” “如果他不同意,我们要的就不是半个保加利亚,而是一整个了。”菲利普忽然说,和腓特烈相比,他的语气就要不客气多了,“通过之前的攻城战,想必您已经领教到了十字军的强大,而这还只是从西欧过来的一少部分力量,还有数万人的军队盘踞在君士坦丁堡,随时准备挥师北进,我们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决心。” 这都是事实,眼见库曼的安娜已经惊恐到了极点,腓特烈再度开口,这一次,他相当温情脉脉道:“当然,如果你们能交出另一件贵重的东西,我可以说服亨利一世只索要斯塔拉山脉南部,对博里尔一世陛下来说,这个条件还算可以接受吧?” “是,是。”库曼的安娜松了口气,她很快又紧张地问,“那另一件贵重的东西是什么,我想不出有什么可以打动亨利一世陛下的” “鲍德温一世的尸骨。”腓特烈道,“当年卡洛扬一世将他的头骨送回了君士坦丁堡,那尸骨呢,他的尸骨安葬了吗?” 这确实是一件可以打动亨利一世的礼物,而恰好,她知道这份礼物在哪里。“安葬了,卡洛扬想要将他挫骨扬灰,但我秘密派人安葬了他,毕竟那样英俊的男子尸骨无存实在可惜,哦,您说亨利一世陛下很英俊,他比他哥哥还要英俊吗” “你出去一下。”腓特烈忽然对菲利普说,后者确实有些不适应,因此立刻飞快离去,菲利普离开后,腓特烈才对库曼的安娜道,“关于您和鲍德温一世,我曾经听过一些不好的传言,为了防止这样的谣言进一步损害您的名誉,或许只有我们两个人谈论这件事更好。” “您真体贴。”库曼的安娜赞叹道,虽然这两个拉丁人样貌都非常出众,但她觉得她还是更想和金发的这位交流,察觉到她的态度,腓特烈趁热打铁道,“那冒昧地问一句,鲍德温一世究竟因何而死,真的如传言一般,他为您的美貌倾倒,因此惹来杀身之祸吗?” “其实没那么复杂。”库曼的安娜道,她眉眼不自觉带上几分嫌恶之色,“他很英俊,我喜欢英俊的人,所以我关照了他几分,但这似乎引起了误会,他们都风传我们已有私情,卡洛扬很生气,我只能辩解称这是鲍德温一世的主动行为,可他还是对我有所怀疑” “所以,卡洛扬一世是怎么死的?”腓特烈忽然问,他抱着手,目光陡然危险和锐利,库曼的安娜情不自禁后仰了身体,她本能地觉察到危险和恐惧,这样的危险比先前菲利普威胁她时更甚,“不要撒谎,夫人,我总有办法打听到真相,说不定,已经有知道真相的人将全部事实都告诉我了。” 第102章 安排“命运早就给我们划定好了人生的…… 当你提出一个过于过分的要求同时伴以恐吓时,你所威胁的对象常常会因处于极度的恐惧失去理智,这个时候如果你表露出软化态度的迹象,那他往往会就势同意你随后提出来的那个不算特别过分的要求。 如此顺利地攻下大特尔诺沃是个意外之喜,但要将这个胜利最大化地高效利用仍然离不开谈判的技巧,毕竟他们这次军事行动事实上是腓特烈的自发行为,他们对保加利亚的恐吓未尝没有利用信息差的意思,不见好就收及时巩固战果,他们现有的成果也很难保住。 菲利普不是很想关心他离开后腓特烈和库曼的安娜又说了些什么,但很显然,腓特烈得到了他想要的:“通知一下 那位公主吧。“他对他说,他的目光多少有些怜悯和同情的意思,“她很尊重她的父亲,也许离开保加利亚是她父亲对她最后的祝福。” 在将玛利亚带出监狱后,她便被软禁在她的房间中,得知她将要嫁给亨利一世时,她要求见她母亲一面,这个要求被转达了,但库曼的安娜起初极不情愿,结束了谈判任务后她便一直闭门不出,最终在十字军的催促下她才不情不愿地来到了女儿的房间:“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她对她女儿说。 即便早已清楚母亲并不在意自己,但她漠然的态度仍令她感到刺痛:“这是您的意思吗?”玛利亚问,“他们一开始想要您和亨利一世结婚,但现在对象换成了我,我代替了你的位置。” “是他们主动提出的,如果我现在还是单身,这个皇后的位置还轮不到你呢。”库曼的安娜不耐烦道,“你想跟我说什么,想炫耀一下你马上就会成为拉丁人的皇后,你的新丈夫还十分英俊吗?你赢了,玛利亚,你将要前往君士坦丁堡,而我只能留在大特尔诺沃,那顶皇冠和那座城市本该属于我,但现在便宜了你去享受。” “你评价一个君主的标准就只剩下他是不是个英俊的男子吗?”玛利亚大吼道,她想不出她的母亲为什么这么天真和愚蠢,她运气很好,一直都有人愿意包容她,但她真的以为这样的幸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吗,“拉丁人是父亲的敌人,是保加利亚的敌人,在他们取代希腊人成为南方的主人后,我们就要与他们对抗,联姻和割地不过是他们蚕食我们的手段,你真的以为拉丁人的皇冠是荣耀,而联姻可以换取和平吗?我们要反抗,我们的王国是因为我父亲和他的两位兄长反抗希腊人才得以建立的,博里尔取代了父亲的王位,他也该承担父亲承担的责任,父亲曾经在战场上战胜了他们,我们也可以战胜他们” “那是他的敌人,不是我的!”库曼的安娜也生气了,她脸孔颤抖,这副样子平心而论是很美丽的,但落在玛利亚眼里,母亲的美丽和凉薄同样是尖刻的刀刃,刺痛着她的眼帘和心窝,“我的父亲是库曼人,母亲是希腊人,保加利亚一开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要为了保加利亚的未来战斗?还有你父亲,他对你来说是个好父亲,对我来说可不是个好丈夫,我的母亲和哥哥们已经为了那顶皇冠付出生命,而他还想要以我的名义争夺那虚无缥缈的法统,如果他成功了,享受这一切的也是他,然后是你,你如果在意你父亲的王国,现在就听话做出牺牲,不要触怒拉丁人,否则拉丁人说不定现在就会洗劫你父亲修建的王城!” 她的不耐和厌恶是如此明显,对她唯一的女儿,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耐性,她对她毫不在意,可她不同:“亨利一世是我父亲的敌人。”好一会儿,玛利亚才低声说,“我不想嫁给他,不想做他的妻子,对我即将面临的命运,您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吗?” 有那么一瞬间,玛利亚觉得库曼的安娜似乎微有触动,但这应当是她的错觉,因为再开口时,她的语调还是那么地厌烦和冷漠:“我再说一遍,这和我没有关系,如果我现在是个寡妇,我也许也会嫁给亨利一世,但那只会因为他是个尊贵、英俊、富有的皇帝,而不是因为保加利亚需要我牺牲。”她打了个哈欠,决定就此结束这段对话,“好了,不要再试图让你的母亲对你和你父亲产生多余的情感,他死了,你也要结婚了,如无意外的话,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她推门而出,在门口见到了菲利普,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便提起裙摆快步离开。半开的门扉边,玛利亚的半幅身影静立在窗边,从余光中看到那一点金红色头发后,她忽然道:“不是每个母亲都会爱自己的孩子,你听到了。” “我一直知道。”菲利普说,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仍然选择安慰道,“命运早就给我们划定好了人生的方向,身世的不幸是命运的一种,无法改变它,我们就只能接受它。” “所以我的命运是什么呢?”玛利亚扯动嘴角笑了笑,她回过头,面容冷若冰霜,在春天的阳光中仍似泛着丝丝冷气,“如你们安排的一般,我要嫁给亨利一世,作为他得到斯塔拉山脉以南土地和科穆宁皇冠的凭证,这就是我的命运吗?” “这并不能说是一个很差的命运,亨利一世不是坏人,他甚至能算一个很好的人。” “可他是我父亲的敌人,如果你有姐妹,或者在意的女孩,你会将她嫁给她父亲的敌人吗?” “如果这能给她换来现实的利益的话,她会这么做的。”菲利普皱起眉头,他又想起了玛蒂尔达,玛蒂尔达曾经是真的考虑过嫁给腓力二世,甚至于直到今天这个可能也不能说完全被排除了,某种意义上,玛蒂尔达曾经的处境和他眼前这个女孩其实是相似的,玛蒂尔达做出了她的选择,那这个女孩呢,他发现潜意识里,他希望她也能勇敢一些,或者至少自洽一些,“我是你的敌人,是俘虏你的人,我安排了你的命运,对您和您母亲的关系,我无从更易,我只能以我的认知劝说您。”他深吸一口气,“不能从母亲身上得到爱,就不必执着于此,至少你被爱过,你未来也可以去爱其他人。” “爱吗?”玛利亚轻声道,她的脸上浮现出一层迷惘的神色,但很快,她便似下定某种决心般重新坚定,她仰头看向菲利普,那目光异常地锋利和执拗,仿佛某种警示般的预言,“我的父亲爱我,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我是我父亲的女儿,不论我嫁给谁,走向怎样的命运,这个事实绝不会改变。” , 关于库曼的安娜和玛利亚的对话,菲利普没有多说,腓特烈也没有多问,但表面上,玛利亚确实一改此前的抗拒态度,在前往君士坦丁堡的路上都十分安静顺从,她接受她的命运了。 也就是回到君士坦丁堡的路上,菲利普终于知道了此前君士坦丁堡的风波,回想之前腓特烈的话,他觉得他多少有些被他拿来当枪使:“你是为了报复吗,你不想亨利一世得偿所愿。” “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不想让你妹妹成为十字军帝国的皇后,这顶皇冠对她来说是烧红的铁舞鞋,而她踏过的土地都会燃烧起不熄的烈火。”腓特烈说,他仰望着君士坦丁堡的城廓,语气多少带了些发自内心的尖刻和讽刺,“她和你们的父亲一样,都是天主最忠诚、最虔诚的战士,耶路撒冷的城墙没有为你们父亲敞开,但愿能为她敞开吧。” 得知腓特烈和菲利普从保加利亚回来后,君士坦丁堡内的重要贵族们还是出城迎接,毕竟不论腓特烈之前的言行多么引人争议,他毕竟还是十字军的高级统帅,在他彻底退出十字军前,他们还是需要给他一点面子,更别说菲利普也和他同行,某种意义上,这或许也是英格兰女王和西西里国王感情尚未完全破裂的佐证。 而对乌戈利诺来说,腓特烈的去而折返对他来说也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打算借这个机会一鼓作气将腓特烈异端同情者和十字军叛徒的身份彻底坐实:“你去了哪里,国王,保加利亚吗?”当腓特烈来到君士坦丁堡城下后,他立刻对他发出指控,“你去保加利亚干什么,和那里的异端勾结吗,在你身披十字军战袍肆意妄为的时候,你有没有征求圣座的许可,他绝不会同意你这样做!” “我征得了圣座的同意,在我前往保加利亚之前,我就已经写信向圣座陈情,而我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我带来了胜利。”腓特烈看都没看乌戈利诺主教一眼,他走向亨利一世,朝他展开一份文书,“我和我的兄弟征服了保加利 亚,占领了他们的王城,保加利亚的博里尔一世慑于十字军的兵威,决意归还您兄长的尸骨,并将他的表妹,卡洛扬一世之女玛利亚公主许配于您,斯塔拉山脉以南的土地都是她的嫁妆。” “她的外祖母乃曼努埃尔一世之女,生于紫室的玛利亚科穆宁公主,她的后代意味着最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权,特拉布宗的簒夺者后代与伊庇鲁斯的旁支血脉都不能与您竞争。”他微微躬身,“恭喜您,陛下,您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希腊皇帝了。” 全场哗然。 这是胜利,是馈赠,对亨利一世而言,他没有任何拒绝这个婚姻对象的理由,可即便他的妹妹、妹夫和其他随同他而来的十字军贵族都期待地看着他,他都还是僵立在原地没有点头。稍缓,却是玛蒂尔达一下一下地拍了拍手,用动作表露出了她的赞同之意:“很好的安排。”她平静地说,她看向腓特烈,“所以,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呢?” 第103章 平静不论他们的婚姻还会持续多久、未…… 在安德罗尼卡一世被推翻后,安格洛斯王朝取而代之,如今的尼西亚帝国正是依靠与安格洛斯王朝的姻亲关系宣称统治(提奥多尔一世是安格洛斯王朝的阿莱克修斯三世的女婿),施瓦本的菲利普的妻子伊琳娜也是出身这一家族。除尼西亚帝国以外,安德罗尼卡一世的两个孙子在姨母格鲁吉亚的塔玛拉女王扶持下在特拉布宗建立统治,身兼科穆宁、杜卡斯、安格洛斯血统的米海尔科穆宁杜卡斯也在伊庇鲁斯割据,这三方是原东罗马帝国领土上主要宣称的三个继承者,只是在军力上,他们目前都不足以与亨利一世所统率的十字军帝国抗争,尤其是来自西欧的援助到位之后。 但不论是阿莱克修斯三世的女婿、安德罗尼卡一世的孙子还是米海尔科穆宁杜卡斯这个血脉稀薄的旁支,他们在正统性上都不足以与曼努埃尔一世仅有的合法后裔相提并论,库曼的安娜也好,保加利亚的玛利亚也好,母女二人身上的科穆宁血统一旦被强调,其他三个希腊政权相对于十字军帝国的血缘优势便荡然无存,而军事实力上,他们更无法与十字军帝国抗争,不论是否情愿,他们都会意识到主动臣服十字军帝国、将之视为科穆宁王朝的继承者才是最识趣的选择,或者不论他们是否如此选择,他们都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何况玛利亚还带来了三分之一的保加利亚领土作为嫁妆,哪怕是看在领土的份上,他都应该接受和善待这位妻子,而从长远角度看,一位科穆宁血统的保加利亚妻子也意味着亨利一世不能够完全脱离希腊人进行统治,他需要主动与本土势力磨合从而适应“继承者”的身份,像之前那样与希腊人完全决裂的策略自然不能延续,接过这份厚礼的同时,他也需要认同安娜皇后和腓特烈坚持的路线,这个时候,如果腓特烈再提出赦免没有参加暴/动的希腊人,他反对的空间也小了很多。 除此之外,腓特烈还带回了他的兄长,鲍德温一世的尸骨,仅凭这一点,他都需要对腓特烈感恩戴德,纯粹从情感角度,他也很难不无动于衷。“是的,我们应该尽快举行婚礼。”亨利一世深吸一口气,他接过了腓特烈手中的那份文书,“我很高兴,我的哥哥能够回到他皇冠所在之处,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出席这场盛大的仪式,包括法兰克人,包括德意志人,包括希腊人。” “是的,你们应该和平共处,如果你想要在希腊长久统治,这是你唯一能够选择的道路。”腓特烈柔声道,他与亨利一世互致和平之吻,擦面而过的瞬间,他看到玛蒂尔达侧过头,似乎在看某个人的方向,他不知道她在看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 “您的头发长了。” 在赫尔曼再次见到腓特烈时,他首当其冲关心的是他的头发,腓特烈下意识抓了一把,而后似觉察了什么一般轻笑一声:“确实。” 他一向十分注意对自己仪表的打理,但在转进保加利亚这一段时间中,有些他习以为常的事情他忽视了,现在情绪放松下来,他才可以重新拾起。他的房间中有一面镜子,工艺异常精美,他一边梳理着已经及至肩头的金发,一边问:“这两个月的秩序维持得还好吧?我让希腊人进入我们的营地避难,大规模的冲突可以避免,但小的摩擦仍可能存在。” “还好,安娜皇后帮助我们安抚了他们,除此之外,有人制止了乌戈利诺主教,他曾经想要以圣座的名义强行进入营地。” “谁?” “您的妻子。” 他显而易见地看到腓特烈动作一顿,他回过头,好几根发丝被他的动作扯落,簌簌落在地上:“怎么可能?”他的手无意识又往下拽了拽,“她怎么可能帮助他们?” “或许您对您的妻子存在误解。”赫尔曼犹豫片刻,虽然可能有多此一举的嫌疑,但他还是认为这件事他不应该瞒着腓特烈,“在您前往保加利亚后,她曾经来找过您,得知您已经离开后,她没有反对您的计划,她甚至还给她哥哥写信让他配合您。” 在他来到保加利亚时,菲利普起初无甚兴趣,后来又转换主意,他说玛蒂尔达的命令不包括让他为他付出生命,这一切的前提是她曾经对他下过令。“她在哪里?”他扔下梳子。 “我怎么知道?”赫尔曼说,他看着腓特烈,这下颇有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了,“她是您的妻子,她的踪迹不是我应当窥探和关心的,如果您现在想要见她,您可以找别人打听———您不会这点精力都不愿付出吧?” , 玛蒂尔达在圣索菲亚大教堂,鲍德温一世的墓地,现在他的身躯业已和多年前的头骨合葬一处,或许这意味着他终于能够升入天堂。 他来到教堂中时,玛蒂尔达正在祷告,他站在她身后,安静注视,没有出声打扰。约莫半晌后,玛蒂尔达才垂下手:“谢谢你。”她说,“谢谢你带回了鲍德温一世的尸骨,这对我很重要。” “因为亨利一世?” “因为让娜女伯爵,我曾经答应了她会替她祭拜她父母的坟墓,我一度以为我没办法完成这个承诺了。” 原来是这样,腓特烈心情复杂,他忽然意识到他从前看低了她:“对不起。”他说,“我曾经认为你对亨利一世的维护是出于私情。” “不重要,拜你所赐,流言已经随风散去,曾经或真或假的事都不能损害到我了。”玛蒂尔达终于站起来,她脸上的神情仍然冷淡,但至少他看到了一点她愿意和他交流的迹象,“你走之后,安娜皇后劝说过我,你有一点说得对,如果要在希腊长久统治,我们不能对希腊人赶尽杀绝,你前往保加利亚是出于这个目的吧?如果将自己视为希腊帝国的继承者,保加利亚防线的稳固至关重要。” “所以你让你的哥哥配合我?” “我让他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帮助你,但你们做得比我曾经想象的更多。”玛蒂尔达深吸一口气,“不论你是想早些从十字军中抽身也好,真心想要帮助亨利一世稳固统治也好,你毕竟为他带来了光彩的胜 利和能够长久统治的基石,这是你对圣座的承诺,也是有利于十字军国家的举措,我也许不会全力帮助你,但至少不会破坏你的计划,现在,你认为你对圣座的承诺完成了吗,或者说你已经达成了你参加十字军的目的了吗?” “是的,我已经向圣座写信辞行。” “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婚礼结束之后,我打算邀请尼西亚的希腊人参加亨利一世的婚礼,以法律的形式确立忠诚与和平,确认了这一点,我就会回到西西里,如果我的士兵有愿意留下来的,我会让他们发誓效忠你,他们会为你而战。”他深吸一口气,“到了要告别的时候,我们还是友好地告别吧,如果你真的能抵达耶路撒冷的城墙,我相信你不会像曾经那支十字军一样。” “我可不会成为一个异端同情者。” “不重要,只要你不成为一个异端迫害者就行,不过,我本来也没有资格去要求你,过去,现在,未来,都是如此。” “哪怕你是我的丈夫。” “马上就不是了。” 马上就不是了,当他脱口而出这个事实的,他发现他竟然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舍,有一段经历即将从他的人生中割裂,而这段经历或许没有他曾经以为的那么令人难以忍受。离开教堂之前,他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又看了玛蒂尔达一眼,在抛却了曾经的成见和愤怒情绪后,他可以以相对平静的态度去欣赏和端详这个曾经可能和他亲密无间的女人:不论他们的婚姻还会持续多久、未来又可能如何剑拔弩张,从他们结婚开始,这确实是他们最和平的时刻。 第104章 阿拉伯酒“在我母亲的故乡,勇士们常…… 在安葬了鲍德温一世后,君士坦丁堡随即开始筹备亨利一世与玛利亚公主的婚礼,与此同时,英诺森三世的回信亦送呈,他认可了十字军对保加利亚的军事行动,并督促他们在婚礼结束后立刻动身前往耶路撒冷。 他特别强调了一定要玛蒂尔达和腓特烈一起前往,不过不论是玛蒂尔达还是腓特烈都不打算听从这个命令,对腓特烈而言,他已经为十字军战斗过、收获了累累战果,而玛蒂尔达也不会咬住他中途退出这件事不放,在这个前提下,英诺森三世其实没有过多苛责他们的理由,大不了他找个借口继续逗留在巴尔干西部毗邻西西里的地方,这也不能算退出了十字军。 他给英诺森三世写了封信,但他打算等婚礼结束后再寄给他,除此之外,他的精力主要放在和尼西亚帝国沟通和交流中,他们或许不是真心顺服亨利一世的统治,但只要亨利一世以科穆宁的继承人自居,他也就对尼西亚的希腊人有宗主义务,至于以后军事力量上的强弱颠倒后十字军帝国会不会反过来被希腊人同化,那不是现在的他能插手的事。 在敲定了尼西亚的臣服礼节后,他终于有了可以功成身退的实感,他将这件事告诉了安娜皇后,后者彼时正在窗边刺绣,闻言,她放下绣品,若有所思地望向窗边,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事:“那位保加利亚公主也叫玛利亚?” “是的,她应当是继承了她外祖母的名字。”腓特烈回答,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所以,您见过她的外祖母吗,在曼努埃尔一世还活着的时候。” “我来到君士坦丁堡时她已经出嫁,但我确实见过她,我看见过安德罗尼卡一世如何杀死她。”安娜皇后叹息一声,眼中浮现出一层敬佩之色,“她说,‘我生于紫室,自当死于紫室’,高贵的血统给她带来的是自矜的傲气更是灵魂的勇敢,很少有女继承人在失去一切还敢于再次凌厉出击,不知这样的勇气是否被她留给了她的后代。” “也许吧,不过这未必是好事。”他下意识想到了库曼的安娜,而安娜皇后再度叹息一声,似乎也释然道,“是的,因为她们难以摆脱既定的命运,能够随波逐流反而是一种幸运,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清醒地意识到命运的不公和残酷,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朝命运的终点走去——国王,或许您应该庆幸,您摆脱了这样的命运。” , “你能给我找一些阿拉伯酒吗?” 当玛利亚在走廊上拦住他时,菲利普完全始料未及,她显然已经等候许久,她双眼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我要一些阿拉伯酒。”她用力地咬字道,“一种在北非和西亚流行的饮料,黑色的,味道很涩,我知道十字军可以弄到。” 她几乎拦住了他的去路,如果不想冒犯未来的皇后,他必须停下来同她交流:“你要阿拉伯酒做什么?”他问,“那种酒味道并不好。” “那是因为你们不明白阿拉伯酒的饮用方式,不知道如果加上糖和奶调制这种饮料会变得美味异常,我打算将这种饮料献给我未来的丈夫。” “献给陛下?” “对啊,我已经接受了嫁给亨利一世的命运,接下来的任务难道不是讨好他,博取他的欢心吗?”玛利亚反问,她已经换上了拉丁贵族的服饰,并且看上去适应良好,走在这华丽的宫廷中,她看上去比很多十字军贵族都自在一些,她已经将自己看成是这里的女主人了,“是你告诉我,嫁给亨利一世不是一个很差的命运,我回到了我外祖母梦寐以求的宫廷,我成为了帝国的女主人,作为促成了这一切的人,你不应该祝福我吗?在不损害你利益的情况下,帮我一个小忙也不过分吧?” 坦荡地接受命运,她甚至乐在其中,他似乎不应该对此心怀怅然,这对他和整个十字军帝国都没有什么不好。“是的,我祝福您,我也愿意帮助您。”他深吸一口气,“不过,我没有饮用阿拉伯酒的习惯,我得问问西西里国王。” “你的兄弟?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他是我妹妹的丈夫,但也只是暂时的,玛蒂尔达很快就会和他离婚了。”提到这件事,他的眉目都情不自禁放松了些,他自己或许没有察觉,但玛利亚清晰发现,“你的妹妹是西西里国王的妻子,那你是谁,你是国王,还是公爵?” “我什么都不是,我是一个私生子。” “私生子?”玛利亚一怔,她情不自禁攥紧了自己的衣带,“那你的父亲呢?” “他是英格兰国王。” 国王的私生子,所以他仪表堂堂、武艺高超,可他说他什么也不是“那你的妹妹呢?”她追问道,她十分急切,乃至于不顾及基本的礼貌,“她叫什么名字,玛蒂尔达吗,她是英格兰的公主吗?” “她是英格兰的女王。”菲利普说,出于本能,他生出了警惕性,不过玛利亚向他打探的消息属于人尽皆知的事,因此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如果您想要了解十字军贵族,有许多人都乐意为您解惑。” 他后退了一步,这个动作某种意义上意味着提防和回避,玛利亚眼帘一垂,同样不动神色地后退道:“我知道,只是我并不熟悉他们,所以我才找到你。”她重新抬起头,这时候,她看起来又像一个天真纯洁的少女了,“那么,等你帮我找到阿拉伯酒后,就请托人送去我房间吧,越浓黑越好,相信我的丈夫一定会爱上这样的美味的。” , 得知菲利普想要一些阿拉伯酒,腓 特烈有些诧异,但还是乐意帮忙:“这是个好东西,不过滋味算不上好,你确定你要尝试吗?” “你喝过?” “对,我喝过,不过我实在受不了那个味道,所以只要在需要提神时喝一点,但你如果需要的话,我确实可以给你弄来。” 那就好,他没打算跟腓特烈多解释什么,就让他以为是他一时兴起想要尝鲜吧。1213年4月,亨利一世与玛利亚公主正式举行婚礼,乌戈利诺主教为他们主婚。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圣坛前,亨利一世身着华服、头顶皇冠、面容肃穆,这样的神态不是很像一位即将缔结婚姻的新郎,但作为君主可算威仪凛凛,而他身旁的玛利亚公主更是光彩夺目,婚服不算十分合身(这是由希腊人的库存临时改造),穿在她身上却熠然生辉,和亨利一世的严肃不同,她脸上挂着微笑,并且那样的笑容是生动的、非仪式性的,对这场婚礼,她明显比亨利一世更加期待。 哪怕大多数十字军贵族仍对这位保加利亚公主心怀提防乃至抵触,他们都不得不承认这位公主确实十分美丽,亨利一世的皇冠和华服都不及这位新婚妻子更能映衬他的威严和权势。“你满意这个结果吗?”在亨利一世和玛利亚宣誓时,腓特烈忽然问道,玛蒂尔达侧过头,他也正用那双浅绿色的眼珠看着她,“战争已经平息,这场婚礼会带来久违的和平,而且他们看着也很般配,外貌、身份、地位,不是吗?” “他们的年龄不算相仿。” “如果你还要苛求年龄,那有哪对夫妻比我们还要般配吗?”腓特烈大笑,他本意不过是戏谑,或许夹带了几分对英诺森三世的嘲讽,一旁的约兰达夫人却将其当做一个恭维这对位高权重的夫妻的机会,她立刻逢迎道,“是啊,您和英格兰女王确实是一对璧人,真不敢想象你们的孩子会有多么美丽!” 对不知内情的约兰达夫人而言,她显然认为如今愿意一起并肩站在圣坛下方的夫妻二人已经和好如初,或许某种意义上这也没有错,只是他们从来都没有像真正的夫妻一样亲密过。不过显而易见,她的恭维没有收到预料中的效果,腓特烈脸色古怪,而玛蒂尔达直接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她才侧过头,那目光比平时更冷漠了几分:“我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呢。” 婚礼仪式结束后还有一场大型宴会,尼西亚贵族多以身体疲乏为由推却,在这个纯粹欢庆的时刻,大部分拉丁贵族也不是很希望希腊贵族参加,因此也爽快同意了这个要求。比之上午的婚礼,这场宴会更加豪奢盛大,厨师制作了五十五道大菜,每一道佳肴端上来时都令人眩目,当更换了服饰的亨利一世与玛利亚皇后到来时,宴会终于可以宣告开幕。 这是狂欢,贵族们争先恐后地狼吞虎咽,歌声、琴声和喧闹声几乎要将屋顶掀翻,就连性情冷淡的英格兰女王都开始同她的哥哥以及其他一些同她关系较近的贵族说笑,也没有拒绝她丈夫递给她的一杯血橙汁。 “陛下。”短暂打断欢快氛围的是玛利亚皇后的声音,她端来一只巨大的金杯,那杯子几乎有她小半个身子大,此刻她正满面笑容地将金杯端向亨利一世,东方式的黑色眼睛里满是欣喜和期待,“在我母亲的故乡,勇士们常常以饮用烈酒作为勇气的象征,在我们的新婚之日,我为您献上我故乡的佳酿,愿天主嘉奖您的勇气。” “野蛮人的勇气也值得夸耀吗?”乌戈利诺不满地嘟囔道,而亨利一世看了那酒杯一眼,似乎也有些诧异,“这不像是酒” “是酒,加入了黄油、蜂蜜和阿拉伯酒调味,您会喜欢的。”玛利亚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菲利普和腓特烈看过去,由于玛蒂尔达正在他们中间,因此当亨利一世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时,他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玛蒂尔达身上,“还要感谢英格兰女王的丈夫和兄长给予我的帮助,我才能为我的丈夫献上这份礼物。” 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玛蒂尔达皱起眉头,菲利普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反而是腓特烈若无其事地举起酒杯:“是的,阿拉伯酒是一种珍贵的饮料,当我的兄弟向我求助时,我当然应当帮助他。”他的目光转向玛利亚皇后,“但我不知道阿拉伯酒和黄油蜂蜜混杂在一起是什么味道,陛下,您能够告诉我吗?” “当然。”玛利亚皇后仍然微笑道,她喝了一口酒,用一种陶醉的神情道,“我能尝出奶的香醇,糖的甜蜜,油的厚重,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苦涩,只可惜我毕竟不是真正的勇士,我的丈夫才是。”她用仰慕的目光看向亨利一世,“陛下,您愿意接受我的心意吗?” “我很乐意。”亨利一世终于道,他接过那只金杯,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博得全场欢呼,玛利亚皇后很快又端上新的一杯亨利一世也照单全收。“阿拉伯酒到底是什么东西?”玛蒂尔达低声问,听到她的声音,腓特烈低下头,认真地回答道,“一种东方的饮料,在波斯人和撒拉森人中很流行,如果您感兴趣,您也可以尝尝。” “我不感兴趣。” “哎,您都没有尝一尝,怎么就能断定您一定不喜欢呢,您的哥哥”出于思维的惯性,他想说菲利普已经找他要过了,但他突然反应过来菲利普未必是为他自己索要的,玛利亚皇后献上的阿拉伯酒显然是借菲利普之名向他索要的那一批,意识到这一点,玛蒂尔达也看向菲利普,想要找他问个清楚,但也是这个时候,他们忽然听到一声惊呼,“亨利!” 他们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约兰达夫人满面惊恐,而亨利一世摔开了酒杯,正在急剧抽气。“怎么回事!”乌戈利诺主教大吼道,在场的贵族们接二连三地围上去,医生似乎想要为他顺气,但亨利一世的抽搐越来越严重,当他看到玛蒂尔达时,他似乎恢复了一点神志,“陛下”他露出一个微笑,他甚至想要伸出手。 到此为止了,下一刻,他的呼吸停止,高大的身躯彻底倒下,在他妻子怀里。玛蒂尔达感到头脑眩晕,有什么她从未见过却始终伴生于她灵魂之间的记忆复苏了,这样的记忆撕扯着她,像是树木的根须掀翻土地,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感到手下一冰,她低下头,她看到一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睛:“陛下。”玛利亚皇后对她说,她的声音能够让周围所有人听见,“我的丈夫好像更在意您呢。” 第105章 和局(上)不需要保加利亚人或者希腊…… “陛下,我的丈夫好像更在意您呢。” 玛利亚的声音幽冷而薄凉,玛蒂尔达回过神,她看到自己的泪水无意识地簌簌落下,滴落在亨利一世还带着温度和血色的脸上。“起来!”她听到耳边一声低喝,她的视线突兀地被腓特烈的脸孔占据,他掰着她的肩膀,掩住她的脸,几乎像是把她护在怀中一般,他紧紧盯着她,“别在这个时候哭,别让他们看到你在为他哭。” 是的,不论亨利一世的死因是什么,是谋杀还是意外,她都得先想办法把自己摘出来,降低自己可能的嫌疑。没有拒绝腓特烈,她任他将她从人群里扶起来,那样子确实像一个温柔的丈夫在安慰受惊的妻子,而亨利一世的亲属们也将他的尸首从玛利亚怀中抢夺过来:“怎么回事?”约兰达夫人高声道,她两眼瞪向玛利亚,“你,你下了毒” 她的后半句话明显底气不足,毕竟玛利亚也喝了酒,这个下毒的指控并不那么有力,而听到她的话,玛利亚也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瘫倒在地,泫然欲泣道:“我没有,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毒死我的丈夫?” 仿佛是为了消除嫌疑,玛利亚迅速抓起被亨利一世丢弃在地上的金杯,杯中还有残留的酒,她仰起头,似乎想要一饮而尽:“别喝!”她欲饮酒的动作被另一个人阻止了,菲利普抓住了她的手腕,强力遏制了她饮酒的动作,“你已经喝过了酒,如果第二杯酒有问题,那也不应该是你来试毒!” 玛利亚一共为亨利一世斟过两杯酒,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同一个酒桶里倒出来的,某种意义上,酒杯里的酒液也是证据,毕竟玛利亚已经以相当决绝的态度证明了自己的“忠贞”,她身上的嫌疑不说完全洗清,至少也不会再被理所当然地视为是凶手。“那酒到底有没有毒?”乌戈利诺主教尖叫道,“如果酒没有 毒,陛下为什么会突然死去,难道——” 难道是亨利一世犯下了什么罪行吗?他心中浮现出这个念头,但他不能说出来,因此他只能含恨瞪向腓特烈:“你最好保证你弄来的那什么阿拉伯酒没有问题。”他随后安排修士上前收敛亨利一世的尸体并仔细保管作为证物的酒桶和酒杯,难得的,面对乌戈利诺主教的责难,腓特烈一语不发,直到他随着人潮离开并遇到了前来找他的赫尔曼,他才紧紧抓着他的手,在他耳边低声道,“给我找个死刑犯,越快越好,然后,把他送到我的房间里来。” , “阿拉伯酒是你给她的吗?” 离开宴会厅后,他们回到房间,一进门,菲利普便听到玛蒂尔达问他,她没有看他,而是锁紧了眉头盯着自己的手,这个表现让菲利普心中一沉,他同样低下头:“是,她找我要阿拉伯酒,我不了解这是什么东西,因此我找西西里国王要了一些,他不知道我是替她要的。” “你为什么答应了她?” “我俘虏了她。”更深层的原因他难以启齿,因为他确实对玛利亚存在一种微妙的同情,对她和玛蒂尔达相似的部分,对她和他自己相似的部分,这份同情被她察觉,进而利用,因此酿成了现在的局面,“她的婚事是我和西西里国王促成的,她说她想要一些阿拉伯酒来讨好她的丈夫,我认为我应该帮助她。”他清了清嗓子,仍然试图向玛蒂尔达解释,“玛蒂尔达,这是我的错,我不应该相信她” “亨利一世的死未必和阿拉伯酒有关,而且事实已经如此,再纠结你的动机已经没有意义了。”玛蒂尔达说,她现在已经从亨利一世死后的短暂怔忪和复杂情绪中清醒过来,重新恢复了理智和冷静,“现在重要的是查清亨利一世的死因,以及如何处理他的死亡,如果他是正常死亡,那扶持他的妹妹或者外甥接替他的地位或许可行,但如果真的是他的妻子谋杀了他” 他们同时陷入沉默,如果亨利一世被证实是死于保加利亚的玛利亚的谋杀,那原本已成定局的保加利亚局势将再生变动,有一个非常无奈的事实是,哪怕真的是保加利亚的玛利亚杀死了亨利一世,她所代表和象征的科穆宁继承权和以及三分之一的保加利亚土地也会令他们没办法对她进行贸然处置。 “还有另一个问题。”菲利普说,对于玛蒂尔达来说,这件事或许更加重要,“亨利一世死了,他没有孩子,谁接替他戴上他的皇冠,他的妹妹,妹夫,还是他的外甥们,他们都没有亨利一世的才能,我们很可能不得不再陷入巴尔干的局势中。” 如果继续陷在巴尔干的局势中,那他们将无法动身前往耶路撒冷,更何况菲利普和腓特烈都参与了准备酒水,为了洗清他们的嫌疑,他们在处置玛利亚和维护十字军帝国的态度上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退让和怀柔,否则不需要保加利亚人或者希腊人动手,来自十字军内部的不满就会将他们淹没。 何况他们内部也不是没有分歧,某种意义上,他们现在和腓特烈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但虽然从保加利亚回来后她和腓特烈暂时可以和平共处,但腓特烈是否会配合他们继续在巴尔干奋战可是未知之数。“那位保加利亚公主不能是凶手。”玛蒂尔达很快下定了决心,但她的心绪并没有立刻平静下来,在没有确信亨利一世的真实死因之前,她不能贸然维护玛利亚,否则她无异于给自己平白制造一个把柄,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听到了敲门声,是威廉马歇尔,“西西里国王让您和您的哥哥立刻去他的房间。”威廉马歇尔道,他的声音也压得很低,但他的目光集中在菲利普身上,“他说,你们的行动隐蔽一些,尽量不要让其他人看到。” 第106章 和局(中)“如果不能将责任全部推到…… 针对如何处置玛利亚公主和后续一系列问题,他们确实需要和腓特烈商量,至少要试探一下他现在还有没有和他们保持同一立场的意愿,因此当腓特烈提出这个邀约时,玛蒂尔达算是欣然赴约,这个时候,腓特烈也有想要交流的态度至少是个积极信号。 只是当他们来到腓特烈的房间后,里面的场景着实有些令他们沉默乃至不适,一进去,他们便闻到一股混杂着腐臭和甜腻的古怪味道,有些熟悉,但玛蒂尔达想不出是哪里闻到过。 “你们来了。”听到动静,腓特烈对他们说,由于是从窗台来到他的房间,他正背对着他们,除了他,他那位亲信的大团长也在房间里,由于他们身影的阻隔,玛蒂尔达没有第一时间看清他们现在的举动,只看到腓特烈似乎正用笔记着什么,“你在干什么?” “计算那个保加利亚公主端给亨利一世的饮料的配方,她索要的蜂蜜、黄油、烈酒都是定量的,根据酒桶的体积,我能算出她到底加了多少阿拉伯酒,现在,这个比例应该接近了。”腓特烈说,他指向房间内的一个巨大的木桶,“是这个,对吗?” 液体的色泽和气味确实和亨利一世所饮用的非常相似。“如果想要复原这种饮料,你可以直接去问帮她调配饮料的厨师,重点在于她有没有往里面加其他东西,他们首先怀疑的是阿拉伯酒。” “阿拉伯酒并没有毒,我和你哥哥也都没有下毒的动机,而且她自己也喝了酒,如果她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她大可不必在亨利一世死后还为自己的‘清白’辩解。”腓特烈说,“也许问题并不是出在饮料本身,而是饮用饮料的方式,在西西里,撒拉森人会同时饮用烈酒和阿拉伯酒,但他们所饮用的剂量远远比不上亨利一世,也很难像他一样添加大量的黄油和蜂蜜,或许那位公主没有说谎,酒里确实没有毒,她心知肚明,因此也不害怕以身尝试。” “有这种可能,但你打算如何证明呢?” “很简单,复制一遍那位公主的行为,我已经找到做实验的对象了。”腓特烈拿来一只和玛利亚在宴会上所用的金杯大小相若的杯子,从酒桶里将酒斟满,“为了确保你们相信我的猜想,我最好邀请你们一起见证,能请您哥哥过来帮下忙吗,只有赫尔曼一个人或许不够在他拼死挣扎时按住他。” 他走向房间的暗处,这个时候他们才注意到这个房间里竟然还有一个人,一个强壮的、被绳子紧紧捆绑的成年男子,他似乎在挣扎,但在赫尔曼的钳制下无济于事,玛蒂尔达很快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她难以遏制心头的震惊和惊愕:“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这是一个死刑犯,对他罪恶的生命而言,为知识献身是他仅有的价值。” “他做了什么?” “奸/杀一个八岁女孩。”腓特烈抬起头,“所有的罪行中,向弱小者施暴是最罪恶的一种,任何国家的法律与任何宗教的教义都无法赦免他,不论这个饮料到底能不能杀死他,实验结束后,我都会杀了他。” 玛蒂尔达没有再说话,她示意菲利普配合,然后一眨不眨地看着腓特烈接下来的行动。在确保菲利普和赫尔曼能保证他的安分后,他撬开那个死刑犯的嘴,将金杯中的液体迅速灌入他喉管,灌完第一杯后,他立刻又斟满第二杯重复同样的动作,强硬利落不容那个死刑犯有半分挣扎的余地,也就是这个时候,那个死刑犯开始倒气,抽搐,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他和亨利一世的反应几乎一模一样。 好一会儿,当死刑犯的身体不再抽动时,他们终于可以观察最后的结果。“他死了。”腓特烈平静地宣布道,他低下头,盯着那个死刑犯的脸,似乎带了一丝感慨和嘲弄,“当这杯饮料滚入他们咽喉时,皇帝和死刑犯没有不同。” 是的,这个死刑犯和亨利一世的死状一模一样,就连嘴角的白沫都如出一辙。“那个保加利亚公主确实是凶手。”玛蒂尔达缓了口气,说,她没有再看那个死刑犯的脸,这个时候,看着腓特烈反而能让她镇定和轻松一些,“她一直在劝酒,为了满足她的恭维和期待,亨利一世陛下必须快速喝下烈酒。” “是的,这个女人比我们想象得更危险,也许把她带回来是一个错误,我犯下的错误。”腓特烈擦了擦手,这时候,他脸上的神情终于有些犹豫不定了,“那么,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呢,你认为她应该为亨利一世偿命吗?” “你怎么看?” “我没有意见。”腓特烈说 ,他看向她,“这件事也有我的责任,所以不管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我都赞同你的决定,并听从你的安排。” 玛利亚和亨利一世的婚约本就是腓特烈一手策划,尽管亨利一世的死同样打乱了他的计划,但这件事毕竟已经发生了。“你提出了这个计划,但我也没有反对,如果要承担责任的话,我们都应该承担,你大可不必认为这是你一个人的过错。”短暂的沉默后,玛蒂尔达轻声道,“我不会复仇,我也不会再掀起和保加利亚的战争,天亮之后,我去见一下那位公主,我会尽快处理好十字军帝国的继承问题。” “如果是想要见那位公主的话,有个东西或许可以帮到你,除此之外,如果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地方,你也可以告诉我,但现在你们最好还是马上回你们的房间,我得先忙完手头的事。” “你要忙什么?” “我得想办法处理一下尸体,动作得快些,这个实验结果最好只有我们知道。”腓特烈说,他甚至还朝玛蒂尔达笑了笑,“虽然您现在应该不介意帮我一点小忙,但搬运尸体这种事还是我自己来吧。” , 在亨利一世死后,玛利亚便被软禁在她的房间中,尽管有一部分人愿意相信她并非谋杀亨利一世的凶手,可她毕竟是来自保加利亚的公主,在失去了皇后的身份后,她也很难像安娜皇后一样获得尊重。 当玛蒂尔达来到玛利亚的房间时,玛利亚正在精心擦拭着一副盔甲,听到动静,她动作一顿,但没有停手,玛蒂尔达也任她继续动作:“我听我哥哥说,这是您父亲的盔甲。”当她终于擦拭完盔甲后,玛蒂尔达才开口,“还有一把剑,您父亲的剑,当王宫被攻破时,您并没有躲在地窖或者塔楼里,您选择拼死一搏。” “这改变不了结果。”玛利亚说,她转过身,同玛蒂尔达四目相对,她们年龄相仿,神态也有一些相似,如此面对面交谈时像是投在不同镜面上的两个影子,“结局是我成为俘虏,战利品,和平的象征,而我现在还失去了丈夫。” “这对您来说未必是件坏事,或者未必是一件您不愿接受的事,因为我们总要拥立一位新的君主,这位君主大概率不如亨利一世勇武英明,但仍然有同您结婚的必要,这么想来,您是有杀害亨利一世的动机的,他曾是您父亲的敌人,并且不会容许您拥有权力和自由。” “我不懂您在说什么,我也喝了酒,或许亨利一世的死只是一个戏剧性的巧合和意外,没有毒药,没有阴谋。” “你喝了一口酒,亨利一世喝了两杯酒,也许您幸免于难只是因为您喝的不够多呢?”玛蒂尔达说,“乌戈利诺主教那里还有残余的酒液,去问帮您调制酒液的厨师,他们很快会再给我们一桶同样的酒,您认为饮用烈酒是勇气的象征,而我认为您的勇气不亚于男子,既然这是您母亲家乡的特产,或许您也应该试一试。” “不!”玛利亚想都没有想就拒绝道,稍许,她意识到她的反应或许过于激烈,因此她立刻试图补救,“您的意思是是,我的丈夫并非死于毒杀,而是因为他一口气喝了太多酒吗?” “喝了太多您调配的酒,也许和里面的阿拉伯酒也有关,在宴会上,您一直在劝他喝酒,您还特别强调您需要足够多的阿拉伯酒。”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玛利亚说,她已经镇定下来,她甚至摆出了一副委屈的神色,“您不能证明我知情,陛下,酒没有毒,糖和黄油也没有毒,而放怀豪饮也是英雄气概的一种,即便真的是我的劝说导致了陛下的死亡,也不能证明是我故意的,我是一个失去丈夫的可怜妻子,我是无辜的” “这不重要。”玛蒂尔达平静道,“公主,我想您弄错了一件事,您是否无辜不取决于真相,而在于我们是否需要您来承担这个责任,在这个前提下,亨利一世的死因可能是您唆使的大量饮酒,也有可能是您往酒里加了某种神秘的毒药,那么,您认为我有将您指认为唯一凶手的动机吗?毕竟如果不能将责任全部推到您身上,需要为亨利一世的死负责的人,可就包括我的哥哥和丈夫了。” 第107章 和局(下)“我不原谅背叛,尤其是亲…… 因为亨利一世最后喝下的饮料中含有阿拉伯酒,而阿拉伯酒确凿无疑是腓特烈和菲利普弄来的,某种意义上,只要确定亨利一世的死因是因为饮用了含阿拉伯酒的饮料,帮助准备了阿拉伯酒的腓特烈和菲利普就必然需要承担责任。 为了帮他们洗清嫌疑,将亨利一世的死定性为纯粹的意外符合所有人的利益,如此一来,他们还可以回避可能连带产生的保加利亚领土纠纷,至于玛利亚到底是不是凶手,那更是无甚必要关心的事,如果不是腓特烈的实验,他们可能连亨利一世的真实死因都弄不清楚,毕竟残余的酒液确实是无毒的。 哪怕确信了亨利一世的死因,只要玛利亚一口咬死她完全不知情,结合她此前的恭敬、此后的悲伤,她也许真的可以把自己定性为和腓特烈与菲利普一样的不知情者,但如果如玛蒂尔达所言,将亨利一世的死定性为玛利亚添加了拉丁人所不了解的东方毒药,那玛利亚会顺理成章地被指认为凶手,对亨利一世的亲属而言,这也是一个能够接受的结果,至少在情感上。 “这对您而言没有必要,陛下。”玛蒂尔达的神情仍然平静漠然,但玛利亚的笑容已经呈现出了一丝勉强,她尽可能压制这一点,“我没有杀害皇帝陛下,这样的安排对我不公,如果我死了,你们会再次与保加利亚开战” “有什么关系,领土和王冠本就是靠战争得来的,通过联姻确保和平是我丈夫的建议,我只是接受这个结果而已。”玛蒂尔达说,“他们可以攻破大特尔诺沃第一次,我就可以攻破第二次,这一次我可不会给你的母亲和表兄割地投降的机会,出于为皇帝陛下复仇的目的,十字军会支持我的决定。”她的目光移到那副盔甲上面,“他们会踏破你的故国,包括你父亲的坟墓,从前他们愿意看在你的份上对卡洛扬一世保持尊重,但现在他的遗骨应该会重蹈鲍德温一世的命运,到了那一天,或许你可以用你父亲的头骨再斟一次你为亨利一世调制的酒,你准备喝几杯呢?” “够了!”玛利亚终于忍无可忍,她的心咚咚直跳,她感受到一阵恐惧和无力,这些光鲜美丽的拉丁人好像也没有如他们标榜的一般文明和公正,“不管我做过什么事,这都和我父亲无关,他是保加利亚的英雄,他本该让我成为君士坦丁堡的主人,而不是作为一个战利品被押送到这里,如果是你,你会心甘情愿嫁给你父亲的敌人吗,你能忘记你的身份和血统,顺从地接受敌人为你安排的命运吗?你根本就做不到,但凡你还有一丝骄傲你就做不到,我是我父亲的女儿,如果你想要亵渎我父亲的尸骨,就把我的头也砍掉吧,我早在我父亲去世时就应该和他一起死去!” 她的情绪平静了一些,她发现玛蒂尔达似乎也有一瞬的怔忪和怅然,她轻声道:“只要不是嫁给我父亲的仇人,那谁都行,只要他有值得我付出的价值就行。”玛利亚心一震,想要去深入探究她的情绪,但那丝情感很快被淹没在她垂下的睫毛里,“那你的仇人呢?”她问她,这时候她显然已经回笼了神智,重新恢复那副平静漠然的神情,“你不愿嫁给你父亲的敌人,那你是否愿意宽恕你父亲的仇人,或者说,你的仇人,杀害你父亲,使你陷入不甘和愤恨中的仇人,这个人仍在人世。”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马上就懂了。”玛蒂尔达说,她拿出了一个瓶子,玛利亚眼神狐疑 ,而玛蒂尔达放下瓶子,认真地看着她,“你能想到利用阿拉伯酒置人于死地,但你的母亲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从你外祖母哪里,她掌握了许多神秘的希腊毒药,杀死你父亲的是其中一种。” “你父亲是如何死的,口吐白沫、浑身抽搐、血管爆裂,对吗?这种症状和服用这种毒药后的反应一致,你母亲告诉了我丈夫这种毒药的存在,并承认她依靠这种毒药毒死了她的丈夫,而希腊人的库房里确有储藏,至于她所说的是真是假,我的丈夫建议我去找个死囚实验一下,但我认为由您亲自见证或许更加合适。”她看向玛利亚,“那么,公主,您要去观看这个实验吗?” 玛利亚嘴唇颤颤不愿说话,事实上,在玛蒂尔达精准地描述出卡洛扬一世的死状时,她就已经信了大半了。“母亲杀死父亲,妻子杀死丈夫。”她喃喃道,她忽然疯狂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悲泣道,“所以这是我的命运吗,我要重复她的命运,她对我最大的诅咒就是让我重复她的命运,她不会放过我,命运不会放过我,你是来提醒我这件事的吗?你要我清楚我永远不可能是母亲爱着的女儿——” “你为什么还把她当做母亲?” 玛利亚一愣,而玛蒂尔达的神情仍旧漠然,甚至有一丝不耐:“我不原谅背叛,尤其是亲人的背叛,当他们背叛了我,他们也不再是我的亲人了,对你来说也是一样的,如果你真的认为‘父亲的女儿’是你唯一的、永远的身份,那就为你的父亲复仇,哪怕联合你的敌人。” “你的父亲曾和十字军为敌,但他是施加仇恨的一方,对你而言,十字军是你可以利用和求助的对象,如果你真的曾被你的父亲当成他的继承人,那他或许教过你,朋友和敌人并非绝对,他们都服务于利益的需求。”她朝她摊开手,“像现在,我固然因为你杀害了亨利一世愤怒,但我不打算立刻为他复仇,所以暂时性的,我会和你合作,替你隐瞒你的谋杀行为,但你也需要配合我,不要在这个时候给我惹麻烦。” “你要我做什么?” “和亨利一世的外甥结婚,并且不要在我收复耶路撒冷之前又搅乱帝国的局势,我在这里花费的精力已经足够多了。” “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就这么相信我的承诺吗?” “我当然不相信,所以我才要告诉你你父亲的死亡真相,在你完成对你母亲的复仇之前,你不应该招惹一个能够毁灭你的敌人,尤其是一个已经看破你伪装的敌人,这意味你再也不会有复仇的机会。”玛蒂尔达平静地说,“这是我现在的立场,我会帮助你隐瞒你的凶手身份,但不打算帮你更多,至于之后我的立场会不会有变动,那就要看你还能不能在科穆宁血统和保加利亚公主的身份之外,再表现出其他值得我重视的价值了。” 第108章 荒谬(上)“如果这不能让她满意的话…… 对玛利亚而言,她从成功要到了阿拉伯酒后就已经将菲利普和腓特烈以及他们身后的玛蒂尔达拖下了水,事实也确实如此,不论是从大局还是私利,他们都有保下玛利亚的必要,在乌戈利诺主教和亨利一世的亲属面前力陈她的无辜。 而一旦玛蒂尔达等人前往耶路撒冷,君士坦丁堡内的这些贵族在毫无戒心的情况下自然不会对玛利亚有所提防,如果她在这个时候兴风作浪,身在耶路撒冷的玛蒂尔达等人必然鞭长莫及,无论她做出怎样的选择,她在事实上都能达到搅乱十字军的目的,或许这才是她一开始的目的,她不想嫁给父亲的敌人,也不愿放过父亲的敌人。 耶路撒冷不得不去,十字军帝国的内部局势也不得不稳固,因此他们只能想办法先稳住玛利亚,腓特烈告诉她的有关卡洛扬一世的真实死因就是一个可以改变玛利亚立场的存在(虽然她也很好奇他的耳报为何如此灵通,但他确实没有骗她),让她被动地和十字军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至少在他们从耶路撒冷回来之前。 当然,仅仅是库曼的安娜这个复仇对象还不够,除了亨利一世的亲属,君士坦丁堡还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安娜皇后,正好她还曾经是阿莱克修斯二世的皇后,由她暂时作为联合拉丁人和希腊人的代表也不是不可行。 在亨利一世去世后,十字军帝国的继承权自然顺延到他的妹妹约兰达夫人身上,约兰达夫人的长子与玛利亚年纪相仿,但尚在西欧,故而她的次子康特涅的罗伯特最为合适,和玛利亚与安娜皇后分别谈过后,玛蒂尔达便准备通知约兰达夫人他们的安排,他们会在君士坦丁堡再停留一段时间,直到英诺森三世为玛利亚和康特涅的罗伯特提供婚姻赦免。 但出乎意料的是,约兰达夫人极为抗拒这个安排,当着玛蒂尔达和腓特烈的面,她在听到这个安排后立刻果断拒绝:“这不合适,陛下,她是亨利的妻子” “他们还没有圆房,换而言之,婚姻并不成立,只需圣座颁下赦免令,没有人会质疑他们的婚姻。”玛蒂尔达耐着性子道,实不相瞒,她心中也有些愧疚,毕竟他们知道亨利一世的真实死因,却不能告诉他的亲人,“他们必须结婚,为了皇冠,我们只能这么做” “但我们家族为了这顶皇冠已经牺牲足够多了!”约兰达夫人忽然情绪失控,瞪着玛蒂尔达和腓特烈,她几乎是声泪俱下地道,“鲍德温死了,玛丽死了,现在亨利也死了,如果罗伯特娶了那个公主,他会不会是下一个?”她看向腓特烈,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惊疑不定道,“这是诅咒吗,陛下,您曾说我们犯下了罪行,我们对基督徒施暴,我们给圣座献上黄金并不意味着他宽恕了我们” “或许是,夫人。”腓特烈静了静,他看向约兰达夫人的目光多少带了些怜悯和怅然,以及警告意味,“但夫人,您不能将之宣之于口,哪怕您信任我们。” 在来之前,他们没想到最后会因为约兰达夫人的态度陷入僵局,但向英诺森三世请求赦免令已箭在弦上,十字军迫不及待想要朝圣地进发,他们不能再拖延下去。“你打算怎么办?”暂时安抚住约兰达夫人后,腓特烈问她,玛蒂尔达没有看他,她只若有所思道,“他们家族的命运确实不幸,圣座宽恕了他们,但上帝没有。” “也许这和圣座没关系,和上帝也没关系。”腓特烈轻声道,在发觉玛蒂尔达没有立刻反驳他时,他才继续道,“他们握住了与曾经的地位不相匹配的权柄,但鲍德温一世并没有足够的能力,亨利一世也不过是延续了兄长同卡洛扬一世的仇恨,只是因为他们自己内心也不认同他们曾经的行为,他们现在才会恐惧,认为这是他们应当付出的代价。”他轻叹一声,“某种意义上,放弃皇冠确实是个合适的策略,可皇冠属于他们,他们亲自接过了它,恐惧也好,享受也好,他们都需要在承担荣耀的同时也承担代价。” “但你不恐惧,对吗?”得到腓特烈的肯定默认后,她似乎放松了一些,“所以我们还有一个办法,既然约兰达夫人不想要这顶皇冠,就把皇冠给其他更合适的人。”她说,她直勾勾地盯着腓特烈,腓特烈本能地觉得不妙,但玛蒂尔达显然决心已定,“我们离婚,然后,你和她结婚。” , “这是否有些太荒谬了?” 听到腓特烈转述玛蒂尔达的提议,赫尔曼的眉头几乎要绞成一团,他几番欲言又止,而腓特烈看着他,表情也相当无奈:“对,我也觉得很荒谬,不过除非是她自己写信,否则是没有人敢向圣座如此提议的。” 是的,这个荒谬的方案必须由玛蒂尔达提议,并且由她单独一人提议,否则这个故事很有可能演变为腓特烈和玛利亚产生私情,进而休妻再娶,甚至就连亨利一世的死也不是不能拿来再做文章。“那您打算怎么办?”赫 尔曼问,直觉上,他觉得腓特烈不会同意,否则他现在不会是这样的态度,“您打算拒绝吗?” “我能以什么理由拒绝,我对英格兰女王情深似海、如痴如狂,哪怕她想要离婚我也不离不弃吗?”腓特烈说,他下意识想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但以赫尔曼的观感,他的笑容不是那么自然,他心口忽然一动,思忖着腓特烈的真实想法,但在此之前,他打算先给他挖一个小小的陷阱,“所以您打算答应吗,和英格兰女王离婚,然后和那位保加利亚公主结婚?” “我不太想。”短暂的沉默后,腓特烈如实说,而赫尔曼看着他,不打算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他甚至带了些逼迫的意思,“为什么呢,陛下,至少您和英格兰女王离婚了,这不是您一直以来的心愿吗?” 他如愿以偿地看到腓特烈脸色一变,好一会儿,他才别过头,自言自语道:“我现在不想离婚,至少我不想在离婚后马上结婚。”他的眼珠有些飘忽,好一会儿,他才正色道,“我曾经认为英格兰女王是最坏的妻子,不过和那位保加利亚公主比起来,她还是可爱得多,至少她不会以杀害丈夫的形式让自己恢复单身。” “但她很难伤害您,不是吗,您不会重复亨利一世的结局,除开您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以外,您现在正站在您的表兄威廉二世梦寐以求的未来面前,您将统治整个地中海东岸,比起去夺回奥托四世头上那顶,东方的这顶皇冠得来更容易,至少英格兰女王绝不会与您为敌,她甚至会帮助您。” “你好像有点说服我了,不过,亲爱的赫尔曼,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那就是有关保加利亚的一切纠纷都是我挑动和完成的,甚至亨利一世的死也有我的原因,如果这件事的结局是我继承了亨利一世的皇冠和妻子,你觉得英诺森三世会怎么想,他会不会认为是我策划了这一系列的阴谋,在一开始给他写信劝他支持我远征保加利亚时就将他玩弄,到时候,他会怎么看待我?我还打算再做一段时间教廷的好儿子呢。” “那您打算怎么办?”赫尔曼问,他现在是真的猜不出腓特烈的想法和打算了,腓特烈似乎也在沉思,好一会儿,他忽然笑出声,“我想到该怎么办了。” 他来到书桌前,开始写信,由于背对着他,赫尔曼不知道他到底写了什么,只能观察出他的笔速越来越快:“您想干什么?” “给圣座提供一个解决问题的建议,当然,听从与否看他,我们只是需要给那位保加利亚公主找一个丈夫而已。”腓特烈搁下笔,将信认真地封好,他盯着玛蒂尔达房间的方向,忽然长长叹息一声,“如果这不能让她满意的话,我只能把我的头割下来送给她了。” 第109章 荒谬(下)“既然如此,不妨由女王的…… 英诺森三世现在不是很清楚他应该怎么看待他发动的新一轮十字军,尤其是他相继收到了那几封信后。 某种意义上,这次十字军进展相当顺利,不到一年的时间,小亚细亚宣布臣服,保加利亚也元气大伤,这个一开始完全在他计划之外的“罗马尼亚帝国”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之势,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但亨利一世死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他几乎是五雷轰顶,尤其是他得知亨利一世竟然死在自己的婚礼上,他很难不认为这是一场阴谋。没等他从这桩噩耗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他就接二连三地收到了从君士坦丁堡寄来的信,有关亨利一世之死的前因后果,以及后续的处理。 他首先拆开的是他的侄儿乌戈利诺主教的信,前往东方后,他一直在给他写信,只是大多都对腓特烈抱有一些怨言,譬如此前的希腊暴/动和远征保加利亚,对乌戈利诺的话,英诺森三世从不打算全盘相信,但相对应的,他也不打算下力气去调解他对腓特烈的成见,至少这代表他接收到的有关腓特烈的信息不会只有恭维之词,尽管他需要从众多无用的抱怨和夸张辞藻中识别有用的信息。 不出所料的,乌戈利诺首先痛骂了腓特烈那“带来灾难”的东方战略,“如果不是他执着于与东方的异端交往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对这个观点,英诺森三世也不是不认同,他对腓特烈的东方战略确实颇有微词,他对希腊人太宽容了些,但联想到东方的复杂局势,他的选择也不是不能理解,因此英诺森三世一直是一个不支持、不反对的态度,毕竟截止到亨利一世的死亡之前,腓特烈的东方战略对扩张天主教的权威而言都不算坏事,至少他确实看到了亨利一世能在此长期统治的希望,但亨利一世一死,此前的安排就几乎被全部推翻,这一地的烂摊子如果要归咎责任,腓特烈确实应该承担,所以在阅读前半部分信件内容时,英诺森三世颇有几分认同,也许趁这个机会敲打一下腓特烈也不错。 但读到后半部分时,英诺森三世的眉头便越皱越紧了,盖因乌戈利诺几乎是直白地宣称是腓特烈和他的妻兄合谋毒杀了亨利一世,“除了他谁会对那些东方的药物感兴趣”。荒谬,他想,他不知道“阿拉伯酒”是什么东西,但他确信腓特烈没有任何毒杀亨利一世的动力,更何况是伙同英格兰女王的私生子哥哥一起,如果他想这么做,他根本不必要费心费力地促成亨利一世和保加利亚的玛利亚的婚约,对亨利一世的死,他虽然认为他可能是被毒杀,但他不觉得会是腓特烈毒杀了他。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认为乌戈利诺对腓特烈的敌意已经影响了他的正常判断,他决定再听听亨利一世亲属的意见,因此第二封信,他拆开了约兰达夫人的。和乌戈利诺的信一样,约兰达夫人的笔迹也有些凌乱,前者因愤怒,后者因悲伤,甚至信纸上还有泪痕,这令英诺森三世对这位不幸的女士多了几分同情,乃至于容忍她明显混乱的遣词造句。 阅读约兰达夫人的信有些艰难,但他还是从中提炼出几个关键信息,首先,约兰达夫人肯定了腓特烈和菲利普绝不是凶手,“他们是如此真诚地为婚礼欢呼,并且都因亨利的死悲伤不已”,这一点令他稍松口气;其次,她一再强调她无力且不愿继她的两位兄长后接过十字军帝国的皇冠,也不愿让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们接过,“上帝对我们曾经杀害基督徒的罪行仍未释怀”;最后对于那位在婚礼上成为寡妇的保加利亚公主,她表达了对她的疑虑和怀疑,认为她同亨利一世之死未尝无关,即便她真的无辜,她也不希望她在成为她的嫂子后又成为儿媳,她不认为这桩婚姻能得到上帝的祝福。 实不相瞒,英诺森三世也认为让外甥迎娶舅母多少有些不太合适,哪怕这位舅母还来不及和舅舅完成事实婚姻,不过哪怕那位保加利亚公主真的涉嫌毒杀亨利一世,为大局考虑,他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追究他罪责,至少也要等到收复耶路撒冷后。关于怎么处理玛利亚,他打算再参考一下玛蒂尔达的意见,因此第三封信,他拆开了玛蒂尔达的。 和前两个人相比,玛蒂尔达的信件内容情绪稳定得多,在读完这封信之前,他根本想不到她会带给他怎样的震撼:前三分之一部分,她阐述了亨利一世的死亡现场并再次强调她的丈夫、哥哥以及那位保加利亚公主都不是,亨利一世的死纯属过于兴奋导致的不幸悲剧,英诺森三世基本打算采用她的解释,倒不是因为完全相信了她的论述,而是确认这是对亨利一世后事最合适的处理方案;中间的三分之一,她分析了现在的东欧局势,尤其是稳定保加利亚局势从而能令十字军快速前往耶路撒冷的重要性,英诺森三世频频点头,内心对玛蒂尔达的欣赏和喜爱越来越深,她果然和她父亲一样是十字军的忠诚战士,对比起来,约兰达夫人实在太懦弱和不识大体了,然而就在他对玛蒂尔达的喜爱和欣赏已经达到最高峰时,玛 蒂尔达话锋一转,表示为了十字军的大局,她愿意在现在和腓特烈离婚,从而令他可以和保加利亚的玛利亚结婚稳固亨利一世死后出现权力真空的东方局势。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还想要离婚,快一年的时间都不够你们萌生出爱情吗!英诺森三世在心里疯狂尖叫,他一点都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与此同时,对于乌戈利诺的指控,腓特烈与菲利普合谋谋杀了亨利一世,他也生出了一丝怀疑,如果腓特烈是想要取代亨利一世的地位,那他确实有动力谋杀他,毕竟西西里毗邻巴尔干,他完全可以有效地统治十字军帝国。 带着这丝怀疑,他拆开了最后一封信,腓特烈的信,如果他也表示了愿意离婚和再娶的心,那他真的要考虑一下调查亨利一世的真实死因了。此时已经是深夜,另一位枢机主教见圣座迟迟未眠,不由心生忧虑,然后在他打算提醒英诺森三世应当就寝时,他却看到英诺森三世神情轻松,如释重负:“拉杜夫。”他叫他的名字,“你立刻将我的谕令送到君士坦丁堡去。” 1213年5月,当英诺森三世的使节终于抵达君士坦丁堡时,城内的所有贵族都在金角湾翘首以盼,简要的问候后,便应该是作为使节的拉杜夫主教宣布英诺森三世的谕令了:“圣座为康特涅的罗伯特和保加利亚的玛利亚颁下了赦免令,但他同时提出了另一个建议,他希望亨利一世的亲属们能够采纳这个建议。”来到大皇宫后,拉杜夫主教说,他的表情也有一些微妙,“圣座充分理解约兰达夫人不愿儿子过早结婚的心愿,他也同样理解夫人对接过皇冠的顾虑,如果夫人确实不不同意这桩婚事,他也同意由其他人代为履行职责。”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玛蒂尔达身上,或者说她身后那位和她有些相似的红发青年身上:“比如英格兰女王,此前的战役中,我们都相信英格兰女王有足够的能力应对东方的局面,未来待女王陛下收复耶路撒冷,她也需要一个帮她稳定东方局势的盟友,既然如此,不妨由女王的亲属来承担这份责任,正好,陛下最亲近的男性亲属就在十字军中,不知陛下意下如何呢?” 第110章 承诺他跪在她脚下,看起来比他们结婚…… “正好,陛下最亲近的男性亲属就在十字军中,不知陛下意下如何呢?” 玛蒂尔达最亲近的男性亲属,她能有几个男性亲属众人的目光集中在玛蒂尔达身后的菲利普身上,后者也明显陷入怔忪中,好一会儿,还是最关心玛利亚婚事的约兰达夫人反应过来,她左看右看,几乎是迫不及待道:“如果这是圣座的安排的话,那真是再英明不过了,当初正是女王的兄长将那个女孩从保加利亚带回来,如果他们能够结婚的话,这不正是上帝的安排吗?” 从约兰达夫人的角度,只要不让玛利亚成为她的儿媳,她对她到底和谁结婚并没有异议,毕竟放不放弃那顶被诅咒的皇冠是一回事,保不保留他们家族在东方的其他领地优势另一回事,如果这个人选是菲利普,那就代表英格兰女王和西西里国王仍然会为十字军帝国提供支持,而这正是他们现在最需要的。 也就是这个时候,玛蒂尔达才回过神来,她盯着拉杜夫主教,实在不明白英诺森三世怎么就想到让菲利普和玛利亚结婚,她试探性问道:“这是圣座的安排吗?他读了我的信吗?” “圣座读了你们所有人的信。”拉杜夫主教道,听懂玛蒂尔达的暗示,他刻意加重了语调,“圣座还提醒您,他是不会同意您的建议的,他认为您或许对您的丈夫宽容过度,这同样不是他乐见的。” 那她什么时候才能离婚!玛蒂尔达心头升起一阵火气,她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道:“我需要和我兄长商量一下,我身边需要一位我绝对信任、不会背叛我的骑士,我不希望他去守护别人。” “但亲爱的,你打算怎么嘉奖你最忠诚的骑士呢,我想象不出有什么比一顶皇冠更贵重的奖励了。”腓特烈忽然说,他往玛蒂尔达的方向挪了挪,侧过头注视着她的脸,因为体型的差距,她的整个人都几乎被笼罩在他的影子中,“所以,你为什么不同意呢,这难道不也是一个能让我们都高兴的结局吗?” 他离她最近,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神变化,是的,抛开私心不论,这个安排确实对所有人都好,尤其是对菲利普,他原本只是一个没有领地和爵位的私生子,现在却可以一跃成为巴尔干的主人:“我不能接受这个安排。”玛蒂尔达沉默不语时,菲利普忽然道,他看了一眼玛蒂尔达和腓特烈,又很快将目光移开,“我只是一个私生子而已,也没有立下令所有人信服的功勋,我配不上这顶皇冠。” “如果圣座认为您能够承担这样的重任,亨利一世的家属也没有异议,那这顶皇冠就属于您。”拉杜夫主教道,意识到他不能在短期内劝服他们,他决定暂退一步,“不论最后接过皇冠的是谁,你们都必须在六月之前确定,再晚,十字军就需要在巴尔干又度过一个冬天,拯救耶路撒冷已经刻不容缓了。” , “你也给圣座写了信吗?” 人潮散去后,玛蒂尔达立刻问,腓特烈看着她,不甚在意道:“当然,你能给圣座写信,我也能给圣座写信,现在看来,圣座对我的建议更感兴趣,他采纳了我的。” “为什么?” “这个结果难道不好吗?”腓特烈反问,“如果攻打保加利亚的计划与我无关,我或许真的会接受这个提议,但既然我策划了这一切,我就不能成为最大的得利者,约兰达夫人觉得她的儿子不能承担这样的责任,我们就换一个。”他轻轻呼了口气,“我还是很在乎你的感受的,至少我选择的对象不是我的亲信或者某个和你素昧平生的贵族,而是你的哥哥。”他看向玛蒂尔达的眼睛,那目光中颇有几分玩味意味,“所以,你现在在愤怒什么,因为你哥哥和那位保加利亚公主要结婚了,所以你没有办法离婚了吗?” 他看到她脸色惊怒,知晓他猜准要害,暗笑之余,又多多少少觉得有些不明来由的失落,至少在现在这个微妙的节点,“离婚”不再是他们的共识了。好一会儿,玛蒂尔达才再开口道:“我只是不想和她成为家人,她杀了亨利一世,还是借你和菲利普之手,我现在不对她动手只是因为我需要去耶路撒冷,她能杀第一个丈夫就能杀第二个。” “那为什么你觉得她和我结婚没有问题呢?”腓特烈问,意识到这个答案很可能对他自尊心有所伤害,他立刻转移话题道,“你这么不相信你的哥哥吗,第一次,他可能因为对她的真面目不够了解错信于她,但在弄清楚亨利一世的死因后,他还会对她可能的阴谋毫无防备吗?从那位公主的角度,她没有任何动力谋杀他,相反,她需要讨好他,依附他,和他生下孩子,因为她需要一个能帮她复仇的丈夫,也需要一个和你消弭敌意的机会,如果她是你的嫂子,她的继承人是你的外甥,你还会坚持报复她吗?”他语调稍低,“她是被我带回君士坦丁堡的,阿拉伯酒也是我给她的,他死了,我知道你很难过,你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补偿 。” 难过,目睹亨利一世的死亡时,她确实很难过,但那份痛苦并不完全是因为亨利一世,她只是觉得没必要向腓特烈解释。“真正难过的是亨利一世的家人,如果你真的心怀愧疚,你应该补偿他们。” “亨利一世的家人跟我没关系,但你跟我有关系,名义上,我们还是夫妻不是吗,收复耶路撒冷是你的心愿,我也相信你来率领这支十字军是最不坏的可能,我希望在兼顾我们个人利益的同时尽快解决保加利亚的问题,这个理由足够吗?你现在只想去耶路撒冷,婚礼一结束,你就可以去了。” “但现在菲利普没有办法去了!”玛蒂尔达说,她语气仍然尽可能平静,但稍快的语速仍然反映出她仍不乐意的态度,她看了腓特烈一眼,思忖片刻,还是采取了相对缓和的态度继续道,“我从没有想过菲利普会不能陪我去耶路撒冷,他是我最信任、最亲近的人,忠诚我也保护我的家人,即便应该将他调往他处,那也应该是我下令,而不是被推动着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 “家人不是那么重要。”腓特烈说,意识到这会触怒玛蒂尔达后,他又一次及时地收住嘴,“家人未必是你能够完全信任的存在,只是你愿意信任他,愿意将他放在离你最近的位置上,但现在,你欠缺一个替你执行意志的工具,一个保护者,所以你不想你哥哥留在君士坦丁堡,但从他个人前途的角度,你似乎又不想以君主的权威强硬地阻止他。”得到玛蒂尔达的默认后,他长叹一口气,似乎也下定了某种决心般道,“那么,我陪你去耶路撒冷吧,我会忠诚你,服从你,在你达成心愿之前。” 这表态来得太突然,他这顺服的姿态也很诡异。“你不是说你不想去耶路撒冷吗?”她问。 “那是因为我曾经认为解决了十字军帝国的问题就足以让圣座满意,但现在看来,他对胁迫我们继续相处仍然十分热衷,为了不独自一人承受他的怒火,我可能还是需要去一趟耶路撒冷,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我对你‘补偿’的后半部分。”他认真道,当他露出这种专注的神色时,他看起来确实没有那么惹她厌恶了,她不喜欢他,也不信任他,但她从没有觉得他是一个轻浮愚蠢的废物,“如果你认为我作为君主的承诺不够可信,那就用我个人的誓言吧,我不会帮助你战斗,但我一定会帮助你达成心愿,以我的方式。” 以他的方式,回避不必要的斗争而是尽可能地与敌人斡旋,在希腊,他的行为具有争议,但除开亨利一世之死这个他们都没有预料到的意外,他确实帮助了十字军,直到现在希腊的局势也好过他们到来之前。“我很难信任你。”她还是摇了摇头,“你不能取代菲利普的地位,你和我没有血缘,更没有爱和忠诚,我不能像驱使菲利普一样驱使你,你做不到,我不相信你能够做到。” “那我发誓。”他深吸一口气,而后朝她单膝下跪,这是献出忠诚的仪式,“我,腓特烈罗杰,我发誓如你哥哥忠诚你一般忠于你,被你驱使,被你使用,在你收回耶路撒冷之前,我都是你麾下的骑士,我会竭尽全力、不惜生命履行我对你的承诺。” 他跪在她脚下,看起来比他们结婚时还要诚恳,毕竟婚姻对他们而言是一个无用的契约,但眼下的联盟是他真心想要促成的。“我接受。”良久之后,她才道,她朝他伸出手,尽管她的手指冰凉,对他的回吻也并不热衷,但至少这表明了她的态度,“我尊重我臣属的原则和心愿,我不会强迫你和撒拉森人直接战斗,但你既然宣誓忠于我,就决不能在誓言解除前背叛我,如果你背叛我,我一定会砍下你的头!”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0-120 第111章 在意“你想要弥补她,本身就代表你在…… “你和那位公主结婚吧,菲利普。” 当他跨进玛蒂尔达的房间却听到她这样说时,菲利普的心下意识一空:“你已经决定了吗,玛蒂尔达?”得到玛蒂尔达的默认后,他有些克制不住问,“为什么?” “这对你不是坏事。”玛蒂尔达说,她坐在窗边,长长的卷发垂落腰际,阳光将她的半边脸孔照得透明,“那毕竟是是一顶皇冠,如果不是约兰达夫人在东方的儿子都太小以至于来不及生不出野心,她也未必会这么轻易地放弃这顶皇冠,我现在和未来可能给你的头衔都不及此刻你能得到的。” “可头衔不重要,皇冠也不重要。”菲利普深吸一口气,“玛蒂尔达,我的誓言和责任是忠诚你,你比所谓的皇冠和头衔都重要。” “你不用勉强自己,菲利普,忠诚的誓言不代表你就不能追逐荣耀和拥有野心,没有人会没有野心。” “不,我没有说谎,玛蒂尔达,你比一切都重要。” 他确信他的话对玛蒂尔达有所震动,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后,她的眼底浮现出一层迷茫:“为什么呢,菲利普?”她问,她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你是我的私生子哥哥,你依附于我,忠诚于我,可当你面前摆着皇冠的诱惑时,你为什么不答应呢,你从此可以摆脱私生子的原罪。” “原罪既然存在,又为何要谋求挣脱,我的职责就是忠诚你,服从你,从你出生开始就是如此,我不会离开你。” “服从我吗?”玛蒂尔达问,得到菲利普的默认后,她站起来,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那现在,我命令你和那位公主结婚,以便我能够立刻前往耶路撒冷,这会让我们分开,但我现在需要你这么做。” 他们都知道耶路撒冷对她多重要,因为理查一世,她会竭尽全力收回耶路撒冷,这同样是理查一世的心愿。“你父亲曾经对我说,他不希望我毫无意义地牺牲,我本应和他一起前往耶路撒冷,但这并不是我的命运,这样的命运只属于你。”良久之后,菲利普终于开口,他走进玛蒂尔达,将她的身体笼罩在自己的影子中,玛蒂尔达只能看到他脖颈间垂落的一点金红色的头发,“我听从您的命令,陛下,您需要一个稳固的东方,我会替您完成。” “他也是你的父亲。”玛蒂尔达说,而菲利普替她拢了拢头发,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 “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当他听到那个声音时,玛利亚已经来到了他房间的门口,出于不刺激亨利一世亲属的缘故,她近日一直非常低调,几乎都留在自己的房间中闭门不出,只是在得知她接下来的命运安排后,她才提出她想要见菲利普,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菲利普回过头看向她,来到菲利普面前后,她原本的沉寂和枯槁像是春日的冰面边裂开一道道缝隙,比起她此前的样子,她现在的神情还更真实一些:“对。”他回答道,“我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你不开心吗,或者至少不应该有不情愿,很多人对这个机会都梦寐以求,他们不愿意娶我是因为他们还有其他可以珍视的领土和权势,可你本就一无所有。” “但我还活着。” 他们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玛利亚才道:“我不会杀你。”她说,“亨利一世是我父亲的敌人,但你并不是,而且你应该知道你妹妹劝说我配合安排的原因,我们是彼此需要的。” “但当你不再需要我,我会成为你的挡路石,和亨利一世一样,你已经杀了一个丈夫,你完全可以杀下一个。” “为什么呢,我已经说了,你和亨利一世不同。”玛利亚朝他走了一步,她对他露出笑容,一个似曾相识的笑容,“你俘虏了我,你善待我,而我最终嫁给了你,这是我们一开始都没有想过的可能,所以,我们为什么不欣然接受这样的命运呢,你愿意忠诚你的妹妹,为什么现在不忠诚我呢?” 她的神态有些熟悉,但不是他从玛蒂尔达身上觉察到的熟悉,天真、傲慢而危 险,离开西欧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她了:“你和玛蒂尔达不一样,和我另一个妹妹也不一样。”他摇摇头,玛利亚睫毛一颤,她忽然有些好奇“另一个妹妹”是谁,“她们是我的家人,她们不会伤害我,但你和她们不同,我不在意你曾经骗过我,是我的傲慢和对你的轻视才导致了我被你利用的结果,但下一次再想让我上当不会那么容易了,除此之外,我还有更简单的方式,那就是确保我仍然是一个不能被你掌控同时对你有用的人,这比一直提心吊胆预防着你的暗杀容易得多。” , 尽管经历了一番波折,但在举行菲利普和玛利亚的婚礼时,场面仍然能算和睦,毕竟新郎新娘外貌上仍然般配,只是排场上远不能与亨利一世的婚礼相较,能确保这场新的婚礼不失体面甚至犹有胜之的是两位枢机主教的存在,他们为新皇加冕,这是婚礼,也是加冕礼,前两任戴上皇冠的皇帝都早早去世,也许第三位会例外。 “你很满意这个结果吗?”当腓特烈望向人群中央的腓特烈和玛利亚时,他忽然听到安娜皇后的声音,她仍然用希腊语,这确保他们的对话在一定程度上保密,“你和你妻子的兄弟关系不坏,至少比和亨利一世好一些。” “这是亡羊补牢的措施罢了,如果能够选择,我还是希望亨利一世活着。” “如果亨利一世还活着,你可以直接回到西西里,而不是前往耶路撒冷,耶路撒冷不是你的计划,巴尔干才是。” “但我现在不得不去了。”他的目光无意识地寻找着玛蒂尔达的方向,他们今天没有坐在一起,她在人群之中,在一群英格兰人和法兰克人间,他并不能第一时间找到她,“圣座本可以满意我在巴尔干的成果,但亨利一世的死把平衡打破了,我需要另一个让他满意的成就博得他欢心,从而获取他的偏爱和支持,即便是为了我妻子,我也应该去耶路撒冷,我需要弥补她。” “弥补?” “对啊,我确实需要补偿她,因为我,亨利一世死了,她的哥哥也留在了巴尔干,我需要帮她达成另一个心愿,我知道她想要耶路撒冷。” “你这么在意她的心愿吗?” 她显而易见地注意到腓特烈眼皮一颤,好一会儿,他才侧过头,说:“谈不上在意,只是即便没有爱情,我们也应该存有信义,或者不应该让我们之间存在太多的敌意,十字军解散后,看在我们曾经并肩作战的份上,也许她不会那么坚决地支持她的表兄对我赶尽杀绝。” “借口,在你们对彼此厌恶至极时,你会认为你应该和她存有信义吗?”安娜皇后失笑,她看向腓特烈,用长辈的口吻谆谆教诲道,“你想要弥补她,本身就代表你在意她。” 在意,在意吗? 安娜皇后已翩然离去,而腓特烈盯着自己的影子,反复咀嚼着这个单词,好一会儿,他对脚下的自己摇了摇头,笑出了声———他怎么可能在意她呢? 第112章 塞浦路斯“玛利亚女王已于半个月前死…… 在基督教世界的所有王冠中,耶路撒冷或许不是最尊贵的一顶,但一定是最神圣的一顶,巅峰时期,这个王国曾经控制了几乎整个巴勒斯坦,但现在这个王国只控制着沿海的狭长地带和内陆几个据点,以及位于西岸的塞浦路斯岛。 在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中,布永的戈弗雷居功至伟,但他在战后谢绝了耶路撒冷的王冠,转而由他的弟弟鲍德温一世取而代之,鲍德温一世无子,故王位由堂弟鲍德温二世继承,鲍德温二世也唯有一女,因此英格兰国王亨利二世的祖父、安茹伯爵富尔克五世在将伯爵之位传给儿子后便前往耶路撒冷与鲍德温二世之女结婚。 在二人的两个儿子鲍德温三世、阿马尔里克一世和孙子鲍德温四世相继去世后,耶路撒冷的继承权落到阿马尔里克一世的长女西比拉女王身上,与此同时,撒拉森君主萨拉丁的崛起令耶路撒冷王国面临空前严重的威胁,耶路撒冷城也是在这段时间落入撒拉森人手中,第三次十字军东征正是因此应运而生。 根据琼的回忆,在理查一世抵达耶路撒冷之前,耶路撒冷内部已经分为两个派系,一个派系以西比拉女王的丈夫吕西尼昂的居伊的居伊为首,另一个派系则支持西比拉女王同父异母的妹妹伊莎贝拉一世的丈夫蒙菲拉特的康拉德,理查一世和腓力二世抵达东方后,他们相继宣布了对两个派系的支持。 由于腓力二世的中途退出和蒙菲拉特的康拉德的意外身亡,伊莎贝拉一世改嫁与理查一世关系密切的香槟伯爵亨利,他们生有三个女儿,但随着香槟伯爵的坠楼而死和伊莎贝拉一世的去世,王位重新落到伊莎贝拉一世同蒙菲拉特的康拉德的女儿玛利亚女王身上,在最新的消息里,这位玛利亚女王两年前与法兰西贵族布列讷的约翰结婚,这段婚姻是腓力二世促成的。 考虑到理查一世和蒙菲拉特一系的旧怨,耶路撒冷的统治者对她的到来或许不会很友好,但蒙菲拉特的康拉德的另一重背景来源于他的家族同霍亨斯陶芬家族关系匪浅,时至今日蒙菲拉特仍能算是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忠实支持者,从这个角度,腓特烈的存在至少能够帮她和玛利亚女王建立另一重联系,玛蒂尔达准备借此同玛利亚女王套一下近乎,在接触初期营造将过往恩怨全数抛开的和平氛围,这应当不算难事。 除此之外,除开此前的战斗减员和留在巴尔干的部分军队,现在随他们来到耶路撒冷的只有约两万人,其中有八千名骑士,如果腓特烈退出了十字军,这个数字还会更少一些,因为他的配合,她在名义上仍然可以拥有令人震慑的武力,至少呈现在耶路撒冷本地贵族面前,他们是一个强而有力的整体,尽管实际上以条顿骑士团为主的德意志人和西西里人不会听从她的命令,但腓特烈至少不会揭穿这一点。 他们先在塞浦路斯落脚,这里曾经是科穆宁王朝的领地,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被理查一世征服,在安排外甥香槟伯爵成为耶路撒冷国王后,为了补偿他的盟友吕西尼昂的居伊,理查一世将此地给予吕西尼昂家族,现在此地的统治者是居伊的侄儿于格一世,他的妻子是香槟的亨利同伊莎贝拉一世的长女爱丽丝,血缘上,她是玛蒂尔达的表侄女,尽管她们实际上算是同龄人。 不论是从吕西尼昂家族的角度还是香槟的亨利的角度,塞浦路斯的统治者对玛蒂尔达都有着天然的亲近,事实上,这对年轻的夫妻确实热情地接待了她,并询问他们在西欧的亲属的近况。 “我一直深深思念着亨利国王和蒂博伯爵,他们的灵魂应已常伴天主身侧。”玛蒂尔达说,她并没有见过香槟的亨利和他的弟弟香槟的蒂博,但她对他们的追念确实属实,他们也是她有关理查一世回忆的一部分,他经常提起他们,“至于他们的故乡,香槟已经由法兰克国王统治,他也是香槟家族的后代。” 在香槟的亨利和香槟的蒂博相继去世后,香槟出现了继承危机,腓力二世没有召回东方的爱丽丝姐妹或者选择香槟家族的其他女系后代,而是将此地纳入王室统治,毕竟他的母亲同样出自香槟家族,他宣称此地并非没有依据。肉眼可见的,于格一世和爱丽丝王后的表情微变,好一会儿,于格一世才向玛蒂尔达举杯:“仰仗理查国王的慷慨恩赐,我的家族才得以在塞浦路斯统治,在西方,作为阿基坦公爵的封臣,我们对您也有忠诚的义务。” “是的,您的叔叔们都是我和我父亲的忠诚臣属,您的一位堂侄还随我参加了十字军,但他现在身在巴尔干协助我的兄长统治,故未能前往圣地。” 心照不宣地揭过了有关阵营归属的潜台词后,他们又将话题转移到腓特烈身上,由于霍亨斯陶芬家族同他们的派系未曾联姻,甚至曾经敌对,因此他们倾向于追溯腓特烈的母系欧特维尔家族同十字军的联系,而腓特烈也难得地收敛起他的任性和古怪,温和地以文雅的言辞迎合。 当他认为他没有惹事生非的必要时,他确实也能做一个受欢迎的人,玛蒂尔达心中短暂浮起这个想法,而爱丽丝王后也提及她怀孕的异父姐姐玛利亚女王,以及她的丈夫布列讷的约翰。“他的年纪大了些,出身也不够高贵,但他确实勇武善战,能够承担起国王的责任。”” 是吗?那我很渴望能够拜访他们,届时还希望你们与我一同前往,我们祖辈同源,我们本就是一家人。“玛蒂尔达微笑道。 内心深处,玛蒂尔达对玛利亚女王和布列讷的约翰仍抱有戒心,不提理查一世当年和蒙菲拉特的康拉德的恩怨,布列讷的约翰作为腓力二世挑选的耶路撒冷国王也足够令她提起戒心,而琼也曾经提醒过她一定要小心耶路撒冷的本地贵族,他们渴望西欧的援助,却不愿放弃已有的权力,“你父亲的大半时间都在同他们争斗,他们服从你父亲并非因虔诚,而是因畏惧。”宴会厅中,她继续同于格一世和爱丽丝王后叙旧,从他们口中打探有关耶路撒冷的消息,也就是这个时候,他们突兀地听到一阵喧闹,“谁?” 他们同时看向门边,有几位不速之客来到了宴会厅,为首的一人明显是教士的打扮,玛蒂尔达觉得他有些眼熟,“我是法兰西的博韦主教,我来宣布一个不幸的消息。”那个人说,玛蒂尔达终于想起了那似曾相识的相似来源于什么地方,他的面容和腓力二世有些相似,尤其是眼神,他看了玛蒂尔达一眼,漠然道,“玛利亚女王已于半个月前死于产褥热,她生下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将继承耶路撒冷的王冠,天佑伊莎贝拉二世!” 第113章 羊皮卷“那能给我看看您父亲的笔记吗…… “玛利亚女王已于半个月前死于产褥热,她生下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将继承耶路撒冷的王冠,天佑伊莎贝拉二世!” 当博韦主教宣布这个消息时,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或震惊、或悲痛,一时都有些难以接受,而爱丽丝王后反应尤为激烈,她看向博韦主教:“怎么可能,我们上个月刚刚通过信” “我们也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但女王已回到天主身侧,我们需要团结在新女王身边。”博韦主教道,玛蒂尔达觉得有些不对,没等她回过神来,腓特烈却忽然开口:“除此之外还有另一重不幸。”他看向博韦主教,做出一个类似祈祷的手势,“我本以为布列讷的约翰作为‘法兰克的公牛’,一定能成为一面引领耶路撒冷军队冲锋的旗帜,如同昔日的理查国王一样,但现在,他已经不再是耶路撒冷国王,也不能再履行国王的责任了。” “法兰克的公牛”是布列讷的约翰的外号,据说他身材高大、体格强壮,确实无负“公牛”之称,在和玛利亚女王结婚后,他成为了耶路撒冷国王,但得自妻子的权力也会因为妻子的死亡化为乌有,博韦主教如此着急地宣布玛利亚女王刚出生的女儿伊莎贝拉是新的女王,想来也是想借此保障布列讷的约翰仍能行使耶路撒冷国王的权力。似乎没有想到腓特烈会忽然横插一杠,博韦主教的脸色更加阴沉,他几乎是本能地回击道:“若不依靠女王的丈夫,耶路撒冷又将由谁统治?伊莎贝拉公主会成为女王,她的父亲会保卫她,如同保卫她的母亲,你们从西方带来军队,但你们不能践踏耶路撒冷的法律!”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这么激动,好似我们要抢过耶路撒冷的王冠自己戴上一般,现在,我们应该先哀悼,为死去的玛利亚女王,她是我妻子的亲属,自然也是我的亲属,甫至东方便闻此噩耗,我们实在悲痛满怀,愿她的灵魂能够安息。” 他挑破了博韦主教话语中的陷阱,顺带让博韦主教平白无故担了个挑弄是非的罪名,如果布列讷的约翰不再是耶路撒冷国王,甚至于玛利亚女王的女儿不能成为新的耶路撒冷女王,那圣地的亲法兰克派系将大大失势,相对应的就是玛蒂尔达可以扩张自己的权威,避免以博韦主教为代表的腓力二世的亲信拖她后腿,如他们曾经对理查一世做的一般。 回过神来,玛蒂尔达也明白了博韦主教为什么如此急迫地要他们承认或默认“伊莎贝拉二世”的地位,事实上,她也倾向于暂时不明确这个名叫伊莎贝拉的女婴的女王身份,一方面是她刚刚出生,还没有度过危险期,另一方面是她的女王身份一旦得以落实,布列讷的约翰就有充分理由能够代行国王职责,而她对他能识大体地配合她的行动表示悲观,毕竟博韦主教的敌意非常明显,同为腓力二世指派人选的布列讷的约翰也很难说会有太大差异。 “是的,我们应该哀悼。”玛蒂尔达说,她来到哭泣的爱丽丝王后身边,安慰她,眼神却看向博韦主教,很多人都看到了她的动作,“我们为解放耶路撒冷而来,而非为争权夺利而来,作为玛利亚女王的亲属,她的血亲姐妹,我们将护卫她的骨肉和国土,悲痛只会让我们更加坚定。” 由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欢迎宴会的后半部分氛围一直较为沉寂,而爱丽丝王后更是直接提前离席,因此宴会只能比预定的时间更早解散。“请原谅我妻子的失礼,她同她的姐姐感情很深,因此一时难以接受这个噩耗。”塞浦路斯国王于格一世道,他从怀中取出一本羊皮册子,被封存得很好,看起来应该有些年头,“我本想在宴会上将这份礼物献与您,但这个噩耗打乱了计划,所以只能私下交给您。” “这是什么?” “理查国王在东方的笔记,由他亲笔写成,离开耶路撒冷前,他亲手将这份笔记交给我的岳父,香槟的亨利国王保管,亨利国王去世后,这份笔记作为他的遗产由我的妻子接管,对她来说,这只是一份具有价值的收藏,所以一直妥帖收藏,但对您来说应当有着特殊的意义,我们认为我们应该将其献给您。” “谢谢。”玛蒂尔达说,走廊的昏暗光线下,她的面容并没有非常清晰,但于格一世能察觉到她的眼神和嘴角都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意,尽管同时也覆着一层忧郁和悲伤,但此刻她神态的生动美丽确实远甚此前宴会所见,乃至于令他微微恍神,他看到女王纤细的手指紧紧握着那卷羊皮册子,“除了耶路撒冷以外,没有什么比这份礼物更珍贵了。” 她回到了房间,由于王宫位置有限,她和腓特烈住在同一个房间,虽然不可避免地需要碰面,但至少不必躺在一张床上:“谢谢你。”来到房间里后,玛蒂尔达说,腓特烈在宴会上帮了她,她觉得她应该对他表示感谢,“如果我们一开始没有揭穿博韦主教的陷阱,布列讷的约翰很可能会继续行使耶路撒冷国王的权利,他不会配合我们。” “你不用感谢我,打击布列讷家族对我也有好处,布列讷的约翰的兄长,布列讷的**娶了西西里的坦克雷德一世的女儿,他曾经试图夺取西西里王位,我同他有仇。” “什么仇?” “他想要绑架我,阿切拉伯爵也想,他们打了起来,阿切拉伯爵偷袭他,砍断了支撑帐篷的绳索,把他砸死了。”腓特烈说,“虽然这件事与我无关,但我很难保证我不被布列讷家族的其他人迁怒。” 原来是这样,玛蒂尔达想起在西西里的时候,率先向他们表示忠诚的人就是阿切拉伯爵,虽然阿切拉伯爵现在应该算是奥托四世和腓特烈之间的骑墙派,但鉴于他现在正位于十字军麾下,这 个不稳定因素最好还是尽早排除。 “在耶路撒冷,一块砖头砸下去,要么砸中我们的亲人,要么砸中我们的仇人。”玛蒂尔达感叹道,“也许两者皆有。”腓特烈一笑,他忽然看到玛蒂尔达手上拿着一个东西,古旧的羊皮卷激起了他的兴趣,“这是什么?” “我父亲在耶路撒冷留下的笔记,于格一世刚刚私下赠予我,我打算回房间后看。” “好的。”腓特烈说,虽然他对这份资料有些兴趣,但这毕竟是理查一世的亲笔,理所当然应当归属于玛蒂尔达,他准备就寝,却忽然听到玛蒂尔达诧异一声,“怎么回事?” “怎么了?”腓特烈不得不又回过头,对名义上的妻子保持礼节上的关心,而玛蒂尔达眉头紧锁,目光略有些迟疑,“这是我父亲的笔迹,但几乎没有文字内容,只剩下一些战役记录和设计城堡的图纸,这些图纸和诺曼城堡不太一样” 这份笔记显然丢失了一部分,但如于格一世所言,这份笔记是被理查一世亲手交给香槟的亨利的,香槟的亨利又将其留给了爱丽丝王后,后者一直将其封存,那册中的内容为什么会遗失呢?她并没有指望腓特烈能告诉她原因,但腓特烈似乎被勾起了好奇心,他清了清嗓子:“所以,你父亲还是一位建筑师?”他问,得到玛蒂尔达肯定的答复后,他盯向了那本册子,“那能给我看看您父亲的笔记吗?我想知道他是如何作战和修筑堡垒的。” 第114章 屠刀“也许我父亲来不及挥下的屠刀会…… “那能给我看看您父亲的笔记吗?我想知道他是如何作战和修筑堡垒的。” 当他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他注意观察着玛蒂尔达的神情,他看到她先是震惊,而后又生出警戒:“这对你有什么意义?” “怎么没意义?我可从没否认过你父亲是个出色的将领,他在东方的战斗记录和建筑图纸当然很有价值。”腓特烈说,他知道这个要求其实有些冒昧,但他现在确实对理查一世的笔记兴趣大增,何况他还很快想到了一个能够说服玛蒂尔达的借口,“而且你不是说,有些内容可能丢失了吗?说不定丢失的部分在剩下的内容中也有迹可循,至少你要知道你父亲原本想记下的东西是什么。我看过很多书,说不定我可以帮你推理出来呢?” 行吧。玛蒂尔达没有再拒绝他,而是将那本册子摊平放在桌子上,让他们都能够看到其中的内容:“这是巴勒斯坦的东部海岸。”腓特烈说,这一点不太难,只要对东方的地理有所了解就能够判断出地理方位,“这是船?也对,如果朝耶路撒冷的方向进发,他必须确保补给线的稳固。” 图纸上一条实线明显是十字军的补给线,另外几条虚线连接着埃及和耶路撒冷的几个城镇,这是什么意思,萨拉丁的补给线吗?“如果是萨拉丁的补给线,为什么还连接着提尔城呢?”玛蒂尔达有些疑惑,毕竟提尔城一直在基督徒的控制之下,但他们也不知道理查一世的真实用意,他们只能先将这个疑点揭过。 翻开下一部分,他们看到了许多武器和堡垒的草图,这一部分的内容较为完整,并且理查一世的标注也十分清楚:“投石机,长矛兵,还有希腊火,你父亲很会从同敌人的战斗中汲取长处。” “这是国王的基本素质。”玛蒂尔达说,她从没有见过理查一世亲自督战,但也能从他的忠臣和朋友的回忆中想见父亲昔日的英勇。最后的三分之一是一些手绘的草图,由于理查一世的绘制习惯,这部分图纸显得有些抽象,但玛蒂尔达几乎是在第一眼就辨认出来:“这是我的城堡。”她说,她抚摸着那波浪形的曲线,认出了那是父亲给她的生日礼物,“我父亲修建的最后一座城堡,他把这座城堡送给了我。” “那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杰作。”腓特烈称赞道,一部分是礼节性的夸奖,一部分是他确实能够想见那座城堡成品的杰出,除此之外,他心底也浮现出一层彷徨的思绪,理查一世把自己最杰出的作品送给自己的女儿,他的父母又留给了他什么呢,除却王冠和血统,有什么是因为他们爱他才愿意留给他的吗?这样的思绪只是很短的一瞬间,他随即又道:“如果这是城堡的图纸的话,那这一部分应当是瞭望的塔楼,这个形状” 他的声音突兀地中断,他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塔楼部分,手指无意识地比划着什么。“有什么问题吗?”玛蒂尔达问,她觉得腓特烈的目光有些古怪。 “很漂亮的塔楼。”腓特烈回过神,说,他没有再补充其他什么了,而是继续往后翻阅,目光比之前还要认真专注许多,看到一处后,他忽然低声惊呼道,“你看!” 他翻开了最后一页,如果前面缺漏的部分还可以被理解为是无意散失,那最后这一页就是鲜明地蓄意涂改了,大片的内容被直白地、刻意地涂抹掉,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内容。“有人不希望得到这本书的人看到我父亲写了什么。”玛蒂尔达说,但这一部分被涂抹得太过彻底,她也没办法辨认出什么,腓特烈收起册子,忽然问,“你很崇拜你父亲吗?” “当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如我父亲一般值得我崇敬了。”玛蒂尔达不假思索,她很快生出警戒心,她记得腓特烈曾经指责过她的父亲,但出乎意料的是,腓特烈并没有说出什么贬损嘲讽之词,他只是举起那本册子,“那么,为了你那英勇的、伟大的、慈爱的父亲,能够给我一晚上让我誊抄一下他的宝贵著作吗?” 他真的在非常认真地恳求她,这让她原本提起的戒心和准备好的反击一下子无从着落,她将信将疑:“你真的想誊抄吗?” “当然,我可不想和这份珍贵的资料只有一个晚上的接触机会。”他笑了笑,呼吸几乎抵在玛蒂尔达面颊上,“我想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好到你愿意把你父亲的遗物送给我吧?” , 在塞浦路斯的短暂修整后,十字军便坐船前往阿克,离开塞浦路斯前,她再次询问了于格一世理查一世的那本笔记是否有遗失和被篡改的可能,而于格一世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没有,绝对没有,从香槟的亨利国王去世之后,我和我的妻子都没有碰过他的遗物,也绝不可能有任何人碰过。” 那就应该是爱丽丝王后继承这份遗产之前就已经为人篡改,但香槟的亨利已经去世,她也无从向他求证,只有等到了耶路撒冷再加以打听。1213年10月,十字军终于抵达阿克海岸,也就是在这里,前任女王的丈夫布列讷的约翰和另一位重要的耶路撒冷贵族伊贝林的约翰接待了他们。 在少年继位、体弱多病的“麻风王”鲍德温四世统治时期,耶路撒冷国势日衰,1187年的哈丁战役萨拉丁更是生俘包括时任耶路撒冷国王居伊在内的众多贵族,对撒拉森军队威胁最大的两大重骑兵骑士团,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也几乎被屠戮殆尽,危机时刻,伊贝林的贝里昂率领城内的残兵抵挡住了萨拉丁的猛攻,争取到了“体面投降”的资格,并在之后的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发挥作用,而他之所以能够成为耶路撒冷王国内 部举足轻重的政治人物,盖因阿马尔里克一世的遗孀,希腊的曼努埃尔一世的私生女玛利亚科穆宁王后在丧夫后改嫁于他,伊贝林的约翰即是二人之子。 得知伊贝林的贝里昂坚守孤城的事迹之初,玛蒂尔达也曾经认为他是一位高尚的十字军英雄,但曾经和伊贝林的贝里昂等人深度接触过的琼却对他评价不高,“我从不怀疑他们在对抗撒拉森人时的勇敢,但这和他们与自己的基督徒同胞勾心斗角毫不冲突”,而她随即向玛蒂尔达讲述了从萨拉丁夺取耶路撒冷到理查一世抵达东方之间耶路撒冷的变故: 由于哈丁战役的失败和西比拉女王的离世,居伊的国王之位岌岌可危,也就是这个时候,原本的提尔城主蒙菲拉特的康拉德希望夺取耶路撒冷国王之位,因而联合了玛利亚科穆宁太后强行解除了伊莎贝拉一世的第一段婚姻并与他结婚,从而以耶路撒冷国王自称。 这场婚礼由博韦主教主持,某种意义上体现了腓力二世的意志,这也是理查一世和腓力二世在圣地的核心争端,根据琼的描述,伊莎贝拉一世的第一次婚变“可以确信”由伊贝林的贝里昂主导,并且在腓力二世离开耶路撒冷后,他仍然坚持以各种手段帮助蒙菲拉特的康拉德重新夺回统治权力,并最终成功。 蒙菲拉特的康拉德的女婿布列讷的约翰,伊贝林的贝里昂的儿子伊贝林的约翰,以及贯彻腓力二世意志的博韦主教,理查一世曾经在耶路撒冷面临的政敌集团仍然保持着继承与联合,对于这两个约翰的“接待”,她不能掉以轻心,只是一开始仍需要以温情的面目展开交流:“我没想到在我抵达耶路撒冷之前就听闻这一不幸讯息。”她首先宽慰布列讷的约翰,“玛利亚女王也是我的亲属,我是多么渴望和她正式见面,但我现在只能在她的棺材前祭拜,爱丽丝王后为她的姐姐心碎,我也同样如此。” “是的,这是我们都不愿见到的悲剧。”布列讷的约翰道,不论是情感还是利益,他都有充分的理由悲痛,似乎被他的悲痛感染,玛蒂尔达更加动容,又提到了爱丽丝王后和伊莎贝拉一世,“得知这个不幸的消息时,爱丽丝王后几乎崩溃,她的母亲死于生产,姐姐则重复了母亲的命运,留下一个可怜的女孩。”她看向布列讷的约翰,更加恳求道,“我能够看一眼我的妹妹吗?这也是爱丽丝王后的心愿,她一直牵挂着外甥女的安危,并祈祷她能够平安长寿。” “玛利亚女王同爱丽丝王后的情谊确实深厚。”伊贝林的约翰道,由于与姐妹二人长期相处,他当然知道爱丽丝的悲痛和忧虑都不是作伪,尽管她是伊莎贝拉公主之后的第一继承人,“如果您想要见一眼公主的话,当然可以,这是我们的荣幸。” 不多时,他们将伊莎贝拉公主抱了出来,递到了玛蒂尔达怀中,玛蒂尔达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女婴,亲吻着她的额头:“多可怜的孩子。”她轻叹道,海水蓝的眼睛里笼上一层似有若无的忧愁,但下一刻,她的话令在场众人纷纷变色,“我会保护你,监护你,履行你的职责,在我离开耶路撒冷之前,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你,像母亲保护女儿。” 她直接否认了布列讷的约翰或者伊贝林的约翰对年幼公主的监护权!二人脸色大变,一旁的博韦主教更加激动,他指向布列讷的约翰,分辩道:“公主的父亲还活着,他才是公主的监护人,耶路撒冷不需要一个女人做他们的国王!” “他已不是国王,他只是一个无地骑士,他可以留在耶路撒冷为十字军奋战,也可以回到法国投效旧主。”玛蒂尔达注视着他们,先前的柔弱和迷茫已经一扫而空,女王的威严和高贵者的淡漠再度浮现眼前,“耶路撒冷没有国王,而我是整个大西洋西岸的女王,除了我,伊莎贝拉公主哪有一个足够高贵又有能力保护她的亲属,我能保护她的安全,为她送上耶路撒冷的王冠,让她在圣墓大教堂加冕,而你们都没有这样的能力。” “英格兰的国王也曾对法兰克国王宣誓臣服!”博韦主教冷笑道,“若以身份的高贵辩论而罔顾法律条文,你自己亦是规则的忤逆者,你是恶魔的后代,你有什么资格监护耶路撒冷未来的女王!” 所谓“恶魔的后代”是有关安茹家族的一个传说,据说一位名叫梅露辛的女性恶魔以美貌引诱了一位安茹伯爵,又在真面目暴露后逃之夭夭,是以安茹家族以美貌著称,但也同样道德败坏,在卡佩家族和安茹家族的骂战中,这个传说没少被提出来作为对安茹家族成员的指控。 但听到这样的指控,玛蒂尔达却反而笑了出来,她再次吻了吻伊莎贝拉公主,看似漫不经心道:“或许你们不是很清楚我的家谱,如果我是恶魔的后代,那从鲍德温三世开始后的耶路撒冷国王们又算什么呢?”他们都有安茹家族的血统!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玛蒂尔达再度看向博韦主教,“作为一位曾经违背天主使命,全副武装、跨马出战的不合格神父,你亦没有资格质疑一位由圣座亲自加冕的君主。奉圣座之命,我为夺回圣城而来,我不从属于你们任何一人,我也不会对任何一个人宣誓效忠,用谣言诽谤我也好,用阴谋陷害我也好,你们都改变不了我是公主的监护人及十字军最高统帅的事实,现在,你们明白这个事实了吗?” “我赞同她的意见,我忠诚于我的妻子。”她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腓特烈说,他单膝下跪,吻了吻玛蒂尔达的手,来到耶路撒冷以后,他确实如他承诺的一般安分守己,不知道他这副面目能够坚持多久。意识到难以改变这个结局(公主被玛蒂尔达抱在怀里,大量被玛蒂尔达带来的骑士也都虎视眈眈据守在门口),他们只能默默接受这个结果,逐一向玛蒂尔达献上忠诚和臣服。 她的第一个计划进展顺利,接着就是用一场胜利彻底奠定她的权威了。“你和你父亲一样蛮横。”宣誓效忠时,她听到博韦主教轻声说,“但他最后为他的粗暴和蛮横付出了代价,你以为你的下场会比他好很多?” 他的目光离她很近,玛蒂尔达的眼皮抬了抬,她忽然觉得他和腓力二世没那么像了:“你的主人会咒骂我父亲,但他可不会认为我父亲的胜利纯属运气和蛮力,而非他本人的杰出。”她同样轻声说,“如果不是我父亲的去世,你早已以一位被俘罪犯的身份被明正典刑,也许我父亲来不及挥下的屠刀会由我挥下呢?” 第115章 分歧“而且,也许只有和他曾经的敌人…… 确立了对伊莎贝拉公主的监护权后,玛蒂尔达立刻入住了王室宫殿,并以她从西欧带来的侍女替代了原本负责照顾小公主的仆人,为了避免她可能对小公主照顾不周的争议,她最开始一段时间几乎寸步不离地陪伴在伊莎贝拉公主身边,并写信给塞浦路斯的爱丽丝王后,告诉她伊莎贝拉公主的情况并请求她派一些曾经服侍过伊莎贝拉一世女王和玛利亚女王回来帮助照顾刚刚出生的伊莎贝拉公主。 她这么做是为了堵住耶路撒冷本地贵族想要以“照顾不周”为借口夺走她监护权乃至十字军统领权的念头,极端情况下,他们也不是不可能自己对伊莎贝拉公主下手,而如果她在做足了姿态后又将监护责任转移给爱丽丝王后的侍女,那么哪怕伊莎贝拉公主有三长两短,她也不是首要嫌疑人,在没有意义的情况下,布列讷的约翰等人自然不会刻意地制造抚养事故,毕竟这不仅不会破坏她的权力,还有可能将本来对伊莎贝拉公主抱有浓厚亲情的爱丽丝王后彻底推向她这一步,目前爱丽丝王后可能希望她能帮助她获取香槟的领地,但未必愿意去对抗同她同样关系匪浅的耶路撒冷本土派系。 等爱丽丝王后回信并送来了她的侍女,她终于从直接监护的责任中解脱,得以直接游览阿克城的风光。这座城市靠近海岸,是基 督徒和撒拉森人多番争夺的战略要地,也是东西贸易的交汇处,这里的风土人情和意大利南方相似,风景美丽、天气晴好,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城市贸易非常发达,据说每年的贸易收入高达五万银马克,漫行在阿克城的街道中,他们可以看到打扮迥异的各色人种,拉丁人,希腊人,乃至撒拉森人。 遇到这些异端和异教徒时,他们看她的目光也有诧异,但并没有刚来到君士坦丁堡时希腊人那种显而易见的敌意,回想起安娜皇后的话,她觉得她似乎可以去尝试理解安娜皇后所说的放下对这些她曾经认为的异端和异教徒的成见,在巴尔干,拉丁人不能杀完所有希腊人,所以必须和他们和平相处,那耶路撒冷呢,十字军也应该学会和撒拉森人和平相处吗? 她心里刚生出这样的念头,很快又本能地将之狠狠抛开:不对,不应该,这不是一个十字军统帅应有的想法,一旦她表露出这样的倾向,那些对她和她父亲怀有不满的敌人会立刻抓住这个破绽猛力攻击她,她的地位没有父亲稳固,她禁不起这样的冲击。 她眼前突然晃过一片华丽的红色,其上还有金线和宝石,错落有致地分布在那柔软的绸缎上,她这才意识到她走到了一个阿拉伯商人面前。 是毯子,很漂亮的毯子,她不太清楚这是什么工艺,但她认为她可以买一些回去给她的母亲和姑姑。“多少钱?”她问,她的侍从们离她有些远,所以她只能亲自去买。 那个商人似乎听不懂她的语言,用手比划着,她不懂他的意思,在想要不要直接扔下一些金子就走,但她耳边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给十枚金币就好。”一只拿着钱袋的手越过她将钱袋递给那个商人,“他写了价格,只是他用的是阿拉伯人的数字。” 她这才看到店铺前有一块板子,那上边确实有一些符号,她不知道那就是价格。“谢谢。”她说,她随即又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看到女王的旗帜和车驾,我当然知道是你在这里,我还以为你会一直留在王宫里照顾那个小公主呢。”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梭回,浅绿色的眼睛里浮现出一层隐晦的情感,“你这样很漂亮。” 她已经换上了耶路撒冷的本地服饰,为了抵御风沙,她全身都包裹在厚重的裙袍中,浓丽的金色卷发也被深蓝色的绒布束起,只露出鬓边的一点,脸颊一侧则系着一张面纱,半边脸孔若隐若现,这样的打扮放大了她脸孔中遗传自母亲的西班牙风情,在阿克的蓝天碧海间更是犹如一枝红色银莲花般耀眼。“谢谢。”玛蒂尔达怔了怔,而后道,她经常听到别人赞美她的美貌,但腓特烈还是头一次。 正当这时,她的毯子被包装好了,她的侍从也跟上了她,她将她刚刚买好的礼物交给他们,眺望着沿街的商铺,目光有些复杂:“这里由十字军贵族统治,但他们也允许撒拉森人在这里贸易。” “对啊,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呢?”腓特烈说,“从阿克到阿什克隆,沿海的重要港口都在十字军的掌握之中,如果不是贸易带来的收入,耶路撒冷王国根本不足以维持统治。” 第三次十字军虽然没有如愿收回耶路撒冷,但理查一世夺回的多个重要港口为残存的耶路撒冷王国带来了丰厚的收入,使之得以有资金供养士兵、购置武器,但漫长的海岸线也带来了沉重的国防压力,撒拉森人可以从埃及获得补给,但十字军只能依靠商船送来粮食。“我父亲曾经说,通向耶路撒冷的钥匙骑士在埃及。”她忽然道,“如果不是法兰克人的阻挠,他本可以征服埃及。” “后来十字军确实试图征服埃及,不过我们都知道,那场战争并不荣誉。”腓特烈说,“你父亲索要沿海的港口还有另一个好处,那就是完全剥离了撒拉森人从耶路撒冷获取经济收益的可能,让他们只能用埃及的军力和财力源源不断地填充这里,只要他们还掌握着耶路撒冷,西方的十字军就会源源不断涌入东方,他们迟早会厌倦这样的牺牲。” “他们在牺牲,我们也在牺牲,耶路撒冷终将回归天主座下。”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他们陷入短暂的停滞,风吹过他们的影子,好一会儿,玛蒂尔达才说:“你准备怎么利用?” “劝说他们,引诱他们,这样可以避免不必要的牺牲。” “所以你还是想要会避战争,甚至还想劝我这样做。”玛蒂尔达说,先前她脸上多少存在的笑容和善意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漠然和提防,“你已经看到了耶路撒冷的贵族对我的态度,现在我暂时压制了他们,接下来我会用武力巩固这一点,如果我不愿战斗,畏惧战斗,这就令我失去了被他们忌惮和需要的底气,以至于给他们留下攻击我的话柄,我想你不会不清楚我的处境。”她忽然生出警戒心,戒备地看着他,“你打算背誓吗?” “我没打算背誓,我只是给你提供一种可能。”腓特烈说,“这是我的认知,也是我理想的方式,我会按照我的方式拿回耶路撒冷。” “只要你的行为不要阻挠我就行!”她说,她系上了那半边面纱,而后转身离去,身影在阿克城的蓝天碧海下异常鲜明,他能轻松地在人群中发现她,直到在他视野尽头消失,这个时候,他才收回目光,用手掌抚摸着自己的心口,也许他是在叹息吧。 , 从十字军来到阿克后,博韦主教便一直催促他们马上出发,但玛蒂尔达坚持等到补给船到达后再动身,1213年11月,十字军向雅法方向进发,并在半个月后抵达雅法。到达雅法后,腓特烈一改他以前漫不经心的态度,开始积极参加城防工事的营造,亲自规划方案并来到工地搬运石头。 这样的态度赢得了十字军上下的好感和赞誉,甚至包括一直对他颇有微词的英格兰军队,当年的雅法之战中,理查一世也曾经亲自参与修建防御工事,或许腓特烈的行为也是一种延续岳父荣耀的方式。鉴于他的行为确实无可指摘,玛蒂尔达也认为她应该对他表示关心和感谢,抛开夫妻身份,只作为盟友,他现在也确实为她提供了帮助, “你应该感谢你父亲,他的笔记里有在雅法修建的堡垒的图纸,事实证明,他的方案不仅适应东方的地理,还能最大限度地节约人力物力。”腓特烈说,他俊秀的脸孔上还滴着汗水,浅金色的卷发黏成一绺一绺,但实不相瞒,他这副样子比他穿戴华丽地坐在宫殿中或者巡游的马车上时看得顺眼一些,可能也有他这个时候没有说那些她不爱听的话的原因,但一旦他有了要继续试图说服她的迹象,这点稀薄的好感便荡然无存了,“我们已经到了雅法,下一步就是与撒拉森人正式交战,我们需要时间修建堡垒,趁着这段时间,我们应该和撒拉森人的苏丹联络,告知他们我们已经抵达雅法。” “撒拉森人不是盲人,他们知道我们即将与他们开战。” “但这是基本的礼节,某种意义上,这也有助于我们打探他们的内部情况,向他们炫耀我们的武力和财力,从而令他们产生畏惧。”腓特烈说,“我给他们搜罗了他们绝对会感兴趣的厚礼,为了向他们展示我们的团结,我们最好一起出席。” “我不觉得这个行为很有必要。”玛蒂尔达皱起眉头,“但你至少不否认这个行为对你没有害处,不是吗?你父亲也曾经和萨拉丁互赠礼物,他们是宿敌,但交往中同样不乏礼仪。”腓特烈说,意识到他动摇了玛蒂尔达的想法,他无声地笑了笑,继续循循善诱道,“捍卫荣誉、恪守礼仪,这也是骑士精神的一部分,作为理查一世的女儿,你应该尽可能让别人想起你同他的共同之处,这样才能继承他在东方的无形遗产。”他忽然叹息一声,“而且,也许只有和他曾经的敌人接触,你才会明白,为什么人们那么崇敬你的父亲。” 第116章 使团“就让他们以为是我耽于享乐、畏…… 在理查一世和萨拉丁签署了停战协议的数月之后,萨拉丁便于大马士革病逝,这一点令有志于收回耶路撒冷的英诺森三世每每想起都懊悔不已,认为十字军错失了收回耶路撒冷的绝世良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撒拉森内部的局势也发生了变化:萨拉丁死后,他的儿子们争权夺利、内战不休,萨拉丁的弟弟萨法丁自立苏丹,将重要的埃及与叙利亚纳入统治。 萨法丁已经年迈,但他的两个儿子,卡米勒与穆阿扎姆还年富力强,二人分别领有 埃及地区和包括耶路撒冷在内的叙利亚地区,以十字军的名义,腓特烈分别向二人赠送了贵重的贺礼,骏马、珠宝、金银器具、颜色鲜艳的贵重织物,甚至还包括一只白孔雀,不少骑士都认为他出手过于慷慨,威廉马歇尔就曾提出了这一意见,对此玛蒂尔达不置可否:“这是他的意愿,也是他出钱。” 来自埃及的回信来得更早一些,卡米勒王子表达了相当友善的态度,为了欢迎王子的使团,腓特烈在雅法的帐篷中设宴,并极力要求玛蒂尔达和他一同出席,玛蒂尔达勉强答应了这个要求,和他一起接见使团。 某种意义上,卡米勒王子的态度称得上十分友好,他甚至赠送了价值更高的贺礼,包括训练有素的鹰隼、几只珍贵的白雕和一头大象,以及女歌手、舞女、魔术师等用来寻欢作乐的人,但当这些由撒拉森人享用的仆人在帐篷中表演时,她还是本能地觉得怪异和不适,她看得出来大部分人都是如此,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腓特烈的如鱼得水,他和那些撒拉森人狂欢饮宴,用不同的语言和他们交流,抛开长相,他简直是个天生的苏丹,据说他的外祖父就曾被称为是“受过洗礼的苏丹”。 她尽可能地克制着自己的表情,不管腓特烈想做什么,在他的行为没有触犯到她底线时,她还是打算配合他,至少不抗拒他,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察觉到腓特烈的手臂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同时笑着说了些什么,她直觉他刚刚说的话同她有关:“你说了什么?” “他们建议我享用一位撒拉森美女,而我说我已有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作为妻子,又为何还要另觅佳丽?”腓特烈侧过头,随着这个动作,他的头发也掠过她的脸颊,“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我以后可能会做,但现在不会做。” 他随即收回了手臂,继续保持着他们习惯的看似亲密却并没有直接接触的距离。等他们离婚,他哪怕和一个撒拉森女人结婚也和她没有关系,但现在他们还在十字军中,腓特烈再任意妄为也不至于当着她的面宠幸一个撒拉森女人。这是个短暂的插曲,宴会仍然在继续,厚重的服饰在很大程度上遮掩了她的表情,她不言不语地盯着流水一样被奉上的美食和各种饮料,忧虑之情越来越浓重。 这是粮食,是水源,如果补给线中断,军队就将成为困兽,甚至于哪怕补给线仍然畅通无阻,想要比萨人或者热那亚人运送食物,他们可能也会借机抬价,耶路撒冷的本地贵族对此会喜闻乐见,到时候她要强迫他们交出手中的粮食吗? 只此一次,她暗想,她决定不再奉陪腓特烈向撒拉森人炫耀财力的举动,这不是他打算出多少钱的问题,如果十字军出现粮食危机,他们就必须回撤或者贸然出击:“我已经收到卡米勒王子的回礼,不知穆阿扎姆王子何时回信呢?”玛蒂尔达耳朵动了动,她至少听得懂“卡米勒”和“穆阿扎姆”两个名字,“虽然我给身为长子的卡米勒王子送信更早一些,但穆阿扎姆王子身在耶路撒冷,他回信应该更快吧?” 她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她能看到在腓特烈同时提及了两位阿尤布王子的名字时对面使节的表情变化,出于本能,她意识到一点不对,想起腓特烈之前的话,她对这场夜宴的评价稍稍拔高了一些,毕竟他们或许真的可以从中打探出一些阿尤布王朝的内部情况:“我们不知道穆阿扎姆王子的想法。”卡米勒王子的使节说,“但我们带来了卡米勒王子的善意,这份善意比穆阿扎姆王子的意愿更珍贵,他曾参加过一次与十字军的战争,见识过一位十字军国王的风采,那位国王英勇无比,埃米尔们宁可违逆苏丹的命令也不愿同他交战,而他更令人难以忘怀之处在于他那始终如一的风度与随之伴生的可恶的狡诈,听闻十字军中有这位国王的继承者,我们的王子十分希望能够与他相见。” 这位国王的身份毋庸置疑,腓特烈动了动眉毛,他在考虑要不要现在就向撒拉森人介绍玛蒂尔达,如果话题和她父亲有关,她应该会配合他吧?犹豫的瞬间,帐篷外忽然听到一阵喧闹,一位条顿骑士团的骑士进来告诉腓特烈是穆阿扎姆王子的使节来了。“让他们进来。”腓特烈说,他决定晚一些再和卡米勒王子的使节继续交流,但几乎是在穆阿扎姆王子的使节进来的一瞬间,他们都感受到来者不善。 “这是我们王子的回礼。”穆阿扎姆的使节说,他动作粗暴丢下一个东西,很多人都认出那是骏马的头,“他说,除了我的剑,我没有什么可以招待你们的。” 他用的法语,虽然有些口音,但也可以确保大多数人都能听懂,并立刻点燃了他们的情绪:“都别动。”穆阿扎姆的使节听到一个声音,这似乎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是在拉丁人的国王身边的那个女人,他在走进帐篷时就看到了她,这个美丽的女人与她身边那位国王并排而坐,却一直沉默安静,如同一尊华美的雕塑,因此在起初的惊艳后,他并没有留意这个女人。 但现在,雕像站了起来,用冰冷的目光扫视着他们:“告诉你们的主人。”她声音冰冷,“剑握在我手里,弩/弓和攻城器械也握在我手里,我很快就会正式地招待你们。” 她重新坐了下来,一语不发,但注意的重心已经从她的丈夫转移到她身上。她比她的丈夫更像一位国王,像传说中那位高大英俊、富有魅力,但同样带着令人慑然的威严乃至恐怖的国王——所以,他们谁才是那位国王的继承人呢? , “这两位王子之间的关系不算友善,至少存在分歧。” 送走了两位撒拉森王子的使团后,腓特烈对玛蒂尔达说,是的,两位王子明显采取了不同的立场,卡米勒王子表露了善意,但他们此行的目标,踞守耶路撒冷的穆阿扎姆王子明显来者不善,他斩杀了腓特烈送给他的骏马,这显然是个宣战信号。“埃及那位王子显然希望和十字军保持良好关系,目前的情报里,埃及方向也没有调兵的动静,他短期内不会介入叙利亚的战事。”玛蒂尔达认同道,“但耶路撒冷的王子则不然,十字军在向耶路撒冷挺进,他需要激起军队的斗志,因此他刻意挑衅,想要冲动的骑士做出惹怒撒拉森人的举动,进而贸然出击,而他早已在耶路撒冷翘首以待。” “耶路撒冷的城墙十分坚固,贸然攻城只会空耗实力。” “对,但我们仍然需要出战,我需要让十字军发泄情绪,也需要胜利压制耶路撒冷的本地贵族。” “你的目标是哪里?” “从雅法到亚实基伦的全部海岸线。” 这个目标令腓特烈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你想要打海战。” “我打过海战,在阿图瓦和比斯开湾,索尔兹伯里伯爵有丰富的海战经验,他可以作为我的副手。” “看来你已经想好该怎么打了。”腓特烈一笑,他看向地图,现在也认可了玛蒂尔达的战略,“这条航道连接着埃及,如果掌握了这段海路,从埃及支援耶路撒冷将更加困难,不论埃及的卡米勒王子现在是否想要支援耶路撒冷,当这段航道落入十字军的掌控后,埃及和耶路撒冷的联系会被切断大半,这会加剧穆阿扎姆王子的困境,带走我的舰船吧。” “谢谢。”玛蒂尔达说,腓特烈愿意给她承诺外的支持确实在她意料之外,“那你呢,你留在雅法吗?” “如果之后还要和卡米勒王子接触,乃至于利用他和穆阿扎姆王子的矛盾,我会更容易获得他们的信任。”腓特烈轻声道,“就让他们以为是我耽于享乐、畏缩不前,因此只能让你来指挥战役吧。” 第117章 山中老人他认得那个符号,阿萨辛派,…… “您不应该一直避而不战,陛下。” 雅法,当赫尔曼对他提出这一质疑时,腓特烈正在逗弄一只卡米勒王子回赠给他的 白雕,闻言,他仍梳理着白雕的翎羽,口气轻松道:“十字军不是没有统领,我的妻子已经率军前往亚实基伦了。” “她是一个女人。” “这不妨碍她的士兵追随她。” “前提是她没有失败。” 腓特烈抚摸白雕的手指顿了顿,稍许,他抬起头:“所以,你认为她会失败吗?” “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一直成功。”赫尔曼说,“我了解这些圣地的骑士,他们英勇无畏,代价是任性蛮横,他们现在的顺从不过是因为金钱的引诱和她父亲的余威,但一旦她失败,甚至只是露出一点失败的迹象,后果都将是灾难的。”他似乎稍有犹豫,“所以,我仍然认为您有必要统领军队,半数士兵听从您的号令,他们是绝对忠诚于您的人。” “正是因为他们忠诚于我,我才不打算把他们送上战场。”腓特烈说,他重新将白雕的爪子系起来,“我从没有打算动用这部分军队,如果想要战斗的人失败了,那说明这次十字军的计划是失败的,但我认为这不会发生。”他的眼神有些恍惚,“离开西西里之前,我曾经去拜见了一位西多会的修士,菲奥雷的乔吉姆,他告诉了我一个预言。” “预言?” “对,预言,我洗礼时的预言。”他将白雕锁回笼子,有一个瞬间,他脸上又拢上了那若有若无的、如云似烟的神秘色彩,而他出口的言辞更令人惊骇,“我出生近两年后才举行了洗礼,如果我在洗礼前夭折,我的灵魂将堕入地狱,所幸我平安活过了婴儿期,等到了我父亲来到西西里参加我的洗礼。” “那位教士受邀参加我的洗礼,见到我时,他大为惊骇,他预言了我的命运,你要听听吗?”赫尔曼默认,而腓特烈很快用吟诗一般优美的语调道,“他生为一只苍鹰,却与狮子为伴,他啄瞎了狮子的眼睛,狮子则将他的翅膀折断,灾难,这是前所未有的灾难,世界即将毁灭,这一切都与天主所拣选的王子息息相关。” “这不能算是一个让人爱听的预言。” “是的,所以我父亲呵斥了他,将他赶回修道院,比起这些带有不详寓意的言论,他更愿意相信一些阿谀奉承的漂亮话,比如颂唱他将毁灭希腊帝国、收回耶路撒冷,统治整个基督教世界,建立至高无上的权威。”腓特烈的语气略带戏谑,联想到亨利六世的结局,这些恭维多少有些讽刺,“不过,我母亲愿意信任他,将他奉为上宾,当年就是他亲自将我接回巴勒莫的。出发之前,我又去拜访了他,询问此行是否顺利,出乎意料地是,他告诉我,理查一世在前往耶路撒冷之前也曾经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当时的回答是天主已经决定借他之手完成收复耶路撒冷的伟业,若理查一世持之以恒地坚持与异教徒战斗,他必将战无不胜,英名也为后世传唱,但若他意念动摇,天主也会对他施加惩罚,让他失去他想要守卫的一切。” “如果理查一世最终失败,他总能找出一个证明他‘意念动摇’的理由,但事实上,他已经比绝大多数十字军战士都更加坚定了。” “也许他真的动摇了呢?”腓特烈说,他旋即正色道,“和你一样,我一开始也提出了这样的质疑,但菲奥雷的乔吉姆非常坚定地说他的预言并没有错,我没有与他纠缠,而是询问我们的十字军旅程会是怎样的结果,他给我的预言相当乐观,他说我会得到一切,包括财富、荣耀和爱。” “他很会说好听的话。” “你觉得这只是为宽慰我而说出的好听的话,像他宽慰理查一世一样吗?”腓特烈失笑,“我们的想法又吻合了,我问他这个美好的预言是否有什么前置条件,像他要求理查一种必须‘信念坚定’一样,而他告诉我,我并不是会被外物动摇信念的人,因此预言一定会成真,不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您身上同时有两种预言。” “对,所以我还是决定各信一半,若占卜出吉兆,我会欣然笑纳,以其作为奋战的动力,但若占卜出噩兆,我也不会停止同预言的对抗,从我出生开始,预言中的‘狮子’就一直围绕在我身边,我啄瞎了他们的眼睛,但他们并没有折断我的翅膀,至少现在没有做到。”他长叹一口气,“这同样是和我妻子相关的预言,她才是这支十字军真正的主导,所以财富、荣耀和爱同样会归属于她。” “我不觉得她是个讨人喜欢的人,但我不怀疑她是一个意念坚定的人,她比你更清楚失败的后果,所以她绝不会后退,否则死亡会追上她的脚踝,她没有第二条路可选,所以,她只会成功,在灾难性的消息出现前,我们不妨对她多一些信心,某种意义上,她的胜利也是我们的胜利,所以,我们为什么不期待胜利呢?” 他话音刚落,帐篷外便传来了喧闹声:“女王陛下回来了!”一位士兵激动地道,“她击沉了至少十艘巨舰,俘虏了超过两千名撒拉森人,现在大军已经凯旋而归,亚实基伦已经重归天主之手!” 赫尔曼面露惊愕,而腓特烈相当平静,他微带慨然地露出一个微笑:“看,我就说我可以相信她吧。” , 这确实是一场振奋人心的胜利,经过多年的宣传,想办法切断埃及对耶路撒冷的支持已经是十字军的共识,而这场大胜无疑给这支十字军开了一个好头。当玛蒂尔达率领英格兰军队回程后,雅法的堡垒已经准备好了欢迎仪式。“恭喜你。”腓特烈说,“希望这个庆祝仪式让你满意。” “谢谢。”玛蒂尔达说,她脸上也挂着淡淡的笑意,她显然也心情愉悦,“你要一起庆祝吗?” “这就算了吧,我并没有为这场胜利贡献太多力量。”腓特烈说,“这是你的胜利,其次是索尔兹伯里伯爵的胜利,再其次是彭布罗克伯爵,我只是来祝贺你的。” 他只是祝贺,示意他祝福妻子的胜利,但如果他留下来,也许部分渴望分享战利品的德意志士兵会夸大他的贡献,进而产生分配上的分歧。短暂的会面后,他就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出乎意料的是,有个人已经在帐篷里等他:“主教?”他讶异,他记得博韦主教并没有和他们一起来到雅法。 “我”博韦主教说,他似乎完全没有因为他此前曾经在宴会上,相当自然地同他交谈,“您不参加宴会吗?” “您也没有参加。” “我不参加是因为我的主人是英格兰女王的敌人,那您呢?”博韦主教道,“她抢走了您所有的风头,胜利的荣耀,满载而归的财富,士兵们的爱戴,这本应该是属于您的。作为女人,她穿着盔甲进行战斗已经是一种离经叛道的行为,而她像个男人一样将战果据为己有,而非献给自己的丈夫。” 胜利的荣耀,满载而归的财富,士兵们的爱戴,荣耀、财富和爱。“但她是我的妻子啊,主教。”短暂的沉默后,腓特烈露出一副温柔又不解的表情,“她得到了胜利的荣耀,满载而归的财富,士兵们的爱戴,可作为她的丈夫,我应该为她感到高兴才是啊,不论如何,拥有如此美丽且权势煊赫的妻子都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她会一直是您的妻子吗?” 腓特烈眉头微挑,而博韦主教已经趁热打铁道:“圣座要求你们一同率领十字军出征,希望 借此令你们产生情感,但现在看来,他收效甚微,在希腊,她和亨利一世绯闻不断,任何一个英格兰贵族与她相处的时间都比您更久,离开希腊后,你们也从没有躺在一张床上,这样的婚姻并不能被视为婚姻。”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事?腓特烈心头拂过一层疑虑,但看着博韦主教笃定的表情,他觉得他不应该再试图遮掩:“您的消息很灵通,主教,好吧,我承认,她确实不是我真正的妻子,我们在离开耶路撒冷以后就会离婚。不过,这无损于我们现在的联盟,我应该为她的胜利庆祝,我们离耶路撒冷又近了一步,她履行了对伊莎贝拉公主的誓言。” “然后呢,让她带着比她父亲更加煊赫的威名回国,和您离婚,然后与我的主人作对吗?恕我直言,这对我们都不是好事,这意味着奥托四世将有更多的资本与您对抗。”他深吸一口气,“巴黎和施瓦本是长期的联盟,蒙菲拉特的康拉德曾是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家臣,那个恶魔背弃婚约生下的女儿所宣称的血缘和权势您都具备,而夺回圣城的荣耀也应该属于您才对。” 他观察着腓特烈的表情,后者似乎在思考,好一会儿才道:“所以,主教,您的意思是,我应该自己接过伊莎贝拉公主的监护权、耶路撒冷的摄政权和十字军的指挥权,而非帮助我名义上的妻子吗?”他发出一声轻笑,“我很心动,但恕我直言,这很困难,她有军队,有忠于她的骑士,在这场胜利后,她的权威无以撼动。” “前提是她活着。”博韦主教道,他摊开手,朝腓特烈展示一个符号,“听闻您自幼博览群书,或许您认得这个。” 他如愿以偿地看到腓特烈脸色大变,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盯着博韦主教,喃喃道:“或许我确实应该帮助您,主教,我才应该是夺回耶路撒冷的人。” “正确的选择。”博韦主教道,他带着一丝神秘的笑容转身离开,而腓特烈仍然眉头紧锁: 他认得那个符号,阿萨辛派,哈桑,“山中老人”。 第118章 刺杀所有人都看到刺客的长刀重重砍向…… “西西里国王近日一直在同埃及联系,陛下。” 当威廉马歇尔向她告知这一消息时,玛蒂尔达正在监督攻城器械的制作,闻言,她并没有意外,神色如常道:“这很正常,伯爵,他一直不愿和撒拉森人直接作战,只愿意为我提供明面上的支持,我尊重他的选择。” “但这意味着分歧。”威廉马歇尔道,他清了清嗓子,不无忧虑道,“您与撒拉森人交战,您的丈夫却与撒拉森人和谈,身为夫妻,你们的行为很难彼此割裂,这样的破绽很容易为人利用,就像理查国王曾经一般。”他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勇敢直言,“他曾被指控同情撒拉森人,尽管其间不乏腓力二世出于妒忌的攻讦,但恕我直言,他确实留下了一些可供人指控的话柄,甚至他的牢狱之灾也与此有关。” 牢狱之灾,亨利六世,玛蒂尔达的神色微变:“有什么关系?” “亨利六世和奥地利公爵利奥波德五世对他们劫持和拘禁理查国王的目的一清二楚,但他们总需要一个合适的借口,而他们的借口就是理查国王雇佣阿萨辛刺客刺杀了蒙菲拉特的康拉德,也就是伊莎贝拉公主的外祖父。” “阿萨辛?” “对,他们是一个撒拉森异端的刺杀组织,不过在西欧鲜少有人知晓,如果不是因为理查国王曾经卷入了这样一场谋杀嫌疑中,我也不知道他们。”威廉马歇尔深吸一口气,“在第三次十字军中,没有人比理查国王付出的血液和财富更多,但谣言和毁谤仍然伴随着他,盖因他同时也同撒拉森人保持联络,这样的行为落在他的敌人眼中便是攻讦的借口,其中的代表性事件就是蒙菲拉特的康拉德之死,如果不是奥地利公爵幡然悔悟,将阿萨辛派的澄清信件公之于众,这样的谋杀嫌疑将一直伴随着理查国王,哪怕蒙菲拉特的康拉德和博韦主教才是真正的背叛者。” 他没有立刻听到女王的回应,他侧过头,观察着女王的神情,她正若有所思道:“博韦主教吗” 她正在努力地回忆一些曾经的记忆,有些她没有留意的细节似乎可以在此刻串联在一起,在理查一世还活着的时候,那时候他曾经提到过博韦主教,在和琼的对话中:“他曾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但他用诡计和舌头为其辩解,并销毁了所有证据。”她忽然重复道,看向面露愕然的威廉马歇尔,玛蒂尔达重新收敛神情,“这是我父亲曾经说过的话,我想,这个人应该是博韦主教。” “我没有参加第三次十字军,但理查国王确实曾经指控过博韦主教背叛了十字军,也许他的背叛同阿萨辛派有关系。”那些陈年旧事或许有人知晓蛛丝马迹,但这些人要么远在西欧、要么不在人世,并不能在现在立刻解决她的疑虑,“我会给于格一世和爱丽丝王后写信,也许他们知道一点什么。”玛蒂尔达说,“即便博韦主教和布列讷的约翰想要通过谣言和阴谋构陷我,他们总需要筹谋的时间,实在不行,我可以以我丈夫同情异教为由和他割席,乃至离婚,这样的罪名对他来说并不算太冤枉。”不过鉴于来到耶路撒冷后腓特烈一直在帮助她,如无必要,她也不想把他得罪致死,“现在最重要的是建造堡垒和攻城器械,并且等待下一批食物和淡水,告诉留在阿克的人,下一次船来的时候,把伊莎贝拉公主一起带来。” “公主?” “对,把伊莎贝拉公主也带来,如果他们想要在攻城战中做手脚,他们就要接受他们最重要的依仗也在他们可能伤害的范围中。”玛蒂尔达点了点头,“至于理由,就是我即将攻下耶路撒冷的城墙,作为耶路撒冷女王,伊莎贝拉公主理应见证这一幕吧。” 她如此宣称,而阿克方面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同意了这个要求,不过,他们希望玛蒂尔达女王能够亲自前往港口迎接,“以履行监护人的责任”。 这个要求很合理,玛蒂尔达也准备答应,但回到帐篷后,她发现她帐篷的桌案上有一封信,腓特烈的信:他说,她不能前往码头,哪怕这会导致她失去对伊莎贝拉公主的监护权,她也不应该过去。 , “英格兰女王还没有过来。” 雅法的港口,他们已经可以看到阿克方向的船只,但码头最显眼的地方,本应该是英格兰女王前来迎候的位置仍然空无一人。不少人都窃窃私语,腓特烈倒神色自若:“看来她相信了我的话。”他说,“她不应该拿生命冒险。” “但这意味着法兰克人可以以她背诺为由质疑她对伊莎贝拉公主的监护权,如果陷入争吵,攻城的进度可能又会拖延。” “这也不算坏事,时间拖延得越久,耶路撒冷的存粮就越少,切断了他们和埃及的联系,他们一样会寻求议和,实在不行,我已经来了,我是英格兰女王的丈夫,我还是蒙菲拉特侯爵的封君,我一样可以接过伊莎贝拉公主的监护权”他话音未落,而后突然听到了一阵喧闹声,人群的尽头,玛蒂尔达带着她的随从来到了码头,穿着东方式的厚重长袍,绝大部分身体都被掩盖在衣袍下,包括头部,这令她看起来像一个撒拉森女人,只是因为她身材本就娇小纤细,这样的打扮并不显得臃肿。 “你怎么来了?”当她走到他面前时,他极快地低声问道,“谢谢你的提醒。”她同样快速答道,但很快,她的随从和骑士就将他们隔离开,他也没有办法再同她继续交流,只能在人群中看着她的背影,暗想她或许已经想到了别的对策。 在玛蒂尔达到来后不久,来自阿克的船只也靠岸了,爱丽丝王后的侍女怀抱伊莎贝拉公主下船,而公主的父亲,曾经的耶路撒冷国王布列讷的约翰面色凝重地跟随在一侧,目光始终集中在公主身上。 “好久不见,阁下。”见到布列讷的约翰后,玛蒂尔达便言笑晏晏地同他问好,她已经快要二十岁了,比之少女更似女人,煊赫的权势与超凡的美貌集于一身,平心而论,布列讷的约翰很难不承认这个女人此刻的样子确实异常动人,他勉强笑道,“好久不见,陛下,我已听闻您攻占亚实基伦的消息,您如您的父亲一般英勇无畏。” “这只是一个开端,阁下,我即将送给伊莎贝拉公主耶路撒冷城。”玛蒂尔达说,她示意布列讷的约翰退下,而后将目光转向侍女怀中的伊莎贝拉公主,如果仔细 分辨她的神情,她现在的笑容中多少带了些复杂情绪,只是由于背对着大多数人,她的神情变化并不能为人觉察,“让我看一看公主吧,听闻她的外祖母,我的亲属和表兄的妻子伊莎贝拉一世女王是有名的美人,不知时隔数月,她赐予外孙女的美丽是否更能为人所察?” 她朝侍女伸出手臂,爱丽丝王后的侍女立刻上前想要将公主交给女王,而变故也发生在这一瞬:就在玛蒂尔达即将靠近伊莎贝拉公主时,人群中一个默不作声的修士忽然拔地而起,直冲玛蒂尔达而来。 “陛下!”威廉马歇尔惊叫一声,出于丰富的战斗经验,他迅速挡住了刺客的去路,而后将其制服,正当人们松了口气,想要立刻上前保护女王和公主时,另一个刺客却默不作声地出现在女王身后,手持长刀砍向她。 如此近的距离,即便行刺的目标是玛蒂尔达,伊莎贝拉公主也很难不被误伤:“给我!”她低喝一声,她迅速从已经被吓傻了的侍女怀中夺过伊莎贝拉公主,并立刻将她护在怀中,而此刻刺客的脚步也迫近了。 他挥动长刀,所有人都看到刺客的长刀重重砍向女王的背脊,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仍然紧紧抱着怀里的伊莎贝拉公主,这一刀并没有见血,反而令长刀微微卷刃,他正想砍第二刀,但动作却突兀地停止:一支弩/箭贯穿了他的咽喉,他死了。 是腓特烈,他扔掉手里的弩弓,面色铁青地拨开人群来到玛蒂尔达面前:“我告诉你不要来码头。”他用斗篷遮住她和伊莎贝拉公主,带着一丝未曾名状的恐惧狠声道,“如果他砍的是你的头,你现在已经死了。” “你以为我为什么打扮得像个撒拉森女人?”玛蒂尔达说,腓特烈的手臂碰到了她的头部,他这才发现她还戴了头盔,只是因为头巾的掩盖未被人察觉,头部,脖颈,心脏,脊背,所有脆弱的地方都被精密地保护起来,她已经做好了被直接刺杀的准备,腓特烈心情复杂,而玛蒂尔达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正哇哇大哭的伊莎贝拉公主身上,“我没事,你现在先哄一哄孩子——别让她再哭了。” 第119章 指控(上)“如果是你哥哥的话,他不…… 她的脊背上有一道深深的淤青。 虽然在华袍下加了一层坚实的锁子甲,但长刀的冲击力仍然给她的身体留下了痕迹,那道淤青在她雪白的背脊上格外鲜明。“您需要一些药油。”克莱尔的伊莎贝拉心疼道,她还有些没有从码头上的惊魂中恢复过来,“我会想办法要一些。”玛蒂尔达说,她重新穿好衣服,看向一旁摇篮中的伊莎贝拉公主,“现在,把她带下去休息,然后让帐篷外面那个人进来吧。” “遵命。”克莱尔的伊莎贝拉道,她立刻和女仆们一起将伊莎贝拉公主待下去休息,她们离开后,腓特烈才进来,他默不作声地将一个瓶子放在桌案上,“谢谢。”玛蒂尔达说,她看向腓特烈,“你知道我在港口会遇到刺杀。”她审视着他,“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消息?” “我其实是同谋。”腓特烈说,玛蒂尔达的眉毛动了动,而腓特烈索性平铺直叙,“博韦主教找到我,他策划了对你的刺杀,拉拢我为同谋,我答应了他。” “但你骗了他。”玛蒂尔达发出一声轻笑,“他为什么认为你一定会配合他?” “他认为我身为一位男性君主一定会妒忌自己妻子的功绩,而某种意义上,如果你死在刺杀中,这确实符合我的利益。”这真是诡异的一幕,他们居然在讨论其中一人被另一人背叛后的可能收益,“如果你死于刺杀,我就是十字军唯一的统帅,因为丈夫的身份,我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过你麾下的骑士,继而驱使这些愤怒的士兵攻下耶路撒冷。即便我没有做到,你死后,布列讷的约翰就可以重新成为伊莎贝拉公主监护人,因为他和腓力二世的关系,蒙菲拉特家族和我家族的关系,我们会形成一个牢固的同盟,反观我们的敌人,你的继承人是一个未婚的女性和出生没几年的男孩,他们首先就会为瓜分你的遗产内讧,失去了英格兰的支持,你表兄在德意志的统治便岌岌可危,借助你丈夫的身份和在耶路撒冷的战功,我说不定可以直接取代你表兄的位置。”他发出一声轻笑,“诶,这么一想,我确实很有动力和他合作呢。” “可你背叛了他。”玛蒂尔达抬起眼睛,“那么,你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背叛他的呢?” 她的眼神里似乎并没有太多喜悦,察觉到她的态度,腓特烈也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因为你不原谅背叛,你说过,如果我在誓言结束前背叛你,你一定会砍掉我的头。”玛蒂尔达面容稍缓,而腓特烈旋即又道,“如果你遇到刺杀,首要怀疑的对象必然是撒拉森人,我将违背我真正的意愿领导一场血腥的、以屠杀和劫掠为目的的战争,而这正是我极力避免的事,因此在博韦主教告诉我他已经策划了对你的刺杀时,我就已经决定背叛他了。”他顿了顿,“你可以猜一猜他雇佣了什么人。” “阿萨辛?” “对,阿萨辛,撒拉森人的异端,一个位于高山之上的刺客组织,他们的刺杀鲜有失败,但并不会轻易同意刺杀重要人物,所以在博韦主教给我看了他们的标志后,我需要弄清楚他们为什么打算策划对你的暗杀,我联系了卡米勒王子。” “他也和阿萨辛派有联系吗?” “是的,阿萨辛派曾经试图刺杀萨拉丁,但后来与萨拉丁和解,这样的合作关系在萨拉丁死后也一直与他的后继者们维系,卡米勒王子并不乐见你遇刺身亡,他同意制止这一次刺杀,同时,他还告诉了我另一件事,关于蒙菲拉特的康拉德,以及香槟的亨利。” “香槟的亨利?”玛蒂尔达一怔,她想起了香槟的亨利的死因,离奇地坠楼而死,她不禁攥紧了手指,“他也是被阿萨辛谋杀的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确信的是,香槟的亨利曾经拜访过阿萨辛派的阵地,并且从中得到了关键的证据,有关你父亲。”腓特烈深吸一口气,“因为你父亲曾经深陷谋杀蒙菲拉特的康拉德的嫌疑中,而香槟的亨利是蒙菲拉特的康拉德死亡的获益者,他似乎非常笃定你父亲并不是真正的凶手,所以积极地调查蒙菲拉特的康拉德的真实死因,甚至亲自拜访了阿萨辛派的首领,卡米勒王子告诉我,他得知了真相,那就是蒙菲拉特的康拉德曾经雇佣阿萨辛派刺杀你父亲,但阿萨辛派认为刺杀他更有价值,所以这就是我们看到的结局,蒙菲拉特的康拉德遇刺身亡,而你父亲身负嫌疑,最后‘山中老人’写信给奥地利公爵,告诉他你父亲从未雇佣过阿萨辛派,更无意刺杀蒙菲拉特的康拉德,这是实话,是蒙菲拉特的康拉德玩火自焚,整件事和你父亲毫无关系。” “刺杀他更有价值。”玛蒂尔达重复了一句,“为什么阿萨辛派会认为刺杀他更有价值?” “因为阿萨辛派不是唯利是图的雇佣兵,他们是一个政权组织,他们需要考虑自身的生存,进而才是金钱上的收益。”腓特烈停顿片刻,“作为撒拉森教的信仰守护者,萨拉丁随时有权审判异端 ,虽然他和阿萨辛派暂时取得了和解,但并不代表他在十字军离开后不会改弦易辙,除此之外,‘山中老人’也并不相信康拉德的品德,他认为他既然可以联合阿萨辛派对付基督徒,那自然也可以在你父亲遇刺身亡、成为耶路撒冷唯一统治者后转而报复阿萨辛派。” “到了那个时候,唯一能够制衡他的就是萨拉丁,但阿萨辛派知道萨拉丁的真实身体状况,他将不久于人世,因此他们最后选择了刺杀康拉德,毕竟你父亲不会长久地留在耶路撒冷,而康拉德会。” “康拉德的遇刺身亡会再次撕裂十字军,令他们无法团结一致地同萨拉丁对抗,事实确实如‘山中老人’所料,腓力二世的亲信抓住这个机会,对你父亲大肆攻讦,而他的国土也因你叔叔的背叛岌岌可危,所以最终他只能同萨拉丁议和,阿萨辛派所期待的平衡最终达成了。” 考虑到后续的事件涉及到他的父亲亨利六世不太正当的行为,腓特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转移话题道:“卡米勒王子本打算出面阻止这场刺杀,但我认为或许一场失败的刺杀更符合我们的利益,这能给你彻底打击反对派的借口,再不济,我需要证明博韦主教确实正在谋划对你的刺杀,所以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去港口,但你还是去了。” “如果不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人相信我确实有生命危险,那我即便能够揭穿博韦主教的阴谋,也不能证明这一切不是我精心设计。如果报复一位被认为无罪的罪人会蒙受攻讦,那我应该先让他声名狼藉,很快谋杀的谣言就会指向他。” “对,你很有勇气,而你也成功了,你遇到了刺杀,并且你在面临生命危险的时候还记得保护伊莎贝拉公主,以后谁还会质疑你对她的监护权呢?”腓特烈发出一声轻笑,“那接下来,就是利用这起刺杀事件,来除掉你的敌人了,这起刺杀的全过程我都一清二楚,至于那个被彭布罗克伯爵生擒的刺客,他会招供出主使,以他的真/主发誓增加可信度,我已经安排好这一切,这本来也是事实。” “那你不应该杀第二个刺客,多一个证人,对博韦主教的指控能够更真实一分。” 她没有第一时间听到腓特烈的回答,好一会儿,他才低叹一声:“因为我不确定博韦主教是否对我也存有提防,那个刺客可能会真的杀死你,如果你死了,耶路撒冷会发生许多我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他站起身,抬头望向帐篷外的堡垒,目光更加幽微复杂,“你就当这也是我誓言的一部分吧,我承诺过你,我会替代你兄长的位置忠诚你,保护你如果是你哥哥的话,他不会让那个刺客接近你,他粉身碎骨都好过你在他眼前被人袭击。” 第120章 指控(下)“反抗意味着战争,战争意…… 如腓特烈所言,因为博韦主教一开始就认定他是谋杀计划的同谋,所以他提供给腓特烈的计划细节确实真实,阿萨辛的刺客也招供了他是受博韦主教指使,“以安/拉的名义发誓”。 事已至此,博韦主教即便不被正式定罪,也难以摆脱嫌疑,自然也没有办法再在十字军内部兴风作浪,对于这个结果,他似乎接受良好:“西西里国王背叛了我。”当他看到玛蒂尔达时,他如此说,“他比他父亲更加聪明,玩弄人心的卑劣也更胜一筹,而你也比你父亲狡猾,他根本不会让刺客靠近他,他第一时间便会因为暴躁上门问罪。” “像你的主人。”玛蒂尔达说,她坐在他面前,蔚蓝如海的眼睛平静无波,“腓力二世是我的敌人,但我从不否认他身上有值得我学习和借鉴的地方,在蒙菲拉特的康拉德遇刺身亡后,他大肆散步谣言,叫嚣着我父亲已经雇佣了刺杀他的刺客,但你们才是刺杀的主导者。” “我可没有主导这起刺杀,充其量是知情不报,并在事后善加利用,除此之外,你父亲也应该自我反思,若非他骄横的作风处处树敌,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愿意相信谣言了。” “你们总是能编出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推卸责任,顺便指控受害者。”玛蒂尔达摇了摇头,不愿再同他纠缠下去,她转而问道,“那么,我的表兄香槟的亨利真的是意外而死吗,他拜访了阿萨辛派,得知了蒙菲拉特的康拉德的真实死因,这会戳破腓力二世的谎言,你当时已经回到了耶路撒冷,你有能力谋杀他。”她攥紧手,“他也是腓力二世的外甥。” “从他放弃对我的国王的忠诚转而忠诚于你父亲时,他便不再是国王的亲属而是一个背叛者了,不过,他的死亡和我确实没有关系,那时候我刚刚被你叔叔释放,我还在回耶路撒冷的船上呢。”博韦主教发出一声轻笑,“想要他死的人有很多,从他接过耶路撒冷王位开始,他的死亡就是必然的结果,蒙菲拉特的康拉德的家属和支持者不希望他和伊莎贝拉一世生下儿子取代玛利亚女王的地位,伊贝林家族则认为他的血统和势力危害到了本地贵族的地位,最重要的,最关键的,他打算以阿萨辛派为媒介,同埃及的苏丹媾和,这一点耶路撒冷的贵族们绝不能接受。” “我的表兄一直在同撒拉森人作战,在他去世时,他已经收回了阿什克隆和贝鲁特,如果他没有死,如果我父亲没有死,他们本可以将耶路撒冷和埃及都纳入囊中” “我想你并不清楚你的表兄究竟想做什么。”博韦主教冷笑,“是的,阿萨辛派愿意告诉他真相,甚至愿意帮助他对抗撒拉森人中的好战派系,他收复了阿什克隆和贝鲁特,也许还可能收回尼罗河三角洲,但有什么意义呢,他没有赶走撒拉森人,没有将收复的领土重新封给耶路撒冷的本地贵族和渴望建功立业的十字军,那他的征服有什么意义呢?十字军带来财富,带来领土,只有与撒拉森人持续对抗并掠夺战利品十字军才有存在的意义,否则他们背井离乡来到远东是为了什么?” “对于国王,他们需要思考的就更多了,因为十字军,腓特烈一世送了命,你父亲则人财两空,人们常常痛斥我的国王中途退出十字军,但再来一次,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作为国王没有什么比脚下的土地更值得他关注,所谓的信仰不过是哄骗民众的把戏罢了” “所以你们丝毫不为你们的背信弃义和谋杀行为反思,你们不认为构陷国王和杀害基督徒的行为是可耻的!”玛蒂尔达忍无可忍,“你是个教士,你对你的神袍和胸前的十字架毫无敬畏之心吗?” “我一直是个很虔诚的教士,到死亡之前,我都会一直坚称你对我的指控纯属污蔑,而我的国王会利用他所能掌控的一切渠道证明我的清白,无关情感,哪怕仅从利益角度考虑他也会这样做,比起指控我的行为,你不如指控一下你的表哥和父亲,你的表哥愿意同撒拉森人友好相处,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他的依仗又是谁呢?” 玛蒂尔达一言不发,而博韦主教趁热打铁:“是你的父亲。”博韦主教说,他非常愉悦地欣赏着玛蒂尔达铁青的面色,“时过境迁,世人只记得他是对抗萨拉丁的英雄,谁还记得他始终拒绝强攻耶路撒冷,谁还记得他和萨拉丁互通书信,甚至一度想要和他联姻呢?他先是打算把你的姑姑嫁给萨拉丁的弟弟,然后又打算把你的堂姐嫁给萨拉丁的侄儿,如果你那时候已经出生了,说不定你现在是某位苏丹的妻子,哦,好像确实是,你丈夫和一位苏丹无异。”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父亲是一位异端同情者。”他宣布道,高昂头颅、声音洪亮,像是一位审判罪犯的法官,他用嘲讽又怜悯的目光睨视着玛蒂尔达,“你宣称为追随父亲的征服脚步而来,但你的所作所为早已背离了他曾经的意愿,他背叛了十字军战士的誓言,最终也得到了天主的惩戒,承认吧,你的父亲并不值得基督徒的爱戴,而你也一样,你坐实了我的罪名并不意味着耶路撒冷的贵族就会对你心悦诚服,天主宁可让耶路撒冷被异教徒握在手里也不会让叛徒的女儿夺回它,你最终只会重复你父亲的命运,劳师动众,但不建寸功。” , “你听说过我在十字军中的事迹吗?” “当然,姑姑和妈妈给我讲过无数遍,您夺取了塞浦路斯,攻占了阿克,在阿尔苏夫和雅法如天主降临般击退了数倍于您的撒拉森人,萨拉丁唯一畏惧的就是您。” “可他死了,而我也走了。那是我一生中最为光彩的时刻,恰如一场盛大的游行,结束后只剩下一地荒芜。”有关父亲的回忆一直牢牢地封藏在她脑海里,但现在那样的回忆已经纷至沓来,她曾经不能明白的如今已经能够明白了,“萨拉丁并不是一个魔鬼,他比所有基督教君主都高尚,也包括我在内,而撒拉森人也并不是真正的恶魔,若非偏见,他们也可以和基督教徒一同生存。偏见是无形的壁垒,肉眼不见却坚不可摧,但并不意味着我会回避这样的壁垒,我可能会粉身碎骨,但我仍然要战斗。” “所以,十字军是错的吗?我们不应该为了上帝牺牲吗?”年幼的她困惑地抓着父亲的衣领,而理查一世低下头看她,他目光中的忧郁和悲伤时隔十几年 终于被她觉察了,“男人的命运是为了上帝牺牲,女人的命运是为了男人牺牲,但这不是你的命运。”也不是他的。 男人不应该为上帝牺牲,女人不应该为男人牺牲,那什么值得他们牺牲,如果理查一世认为只有脚下的土地值得他们牺牲,他又为什么要带她回到耶路撒冷呢“陛下?”当看到玛蒂尔达出现在自己的帐篷外时,腓特烈先是惊诧,他很快又觉得不太对劲,她看起来很不好,几乎是失魂落魄,考虑到她此前的伤势,他斟酌着语气,“你需要一些膏药吗,我可以派人给你送过去” “我不需要膏药,我只想问你一些问题。”玛蒂尔达说,她坐在他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撒拉森人交战?” “因为这样的战争没有意义。” “那什么样的战争有意义?” “反抗的战争,但十字军东征不是这样的战争,这是侵略。” “耶路撒冷曾经是属于基督徒的领地,是撒拉森人夺走了它。” “对,但数百年过去,这片土地上的人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我们可以加入他们,但我们不能伤害他们,否则我们将成为被反抗的对象,反抗意味着战争,战争意味着无休止的鲜血,在耶路撒冷是基督徒和撒拉森人,在巴尔干和小亚细亚是拉丁人和希腊人,但这一切本来可以避免。” “你也认为基督徒和撒拉森人可以和平共处”玛蒂尔达有些木然道,她旋即追问,“那,你是一个异端同情者吗,你愿意善待希腊人,你不愿和撒拉森人交战,这是因为你认为这样的战争无意义,这样的牺牲太惨重,而非你确实同情撒拉森人,对吗?” 她近乎是在哀求了,而腓特烈一怔,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我不想骗你。”他说,他低头看着玛蒂尔达,眼神带着一种近似神性的温柔,他看着她,眼神带有一丝怜悯,他随后怅惘地叹息道,“我想,你是知道答案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0-140 第121章 苏丹“我说我其实干预不了我妻子的想…… 她知道答案,如果不是同情异端,同情撒拉森人,那身为天主教的国王他根本不会一直试图与撒拉森人友好相处,她知道答案,一开始她就是这样指控他。 为什么在腓特烈表露出这样的迹象时她可以义正词严地指责,轮到自己的父亲时她却不愿意承认呢?这个认知像是利斧劈开她脑海,她感到她的眼睛胀痛,泪水从她眼眶里滑落,滴入她的头发里,她想到了她父亲,想到了理查一世,如果她感到委屈,她本可有许多可以寻求安慰的怀抱,可现在没有父母,没有姑姑和哥哥,这个房间里只有腓特烈,她所有压抑的情绪都只能在她面前以狼狈不堪的姿态发泄着,她拒绝这样的场面,可她无法再克制:“别哭了。”她听到腓特烈说,他递给她一张手帕,她几乎是立刻接过,用力地抹干泪水,她太用力,以至于脸颊都微微发红,“你在胡乱猜测!” “只有在提到你父亲时你才会这么难过。”腓特烈摇了摇头,考虑到她现在情绪不好,他的语气确实非常温柔,以至于小心翼翼,“你不用辩解,也不用否认,我很后悔曾经对你父亲的不敬,如果那个时候我知道我们是同一种人。” “你觉得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会被称为是异端同情者,但我不这么认为,我只是认为每个没有犯下罪恶的人都有权利在这个世界上自由地生存,而且撒拉森人确实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他轻叹一声,“你父亲对撒拉森人没有偏见,尽管他更多以一个十字军战士的身份为人熟知,更早之前,我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从你父亲的笔记中看出来的,他采用了撒拉森人的算术方法设计堡垒,要么他雇佣了撒拉森工匠,要么他自己就是一个撒拉森数学家。” “他是为了对抗撒拉森人。” “那对抗的目的呢?他打算把每个撒拉森人都驱逐出耶路撒冷吗?或者强迫他们改变信仰,哪怕收获的只是一群憎恨你并随时可能反悔的叛徒?”腓特烈问,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没有在言辞上逼迫她,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安慰道,“十字军永远不可能赶走巴勒斯坦和叙利亚所有的撒拉森人,就像他们也没有办法赶走巴尔干和小亚细亚的希腊人。” “在希腊,我试图劝说你们和希腊人和平共处,现在看来也许有点成果,在耶路撒冷,我也希望最终能够达到基督教徒和撒拉森人都满意的和平,他们最终都不得不接受彼此的存在,区别在于在此之前会死掉多少人。”他深吸一口气,“当然,和平和艰难,和平到来前的混乱也很漫长,不是每个人都有那非凡的决心去达成这件事,只要你能够在拿回耶路撒冷后回到英格兰,那不论耶路撒冷后来会变成什么样子,这都与你无关,人们回忆起的会永远是你父亲和你那英勇无畏的形象,尽管这不一定是他的心愿。” 这不是父亲的心愿,那他的心愿是什么,她一直认为她正沿着父亲的期望前行,但现在有人告诉她这是错的,这从不是她父亲期望她走的路“陛下!”他们的对话被另一个人的声音打断了,赫尔曼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玛蒂尔达,凝重道,“博韦主教死了。” “谁杀了他?” “他自己,他用十字军的碎片刺进他喉咙,他说他是无辜的。” 他是一个基督徒,一个教士,他甚至还是法兰克国王的亲属,这样决绝的行为无疑能令他扭转舆论风向,现在反而是玛蒂尔达要面临压力了:“那现在,我没有选择了,哪怕我愿意放过撒拉森人,腓力二世也不会放过我。”听到这个消息,玛蒂尔达反而笑了,她站起身,脸颊还有些用力揉搓下的发红,但她的目光已经重新平静下来,“我是父亲的女儿,但我也是英格兰的女王,我不会像他一样陷入无从辩白的窘境,在绝对的功绩面前,诽谤的谣言是无用的,处死所有散布谣言者,如果圣座要因此绝罚我,那他尽管过来!” , 尽管博韦主教的死逆转了流言的风向,但玛蒂尔达仍然对他没有丝毫怜悯,不仅没有她的敌人期待的忏悔或者赎罪的行为,反而严令军队不得散步谣言,否则下场便是绞索。 这种高压政策是她不得已的选择,能够持续的时间也不会太久,她必须尽快取得真正有战略意义的战果,比如耶路撒冷,或者尼罗河三角洲。“科普特人(1)送来了消息,埃及正调遣军队驰援叙利亚,也许是由他们的苏丹亲自领军的。”这一天,腓特烈又得知了一个新的消息,“苏丹?”他一怔,“他已经快七十岁了。” “可现在只有他能够调节他两个儿子的矛盾,失去了亚实基伦,埃及的撒拉森人只能通过西奈半岛北部的线路运送补给,而且他们必然会路过亚实基伦,遭遇意味着开战。”赫尔曼说,不需要他多分析,腓特烈也能明白这个道理,“也就是说,如果我想要阻止战争的话,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一旦埃及的军队和补给到来,他们势必会同十字军展开遭遇战,而缺乏补给的耶路撒冷也会 因为这个消息重燃斗志,难以在短期内被攻克。“把苏丹即将到来的消息告诉她,然后挑选一百名骑士陪我一起去埃及,尽可能不要惊动别人。”他很快下定决心,“战争对十字军是危险的,对撒拉森人同样是艰难的,如果苏丹能意识到和平才是最好的结果,那就再好不够了。” , “你见过十字军吗,卡米勒?” 当卡米勒王子听到父亲这样问时,他下意识想起了他最近收到的数封来自巴勒斯坦的信:“没有,父亲。”卡米勒摇了摇头,“但我前段时间一直和一位十字军统帅通信,他了解我们的文化,包括文学、科学与哲学,智慧宫的学者也未必如他一般知识渊博。” “哦,这倒和我的印象不太一样。”垂垂老矣的苏丹说,“二十年前,我曾经随你的叔叔对抗十字军,他们全身都被厚重的铠甲覆盖,一名骑士足以匹敌百名士兵,在雅法,他们的国王曾以十七名骑士对抗你叔父的两千名,弓兵和步兵的差距也以十倍计,可最后,你的叔父失败了,你去问一问曾经参加过那场战争的埃米尔,他们还没有忘却对那位国王的恐惧。” “英格兰国王?”卡米勒问,萨法丁一怔,随即慨然笑了起来,“哦,对,我老了,我忘了你还见过他,你还留着那把剑吗?”没等卡米勒回答,他转而道,“不过,基督徒中确实常常会出现杰出的国王,不够杰出的早已被我们忘记了,只要耶路撒冷还在我们手中,这些杰出的国王就会源源不断地奔赴耶路撒冷,而我们必须抵抗他们。” 所以为什么要固守耶路撒冷呢?为了这座城市,基督徒源源不断地前往东方,而撒拉森人也为此流血,等您去世后,我或者穆阿扎姆还能面对这样的压力吗?“前方有人,苏丹。”有探子前来回禀,而军队立刻整肃阵型,戒备地等待前方来敌,而他们看到的是数十名骑士,他们看上去并没有战斗的意思。 “是十字军的使节吗?”卡米勒问,萨法丁苏丹仍然保持警惕,但确实没有下作战的命令。 大部分骑士留在了军队前方,但五位骑士保护着一个相貌犹为清秀俊美的男子来到苏丹面前,他们没有携带武器:“我是来寻求和平的。”他用撒拉森语开口,看起来对这门语言相当熟悉,他的目光在萨法丁苏丹和卡米勒王子之间梭回,将目光定格在卡米勒王子身上,“我很喜欢你送给我的白雕,我也很期待能与您口中那位名叫哈尼菲的数学家探讨数学问题。” “你是———”卡米勒微有震惊。 “是的,我是西西里国王。”腓特烈微笑着说,“一位国王亲自做使节。这样的诚意够吗?” 他们可以怀疑他的动机,但不能怀疑他的诚意,毕竟他几乎是手无寸铁地来到了苏丹军队的核心,这至少能证明他确实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你会引来许多非议,但也许也没那么多,曾经有一位国王也这样做过。”一直沉默不语的萨法丁说,他似乎想起了一些久远的往事,但在他遍布皱纹的苍老面孔上,这样的情绪并不明显,“你说你来寻求和平,我相信你的诚意,但你打算付出什么?” “或许不是我们需要付出什么,是你们需要付出什么。”腓特烈说,他看起来仍然是那样地文雅且彬彬有礼,但言辞中透露出的示威之意也十分明显,“有关针对我妻子的阴谋已经破灭,十字军内部团结一致,而我和我的妻子统治着欧洲最富裕美丽的地区,我们都有充足的财力和人力应对战争,如果您的军队前往亚实基伦,你们将遇到坚决的抵抗,她已厉兵秣马在此。” “我们军队的战斗意志和实力并不比十字军差,何况你们的军队需要从意大利运送补给,但我们并不需要如此高昂的代价。” “这样的代价对我们来说未必高昂,当然,如果有选择,我们也不愿耗费多余的支出,比起金钱,士兵的性命对我们更加珍贵。”腓特烈说,“我们有两万多人,其中近一半都是全副武装的骑兵,我想你们清楚他们的战斗力多么可怕,我们还有两个贸易城邦全力支援的舰船,以及愿意给我们提供贷款的银行家,而且,希腊人也已经和我们达成了和解,他们愿意承认我妻子的兄长是他们的君主,由于他将在此长期统治,即便这一场十字军未能达成目标,再发起一场新的十字军的成本也会低很多,即便你们侥幸熬走了我们,再一次,你们所面临的敌人会更加强大。”他顿了顿,而后带着一丝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复杂情感,也许是欣赏,也许是忌惮,“何况在此前的亚实基伦之战中,你们已经领略了我妻子及其军队的能力,撒拉森人畏惧理查王,但或许他的女儿比他还要可怕。” “你们依靠一个女人战斗,自己似乎还以此为豪。”萨法丁苏丹道,面对这层讽刺,腓特烈并不是很在意,“她是我的妻子,我们团结一致,妻子的美貌是丈夫的荣耀,妻子的才能也是,我前来寻求和平只是想要避免不必要的牺牲,但我们有牺牲的决心,我们也有让你们付出牺牲的能力,我想你们应该清楚这一点。” 他的声音仍然平静,甚至抑扬顿挫,卡米勒不时侧头观察父亲的神情,他知道他已经动摇了:“你们想要什么?”他听到父亲说,“理查一世曾经扬言要征服埃及,我想你们的胃口没有这么大。” “当然,统治埃及的难度太大了,我们的女王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我们无意染指这一地区,我们只是想要萨拉丁曾经占据的土地而已。”腓特烈说,意识到这个条件并没有瞬间惊怒萨法丁苏丹,他知道是他能接受的代价,“如果觉得这个要求过分苛刻,你们可以稍加考虑,或者也派遣使者去十字军内部打探,你们会意识到有关我们军力的一切内容都所言非虚,我会说服我的同伴,在你们拒绝谈判前,我们不会主动出击” 他话音未落,但很快一阵喧闹打乱了他们:“法兰克人进攻了我们!”一个探子慌忙地道,“他们出动了舰船,包围了尼罗河的出海口,我们的水源被截断了” 水源,最关键的水源,没有水他们在西奈半岛将寸步难行。“这就是你们基督徒的诚意吗?”萨法丁苏丹慢慢看向他,“你拖延我们的时间,牵制我们的精力,这是为了给你的同伴掩护,他们现在阻断了我们的后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腓特烈,哪怕是对他最有好感的卡米勒此时都难掩戒备,更何况其他人。目光的聚焦处,腓特烈脸上一直保持的笑容也变得僵硬和勉强,好一会儿,他才认命似的举起手,他知道他的外交欺诈失败了:“我说我其实干预不了我妻子的想法,你们信吗?” 第122章 殉教者“我接受这个结局,告诉我的妻…… 在得到了科普特人的情报后,玛蒂尔达便召集了军队严阵以待,而她派出的探子称苏丹的军队奇怪地在西奈半岛中部停滞不前,她意识到这是个机会,因此立刻派舰船封锁海路。 她的行动很顺利,现在撒拉森军队获取水源的后路已经被她切断了,没有水源,西奈半岛上的军队不出一周就会溃败,问题在于为了不打草惊蛇,她派去封锁后路的人数并不多,因此苏丹可能会通过回击尼罗河的十字军的方式重获主动。 她已经调集了第二批舰队,强化对西奈半岛海岸的制海权,并保证可以及时支援尼罗河附近的军队,如此就可以将苏丹的军队困死在西奈半岛上,极端情况下,她得破坏水源以彻底斩断撒拉森人的希望,但这意味着这些人将活活渴死,如果他们在渴死之前没有选择投降而是不计代价进攻,她有把握胜利,但牺牲仍然会十分惨重。 最好 的情况还是她能够劝苏丹投降,如果能索回耶路撒冷加上高昂的赎金,这支十字军也算功德圆满,这个时候,她又想起了腓特烈,他希望能够尽可能避免交战,他也一直在和那位埃及的撒拉森王子保持联系,既然如此,就让他去和苏丹谈判吧,她可以相信他在谈判方面的技巧,他应当也会珍惜这个机会。 “西西里国王呢?”部署了第二支舰队的阵型后,玛蒂尔达转头问,不多时,赫尔曼进来了,他的脸色有些凝重,“国王没有回来吗?” “回来?”玛蒂尔达一怔,“他去哪里了?” “他带了一百人去和苏丹议和,现在他们还没有回来”赫尔曼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已经有了不妙的预感,而玛蒂尔达深吸一口气,不想去计较腓特烈没有告知她一声就跑去议和这点小事,她得先确定他的安危和生死,如果他出了什么问题,她只希望这件事千万不要影响她围攻苏丹的计划,“他有没有留下什么消息,马上派人去找他!” 不需要找多久,苏丹就主动地传来了消息:他痛斥了十字军假借议和实则偷袭的行为“毫无信义”,是以他扣留议和人员十分合理,他要求十字军必须立刻撤出埃及,“我们的水不多,我们不会给你丈夫多分一滴”。 , 毋庸置疑,萨法丁苏丹现在的处境是非常危险的,他已经事实上陷入了断水断粮的窘境,虽然军队中还带着水,但没有尼罗河的补充,他们的水很快会耗尽,届时如不投降,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但如果有了腓特烈这个重量级的人质,他的处境一下子转危为安,因为客观上的水源缺乏,如果玛蒂尔达坚持围困的战术,那即便他们不杀害人质,腓特烈的下场也只能是和他们一起被活活渴死,如果她不想看到这个结局,她就会赶在水源耗尽前尽快同他们议和,退一步,哪怕玛蒂尔达不在意她丈夫的安危,十字军中总有支持腓特烈的军队,这批人一定会给玛蒂尔达施加压力,无论如何,玛蒂尔达都需要做出妥协,谁让她现在确实有把柄捏在别人手里呢? 如果不是国王议和的诚意打动了苏丹从而拖住了苏丹军队,她也不能如此顺利地切断他们后路,但既然这个被用来取信于人的重要人物不是弃子而是主帅,她就得顾及他的存在,她退出尼罗河,撒拉森人交出腓特烈,双方都不得不失,一切又回到原点。 话是这么说,但已经吞到嘴里的利益该怎么让她吐出来,她当然更在乎尼罗河的据点和即将到手的耶路撒冷,但如果她对腓特烈不管不顾,且不提这个行为是否会让她背上谋杀丈夫的罪名,她面前的条顿骑士团就不可能再对她保持忠诚甚至是顺从,毕竟他们的主人是腓特烈,这一点她非常清楚。 思来想去,她只能先让赫尔曼前往苏丹的营地交涉,至少要先确定腓特烈的安危,这一点赫尔曼十分清楚。“你来了。”当他见到腓特烈时,他手脚都戴着镣铐,但看起来状态还不错,“我听说我的妻子进攻了尼罗河,她的战果如何?” “她控制了尼罗河口和整个西奈半岛海岸,将苏丹封死在沙漠中。”赫尔曼说,但提及玛蒂尔达的丰功伟绩时,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如果不是她进攻了苏丹的军队,您怎会沦为苏丹的囚徒?” “苏丹大军停滞不前,谁能放弃这样的机会,这不是她的错。” “可您呢,你不在乎您的性命吗,您会和撒拉森人一起渴死!”赫尔曼忍无可忍,“您对他们的宽容还没到这个地步吧?” “生如朝晨之露水,死犹暮色之辉煌。”腓特烈随口吟了句诗,“我记得有人给我占卜,称我会死于花下,也许是那个鲜花般美丽的女人最后会葬送我。既然死亡的结局无法避免,我们就顺应接受,如果为了交换我的自由放弃唾手可得的耶路撒冷,我将颜面扫地,这样的结局有违我前往东方的初衷,我回到德意志后也将再无前途,我也不认为我的妻子会为了我放弃耶路撒冷,她可能更情愿我死在撒拉森人手中。” “可她是你的妻子,她不能放弃你,这是最基本的信义和美德。” “有什么关系呢,我是为圣/战而牺牲的,她是个悲痛的寡妇,她会在英诺森三世面前痛哭流涕地陈述她是多么地爱我并为我悲伤,然后忍着巨大的悲痛再找一个丈夫,你觉得是腓力二世还是她某个韦尔夫的亲属?”他终于正色,不顾赫尔曼的不平,他认真地交代自己的遗嘱,“我接受这个结局,告诉我的妻子,我以成为殉教者而荣,我将我的军队、财产和生命都献给她,现在她离她的梦想只有一步之遥,请她不要顾惜我的性命,按她的方式战斗吧。” 第123章 马蹄“快点,别告诉我你自己没办法站…… “这是他的原话吗?” 听到赫尔曼的转述,玛蒂尔达的眉头皱了起来,赫尔曼半低着头,沉重道:“是的,这是陛下让给我转述给您的话,陛下已经做好了牺牲的觉悟。” 他非常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但他也很清楚如果真的如撒拉森人所要求的一般撤出尼罗河口以交换腓特烈的自由,且不提撒拉森人是否会履行承诺,这对腓特烈的政治声誉也是前所未有的打击,毕竟现在耶路撒冷确实唾手可得。 所以唯一的选择难道真的是如腓特烈所说的那般,他“自愿”成为一个为十字军牺牲的殉道者,从而令玛蒂尔达不必承受道德的谴责和可能面对的军队哗变,这样他至少还留下了一个光彩的形象能供怀念。出于对腓特烈的了解,赫尔曼知道他确实会做出这个决定,但难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牺牲?”他听到玛蒂尔达重复道,她语气似乎带了一点讥嘲,“作为一位基督徒圣战士死于撒拉森人之手,最好还能封个圣,这是他想要的结局吗?”她终于重新看向赫尔曼,赫尔曼意识到这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他,她正斟酌利害,“我知道他的决心了,那你呢,团长,你也愿意服从他的命令吗?你愿意如忠诚他一般为我战斗吗?” “我愿意,我也会尽可能帮助您安抚住条顿骑士团的情绪。”赫尔曼说,条顿骑士团可能不满玛蒂尔达放弃了他们的国王,但如果有他这个大团长出面,局面应当还可控。 他确信他这个回答令玛蒂尔达满意,她轻微地笑了笑,她随后又道:“那,如果有机会保住你的国王的性命,你愿意为之拼尽全力吗?” 赫尔曼猛然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她,而玛蒂尔达目光如常地走向沙盘,伸手指向战线的中央部分:“撒拉森人认为,但也将他们的阵型和兵力布置都展露在我们面前,苏丹周围都是步兵和少量骑士,而海岸线被我们掌控,我们可以直接从中翼进攻。” “您打算直接强攻苏丹军队,把国王救出来。”赫尔曼明白了她的想法,他精神一振,但很快复而忧虑,“但国王有可能在乱军中被误伤,或者被撒拉森人杀害” “总比跟着撒拉森人被活活渴死好。”玛蒂尔达淡淡道,“重骑兵会切断撒拉森人的中翼,如果他聪明些,这个时候就应该寻求十字军的帮助,他们都认得他。中翼切断后,我会率领军队和亚实基伦的守军一起再度形成合围,不论他有没有逃出来,包围圈会再次缩小,而苏丹也会发现他已经没有保住耶路撒冷的能力了。” 切断苏丹军队的中翼,削弱苏丹的反抗能力,这会令苏丹意识到他仅存的实力并不足以达到挽救耶路撒冷的目的,放弃耶路撒冷从而尽可能地保住实力回到埃及会是他考虑的选项。“但十字军未必能明白这种复杂的命令,毕竟您需要击溃苏丹,却不打算将他的军队全部歼灭。” “我说过,我会亲自率领军队,如果士兵听不懂复杂的命 令,那就只让他们记住一个指令,跟随他们的女王。” “您不害怕吗?这不是用计谋指挥战役,而是直接和撒拉森人短兵相接。” “我为什么要害怕?这只是一场战役,我八岁时就见识过战场了。”玛蒂尔达抬起头,她披散着的美丽金发将她的脸庞衬托得更加明媚,但刚硬神色始终同她精致的面貌并存,“我想你没有忘记我是谁的女儿。” , “你的妻子还没有答应我们的条件。” 当卡米勒王子来看腓特烈时,后者正在沙地上演算一道代数题,闻言,他的情绪没有丝毫波动,仍然自顾自地写写划划:“她不会答应你们的,如果你们索要的是赎金,她说不定还会考虑一下。” “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卡米勒忍无可忍,他上前,拽起他的领子,“我们会死,你也会死,即便你不在意我们,你总该意识到你的生命是很珍贵的东西。” “阿基米德在死前还惦念着解开最后一道数学题,但我离渴死还有好几天,我可以不用那么着急。”腓特烈终于端正了脸色,他认真地对卡米勒道,“我当然认为我的生命很珍贵,我甚至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的生命如我一般珍贵,但掌握我命运的人并不这么认为,如果死亡不可避免,我能做的就是在有限的时间内让我的生命更有意义一些,虽然我现在只有手指和沙子,但已足够作为我思考的温床,如果你的袍子没有挡住我的话。” 他这才意识到他不小心踩到了腓特烈划写过的沙地,他默不作声地移开身体:“我以为你会生气你妻子的背叛。”他低声说,“她放弃了你,你的臣属也放弃了你,这是一种背叛。” “这不算背叛,我说了,我干预不了她的想法,我们只是两个被教皇的命令绑定在一起的两个个体。”腓特烈叹了口气,认真道,“在你们的经书中,婚姻的前提是男女双方互相同意,但这一前提在我和我妻子之间并不存在,而我们的王国之间也没有同盟协定,因此她的行为既不是婚姻的背叛,也不是盟友的背叛,只是她作为君主和军队统帅所做出的理智选择罢了,异位而处,我的选择也不会有很大差别,所以,我为什么要愤怒呢?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不是一件出乎意料的事。” 他的回答显然不符合卡米勒的认知和预想,好一会儿,他才喃喃道:“你们真奇怪。”他说,“我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夫妻,即便抛开夫妻关系,作为单独的个体,你们也很奇怪。” “卓越之人必然有异于常人之处,我也想知道我妻子会给我带来怎样的惊喜,但我们应当都没有这个机会。”他说,这个时候再想起玛蒂尔达的脸,他发现他还是有些想念她的,她在他记忆里最后的样子是她别过被她揉搓得发红的脸转身离开,再想起那一幕,他发现他其实能回忆起一些他没有注意到的细节,比如哪怕他深知她的顽固、执着、坚强及冷酷,但这些卓越的品质都寄寓在一个娇小的女孩身躯里。 如果她不是那样厌恶他,她会希望索取他的帮助吗,如果那个时候在她面前的不是他而是她的哥哥,他会拥抱她、安慰她,而她也会接受这样的帮助吧?没有意义。他抛开这些纷杂的思绪,抬起头,仰视着卡米勒,不打算再去深思那些复杂的、会给他带来无用烦恼的情感了:“我可以确信地告诉你,我一开始确实是为和平而来,不论你还愿不愿意相信我,现在结局已经无法改变。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在最后的时间中放下成见平等交流,我还有许多疑问想要你为我解惑” 他话音未落,周围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声,腓特烈本能地心跳加快。“是法兰克人!”他听到撒拉森士兵的惊呼,嘈杂且此起彼伏,而很快那声音便迫近了他们:“上来。”他听到玛蒂尔达对他说,她面若冰霜,但正盯着他,他从没想到她看自己的眼神会如此专注而急切,“快点,别告诉我你自己没办法站起来!” 第124章 棋盘“现在,耶路撒冷属于你了。”…… “咚”地一声,他的镣铐掉落在地上。“为什么要救我?”腓特烈盯着地上的镣铐,目光十分复杂,“我说过,我已经准备好接受死亡了。” “如果你死在乱军中,你一样会迎接死亡,我只是不想被人指控在丈夫面临生命危险时毫无作为。”玛蒂尔达淡漠道,她递给他一瓶水,“你该感谢上帝,你的运气足够好。” “但如果不是你还愿意为我冒险,奇迹是不会降临在我身上的。”腓特烈感叹道,他接过水,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将水喝得一滴不剩,他随后正色,“那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继续交战,还是等待?” 如果选择等待,那就是要将剩下的苏丹军队活活渴死,这会让耶路撒冷的守军彻底断绝希望,但同样也意味着仇恨和抵抗。“我都不会。”玛蒂尔达摇摇头,她略有些犹疑地看向苏丹军队的方向,“这样的胜利会带来仇恨,阿尤布王朝会酝酿着下一次复仇,到时候,我未必还能再千里迢迢地赶到耶路撒冷,这应当也不是我父亲想要看到的。” “所以你打算议和。”得到默认后,他随即又问,“那你为什么还在犹豫呢,苏丹同样渴望改变现状。” “但苏丹可能因为我袭击了他们的部队,从而不再愿意接受和谈的信号,他毕竟还有万人以上的军队,我仍然需要担心他们的反扑。” “原来是这样。”腓特烈了然道,他旋即认真地看着玛蒂尔达,“如果你认为通过正常的方式不能取得苏丹的信任,那就让我去做这件事吧,我会完成这个任务的。” “你又要去吗?”玛蒂尔达一怔。 她不是不相信他有和撒拉森人谈判的技巧,但并不是很想再回忆起需要承担营救丈夫义务的压力。“我当然要去,我答应过你,我会帮你拿回耶路撒冷,你救了我,做了你没有承诺我的事,我总不能连我承诺了你的事都做不到。”他顿了顿,忽然问,“如果这一次,我又被他们扣押了,你会救我的,对吗,像你会救你的哥哥。”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到了菲利普,玛蒂尔达愣了愣,但还是点点头,这个回应似乎令他很高兴,一瞬间,他眼角眉梢的笑容都真切了不少,他对玛蒂尔达说:“那就在这里等我吧,我发誓,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 十字军的和谈信号在意料之中,但萨法丁苏丹没想到他们又派了那位西西里国王来。“我又回来了。”他说,他的服饰穿着不如上一次那般仪表堂皇,但文雅的风度却如出一辙,“我仍是为和平而来,现在,这是十字军共同的心愿。” “你说你没有办法干预你妻子的想法,她已罔顾你的性命发起两次袭击,我怎能相信你们意见一致,且皆诚心议和?” “她命令我,驱使我,这一次,我是奉她的命令而来的。”腓特烈说,他指向后方的水袋,“即便拒绝我,你们总不能拒绝我的水吧?水是你们现在最需要的东西,我知道在沙漠中没有水源是多么难熬,我也忍耐过。” 这倒是真的。萨法丁苏丹面色稍霁,吩咐埃米尔们将腓特烈带来的水分配给早已口渴难耐的士兵,随即再度端详他的脸孔:“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执着,即便想要寻求和平,你也不必两次亲自涉险。” “你当以智慧和善言劝人遵行你的主的道,你当以最好的方式同他们辩论。你的主最知道谁背离了他的道,也最知道谁是遵行正道者。” “伊本路世德?” “我们称他为阿威罗伊。”腓特烈说,“大部分基督徒倾向于以暴力的形式压迫对手,但我和他们不同,我并不想以单方面的、傲慢和暴力的方式逼迫对手屈服,这有违我来到耶路撒冷的初衷。”他拿出一副棋盘,真诚地恳求道,“来下一局棋吗,苏丹,忽视此前和此后可能存在的敌对立场,至少现在我们可以平等交流。” 萨法丁苏丹盯着棋盘,点了点头,腓特烈随即将棋盘摆在他们中间,却没有先动手。“这是波斯人(1)的游戏。”萨法丁苏丹说,他执起白子先行一步,“在西欧,这样的游戏也流行吗?” “这是骑士的技艺之一,只是很多骑士不知道这是来源于东方的游戏。”腓特烈亦执起黑子,“这是文化交流的一种,也是我所欣赏的一种,当不同信仰派别的人见面时,他们本可以正常地交流,作为商人和旅客,而非拿起刀剑刺入对方的身体,已经发生的战争无法追溯,但未发生的战争总能扼止。” “战争是基督徒带来的,你们千里迢迢来到耶路撒冷,你们发起了战争。” “更早之前,是阿拉伯人赶走了此地的基督徒,甚至再往前追溯,我们都不是耶路撒冷的主人,只是因为我们的宗教都在此发源,我们才将之视为心中共同的圣城。”腓特烈轻叹一声,“耶路撒冷本为和平之城,但过去,战争已经曲解了建城者的本意,教皇和国王为了所谓的荣耀发起十字军东征,但您的兄长进攻耶路撒冷也不乏巩固统治的需求。” “我的兄长进攻耶路撒冷确实有借助功绩巩固统治的元素。”苏丹承认道,但他随即反问,“战争已经发生,对立已经形成,在既有的规则下,我们都不得不出于维护自身的目的与对方作战,你认为我们有第二个选择吗?” “改变这样的规则。”腓特烈说,他棋路忽变,原本处于进攻架势的黑子一下子退居守势,“战争既无必要,仇恨亦不必延续,如果既有的规则只会带来仇恨与杀戮,就改变这样的规则。” “这很困难。”苏丹静了静,复而落子,他并没有趁着腓特烈留下的空当追击,而是留有余地,“你的权力和地位是来自于已有的规则,你本可作为一个古怪的国王,将对不同文化的同情当做你的个人爱好,这还在你们的教皇容许的范畴。” “我所需要的宽容不是我一个所享有的特权的宽容,而是所有人都能安然享受的普遍的宽容,而现在的规则并不能做到这一点,我既已看出规则的不公,我就一定要寻求改变。但要改变基督教世界,我首先需要基督教世界的崇敬和认可,这份能力恰巧是你们能够给我的。你们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也需要你们的。” “我能给你的帮助就是将耶路撒冷还给你,使你能够带着收复圣地的荣耀建立崇高的权威,那你又能帮助我什么?” “我现在会为您带来水,然后会让您和您的士兵可以平安回到埃及,最后我能让您的帝国以最小的代价保存实力,应付接下来面临的威胁。”他捻起了黑子,却并没有立刻落下,“您的两个儿子并不团结,否则您也不会在七十高龄时亲自出征,持续的战争会持续削弱您的帝国,使之引起第三者的觊觎。” “而若耶路撒冷仍保留在撒拉森人之手,教皇就不会停止发起十字军,下一次,来到东方的十字军未必还会有争取和平的意愿,他们只会以更甚一筹的狂热和激进为他们认为的荣耀战斗,甚至不需等待下一次,如果两次和平的努力都宣告失败,现有的身在东方的军队就会倾向于以暴力的形式攻下耶路撒冷,不论这个结果有多么令我们痛苦。与其拆毁耶路撒冷的城墙,让基督徒和撒拉森人都流干最后一滴血,不如趁着这次机会将它交给我们,我们会保护所有人,基督徒,撒拉森人,乃至突厥人和犹太人。” 他看着他,望着那样的目光,又有什么久远的记忆被唤醒了,苏丹忽然笑了笑,他提醒道:“这个结果未必会让你的教皇满意。” “只要朝圣者高兴就好。”腓特烈也笑了,“教皇一生都不会离开罗马,而朝圣者总是在东方的土地上奔波,在耶路撒冷,活人的性命永远比教皇的谕令珍贵,不论是撒拉森人,还是基督徒。那么,苏丹,您认为这局棋还需要再下下去吗?” 苏丹摇摇头,他没有再落子,而是按响了钟。 和局。 , 谈判持续了两天两夜,直到第三天傍晚,玛蒂尔达才看到腓特烈从苏丹的阵营中出来。“恭喜你,陛下。”他对她说,递给她一份新拟好的条约,“现在,耶路撒冷属于你了。” 第125章 大结局“那你愿意和我一起对抗这个世…… 在磋商后的和平协议中,除了归还耶路撒冷城,阿尤布王朝还需要承认十字军对雅法到亚实基伦的重要海岸线的占有结果,撤出西奈半岛,并归还通往耶路撒冷和拿撒勒古老的朝圣大道,任何撒拉森人都不允许武装进入城市和大道,但他们可以不受阻碍地从事其宗教活动,欧麦尔清真寺和耶路撒冷的寺院区在撒拉森人监视下并留给他们,此外,释放所有基督徒战俘和被扣押的朝圣者,从即日起停火十年零五个月又四十天,另外,当一方受到第三方进攻时,另一方严守中立。 这份和约意味着哈丁战役后残破的耶路撒冷王国拿回了它曾经的全部疆域,甚至比曾经最鼎盛时还要多,各种意义上,这都是一个伟大的胜利,如果忽略十字军并没能得以瓜分耶路撒冷的战利品的话。 “我曾在这里和你父亲签署和约。”耶路撒冷的城墙外,年迈的苏丹忽然对玛蒂尔达说,他的脸被头巾包裹,被风沙遮挡,但双目仍然深邃,他用一种慨然的语气说,“我的兄长曾经庆幸德意志的腓特烈一世未能来到圣地,但你父亲最终带来的恐怖远超我们曾经对腓特烈一世的预想,不过,尽管我们十分敬佩理查国王的英勇,但我们不会为他心甘情愿地交出耶路撒冷,我们会心心念念夺回它。” “你父亲曾经和我哥哥约定再战,但最终他们都没有履约,不过,比起棋逢对手的交战带来的佳话,持续的和平才是真正珍贵的事物,教派之间的偏见和差异根深蒂固,但只要我们意识到这一点的存在会对我们的臣民造成伤害,我们就应该改变这一点,我已经年老,但你们还来得及去做。”他深吸一口气,看向腓特烈,后者也正看着他,对他回以笑容,“基督徒可能崇拜勇敢的战士,也可能吹捧虔诚的教徒,但这两者都不及你的丈夫杰出,他不驯服于任何既有的规则,他是能够改变这个世界的人物。他说他顺从你,被你驱使,那我相信你们应当是有着共同的志向的,我很期待你们会怎样改变这个世界,但我只能看到第一步。” “世界已经发生改变了。”玛蒂尔达说,萨法丁苏丹笑了笑,而随后,卡米勒王子走上前,他递给她一把剑,“还给你。”他说,“这是你父亲的剑。” 那把剑是诺曼人的工艺,并且有着安茹家族的纹章,她盯着那把剑,有些恍惚道:“为什么你会有我父亲的剑?” “这是您父亲赠予我的礼物,二十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他曾册封我为骑士,我很高兴我曾经被基督教世界最英勇的战士认可,我曾经期待过他能够再回到耶路撒冷,我渴望在战场上见识他的风采而非躲在营帐中。请收下这份礼物吧,我想对于一位敬爱父亲的女儿而言,这是一份珍贵的礼物。” “谢谢你,但我父亲并没有留恋他曾经在耶路撒冷立下的功绩,他说那是一场盛大的游行,但结束时只剩下一地荒芜。即便命运给予他再次回到耶路撒冷的机会,他也不会再为上帝战斗。” “这样的评价对他而言太过苛刻,他还是留下了许多无形的财产,比如他的外甥,再比如您,他没有回到耶路撒冷,但您回来了。” “他说他会带我回到耶路撒冷,但最后是我一个人来的。”玛蒂尔达说,她从卡米勒手中接过那把剑,“是的,我曾经不明 白我父亲的心愿,但我现在明白了,他曾经想做的事,他期待我做的事。” 他需要令整个天主教世界匍匐的功绩,从而才可以无视教皇的权威,去做他真正应该做的事情,他所要做的便是同一切的偏见和既有的规则战斗,那她呢,在明白了父亲想要带她回到耶路撒冷的初衷后,她也准备好像父亲一样战斗吗? 苏丹和王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耶路撒冷的城墙外,她抱着那把剑,剑柄上曾经有父亲的体温,冥冥之中,她仿佛能够察觉到父亲的灵魂正拥抱着她,但最终所有纷杂的回忆和情感都消散于风中。 , 不论这个结果是否令所有人满意,至少玛蒂尔达践行了对伊莎贝拉公主的承诺,在耶路撒冷加冕她为女王,1214年3月,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耶路撒冷正式举行了入城仪式,国王和女王骑着雪白的骏马,由棕榈树枝开道,接受了人群的欢呼和簇拥,紧接着,他们来到圣墓大教堂,参加伊莎贝拉二世女王的加冕仪式。 虽然女王的父亲尚在人世,但鉴于他的法兰克背景和此前曾和博韦主教来往过密的事实,他被排斥在了王国政权之外,而玛蒂尔达也没有将王国政权交给伊贝林家族,而是委托给了塞浦路斯的吕西尼昂家族和条顿骑士团,并且由她从西欧带来的愿意留在耶路撒冷的部分小贵族和骑士来主管一些重要地区的税收。 在外部的威胁已经平定的前提下,内部的斗争当然是有必要的,苏丹给了她收复圣城的巨大威望,整肃这些耶路撒冷本土贵族只是第一步。不论他们内心有多么不满,只要他们还在小女王的加冕仪式上,还记得他们脚下的土地是已经有十几年未被基督徒统治的耶路撒冷,他们就不能在此时质疑女王的安排,没有女王,他们根本没有踏入耶路撒冷的资格。 加冕的庆典一直持续到深夜,在做完最后的安排后,玛蒂尔达离开了教堂,有人看到她朝城墙上去了。“伊莎贝拉公主已经成为女王了。”当腓特烈在城墙上发现她时,她手上还握着一瓶酒,她脸颊微红,轻眯着眼睛眺望远处,“在我还是个婴儿时,我也曾经经历过一场加冕礼,那时候我的年纪还比她更小一些,但那场加冕不过是权宜之计,他们都没有将我当做真正的女王,不会用我取代我父亲,甚至不会用我取代我叔叔。” “但你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女王,你叔叔不过是被遗忘的伪王,至于你父亲,你也完成了他的心愿,命运将你们指引到了相同的方向。” “耶路撒冷吗?他曾说我是耶路撒冷的女儿,而现在我回到了我诞生的地方。”玛蒂尔达失神道,“我父亲从未进入过耶路撒冷,但他见过耶路撒冷的城墙,妈妈告诉我,他在耶路撒冷获得了有关命运的答案,但这个答案不是上帝给他的。”她喝了一口酒,“所以,是什么给了他答案呢,萨拉丁,撒拉森人,他们崇敬我父亲,他们也认可你,如果我父亲是通过战争认识到了这一点,那你呢,你为什么会同情撒拉森人呢,你为什么不愿意同撒拉森人作战呢?” “我并非完全排斥同撒拉森人作战,我只是反对仅仅出于宗教的目的与异端和异教徒开战,这样的战争没有意义,只会带来仇恨的伤痛。”腓特烈说,他来到了玛蒂尔达身侧,和她一同在城墙上望着耶路撒冷的月色,“基督徒素来宣传撒拉森人是卑劣的魔鬼,但我见过真正的撒拉森人,我被他们保护和养育。” “养育?” “对,是的,西西里的基督徒和撒拉森人都曾经养育我。”腓特烈轻声道,“在我父母去世后,英诺森三世成为了我的监护人,但他并未履行监护的责任,而是默认了野心家们争抢我,起初,他们还愿意为我提供基本的照顾,但后来就连给我的面包和水都要称重,最饥饿时,我跑到大街上乞食,我遇到的第一个愿意给我食物的人是撒拉森人,他说他们的真/主告诉他当你有食物时,你应当将之分享给饥饿者,而非吝啬地不愿施舍,再后来,在我已经到了可以执掌权力的年纪时,也是他们聚集起来要挟那些贪婪的教士和贵族将权力归还于我,我生来就戴着王冠,但我是被西西里人推上王座的,他们中有基督徒,也有撒拉森人,对我而言,他们没有任何不同。” “因为你曾经真正受惠过,并且将一直接受他们的恩惠,你将之视为你权力的由来,因此务必对其维护。”玛蒂尔达说,得到腓特烈的默认后,她目光又有些恍惚,“我小时候也挨过饿。” 腓特烈有些惊愕地看着她,而她半低着头,用一种极度冷静的口气回忆道:“出于嫉妒,以及贪婪,我叔叔雇人杀害了我父亲,为了家族的声誉,我的祖母选择替我叔叔隐瞒此事,甚至扶持他登上王位,我不愿接受这个安排,她就和叔叔一起放逐了我,我的母亲,姑姑和哥哥还陪在我身边,但我们不得不寄居在名义上归属于我实则不愿奉养我的城堡之下,过着比农民还要困窘的生活。” “那后来呢?我记得你在你祖母去世后一直是阿基坦女公爵,她后来改变主意了吗?” “对,她改变了主意,腓力二世支持我的堂兄将我的祖母围困在米雷博城堡,而我带着曾经忠于我父亲的军队解救了她,她才终于认可我足以成为我父亲的继承人,我们因此才能摆脱困窘的生活。”她又喝了一口酒,“我们都曾拥有高贵的地位,却过着连平民都不如的生活,为了挽回曾经失去的一切,我依靠刀剑和军队,而你依靠平民的簇拥,要收服军队,我需要依靠财富和胜利,而你需要保护拥护你、帮助你的平民,哪怕他们在教会眼里是必须消灭的异教徒。” “是的,他们都是我身为国王应当保护的对象,教廷不论如何引经据典地论述圣战的合理性,我对其都并不认可,许多十字军骑士以高尚公正著称,在东方的所作所为却难称文明,他们认为他们犯下的一切罪行都可以用更深重的罪行救赎。”他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着玛蒂尔达的眼睛,“你的父亲在耶路撒冷改变了对撒拉森人的看法,大多数人却仍坚持旧有的认知,那你曾经思考过,这样的认知是由何而来的吗?” “由何而来?” “由我们出生开始,由我们接受洗礼开始,由我们在教廷的指导下生活和成长开始。”腓特烈说,耶路撒冷的月光将他的脸孔映成一种大理石般的冷白色,“从出生开始,我们就生活在教廷制定的规则中,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一切的认知和思考都服务于既有的秩序,能冲破这重枷锁的是极少数。” “军队以武器压迫,贵族以权势压迫,但真正的压迫是思想上的压迫,枷锁同时束缚着国王和农夫,他们低下头,却不知自己为何低着头,他们所接受的教育教会他们顺服一本千年前的经书和对此肆意诠释的凡人,而这正是我想要打破的。”他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上帝无法带来正义,那就让国王来;如果国王也不能带来正义,那国王亦不必存在!” 这样的宣言太过振聋发聩。好一会儿,玛蒂尔达才说:“你想要对抗这个上帝统治的世界。” “我知道,但对抗这个世界是有必要的。”腓特烈说,“我要对抗这个世界,而你会对抗我。” “我为什么要对抗你?你只是从沉睡中睁开了眼睛罢了。”玛蒂尔达摇了摇头,喝完了最后一口酒,“苏丹说得对,英勇的战士和虔诚的教徒都不及你杰出,你在对抗这个世界,哪怕最后的结局是粉身碎骨,也好过碌碌无为地顺服你不认可的规则。”她顿了顿,“我敬重这样的选择。” 拥抱惊异世界的命运,然后粉身碎骨,这样的行为是值得敬重和认可的。有一瞬间,他觉察到了一种震动的、渴 望着的力量,在刹那间撕开了他灵魂的荒芜与孤独,也许他可以尝试着去寻求他人的慰藉和帮助。他侧过头,看着玛蒂尔达的眼睛,带着一点忐忑和冲动问道:“那你愿意和我一起对抗这个世界吗?” 第126章 同盟“你是我所见过和所能想象的最勇…… 四月的希腊仍有冷意,从床榻上爬起来时,玛利亚本能地感到肩头一颤,她捡起自己的外衣,披上去,而后看向窗边。 她的丈夫比她起得更早,他总是早早起来,不动声色地,她下了床,慢慢地靠近他,就在她快要接近他时,她感到他攥住了她的手腕:“你想干什么?” 他眼里的警惕不加遮掩,看到他的表情,玛利亚反而笑了,闲闲道:“你觉得我想干什么,我拿着一把刀,一根绳子,一块砖头,还是我想把你推下去?” “你做得出来。” “为什么不相信我只是想给你披一件衣服呢?”玛利亚说,她睁大眼睛,看起来无辜又天真,一张美丽的脸做出这样的表情很难说是不动人的,“我喜欢你,关心你,快一年了,你难道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吗?” 菲利普没有回答她,他没有接过她手里的衣服,而是自己另拿了一件,玛利亚也没有再坚持,她将刚刚拿来做样子的那件衣服丢开了。过去一年中,这样微妙的博弈一直在他们共同生活的每分每秒充斥,如菲利普所言,玛利亚做得出杀死丈夫的事,有必要的话,她会再杀死一个丈夫,因此他必须保有他对玛利亚来说尚有价值的地方。 他不会放松对她的警惕,不会和她圆房,不会让她有可能被拉丁人视为通过婚姻和生育加入他们的一部分,而玛利亚会执着地去试图获取他的信任,他的帮助,在外人面前扮演一个全副身心爱他支持他的贤妻,进而染指能够帮她复仇的政治权利,他不会轻易松动,她也不会轻易放弃。 现在的希腊事务不能算多好,但也没有特别坏,至少拉丁人和希腊人都愿意接受现状,不至于让他需要四处平叛。处理完头天的事务后,他又收到一封信,玛利亚比他先看到信的寄处:“耶路撒冷。”她说,“信来自耶路撒冷,需要我帮你读一读吗?” 这又是她的试探,谁都知道耶路撒冷现在有谁在,她跃跃欲试想要借这个机会推进底线,菲利普看了出来,不过信封上没有特殊的标记,让她读一读也未尝不可:“读吧,希望是好消息。” 过去一年中,玛蒂尔达给他写了一些信,大多数内容都是好的,但他知道这只是因为她认为她现在不需要帮助,所以不想给他增加压力,除非已经尘埃落定,否则她不会开口诉说自己遇到麻烦。玛利亚裁开了信,但久久没有说话,他下意识焦急起来:“出什么事了吗?” “别担心嘛,是好消息。”玛利亚说,她张开手,将那封信展示给菲利普看,“你妹妹和她的丈夫已经收回了耶路撒冷,伊莎贝拉二世女王已经在圣墓大教堂加冕,他们已经动身离开圣地,算算时间,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在塞浦路斯了。” , 于格一世和爱丽丝王后早就知道西西里国王和英格兰女王即将从圣地返航,他们早早在码头等候,但当他们见到国王和女王时,他们惊讶地发现他们竟然是从一个船舱里出来的,并且从船舱到码头,再到陆地,他们一直走在一起。 上一次来到塞浦路斯时他们也有过一起行动的时候,但氛围并没有这次这么亲近,西西里国王脸上一直挂着欣悦的笑容,而英格兰女王神情虽然冷淡,有时候还有些沉思般的迷惘,但也并没有抗拒这个亲近的距离。“很高兴见到你们,陛下。”于格一世率先问好道,“我们已经听闻了你们收复耶路撒冷的功绩,为你们准备好了庆功宴会,也准备好了就榻的房间” “仍然是上次那一个吗?”腓特烈忽然问。 “对,还是那一个,您和女王陛下共同就榻。”于格一世不明所以,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需要我们再为你们准备一个新的房间吗,返程的贵族少了些,或许我们可以整理出来” 他看到英格兰女王眼帘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西西里国王已经抢在她之前开口:“不用,一个房间就很好。”腓特烈着重地强调道,他的笑容似乎更期待和喜悦了些,“我等不及要在王宫中就寝了。” 他看起来是如此地欣喜和容光焕发,英格兰女王的嘴唇动了动,她也没有再说什么。宴会十分盛大,而西西里国王一直积极地参与宴会之中,用诗篇般美丽的言辞回应每一个称颂他和他妻子丰功伟绩的人,并且显然沉迷其中,认为这是一件再令他高兴不过的事。 确实很值得高兴,于格一世想,谁在收复了耶路撒冷后不兴奋呢?也就是这个时候,于格一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腓特烈相比上次见面的不同之处,上一次,即便是在欢迎宴会被博韦主教打断之前,他虽然也温和有礼地回应着贵族们的宫闱,但始终带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分寸感,似乎并不觉得这场远征同自己有关,但现在那层若有若无的迷雾已经消散,不仅是他和塞浦路斯贵族之间,也在他和英格兰女王之间,他注意到他在给他妻子倒酒,似乎还时不时关心着什么,但女王一直没有怎么碰她面前的酒杯,她大概不是很想喝酒吧。 夜色深重后,宴会终于落幕,散会的时刻,他看到国王和女王相携回到房间,国王主动牵起女王的手,而女王并没有抗拒。“我等不及要度过今晚了。”几乎是在来到房间的那一瞬间,腓特烈就按捺不住地在她耳边道,他的手已经揽向她的肩膀,“所以,我有这个荣幸和你共度良宵吗?” 他比过去半个月要热情些,因为酒精吗,还是因为他们终于来到了舒适的宫殿而非城墙、帐篷和船舱?如果她同意,他接下来就会把她抱到床上,但她几乎是立刻避开了:“不行。”她说,“今天不行。” “那我可以抱着你吗,我们已经不需要第二张床了。” “不行。”她又拒绝道,“你喝了太多酒,今天我们别躺在一张床上。” “好吧,我确实可能喝得有些多了。”腓特烈点点头,他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重整旗鼓,他又问道,“那我能吻你吗?只是一个吻,我会回到我自己的床上。” 他的眼神更加迷醉和渴望,像即将喷发的火山般跃跃欲试,但从她的视角,她很难分清这样的情感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酒精。“快一些。”她最后还是答应道,而腓特烈如愿以偿地上前,吻了吻她的嘴唇,“我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嘴唇分开的瞬间,他轻叹道,“你会答应我,理解为,接受我,我们如圣座所愿结为夫妻,权力是你的,荣耀也是你的,你本来是不希望别人染指的吧?” 权力和荣耀是她的,但以后是需要他们一同分享的,他们已经在分享收回耶路撒冷的荣耀了。“别说得好像你不用为了婚姻付出一样。”玛蒂尔达冷冷道,嘴唇上沾濡的气息仍然甜蜜,但这半个月之间若有若无的犹疑乃至悔恨仍然在这一瞬间涌上心头,她必须强调对她有利的那一面,“我需要财富,需要同盟,需要继承人,盟友应该做的你一样也不能少做!” “是的,我当然也会给你你需要的。”腓特烈说,这个时候,他被酒精侵染的神情重新浮现出理智和清明,他本来也没有醉,只是短暂放任自己沉湎于涌动的情绪,“你支持我的事业,我对抗你的敌人,然后由我们的孩子分别继承我们的遗产,公平的交易。” “是的,这很公平。”玛蒂尔达脸色稍霁,如果从纯粹交易的层面上,这个选择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肉眼可见的未来里,她都会被催促拥有丈夫和继承人,那趁着她还有选择权利的时候,挑选 一个年轻、英俊、具有才能的对象便不算坏,这个基础上,共同的秘密和事业是锦上添花的选项,至于那更危险也更无法回避的部分,她决定暂时不去深思,“我们都需要帮助,你面临的危险是你主动索求的,但我面临的威胁是需要迫切解决的。” “是啊,等我们回到西欧,你首先就需要向圣座解释博韦主教的事,知道这个消息后,腓力二世是不会放弃打击你的机会的。”腓特烈感慨道,他旋即追问,“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先和圣座解释,强调博韦主教和阿萨辛派的联系,最好能让圣座相信腓力二世也和阿萨辛派有联系,即便做不到,也至少要让一部分人相信。”她顿了顿,“我需要担心的是他会不会趁着我结束了十字军但还没有回国的这段时间煽动我的封臣和觊觎者背叛,他曾经对我的父亲这样做我最憎恨背叛者。” 提到那个单词时,她的脸上明显浮现出一层深重的、疯狂乃至扭曲的神色,她想到了往事,背叛者杀死了她的父亲,而她并没能从阴影中挣脱,落在腓特烈眼里,她这一瞬的神情变化更戳中他心绪,也就是这个瞬间,他情不自禁问:“那如果我背叛了你呢?” 玛蒂尔达一怔,而腓特烈也很快后悔了这一瞬的鬼使神差下的口不择言,但在他补救或揶揄之前,玛蒂尔达已经看向她:“如果你背叛我,我一定会杀了你。”她对他说,脸上没有一丝脆弱、犹豫和他希望看到的情感,她认为这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我的父亲死于背叛者之手,我和菲利普已经完成了复仇,但并不代表我们就遗忘了曾经的痛苦,我曾经以父亲的名义发誓,谁背叛我,我就杀了谁,你最好不要尝试这个誓言的效力。” 她不会原谅背叛,她曾被背叛者所伤,因此也不愿信任他人,而他又怎么会背叛她呢,他已经成为她的同盟了。“我知道,我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他说,他认真地看着她,没有掩饰自己的欣赏乃至迷恋,“你是我所见过和所能想象的最勇敢、最杰出的女性,我很高兴,我是你的丈夫,而非你的仇敌。” 第127章 孩子“是西西里国王的孩子,和我一样…… 尽管这场十字军东征并没有经过大规模的战斗(这代表没有大量减员),但近一年的作战和胜利后的狂欢仍然耗尽了军队的给养,不过好在不论是塞浦路斯还是接下来要短暂停留的君士坦丁堡和巴勒莫都是物产丰饶的大城市,因此他们可以以较为从容的心态在塞浦路斯修整,毕竟回国之后,他们同样要面临苦战,尤其是忠于玛蒂尔达的人。 修整的费用是腓特烈出的,因为没有迫切的战争压力,他现在的经济状况和未来预期的经济状况比玛蒂尔达好很多,而他也没有将他收买人心的范围限制在直接受他统治的西西里人和可能被他拉拢的德意志人中,而是一视同仁地对待英格兰人和法兰克人。 对他的行为,赫尔曼多少觉察出一点危险的信号,根据他对腓特烈的了解,他知道这意味着他打算改变自己的人生计划,并且这样的计划变动一旦做出便不可能逆转。“这些法兰克人不会帮助您在西西里的战争,也不会帮助您在德意志的战争。”在一个海边的早晨,他还是选择侧面劝告腓特烈,希望他能够明白自己的深意,“或许您并没有和他们接触的必要。” “但他们是我妻子的军队。”腓特烈说,他看着赫尔曼,眼神同样非常认真,“未来会是我孩子的军队,过去的一年多,我和他们相处不算愉快,我总不能等到我的孩子长大后再试图补救。” 他是女王的丈夫,他的孩子会继承女王的王位和领地,既然如此,他当然需要和妻子的部下搞好关系,至少作为父亲不能成为他孩子的减分项。“所以您不打算离婚了,您打算和英格兰女王建立长久的、稳固的联盟,就像您父亲曾经设想的那样,对吗?” 当年的婚约是亨利六世和理查一世共同确立,但主导一方无疑是亨利六世,他希望通过这层婚姻的同盟将理查一世和他背后的“安茹帝国”从韦尔夫家族一方拉拢过来,更进一步将安茹家族的姓氏换成霍亨斯陶芬只能说是意外之喜。“不一样。”腓特烈说,“我现在还只是西西里国王和施瓦本公爵,我想这并不是我父亲曾经预想过的秩序。” 他还只是西西里国王,至多加上一份霍亨斯陶芬家族的祖产,而非像他的父亲和祖父一样是帝国的皇帝,因此对于他那个继承了理查一世全部遗产的妻子,他不能像亨利六世一样用帝国皇帝的威严压制她,相反,他们并驾齐驱,甚至玛蒂尔达还更胜一筹,毕竟她的家族领地几乎已经被她牢牢掌控,而腓特烈还需要借着东征的余威回到西西里收服贵族。 “所以您真的需要这个联盟吗?”赫尔曼问,他的犹疑和警惕几乎是完全写在他的脸上,“您是霍亨斯陶芬家族的继承人,您本应该对抗韦尔夫家族,还有韦尔夫背后的英格兰,而不是成为他们的从属,这并不是您的计划。” “难道这个计划外的变动对我来说是坏事吗?如果按照之前的想法,我和英格兰女王的婚约不该存在,我们像从没有联合过一样分开,接着她帮助奥托四世,我求助腓力二世,继续延续着旷日持久的对抗,腓力二世战胜不了理查一世,他也未必能战胜他的女儿。”腓特烈说,赫尔曼发现他竟然真的在很认真地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口气说服他接受他目前的想法,这令他的心突突地跳,他的主人正踏入一个危险的变化中,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却不能劝说和阻止他,“我想我们之前都想错了一件事,赫尔曼,我不知道我父亲是否是抱着这样的心态促成我们的婚约,但有一个想法是正确的,联姻意味着两个家族的联合,他们生下的孩子就是联盟的产物,英格兰和韦尔夫的同盟经过这几十年的种种波折都没有更易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奥托四世的存在,但韦尔夫家族的其他人和英格兰无关。”他看着他,认真地询问道,“德意志的皇位并非一直在一个家族中流转,现在,她希望帝国的皇帝是她的表兄,但如果将来竞争皇位的是她的儿子和她表兄的儿子呢?” 奥托四世的统治已经稳固,但他才刚刚结婚,目前还没有孩子,即便有,表兄的儿子和英格兰女王能有什么亲密情谊,腓特烈完全可以暂时回避和奥托四世的竞争,转而想办法扶持他和玛蒂尔达未来的儿子登上皇位。他面前,腓特烈眺望着海岸,这样的神态令他的眼睛突得一跳,他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腓特烈时他就是在西西里的海边半侧着头看着他,看似平静,却带着汹涌的海浪:“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觉得她不是一个能够温柔恭顺帮助丈夫的贤妻,你也不是很高兴在西奈半岛她真的考虑过对我见死不救,但赫尔曼,你了解我,你和贝拉尔德都了解我,我从不觉得我是一个平凡的人,像一个普通君主一样碌碌无为地做一个教廷喜爱的虔诚君主绝不是我应该有的人生,我应当拥抱的是惊异世界、改变世界的命运,那我也理当拥有世界上最美丽卓越的女人作为妻子,现在这样的女人就在我面前,那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去爱慕和拥有这样的女人呢?” 条顿骑士团的大团长保持了很长的沉默。“借口。”许久之后,他才揭穿道,“回避和奥托四世的竞争,拥立您未来的儿子而非您本人,都是借口,其实您这样选择的理由只有一个,您爱上她了。” “我难道不配享受爱情吗?”腓特烈说,他叹了口气,那种浪漫的、如迷雾般稍纵即逝的情绪又笼罩上他的面颊,他本来就是一个多情的人,“我们的婚姻意味着利益的结合,但如果我们能够相爱,这不是更好吗?” , 等他们抵达金角湾时,距离他们离开耶路撒冷已经过了一月有余 ,这一个月里玛蒂尔达一直恹恹,乃至恶心呕吐,船只的颠簸加剧了这一点,直到上岸后她的状态才好了一些,但也仅仅只是不至失礼罢了。 腓特烈注意到了这一点,因此下船之后他自然而然地想要扶着她,玛蒂尔达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对此表现出感谢和热烈的迎合。“好久不见。”见到菲利普后,腓特烈率先打招呼道,虽然过去大半个月都在船上,但他还是在下船之前盛装打扮,看起来比菲利普这个迎候的主人还要光鲜耀眼,“我亲爱的兄弟,您一定等了我们很久吧?来自家人的关怀真令我欣喜!” “玛蒂尔达是我的家人,对她而言,再漫长的等待也是值得的。”菲利普说,他看向玛蒂尔达,她一直半低着头,菲利普直觉她应当状况不是很好,口气情不自禁地变化,“你还好吗,玛蒂尔达,我听说你受过伤” “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我和我的医生一直在照顾她。”在玛蒂尔达开口前,腓特烈再次抢答,他侧过头,看向玛蒂尔达,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菲利普总觉得他的笑容带着一点志得意满的挑衅意味,“这是我的责任,我会将我的妻子照顾得很好的。” “先回皇宫吧,我不想在城门待着。”玛蒂尔达终于说,她朝菲利普露出一个笑容,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他身后的玛利亚,后者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这样的目光有些熟悉,但她现在不是很想去思考谁曾经有过这样的目光。回到君士坦丁堡,他们又不可避免地和许多熟人接触,比如约兰达夫人,她显然已经从失去兄长的悲伤中走了出来,热情地嘘寒问暖,而腓特烈也十分热情地绘声绘色地讲述他们在圣地的经历,这样的对话不可避免地会涉及玛蒂尔达,她起初还有些精神回应,但越往后她便越倦怠,乃至于不能第一时间回答。 “她看起来不太好。”宴席过半时,玛利亚忽然说,菲利普下意识提起警惕,但她回以无辜地笑容,她真的只是非常单纯地在关心玛蒂尔达,“您需要休息吗,陛下,是需要您的哥哥陪伴您,还是我去陪伴您呢?” “我想这就不用了吧?”腓特烈说,作为知道亨利一世死因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他也对玛利亚有警惕,他侧过头,看着玛蒂尔达的眼睛,“需要我陪你回去休息吗,你最近确实不太好” “我想您更应该留下来主持宴会,我们所有人都对您的经历好奇已久。”菲利普忽然说,他站起身,来到玛蒂尔达面前,非常自然且理所当然地把她从腓特烈身边扶起来,低声道,“跟我回去,玛蒂尔达,你看起来确实不太好。” 玛蒂尔达勉强点了点头,顺着菲利普的方向站稳,袖子不经意地划过腓特烈的手臂,腓特烈凝视片刻,不自禁地摇了摇头。宴会仍在继续,但他们确实已经回到了休息的房间:“你瘦了。”菲利普说,从他的视角,玛蒂尔达确实削瘦了很多,并且脸色也浮现出一种缺少血色的苍白,“你在耶路撒冷经历了什么,玛蒂尔达,彭布罗克伯爵和伊莎贝拉夫人没有照顾好你吗?” “和他们没关系,只是因为你没有陪着我,才觉得我没有被好好照顾。”玛蒂尔达说,她心头又有些烦躁,“一年了,菲利普,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这么久。” 她曾经认为她和菲利普不会分开,但往后的人生里分离会成为他们的常态,相聚才是罕见的事想到这一点,过去数日里一直伴随着她的恶心和昏沉又涌上喉头,并且这一次的反应比之前还要严重,她几乎是立刻冲到了离她最近的一个银盆前。 “怎么了?”菲利普连忙道,玛蒂尔达在发呕,可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难道她生病了吗?但现在玛蒂尔达根本回应不了他,他只能先帮忙拍着她的背脊稍加安抚。 好一会儿,玛蒂尔达的反应才缓和了些,她接过帕子和清水简单地洗漱了一番。“我怀孕了。”平复下来后,玛蒂尔达说,她的语气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并不是对此坦然接受,而是因为知道这个结果已经铸就,因此也不想再有所遮掩,“是西西里国王的孩子,和我一样,他也是诞生在耶路撒冷的孩子。” 第128章 代价比起所谓的母爱温柔,她现在更多…… “是西西里国王的孩子,和我一样,他也是诞生在耶路撒冷的孩子。” 她的声音在空寂的室内回响,菲利普动了动嘴,僵硬道:“为什么?”他问,他不想也不敢接受这个事实,“是教廷的要求吗,他们不希望你们离婚” “没有别人这样要求我,是我自愿的。”玛蒂尔达说,她脸上的神色又多了一层烦躁,她心绪不宁,解释的语言也有些迟缓,“在伊莎贝拉二世的加冕礼那一天,在城墙上,我喝了酒不论如何,我们现在没有办法离婚了。” 如果她要跟腓特烈离婚,他们从没有圆房就是一个绝佳的借口,但现在她已经怀孕,这个借口不攻自破“你为什么突然答应了他?”菲利普又问,他现在整个人也不太好,一种摇摇欲坠的破碎感,如果不是玛蒂尔达此时也心情浮动,她也许觉察得出他的异样,“他给了你什么吗?他承诺了你什么吗?你,你因为利益答应他,就像你曾经打算嫁给腓力二世” “答应不和奥托表哥对抗算吗?他现在有更安全的获取德意志利益又不引起教廷猜忌的方式,支持我们的儿子,除此之外,他会帮助我对付腓力二世,没有他在德意志和奥托表哥作对,腓力二世孤掌难鸣,他要再寻求盟友只能翻过比利牛斯山了。” “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答应他的吗?”菲利普稍松了口气,“你需要盟友,需要继承人,如果你想要你的孩子有个高贵的父亲,他确实很合适。” “不是。”玛蒂尔达摇了摇头,她脸上的阴霾和回避之色更甚,她自己也一点都不想接受这一点,“我们商量好了联盟,关于我们和我们孩子的未来,但一开始什么都没有。” 也就是说在她答应和腓特烈真正结合时,腓特烈还什么都没有承诺她,即便后来他追加了联盟条款,那一开始呢,在没有商量好怎么处理韦尔夫家族和腓力二世的问题时玛蒂尔达为什么会答应他? 比起已成事实的婚姻,玛蒂尔达答应腓特烈的动机才是更危险的信号,想到这一点,他几乎是本能地身体发麻,渗透在他灵魂中的冷意在这一刻凝成实体,他很清楚一个女人所能坚守和利用的资本有多薄弱和易于否认,公主如此,女继承人也是如此。“你不应该这样做,玛蒂尔达。”菲利普说,他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他必须提醒玛蒂尔达,“你爱他,你在为了爱情犯傻。” “我不需要你提醒我这一点!”玛蒂尔达忽然吼道,因为情绪的激动,那种近日一直伴随着她的、难以遏制的恶心与想要呕吐的冲动又一次浮涌上来,她再一次来到银盆面前,当她缓过劲来后,她已经近乎虚脱地瘫软在椅子上,“对不起, 菲利普。“她轻声说,“我也有些后悔,我不觉得我和西西里国王之间的情感能够到让我像信任你一样信任他的地步但我已经做出选择了。” 她可以有丈夫,但不能是不被自己控制的丈夫;她可以有孩子,但不能是不受自己支配的孩子。如果她只是需要一个继承人,她应该找一个出身不高也没有野心的小贵族,确保他能够给她提供合法的孩子又不干预她的统治,而腓特烈无论如何都不符合这个要求,他们的父辈还曾经敌对过,和他结合与联盟意味着未知的风险,而她本可以选择一条更安全的路。 她心烦意乱,但菲利普反而松了口气,能够意识到危险就好,至少玛蒂尔达并没有真正被爱情冲昏头脑,那她在这段可能带来危险的关系里并不是真正的弱势者。“君主总是需要做出选择,你只是选择了一种投入更大的结盟方式,但背弃盟约本就是少见的事。”他来到玛蒂尔达面前,蹲下身,像小时候一样抱着她的头,“玛蒂尔达,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你就不要再为你做出选择的原因耿耿于怀,这对改变现实无济于事,只会加重你的烦恼和痛苦。” “是的,菲利普,我不应该后悔我的选择。”玛蒂尔达说,她的头抵着菲利普的胸膛,眼睛却看向自己的腹部,比起所谓的母爱温柔,她现在更多地是认为这个孩子是个她无法否认的存在,他带给她幸福也好,灾祸也好,她都必须承担,“我做出选择,我也承担代价我总需要承担这样的代价的。” , “您是专门来等我的吗,陛下?” 在走廊口遇到默不作声的菲利普时,腓特烈先是一怔,随后好整以暇地揶揄道。“你跟我过来。”菲利普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腓特烈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他来到窗台边,确保他们的对话无人能够听见后,菲利普才说,“你知道玛蒂尔达为什么身体不适吗?” “我不知道,我正打算去关心她。” “她怀孕了。” “什,什么?”腓特烈一怔,随即菲利普看到他脸上肉眼可见地浮现出狂喜的面色,他开始手足无措,开始抓着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兴奋地咆哮道,“对,没错,我早该想到的,她应该吃点什么,我应该请医生,我应该找苏丹要几个医生的” “希腊有医生,诺曼底和阿基坦也有!”菲利普忍无可忍道,他抓起他的衣领,“问题在于你为什么会让她怀孕,你说过你不会和她生下孩子的!” 他说过吗,哦,他确实说过,只不过时过境迁,他已经把曾经的豪言忘得一干二净了。“因为我爱她,她也爱我,她愿意和我成为真正的夫妻,我们有共同的理想和事业要一起奋斗。”腓特烈说,他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但目光仍有意无意地朝玛蒂尔达房间的方向瞥,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您应该为我们感到高兴才对,陛下,只要玛蒂尔达希望拥有一个合法的继承人,她就一定会结婚,这个幸运儿不会是你,但恰好是我。” 他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菲利普,如果曾经他对金雀花家族内部的复杂关系只是抱有一点玩笑的兴趣,但现在则不然,哪个丈夫会对别人觊觎自己的妻子无动于衷?他确信他的话刺痛了菲利普,他松开了他的衣领,喃喃道:“我不是她的哥哥,我是她的堂兄,我可以娶埃莉诺,我也可以娶她。” 堂兄,堂兄,理查一世确实有三个兄弟,不管是哪个,这背后一定都是一段腥风血雨的往事:“难怪有人说你们是恶魔的家族。”腓特烈说,他深吸一口气,如果之前他还只是抱有玩笑的心态,那现在他必须正式警告他了,“但陛下,我需要提醒您,她是不会成为你的妻子的,你不能亲吻她,不能和她结婚,不论是世人眼中你们的身份,还是她本人,她都不会接受这样的可能,不论你的真实身世是什么,你的身份都永远只能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 是的,过去三十年,他一直以理查一世的私生子身份示人,哪怕威廉马歇尔从耶路撒冷带回了幼王亨利的忏悔书,也不代表世人就会轻易认可他的真实身世,玛蒂尔达也绝不会接受。“是的,我是她的哥哥,我永远只会是她的哥哥。”菲利普说,他有些失神地望向窗外,但旋即看向腓特烈,“作为私生子,我的责任就是保护玛蒂尔达,像格洛斯特的罗伯特保护玛蒂尔达皇后,不管我现在的身份是什么,你现在的身份是什么,我都会对抗她的敌人,如果丈夫会成为她的敌人的话。” “当然,我会爱她,忠诚她,为她付出,就像你们的祖母一样,玛蒂尔达这样的妻子不是普通人可以消受的。”腓特烈也正色道,他看着菲利普,认真道,“如果我违背这样的誓言,不需要你动手,玛蒂尔达就会亲自把我送到地狱里去的。” 第129章 幸福“如果你无法学会与过去妥协,无…… 和菲利普分别后,腓特烈立刻朝玛蒂尔达的房间方向狂奔而去,到了门口,他却被她的侍女拦了下来,理由是女王身体不适,让他在门口稍等片刻。 他按捺住性子,克制着激动的情绪在门口张望等待,好一会儿,他才获准进入房间,一进门,他就看到躺在床上的玛蒂尔达,她侧着身体,脸色苍白得吓人,大半脸孔都埋在被枕里,看上去虚弱得几乎没有动弹的力气,他心中狠狠一戳,一种陌生的震动在他心里浮现,他几乎是立刻来到她床边:“玛蒂尔达” 他从没有见过她这样虚弱的样子,亦或者他没有想过她会有这么脆弱的时刻,这个认知令他心潮更加奔涌,他迫不及待地想靠近她,安慰她,保护她,这本就是他应该做的。他伸手抚摸着玛蒂尔达的背脊,想要将她拥在怀中,他的影子已经完全笼罩住她的视线,但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听到玛蒂尔达冷冰冰地开口:“让开。” 他的动作和情绪突兀地停住,一时不知所措,而玛蒂尔达扶着床头的立柱,挣扎着坐起来,尽管脸色仍然很差,但至少不像之前那么脆弱无依了:“我怀孕了。”她对他说,脸上的表情仍然很冷淡,“我知道你已经知道了,但我还是认为我应该正式通知你一声。” “当然,当然。”腓特烈连声道,他挪开了身体,但目光仍然恋恋不舍地盯着玛蒂尔达的腹部,“你不知道我多高兴,玛蒂尔达,” “你当然应该觉得高兴。”玛蒂尔达说,她别过脸,神色更见厌烦,这个时候,腓特烈终于察觉到她情绪的古怪了,“你不高兴吗,玛蒂尔达?”他问,小心翼翼地斟酌着口气,“你看起来很不好,也许我们可以问问医生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觉得好受些” “我很好,我只是认为我们应该对接下来的计划做出调整,我现在不能去战场,但腓力二世是不会因此对我手下留情的。”玛蒂尔达说,“过去两年,因为我带走了腓力二世大量的兵员,他大致还保持克制,但现在法兰克人已经陆陆续续返乡,我不能保证腓力二世会不会趁着这段时间挑唆我的封臣叛乱,我必须马上回到诺曼底。”她语气中浮现出一丝不甘,“我现在应该尽可能避免叛乱。到西西里后,你替我准备好船和水手,我会付钱的。” “但你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长途奔波。”腓特烈说,不管是出于常识还是出于肉眼可见的玛蒂尔达的状况,他都能得出这个结论,并且提醒她这一点,“至少应该度过前几个月的危险期,这对你很重要,对我们的孩子也很重要。” “也就是说,你认为我的领地不重要?”玛蒂尔达反问,莫名的烦躁又涌上了心头,她提高了音量,尽可能地克制着喉头 的不适,“腓力二世比我们都狡猾,我的母亲和姑姑可以暂时替我稳固局势,但不能对抗他的攻势!” “我是认为我们有两全其美的方式!”腓特烈说,看到玛蒂尔达脸色稍缓,他才放慢了口气,在心里安抚自己不要在意玛蒂尔达的情绪,怀孕的女人情绪反复是常有的事,“你还没有回到领地,不论腓力二世找出什么样的借口,他攻击你的领地或者支持你领地的叛乱都是可能招致指责的行为,而且腓力二世也并非没有敌人,你的表兄就很有动力对抗他,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对抗他。” “你打算怎么对抗他?” “直接的手段就是从施瓦本出兵,在莱茵河岸牵制他的注意力,正好我需要一个机会让我和你的表兄建立信任的机会,对抗共同的敌人就是一个很好的途径。当然,对抗并不只有一种方式,我们还可以在声誉上对他造成打击,比如利用博韦主教的事件指控他,亦或者离间他和他的儿子,法兰克王太子已经从伊比利亚回来了吧?” 他确信他说服了玛蒂尔达,等回到西西里后,他应该去打听一下这两年欧陆局势的变动,至少这件事不应该让玛蒂尔达费心:“你可以不必改变你的行程,甚至可以在西西里多待一段时间,西西里有欧洲最好的医生,他们可以好好照顾你。”他横下心,认为自己应该用更加直白地语气表明自己的态度,这本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不知为什么,面对玛蒂尔达的时候,他总是多了几分踟躇和犹豫,“我很担心你,你的身体很重要,毕竟怀孕的痛苦是我带给你的,我应该好好照顾你。” “确实是你。”好一会儿后,他听到玛蒂尔达说,她屈起腿,抱着自己的膝盖,长长的金色卷发覆盖住她大半个身体,只露出一双倔强的、发着狠的眼睛,“为什么怀孕的不是你?” “我也很想替你分担痛苦,但我没有办法,我只能尽可能让你好受些。”腓特烈说,实不相瞒,他觉得玛蒂尔达的这副样子比她努力在他面前掩藏自己的真实情绪时更加可爱,“我可以抱抱你吗?不用很久,只需要一会儿。” 平心而论,他觉得这个要求不过分,但他仍然十分忐忑,在玛蒂尔达同意之前。好一会儿,他才看到玛蒂尔达点了点头,而他终于如愿以偿地能够欺身上前,抱住她,抚摸着她的脸颊和头发,他觉得她像一只小小的猫。 , 玛蒂尔达怀孕的消息很快在君士坦丁堡的贵族中传开,结合这个孩子诞生的日期,他们普遍认为这是上帝的恩赐,某种意义上,他确实是。 对此最高兴的是约兰达夫人,在这对夫妻刚刚来到君士坦丁堡时,她就认为他们十分般配,而现在他们果然成为了一对爱侣,他们的孩子结合了两个伟大家族的尊贵血统,再多的溢美之词加诸在这个孩子身上都毫不过分。 大多数时候,面对贵族们的关心和恭维,玛蒂尔达都只是随口迎合,出于对女王的尊敬和对孕妇的宽容,他们也不在意这些,只有安娜皇后注意到玛蒂尔达情绪的古怪,再一次地,她在一个清晨来到玛蒂尔达的房间:“你看起来不是很好。”她说,语气仍然温柔且耐心,“你们马上就要离开了,如果这时候不关心你的状态,我可能就没有办法安慰你了。” “等回到普瓦捷,我的母亲和姑姑会安慰我,如果我需要的话。”玛蒂尔达别过头,面对她的抗拒,安娜皇后也早有准备,她仍然微笑道,“但你回到普瓦捷还需要很长时间,并且有些事情你可能并不愿意让你深爱的人知晓,这会让她们为你担忧。”她看着她,“但我不一样,我可以安慰你,但这份关心不会对我自己造成伤害,相反,这对你有用,所以我的关心对你来说是有用的,对吗?” “是的。”玛蒂尔达有些不情愿地说,她是腓力二世的妹妹,但她没有伤害她,甚至曾经帮助她,她们并没有利害冲突,某种意义上,她是可以被她信任的,“所有人都在恭喜我,认为这个孩子的诞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喜事,可我其实并没有做好准备,我甚至觉得这个孩子不该存在。” 她会有孩子,但生育孩子不应该影响她的正常计划,才一个月,身体的痛苦就令她难以忍受,她一点都不想未来九个月都维持着这种虚弱的状态,比起身体的不适,这种不能支配自己的恐惧才是她最不想面对的。 “那你为什么会怀上这个孩子呢,西西里国王不会强迫你,选择一定是你自愿做出来的。”看到玛蒂尔达更加紧绷和抵触的面色,安娜皇后大致明白了原因,她坐在玛蒂尔达身边,像母亲一样安抚着她,“你在害怕,对吗,你觉得你没有办法掌控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权力,甚至是自己的情感?” 玛蒂尔达咬紧了嘴唇,脸上透露出几分茫然,安娜皇后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她毕竟还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女孩:“这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亦或是可耻的,爱情和婚姻会带来痛苦,但也有美好的一面。”她认真地看着玛蒂尔达的眼睛,“已经付出爱情和婚姻的代价了,就去享受爱情和婚姻的好处,身为女性,我们总会承担更多的偏见和苦难,这和我们能够收获的赞美和优待一样是我们人生的一部分,无法改变,那就接受,不要让这样的枷锁桎梏你,让你痛苦,这是不必要的,对吗?” 她看到她的睫毛猛地动了动,稍许,她还是摇了摇头:“如果我依赖婚姻,享受爱情,我就失去了理智的判断,这个孩子的诞生是我自愿的,我承认这一点,可我一直在想我真的应该允许他的诞生吗?”她喉头微梗,有些不自禁道,“我知道有很多人都盯着我,我的财富,我的领地,我本人,一旦我稍稍露出一点脆弱,他们立刻会像饿狼一样扑上来。丈夫和孩子的存在是一种震慑,他们可以保护我,但我不想依靠别人保护。”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地强调道,“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我不想把这份权力交给别人,哪怕他是我的丈夫。” “一个人是不能事无巨细地支配领地和军队中的每一件事的,若不分享权力,你又如何统治王国,你信任你的哥哥,信任你的母亲,信任你的许多臣属,你只是不信任西西里国王而已。”安娜皇后说,她清楚了症结的所在,但并不认为这件事无可转圜,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孩子和王冠作为纽带,她会慢慢放下现在的戒备的,“如果你无法学会与过去妥协,无法信任和接受他人的支持,你会吃很多苦头,你即便身为女王也不会幸福。将一切都交给时间吧,你已经立下了作为君主足以万世流传的伟业,你也值得拥有爱情和婚姻的幸福。” 她看到玛蒂尔达点了点头,她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接受了她的话,但至少她是明白她的意思的。你已经是个幸运的女孩了,她想,并且你的坚强值得这份幸运,你做出了许多杰出的男性都做不到的事,未来你也许还会做出更多令世人震惊的成就,某种意义上,她对此也是与有荣焉的。安娜皇后走出房门,但她意外看到了另一个人:“陛下?” “谢谢您。”菲利普说,他透过窗户看着玛蒂尔达,微微有些怅然,“您在关心她,虽然她即将同您的兄长对抗,但您仍然在关心她。” “有关卡佩公主的记忆几乎都是上辈子的事了,现在的我是你的臣子,塞奥佐罗斯的妻子,我新的人生不再同曾经的身份有利益和情感的纠葛,过去的一切如无必要想起的话,我尽可以忘掉。” “是吗?”菲利普有些恍惚,他似乎在问安娜皇后,又似乎在喃喃自语,“都可以忘掉吗?” “当然,如果这能让您觉得轻松的话。”安娜皇后点点头,她不知道菲利普为什么忽然又这样的反应,但看着菲利普,她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奇异的感应,她不自禁地看向菲利普的眉眼和下颌,并且愈发集中注意地打量,她隐约觉得他像一个人。 第130章 死讯“请放心,她死前已经得知了您收…… 在君士坦丁堡短暂停留后,腓特烈和玛蒂尔达以及少量先头部队便坐船前往西西里,新的一个月,玛蒂尔达的怀孕反应并没有好转,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船只的颠簸加重了她的不适,腓特烈只能通过薄荷油的刺激缓解她的反应,并尽可能分散她的注意力。 “我收到了关于法兰克的信,关于这两年的局势,你要听听吗?”这一天,当玛蒂尔达好不容易从无休止的恶心与反胃中恢复片刻后,腓特 烈找到她,手里拿着一沓信。 “你什么时候收到的信?”玛蒂尔达问,“刚刚。”腓特烈说,他露出一个自得的笑容,似乎带着一点邀功的意思,“是我养的鹰,他们用作信使可比鸽子得力,等到了巴勒莫,我教你训鹰。” “再说吧。”玛蒂尔达恹恹道,她不觉得她现在的状态适合训鹰,她也未必觉得她以后能有在巴勒莫常住的时间,但抛开训鹰不谈,她对法兰克的局势很有兴趣,“法兰克发生了什么?” “腓力二世审判了布洛涅伯爵的弟弟,理由是他收受了国王敌人的贿赂,这个敌人应该指你的表兄。”腓特烈说,“我记得布洛涅伯爵也在十字军中吧?” “对,布洛涅伯爵曾经追随我父亲反抗腓力二世,他的英勇善战不在彭布罗克伯爵之下,他的弟弟娶了蓬蒂厄的女继承人,她的母亲是腓力二世的姐姐。”玛蒂尔达拧起眉头,她忽然想起来腓力二世的这位姐姐曾经做了她父亲十年还是二十年的未婚妻,直到她的父母结合才另嫁他人,但她所知晓的仅止于此了,“布洛涅伯爵告诉过我,腓力二世一直觊觎巴黎北方的领地,从鲁昂到阿图瓦,布洛涅伯爵参加了十字军,腓力二世没有办法审判他,那他盯上他的弟弟是很正常的事,我需要帮助他。” “看来你已经有所安排了,除此之外,腓力二世还向教皇提出申诉,要求他支持他发起针对图卢兹异端的十字军。”他拿出了第二封信,“我听说过图卢兹的事,那里流行的是一种不同于罗马教廷认可教派的异端,好像叫清洁派?这几年,他们和罗马教廷的关系越来越紧张,英诺森三世确实有武力镇压的意愿,不过他倾向于等你回到法国后再做决定。” “他看得出来腓力二世的真实用心。”玛蒂尔达说,她对清洁派没有特别的好感,但也没有额外的敌意,毕竟图卢兹伯爵是她的姨父,在她的父亲和祖母去世后也帮助了他很多,腓力二世炒作图卢兹伯爵的异端嫌疑无疑是出于打击她在阿基坦统治的目的,英诺森三世显然也清楚这一点,是以他没有立刻回应腓力二世,而是准备等她回到阿基坦,“我会想办法调和我姨父和圣座之间的矛盾,他没有背叛我,我自然不会抛弃他,他是我的亲人。” “你对你的亲人确实挺好的。”腓特烈不无酸涩地说,不过内心深处,他并没有很在意这一点,他现在也是玛蒂尔达的亲人,甚至是她最亲密的家人,“还有,路易王太子” 他的语调低了下去,眉头紧紧皱起,这副表情让玛蒂尔达本能觉得不妙。“发生了什么吗?”她问,她记得在她离开法国前路易王太子也去了伊比利亚,“他从伊比利亚回来了吗?” “他一年前就从伊比利亚回来了。”腓特烈说,他的表情仍然十分一言难尽,“两年前,他来到伊比利亚参与组建针对穆瓦希德王朝的十字军,莱昂国王、阿拉贡国王、卡斯蒂利亚国王和葡萄牙国王都率军参战,你的舅舅没有回国,但他的妻子帮助路易王太子整合了各个王国的军队和粮草,他们都称赞她是一位不亚于她母亲和外祖母的杰出王后” “她确实是。”玛蒂尔达点点头,布兰奇的脸孔短暂在她脑海中浮现,她追问道,“他们成功了吗?” “算是成功了吧,他们在托罗萨打败了穆瓦希德人,准备向格拉纳达进军,但”腓特烈深吸一口气,“但路易王太子的妻子,佛兰德斯的让娜女伯爵和一位葡萄牙王子相恋,四位国王看到了他们在庆功宴后互诉衷肠,路易王太子非常愤怒,他当场就要和那位葡萄牙王子决斗,纳瓦拉王后拦住了他,但他也不愿意再留在伊比利亚,他回法兰克了。” “”离开法国前,她虽然猜出了路易王太子和让娜女伯爵的夫妻关系不会有他们的血缘关系那么亲近,但她也没有想到这段婚姻会是这个结局,她很快注意到另一个细节,“所以格拉纳达呢,他们没有再攻打格拉纳达吗?” “是的,莱昂国王和卡斯蒂利亚国王针对要不要继续进军的问题争吵,最后不欢而散,至于路易王太子,他想向圣座申请离婚,但腓力二世不肯同意。”不用多说他们也能明白腓力二世不同意离婚的原因,“路易王太子不允许他妻子回国,所以让娜女伯爵还留在葡萄牙,他回到了佛兰德斯,不过佛兰德斯人并不欢迎他,这对你来说算是一个有利的变动,至少路易王太子很难再利用佛兰德斯伯爵的身份和你对抗了。” “我会把让娜女伯爵送回去的。”玛蒂尔达说,毕竟让娜女伯爵疑似通/奸是一回事,路易王太子越过妻子行使伯爵的权利是另一回事,不想让路易王太子再利用佛兰德斯伯爵的身份对付她,她就得想办法帮助让娜女伯爵,“等你回了施瓦本,你可以和我的姑姑商量一下如何帮助让娜女伯爵回到佛兰德斯,我的姑姑曾经是西西里王后,也许你们会有很多共同话题。” “好啊。”腓特烈说,他似乎很高兴他又找到了一个和她拉近关系的方式,“我很期待。” 此时航程已经快要结束,他们能够远远望见西西里岛,想到马上就要回到陆地上,玛蒂尔达在心理上确实也觉得好受许多,上岸之后,她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她依稀认出那是为她母亲服务的修士:“莱蒙德主教?” “是我,陛下,我奉您母亲的命令在这里等候您。”莱蒙德主教道,“有个不幸的消息,您的姑姑,前西西里王后已经去世了,她死于感冒引起的高烧,请放心,她死前已经得知了您收回圣地的喜讯,她说您的父亲一定会为您骄傲的。” 第131章 犹疑“我会很爱我们的孩子,我们会是…… 英格兰的琼是在一次骑马冒雨赶回城堡时生病的,并且病情很快恶化,在一周后去世,遵照琼的遗愿,她被安葬在丰特弗洛德修道院,她的父母与兄长身边,自从玛蒂尔达女王收回诺曼底后,琼便持续为修道院捐赠钱财,对她的慷慨恩赐,修女们一直感恩于心,她们精心修饰了这位公主与王后的遗容,以盛大的仪式将她厚葬。 王国境内另一位尊贵的女士、前英格兰王后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因悲痛过度并没有出席葬礼,因此葬礼由另一位金雀花家族的重要成员主持,二十九岁的布列塔尼女公爵身着丧服,面容掩映于黑纱之后,她全程一直保持着得体的恭谨,但当葬礼结束后,她注视着那四具棺材,忽然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对她身边的南特主教道:“上次我来这里参加葬礼时,我听到的还是一位不孝儿子的忏悔。”她说,在漫长的囚禁之前,她也曾拥有过短暂的自由,那段时光很珍贵,但在她重获自由前,她其实回避着那一段记忆,她克服不了她可能再也不能得到自由的恐惧,“以及一个惶恐的女孩,就在那里,她靠在她父亲的棺木边,她没有注意到我,但我什么都看得见。” 那个女孩显然指的是她的堂妹,现在的英格兰女王,根据小埃莉诺的描述,南特主教很容易在心中勾勒出当时的场景,但这和他对英格兰女王的认知大相径庭:“那是曾经的事。”他谨慎道,“即便曾经被恐惧淹没,但现在恐惧已经离她远去。” “是啊,我曾经以为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小女孩,后来发现柔弱的是我自己,不过,如果传闻是真的的话,我需要对她重新评判。”小埃莉诺不咸不淡道,她掀开覆面的黑纱,南特主教注意到她此时的目光专注许多,她在认真地思考,并向他征询意见,“她怀孕了,孩子是她丈夫的,她现在需要的是她绝对信任的、也有能力替她主持大局的人,但偏偏我们的姑姑去世了。” “她总需要继承人,生下父亲确凿的孩 子是基本的美德“南特主教忍不住道,小埃莉诺斜睨他一眼,他立刻唯唯诺诺地闭嘴,“对,这是美德,女人的美德还包括顺服父兄和丈夫呢,我的孩子是属于我的,因为他的父亲无关紧要,但她的孩子可不一定。”她轻吁一声,“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在于谁替她监管她的国家,腓力二世不会因为她是个孕妇就对她手下留情,她不信任我的忠诚和她母亲的能力,那她能选择谁?总不会是她的丈夫吧?” “对女继承人而言,丈夫确实应当履行辅佐之职。” “你确定你心中的答案是‘辅佐’,而不是‘替代’?”小埃莉诺嗤笑,她雪白的指尖覆上了她的双眼,哧哧道,“如果真的是她丈夫的话,那可真是太不幸了,抛开她丈夫的品性不论,‘丈夫’这个存在就足够可怕了。也许这句话你不太爱听,但我还是要告诉你,虽然我爱我的父亲,怀念我的父亲,但这都是基于我是他权威的受益者,我继承他的财富和权势而不必为他压迫,从我母亲的角度看,他给她带来的是全方位的压制,她的不满和愤恨理所当然,只是因为她的软弱和愚蠢才反伤自身,我不会重复她的人生,有时候,我很羡慕我的堂妹,给她带来领地和王冠的是她父亲,他足够爱她,她的母亲也爱她,虽然这份爱除了心理安慰无甚作用,她代替不了我们姑姑的角色。” “您的母亲是女继承人,而她的母亲不过是小国的公主与一位伟大国王的配偶,能够代替您姑姑角色的另有其人,他一直这样做。” “你是说她哥哥吗?”小埃莉诺哑然,一瞬间,她宝石般璀璨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古旧的尘灰,转瞬又被嘴角衔起的冷笑拂开,“他保持忠诚和克制是因为他的情感,而非他的身份,不过,不论是因为什么,我们现在都指望不上他了,我知道,他留在了东方,他不会再回来了。” , 在得知前王后的死讯后,腓特烈命令西西里的每一座教堂都为琼举行安魂弥撒,时过境迁,西西里人或许已经遗忘了威廉二世和他的王后,但他们知道新的王后是前王后的侄女,她带着荣耀、死亡与新生的孩子登上西西里岛,她未来的命运也将围绕着这三者。 这样的议论流传在街头巷尾间,用不同的语言,如果国王如往常一般穿梭在集市和街道中,他会听到这些议论,但现在,他留在他此前吩咐精心布置的宫殿中,紧张地聆听有关他妻子状态的判决,医生们的一致意见是她不能再长途跋涉和操劳劳累,否则强烈的妊娠反应会立刻将她压垮。 他见过孕妇,但他从没有想过怀孕的反应会这么强烈,几乎将玛蒂尔达的全部精力都抽调一空,医生安慰他,告诉他这是罕见的情况,度过最初的几个月后会好转很多,并且很可能是因为母亲腹中的孩子与父亲更加相似的缘故。 他会有一个孩子,一个和他很像的孩子,但在此之前,孩子的母亲需要忍受漫长的痛苦,以及与之伴生的恐惧。在喝完了医生给她调制的汤剂后,玛蒂尔达睡了过去,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看到腓特烈在她的床边,西西里的阳光将他的金发和眼睛照得半透明,像是神祗:“不要太难过。”他对她说,“这对你不好,你现在不应该让情绪影响你。” “也许你不是很清楚我姑姑对我来说的意义。”玛蒂尔达静了静,而后说,她坐了起来,随着她的动作,她的金发如华丽的绸缎般铺满她的肩脊,阳光同样笼罩着她的半边侧脸,她半眺着窗外的海浪,皮肤如木兰花般白皙,“她爱我,支持我,她是我可以信任和依靠的人,她本应该等我回家的,而且”她语调复而低沉,伴随着烦躁,“如果没有我姑姑,我又没办法立刻回国,那我应该让谁在这个时候主持大局?菲利普本来可以,彭布罗克伯爵也不错,可他们都留在了希腊,我不能指望他们。” 威廉马歇尔并没有随着他们离开君士坦丁堡,他说他年事已高,在前往耶路撒冷朝圣后,他希望能够在东方终老,忠诚于女王的兄长,这个要求很合理,也有迹可循,她允许了。“你的母亲呢?”他问,“你的父亲曾经将王国的政权委任给他的母亲。” “我的母亲并不是我祖母那样的女人。”玛蒂尔达摇了摇头,她知道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不像琼一样有着坚定的意志,她能够了解局势,但并不能在复杂的局势中做出自己的决断,这部分责任不是她曾经被教育过的,也不是别人期望她的,“她的身份比她本人更重要,她是我的母亲,我的臣属对她有着天然的忠诚,但这份忠诚不足以支撑她统治王国,乃至于和腓力二世对抗,而我的其他亲属或许与我血缘疏远,或许与我立场不一我不能信任她们。” 如果她现在能够回到她的领地,这一切问题都不会存在,她清楚地意识到将权力抓在自己手里的必要性,但却被身体拖累没有办法动身,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陷在这样的困境中:“你需要一个如你母亲一般拥有合法身份的人代行你的意志,这个人只能是你的亲属,但符合条件的人你都没有办法信任。”腓特烈说,玛蒂尔达点了点头,十分不情愿地默认,一瞬间,腓特烈似乎明白了她犹疑的缘由,短暂的犹豫后,他决定接过这个她在迟疑中抛出的暗示,“那你可以信任我吗?” 他想这个答案是肯定的,但玛蒂尔达的表现并没有如他所想:“你是我的丈夫。”她说,“一个外来者,一个引人忌惮的身份。” “我知道,我会想办法取得你封臣和盟友的信任,至少作为你的丈夫,我有一个理所当然的让他们对我保持忠诚的身份。”想当然的,腓特烈认为这是玛蒂尔达对他能力的担心,但这一点他毫不怀疑,他立刻强调道,“我会帮你摆平你的麻烦,从英诺森三世开始,我本来也需要跨越阿尔卑斯山回到德意志西部。直接对抗腓力二世或许不太好,但我可以想办法让对抗推迟到你恢复之后,你可以相信我,我一定会办到我承诺你的事情。” 他用一种专注而热切的目光看着她,但她所犹豫的从不是他的能力,而是他本人。“你让我把我的王国交给你。”她别过头,“哪怕只是十个月,这对我而言都太长了。” “不会很长,等我们的孩子出生你,你会重新成为强大的女王,不,你会比之前更强大,我们会帮助和支持你,世俗对你的顾虑在婚礼和洗礼后会消失殆尽。”他握着她的手,恳切道,“你把你的王国交给我,我也把我的王国交给你,我可以告诉你哪些是我们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他们都会好好照顾你,你只需要等待我们的孩子出生。”他声音微颤,“我会很爱我们的孩子,我们会是一对很好的父母,他会比我们的童年都幸福。” 他们在出生时都万众瞩目,但命运的波折令他们的童年深受磋磨,阴影直到现在都笼罩着他们。“好。”她点点头,她取下了手指上的国王戒指,戴在了腓特烈的手指上,“我将我的王权给予你,我命令我的封臣如忠于我一般忠于你,你将执行我的意志,对抗我的敌人,直到我从这漫长的痛苦中解脱。”她顿了顿,“到了我的领地,你最好和我妈妈待在一起,我的封臣不一定愿意接受你,但他们接受我母亲。” “当然,我明白。”腓特烈柔声说,他看着玛蒂尔达的脸,她看上去仍然有些恹恹,但他选择性忽视了这一点。他只知道,她在他立刻可以拥抱和亲吻的距离,不需等待孩子出生,他现在也处于他自出生以来最幸福的时刻,他十分确信,他曾经渴望过的幸福已经降临在他身上了。 第132章 怒火(上)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如此…… 如果要想办法压制腓力二世的行动, 首当其冲的就是要给自己的动机和行为塑造合理性,因此离开西西里后,腓特烈便快马加鞭赶往罗马,他要觐见英诺森三世。 在他们前往耶路撒冷之前,乌戈利诺主教就已经回到罗马,不论他曾经在英诺森三世面前说过什么,在收复耶路撒冷这个结果面前都多少会带着一些中伤诽谤的嫌疑,因此在见到英诺森三世时,他对腓特烈的态度相当温和慈爱:“很高兴见到你,我的孩子。”他对他说,“我知道你一定会带着收复圣城的伟业归来的。” “这是仰仗圣座的英明决断才得以达成的成就。”腓特烈相当识时务地恭维道,“是您发动了这场十字军,也是您屡次以您的公正和明智裁决十字军的纠纷,我们才能够平安度过一次又一次可能分裂的危机,最终取得这斐然的成就。未来,我们还需要依靠圣座继续对抗我们的敌人,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一切亵渎天主荣耀的人。” “法兰克国王也抱有这样的心愿。”英诺森三世道,原本其乐融融的氛围在此忽然冷凝了几分,他们都在微妙地观察着对方的态度,“他一直在写信控诉法兰克南部的异端,请求我应当发动一场十字军般的军事行动,而他们的所作所为——你知道你妻子的态度吗?对如何管束她那无法无天的亲戚,她有什么想法吗?” “我的妻子现在无力处置这些复杂的事务,圣座,为了我们那诞生在耶路撒冷的孩子,她现在深受生育之苦,否则也不会将她的王国托付给我了。”腓特烈说,趁着英诺森三世微有迟疑的一瞬间,他话锋一转,“出于我个人的态度,我对法兰克国王提出这一建议的动机也深表怀疑,毕竟在耶路撒冷,我曾得知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有基督徒秘密与撒拉森的异端刺客勾结,他们的行为险些让我妻子和耶路撒冷女王送命!” 英诺森三世可能听说过玛蒂尔达遇到刺杀的事,但也许他所听到的版本并不符合他和玛蒂尔达希望英诺森三世听到的,这个时候,他需要用他的愤怒和指控调动英诺森三世的情绪,再及时摆出另一份具有冲击力的证据诱使他相信他接下来的话具有可信度:“这是证据,圣座,我一直等待来到罗马为您亲自呈上。” 他呈上的是有关博韦主教与阿萨辛勾结谋杀香槟的亨利并试图刺杀玛蒂尔达的证据,顺带一提当年蒙菲拉特的康拉德玩火自焚的往事,即便时过境迁有些关键的证据已经无从考证,也架不过当事多方已经死无对证。“法兰克国王知道吗?”他等待着英诺森三世的反应,而他果然肉眼可见地愤怒,“他知道他的亲属曾经犯下这样的罪行吗?他也曾经参与过这几次刺杀吗?” “我不知道,圣座,但可以确信的是,如果法兰克国王曾经在您面前为博韦主教辩护美言,他一定在说假话。”腓特烈道,而英诺森三世看起来深受打击,他喃喃自语道,“他说他的堂兄品格高尚却无辜受害,他应该被封圣,他还一直宣称是理查一世雇佣了撒拉森杀手想要刺杀他,乌戈利诺没有告诉我这件事” “也许是有人渴望蒙蔽您的耳目,圣座,毕竟最后死于刺杀的是理查一世而非腓力二世,恕我直言,您应当适当整肃一下枢机主教们的贪/腐状况,上帝没有国籍,但枢机主教有。”腓特烈道,乌戈利诺主教未必同腓力二世有勾结,但枢机团成员一定有,有机会在英诺森三世面前破坏一下那位看他不是很顺眼的枢机主教的形象,他还是乐于顺水推舟的,“有关图卢兹伯爵的所作所为,也许传言稍有夸张之处,我会到图卢兹与他亲自交涉,至于腓力二世,他从未停止过对我及我妻子的中伤,但他的动机并非出自虔诚,而是嫉妒。” 嫉妒,对,腓力二世曾经想要和英格兰女王结婚,正是为了阻止这段联姻他才要求腓特烈和玛蒂尔达结婚,但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安排都没有起到预计的效果,直到这次十字军东征“你和你妻子现在感情怎么样?”正当腓特烈认为他的汇报任务已经完成后,他忽然听到英诺森三世问,“我听说你们在希腊有矛盾,还有一些传闻,关于亨利一世和法兰克国王的妹妹” 如果不是英诺森三世的提醒,他几乎都要忘了他们在君士坦丁堡是如何相看两厌,这两个月以来,爱情和家庭的幸福充斥着他的脑海,曾经的记忆简直像是上辈子的事情:“那都是谣言,是别有用心的人对我们的中伤。”他抬起头,眼角眉梢的笑意全然无法隐藏,“圣座,您无法想象我有多珍爱她。” 这份宣言几乎令英诺森三世心头猛撞,他愣了半晌,回过神来时腓特烈已经起身,但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却无法埋藏。他坠入爱河了,他想,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如此明显的变化,但他确凿无疑爱她,暴力和威胁不能改变一个人,但爱情能。 , 某种意义上,英诺森三世对清洁派教徒和他们背后的图卢兹伯爵称得上相当宽宏大量,尽管亚历山大三世早已将他们宣判为异端,但英诺森三世仍然试图对其进行教化以使之依附,过去十年,由于法国南部阿基坦公爵的权威仍很强大,因此清洁派信仰的扩张仍然集中在少数几个地区,对这个局面,英诺森三世还算能够忍受。 不过,就在玛蒂尔达离开阿基坦前往东方的这两年间,这种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一方面,图卢兹伯爵拒绝参加英诺森三世发动的针对穆瓦希德人的十字军,尽管地理上他确实具有征伐的义务,另一方面,由于阿基坦公爵的缺位,与她关系紧密的图卢兹伯爵在其地界内更加无人管束,当他们同天主教会出现矛盾时,他们中间也缺乏一个强而有力的条件对象。 导火索是一位教廷特使在与图卢兹伯爵会谈后遇刺身亡,并且图卢兹伯爵拒绝交出凶手,他宣称他对此事一无所知。此举无疑激怒了英诺森三世,而这也是腓力二世向英诺森三世进言要发起针对清洁派的十字军的理由,他同时还以封君的名义要求图卢兹伯爵从命,只是图卢兹伯爵拒不服从。 对此腓特烈给出的处理意见是祸水北引,本质上,英诺森三世只是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而已,他不需要让图卢兹伯爵和英诺森三世彻底和解,他只需要将直接的冲突延缓到玛蒂尔达回来以后。在他的劝说下,图卢兹伯爵禀报教皇,称他对追捕凶手“有心无力”,盖因此人已经逃往北部腓力二世直辖的王室领地。 这就使得一直置身事外的腓力二世不得不直接介入此事,接到教皇的谕令后,他敏锐地从措辞中察觉出不妙,英诺森三世不仅一口回绝了他为博韦主教伸冤乃至想为他封圣的诉求,甚至警告他“不要一次次借助刺杀和阴谋达成野心”,出于直觉,他认为这一定和腓特烈与英诺森三世的会面有关,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有一种微妙的怨愤:一直以来都是他在玩弄人心,用或真或假的言辞诱骗他人,但现在,有人用同样的伎俩回敬他,这确实令他感到憋屈又愤怒,而很快,他就会见到这个人了。 在约定好的会面处,他看到一位穿戴华丽、举止优雅的青年正骑马而来,和他那威名赫赫的祖父与冷漠严厉的父亲相比,这位国王更加俊美温柔,并且风度翩翩,不少随同他而来的法兰克人都有意无意地伸长脖子想要观察他的过人风采,这令他感到不快,他想起了一些曾经的记忆,一些在任意场合都被身旁的人夺走关注和威仪的记忆:“西西里国王。”他对他说,当腓特烈下马之后,他还是克制了心里的复杂情感,用冷静敏锐的目光审视,“没想到你会因为图卢兹的事务专程来到法国拜见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施瓦本公爵,不是阿基坦公爵。” “那是我的头衔之一,除此之外,我还是诺曼底公爵,安茹伯爵,英格兰国王许多您曾经想要拥有的头衔 现在都集中在我头上。“腓特烈朝他微笑,但腓力二世几乎是第一时间觉察到了他笑容中的挑衅意味,并且很快,他真的被这个年轻人挑起了怒火,“我拥有您想要拥有的身份,比如理查国王的儿子,他外孙的父亲,在我所拥有的众多身份里,这个身份是您最羡慕的吧?” 第133章 怒火(下)“当然是回西西里陪我的妻…… “在我所拥有的众多身份里,这个身份是您最羡慕的吧?” 羡慕,他当然羡慕,如果能得到大西洋西岸的全部领土,他当然不介意与理查一世父子相称,他确信理查一世一定是更愤怒的那个,但心中有这个念头是一回事,他愿意让这个西西里人如此挑衅他是另一回事:“你好像很乐意将你视作是理查的儿子,没记错的话,你的父亲是德意志皇帝,是亨利六世。” “这有什么关系,我父亲一直希望能够和理查一世成为同盟和姻亲,在子女结婚之前,他们已经如兄弟一般亲密。”理查一世的“兄弟”这个身份很难不唤醒腓力二世一些不愉快乃至想要极力忘却的回忆,但腓特烈带给他的情绪刺激还不止于此,“我是玛蒂尔达的丈夫,我当然应该对我妻子的父亲抱有尊敬,自然而然,我也应该为他的亲属排忧解难,尤其是他的亲属遇到不公正待遇时。” “你不会觉得雷蒙德六世同情异端实系蒙冤吧?”腓力二世嗤笑,理查一世同雷蒙德六世曾经仇深似海,但在他们成为连襟后,图卢兹伯爵便摇身一变从他牵制金雀花家族的得力工具成为金雀花家族的忠实盟友,目前看来他们还有继续靠拢的趋势,所以他一定要将图卢兹伯爵头上的异端标签贴紧贴牢,最好把他的盟友也一并打为异端同情者,“恕我直言,所谓的凶手逃逸是一个人尽皆知的阴谋,我与刺杀案完全无关。” “不论您采用怎样的言辞诋毁我妻子和她的亲属,既然凶手已经逃至您的领地,您就不能推卸责任,而且,您能保证刺杀案确实与您无关吗,毕竟您是众所周知的阴谋家,而我们的圣座并不信任您。”英诺森三世确实不信任他,这个教皇不能收买也不好糊弄,如果他不在他的信任名单上的话,“如果您还希望在圣座面前做一个不致冒犯的君主,或者不引起圣座对您可能借助刺杀教廷使者从而唆使他替您攘除异己的怀疑,您现在就应该在您的领地内部缉捕凶手,如果您认为您力有不逮,我也乐意为您提供帮助,或者请圣座亲自派遣人手也行。” 肉眼可见的速度,腓力二世的脸色变得微妙起来,先前被刺激而出的、若隐若现的怒气已经消失不见,他用一种谨慎而老辣的目光摒弃一切可能给他带来干扰的情绪大量眼前的年轻人:这是一个阳谋,不论刺杀教廷使者的事是雷蒙德六世授意还是清洁派的自发行动,凶手(或者说他们找出的愿意承担凶手罪行的人)已经逃亡到了他的领地之内,如果他拒绝在他的领地内搜查,那英诺森三世就有充足的理由派他手下的主教进驻他领地,甚至直接委托他现在宠信的英格兰女王或西西里国王代为执行。 他绝对不能让他们公然侵犯他在他领地内的权威,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不论他愿不愿意,他多多少少都得沾上一点嫌疑,这对他来说是大为不利的。“我对我领地内的逃犯还是有缉捕能力的。”腓力二世最终说,在对他不利的种种可能中,他还是选择了相对损失更小的一种,找到那个凶手,在英诺森三世面前示好,至于图卢兹伯爵,他领地内异端盛行是客观的事实,如果他真的以讨伐异端之名讨伐图卢兹,英诺森三世总不至于对此大发雷霆吧,“不过,我得提醒你一件事,你既然以诺曼底公爵、阿基坦公爵和安茹伯爵的名义同我谈判,那你同样要明白,你是我的封臣,在处理你领地事务时,你应该征求我这个封君的习惯。” “我采用这样的头衔只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法律上,我没有对您效忠的义务,就像我和我的妻子结婚也不需要您的允许一样。”他为什么又要强调他和那个女孩已经结婚的事实!“而且不论您如何借助法律的漏洞强调我们某个身份对您的从属地位,您都无法改变我和我的妻子都是与您并立的君主,并且比您更受基督教世界崇敬爱戴的事实,况且封臣对封君的忠诚应当建立在封君足够公正的前提下,恕我直言,您对您的封臣们并没有做到这一点,对您的家人,您也没有做到,出于同病相怜的缘故,我认为我应该对她提供帮助。”他不咸不淡地抛下一个重磅炸/弹,“您的儿媳,佛兰德斯的让娜女伯爵已经乘船经阿基坦海岸抵达英格兰,很快,她就要返回佛兰德斯了。” 腓力二世终于忍不住将腰间的剑狠狠砸在地上。 路易王太子拒绝让娜女伯爵同他一起返回法兰克是一时意气之举,但对腓力二世而言,这个行为正合他意,一方面,这可以有效规避让娜女伯爵生下一个私生子混淆王室血脉的风险(虽然葡萄牙王室其实和法兰克王室是同一个父系祖先),另一方面,这可以使他和路易王太子有充足的理由撇开让娜女伯爵直接干预佛兰德斯事务,他对这块商业繁荣、税收丰厚的土地垂涎已久,而让娜女伯爵疑似通奸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让法兰克王室可以名正言顺介入佛兰德斯的借口。 不论让娜女伯爵的绯闻是真是假,只要让娜女伯爵被留在伊比利亚,她和葡萄牙的费尔南多王子的恋情就会在公众面前坐实,那路易王太子和卡佩王室就会成为完美的受害者,并且由于他们是让娜女伯爵法律上的丈夫和封君,他们越过让娜女伯爵在佛兰德斯行使权力将没有任何阻碍。 正因如此,他才要阻止路易王太子同让娜女伯爵离婚,像他父亲路易七世一样,他摆脱了涉嫌通奸的妻子,代价是被欧洲嘲笑至今,阿基坦公国也被牢牢掌控在他们的敌人手中,不论他对路易王太子有没有猜忌和提防,他都不会让他重复他祖父的错误。 “她是个通/奸者!”腓力二世强调道,让娜女伯爵的道德污点是他现在最有用的工具,他必须时时刻刻发动一切宣传喉舌强调这一点,“对通/奸的女人而言,囚禁她,处死她,将她剃光头发游街示众都是合理的行为,何况我只是禁止她返回法国,看在我死去妻子的份上,我对她的侄女已经足够仁慈和宽容。” “对啊,您很宽容,但不论她是否与葡萄牙的费尔南多王子相恋乃至通/奸,她作为佛兰德斯伯爵的身份都无可动摇,佛兰德斯人也承认这一点,而且”他语调一低,腓力二世敏锐地觉察到不妙,“她的父亲,叔父,姑父乃至姑母,他们都是光荣的十字军战士,在刚刚结束的十字军东征中,我同她的家族成员建立了深厚的情谊,受他们的嘱托,我当然应该关注这个 可怜女孩的处境,她不仅深受流言中伤,就连她本该拥有的权利都被她的丈夫和封君掠夺。” “这位女伯爵之所以受您监护,是因为她的监护人都死于为上帝对抗异教徒,这是绝对光荣的事业,但他们的鲜血并没有换来公正和正义。尊敬的法兰克国王陛下,您就是这样对待十字军战士留下的孤女吗,您对您曾经立下的十字军誓言没有一分一毫的敬畏吗,还是说,您是出于对十字军战士的妒忌才对让娜女伯爵如此苛刻呢,您直至今日都还没有释怀对我妻子的父亲的情感” “你用不着在我面前一次又一次提起理查!”腓力二世终于忍无可忍道,腓特烈识趣地闭上嘴,出于他对人性的洞察力,他看得出腓力二世一定对理查一世怀有复杂的情感,以至于让这位老辣又狡猾的国王一次又一次情绪失控,这是个很好的发现,如果他还要和腓力二世打交道的话,他一定会抓准这个破绽刺激他,“行,我允许她回国,如果佛兰德斯人愿意接受一个通/奸者的统治的话他们就尽管接回她,只要她不要因为上帝的愤怒死在海上!” “如果她死在海上,或者在任意一个微妙的时间点死亡,那您和您的儿子一定不能摆脱谋杀指控,甚至被绝罚。”腓特烈丝毫没有在意腓力二世放下的狠话,“这次见面我还有一个目的,签署一份为期一年的和平协议,方便您处理您儿子的家庭问题,也方便我处理这两年来积压的事务,如果您要同我兵戎相见,这些桀骜不驯的封臣会立刻团结在我的旗帜下,所以和平对我们都好。放心,我只会待半年的时间,不论您对我的存在有多么厌恶和不满,您都只需要忍耐半年。” “你很有自知之明。”腓力二世冷笑道,他现在对腓特烈的厌恶和憎恨仅次于理查一世,他一点都不想再和他打交道,好在半年他就不用再面对他了,“所以,半年后你会去哪里?你最好永远不要踏上我的领地。” 他很快后悔问出了这个问题,因为腓特烈又朝他露出微笑,一个几乎将他气得灵魂炸裂的微笑:“当然是回西西里陪我的妻子生产啊,我的孩子要降生了,作为丈夫和父亲,我怎么能不陪伴在他们身边呢?” 第134章 取代当人们意识到她的丈夫和儿子不会…… 腓特烈知道,在摆平腓力二世之后,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回到诺曼底和阿基坦处理这两年间积压的事务,尤其是前西西里王后去世后的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对让娜女伯爵这张好牌,他也不打算在帮助她回到佛兰德斯后就一拍两散,而是提前签了贸易协议和军事协议。 英格兰和佛兰德斯距离极近,但因为路易七世、腓力二世和路易王太子都奉行与英格兰敌对的政策,是以贸易收入大受损失,这也是让娜女伯爵的父亲转投入理查一世阵营的重要原因。就发展贸易而言,佛兰德斯伯爵所辖的加莱地区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趁着让娜女伯爵和佛兰德斯人对他所代表的英格兰王室最有好感的时候,他提出了一份贸易方案,包括不限于降低关税、改建港口、官方定价、检查质量等。 这套方案本来是他给西西里设计的,想不到最早竟然在英格兰用上了,不过某种意义上,在英格兰南部和诺曼底北部推行这样的政策会容易一些,毕竟这两个区域都是英格兰国王重点统治的地带,诺曼底东北部的大量地产还掌握在玛蒂尔达手中(这里的领主曾在理查一世、约翰一世和腓力二世之间反复横跳),这就使得他作为玛蒂尔达的代理人在相关事务上拥有较强的话语权。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就是诺曼底东北部和佛兰德斯之间的诸侯,这一区域的诸侯名义上效忠于法兰克国王,但也常和英格兰眉来眼去,布洛涅伯爵兄弟便是代表,不过,通过对这一地区局势的初步了解,他知道腓力二世在这一地区也不是没有忠臣:他的姐夫,蓬蒂厄伯爵就是代表,他掌握了这一地区许多重要领地,其中就包括金雀花王室与卡佩王室争执数十年的维克桑地区。 不过,虽然蓬蒂厄伯爵本人忠于腓力二世,他的女婿兼继承人达马丁的西蒙却明确投入了玛蒂尔达和奥托四世的阵营,这也是他被腓力二世审判的原因。虽然他和腓力二世签署了和平协议,但和平协议可不包括腓力二世的封臣在内,和腓力二世见面前,他已经给了布洛涅伯爵一笔巨款,让他以腓力二世在他参加十字军期间侵占他领地和弟弟遭遇不公审判为由起兵叛乱(顺便给奥托四世写信请他的岳父布拉班特公爵给予支援,视作他们关系破冰),以布洛涅伯爵本人的骁勇善战和手里的丰厚资源,他应该能在这一年间牵制住腓力二世的精力,等玛蒂尔达从西西里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过在弄清楚这一地区的势力分布后,他还好奇一件事,布洛涅伯爵兄弟与英格兰的联系早在理查一世时期就十分密切,那蓬蒂厄伯爵和爱丽丝公主作为腓力二世的忠臣为什么会将女儿和继承人许配给达马丁的西蒙呢?鉴于他和这两位都没有打过交道,他决定暂时不对他们和女儿女婿的真实关系妄下定论,只是先留一个疑影。 安排好诺曼底东北部的事务后,他随即便前往勒芒拜见玛蒂尔达的母亲,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虽然,但还是提起精神和他见面,看到她的装束,腓特烈知道她仍然在哀悼,因而安慰道:“西西里王后的灵魂已经了无遗憾地离去,您的悲伤反而会令她痛苦。” “她的灵魂已经前往天堂,我却仍然在人间悲伤。”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拭了拭眼眶,道,“过去二十余年中,她陪伴我的时间比玛蒂尔达的父亲还要长,在我怀孕的时候,我的丈夫是缺席的,只有他的姐妹陪着我。”她看到腓特烈的神情有些微妙,她忽然意识到理查一世缺席她怀孕时期的原因恰好和她面前这位青年的父亲相关,因此略显生硬地转移话题道,“玛蒂尔达怎么样了,我听说她身体不太好,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她的怀孕反应很强烈,医生说过几个月会好很多,也许现在她已经恢复过来了。”腓特烈温和地说,想到玛蒂尔达现在的情况,他也很担忧,但当着玛蒂尔达母亲的面他还是要尽可能宽慰她,“她很坚强,我们的孩子不会比异教徒更可怕,等孩子出生后,您可以去看望他们,也许我们的孩子会很像您呢?” “如果玛蒂尔达的情况已经好起来了,她一定会立刻回国,四个月的身孕并不影响行动,如果是玛蒂尔达的话。”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的忧虑并没有减轻,她有些琐碎地絮叨道,“她太逞强,也不想告诉我们她的痛苦,像她父亲一样,菲利普现在也不在她身边,她怎么会照顾好自己这是什么?” 她看向他手指上的戒指,目光略露惊愕,腓特烈将他的手递到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面前,认真道:“这是玛蒂尔达给我的,您认识这枚戒指吗?” “这是她父亲的戒指。”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说,她现在已经从先前悲伤忧虑的情绪中彻底解脱出来,转而以略带犹疑的语气道,“我没有想过她会把这枚戒指给别人,哪怕是琼,或者菲利普” “这意味着她信任我,对吗,像我信任她一样。”腓特烈说,他语气轻快,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发现他的整个人都似乎明亮了起来,她忽然心中一挑,她回忆起了久远的、她也曾经怦然心动的过往,她按捺住心绪,“是的,这枚戒指能帮助你取得她封臣的信任,这是她意志的体现。” “而我不会辜负她的信任和期望,她要求我寻求您的帮助,她的封臣们可能不认可我,但一定认可您,这段时间,我们都需要努力维持英格兰,诺曼底和阿基坦的秩序。”他低下头,望着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认真道,“我会尊敬您,保护您,像对待我的母亲一样,现在,您本来也是我的母亲,我记不得我母亲的样子,我渴望拥有一位母亲。” 腓特烈的身材在男性之中不算非常高大,但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更加娇小,从这个角度看,他确实以一位庇护者的形象出现,这一点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感受十分鲜明:“你是玛蒂尔达的丈夫,那你当然是我的儿子,这个角色长期以来都是空缺的,我一直期待你的到来。”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轻声道,她朝腓特烈伸出手,腓特烈立刻亲吻她的手指,一切看似其乐融融,但她先前的忧虑很快又重 新覆上她的双眼。 他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长相俊美、血统高贵、权势煊赫,并且对玛蒂尔达有着足够的爱和尊重,一切看似完美无缺,但她心里很清楚,腓特烈并不是她和理查一世真正的儿子,作为诺曼底公爵、阿基坦公爵乃至英格兰国王,他确实可以在玛蒂尔达缺位的这段时间做得足够好,男性君主本就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他在男性君主中也是最优秀的那一批。 所以,玛蒂尔达的存在意味着什么,一个在人们对暴/君忍无可忍又不愿选择婴儿和私生子时的替代品,因为她失去了父亲也不可能再拥有合法的兄弟,她可以继承理查一世的全部威望和领地,这抵消了她身为女性继承人所遇到的歧视,但她的丈夫和儿子同样拥有这样的优势,当人们意识到她的丈夫和儿子不会有生育的风险,不会有被绑架和被迫联姻的威胁,他们会不会考虑用他们取代她———就像亨利二世取代玛蒂尔达皇后一样。 第135章 施舍“那并非尊重,而是施舍,一旦他…… “佛兰德斯女伯爵已经回到了根德。” 夏季的清晨,当小埃莉诺听到她的亲信报告这个消息时,她正在她的房间里挑选她今天要穿的衣服,她最后选择了一件金边的红色礼服,侍女们立刻给她换上:“那路易呢?”对着阳光,她摆弄着袖摆,欣赏着自己高挑优美的身姿,尽管年近三十,她的美貌也没有丝毫衰减,仍然光彩夺目如黄金镶嵌的宝石,“他是继续宣称他佛兰德斯伯爵的身份,还是索性和他的妻子一同生活?我认为他不会接受后者。” “他想要以他母亲留给他的阿图瓦地区为基地,联络皮卡第和香槟的诸侯对抗佛兰德斯不愿接受他统治的叛徒,但法兰克国王并不高兴,他更希望路易王太子能够先镇压布洛涅伯爵的叛乱。” “他当然不会高兴了,谁能忍受另一个人在自己统治的核心地带任意横行,哪怕他是自己的儿子,只是他的儿子近日确实遭遇了惨痛的不幸,他才愿意对他多几分宽容而已。”小埃莉诺冷笑,她旋即追问,“所以布洛涅伯爵现在怎么样了,还有他弟弟,我听说腓力二世逮捕了他。” “布洛涅伯爵从布拉班特雇佣了一千名精锐骑士,以腓力二世在他参加十字军期间非法侵占他领地并囚禁他弟弟为由叛乱,除此之外,蓬蒂厄伯爵夫人也写信控诉,称她的女儿为丈夫的处境日夜哭泣” 他的语调慢慢低下去,他发现了女公爵的神情出现了变化,在他提到蓬蒂厄伯爵夫人的时候。“她在意她的女儿,像我母亲在意我妹妹。”稍许,她漠然地说,她美丽绝伦的面容覆上了一层冰霜,这层冰霜在这个话题结束后也没有散去,“所以,腓力二世怎么看,他打算释放达马丁的西蒙吗?” “他表达了这样的诉求,但布洛涅伯爵扬言他的信誉不足为信,一定要等到英格兰女王从西西里回来之后他才愿意接受腓力二世的条件,在此之前,他不会停止战争,他是一位出色的骑士,也有钱财和人脉从布拉班特雇佣士兵。” “看来未来一年里和平协议确实能生效。”小埃莉诺终于舒然道,她心知肚明腓力二世并不是一个足够遵守信义的人,想要他乖乖停战比起一纸协约现实的胁迫更加有效,“这样看来,虽然我的堂妹留在西西里养胎,但最可怕的局面并不会发生,她母亲呢,她在为她摄政吗?” 她与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相处并不多,但如果她在这段时间为玛蒂尔达摄政,她觉得她应该考虑一下以侄女的身份和她拉近关系,获得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的信任比获得玛蒂尔达的信任容易,但她的亲信摇了摇头,道:“英格兰的王太后不需要承担这样的责任,现在诺曼底,阿基坦和英格兰的事务由女王的丈夫处理,王太后一直陪伴他。” “丈夫。”小埃莉诺一怔,“他还没有走吗?” “当然,他一直留在诺曼底北部,制定有关贸易改革相关章程,有些领主对此怀有异议,但英格兰的王太后愿意以女王的名义支持他,加上和佛兰德斯的贸易确实能够令不少人获益,因此他推行的政策还算顺利” “他把自己当英格兰国王吗!”小埃莉诺终于忍无可忍道,她原本在给自己挑选合适的发饰,但现在她撇开那些精美的黄金饰品,随意梳了下头就将发梳丢开,“他是女王的丈夫,是她意志的执行者,他应该做的是安安分分扮演一个在她怀孕时保持局势稳定的过渡角色,而不是喧宾夺主。”她忽然回过头,“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路易吗?” “您是说路易王太子吗?”亲信一怔,小埃莉诺点点头,来到衣架前挑选斗篷,微微眯起眼睛道,“对,就是他,在亚瑟还活着的时候,我曾经和他订婚,那时候,我就预感到我们的婚姻必然不幸,我的预言没有错误,只是最后承担这个预言的是让娜女伯爵。” “腓力二世固然是对妻子始乱终弃的恶棍,但他的父亲和儿子也并不算完全的好人,他们或许能够做到对妻子的忠诚和他们自以为的尊重,但都是建立在他们的妻子能给他们带来足够价值的基础上的,我的祖母有阿基坦,让娜女伯爵有佛兰德斯,我有布列塔尼,对我们的丈夫而言,不用花费钱财、士兵和时间而是依靠他们下半身多出的东西就能得到大片富饶的领土本就是他们占了便宜,但他们只将之理解为上帝的恩赐,而不在意女继承人本人的意愿和想法,他们要求我们富裕,温顺,多产,做丈夫忠诚的妻子,最好还十分美丽,在此基础上,他们才愿意给予我们一点可怜的体面,这点体面和我们能够独立拥有的不值一提。” “那并非尊重,而是施舍,一旦他们认为妻子挑衅了他们的尊严,他们会立刻将她抛弃,谁会在意乞丐的感受呢?”她长吁一口气,从架子上拿下来一件绣着金狮子的披风,她喜欢这样的服饰,玛蒂尔达也喜欢,“我以为我的堂妹会有不同,她证明了女人可以像男人一样作战,却还是向世人暴露出自己的脆弱,我生孩子时可没有她这么娇气。即便她真的不能回到诺曼底,她也不该给她的丈夫如此慷慨的权利,让他帮她摆平腓力二世就足够了,他现在在诺曼底待着的每一天、干的每一件事都纯属多余。” “可他确实还在诺曼底,并且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去,他也给您写了信,征求您对贸易改革的意见,他希望您能够参加下周在鲁昂举行的领主会议。” “这不是巧了吗?”小埃莉诺一笑,犹如明日般耀眼,她面容的光华远甚于她所着的珠宝和华服,“既然他已发出请柬,我自然应当赴约,顺便,带上杰弗里,他也应该去见一见他的姨父了。” 第136章 领主会议“我们可以等待,但佛兰德斯…… 鲁昂是诺曼底公国的首府,一直以来都是该地区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地理位置相当关键,这座城市位于诺曼底的东部,与皮卡第地区接壤,地理位置十分优越。不仅如此,它还拥有便捷的海上交通,能够与佛兰德斯以及德意志的莱茵河北部地区通过海路相连,这使得它在贸易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得益于这些有利条件,鲁昂得以积累丰富的贸易收入,成为了一个繁荣的商业中心,但由于英格兰王室和法兰克王室之间的长期敌对,此地的经济活动长期受到影响,这令利益受损的领主们颇为不满,现在有机会撇开法兰克王室建立新的贸易体系,他们当然会对此表露出兴趣,毕竟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在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的帮助下,腓特烈很快弄清楚了诺曼底地区的势力分布,包括有哪些位置重要的地产掌握在英格兰王室手中,以他的眼光看,情况算是相当乐观, 尽管厄镇和蓬蒂厄算是忠于法兰克王室,但布洛涅伯爵的支持足以忽视这一问题,等到达马丁的西蒙继承了厄镇和蓬蒂厄,缺失的最后一块版图也会补全,是以他打算现在就召开领主会议,毕竟路易王太子和让娜女伯爵短期内并没有能成功离婚的迹象,换而言之,他仍然是法律上的佛兰德斯伯爵,错过了佛兰德斯人对法兰克王室最为不满的时间,想要再将这群人聚在一起可就麻烦了。 不止是诺曼底和英格兰,如果要制定统一的贸易秩序乃至政治秩序,阿基坦也应该囊括在内,要想真正整合文化、语言乃至人种都截然不同的广大地区,帮助领主增加收入就是个很不错的开端,因此他也邀请了阿基坦西部的领主,至少要有他们也是这个广袤帝国一份子的参与感,至于布列塔尼,他确实发出了邀约,但平心而论礼仪性大于实用性,小埃莉诺拒绝赴约,他正好落得轻松,她应邀而来,也不过是增加了一个旁听者,毕竟会议最重要的议程是上诺曼底地区,这才是他一定要达成的目的。 当布列塔尼女公爵步入会场时,她左右的空气似乎都为之竦动,比起她那耀眼的美貌,她怀中那个男孩更引人注目,他金红色的头发标志着他的血缘:“很高兴见到你们,诸位。”她停在她的座位前俯视左右,那气势仿佛她才是会议的主持者一般,“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孩子,以我父亲的名字命名,你们将来会很熟悉他。” 熟悉,哪种熟悉,像熟悉此前任意一位布列塔尼公爵一般熟悉吗?或多或少,他们都将目光投向了腓特烈和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略显犹疑,她也看向腓特烈。“如果他将来能成为一位大主教,我们确实会很熟悉他。”腓特烈说,他的目光在那个孩子的脸上短暂划过,“所以,南特主教已经选好了他的继任者吗?” “我孩子的未来不需要你安排。”小埃莉诺冷笑,她随后将她的儿子交给她的侍女,坐在了她的座位上,眼看她暂时偃旗息鼓,腓特烈也松了口气,随后开始阐述他制定的改革计划,和征服者威廉与亨利二世时期的贸易政策相比,他的方案可谓是彻头彻尾的改头换面,对这些经济头脑简单的领主们而言,他们只能从腓特烈抛出降低内地通行税等诱饵中意识到改革方案中对他们有利的部分,而忽视了他同样还要求将利润最丰厚的盐、铁、钢、大麻、羊毛等收归国有,领主们只能得到二次分配的部分,对耗资最大的扩建港口和修建商船的部分,他也表示他可以为英格兰提供借款,但同样的,按照他的出资比例,他也应该享受一部分贸易收入。 “我认为我们应该思考一下他的动机和可能造成的影响。”当诺曼底和英格兰的领主陆陆续续表示赞同,阿基坦的领主也大多附和时,小埃莉诺忽然冷不丁说,人们的目光再度集中在她身上,她似乎格外享受这种全场注目的感觉,昂然道,“按照他的计划,伦敦和鲁昂将取消关税,以贸易收入替代,由于他也支付了港口和商船的费用,他也能从中分一杯羹,但我们谁能保证他只是为了帮助我们孤立腓力二世,而不是趁机对抗奥托四世呢?” 腓特烈不语,他知道,布拉班特和科隆也在这个新经济区的范围之内,这是奥托四世统治基础的重要构成部分,即便不能取代奥托四世的地位,他也需要在这里扩张自己的影响力,或者替他的儿子扩张,对此他确实不能辩白。眼见确实有人认同这个切入点,小埃莉诺也趁热打铁道:“我很好奇,你们为什么对他这么信任,乃至于听从他颁下的命令,我们的女王只是在西西里生孩子不是留在西西里一去不回,我们完全可以等到她回到诺曼底后再做决定,他是个西西里人,他的父亲和叔叔都曾经是我们的敌人和我们敌人的盟友,他有太多出于私心与我们为敌的理由,这部分风险都需要我们一起承担!” “我想我没有做过令英格兰人和诺曼底人感到冒犯的事。”腓特烈终于开口,他其实有些不明白小埃莉诺对他的戒备和敌意从何而来,就因为他曾经闹出的乌龙吗,“我是西西里人,但西西里和英格兰的王族是同一个祖先,现在,我们的血脉和法统又一次连接在一起,我在想方设法为我们增加收入,征求并尊重我们所有人的意见,尊敬的女公爵,您似乎做不到这一点。” 小埃莉诺脸色一冷,而腓特烈无视她的反应继续道:“是的,如果我的商船来到了鲁昂和佛兰德斯,我可能对奥托四世的权威造成影响,但恕我直言,我现在没有任何和奥托四世直接对抗的必要,奥托四世的父亲是安茹家族的女婿,我现在也是,如果他本人对此存有疑虑,我可向他当面直言,相信作为德意志的皇帝他本人的胸怀足够宽广,不会介意在他的舅舅和表妹为他提供了如此之多的帮助之后稍稍回馈他们一些,而且”他将目光转向佛兰德斯人,目光更加真诚恳切,“我之所以急着在我的妻子怀孕时就敲定有关佛兰德斯的贸易章程,是因为我在法律上并没有忠诚于法兰克国王的义务,我的妻子则不然,针对佛兰德斯人所受到的不公待遇,我深为痛心,因此急迫地想要为你们提供帮助,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阻止这一协议的达成,还是说,她仍然保留着对法兰克国王的忠诚,如她的弟弟和母亲一般?” 人群的目光又若有若无地落在小埃莉诺身上,眼见气氛更加微妙,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终于出面制止道:“够了,在玛蒂尔达不在的时候,我们应该保持团结,而非相互攻讦。”她一下子成为了视线的焦点,她对这样的关注其实有些不适,但想起女儿,她还是鼓起勇气保持威严和镇定,“我相信,我的女婿和侄女都是发自肺腑地为了我们的王国考虑,有所争执在所难免,重点在于我们要明确接下来的方向。”她深吸一口气,“我们可以等待,但佛兰德斯人不能等待,如果你们对以女王丈夫的名义颁布命令有所顾虑,那就以女王母亲的名义吧。” “是的,女王不在,但女王的母亲还在。”小埃莉诺总算就坡下驴,她来到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面前,和她互相亲吻,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找回了一点回到她所适应的环境的轻松和踏实,她本就是作为一个辅佐丈夫、照顾家庭的贵妇标准培养长大的,将剑拔弩张的政治争端转化为家庭问题会让她轻松一些,她握住小埃莉诺的手,恳切道,“既然你来了鲁昂,就再待一段时间再走吧,作为家族的一份子,我们应该珍惜团聚的时间,正好,也让我多看一看小杰弗里,我们家族已经很久没有孙辈诞生了。” 言下之意便是想要借“家庭”的名义淡化先前她和腓特烈一度剑拔弩张造成的负面影响。意识到她的意图后,小埃莉诺忽然笑了,她回握住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的手,用甜美的口气回应道:“是的,亲爱的伯母,我也很想和您多待一些时间。” 第137章 情感也许我爱他,被他吸引,但我同时……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抱有如此强烈的敌意。” 结束了家庭聚会后,小埃莉诺来到了她的儿子身边,这个时候,她听到了腓特烈的声音,他站在门边,显然是刻意在等待她。“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因为你曾经的轻浮吗,还是因为你把菲利普留在了希腊,我可不信这件事没有你的促成。”小埃莉诺说,不过她显然也不是很想回忆那令他们都倍感尴尬的往事,她很快转移话题道,“如果你认为那件事让我们都感到尴尬,就最好闭口不言,至于敌意,我可没觉得指出你的政策中潜在的风险是敌意的一种,我有提出质询的权利 。” “我和奥托四世现在不必对抗,淡化我们曾经的矛盾应该是所有人的共识,强调这一点只能是出于偏见。我只是希望能够让玛蒂尔达的封臣和盟友能够在贸易中获得更多的收入,你和布列塔尼也是受益者,我想不出你为什么会反对。” “财富固然美好,但不受控的财富无异灾厄,如果真的如你所说,贸易的改革能令领主们收入大增,那每当他们的私库中多出一枚金币,他们都会想起你的存在,进而对你心怀感激,你是外国人,但你的孩子可不是。”她看着自己儿子的面容,忽然道,“知道我为什么会生下一个私生子吗?” “如果你在布列塔尼已经说一不二,你当然可以放纵欲望。” “这可不仅仅是一时的放纵。”小埃莉诺冷笑道,“你知道布列塔尼公爵所面临的处境吧,法律上,我算是腓力二世的封臣,实际上,我的四面都被我堂妹的领地包围,在我的领地内部,亲英格兰和亲法兰克的势力同时存在,但对于真正的布列塔尼人而言,他们哪一方都不想选,他们想要独立的自由,我不一定能保障这份自由,但我至少要给他们希望。” “我的妹妹是法兰克人的傀儡,因此我只能选择偏向英格兰一方,这就意味着我的婚姻和继承都需要征求我堂妹的意见。我曾经想和菲利普结婚,让我们的孩子做我堂妹的继承人,他愿意保护我,不会干预我,但不愿配合我,除了菲利普,她的信任名单里可没有第二个能让我敢于交付权力的人物,既然如此,我只能选择第二条路,不结婚,生一个完全属于布列塔尼的私生子,现在是杰弗里,未来可能有更多。” “对布列塔尼人而言,我的私生子们意味着他们能够拥有英格兰和法兰克之外的第三个选择,由于身份上的瑕疵,他们也不会引来我堂妹和腓力二世的猜忌,我能够在拥有继承人的同时不必和不存在的丈夫和儿子分享权力,相反,他们需要费尽心思的讨好我,他们的命运掌控在我手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身为女性继承人所面临的困境,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比丈夫更危险的存在了,所以我尤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跟你坐实婚姻,怀孕生子,她的选择范围比我大得多,她完全可以选择一个不会挑战她权威的伯爵或公爵,而不是你。” “我有什么问题?”腓特烈问,他大致理解了小埃莉诺所想要表达的意思,但并不认同,“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们是女继承人,我的祖母和母亲也是,女继承人带给丈夫财富和领地,丈夫同样有义务弥补她们身为女性的劣势,权利和义务本就不是完全割离,而且”他顿了顿,一瞬间,他整个人的气质都似乎发生了变化,他用一种非常傲慢乃至不屑的语气道,“你根本不了解我们在东方经历了什么,你只是她的堂姐,她的潜在竞争者,但我是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我们还有漫长的一生可以互相支持和陪伴,她爱我,信任我,你大可不必用你自己那套猜忌和多疑的想法度量我们!” 他的神情很认真,他好像真的站在道德的高度理所当然地指责她,小埃莉诺张大嘴,联系到他的言论,这实在不能不让她觉得讽刺,她自言自语道:“如果这是真的,那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了,不,她怎么可能爱别人,她比谁都清楚她的权力有多珍贵,血亲都不值得她信任。”她重新恢复了冷漠,回以同样的高傲和不屑,“我当然不懂你们经历了什么,但我知道,从你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不过两年有余,你完全具备成为一个危险人物的潜质,你们的孩子还没有出生,但你已经在她的领地里滥用权威,她授予了你权力,但并不代表你可以在她的领地和封臣面前为所欲为,你的政策或许是正确的,但你的存在在诺曼底的领主会议上就是错误的。” “她是我的堂妹,我需要忠诚和依靠的君主,但我可没有对你发过誓。你需要明白你的角色,认清你的地位,时时刻刻谨记你在英格兰和诺曼底的权力来源于谁——不要觉得委屈,好似我的警告玷污了你们那神圣的爱情一般,对女继承人而言,爱情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点缀,但权力不然。” , “您现在看起来好多了。” 这一天,当贝拉尔德来王宫的露台上看望玛蒂尔达时,他如此感叹道,玛蒂尔达正在翻书,闻言,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盯着自己的腹部,语气仍然冰冷漠然:“并没有好太多。” 怀孕五个月时,她那强烈的怀孕反应确实好了很多,但与此同时,日益沉重的腹部和身体的浮肿酸痛又接踵而来,医生建议她多晒晒太阳,因此侍女们每天都将她扶到露台的躺椅上,大多数时候,她不想动弹,也宁愿休息,随之伴生的是另一种不安,那就是从她继承阿基坦公爵的头衔以后,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处于长时间的脆弱和闲置中,也许比起身体的痛苦,她更受不了她现在无所事事的状态。 “如果您仍然感觉不适,整个西西里的医生都会为您服务,还是说,您现在急需倾诉以宽慰心情,我听说您写了很多信,是给陛下的吗?” “我写给我妈妈。”她合上书,“而且,我想现在需要关心的人是我,而不是他。” 他曾经觉得少年时的腓特烈性情古怪,但他的妻子似乎更胜一筹,被这样一次二次地拂扫颜面,他确实多少有些怨气,乃至于开始担心腓特烈如何与她相处,但再看一眼玛蒂尔达,看着她的金发和雪白的裙裾皆被日光笼罩,看上去犹如女神一般,而那斑驳的树影落在她面颊上,又使得她的美丽增加了几分神秘和生动,他叹了口气,觉得他还是应该体谅一下孕妇:“是的,陛下,我的国王又给您寄了信,您要看看吗?” 腓特烈给她写了很多信,最多的时候一天有近十封,大多数时候,她收到的是无意义的情诗,但情诗中往往又夹杂着一些她领地的近况,她只能耐着性子阅读。“他一直这么肉麻吗?”在贝拉尔德觉得自己可以功成身退时,他忽然听到玛蒂尔达问他,“痛苦而甜蜜的潮水将我淹没,我的灵魂无时无刻不因思念煎熬———他从哪里学会这么多肉麻的词句?” “从很小的时候,陛下一直对诗歌很感兴趣。” “他经常写诗吗?” “当然,这是他表达情感的方式,他向来不喜欢压抑自己。”他对玛蒂尔达说,“陛下很爱您。” 他认为这是在诠释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但玛蒂尔达的表情明显有些震惊,她很快别过头,当她再回过头时,贝拉尔德已经看不出她表情的变化了:“也许吧,如你所说,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写诗,谁能相信他在诗里表达的感情。”她又翻开一页信,“还有一件事,他曾经想过改革西西里的贸易制度吗,用有别于已知成功的所有策略,他想要降低乃至取消关税,转而用贸易收入代替。” “是的,但这需要国王手中掌握大笔地产和财富,这也是他参加十字军东征的目的,他需要足够的权威来制衡骄横的贵族,如果不是他因为您的缘故选择先去诺曼底,他现在应当正在西西里处理这件事。” “有了在诺曼底的经验,他再做这样的事会更加得心应手,如果他能够成功,查理大帝建立的封建秩序将像木塔一样被潮水冲垮,但对国王来说,这是一件好事,如果他能确保他是最大的获利者的话。”谈到有关王国的未来,她的情绪似乎平稳了很多,她再次看向贝拉尔德,“好了,主教,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需要休息,如果我要给你的国王写信,我有纸和笔。” “好的。”贝拉尔德说,但离去之前,他还是忍不住道,“但陛下,华丽的词句或许可以模仿,写作的欲望却发自真心,对我的陛下而言,全副心思地投入爱情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他来说,信任比爱更加珍贵。” “我知道,我不用你提醒。”玛蒂尔达又一次别过了头。 贝拉尔德点了点头,露台上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再一次看向她膝头的信,有关诺曼底的词句在她视线里模糊隐晦,那热情洋溢的情诗却挥之不去。她合上信,闭上眼,无意识地试图蜷缩,但太阳的光线始终将她笼罩在内。她感受到咚咚的响声,不知是来自于胸腔还是腹部,疲累浸没她千肢百骸,她想要休息,但她很清楚短暂的回避并不能让她从现在的状态中解脱出去。 , 亲爱的妈妈: 我几乎无法忍受我现在的状态了,每一天,每一次睁开眼睛,我都要面对我腹部的异动和我身处陌生环境的事实,您说您在怀孕时虽然会为我父亲的安危忧虑,但一想到腹中的我便会转忧为喜,可我不一样,我没办法爱这个孩子,我没办法接受这个孩子,他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我现在的脆弱,我支配不了我的身体,我的情绪,我根本接受不了我还要再忍受五个月,并且我未来还会再重复这样的状态,一次又一次地重复。 我见到很多人,他们照顾我,关心我,对我微笑,可我无法信任他们,甚至无法接受他们,我知道他们照顾我是出于谁的指令。我不知道我对他是什么情感,也许我爱他,被他吸引,但我同时也恨他,厌恶他,我现在的一切痛苦和烦闷都是因为他,而我更不想接受的是我自己选择给予他带给我痛苦和烦闷的机会。 我做出选择,我也承担代价,可情感的选择与此前的每一次选择都迥异,我能信任他吗,我能爱他吗,我能沉湎于爱情的甜蜜和家庭的幸福而忘记我应有的冷静与警觉吗,谁都可以是我的敌人,丈夫更是我的敌人,我明明不够信任他,我却不得不信任他,我要把我的权力分享给他,因为我需要他的帮助去解决我本可以自己解决的问题。 我把我的未来和命运都交托在他那宏伟的,打动了我的梦想上,但我仍然无法克服我那属于凡人的情绪,我在胆怯,在恐惧,我害怕我也会如父亲一般死于背叛,或许背叛带给我的不是死亡,而是无休止的绝望和被人掌控的无力。祖母说我应该学会与过去妥协,否则我即便成为女王也不会幸福,可我怎么,怎么能,我不想承认我的胆怯,可我确实,或许确实我也渴望着快乐和幸福,但我不想承认和接受这样的情感是一个与我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带给我的,这一点渴望不足以压过我的恐惧。 也许我确实不应该拥有这样的快乐吧,爱情的愉悦远不及权力的愉悦令我感觉安心,我想回家,回到普瓦捷,回到您的身边,我迫切地思念着您,渴望着您,但我知道您是不能来见我的,您的存在是对他的约束,但我想不出我还能信任谁,除了您,姑姑去世了,菲利普也离开了,只有您还留在我身边,请当我就是在胡言乱语吧,一次次的,又一次的,我会从这样的情绪中解脱出来的,等我生下孩子,我便可以从这漫长的折磨中挣脱出来了,这是我现在唯一期待的事情。 您的女儿,玛蒂尔达 第138章 生产“是个男孩,一个漂亮的男孩。陛…… 进入冬天后,第一批由英格兰王室主导的在鲁昂和佛兰德斯之间往返的货船终于成功交付,不论腓特烈此前如何将他的宏伟蓝图描述得头头是道,在领主们真的收到了金币后,他们才会真正认同贸易秩序的改革确实能让他们受益,这是第一步,要建立全面的、高效的、能最大限度调动社会财富的经济秩序,这几个月的短暂摄政是不够的,而且如小埃莉诺所说,这也不是他身为女王的丈夫应该去深度插手的。 在诺曼底的这大半年虽然遇到了很多麻烦(同为诺曼人,这群北方的族人远比西西里人粗鲁,骑士文化氛围浓郁的阿基坦他倒是观感好许多),但结局还算不错,离开诺曼底前,他请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能够帮助抚养他的四个堂妹,回到欧洲后,他才知道她们的母亲已经在他们那次见面的数月后去世,他最年长的堂妹写信称伊琳娜安格洛斯已经收到了他寄来的那枝橄榄叶,但故乡的礼物并不能缓解她的悲伤。 “我知道,我会好好照顾她们的。”得知这个要求,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很自然地应允了,由于腓特烈已经没有其他亲近的女性亲属,那这四个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女孩自然应当由他的妻子照顾,玛蒂尔达没有时间和精力,那就让她母亲代劳,“不过,我可能不会是一个很好的教育者,玛蒂尔达更多是由她姑姑和祖母教育的。” “您过于自谦了,夫人,我知道您是一位好母亲,玛蒂尔达比我幸运。”腓特烈说,他不自觉看向南方,迫不及待想要回到巴勒莫,“她也要成为母亲了。” 她要成为母亲,他要成为父亲,他迫不及待想看到他们孩子的样子了。下船之后,他便立刻朝王宫奔去,国王的套房在顶层,由六个房间组成,他快步越过楼梯和走廊:“玛蒂尔达” 再次见到分别大半年的妻子时,他有一瞬似被强光晃晕双眼,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到她正坐在窗台上看书,长发披散、衣袍宽大,分别时还不算明显的腹部此时已经隆起,他仿佛能想象出他们的孩子在动弹,他按捺不住想要上前了:“你小心一点。”在他冲上前之前,他及时地被玛蒂尔达的声音叫住,她从书后面露出一双眼睛,略有些不耐,“如果你不想把我撞下去的话。” “好的,好的。”他连连应和,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确实太激动了,仆人给他搬来椅子,他坐在玛蒂尔达身边,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看清她现在看的是什么,“这是色诺芬的《经济论》。” “对,巴勒莫大主教说这里有你的笔记,关于货币和贸易。” “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看这本书的吗?”腓特烈问,心里不禁又泛起一层窃喜,但很快,玛蒂尔达的回答就将他的喜悦浇灭,“不,和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想看的。” 第二次了,两盆冷水接连泼下来,他再好的心情也多多少少笼上了一层阴霾,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了她身上那些别的不易察觉的变化,和分别前相比,她更加瘦削,脸色苍白憔悴,同时四肢浮肿,这也是她为什么穿着宽大的衣服,只是一眼看过去她那高高隆起的腹部会将她一切虚弱掩盖,注意到这一点,他的情绪又回缓过来,他知道她很辛苦,这个时候正是他应该表示关心和体贴的时候:“如果这可以分散你的注意力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这本书可能有些晦涩,我收藏了一些法语的诗集,你也许也会很喜欢” “我不喜欢诗集,你的其他书比你的诗集更有意义,只是我之前从没有读到过。”玛蒂尔达终于说,她的手指翻过书页的边角,而后抬头看向腓特烈,“你和佛兰德斯签了新的贸易协议?” “是的,现在第一批货物已经完成交易了,我带来了账单,你要看看吗?” “好。”玛蒂尔达点了点头,看到她的反应,腓特烈又有些踌躇,“你会不高兴吗?”他问,语气有些小心翼翼,“你以后的收入体系都会改变。” “多了还是少了?” “多了,如果真的能够让佛兰德斯摆脱腓力二世的控制,还会更多。” “那就是好事。”玛蒂尔达合上书,手指拂过扉页上的名字,“按照这个希腊人的说法,‘能带来助益的才是财富,带来损害的则不是财富’,而财富是在交易完成的时刻才奠定价值,因此如果想要提高收入,增加商品的流动就是必要的措施,监控商品的价格、贸易线路的安全以及扩建港口都是服务于这个目的的,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监管盐、铁、大麻、羊毛的贸易,如果它们的价格出现波动,市民的生活会直接受到影响,从领主的视角,我们应该规避这样的可能。” “还有规范货币。”腓特烈说,在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他显得神采奕奕,“不论是银币还是金币,它们能够作为流通的货币都是因为他们的稀缺性,亦或者有着足够的信用和资源能够支持。在法兰克,最受欢迎的货币是香槟的德涅尔,因为香槟境内会定期举行集市,德涅尔能够换来等价的货物,不过,据我的观察,现在德涅尔已经不太受欢迎了,腓力二世在给香槟的商人加税。” “如果商人觉得无利可图,他们会转移目标,香槟的集市能够兴盛是因为香槟在地理上毗邻佛兰德斯、德意志和巴黎,现在鲁昂可以替代它的地位,我需要趁着佛兰德斯和法兰克国王关系最差的时候坐实这一点。”玛蒂尔达说,她 现在心情很复杂,她知道腓特烈替她把握住了一个绝佳的机会,代价是他已经渗入了她领地内的经济生活,但如果不是因为腓特烈,她可能根本意识不到自己错过了怎么样的机会,“那你呢,在西西里,你也打算推行这样的政策吗?” “当然,如果香槟还能够找到替代的地点,那西西里在地中海贸易中几乎无可取代,我的王国本身也有许多值得交易的物产,现在希腊的局势也稳定下来了,我想和你哥哥商量一下铸造新的货币,突尼斯有黄金,我们可以联合征伐那里。”他心中一动,忽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看向玛蒂尔达的腹部,“也许可以以我们孩子的名义发行,他未来的荣耀和权势将比我们更加崇高,他应该让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一点。” “他还没有出生呢。”玛蒂尔达说,但一想到一个月后她就可以从这场漫长的生育折磨中解脱,她的语气也软化了几分,“但也很快了,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你可以摸一摸他,如果你想的话。” “当然。”腓特烈舒然道,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触摸她的腹部。第一次的,在感觉到腹部的异动时,她没有觉得厌烦,而是生出了一层薄薄的期待,越过腹部的阻挡,她看到腓特烈垂落的金色卷发和半低着的眼睛,很好看,她必须要承认这一点,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没有来由地开始想这个孩子会更像谁。 , 在离预产期还有好几个月时,西西里王宫上下就开始准备生产时所需的器物,随着产期将近,他们对各项细节的安排更加精心,他们甚至找出了当年康斯坦丝女王生下腓特烈时随身携带的一块辟邪的玉石,据说这是听从了宾根的希尔德嘉德的建议,她是一位深受爱戴的德意志修女,在不少领域都卓有建树,包括医学。 除此之外,生产之时,孕妇最好全身赤/裸地坐在中空的产凳或者另一名妇女张开的大腿上,由助产士和女性亲属对她进行勉励,如果缺乏力气,她应该通过抓住一根绳子或床单辅助产子,或者服用一些特殊的饮料加强精力,遇到难产这样的特殊情况,那只能通过按摩、热敷或泡温暖的草药溶液进行缓解,亦或者是在身体的两侧、腹部、肾部和产/道涂抹紫罗兰油或者玫瑰油,但这仍然需要技艺精湛的医生的辅佐,“在法国,也许修女的帮助就足够了,但陛下找来了两个撒拉森医生,当年康斯坦丝女王生产时,她就借助了撒拉森医生的帮助,陛下认为他也应该先做准备。” “这是合理的。”玛蒂尔达说,虽然在她接受的教育里,女性不应该让丈夫以外的男性看到自己的裸/体,尤其还是撒拉森人,但想到她难产可能造成的后果,她认为这点问题完全可以忍受,她看向她面前的老修士,不知为何对他的来头有些好奇,“您是谁?” “我是菲奥雷的乔吉姆,一位熙多会修士。”他回答道,他看着玛蒂尔达的脸,目光透露出几分怀念和追忆,“我曾经见过您父亲呢。” 虽然此前对生产的阵痛已有准备,但当这样的痛苦真的袭来时,她还是浑身冷汗,她感到她几乎要被活活痛死。“我宁愿去打十场仗,也不敢经历这样的事。”产房外,贝拉尔德突然听到腓特烈说,男性不被允许进入产房,因此他们都只能在此等待,伴随着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声音,“在阿克,那个阿萨辛刺客的砍刀砍到她背上时,她也一声都没有吭。” “产床本就是女人的战场。”贝拉尔德说,作为一位修士,他当然对生育痛苦不能感同身受,但至少也能够想见几分,“每一个母亲都是勇敢的,她们是战士,产床上的战士带来的不是死亡,而是新生。” 可她不仅要在产床上打仗,她还要去真正的战场上打仗,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再次想起玛蒂尔达的那句话,“为什么怀孕的不是你”,他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时候她的状态就很不好了,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完全被狂喜吞没了,之后不久,他就离开她前往诺曼底,如果过去半年他陪在她身边她现在会好一些吗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听到了欢呼声,贝拉尔德已经抢先问道:“我们未来的国王出生了吗?” “他出生了,是个男孩,一个漂亮的男孩。”有修女推开了产房的门,血腥气和厚重的精油气息一同袭来,她满面笑容地将怀中的孩子抱到了腓特烈面前,“陛下,您的儿子果然很像您。” 第139章 伟大“你觉得,母亲一定会爱自己的孩…… 那确实是一个漂亮的孩子,也是一个很像他的孩子,刚出生的婴儿眼睛还是紧闭的,但那浅金色的头发确实和他如出一辙,他一看就喜欢。“玛蒂尔达呢?”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抱着他的儿子,一边朝产房的方向张望,“她还好吗?我现在可以进去看她了吗?” “女王陛下的状况不错,修女和助产士在帮她清洗身体,或许您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去见她,她现在需要休息。” “也好。”腓特烈微觉失落,但看向怀里的孩子,他的心情一下子又昂扬起来,婚姻和家庭的幸福仿若实感地冲击着他的脑海,他想要所有人都分享他的喜悦,“通知全西西里,他们未来的国王已经降临人世,从现在开始,王国的每个人都应当享受面包、烤肉和酒水,庆典会持续到洗礼结束那一天。” , 在生下孩子后,玛蒂尔达就因过于疲累昏睡过去,直到再次醒来,看到她已经恢复平坦的腹部时,她才对她现在的状态有了实感,她已经结束了这漫长的妊娠,并且幸运地母子平安。 她腹部的皮肉仍然有些松弛,失血带来的虚弱疲累也没有消散,但那寄生般的、令她苦不堪言的异物存在确实已经同她分割,再想起她的孩子时,她终于不再觉得不适乃至厌烦,她开始思考他带给自己的好处,比如她的堂弟亨利对她的威胁就大为减轻,如果她出了什么意外,她也不必在她的堂姐和堂弟中进行二选一,而是可以理所当然地将她的遗产留给这个现在还同她没有利害冲突的儿子。 不论他曾经带给她怎样的折磨,现在她都已经解脱了,一个必要的人生步骤已经被她完成,从这个角度看,她确实应该对她的儿子抱有爱和期待,但她还是不太能共情她的丈夫为什么如此兴奋,因为他不用付出十个月的怀孕和一天一夜的阵痛就可以拥有一个继承人吗?继承人带来的就一定是全然的好事吗?并且令她倍感烦躁的是,当她以为怀孕带给她的痛苦结束时,身体带给她的并没有,当她的身体停止流血后,她的乳/房开始变得坚硬,胀痛,医生说这是因为她的身体开始产生乳/汁的缘故,她不必像农妇一样给孩子喂奶,但这样的状态会持续数月乃至一年之久,“如果您愿意,您可以亲自给小殿下哺乳,喂养孩子本就是母亲的天职”。 得知医生的说法后,她什么也没有说,似乎也没有人觉得她对这样的常识会有其他反应,本来或许也不该 有。“洗礼的时间确定在圣诞节的前一天,到时候你的哥哥也会出席。”这一天,当腓特烈又一次来看她时,他终于带来了一个能让她稍稍提起兴致的消息,“很好。”她点点头,而腓特烈清了清嗓子,满含期待地看向玛蒂尔达,“到洗礼那一天,我想给我们的孩子起名叫亨利。” “纪念你父亲?”玛蒂尔达问,得到腓特烈的肯定后,她又问,“为什么不纪念我父亲?” “长子通常以祖父的名字命名,而且不仅是我的父亲,也是你的祖父,他们的名字都是为了向你曾祖母的丈夫,萨利安王朝的亨利五世致敬。”腓特烈说,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名字,能够同时兼顾双方家族的历史渊源和对这个孩子的未来期望,但看到玛蒂尔达仍不是很开心,他又放低了口气,毕竟他对他父亲虽有怀念,但也谈不上多么深爱,玛蒂尔达则不然,“如果你想要用你父亲的名字也不是不可以,这可以令人们想起我们在耶路撒冷的功绩,而且理查本来也是一个德语名字” “那按德语,他的名字应该是海因里希。”玛蒂尔达说,她看了一眼她的儿子,他已经睁开了眼睛,和腓特烈一模一样的浅绿色眼睛,他刚出生时的红皱已经完全褪去,显露出和父亲一模一样的清秀俊美,内心深处,她确实也不是很想让这个过于肖似腓特烈的孩子继承她父亲的名字,“如果我将来生下一个像我父亲的儿子,他必须继承我父亲的名字。” “当然,不只是名字,长子继承我的一切,次子继承你的一切,这是我们一开始就约定好了的事情。”腓特烈舒然道,在他们之前对未来的规划中,他们的长子会在奥托四世去世后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而次子将继承玛蒂尔达的领地并对兄长宣誓效忠,坐实理查一世曾对亨利六世发下的誓言。 为了能够让两个政治实体能够有机结合在一起,他们需要一同对抗卡在中间的法兰克,迫使其臣服或者将之彻底摧毁,如此一来,他们的孩子将会统治一个比昔日的罗马帝国和查理大帝的帝国还要广袤和强盛的世界,并且以自己的意志为之建立秩序,由人而非神主导的秩序。 他注意到玛蒂尔达的眼睛,在听他谈到他们的未来时,她眼中似乎也闪过一瞬昂扬的情绪,但转瞬便被惘然吞没,她的目光很快又从海因里希身上落回了她自己的腹部:“菲利普什么时候来?”她问。 “下一周。”他如实回答,玛蒂尔达点了点头,他看到她目光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好。”她说,她微微低下头,原本被拢在耳后的长发因此重新垂落在脸颊边,他心中浮现出一层隐秘的情感,想要上前抚摸她的脸孔,却被她几乎是本能地躲开,“我想休息一下。”她说,她重新躺回床,没有看他,也没有看海因里希,“带你的儿子下去吧,他不需要我,我不知道怎么照顾他,我也不会给他喂奶。” , 从海因里希出生开始,西西里就在举行热闹的庆祝活动,国王供养和雇佣的歌手、乐手、诗人、杂技演员等在街头和广场上为全西西里人表演,每一天花费的资金都令人瞠目结舌,而定于在1214年12月24日举办的洗礼更加盛大,意大利和希腊许多身份显贵的人物都应邀出席,到了正式洗礼的那一天,法兰克、德意志和耶路撒冷的客人也会蜂拥赶往西西里,“不像是探访一个婴儿,而像是觐见一位圣徒或皇帝”。 但联想到这个婴儿的身世和他现在假定会继承的王冠和领地,再盛大的排场也是值得的,在罗马帝国的时代结束后,没有一位君主同时拥有如此显赫的双亲,按照他父母的说法,他还是在收回耶路撒冷的入城日诞生的孩子,即便他的正式名字还没有公布,歌手和占卜师也不遗余力地对其进行吹捧和恭维,他的父亲对此极为受用,不吝千金犒赏取悦了他的人。 当菲利普来到巴勒莫的时候,他看到的就是这副沸腾的欢快景象,但令他略微有些悬心的是,他没有见到玛蒂尔达,她似乎完全没有参与到这几乎是全民狂欢的氛围中。“她一直在休息,她太累了。”见到菲利普后,腓特烈如此解释到,盯着他的脸,他语气不无酸涩,“看到你来了,她一定会开心起来的。” 也就是说她现在不开心吗?菲利普的心悬得更高,他快步来到了玛蒂尔达的房间,见到她本人后才松了口气。“你有孩子了,玛蒂尔达。”他看着她,不无苦涩道,“你瘦了,你很辛苦吧?” “还好。”玛蒂尔达说,她并不是很想让爱她的人担心她的真实状态,不论是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还是菲利普,“你看过你的外甥了吗?他叫海因里希,他不像父亲,也不像我。” “没有,我知道他很健康就行了。”菲利普摇了摇头,比起玛蒂尔达的孩子,他更关心她本人,玛蒂尔达的睫毛动了动,嘴角衔起一丝微薄的笑容,“是的,他很健康,而且也很乖巧,所有人都说他是一个天使一样的孩子,没有人不爱他,他们都在预言他将来会多么伟大。” “他确实身兼高贵的血统和伟大的预言。”菲利普谨慎地说,结合这个孩子的血统出生和诞生时间的特殊意义,预言他将来会有伟大事业并不稀奇,但他能够意识到玛蒂尔达并不开心。听到她的话。玛蒂尔达又不说话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她又开口道:“菲利普。”她看向他,认真地问,“你觉得,母亲一定会爱自己的孩子吗?” 第140章 自我“玛蒂尔达,你是你自己,你不是…… “你觉得,母亲一定会爱自己的孩子吗?” 她看着菲利普,尽管心神不宁,她还是发现菲利普的神色在一瞬间出现剧烈地变化,甚至下意识别过了头,但只是一瞬间,他再次低下头看她的时候,她几乎没有察觉出异样了:“并不一定。”他对玛蒂尔达说,“有些孩子不被母亲期待,自然不被母亲所爱,但玛蒂尔达,你不是这样的孩子,你的孩子也不是。” “可我不觉得我爱他。”玛蒂尔达说,这样的想法是很难以启齿的,即便面对的是菲利普,她也是下了一番努力才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因为他的存在,我不能骑马,不能打仗,我要留在西西里而把权力都交托给他父亲,在他出生后,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也都集中在他身上,在西西里如此,可能回到英格兰后也是如此。现在他还是一个婴儿,这样的迹象并不明显,那如果等他长大以后呢?”她的指尖掐进了自己的掌心,“成年的儿子会挑战父亲,那母亲呢?” 年轻强大的儿子会威胁老迈虚弱的父亲,如他们的父辈反抗祖辈,对女继承人而言,“儿子”的存在十分必要,但同时危险,“母爱”的天职和随之伴生的规训常常掩盖这层残酷,不过,玛蒂尔达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他或许应该进一步提醒她:“他们是母亲的助力,也是母亲的威胁,像我们的曾祖母玛蒂尔达皇后,她曾以‘英格兰的女主人’自称,却一生未能加冕,她的墓志铭说 她是亨利一世的女儿,亨利五世的妻子,亨利二世的母亲。” 那都是他们熟悉的过往,从一开始阿基坦的埃莉诺给她起名叫玛蒂尔达开始,她就注定会同那位玛蒂尔达皇后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她已经做到了玛蒂尔达皇后没有做到的事,但还不够。“她的命运尚算圆满,且十分传奇,但玛蒂尔达,你不能重复她的命运,如果你不想重新回到任人宰割、仰人鼻息的命运中,对儿子的母爱确实是你可以舍弃的情感。”他倾过身,扶住她的肩膀,宝石蓝和海水蓝的两双眼睛将彼此此刻的情感都深深烙印,“玛蒂尔达,你是你自己,你不是理查一世的女儿,腓特烈二世的妻子,或者亨利七世的母亲。” 女儿,妻子,母亲,这三个单词冲击着她的脑海,她愣神半晌,稍许,她重新低下头:“他还没有成为德意志皇帝亨利七世,还有他,他也不会成为腓特烈二世,我可能成为皇帝的母亲,但我不想成为皇帝的妻子,皇帝的妻子并不总是带给玛蒂尔达皇后好运。” “为什么?”菲利普问,他是真的不解。 “白船事件发生在1120年,但直到五年后亨利五世去世,亨利一世才开始考虑将女儿作为继承人,这意味着英格兰不会成为附庸。”玛蒂尔达说,“我和你说过我们的安排,我们的长子会在奥托表哥之后成为新的德意志皇帝,我们的次子会按照父亲昔日的誓言臣服兄长,成为帝国皇帝所有封臣中最强大的那一个,但这样的关系只能在我死后构建,否则我会面临很多麻烦。” “对和德意志的关系而言,现在的情况确实是最好的。”菲利普说,从旁观者的角度,现在他们和德意志这个重要的政治实体确实达成了平衡,包括这个政治实体内部的两个派系,从韦尔夫家族的角度,他们仍然保有皇位,而霍亨斯陶芬家族始终有着继承皇位的希望,这就在很大程度上减弱了他们的对抗意图。 同时,这样的局面也意味着玛蒂尔达不用费心费力地帮助韦尔夫家族对抗霍亨斯陶芬家族,腓力二世也不再能够利用德意志两大家族的矛盾给玛蒂尔达添堵,理查一世曾经在西西里和德意志面临的麻烦追根溯源其实都能归总到腓特烈一世和狮子亨利的恩怨上。 “亨利六世逼你父亲同意婚约的目的是希望能够把英格兰从韦尔夫的支持者阵营中拉拢过来,从现在的结果来看,他确实做到了,你现在确实没有那么强的动力支持韦尔夫家族了。”对理查一世从德意志脱身的前因后果,他算是亲历者,那时候他们都没想到亨利六世竟然真的能够成功,这份好运不免让他有些心情复杂,尤其是在联想到他的儿子之后,“韦尔夫家族也许会对我们不满,不过对西西里国王而言,放弃他自己对皇位的野心选择支持他的儿子也殊为不易,如果他只是西西里国王而没有这重敏感的血统,你本不必这层关系变化,或者,或者如果你的丈夫不是他,也许我们可以完全从德意志的事务中抽身。” 因为他们缔结婚姻,生下孩子,所以他们的联系不可分割,她不再有反悔的余地了。“如果我的孩子一定需要一个父亲的话,那还是他吧,过去十个月,如果带给我痛苦的是腓力二世或者其他哪个人的孩子,也许我根本不想把他生下来。”玛蒂尔达淡淡地说,不论如何,漫长的生育和她在这段时间中的政治缺位都已经过去了,海因里希毕竟还是一个婴儿,她有很多办法可以减弱他对自己的威胁,“我想把海因里希留在西西里,或者送去君士坦丁堡也可以,等洗礼结束之后,我就要回诺曼底了,菲利普,你已经结婚两年了,你也应该有你的孩子了,也许我们的孩子会再次成为一个新的家庭。” “我不会有孩子,等我死后,我会将希腊留给鲍德温一世和亨利一世的亲属,或者你的孩子。”菲利普说,他又短暂地想起玛利亚,他熟悉又陌生的妻子,她没有跟他一起来西西里,这是他和他真正在意的家人之间的事,他本来也不想她加入,“玛蒂尔达,你才是我的家人,从前很多人都将我称为是格洛斯特的罗伯特,但在我留在希腊后他们就不再这么说了。可对我而言,从前和现在都是一样的,未来也是一样的,我是为了你才接过这顶皇冠,那未来如果你有需要,我也会将这顶皇冠交给你,这是我的责任,我从诞生开始的责任,我始终忠诚于你,这一点在我心中从没有改变。” “我不需要你再像从前一样忠于我,从我要求你接过皇冠开始,我就已经让你从忠诚的誓言中解脱了。”玛蒂尔达说,而菲利普摇了摇头,认真道,“这是命运赋予我的责任,也是我自愿选择的人生,玛蒂尔达,你不用劝说我,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他的手臂越过了她的肩头,将她拢入怀中,从前的许多时候,在他们互相扶持乃至相依为命的时候,这是他们习以为常的动作,但这样静谧的时刻并没有持续太久,余光中,他看到门口有一个人影,他们同时转过头。“你们还在一起啊。”腓特烈说,他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眼睛却盯着他们,语气中是不加掩饰的酸涩,“亲爱的玛蒂尔达,我很高兴你现在和你的哥哥重逢,不过,你和我们相处的时间也没有比你和你哥哥更多。”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0-160 第141章 达芙妮“但如若得不到回应,再深刻的…… 按照基督教的传统,男孩应该有两位教父和一位教母,在教父人选上,他们首先确认的人选是奥托四世,一方面是从腓特烈的角度向奥托四世示好,另一方面则是希望拉近奥托四世和海因里希之间的关系;另一位教父则是菲利普,抛开他和玛蒂尔达的关系,海因里希的第二位教父势必也应该是一位大国君主,在短期内不打算和腓力二世以及路易王太子缓和关系的当下,可供他们选择的对象本也不多。 至于教母,玛蒂尔达原本倾向于塞浦路斯的爱丽丝王后或者腓特烈的堂妹们,但小埃莉诺主动来信,请求出席洗礼并担任教母,虽然实际上她和小埃莉诺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友好,但她既然已经提出这个要求(并且大概率已经动身),她也不好再拒绝,因此教母人选也尘埃落定,只等12月24日洗礼举行。 在洗礼之前,盛大的欢庆仪式便持续了一月有余,到了洗礼当日,整个西西里岛都被从欧陆各地赶来的领主及其随从挤满,规模不亚于一次十字军集结,甚至能称得上是远远过之,能来到巴勒莫大教堂参加洗礼的人更是各个身份显赫,他们争相想要目睹这位“耶路撒冷之子”的风采,尽管此时他还只是一个在保姆怀里安睡的婴儿,也不妨碍他们赞美他是多么地俊美而沉静,“已然具备一位君主的风范”。 虽然奥托四世欣然同意成为小王子的教父,但他本人并未出席洗礼,因此最终为王子施洗的是他的另外两位教父教母,罗马尼亚皇帝和布列塔尼女公爵,在漫长的颂歌和洗礼仪式后,被正式命名为“海因里希”的王子被交还给他的父母,这对权势煊赫的夫妻怀抱幼子接受了祝贺,也就是这个时候,诗人和歌手开始加入宴会,为王子献上了恭维的诗歌。 由于知晓王子的父亲对此的喜爱,他们个个不遗余力,当轮到一位名为彼得的西西里修士时,他却先对年轻的国王发出感慨:“我曾经受邀参加过您的洗礼,陛下,在那场洗礼中,我曾向您献上一首长诗,诗歌中对您的祝愿多已成真,在为您的儿子献唱之前,我希望我能够有荣幸再为您吟诵一次献给您与您妻子的诗。” “当然。”腓特烈来了兴致,玛蒂尔达心中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她想不出腓特烈洗礼上的诗歌能和她有什么关系,得到国王的认可,这位修士一下子来了热 情,他清了清已经有些浑浊的嗓子,开始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吟唱,“皇帝凯旋而归,解甲稍憩,他得知他已有儿子的喜讯” 【皇帝凯旋而归,解甲稍憩,他得知他已有儿子的喜讯; 赞美幸福的父亲,其子更幸福,他们得到了上帝的眷顾,完全的赐福; 父亲用胜利的长矛添砖加瓦,带回帝国曾有的荣耀,他令北方的雄狮惊怒,令亚瑟王匍匐; 众生期盼的男孩,他与他的妻子一同降生,他将率领十字军出现在耶路撒冷的橄榄山下,世界终究为他驯服】 当这位修士吟到“北方的雄狮”时,出于对家族历史的敏感性,在场的三位金雀花家族成员已经多多少少能意识到为什么这位修士会说这是一首“献给您与您妻子的诗”了,而后续的内容果然不出他们所料,亨利六世将迫使理查一世臣服视为他的丰功伟绩,那恭维他的诗人自然会对此大加渲染,但对于金雀花家族的成员而言,他们默认乃至宣传亨利六世和理查一世的“深情厚谊”不代表他们真的就能够将当年的婚约视为完全自愿的产物。 仪式的最中心,兄妹三人的脸色都微妙起来,而腓特烈还浑然不觉,他一边为这位修士的吟唱频频点头,一边从歌词中想象当年他洗礼的场景,哪怕亨利六世订立婚约是出于利益考量,他也为他带来了他如今的荣耀和幸福,他突然十分遗憾为何他的父母和玛蒂尔达的父亲都早早离世,如果他们此刻能够见证这一切该有多美好,或许他们的灵魂正注视着他们共同的后代呢? 打断吟诗声和他飘飘然思绪的是三声掌声,他循声望去,小埃莉诺正在鼓掌:“真是动人的诗篇啊。”她柔声说,她原本正望着那个修士,在意识到她已经成为全场瞩目的中心后,她又将目光转向了玛蒂尔达,“亲爱的堂妹,我想你现在一定很感动吧?想到你的父亲,我是说德意志的皇帝亨利六世,你有什么想要发表的感想吗?” 玛蒂尔达不语,但原本冷淡的神色这下又冰冷几分,察觉到她的态度,腓特烈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歌词的问题,他大脑转速飞快,他知道他需要立刻补救:“我们都敬爱着我们的父亲。”他清了清嗓子,“而我父亲对理查一世推崇欣赏,以至于渴望让他成为我另一个父亲,如今他们的灵魂皆已升往天堂,在上帝身边见证着他们子女的结合和收复耶路撒冷的伟绩,而他们共同的后代,我们的海因里希王子,他正是伟大血脉交汇的结晶,他生来便肩负着俯览众生的命运,既然如此,献与他的长诗何必由旁人代劳,我会亲自为他唱一首诗。” 他站起身,来到了一位竖琴手面前,坐在他的座位上信手拨弦,人尽皆知国王喜爱音乐和诗篇,但此前少有人知晓他本人在乐器上也有着如此之高的造诣:“我亲爱的海因里希” 【我亲爱的海因里希,我的骨中之骨,血中之血,我生命与梦想的延续; 你的血统高贵无比,你的命运更令世人惊异,你将勇敢,公正,博学,仁爱,你所有伟大的先祖都将匍匐于你; 你于耶路撒冷诞生,生于胜利日和加冕礼,你从出生之日便是欧洲的中心,因为你有最为卓越的母亲; 你伟大的母亲,她比维纳斯美貌,比狄安娜圣洁,她挥舞着密涅瓦的战矛来到橄榄山下,高贵的女神也无法与这位人间的女子相比; 我从沉睡中睁开眼睛,我看到了你的母亲,若我能驯服世界,世界亦是我献与她的赠礼】 虽然是唱着送给儿子的诗,他的目光却始终集中在他的女王妻子脸上,而若说这首诗是献与他妻子的也可称恰当,只是相比温柔浪漫的情诗,这更像是在称颂她的丰功伟绩,吟唱结束后,他再次回到他妻子的身边,亲吻她,她没有抗拒。 “多么美好的一幕啊!”看到这一幕后,在场诸人都交叠发出感叹,谁能否认在年轻的国王弹奏竖琴时他的风采如阿波罗本人降世,他们已经全然忘记了上一位修士吟诗时的短暂插曲,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尽管这对夫妻在外貌上珠联璧合的一对璧人,但女王并未对丈夫的示爱表露出同等的热情,她接受了他的吻,露出了笑容,但仅此而已,他们看不出她到底是不是开心,像是化为月桂的达芙妮———除了她的兄姐,他们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她,他们都清楚,此刻的她不是达芙妮。 , 洗礼结束后,他们的任务也暂时结束了,也就是这个时候,他们终于有时间交谈,一如既往地跳过寒暄直奔主题:“你为什么要结婚?” “圣座的命令。” “只是圣座?” “我别无选择。”菲利普说,他们坐在诺曼王宫的花园中,看着海风扬起小埃莉诺的裙裾,“你为什么要做海因里希的教母?”他问,“我想不出你从布列塔尼赶到西西里的原因。” “你真的想不出吗?”小埃莉诺诘问,没有得到回答,她又转而问,“你呢,你为什么要做他教父?” “和他们选择奥托四世一样,他是奥托四世的继承人,他也是我的继承人,可你的继承人不是他。” “说不定呢?”小埃莉诺漫不经心道,没等菲利普深思,她已坐在他身旁,两双相似的、宝石蓝的眼睛四目相对,“如果不借着机会来到西西里,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你给我写了信,但我不接受我们没有一个正式的告别,菲利普,你清楚原因。” “那你是来同我告别的吗?”菲利普问,而小埃莉诺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切切道,“算是吧,顺便通知你我的喜讯,我有孩子了。” “我知道,你给他取了你父亲的名字,恭喜你。” “第二个也许会取你的名字。” 他终于一怔,惊愕地看着她的腹部,而她有节奏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脸上带着一种示威性的、浓郁的甜蜜:“一个孩子是不够的,我需要更多的孩子,我可以找到很多愿意和我春风一度的英俊骑士。” “还是叫亚瑟吧,他才是你的兄弟。”回过神来后,菲利普摇了摇头,“如果频繁的怀孕不会影响你统治的话,这不算坏事。” “但我们的妹妹没有这么幸运,对吗?”小埃莉诺问,她随即看向庆典的方向,语气中满怀不解,甚至还有一丝恨铁不成钢,“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给西西里国王生孩子,他轻浮,傲慢,虚荣,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忠贞不二,即便她想要给她的儿子一个血统高贵的丈夫,她也不该选择他,你知道他在诺曼底做了什么吧?” “他的策略是高效的,他很快也会在西西里这样做,而且和他生下孩子可以使得我们的表哥压力大减,我们不会再为德意志的事务牵绊。” “和奥托四世的亲戚情谊需要付出婚姻和继承人作为代价吗?”小埃莉诺嗤笑,侧头看向菲利普,“真相很简单,她做出了一个不理智的决定,将自己的余生都绑定在一个和她毫无亲缘关系的男人身上,丈夫比所有的敌人都危险,而她并没有对此有着充分的警觉,她在怀孕时把权力交给他,向所有人暴露她的脆弱,她未来的统治都将带着她丈夫的影子,而她丈夫怎能教人放心?他难以掌控,且傲慢自负,本性的轻浮很难通过时间改变。” 是的,他始终不能相信腓特烈,不论他现在表现得多么热情和忠诚,他的狡猾和敏锐都与生俱来。丈夫是敌人,他无疑是个危险的敌人,可是,可是“她爱他。”他需要承认这一点。 “谁看不出来?”小埃莉诺冷笑,她再次看向庆典,这时候,她的语气又带上了 某种悲观的忧虑,如同预言,“但如若得不到回应,再深刻的爱也有耗尽的那一天。我不觉得他们现在的关系能够长久,菲利普,也许我们都会等到那一天。” 第142章 蓬第厄“看在我曾经为父亲和你牺牲的…… “我明天会和我堂姐一起离开。” 洗礼结束后,庆祝的盛典仍然在举行,听到玛蒂尔达忽然开口,腓特烈有些愕然,下意识问:“不多待一些时间吗?” “你觉得我继续留下来可以做什么?” “我们可以巡游,向公众展示我们是多么幸福而和睦,在你怀孕的时候,我一直没有陪着你,也许我现在可以弥补一二。”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语气忽然变得小心翼翼,“是因为那首歌吗,对不起,玛蒂尔达,我不知道歌词里有你的父亲” “和那首歌没有关系,我原本就打算在洗礼结束后立刻回国。”玛蒂尔达打断了他,“对我的臣民而言,我已经在国外逗留太久了” 从十字军集结到现在,她已经在国外待了整整三年,外交手段所能维持的国境安全不能一直持续,和腓力二世的和平协议也即将到期,意识到她确实决心已定,腓特烈也知道强留无用,他开始软化口气:“那分别之前,我们还是好好告别吧,我今晚能不能和你” “不行,我不想再怀孕。” 她再一次坚决地拒绝,甚至没有等他把话说完,气氛有了一瞬的冷滞,意识到这一点,她也有些心烦意乱,好一会儿,腓特烈才说:“我知道你不能在这个时候怀孕,我只是问你能不能和我和我一起去观星台,也许星辰中预示着我们未来的命运。”不等玛蒂尔达改换口径,他又带着委屈和不满道,“如果是你哥哥邀请你,你会答应他吧,虽然你们相处的时间远比我们长,但你也希望他陪伴你,等你回到诺曼底,你也会和他分开。” “你不用阴阳怪气地强调我和菲利普的关系,如果只是一起看星星,我不介意,我们今天晚上确实应该待在一起。”玛蒂尔达深吸一口气,而后说,她多多少少意识到了一点腓特烈对菲利普的敌意,但他们以前不是关系不错吗,“还有其他事情吗,如果没有的话,我想要休息一下,我现在很累。” “有一些你可能喜欢的书,以及关于贸易和法律的笔记,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本来想一点点跟你介绍,我知道你很需要。”这确实是她现在需要的,玛蒂尔达脸色稍霁,正想要道谢,但腓特烈紧接着又道,“即便我们分隔两地,我们也应该一直通信,在有空闲的时候见面和共处,玛蒂尔达,我才是你的丈夫,我很爱你,我会帮助和保护你,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才是了解彼此、愿意将灵魂的秘密展露给彼此的人,当我们离开人世时,只有我们彼此的灵魂和躯体能够陪伴在彼此身边,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她原本想要拒绝他这个强硬的命令,但听到他后续的话,她想要说的话又生生卡在喉头:她也许不够信任他,也许后悔过答应她,但如果询问她有没有可能将自己和王国的命运都交托给另一个人的话,那或许确实没有别人。“但不是因为你是我丈夫。”她低声说,没有等腓特烈反应过来,她又开口,“如果是想要观星的话,我们可以去观星台,不过,我不觉得星辰中预示着我们未来的命运,没有人能安排我的命运,人间的凡人不行,天上的星辰也不行。” “那我呢,妻子的命运不是由丈夫决定的吗?”腓特烈问,在玛蒂尔达动怒之前,他及时地收回了这句话,他带着一点怅惘看着她海水一般的眼睛,“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妻子,或许我也不是最适合你的丈夫,但即便没有父亲或者教廷强制的命令,我们还是结合在一起你不觉得,这也是一种‘命运’吗?” , 由于图卢兹伯爵已经是她的坚实盟友,若要从西西里回国,她可以走便捷的海路而不必费力地绕经整个伊比利亚半岛,这就大大加快了她回国的速度。在和图卢兹伯爵简单问好后,玛蒂尔达立刻沿陆路北上,要求腓力二世立刻释放达马丁的西蒙,并归还他曾经侵占的布洛涅伯爵的领地。 卡佩王朝历史悠久,但得来王位的过程颇多侥幸,他们最初一位成为国王的先祖巴黎伯爵厄德并无加洛林王朝的血统,故而登基后叛乱四起,加洛林王朝的私生子后裔也一度复辟,在最后一位加洛林国王路易五世去世后,厄德的侄孙于格卡佩终于被贵族们普遍承认,成为了第一位建立稳固统治的卡佩国王,即于格一世。 同昔日强盛的加洛林王朝相比,卡佩王朝的声威和实力都并不足以统领整个东法兰克,唯一来自加洛林王朝的血统,于格一世的祖母加洛林的贝亚特丽丝在血统上也不足以压服领地内众多具有加洛林血脉的贵族,因此从登基开始,卡佩王朝便始终处于一种需要与境内诸多贵族保持平衡的微妙状态,并无力弹压境内的强大诸侯。 直到路易六世时期,卡佩国王们受制于大贵族的局面才有所缓解,但他的儿子路易七世那场著名的婚变使得诺曼底和阿基坦作为法国国王的敌人被紧密地联合在一起,在理查一世和玛蒂尔达的时代,腓力二世更是失去了对几乎整个南法的控制,这对卡佩王室还有另一重重要的打击:从罗马帝国时代开始,法兰克南部的经济都远比北部发达,直到诺曼人的定居和垦荒运动(1)的开展,这一局面才稍有缓解,但南方由于毗邻大西洋和地中海仍然拥有丰厚的贸易收入。 卡佩王室领地位于塞纳河和卢瓦尔河的中游,是南北贸易必经之地,卡佩王室的一大财源便是征收货物过境税,但与南方彻底交恶后,这一部分收入很难得到兑付,因此腓力二世力图从北方找补,他夺取香槟地区和试图向佛兰德斯扩张就是其意图的具体表现。 在他和第一任妻子埃诺的伊莎贝拉的婚姻中,他还得到了阿图瓦地区及这一地区下辖的重要港口加莱,但他对加莱的控制并不稳固,北方沿海地区的其他领主也并不乐意看到自己的领地被国王控制,这也是他们愿意投效到理查一世和玛蒂尔达的阵营的现实基础。 对腓力二世而言,这些反叛的领主与英格兰国王及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勾结固然令他愤怒,但另一方面也给他提供了治罪的借口,从理查一世时期开始,布洛涅伯爵兄弟便同英格兰眉来眼去,他指控达马丁的西蒙与奥托四世勾结叛国并不能算冤枉,但比较棘手的是,达马丁的西蒙同时也是他的姐姐爱丽丝和姐夫蓬第厄伯爵的女婿,这对夫妻算是他在北部的诸侯中少有的支持者,对达马丁的西蒙一直被腓力二世囚禁的事实,蓬第厄伯爵还算接受,但爱女心切的爱丽丝已经十分不满,借着英格兰女王回国的时机,她亲赴巴黎请求腓力二世与英格兰女王及布洛涅伯爵和谈,“看在我曾经为父亲和你牺牲的份上,至少让我的女儿和她的丈夫见一面。” , 对她那复杂纷扰的前半生,爱丽丝不愿回忆,大多数时候也不愿听到他人提及,从板上钉钉的英格兰王后沦为一个小伯爵的妻子对她而言也不能算完全的不幸,至少她有了女儿,她的玛丽,没有什么比她的存在更加珍贵了。 蓬第厄的玛丽今年十五岁,虽然已经结婚,但在她眼里她还是一个小女孩,需要她保护和关爱的小女孩,得知即将获准同丈夫见面,蓬第厄的玛丽几乎要喜极而泣,这令爱丽丝颇不是滋味:“他还是一个罪犯。”她提醒她,“你的舅舅并没有同意赦免他,早知道他在结婚后还如此顽固,我不应该同意你们结婚的。” “可我爱他。”蓬第厄的玛丽委屈地说,她有些孩子气的吸了吸鼻子,知道母亲不会生自己的气,她任意地阐述着自己的真实想法,“西蒙也爱我,尊重我,他只是不愿意出卖他的兄弟,这正是他高尚人格的体现,他的兄弟比我的舅舅值得尊重。” “可你的舅舅才是国王。”爱丽丝加重了口气,但看到蓬第厄的玛丽的表情,她还是放软了口气,她少女时代绝对想不到有一天她会成为一个如此心软的女人,“我知道他是个高尚的人,同时俊美、温柔、英勇,你怀抱爱情走入婚姻,如果你只是一个寻常的贵族女孩,你或许确实有追求爱情的自由,但你是女继承人,你所要继承的领地还包括维克桑,你舅舅不会允许英格兰女王和她的支持者占据这里。” “为什么,因为这是外祖父留给您的领地吗?”蓬第厄的玛丽不解。 “对,这里是诺曼底和巴黎边境的要地,如果被敌人控制,法兰克国王将寝食难安,他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为了这块领地,我和玛格丽特都付出了太多,哪怕是出于王室颜面的角度他都绝不会接受再失去这块领地。” 母亲付出了什么,她口中的玛格丽特(她猜是她的一位姨母)又付出了什么,蓬第厄的玛丽对此并不知情,她更关心的还是这对她的婚姻会有什么影响:“所以如果西蒙一直不愿背叛他的兄弟,他会遭遇什么,舅舅会一直囚禁他吗?” “也许,也有可能他会以你们还未圆房为由让你们离婚,把你嫁给另一个他指定的人。”爱丽丝说,出于她对她弟弟的了解,她知道腓力二世绝对会做出这样的事,他甚至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的事,但看到女儿立刻苍白的面色,她还是心怀不忍,她拢了拢她们相似的金发,充满怜惜地看着她年轻秀美的脸孔,“我知道你爱着西蒙,但这段婚姻只带给你别离和痛苦,就一面,只能这一次,确认你们都还平安,然后就让上帝决定你们的命运吧,不论你是否接受这个结果,你都不能对西蒙的行为表露出认可和同情,否则你的未来便不是带着你父母留给你的财产再嫁,而是被剥夺这一切。” 第143章 哀求“只要您能够放下对西蒙的成见,…… 在过去的一年中,依靠腓特烈提供的资金和布拉班特的佣兵,布洛涅伯爵已经夺回了他此前因各种名目被腓力二世侵吞的领地,在地理上切断了腓力二世控制的巴黎周边及香槟地区和包括阿图瓦在内的佛兰德斯伯国之间的联系,如果他的弟弟再以女婿的身份控制了蓬蒂厄和维克桑,那腓力二世在巴黎北部的通道将被彻底锁死,加上路易王太子正与佛兰德斯闹得沸沸扬扬,法兰克王室将会被彻底锁死在中央的孤岛上,这也是腓力二世极力想要给达马丁的西蒙定罪的原因。 如果能够以叛国罪宣布达马丁的西蒙和蓬蒂厄的玛丽婚姻无效,他可以重新给外甥女安排婚姻,或者他也可以承认婚姻但长期让夫妻二人分居,一方面他可以借此胁迫布洛涅伯爵,另一方面在蓬蒂厄的玛丽死后王室可以再次将这两块关键的领地收入囊中,所以他虽然想要和布洛涅伯爵结束战争,但并无释放达马丁的西蒙之意。 这一点爱丽丝夫妇明白,布洛涅伯爵和玛蒂尔达也明白,但对于蓬蒂厄的玛丽而言,她只是欣喜她终于能够和心爱的丈夫见面,她已经有近两年的时间没有见到他了。“好久不见,我亲爱的姐姐。”在与爱丽丝母女见面后,腓力二世首先和爱丽丝问好,而后便将目光转向他的外甥女,“哦,亲爱的玛丽,两年不见,你更漂亮了,见到你就像见到你的姨母一样,你知道你有一位名叫玛格丽特的姨母吧,她和你母亲原本都应该是安茹家族的新娘。” 那段往事曾经人尽皆知,但爱丽丝一直刻意回避在女儿面前提及,因此蓬蒂厄的玛丽在听到舅舅的话后大惑不解,用无措的眼神看向母亲:“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玛格丽特是匈牙利的贝拉三世的妻子,我是威廉的妻子,您忘了吗,弟弟,您曾经要求我将过去的一切都忘掉。”爱丽丝深吸一口气,她拢住女儿的肩膀,又看向玛蒂尔达,“好久不见,英格兰女王,在你出生的时候,我还曾经参加过你的洗礼,那时候我曾经祝愿你能承受住王冠的荣耀和命运的沉重,现在看来,你果然没有让当年祝福你的人失望。” “我的荣幸。”玛蒂尔达回应道,她知道爱丽丝和理查一世曾经的婚约纠缠,不过就目前的表现,她对她并没有敌意,这是件好事,她希望能够为布洛涅伯爵和达马丁的西蒙争取利益,如果爱丽丝也是为了女儿促成了这场和谈,那她们的目的其实并不冲突。 寒暄过后,接下来要处理的就是有关布洛涅伯爵兄弟的问题,也就是这个时候,腓力二世终于将目光转向了玛蒂尔达:“恭喜你,陛下。”他的语调多少带了些复杂情绪,“听说你已经和西西里人生下继承人了。” “不恭喜我吗,我知道您一直很关注我们的家庭生活。” “当然需要恭喜,过去一年,我一直以为他才是英格兰国王,我一度以为你要在西西里生孩子生到天荒地老呢。”他显然带了一些讽刺离间的意图,不过更多只是唇舌上的便宜,但玛蒂尔达的反应比他的预料激烈一些,“他的权力是我给予的,自然也可以由我收回,我什么时候再生孩子也不需要你的允许,你也没有关注的立场。”不等他深思,她又继续道,“我们都知道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你是时候承认你曾经非法侵占了布洛涅伯爵的领地,你应该将他的土地归还给他。” “我可以归还他的领地,但陛下,你认为引来一群德意志人和自己的君主对抗是合法行为吗?” “他需要对抗他所受到的不公待遇,只是他刚好选择了布拉班特佣兵而已,陛下,您不会一个佣兵都没有雇佣过吧?” “那又是谁给了他雇佣布拉班特人的佣金?别告诉我那都是他身为布洛涅伯爵的合法收入!” “异教徒。”玛蒂尔达说,这个答案出乎腓力二世的预料,他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她,但玛蒂尔达不为所动,“在收复耶路撒冷的战役中,布洛涅伯爵作战勇敢,自然应该得到战利品的奖赏,我们没有想到他通过战斗得到的财富会用在反抗他受到的不公待遇中。” 这确实是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再争吵下去,他的罪名会升级为“剥夺一位十字军战士的领地”,虽然他早在布洛涅伯爵宣誓参加十字军之前就已经下令剥夺他领地了:“我可以承认他继续据有布洛涅,但并不代表我曾经的命令非法,这只是我迫于野蛮的威慑不得已做出的让步罢了。”他事实上也没有选择,如果谈判破裂,有玛蒂尔达的帮助,布洛涅伯爵也能继续保有他的领地而不必承担向法兰克国王纳贡的义务,他们愿意跟他谈判是因为还顾及着一层封君封臣的名分以及他手上握着的达马丁的西蒙这个重要人质,而他马上就要把这张牌打出来了,“至于他的弟弟,那更是无可置疑的叛徒,他没有参加十字军,但货真价实地接受了奥托四世的资助,即便你们找来教廷使者他们也无法否认证据的真实性。” “所以您打算怎么处置这位叛徒,斩首,吊死,饿死,还是刺瞎双眼并阉割,恕我直言,他是一位血统高贵的骑士,还是您的亲属,这样的判决会损害您的名誉,也会让您的亲人难过。”玛蒂尔达说,她看向爱丽丝母女,观察她们的反应,虽然此前对她们并无了解,但她们既然出现在谈判现场,那显然不会对达马丁的西蒙的安危无动于衷。 “我想我如何处置叛徒轮不到另一位叛徒指手画脚。”腓力二世冷笑,而蓬第厄的玛丽终于按捺不住,她甩开母亲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倒在腓力二世面前苦苦哀求道,“不,舅舅,请您宽恕西蒙吧,请您相信他是忠诚的,正直的,不要如此固执地将那莫须有的叛国罪行强加在他身上。”她似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张皇又果决地道,“您想要我的领地,您因为他将要得到我的领地才会对他如此苛刻,那么我愿意将我所拥有的领地全部献给您,只要您能够放下对西蒙的成见,只要您不对他施加任何伤害,我愿意为了我深爱的人做出任何牺牲,只希望您能放过我的爱人” 在场的几人都脸色微变,腓力二世原本紧锁的眉头稍微松口,他盯着哭泣的外甥女,开始认真地打量这个主意,如果蓬第厄的玛丽愿意主动献出领地,他倒也不是不能考虑放达马丁的西蒙一马,虽然这个行为多少有强迫之嫌,但他会让这个过程变得合法的。 “够了,玛丽!”在他认真思考计划的可行性时,爱丽丝却忽然打 断了他,她铁青着面色上前,将哭泣的女儿拉起来,蓬第厄的玛丽被吓住了,她没有见过母亲如此严厉的时刻,“我告诉过你,你丈夫是否有罪是由你舅舅判定的,你的婚姻和未来的命运也是由你舅舅指定的,如若他无罪,你舅舅会释放他,如若他有罪,他也不应该因为身为你的丈夫而得到额外宽恕,我们每个人都要为曾经的选择付出代价。”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腓力二世,他们在相貌上并不相似,只有那双曾经清澈但如今已经显露出苍老浑浊的蓝色眼睛如出一辙,“您说对吗,弟弟,玛丽太天真,一个任性的女孩随口的戏言不能决定她的命运。” “是啊,亲爱的姐姐,我的外甥女确实太任性了。”腓力二世也回过神来,在他的众多姐妹中,爱丽丝是唯一还活着并且留在法国的一个,也是他观感最为复杂的一个,她对她另一个孩子无甚情感,对她的女儿则不然,有时候,他也不了解她那复杂的爱恨,不过不重要,只要她现在仍然保持着对他的顺服和忠诚就够了,条件允许的话,他也愿意给予姐姐和外甥女一些仪式性的关爱,如果这不会影响到他的利益的话,他重新看向蓬第厄的玛丽,“不过,不论你如何天真和任性,你毕竟还是我的血亲,我可以让你去探望你的丈夫,聊慰你对他的思念之情,不过,这并不代表我宽恕了他的罪行,他的自由和命运仍然需要由我来裁决和安排,你的母亲清楚这一点,你最好也清楚这一点,我亲爱的外甥女。” 第144章 屈辱“我终究是要将这个王国和王国的…… 不得不说,不论是布洛涅伯爵本人还是他的弟弟达马丁的西蒙,他们在相貌上都相当出众,同时身材高大、英勇善战,个人魅力毋庸置疑,这也是他们二人都能赢得女继承人青睐的缘故(布洛涅伯爵的爵位亦系联姻取得)。 当再次见到被囚禁了近两年的丈夫时,蓬第厄的玛丽完全掩盖不了自己的情绪,她扑到达马丁的西蒙面前,抚摸着他的胡须和脸颊,无比心疼道:“啊,西蒙,你瘦了这么多,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我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你,玛丽。”达马丁的西蒙道,他很清楚允许和妻子见面并不意味着他的自由,“我的哥哥呢,他从耶路撒冷回来了吗?” “是的,耶路撒冷已经光复,我舅舅也同意将原属于他的领地归还给他,西蒙,我舅舅宽恕了你哥哥,他也会宽恕你的。” “我和我哥哥不一样。”达马丁的西蒙苦笑道,他看着妻子年轻美丽的脸孔,虽然心怀不忍,但还是决定同她解释得更明白些,“我的哥哥参加了十字军,且尚是自由之身,故他能够逼迫你舅舅让步,但我不同,我现在已经成为了他要挟我哥哥和英格兰女王的人质,一枚令他备感不满的棋子,一旦我重获自由,这也就意味着我可能会像我哥哥一样以武力捍卫你的领地,他会失去对整个北部海岸的控制,他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所以还是因为我会从父母身上继承的领地吗?”蓬第厄的玛丽问,得到达马丁的西蒙的默认后,她又急切道,“那如果我放弃了对父母的领地的继承权,你是不是可以重获自由?西蒙,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我可以失去女继承人的身份,但我不能失去你。” “你不能这么做,玛丽,如果你将你的领地都献给你舅舅,那我们就再也没有可以依仗和索取他人帮助的资本了,到时候,我们所能依靠的只是他的怜悯和仁善,腓力二世并不是一个仁慈的人。”达马丁的西蒙长叹道,他看着蓬第厄的玛丽,尽管心怀不舍,但他还是道,“在我们结婚时,我曾向你母亲发誓会保护你,但现在,我不仅没有履行我的誓言,我还将痛苦带给你,你不用为我牺牲这么多,我不值得你为我牺牲这么多,请当我们的婚姻是个错误吧,听从你母亲和舅舅的安排,离婚,再嫁给一个你舅舅认可的人,不要让他意识到他有不必施舍给你权力和地位也能得到你领地的可能。” “为什么你们都让我离婚?”蓬第厄的玛丽失神道,母亲如此,丈夫也如此,她实在不理解他们的选择,她也绝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她忽然抓住达马丁的西蒙的手,哀求道,“不,西蒙,我绝不会和你离婚的,我们的婚姻是合法的,是被天主祝福的,哪怕和你一起待在监狱里,我也绝不会和你分开的!” “因为这是对你最好的选择,玛丽,你是拥有王室血脉的女继承人,年轻、富有、美丽,你的命运不是和我这个被囚禁且即将被审判的罪人在一起。” “如果不能和你长相厮守,荣华富贵于我又有何益处?不要抛弃我,西蒙,我不会嫁给别人的,这只会让我心碎而死,我不能没有你!”她将西蒙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她知道她在做一件疯狂的事,但她无怨无悔,“他们如果想要宣判婚姻无效,那理由只能是我们从未圆房,否决掉这个理由吧,西蒙,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我不想要等我们的灵魂回到上帝身边后我们还是两具毫无交集的肉/体!” , 虽然腓力二世并没有释放达马丁的西蒙,也没有松口赦免或减轻他的罪名,但他毕竟承认了布洛涅伯爵可以保有领地,也让他的亲属确认了他的安危,短期内,这是一个三方都满足的结果,要想推进事态的发展只能等待下一步局势的变化。 不过,虽然暂时保住了对蓬第厄和维克桑的控制,但腓力二世很快发现他所面临的危机更加严峻:在解决了布洛涅伯爵的领地问题后,那个女孩回到了诺曼底,继续推进她丈夫开启的贸易改革,并且行动更加大刀阔斧,一个月之内就有三座新港口动工扩建———以她父亲修建城堡的效率,他知道扩建工程很快就会完工。 有海运的优势和更低的税率,这条全新的贸易线路无疑会吸引法兰克北部的大量商人,商路会连接诺曼底、英格兰、佛兰德斯和德意志北部,而法兰克王室控制的巴黎和香槟地区俨然成了这个不被新贸易体系接纳的孤岛,这对法兰克王室的打击是致命的。 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那个西西里人过去一年在诺曼底所作所为的真实目的,不管他和路易王太子之前有过怎样的冲突,他现在都必须和路易王太子紧密合作,他没有插手佛兰德斯的借口,但路易有:“您要我赶紧和那个女人生一个孩子?”听到他的话后,路易王太子难以置信,他的声音都提高了好几度,“父亲,她背叛了我,她一直伙同佛兰德斯人反对我,我听您的安排,我不与她离婚,但我不接受我要和她共同生活!” “有什么关系,你们的婚姻是合法的,没有人能够阻止你们同床共枕,只要有了继承人,你就可以以通奸或者精神失常的名义囚禁并剥夺她的权利,等她死了你随时可以再娶,或者找几个情妇也行。”腓力二世并不是很明白路易王太子在婚姻上奇异的道德感,也许是像他的祖父,路易七世,但如果路易七世能够在和阿基坦的埃莉诺感情破裂后多坚持几年,说不定他也会和她生下儿子,现在法兰克王室所面临的困境也就不会存在,“那个女孩靠亲戚关系让奥托四世和她站在同一战线,又靠婚姻让奥托四世再无后顾之忧,这个联盟将我们团团包围,佛兰德斯是我们唯一的突破口,路易,我对你没有其他要求,我只是要求你生个孩子。” “我不会和她生下孩子,我们的婚姻本不该成立,她也不是我想要与之共同生活的人。”路易王太子仍然坚决地拒绝道,意识到父亲即将发怒,他咬咬牙,而后道,“恕我直言,父亲,我们并不是只有佛兰德斯一个突破口,还有一个地方,图卢兹,以及图卢兹的清洁派异端。” 腓力二世微怔,而路易王太子趁热打铁道:“我想您不会不明白,父亲,不管是佛兰德斯还是德意志,这背后都是英格兰女王在幕后主使,打击她的势力才是我们解决困境的唯一途径!图卢兹是她的亲属,她不会对图卢兹坐视不理,这就意味着她将在教皇面前失去宠信,没有教廷的支持我们完全可以扶持她的反对者取代她,即便做不到,如果我们能够控制图卢兹,我们一样能够对她造成压力。” “前提是你真的能攻下图卢兹,路易,这个任务太艰巨,你的祖父试过,亨利二世试过,他们都没有成功,就连理查一世也只能在战场上取得短期的胜利,他最终解决图卢兹的威胁不是靠武力,而是靠姻亲。”短暂的思索后,腓力二世否决了这一计划,“你做不到,路易,冒险会彻底葬送我们的统治。” “不,父亲,我认为您太软弱了,如果您更勇敢些,您本可以做到我们的先祖都做不到的事情。”路易王太子不为所动,反而语气 更加激昂地道,“英格兰女王同情异端不是事实吗,她无视忠诚的誓言令我们一再蒙羞不是事实吗,她应该得到惩罚,一个圣城光复者的头衔不代表她就能够在人间为所欲为,那些贵族们敢于背叛我们而投入英格兰女王的麾下就是因为过去几十年英格兰王室让他们意识到羞辱和背叛我们是不用付出代价的,我们必须要扭转这个认知,而这一切只能依靠战争取得,就像您曾经做到的那样!” 屈辱只能靠战争洗刷,在他从约翰手中抢回诺曼底时,他确实一度志得意满,一度他似乎也能释怀对理查一世和他母亲的憎恨,但理查的女儿把阴影又带了回来,他甘心带着这样的屈辱死去吗:“行吧,路易,你和曾经的我一模一样。”他合上眼,这时候终于露出了几分苍老和疲弱,他很清楚时间已经不在他这一方了,“我终究是要将这个王国和王国的敌人都交给你的,如果你认为你的方式能够对抗她,那你就去做吧。” 第145章 异端“在法兰克人的土地上,一切的异…… “在六月份之前,鲁昂和伦敦的港口都能完工,您要求的仓库会修得更快一些,复活节之前就可以。” 塞纳河口,工匠正向她汇报工程的进度,对这个时间,玛蒂尔达还算满意:“如果人手不够,就从阿基坦再派一些人过来,仓库中的床位可以暂时让他们使用。” 伦敦和鲁昂本就有着贸易的传统,在亨利二世统治时期,他也曾经修建过城市和港口,以使他治下的领地迅速从内战时期的萧条中恢复,但他留下的工程并没有得到很好的维护,即使有,这离腓特烈的要求也相去甚远,“要保证商人的安全仅有港口是不够的”。 在腓特烈给她的笔记中,他同时还提到了建立关税制度和完善商人管理的重要性,根据他的建议,她应该将对商人征收的税务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正常的关税,一个则是将商品储藏在仓库中的租金,“从源头上监控商品的质量”,同时,仓库周边还应该为商人提供免费的床位、蜡烛、木材和稻草,同时租借车辆以使他们能够快速赶往集市将货物变现,“好过让不被国王控制的人掌握马匹这样的资源”。 这样的改革初期会造成一些混乱,但一旦能够有效运转,所带来的直接收益和潜在的好处都是惊人的,在他离开诺曼底之前,他已经完成了新秩序的第一次实践,让沿岸领主都多多少少受益,因此当她回到诺曼底想要继续扩建港口时,她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力,甚至得到了领主们的积极配合。 他确实将她的王国完完整整还给了她,甚至更加繁荣,最艰难的第一步他已经替她踏过去了。如果他是她手下的事务官,她会不吝封赏,可他偏偏是她的丈夫,还是另一个大国的君主,他有他的王国需要治理。“未来半年,我会去英格兰和爱尔兰巡游,你的任务是监管港口和仓库如期竣工。”她对鲁昂主教道,不同的地域治理方式也不同,针对不适合发展贸易的内陆地区,她应该换一种提振经济的方式,农业,畜牧业,也许她应该再给西西里写一封信问问应该如何做,“遵命,陛下。”鲁昂主教对她说,“但也许您应该晚几天动身,教廷传来消息,希望您能参加一周后在布卢瓦举行的一场会议,法兰克的路易王太子也会出席。” 教廷又想干什么?玛蒂尔达心中拂过一层疑虑,但即便她以需要前往不列颠巡游为由婉拒邀约,会议也一定会如期举行,如果教廷和路易王太子达成了什么不利于她的共识,再申诉就要麻烦得多,因此她还是决定应邀赴约。“好久不见,陛下。”当她和路易王太子在教廷使者的注视下互致和平之吻时,这场面很难说多友好,“能见到您真是意外,我原本以为您已经前往爱尔兰了。” “如果你愿意再来到我的宫廷做客,我会很欢迎的。”玛蒂尔达不咸不淡道,考虑到他们此前的旧怨,现在的对话对双方来说都算相当克制了,“这就不必了,我有我自己的宫廷。”路易王太子道,“不过,陛下,也许您应该考虑一下让其他人回到他们的领地中。” 他目光偏转,显然意有所指,顺着他的目光,玛蒂尔达看到一个诺曼长相的中年男子,相貌上颇为英俊,只是眉宇间的阴戾并不让她有好感:“你是谁?”她问,她需要先知道他的来历。 “我是莱斯特伯爵,陛下。”来人说,“您的叔叔剥夺了我的头衔,您否决了他的地位,但您并没有将我应得的头衔归还给我。” 原来是他。听他自报家门后,玛蒂尔达终于将人脸和头衔对上号,第五代莱斯特伯爵,孟福尔的西蒙,和许多亨利二世和理查一世时期的诺曼贵族一样,他在海峡两岸都拥有领地,父系是法国的孟福尔子爵,母系则是莱斯特伯爵,在约翰在位时,他莱斯特伯爵的爵位被剥夺,因此他便以孟福尔子爵的身份效忠腓力二世,这也是为什么在她成为女王后她也没有将莱斯特伯爵的头衔还给他的原因。 能得到路易王太子的专门介绍,他显然已经得到了法兰克王室的赏识,那她当然不会将莱斯特伯爵的头衔交还给他。“前提是你保证忠诚,阁下。”玛蒂尔达漠然道,眼看场面即将再次剑拔弩张,教廷使者适时阻止道,“作为诺曼底公爵、阿基坦公爵和安茹伯爵,您也应当对法兰克国王保证忠诚,或许陛下不应该以如此苛刻的要求胁迫您的臣属。”他的口音像是奥尔良附近,玛蒂尔达的睫毛颤了颤,知道这又是一位与法兰克王室关系匪浅的主教,可想而知这场会议的走向对她不会很友善,“今天的会议中,我们有更重要的事,针对您姨父领地中活跃的异端,圣座十分关心,这场会议如果没有您的参与显然达不到解决争端的目的。” 又是清洁派! 由于和雷蒙德六世一直保持着友好关系,她对他所支持的清洁派并没有什么恶感,但如果从教廷和法兰克王室的视角,他们显然都有打压清洁派的动力,这时候压力就来到她身上了:“我想上一次的误会已经澄清了,那个凶手跑到了法兰克国王的领地。”她说,“所以,他和法兰克国王是什么关系呢,当时我正身在西西里为我腹中的孩子祈祷,因此对清洁派的事务并不十分清楚。” “那只是一个流窜的罪犯,我的父亲没有包庇他,但您的姨父则不然。”路易王太子显然不打算让她把水搅浑,他继续对她步步紧逼,“尊敬的英格兰女王,您需要在现在明确您的立场,作为一位十字军统帅,耶路撒冷的光复者,您是否对天主有着足够的忠诚呢?您是否对弘扬天主的权威有着足够的热情呢?和每一个基督徒一样,我对您的虔诚都深信不疑,并寄予厚望,所以您一定不会因为您的私人情绪包容异端,对吗?” 把她高高捧起,堵死她松动口气的余地,事已至此,玛蒂尔达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说:“当然,我会坚决地捍卫天主教的信仰,所以,圣座希望如何处置清洁派的问题。” “圣座决意发起一场十字军。”路易王太子道,在他的数番游说下,英诺森三世终于还是同意了这个要求,某种意义上,他也不希望玛蒂尔达携着收复耶路撒冷的威望在西欧为所欲为,打压她的姻亲顺便检验一下她信仰的纯正是他最终下定决心的原因,“我已在北方招募骑士,我身边这位孟福尔子爵将和我一同担任统帅,但仅有我们的力量是不够的,身为阿基坦公爵,我想您也应当倾力配合,像您对埃及和叙利亚的撒拉森人一样。” 拿着她在耶路撒冷的功绩绑架她,如果她有任何消极怠工的迹象,路易王太子就可以顺势攻击她“圣城光复者”的光环,而他身边这位孟福尔子爵很显然就是他安排的一个指控她行为的喉舌,不过除了他曾拥有英格兰的领地以外,这位孟福尔子爵应当还有其 他能令路易王太子另眼相看的地方,她决定在会议结束后再打探清楚。 “我当然愿意听从圣座的指令行动,如王太子所说,弘扬天主的权威是每个基督徒国王义不容辞的指责,如果您的父亲也有这样崇高的觉悟,那就再好不过了。”她当然不会让路易王太子就这么占据道德高地,他本人暂时没有什么可以攻击的地方,那就只能攻击他的父亲了,“不过,针对异教徒的十字军和针对异端的十字军是不同的,在图卢兹伯爵的领地上,还有许多人仍然保持着对天主教的纯正信仰,我想图卢兹不至于一个天主教徒都找不出来吧?” “但他们的领主确实对清洁派抱有同情,这令他不能对他的领地进行有效统治,如果那些天主教徒足够虔诚,他们会自发起义。” “您只是认为他可能对异端抱有同情,而非对他直接指控,也许只是因为他是一位格外宽容仁慈的统治者,对受到蛊惑的基督徒仍然愿意包容呢?”抓住路易王太子言语的漏洞,她立刻扭转话柄,不论如何,她应该避免战争,如果忠于法兰克王室的军队来到了图卢兹,她毫无疑问将寝食难安,“我会再次劝说我的姨父转换立场,但恕我直言,我不赞同对图卢兹发起十字军,哪怕是出于剿灭异端这样的理由,这样的战争必然会伤及无辜,生活在图卢兹的天主教徒不应该为他们邻居的罪行负责。” “谁能断定他们对他们邻居的异端行为只是知情,而非认可?”在路易王太子和教廷使者开口之前,孟福尔子爵先开口道,他与玛蒂尔达四目相对,有一瞬间,他眼中的阴戾被狂热的火焰取代了,“在法兰克人的土地上,一切的异端都应该被消灭,不论是用血,还是用火。” 第146章 天真当医生告诉她这个消息时,她完全…… 在离开布卢瓦后,玛蒂尔达得知了有关孟福尔的西蒙的一些消息,他曾经参加了第四次十字军东征,但没有听从威尼斯人的怂恿进攻扎拉,而是辗转回国帮助勃艮第公爵镇压阿尔比派的叛乱,他在战斗中的英勇表现获得了卡佩王室的赏识,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开始积极向卡佩王室靠拢,帮助腓力二世在诺曼底和安茹巩固统治。 由于玛蒂尔达收复了诺曼底,他失去了在此奋斗多年获得的财富和地产,这应当也是他愿意站在路易王太子的立场上与玛蒂尔达不死不休的缘故。和孟福尔的西蒙打过交道的布洛涅伯爵告诉她孟福尔的西蒙是个异常狂热坚忍的人,“他是基督的拥护者,上帝愤怒的工具,就连他的战友都认为他过于残酷,远超过虔诚者的范畴,除此之外,他确实对领土和爵位有着超凡的野心,认为狭小的家族领地不足以令他施展才干,这和他对信仰的狂热并不冲突”。 那就证明在忠诚和报复之外,法兰克王室还许诺了他其他东西:“他确实是个危险人物。”玛蒂尔达很快对孟福尔的西蒙下了定论,一位与她为敌且具有一定才干的狂信徒确实是可怕的存在,“但现在,我要去图卢兹,我需要劝说一下我的姨父。” 英诺森三世对清洁派的敌意已经由路易王太子挑起了,她很难再通过糊弄的计策将矛盾搪塞过去,因此当务之急就是劝动图卢兹六世能够及时向英诺森三世低头,比如将清洁派教徒迁徙到特定的区域并在英诺森三世面前力陈自己信仰坚定,但在见到雷蒙德六世后,后者虽然对她态度友好,对她的提议却不屑一顾:“这是对我信仰的背叛,陛下。”他对她说,“如果我选择这样做,我就抛弃了我的信徒。” “这不是抛弃,而是保护,您不应该如此固执。”玛蒂尔达说,“如果您拒绝我的提议,教皇会发动十字军,到时候图卢兹会血流成河。” “好过出卖我们的信仰。”雷蒙德六世说,他看起来异常疲惫,比他的实际年龄更加苍老,“在您离开阿基坦前往东方作战时,我面临的压力与日俱增,教皇也许只是想打压异端思想,但他派来的主教和渴望获得的远不止于此,过去数年,我已经尝试了所有外交手段,多了您的斡旋不过是将您的信誉也填充进去罢了。” “所以你打算反抗,对吗,哪怕明明知晓是螳臂当车。”得到雷蒙德六世的默认后,玛蒂尔达握紧了拳头,她仍然试图警告图卢兹伯爵,“我不能帮助你,我甚至需要为十字军提供资金。” “但您不想这样做。”雷蒙德六世了然道,他坐正了身体,认真道,“我非常感谢您愿意为我提供帮助,但我们必须反抗,为了我们的自由,我们必须付出鲜血,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自由确实是付出鲜血,但也要区分时机,不顾客观上图卢兹在外交和军事上的弱势和教廷和法兰克王室仍然对民众抱有影响的事实选择冒险,她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合适的选择。在教廷面前,她仍然尽可能表达了对南法十字军的顾虑,并恳求教廷保障天主教徒的安全,同时表示她即将前往英格兰和爱尔兰巡游,因此不便为南法十字军提供资金和兵源。 这可能会让教廷对她不满,但她也有充分理由,她已经离开领地整整三年,且为收复耶路撒冷耗资无数,她确实应该分出一些精力来料理国内事务,而在英格兰女王暂时从大陆事务中抽身的这段时间里,腓力二世和他姐姐再次会面,这一次他们商议的是有关蓬第厄的玛丽的命运,或者不是商议,而是直接通知。 “玛丽应该和孟福尔子爵的长子孟福尔的阿莫里结婚。”他对爱丽丝说,他的表情略带不耐,“当年你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让那个叛徒和你的女儿结婚,带来这么多年的麻烦,现在这个麻烦是时候解决了。” “那个阿莫里是个什么样的人?”爱丽丝问,她心中也颇有一些烦躁不耐,她知道腓力二世不会容许玛丽一直和达马丁的西蒙保持婚姻关系,但并不代表她就能接受腓力二世随手给玛丽安排一段新的婚姻,“我听说他的父亲曾经效忠英格兰国王,你确保这次婚姻不会重复上一次的结局吗?” “我当然确保他足够忠诚。”腓力二世冷笑,“他的父亲能征善战,马上在征服图卢兹的战争中还会大显身手,他也很英俊,从他父亲的长相 就可以看出来。“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盯着爱丽丝道,“玛丽被那个叛徒迷得神魂颠倒不过是因为他有张好看的脸,那另一张好看的脸也可以让她忘记前一个丈夫,年轻的女孩总是会被容貌打动的,对吗,我亲爱的姐姐?” 他话里话外都直指着她曾经不堪的过往,不过他认为那是她一个人的错吗?她脸色中透出几分酸楚,很快又重归灰寂,她低下头,攥紧自己的手指:“是啊,我也曾经年轻过。” 对这个结果,爱丽丝和她的丈夫蓬第厄伯爵都还算满意,肉眼可见,孟福尔家族正深得宠信,如果能够征服图卢兹他们家族的权势将更上一层,而孟福尔的阿莫里本人确实也是一个英俊的男子,如果此时蓬第厄的玛丽还是单身,他也会是他们考虑的女婿人选,但意想不到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玛丽怀孕了,当医生告诉她这个消息时,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会带来怎样严重的后果,她只是高兴地说她和西蒙再也不会离婚了。 第147章 来信她出神地盯着那幅画,从背景中的…… 腓力二世铁青着脸,在尽可能保持平静地吩咐医生和侍女看好蓬第厄的玛丽后,他看向他的姐姐:“有什么想说的吗,亲爱的姐姐?”他问,“女儿总是重复母亲的命运,对吗?” “是我没有教育好玛丽,我不希望她最后和我一个结局”爱丽丝有些木然道,而腓力二世终于忍不住冷笑出声,他毫不吝啬地在她面前展露出自己最恶毒刻薄的一面,“你当然应该自我反思,但你所需要反思的不止于此,我们知道那两兄弟有背叛的胆量是因为背后有人怂恿,如果你和理查结婚,那个女孩怎么会出生,或者如果你是英格兰国王的母亲,我们现在也不至于如此被动,我将维克桑这样重要的领地交给你,我在玛丽为了那个叛徒执迷不悟时仍然愿意出于我们的姐弟情谊给予她改过自新的自由,但你们是怎么回报我的?” “你希望让玛丽和孟福尔的阿莫里结婚是为了拉拢他父亲。”爱丽丝忽然说,腓力二世语调一顿,他注意到爱丽丝的眼睛稍有神采,他决定听一听她接下来有何高见,“但恕我直言,孟福尔的西蒙所能够拥有的权势已经超过他的贡献了,他是一位能征善战的骑士,达马丁的西蒙也是,如果能够把他从英格兰女王的阵营中拉拢过来,他所产生的价值是不亚于孟福尔家族的。” “孟福尔家族不会被英格兰女王接纳,但达马丁家族可以被我们接纳,你是这个意思吗?”腓力二世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爱丽丝点点头,她的神色仍有些疲惫,但似乎提起些精神了,“对,我会去劝说他,我希望帮助你,但我也希望玛丽幸福。” “她最幸福的事是她拥有你这样的母亲!”腓力二世轻嗤,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一些往事,关于他的母亲,理查的母亲,他知道他的母亲从来没有给予过他他期望的、无条件的爱与付出,路易七世倒是更贴近这个要求,“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姐姐,但如果他拒绝呢?我尝试过劝说他,我知道他多固执。” “那就杀了他。”爱丽丝平静地说,腓力二世认真起来,他其实很少看到爱丽丝露出这样的神情,“他保持对兄长的爱和忠诚无可厚非,但不应该因此漠视玛丽的处境,如果玛丽怀孕都不足以让他改变立场,那只能证明在他心中玛丽的地位并不重要,他是不可能带给她幸福的。”她看向腓力二世,一字一句道,“既然如此,何不让她成为寡妇呢,这并不妨碍她再嫁给孟福尔的阿莫里,我们可以当她现在怀着的孩子从没有诞生过。” 就像你的第一个孩子,你一直当那个孩子从未存在感。“我一直以为你变了,姐姐,但现在看来你一点也没有变。”腓力二世慢吞吞道,“好吧,姐姐,我想我可以等待您的好消息了。” , 在玛蒂尔达来到英格兰后,她相继收到了几封信,第一封是她在鲁昂的事务官送来的,汇报了港口扩建的进度以及针对清洁派的十字军已经集结发动的消息,孟福尔的西蒙将进攻郎格多克,路易王太子则将借道勃艮第公爵的领地直接进攻图卢兹,信的末尾,他提到达马丁的西蒙也宣誓参加了十字军,以作为他向腓力二世获取宽恕的代价,“法兰克国王确实对他异常仁慈大方,他认可他和他外甥女的婚姻,承认他们的孩子能够继承母亲的领地,那个女孩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那个女孩,爱丽丝公主的女儿,她短暂想起了蓬第厄的玛丽的脸,年轻、天真、娇美,并且毫无疑问对丈夫怀有热烈的爱,得到一位有着王室血统的女继承人如此倾心,达马丁的西蒙为了妻儿转换立场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毕竟他被腓力二世囚禁审判归根结底也是因为她的缘故,对这一事实,她倒并没有被背叛的恼怒,毕竟达马丁的西蒙只是同意参加了法兰克王室支持的十字军。 布洛涅伯爵写信过来,措辞委婉地表示了他弟弟的选择“是出于对妻儿的爱护以及对天主的虔诚”,她也写信宽慰,告诉他她很高兴达马丁的西蒙能够获得自由,她也绝不会因为达马丁的西蒙的选择对他心怀芥蒂。只要腓力二世对北部领地的野心一直存在,这对兄弟和她始终就有联盟的基础,既然如此,她在这个时候就应该表现出充分的善解人意,至于图卢兹伯爵,她也只能寄希望于图卢兹的城墙足够坚固、图卢兹人的战斗意志也足够坚决,如果他们能够抵抗住第一波攻势,那战事或许还有转机,只是她在这个时候确实应该回避一下,她若身在阿基坦,哪怕她只是按兵不动也会有纵容异端的嫌疑。 除此之外还有第三封信,和前两份信相比,这封信的材质更加昂贵,火漆也更加精致,摆在她的书桌前时似乎还散发着香料的气息,她握着信封好一会儿才拆开这封信。“亲爱的玛蒂尔达”,她看到信的开端她的名字,鬼使神差地想写信人是以怎样的神情握起笔的,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她是出于向他咨询意见才给他写信,他的回信也是出于解惑的目的,这不是调情。 【亲爱的玛蒂尔达: 好久不见,收到你的信真令我开心!针对你提到的有关图卢兹人的问题,我想你不必太过担心,也不必太过在意,根据我的观察和研究,异端和异教的产生有特定的政治原因,图卢兹毗邻地中海,故得以在贸易复兴的时代成为经济发达的地区,丰厚的财富是腐败的温床,而罗马教廷若想要染指法国,图卢兹与普罗旺斯距离他们最近。为了对抗腐败,提倡苦修的清洁派应运而生,而为了巩固自身统治,图卢兹的统治者乐见于这样的异端思想兴盛,这能够帮助他们对抗外敌。 我的建议是请抛开你在信仰上的矛盾与犹疑,仅从政治利益的角度去思考图卢兹的问题,毫无疑问,图卢兹是你的盟友,但这个盟友并没有忠诚和重要到需要你耗费你自己的政治信誉去争取,现阶段,我们的主要矛盾仍然是壮大我们自身的力量,我们的敌人是法兰克国王,我们需要和教廷暂时保持良好关系,以图卢兹伯爵的实力,他不会立刻被法兰克人击溃,你可以在战争爆发一段时间后以调解者的身份出现,促使他们恢复和平,在此之前,你确实应该回避战争,前往英格兰和爱尔兰是个很好的理由。 至于爱尔兰,我对这里了解不是很多,根据我现在掌握的信息,我可以尝试提出几个意见:首先,发展农业确实是有必要的,甚至可谓是至关重要的,许多意大利的城市的秩序崩溃就是在于他们沉湎于商人带来的财富而忽视了农民,当然,要求他们同时兼顾商业和农业确实苛刻了些,他们只拥有一座城市的领地,但这样的问题对我们来说并不存在,你的领地囊括了整个大西洋沿岸,在你的政治版图中,爱尔兰确实可以作为一个发展农业和畜牧业的地区。 参考法兰克人的经验,你应该先组织农民砍伐森林、开垦田地,砍下来的木材也不能浪费,发展海军和商队就需要造船,而木材正是不可或缺的,除此之外,英格兰和诺曼底的移民也可以作为发展农业必备的人力,你可以赏赐他们土地和牧场,鼓励他们开垦农田,修建道路,妇女和儿童也可以动员起来,牛角和木屑可以制作成受欢迎的手工制品,条顿骑士团正试图朝北方扩张,你不用担心销路,如果缺乏农具和纺织器具,我也可以从意大利给你运送一些样品,正如骑士需要锋利的宝剑一样,农民也需要先进的农具,与其无休止地压榨农奴不如从农具抓起 。 将爱尔兰建设为粮仓后,英格兰就可以将大量土地用于养羊,羊毛可以直接运送到佛兰德斯,也可以在初步加工后再出口,而阿基坦的葡萄酒和谷物也可以加入这个贸易体系中,如此一来,你的帝国就成为了一个有机的整体,这能够有效弥合他们在文化和习俗上的差异,共同的利益凝固后,你就可以推广通用语和法律制度,同样的策略我在西西里实践过,天主教徒、正教徒和撒拉森人能够在我的国土上和平共处,奉我为唯一的君主,英格兰人、诺曼人、阿基坦人和爱尔兰人当然也可以。 我现在正努力将我的西西里建设成我理想的国度,我每天都很忙碌,收回特权,制定法律,修建学校,这些事情很难在一封信中向你全部道尽,但我仍有令我无比快乐的事,每当我见到海因里希,我都会重新燃起对未来的无限热情。他已经可以说话了,在学会叫母亲之前先学会了父亲,不过,也许等你有时间和我们团聚后你可以亲自教他如何称呼你,他很聪明,他很快就会学会,我给他画了一张画,夹在信中,如果你想念我们,你可以看一眼,我也会让海因里希去辨认你的画像,他很喜欢你。 我无时无刻不想念着你,我的身体饥渴,灵魂更饥渴,有时候,我真想抛弃我的王国和事业奔向你,我的身边本来应该有一整个家庭的陪伴,但我现在只有海因里希。不用再为图卢兹的事务忧虑了,也许法兰克人的注意力很快就会被其他事务分散,你更重要的任务是处理好你国内的事务,我会做一个比我的父辈更好的国王,你也会。 爱你的丈夫,腓特烈】 信的末尾是他画的一张简笔画,一个金发的、正在爬行的孩子,旁边还标注着几个字母,也许那是腓特烈随手记录的海因里希正学习的单词,他已经会说话了。 她出神地盯着那幅画,从背景中的寥寥几笔想象着他是在怎样的场景下画下这副画,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她知道他很在意家庭,他曾经希望她能留在西西里多陪陪他和海因里希,他认为那是最幸福的事情,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确实被他在信中所欣喜畅想的家庭氛围感染了,有些久远的、阖家团聚的记忆也从她脑海中复苏了,如果他们一直在西西里,在不会威胁她也不会打扰她的地方,或许她确实可以享受一些家庭的快乐吧。 第148章 屠杀“对城里的人,不论老幼,不分男…… 朗格多克,达马丁的西蒙望着卡尔卡松近在咫尺的城墙,深深吸了一口气。 在青年时代,他曾经认为他收获了非比寻常的幸运,作为子爵的儿子,他和哥哥却相继收获了女继承人的垂青,进而得到了权势与地位,但权势和地位固然美妙,有时却如流沙般脆弱,腓力二世憎恨哥哥曾经在他和理查一世争斗最激烈的时刻转投阵营,因而不遗余力地打压他们家族,到了这一步,除了继续跟随英格兰国王和奥托四世的阵营,他们其实无路可走。 理查一世的弟弟不堪大用,女儿则不然,这令他看到希望,能够保住领地和权势的希望,能够和玛丽继续相爱并一同生活的希望。他是爱玛丽的,谁能够拒绝一位出身高贵的美丽少女如此炽烈的爱呢,她很天真,她可以毫不顾及地追求爱情和幸福,这样的天真有赖于她父母的呵护,在她父母之后,他本应该继续承担保护她的责任。 她的母亲告诉他玛丽怀孕了,“如果你对她和她的孩子还有一丝情感,就请放弃你对叛徒的忠诚,我们只是要求你参加十字军而已”,他最终答应了她。哥哥写信过来,告诉他英格兰女王并没有责怪他,但他心中很清楚,只要英格兰女王和法兰克国王仍然在争斗,他就会始终夹在他们当中,玛丽和他们的孩子会同他一起被撕扯。 不知何时,“忠诚”对他而言成了一种奢侈,如果不知道到底应该忠诚于哪个主人,那就忠诚于眼下吧。他们在对抗图卢兹人,这个敌人在南下的十字军面前或许不那么强大,但也绝不弱小,依靠错综复杂的姻亲,他在南方根基深厚、盟友众多,英格兰女王和阿拉贡国王也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因此路易王太子和孟福尔的西蒙都力主迅速攻克图卢兹,最大限度地消灭图卢兹伯爵的力量。 也许内心深处,他并不乐见法兰克人在南方扩张势力,但他既然已经发下誓言,在战斗中自然应当竭尽全力。这样的态度是有效的,至少路易王太子已经对他改换态度,甚至称他为“我表妹的丈夫”,但孟福尔的西蒙对他的态度仍然不友善,在路易王太子与他们分兵后他几乎不掩饰他的敌视态度。 路易王太子正在攻打阿维农,而他们要攻打朗格多克,这是清洁派势力的核心区域,同时也是一片非常富庶的地区,许多十字军成员对这里垂涎三尺,根据事先协定,朗格多克应归孟福尔的西蒙所有,故他对进攻朗格多克最为积极,哪怕肉眼可见他们会遇到坚决的抵抗。 现在,朗格多克只有卡尔卡松一个要塞没有攻克,十字军都对胜利势在必得。“城内的天主教徒拒绝离开,也拒绝指认他们中的异端。”卡尔卡松城外,他们得知了这个消息,这证实了他的担忧,“我们可以与他们交涉,争取有条件的投降,发誓不伤害市民,只要他们交出城市。”他看向孟福尔的西蒙,“阁下,这也许有利于你以后的统治。” 他确实认为这是一个合适的条件,不论他和孟福尔的西蒙是否有着过节,他都认为有必要避免惨烈的肉搏战和巷战,结束了朗格多克的战争,他就完成了他的十字军誓言,回到蓬第厄和玛丽和他们的孩子团聚,但很显然,孟福尔的西蒙并不领情。 “我并不认为异端有了天主教徒作为令居和朋友就可以洗清他们的罪过。”孟福尔的西蒙说,他用怀疑和审视的目光看着他,又是这样的目光,在征途中,他一直极力强调他和他哥哥和英格兰女王的关系,英格兰女王和图卢兹伯爵的关系,继而在他身上也打上异端的烙印,“我不知你为何对异端这样仁慈,因为你同情他们吗,因为你也是个异端吗,你已经背弃了对君主的誓言,你还要背叛对天主的誓言吗?” “你对英格兰国王也有忠诚的誓言。”他回击道,但争吵仅限于此,如果不能在胜利后劫掠城市,十字军的成员都会对此不满,但愿劫掠不会演变为血腥的屠杀吧!攻城战开始了,城墙被打开了缺口,他和孟福尔的西蒙都在骑士的保护下冲入敌阵,战场已经混乱,触目可及皆是纷争与战火,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忽然感到后脑被重击:“谁?”他呻/吟道。 “你背叛了国王。”孟福尔的西蒙道,他压迫他跪下,他感到后颈几乎被压断,“未来,你仍然会背叛他,带着维克桑这样重要的领地一起,我比你更值得国王的宠信,我的儿子也比你更值得迎娶国王的外甥女。” 国王的外甥女,玛丽,对,玛丽的母亲曾经说过如果他选择了他的兄长,腓力二世已经为玛丽选好了新的丈夫,她可以离婚,也可以成为寡妇,腓力二世从没有真正信任他。“国王先背叛了我们!”他用尽全力道,但他的控诉无济于事,又一刀,他的胸膛被贯穿,他似乎喃喃念着什么,但无人在意。 他死了,而十字军欢呼着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城市已经沦陷,豺狼大肆尖笑,他们已经准备分享战利品了:“对城里的人,不论老幼,不分男女,不管是清洁派教徒,还是天主教徒,格杀勿论,不必姑息。这是上帝的旨意。”孟福尔的西蒙高声道,他带着畅快的笑意踢开了达马丁的西蒙的尸体,朗格多克是他的了,蓬第厄和维克桑也即将属于他的儿子,孟福尔家族会获得滔天权势,而一切的荣耀都从他开始。 , 1215年8月,在路易王太子的军队还在围困阿维农,并因城内市民不肯屈服迟迟没有进展时 ,孟福尔的西蒙在卡尔卡松取得了一场重大的胜利,以此战为标志,他已经征服了整个朗格多克,达马丁的西蒙在这场战争中战死,但谁在意他呢,腓力二世本就不信任他,他战死在南方某种意义上正合他意。 但和胜利的荣耀一并流传的,还有孟福尔的西蒙在南方的恐怖事迹:他和他的部队在南方烧杀抢掠,以迫使城市屈服,在忍无可忍的民众奋起反抗后,他扩大了镇压的范围,一切抵抗者都被他冠以异端之名残酷处死,卡尔卡松的屠杀是其中规模最大的一次,“整个城市只剩下十字军和尸体”。 他们中的很多人并不是清洁派,而是信仰再纯正不过的天主教徒,得知这一消息,再联想到此前英格兰女王的警示,英诺森三世确实对在南法发起十字军产生了一定的懊悔,而舆论的声浪很快蔓延到了君士坦丁堡。“我知道了。”菲利普说,他锁紧眉头,盯着手中的汇报,那是一份死亡名单,在南法十字军行军过程中确认死亡并被剥夺财产的领主,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君士坦丁堡的拉丁贵族中的亲戚,得知南法的变故,他们强烈要求回国为他们的亲属伸张正义(顺便继承财产)。 他和这群拉丁贵族已经相处了近三年,也基本了解了他们的行事方式,如果他们攻打和劫掠撒拉森人,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报复,但如果受害的是基督徒,情况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针对他现在面临的问题,他给英诺森三世写了信,请他对南法地区死亡贵族的名誉和财产进行裁决,但腓特烈邀请他前往巴勒莫,“这个问题比你想得更严重,也比你想得更复杂”。 他对腓特烈并不算很有好感,或者说他对他确实怀有欣赏,但也同时怀有嫉妒、戒备和敌视,但和小埃莉诺不同,他认为他暂时可以相信他会站在玛蒂尔达的立场上,因此他也愿意在这个基础上给予他一定的信任,听取他的意见并帮助他。从君士坦丁堡到巴勒莫在不受阻挠的前提下并不是一段很远的旅途,他来到巴勒莫王宫时,腓特烈正在陪海因里希练习走路,一大一小面容相似的两个俊美的人这样互动的画面确实是相当赏心悦目的:“你来了。”在海因里希跌跌撞撞地扑腾到腓特烈怀里后,他终于看向菲利普,“你听说了卡尔卡松的事了吧?” “当然,这是难以被原谅的惨剧。”菲利普答道,即便这样的事件是发生在基督徒对异教徒中,这也是对良心的极大挑战,能够原谅这样行为的多半是屠杀和抢劫的受益者,腓特烈点点头,神情沉重,他轻轻抚摸着海因里希的发顶,一无所知的海因里希正靠在父亲怀里,他睡着了,“是的,再狂热的教徒也很难否认这是一起惨剧,就连我们的圣座也倍感惊诧,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定他们的行为是正义的,那么,你认为是谁主导了这一系列的屠杀呢?” “孟福尔的西蒙。”菲利普答道,在他得到的消息中,这个名字被频繁提及,他显然是主谋,但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腓特烈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动,“对,发起十字军符合法兰克王室的利益,但过程如此血腥残酷显然受到了孟福尔的西蒙个人作风的影响,但你不觉得,如果让一个小小的子爵来承担这样沉重的指责,这多少显得有些勉强了吗?”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腓特烈说,“南法十字军的领袖不止孟福尔的西蒙,还有路易王太子,他也许没有直接参与这一系列的屠杀,但不至于对此一无所知。” “这个问题比你想得更严重,也比你想得更复杂”,他打算在舆论上大肆宣传屠杀的恶劣性,并且将矛头指向法兰克王室。“这不容易。”他提醒道,他的心脏剧烈跳动,遥远如希腊也不能隔绝他的血脉吗,“圣座不会同意如此大胆的行动。” “怎么说服圣座是我的事,你只需要将你手下的拉丁贵族们的愤怒指向法兰克王室,鼓励他们以复仇的名义重回法国南方,向所有人宣传天主教贵族受到的迫害就好了。”腓特烈说,他继续侃侃而谈道,“而且,阿维农在法律上其实归属于奥托四世,奥托四世完全可以以路易王太子冒犯了他的臣民为由出兵,对他来说,这是一个一雪前耻的机会,而我也可以借这个机会重新回到德意志的政治版图,有些德意志诸侯或许对我的祖父和父亲心怀敬仰,但如果我一直留在西西里,他们也会忘记我,进而忘记海因里希天然就是德意志皇位的继承人,我要为海因里希铺路。” 对建立声望、扩张势力而言,还有什么比一个强敌和一场胜利更适合的吗?他早就知道玛蒂尔达和腓特烈会对法兰克动手,但这一天来得太快了。“这场屠杀帮了你。”他低声说,“或者说,帮助了你和玛蒂尔达,你们希望对抗法兰克国王,他手下的残忍正好给了你们借口。” “我们都不愿意见到这样惨绝人寰的屠杀,但事情既然发生,我们就可以利用这件事攻击我们的敌人,这也许是一个彻底毁掉卡佩王室统治的机会,我们没有理由不握住。” “你现在已经彻底将卡佩王室视作你的敌人了吗?” “他们是玛蒂尔达的敌人,当然也是我的敌人,在我们给我们的后代规划的版图中,法兰克的存在太碍眼了,那我们当然应该对付他们,如果没有玛蒂尔达,考虑到你们和韦尔夫家族的关系,也许我确实需要和卡佩王室联合,但谁让我遇到了玛蒂尔达呢?”腓特烈相当坦然道,他又看向菲利普,也就是这一刻,那种敏锐的、洞悉世事的目光直视着他,他满怀隐秘的内心又一次被外界的强光刺得晃动,“我亲爱的兄弟,从你的立场,你好像也不应该对卡佩王室有着例外的宽容———格洛斯特的罗伯特会去帮助斯蒂芬吗?” 第149章 不幸“为什么你总是带来不幸?”她朝…… 在英诺森三世正头疼于怎样处置南法十字军引发的争议时,他又先后从君士坦丁堡和巴勒莫接到了两封信,第一封措辞礼貌,在表露了他对十字军暴行的震惊后阐述了君士坦丁堡中法国贵族义愤填膺的现状,并委婉要求英诺森三世“做出安抚”,而来自巴勒莫的信就要情绪激烈多了,腓特烈先是以慷慨激昂的文笔讲述了他所听闻的种种惨剧,有些细节连英诺森三世都闻所未闻,继而态度鲜明地表示英诺森三世必须严惩参与屠杀的十字军以及他们背后的法兰克王室,“这比第四次十字军还要灾难”。 从理智出发,英诺森三世认为腓特烈的鼓动难免有借机帮助他妻子对付腓力二世之嫌,但他信件中陈述的其他内容最终令他坚定了决心,他呈交了一份“并不完全”的曾经收受了法兰克王室贿赂的枢机主教的名单,令他惊愕的是,这份名单中不乏他抱有信任并时时咨询之人,如果他们一直收受法兰克王室的贿赂,误导他做出有利于法兰克王室的决定,那再等几十年,教廷到底是天主的教廷还是法兰克国王的教廷? “对教会来说,最可怕的或许 不是异端,而是这些借异端之名胡作非为之人,如果他们的行为只是出自个人的私欲,或许造成的影响尚还有限,但若是服务于君主的野心,则无异于篡夺太阳的光辉,这种行为将教会的权威与神圣置于何地?“这番话真正打动了英诺森三世,他知道,若对此类行径视而不见,教廷的公信力将大打折扣,十字军的神圣性也会受到质疑。 而对于维护法兰克王室,他似乎也没有多强的动力和决心,且不提他一直对腓力二世颇有成见,腓力二世现在给自己招惹的敌人也足以组成一个强而有力的“反法兰克同盟”了:德意志皇帝,英格兰女王,西西里国王,还有国内大大小小的反对者,他们共同的意志就是终结腓力二世的统治,并且一定会付诸行动,如果教廷在这个时候给了他们一个师出有名的理由,那教廷自然也可以从中分一杯羹———废除一个大国的君主或许会引发舆论危机,但如果,他只是给王位换一个主人呢? , 对于南部的战事,腓力二世的关注仅限于战线的推进,孟福尔的西蒙成功攻下了朗格多克,路易王太子进攻阿维农的行动略有不顺,但这座城市最终也对法兰克军队开城纳降,因此总体而言还算顺利,至于过程中的屠杀事件和达马丁的西蒙的死讯,给他的信件对此的描述轻描淡写,他起初也没有在意。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极其严重的误判,由于低估了大屠杀引起的民愤烈度,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补救,而是放任他的敌人在全欧洲大肆宣传十字军在图卢兹地区的暴行,等传闻再度传到他耳边时,情况已经不再受到抑制了。“路易到底在干什么?”他愤怒道,但责怪路易王太子似乎意义不大,因为他同时还得知大量已经在君士坦丁堡定居的出身法国的骑士正在他们的皇帝的带领下重回法国“伸张正义”,他们想要什么正义,财产的正义还是野心的正义,如果是后者,他很难不担心英诺森三世还有什么后手。 “这就是你的家乡吗?” 当听到玛利亚的声音时,菲利普原本纷杂的思绪有了短暂的凝滞,他回过头,他的妻子正在好奇地打量着图卢兹的风景,似乎对此很感兴趣。“不是。”他说,他重新回过头,“我的出生地在科尼亚克,童年和少年在北方生活,后来我居住在普瓦捷,图卢兹只是偶尔会前来拜访罢了。” “这样啊。”玛利亚说,她似乎对这些纷杂的地名并不感兴趣,她放下了裙摆,安静地跟随在他身后。英诺森三世不仅想要借他之手加强卡佩王室所受到的谴责,还要力证异端是可以被感化的,是可以迷途知返臣服天主的,那除了玛利亚还有谁更能论证这一点吗? 那就带她来吧,至少表面上他们还是一对恩爱夫妻,曾经那场婚礼和亨利一世的死亡疑云早已被人遗忘了。有教皇的首肯,他们可以在法国南部畅通无阻,收敛死者并为他们的不幸命运,而众多死者中有一个身份较为特殊,达马丁的西蒙,他是腓力二世外甥女的丈夫,布洛涅伯爵的弟弟,十字军统帅之一,据一位在卡尔卡松之战幸存的妇女指控,她亲眼看到孟福尔的西蒙杀死了他,“从他的背后”。 真相如何已经无从考证,但如果达马丁的西蒙确实是被蓄意谋杀,那孟福尔的西蒙和曾经囚禁审判他的腓力二世都逃脱不了干系,因此他必须放大他的死亡疑点,用他家属的愤怒向腓力二世施压,尽管这或许意味着他需要再见到他原本以为再也不会见面的人。 她已经忘了他吧,她已经开启了新的生活,他只是去报信而已,也许她会为女婿的死亡真相愤怒,但或许她并不会为了女婿向自己的弟弟复仇。“蓬第厄伯爵夫人。”见到爱丽丝后,他深吸一口气,从咽喉中说出他准备多时的称呼,“我是来为您的女婿哀悼的。” “我已经哀悼过了。”爱丽丝淡淡道,和他的复杂情绪相比,她反而显得平静漠然,她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我的女儿很悲伤,但孩子让她怀有希望,她渴望她能够生下一个像西蒙的儿子,这样或许她就不用再婚了。”她停顿片刻,“我知道你们在南方做了什么,但恕我直言,西蒙并没有什么需要我们继承的财产,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罪行需要我们承担,所以,你的哀悼已经结束了,你可以离开了。” “前提是他确实是战死而非被人谋杀。”他说,不论爱丽丝的选择是什么,他需要把真相带到,“我知道,您的女婿参加十字军是出于法兰克国王的要求,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已经对他恢复了信任和宽容,相反,他仍然猜忌他,希望用他信任的人取代他。” “我不懂你的意思。”爱丽丝已经面露不耐,而也许是急于完成目的并结束对话,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您的女儿可能生下一个女儿,也有可能生下夭折的儿子,因此仍然有人垂涎她的财富和美貌,比如孟福尔的西蒙的儿子,他向您的女儿求婚过,如果不能解除婚姻,不妨让她成为一个寡妇。”他拿出一份供词,“这是证据,您愿意收下吗?” 爱丽丝不语,而这个时候,室内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他们同时回头望去,蓬第厄的玛丽步履蹒跚地朝他们走来,她的腹部高耸,几乎将她的身体淹没,侍女想要搀扶她,却被她推开了手,她来到了菲利普面前,祈求地看着他,眼睛紧紧盯着他手中的证物:“您想和我母亲说什么,西蒙是被谋杀的吗,是舅舅想要杀他,是孟福尔的西蒙想要杀他?”她的声音更加尖锐,她凄厉地大喊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不允许他活着回来,因为我吗?因为我吗!” “玛丽!”爱丽丝霍然起身,而蓬第厄的玛丽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腹部,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她要生产了!”侍女们惊叫,她们七手八脚地将蓬第厄的玛丽搀扶回房,厅堂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以及还未散去的血腥味,他脑海中一片空白,而爱丽丝终于直视他,他从她眼睛看到了浓郁的、恨不得将他活活撕裂的恨意,他曾经见到过。 “为什么你总是带来不幸?”她朝他歇斯底里道,“你已经毁了我一次人生,你还要再毁一次吗?” 第150章 挣脱“我不知道我如何才能从我的过往…… “他们说您不是我的父亲。” 四岁那年,他第一次鼓起勇气问腓力二世,他的心砰砰直跳,他意识到了他和路易的不同,而腓力二世短暂一怔,随即神色如常道:“对,我不是你的父亲,你的父亲将你托付给了我。” “他为什么这样做?” “因为他爱我,相信我,除了我他还能相信谁呢?”腓力二世说,他似乎真的为这个事实喜悦,眉梢眼角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欢意,“总有一天,你会回到你父亲身边的,像路易在我的身边的一样。” “那我的母亲呢,路易有母亲,但我没有。” “因为她是不重要的人物,一个乡绅或者农民的女儿,她能诞下你,但不能养育你,如果你的父亲不承认你,你的命运就是无声无息地隐没在乡村里,而不是被送到我的宫廷中。”腓力二世将他给他削的玩具递给他,天蓝色的眼睛中浮着一层隐晦的薄雾,“好了,和路易一起去玩吧,亲爱的菲利普,你要记住,不论你的父亲是谁都不妨碍我爱你,我比你的父亲还爱你。” 腓力二世不介意表现得爱他,并在口头上不断强调这一点,他曾经相信他,为之暗暗窃喜,但这只是他的习惯,他不厌其烦地控制和利用每一个可能为他所用的人,比如他,包括他。 他热衷于用情感控制他,他不吝于自己也付出情感,左右能伤害他人的情感并不能伤害他,他后悔将他送回理查一世身边是因为他意识到他本可作为一个钳制理查一世的工具发挥更大的价值,但理查一世的谎言令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原来在他自以为掌控了理查一世的时间里他也没有真正地信任他。 从被送回英格兰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同他的过去割裂了,他的父亲不是理查一世,他的母亲也不是无名的乡绅姑娘,他作为理查一世的私生子活着,作为玛蒂尔达的哥哥活着,这样的身份能够将曾经所有的谎言和纠缠都掩埋掉,可为什么命运还是要将他带到他生身母亲面前呢?为什么再次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带给她的仍然是不幸呢? “那个孩子是个死胎”他听到助产士的声音,而爱丽丝还犹存一丝希望,她急切地问,“那玛丽呢,玛丽怎么样了?” 助产士悲伤地摇了摇头,这是一个不好的预示,很快又有侍女说蓬蒂厄的玛丽希望母亲和“那位先生”能够到产房中。“让我看一眼我的孩子,妈妈。”蓬蒂厄的玛丽虚弱地道,爱丽丝紧紧搂着她,女儿的血染红了她的裙子和已经开始发白的金发,“不,玛丽,他已经死了,你还年轻,你还会有孩子的” “我只会生西蒙的孩子,我要与西蒙团聚了。”蓬蒂厄的玛丽摇摇头,这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女在死亡面前表现出异样的平静,而她的母亲已经彻底被绝望淹没。她看向菲利普,目光似乎有些好奇,她轻声问:“你是谁,为什么我觉得你这么熟悉呢?” “你可以叫我菲利普。”他说,这个女孩才是他真正的妹妹,但在她面前他偏偏什么也不能说,“好的,菲利普。”蓬蒂厄的玛丽点点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但我很感激你告诉了我真相,我宁愿死也不会嫁给杀害我丈夫的凶手,不要 为我的命运自责,这是一种慈悲,我马上就要和我的丈夫和孩子团聚了。” 她的目光已经开始涣散,但她还是努力看向爱丽丝,她似乎试图为母亲擦去泪水,但她的手刚刚抬起就软软垂下来了:“对不起,妈妈,我让您难过了,到了上帝面前,我一定向他祈祷来世的命运不要再对您如此残忍,忘记我吧,妈妈,我知道,您一直都不快乐” 她一直都不快乐,但女儿的存在仍能让她怀有对生命的希望,以至于能够忘却前半生的坎坷,但这丝希望最终被她前半生的错误葬送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玛丽已经停止了呼吸,而他的母亲抬起头,她已经彻底被恐惧和绝望撕裂了,“你已经留在了东方,你已经得到了与你的罪恶不相称的权势和地位了,你为什么还要打扰我的生活,我,我明明已经把一切都忘了” 她感到有人抓住她的手腕,她低下头,她看到那个金红色头发的、像她也像那个人的男人跪在她面前,他死死盯着她的双眼:“杀了我。”他嘶吼道,他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拧断了,“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你也应该终结我。” 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二十四岁时,她在科尼亚克生下他,那时候她已经意识到她不可能再回到原来的人生轨迹中了,这一切是她自愿的吗,是她曾经期待却最终落空的吗,她曾经可能取代玛格丽特乃至埃莉诺的地位,可最终一无所有:“你认为我是自愿生下你的吗?”她忽然轻声道,但这样的温柔不过是风暴的前奏,她很快尖利道,“不,是有人渴望你的存在,才会引诱和利用我!是,我被幼王亨利引诱,被我父亲引诱,我沉湎于他的容貌和他们向我许诺的未来中,可难道你就一点错都没有?难道我坚守对理查一世的忠诚就能摆脱这任人摆布的命运吗?” “对他们的野心来说,我的意见不重要,我的人生也不重要,他们把我当成皮球一样在金雀花父子之间踢来踢去,最后没有人关心我的命运,最多施加给我一些仪式性的怜悯,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名誉,没有地位,我现在连玛丽也没有了,可你什么都有,你凭什么让我终结你的生命,你不应该解脱,你应该和我一样痛苦,永永远远在绝望中活着!” 她用尽力气甩开他的手,重新抱起产床上玛丽的尸体,轻轻给她哼着歌,菲利普感到眼眶酸痛,这一幕在他的视线里也渐渐模糊,他扶住门框,转过身,再一次的,他不知道他的命运将去往何处,也许死亡真的是一种解脱。 , “你为什么这么难过?” 阴雨的天气里,他听到玛利亚这样问他,她正好奇不解地看着他,眼睛里充满真实的不解:“那个女孩命运悲惨,但同你应当素昧平生,你不像是这么多愁善感的人。” “你什么都不懂。”菲利普摇了摇头,玛利亚心下微有不满,但很快掩饰了这层不平,对,和她没有关系,反正她从没有被他信任和接受过。 她打量着菲利普,在思考她究竟是再仪式性地关心他几句,还是索性一走了之,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忽然听到有骑士进来:“陛下,布列塔尼女公爵来了。”他问,“您需要见她吗?” 布列塔尼女公爵?又是一个她不了解的地名,不过,来的是个女人,他们又是什么关系。“埃莉诺?”菲利普有些失神,而后她看到他疲惫地躺了下去,“让她来吧,原来她在告别后还想要见我。” 她能察觉到他语气中复杂而微妙的情感,而她很快就见到了那个对话中的女人,一个金红色头发的女人径直而来,她似乎行迹匆匆,头发和衣角还带着雨水,锋锐的美貌犹如利剑般划过她所经过的每一处:“你们可以走了。”她扫视过室内的人,确认他们都离开后,她叫他的名字,“菲利普。”她将他的头放在她的怀里,“我知道你为什么难过。” 她知道他为什么难过,因为她也是他的身世和过往的知情者,所以她才会连夜从布列塔尼赶来,她是来安慰他的。“为什么,埃莉诺。”他忽然轻声道,“我已经努力忘掉过去了,我已经接受了我的身份并开始了新的生活,可为什么我的存在还是在带来不幸,我让所有人都不幸福。” “这并非你的过失,那位女孩的丈夫被谋杀而死,她的幸福早已无从谈起,如果你还要连她母亲的恨意都一同承受,这对你来说并不算公平。”她深深屏息,“一切追溯到我们祖母的两次婚姻,因为那场婚姻,我们的家族和法兰克王室争斗,我们每个人的命运都在这场争斗中浮沉,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有无数人因为我们的缘故失去生命,他们大多数都是无辜者,我们每个人都难辞其咎。”她将他的脸掰过来,认真道,“菲利普,我们都忘掉过去吧,接受我们曾被父亲期待,却不被母亲疼爱,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什么值得我们去爱了。” “那你为什么要来呢?”菲利普问,小埃莉诺默不作声,菲利普又问,“玛蒂尔达要回来了吗?” “你可以等她回来,不过,菲利普,我一直想要提醒你,我们的妹妹不需要我们的保护,相反,她在保护我们所有人。” 所以你不必拘泥于你所谓的与生俱来的责任,不必用赎罪般的情感将你自己困住,肉眼可见地未来里,她都不需要你,他们本就会走向不同的路。“我知道了,埃莉诺。”他说,“我会回希腊去,等玛蒂尔达从英格兰回来,你把我的信给她吧。” 玛利亚不知道那位布列塔尼女公爵跟菲利普说了什么,不过,她知道了她是他的堂妹,这本就是众所周知的事。“这就是你那个像我的妹妹吗?”回希腊的路上,她问菲利普,她知道菲利普没有把她当做家人,但不妨碍她试探性地去探索一二。 “你们并不像。”他说,这就是默认了她确实是他曾经提到过的“另一个妹妹”,不过他现在对她们的评价又变了,对他那复杂的家庭关系,玛利亚暂时生出了几分退却,她决定保持沉默,但他突然喊他的名字,“玛利亚。”玛利亚有些惊愕地侧过头,在她的印象里,这好像是菲利普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你想要报仇,对吗?” “我现在只想做一个好妻子。”玛利亚谨慎道,而菲利普看着她,没有再费心和她多费唇舌,“我知道,你恨你的母亲,向她复仇是你余生的意义,也是你愿意在我面前伪装的原因,回到希腊后,我会帮助你,你很快会相信这一点。”他停顿片刻,带着一丝久违的茫然道,“我不知道我如何才能从我的过往中挣脱,但我知道你应该如何做。” 第151章 宣战历史不会原谅失败者。 在持续近一月的舆论攻势下,南法十字军的暴行已经引起公愤,与此同时,达马丁的西蒙和蓬蒂厄的玛丽的死亡疑云也被一再宣传,牵扯进此事的孟福尔的西蒙及卡佩王室无疑正处于风口浪尖。 腓力二世起初并不是很在意路易王太子和孟福尔的西蒙在图卢兹的所作所为,有十字军这层冠冕堂皇的理由掩护,他不觉得英诺森三世会很在意那些在争伐过程中被波及的平民和低等贵族,他最多需要解释一下达马丁的西蒙的死,他本来希望爱丽丝能够出面,但在爱女去世后她已然生无可恋,拒绝包括她丈夫在内的一切对外交流,而没有了女儿这个软肋,他也不能再如从前一般支配她的行动了。 但即便爱丽丝不愿配合,这件事也有完美的替罪羊,孟福尔的西蒙,他能够扶持他自然也能抛弃他,肉眼可见,他已经成为了卡佩王室的负资产,图卢兹人对他恨之入骨,据说他在巡视城墙时就险些被一位妇女用石头砸死,显而易见,他已经不可能在图卢兹长期统治,那用他的性命平息民怨是一个可以考虑的选项。 有众多深受法兰克王室影响的主教们的帮助,他相信他可以诱导英诺森三世认为那些直指卡佩王室的攻击都是异端份子别有用心的造谣,背后可能还有他的敌人(主要指玛蒂尔达)的鼓动和指使,但他送往罗马的信件都石沉大海,他愈发猜不中英诺森三世此时的想法,这种未知令他十分不安,他只能提醒路易王太子不要再在南法继续冒进,并且和孟福尔的西蒙保持距离。 事实上,在腓力二世猜不透英诺森三世的想法时,英诺森三世本人也在天人交战,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和敲打,他发现教廷内部被法兰克人渗透的程度比他此前的预想还要严重,在他关注十字军并提防着德意志再出现一位如腓特烈一世一般的皇帝时,腓力二世已经悄然将他的触须伸向了罗马,某种意义上,这种无声的渗透比腓特烈一世的暴力入侵更加可怕。 他必须要铲除这一顽疾,趁他作为教皇还有足够的权威和能力,但法兰克王室同样有存在的意义,即制衡目前已经连为一体的英格兰、德意志和西西里,如果卡佩王室的统治崩溃,那最大的受益者无疑是这个由三个强大家族组成的联盟,这也是他对是否发起对卡佩王室的总攻犹豫不定的原因。 最终令他下定决心的是他无意间听到的一句话,“腓力二世的合法后代只有一个,但于格一世的有很多”,保留卡佩王室和推翻腓力二世本质上是并不冲突的,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终于对愈演愈烈的十字军风波做出裁决:他宣布,由于南法十字军对基督徒的种种暴行已经超过了“天主容忍的限度”,他将剥夺他们的十字军身份,如孟福尔的西蒙等行为格外恶劣的人被直接开除教籍。 至于牵扯进谋杀案的腓力二世和路易王太子,他认为他们已经不再适宜统治和继承法兰克王国,他对他们除以绝罚并废黜王位,他们的封臣和欧陆之上其他君主都有责任替教皇执行命令。与此同时,他处置了大量教廷内部出身法兰克和曾经接受法兰克王室贿赂的主教,他已经决定与卡佩王室彻底割席了。 , 在东法兰克的加洛林王朝连续几任君主死得不明不白、且其身在德意志等地的其他直系成员不被本土贵族认可的前提下,卡佩家族的先祖得以成功继位,由于男性继承人的相对富余,家族的许多分支成员相继入主了欧洲其他大大小小的伯国、公国乃至王国,尽管他们与卡佩王室的联系已经几近于无,但追根溯源,他们的血统都能追溯到于格一世,换而言之,他们都可以自诩自己有继承法兰克王位的资格,尤其是在有教廷的背书的情况下。 这就是多子多福的坏处,因为于格一世的男性后代众多,其中还不乏位高权重者,因此腓力二世若想要标榜他先祖的伟大血统,他先祖的其他后代自然也与有荣焉。废黜一个家族不容易,但废黜一位国王并没有那么难,并且肉眼可见的,许多人都有动力替英诺森三世执行这一命令,奥托四世便以路易王太子进攻阿维农为由整军备战。 这可谓是腓力二世统治生涯的最大危机,巴黎人心惶惶,而腓力二世仍然镇定:“谁答应了英诺森三世的要求?”他问,“我不是问听从命令对付我的人,我是问敢于肖想我的王位的人。” “勃艮第公爵拒绝了,但葡萄牙国王答应了,他的弟弟费尔南多王子已经前往英格兰准备和英格兰女王见面。” 同样是出身卡佩支系的成员,勃艮第公爵对他还算忠诚,但葡萄牙的费尔南多王子此前就曾经卷入了和路易王太子的感情纠纷,算得上同卡佩王室有旧怨,作为无地的第三子,他也有相当强的动力去试图争取头衔,是以他最终接过了教皇的橄榄枝。 于格一世的后代太多,总有那么一两个野心家愿意冒险,因此腓力二世也不打算就此事苛责路易王太子:“告诉路易,他在南方尽可能维持对图卢兹的控制,他不需要击败敌人,他只需要保证他自己的安全和势力的完整。”在路易王太子缺乏支援且敌人众多(阿基坦,图卢兹,德意志,可能还有西西里)的情况下要求他大发神威确实很不现实,比起让儿子因为冒进进一步陷入被动,腓力二世宁愿他尽可能牵制一些敌人即可,真正的威胁在北部,“至于我,我会在北方等待我的敌人,他们来多少人,我就打败多少人!” 英诺森三世的命令声势浩大,显然是不打算给他任何斡旋和喘息的机会,但如果他取得了第一场胜利,这就意味着教皇的谕令并不是那么有效,他可以争取大量中间派重新投入他一方,前提是他能够胜利。 战争不是他的强项,但现在他必须寄希望于战争,并且他所面对的还是他生平未见的强大敌人,想及此,他心中突然蔓延出一层悲哀:如果他能够胜利,他多年的夙愿自然能够成为现实,但如果他失败了,他将身死国灭,当后人评价这段历史时,他们会将一切罪过都归结于他:他的祖辈们历经百年的努力,终于有了将王权扩张至法兰西岛以外的迹象,但一切的努力都被一个好大喜功的国王全部葬送,历史不会原谅失败者。 第152章 集结如果忽略他姓霍亨斯陶芬的话。…… 英诺森三世的决心比她预想的还要坚定,玛蒂尔达知道这背后一定有她丈夫不遗余力地推动和运作,外交上,这是一个巨大的胜利,就看如何在政治和军事上彻底将成果巩固。 腓力二世的反应一开始就在她的意料之内,他或许诡计多端、身段灵活,但同样具备一位君主的骄傲和意志,他绝不会听到命令就惊慌失措地宣布臣服,因此赶在腓力二世做出回应之前,她立刻出动海军封锁了加莱港,这是腓力二世在佛兰德斯地区最重要的驻地,她必须确保佛兰德斯的稳定。 葡萄牙的费尔南多王子已经来到了她的宫廷,他个人能起到的作用或许有限,但葡萄牙王室则不然,葡萄牙王室本为法兰克的勃艮第公爵分支,一直同法国贵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 系,葡萄牙的第一任君主阿丰索一世的女儿葡萄牙的特蕾莎第一次结婚嫁给佛兰德斯伯爵,这位佛兰德斯伯爵就是腓力二世第一任妻子埃诺的伊莎贝拉的舅舅。 这位佛兰德斯伯爵起初与韦尔芒杜瓦女伯爵结婚,由于妻子通/奸解除婚姻,出于恐惧领地落入国王之手的目的,他与葡萄牙的特蕾莎结婚,二人感情甚笃,但他没有等到妻子怀孕就参加了第三次十字军东征。在阿克围城战中,他死于瘟疫,他的死也是导致腓力二世退出十字军回国的重要原因。 回国后,腓力二世促成了他第一任妻子的母亲继任佛兰德斯女伯爵,她和他的丈夫埃诺伯爵一直是腓力二世的支持者。第一任丈夫去世后,葡萄牙的特蕾莎改嫁堂亲勃艮第公爵厄德三世,她的丰厚财产能够改善勃艮第公爵的财政困境,勃艮第公爵对腓力二世十分忠诚,但葡萄牙的特蕾莎并不赞同丈夫的立场,在腓力二世与丹麦的英德博格闹得沸沸扬扬的时间段里,她瞒着丈夫允许教廷使者通过勃艮第以与英德博格取得联系,她的一位侄女也在她的促使下嫁给了英德博格的兄弟丹麦国王瓦尔德玛二世。 虽然与勃艮第公爵的婚姻被宣布无效,但特蕾莎仍然保有她在第一次婚姻中得到的领地,并与让娜女伯爵保持良好关系,如果不是让娜女伯爵一直处于腓力二世的监护及与奥托四世和路易王太子的婚约风波中,或许特蕾莎也有动力让自己的娘家亲戚和佛兰德斯继续联姻,但现在看来她能从佛兰德斯的让娜身上得到的比她曾经预想的还要多。 在封锁加莱后,她致信特蕾莎夫人,希望她能够与她的侄儿费尔南多王子见面,姑侄团聚是幌子,借机结盟才是真。葡萄牙的特蕾莎是一位非常美丽、气质迷人的夫人,而她的侄儿也继承了家族的出色容貌,还有着一种不同于路易王太子的外放野性。简要的寒暄后,玛蒂尔达打算直切主题:“根据圣座的谕令,费尔南多王子才是法兰克的合法国王。”她看了费尔南多一眼,“也许我需要对您行臣服礼。” “哪怕您同时还拥有公爵的身份,这样的礼节加诸在您这样的伟大君主身上也并不合适,腓力二世屡屡强调所谓的封臣身份不过是出于妒忌心和黔驴技穷罢了。”费尔南多王子立刻说,这样的表态无疑是令玛蒂尔达满意的,她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的一对姑侄,“那么,我会帮助你成为法兰克国王,不只是我,我的丈夫,我的表兄,我的姨父,从爱尔兰到西西里所有的君主都会站在我们的阵营中。” 当她做出这样的许诺时,特蕾莎夫人和费尔南多王子的表情都不自禁染上了几分狂热的渴望:那可是法兰克的王位,即便法兰克国王的身份并不及德意志的皇帝尊贵,那也是基督教世界份量最重的王冠之一,有英格兰女王的许诺,法兰克王位便不再是教皇开出的空口支票,而是真真切切有可能被葡萄牙王室纳入囊中的事物。 “您需要我们做什么?”特蕾莎夫人很快道,除了玛蒂尔达先前试探中暗示的需要费尔南多王子解除英格兰王室作为诺曼底公爵和阿基坦公爵对法兰克王室的附庸义务,她肯定还要索取其他什么,“一切的前提是需要打败我们的敌人。”玛蒂尔达说,和聪明人聊天确实可以省很多口舌,“腓力二世不会轻易屈服,他现在应该在想方设法地调动他能够调动的所有军队,巴黎,香槟,您的前任丈夫也是他的支持者,他应该能拉起一支近两万人的军队,其中十分之一是精锐骑士。” “那我们应该快速进攻吗,趁着腓力二世还没有调集他能调动的全部兵力,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如果要抢占时间,我们并没有优势,腓力二世只需要以巴黎为中心号召勤王,我们却需要跨越海峡或者从德意志长途跋涉。”玛蒂尔达摇摇头,“腓力二世现在最需要的是用一场胜利证明圣座的旨意是非法而无效的,因为这个原因,他必须一直保持军队的集结和警备,规模越庞大他所耗费的资源和资金就越多,同样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军队的士气和战斗力也无法保证。” “我对南线的战局另有安排,我会和我的丈夫和姨父商议,在北线,我能征调的是英格兰、爱尔兰和诺曼底的士兵,要将他们运送到战场,我至少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她看向这对姑侄,尤其是特蕾莎夫人,“那么,在我的军队与法兰克国王正式交战前,我需要佛兰德斯人替我对法兰克军队进行骚扰和刺激,让他们时刻处于紧绷状态,却难以与真正的敌人对抗,以您的魅力和声望,您不难说服佛兰德斯人吧,还有您的侄儿,想要成为法兰克国王,他总不能在战争中毫无表现。” 是的,费尔南多王子至少要证明他确实是个英勇的战士,否则即便他取得王位也难以稳固统治,而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佛兰德斯人其实对费尔南多颇有好感,至少他比路易王太子好一些。意识到这一点,费尔南多王子的呼吸不由微窒:“那,那佛兰德斯的让娜女伯爵” “让娜女伯爵的安全确实值得关心,腓力二世会想办法先控制她,我会派人保护她,让她在英格兰避开这场战乱也不是不可行。”玛蒂尔达并没有点破费尔南多王子和让娜女伯爵人尽皆知的绯闻,“当然,如果她希望留在佛兰德斯与她的臣民们一同奋战,我们也应该尊重她的决定,但不论她怎样选择,我希望你们都能在战争中表现出足够的忠诚,否则布拉班特的佣兵会先踏平佛兰德斯。” 这就是一场豪赌,他们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即将与腓力二世展开的战役里,尽管特蕾莎夫人一直以她的美貌和心智游走在法兰克的政局中,但骤然面对这样的重压仍然令她有些犹疑:“您已经下定决心,并且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那么,陛下,在所有的方案中,您考虑过如果您的盟友可能不能再保住她在法国的微薄财产,乃至她的性命吗?” “如果失败,你们可以流亡英格兰,如果你们的母国愿意接纳你们,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能给你们一艘从英格兰到葡萄牙的船。”她终于露出了一个轻松些的、玩笑式的微笑,“我想我们不会那么不好运。” , 和特蕾莎姑侄达成一致后,玛蒂尔达就回到英格兰开始征召军队,托前段时间扩建港口和大量建造船只的福,她现在对海峡对岸的投送能力可谓是历代诺曼君主之最,她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对腓力二世而言,在得知了教皇的绝罚令后,他就立刻调集了他所能调集的全部兵力,高度紧张地等待敌人的进攻,知道佛兰德斯和英格兰以及葡萄牙的特殊关系,他也曾经试图立刻控制佛兰德斯的让娜女伯爵,但让娜女伯爵及时逃到了英格兰人的商船上,同时宣布由于腓力二世被绝罚以及试图监禁她,她将响应英诺森三世的号召支持葡萄牙的费尔南多王子索取法兰克王位。 虽然让娜女伯爵和路易王太子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但她毕竟是法兰克的王妃,这样的表态委实不能说是一种对法兰克王室的羞辱。有了让娜女伯爵的求助,葡萄牙的费尔南多王子光明正大地来到佛兰德斯,和布拉班特公爵、布洛涅伯爵等人一同对腓力二世的军队进行侵袭和骚扰,尽管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对腓力二世的布局却有十分显著的影响。 他在北方遭遇的第一场战役就是他断断输不起的战役,这意味着他需要一直保持紧张的动员状态以防敌人的突然袭击,但如果英格兰和德意志的主力迟迟不至,他维系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所需要的成本也是天文数字,他固然可以主动进攻佛兰德斯或者布洛涅,但这样一来,当真正的敌方大军到达战场时,他就将无力战斗。 更何况他还需要面对南部的威胁,仅仅依 靠路易王太子手中的十字军残部,他是不足以解决四面八方的强大敌人的,毕竟阿基坦才是玛蒂尔达真正经营数年的基本盘,而图卢兹伯爵在法兰克王室支持了针对清洁派的十字军后也一定会全力反抗法兰克军队,因此他并没有从勃艮第公爵厄德三世处抽调全部精锐,而是留了一部分以预备南方联盟的反扑。 如果他能够在北部击败玛蒂尔达的军队,他就能大大提振他支持者的信心,接着只要能够将异端同情者的头衔扣到玛蒂尔达、奥托四世乃至英诺森三世的头上,他所面临的危机便能够大大缓解,但在北线战局陷入被动的同时,他又接到一个坏消息,那就是他在南方也面临不亚于北方的巨大压力:英格兰女王的丈夫西西里国王以帮助奥托四世维护在阿维农的权威为由,来到施瓦本号召莱茵河岸的诸侯集结军队进攻法兰克南部,他同时还将阿拉贡国王和普罗旺斯伯爵都拉入了支持者阵营,对奥托四世而言,腓特烈此刻的表现堪称赤胆忠心,他的父亲狮子亨利对腓特烈一世也不曾如此尽心尽力---如果忽略他姓霍亨斯陶芬的话。 第153章 战士但生命的最后,他想起的仍然是理…… 对于北方的战事,玛蒂尔达的整体策略是通过持续的骚扰消耗掉腓力二世的军队精力,再在他军队疲敝时大举出击,而南方,她很快接到了腓特烈的信,他准备在南方同样组建一个针对腓力二世和路易王太子的军事联盟,从而迫使腓力二世再次分兵,新近被迫害的图卢兹人和与图卢兹关系匪浅的阿拉贡国王和普罗旺斯伯爵都是可以拉拢的对象。 在阿拉贡国王阿方索二世统治期间,他从叔叔处继承了普罗旺斯伯爵的头衔,在他去世后,阿拉贡国王和普罗旺斯伯爵的头衔被他的两个儿子分别继承,由于与图卢兹伯爵的联姻关系以及卡佩王室现在处于千夫所指的事实,他们确实都有动力在这个时候出兵援助,或者趁火打劫。 对腓特烈在南方的动作,玛蒂尔达意见不大,毕竟南方真正的敌人只有路易王太子和他手下的少量军队(最多加上勃艮第公爵的半数人马),只要她能够在北方战场取得胜利,南方的路易王太子乃至勃艮第公爵就是笼中困兽,而从个人角度,她确实认为腓特烈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强调一下他那另一半德意志血统。 奥托四世正当壮年,他还可以统治德意志很长时间,如果腓特烈一直留在西西里,那到了奥托四世去世的时候他和海因里希身上的腓特烈一世的血脉还能起到多少作用就不敢保证的,即便不挑战奥托四世的地位,他也需要在德意志的事务中刷一下存在感,联络一下他祖父、父亲和叔父的支持者,提醒他们霍亨斯陶芬的血脉仍然在德意志内部举足轻重。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再次感受到了联姻的好处:如果这时候她和腓特烈没有共同的利益乃至互相敌对,那这个时候他毫无疑问会在莱茵河沿岸兴风作浪,那她在对付腓力二世的同时还得替她表兄善后。 在向腓力二世开战后,奥托四世也曾经表示他应该在这个时候与她一同夹击腓力二世,但鉴于奥托四世此前面对腓力二世的败绩,她并不指望奥托表哥能给她提供什么有利援助(某种意义上也是约翰留给她的心理阴影),他有布拉班特公爵这个亲家就足够了。 由于腓力二世的军队长期处于集结状态,这也意味着他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他敌人的视野中,1216年8月,玛蒂尔达又得知了一个有利的消息:由于南方联军越来越强的压力,腓力二世被逼无奈让勃艮第公爵率领四分之一的军队南下,这意味着他需要重新整顿他的阵型,这个机会对她来说是稍纵即逝的,因此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玛蒂尔达终于在塞纳河口抢滩登陆,随即与诺曼底的部队合并一处,直插腓力二世的大军! 长达两个月的集结和骚扰固然令腓力二世的军队陷入疲敝,但也让他能够充分了解周围的地形,并占据有利地形。英格兰军队登陆的消息并不是秘密,得知这个消息后,他的精神就陷入高度的紧绷中,全力提防着即将到来的遭遇战。 登陆之后,英格兰的军队并没有立刻进攻,而是在阴雨天气的掩护下四散结阵,以骑兵、弓兵、步兵的结构将阵型拉长,探听到这个消息时,腓力二世起初疑虑,但根据英格兰军队行动的方向,他判断出玛蒂尔达可能是想要包抄至后方勃艮第公爵离去的地方,一次性解决两场战役。 贪心的女孩!确认了她的意图后,腓力二世终于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她的军队规模确实占优,但还没有到能够对他进行全面围困的地步,现在散开自己的部队只会削弱她相对于法国军队的人数优势,这正好给了他反击的时机。“进攻。”他下了命令,而等待太久的法兰克军队迫不及待下山朝英格兰军队冲击。 但几乎是在法军撤离的同时,原本分散的英军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般飞速冲上高处,紧接着立刻朝法军的方向挽弓搭射。中计了,他想,她根本不是要包围他,她是为了在他撤离高处后占据有利地形,从而发挥英格兰军队的长弓优势,从而以最小的代价获取胜利。明明她是占据优势的一方,她也并没有满足靠血肉硬拼出的胜利。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了他与理查、与他女儿真正的差距,那种在面对理查时的无力感再次翻涌占据了他的脑海,而战局并没有给他太多伤春悲秋的时间,他几乎是第一时间便一头扎进了混乱的战局中,哪怕明知结局已经注定。他也许应该痛惜未尽的野心,也许应该忧虑王国的命运,但生命的最后,他想起的仍然是理查:他没有击败理查,没有得到理查,但至少他拥有理查想要的结局。 , 在长居阿基坦的那近十年里,她也曾经听威廉马歇尔等人提起理查一世曾经的故事,比如他曾经将腓力二世逼得遁入河中,得益于数十位骑士的搭救才化险为夷,在约翰丢失诺曼底的那段时间,那曾经近在咫尺的可以彻底毁灭腓力二世的机会就显得尤为珍贵:“如果当时陛下再往前追一段距离一切的失败都将不复存在”。 她没有办法追回已逝的机会,但她可以复现这个机会,并且牢牢握住它,做得更多,况且俘虏仍有挣扎的机会,死人则不能。天色已经放晴,横七竖八的法军尸体陈列一地,除却少部分东逃的部队,军队的贵族和重要人物悉数被俘虏,除了腓力二世,他不在此行列,他战死了。 得知这个结局时,玛蒂尔达奇异地并不觉得诧异,她来到了腓力二世的尸体边,看到他身上的箭伤和刀伤,这是战士的结局,她想,很多人认为理查一世是英勇的战士,而腓力二世是玩弄人心的阴谋家,但他们最终的结局却背离了二人的角色。 她久久凝视着腓力二世,过往的记忆一再涌上心头:他是父亲的敌人,她要击败他,这是她从还是一个小女孩时就立下的志向,但她并不恨他,她甚至敬佩他,尽管易地而处她或许不会得到相同的尊重,但毕竟是她赢了。“安葬他。”她站起身,“让神父为他的灵魂祈祷。” “这不合适,陛下,他是一位被绝罚者,他不应该领受圣事。” “只要你给我找一个愿意为他举行告解的神父就好。”玛蒂尔达打断他,“国王应该有国王的葬礼。还有,立刻让费尔南多王子以法兰克国王的身份宣布王国成为教廷属邦,圣座将他扶上王位,他也应当予以报偿。” 尽管法律上,腓力二世已经是被废黜的国王,但他的敌人确实给了他足够的尊重,作为一个可怕的对手,他本身也值得这样的尊重。不过,在短暂但隆重的葬礼后,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在了路易王太子身上,肉眼可见的未来里,他没有与南北两面夹击的大军对抗的力量,那他应该怎样选择他的命运呢? “去往兰斯的路已经被封锁,您不能正式加冕。”不需要提醒路易王太子也能明白这一点,“但局面对您来说没有那么坏,您还是佛兰德斯伯爵,或许您可以同圣座商议放弃王位但保留佛兰德斯伯爵的头衔。” “然后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对吗?”路易王太子问,不需要多说,他们都意识到这样的希望是如何苍白,不过他的侍从 仍然不愿意放弃,他努力试图提振路易王太子的信心,“也有一些人愿意忠诚您,相信您的清白,纳瓦拉王后便曾经写信给圣座,她认为您是一位真正的十字军战士,一位虔诚的基督徒,您不应该承受如此严重的代价和指控。” “原来她还愿意相信我啊。”路易王太子喃喃道,他的脸上浮现出短暂的、惘然而温柔的神色,但很快他便决绝地抛却了这样的情绪,“但这改变不了欧洲大部分人都敌视我的事实,他们比谁都清楚我的清白,但既然将我和我的父亲打为罪人对他们有利,他们就会咬死我罪无可恕。我不能回到佛兰德斯,佛兰德斯人不欢迎我,那个葡萄牙人也不会放过我,他们已经将我的王国宣布为教廷属邦,要想取得教皇的认可,我只能比他们付出更多,而除了先祖的荣耀以外我已经没什么可以付出的了。” “我不能否认我父亲,我不能够以一位数典忘祖的奴仆形象停留在法兰克的历史中,我想要取得圣座的宽恕只能采取其他方式。”他深吸一口气,“告诉圣座,我愿意同佛兰德斯的让娜离婚,并不再声索佛兰德斯伯爵的头衔,孟福尔的西蒙确实是一个残忍的屠夫,作为他的主人,我没有约束好他,我理当赎罪,所以,我愿意再次前往伊比利亚,完成我未竟的誓言她将从这窒息的婚姻中解脱并得到自由,我也会自由。” 第154章 秩序(上)由于腿伤迟迟不愈,奥托四…… 在腓力二世的主力军队溃败后,南方的路易王太子事实上已经是案上鱼肉,而他向英诺森三世投诚以保留王位的可能也被费尔南多王子抢先一步阻断,这个时候不论是回到佛兰德斯困兽犹斗还是彻底从法兰克的王位之争中退场,他事实上都不能改变既定的结局,这时候选择以体面的方式前往伊比利亚反而让各方都没有了对他赶尽杀绝的借口。 对玛蒂尔达而言,她当然乐见路易王太子从此在伊比利亚待到天荒地老,因此在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她便致信英诺森三世表态愿意与路易王太子停止争斗,同时建议英诺森三世可以在伊比利亚南部授予路易王太子领地,使他更有动力在伊比利亚奋斗。 卡佩王室毕竟在法国统治多年,这批支持者留在国内也是费尔南多王子的麻烦,如果趁这个机会把他们都送到伊比利亚,费尔南多王子未来的统治无疑会顺利很多,而一旦路易王太子在伊比利亚半岛南方拥有了领地,他的未来基本就被绑死在了伊比利亚半岛,她不介意腓力二世的血脉在不会威胁她的地方继续延续。 解散了军队后,她开始同她的盟友们分配战果,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得知奥托四世的大军在抵达法国东部后与腓力二世的残军相遇,引发了踩踏事故,奥托四世不幸在战斗中坠马并被踩断左腿,所幸并无性命之忧。“那就让我丈夫来商议。”玛蒂尔达说,由于加洛林时代的残余问题,德意志和法兰克在边境领地上存在许多领土和主权争议,在卡佩王室统治崩溃的窗口期德意志皇帝必然要借机捞一笔,如果奥托四世这位皇帝不出面,那就只能让腓特烈代劳了。 由于让娜女伯爵已经恢复单身,费尔南多王子显然希望与她正式结婚,对此玛蒂尔达不会强烈支持,但也不会加以干预,英诺森三世不会轻易同意他们结婚,费尔南多王子想要如愿势必要进一步付出代价,这会进一步削弱法兰克王室的权威,这和一个保持良好关系且局势稳定的佛兰德斯一样对她十分重要。 至于法兰克王室的其他领地,香槟地区她必然不会让未来的法兰克国王继续掌控(不论这个国王是谁),鉴于腓力二世夺取香槟的理由本就不充分,她完全可以直接请回爱丽丝王后的后代名正言顺地继承这里,并且以他们间的亲属关系监护香槟伯爵以在至少十年内保持对香槟的影响力。 真正麻烦的是勃艮第地区,由于此地复杂的历史,在关于勃艮第公爵处置问题上不参考德意志皇帝的意见是不合适的,某种意义上,腓特烈比奥托四世更适合出面解决这个问题,毕竟他现在确实身在南方,而且勃艮第伯国曾是他祖母的领地,他完全可以打着为他的堂亲宣称头衔的理由参与对勃艮第公爵的清算。 见面地点定在阿维农,这是他们时隔近两年再次见面。看到腓特烈自阳光下策马而来时,她确实感到眼前一晃,而礼节性的问候和亲吻在他嘴里似乎分外甜蜜和缠绵,但结束了这一切后,他还是以公事公办的语气告知她东欧的近况:“你的哥哥正在远征保加利亚。”他说,“以他妻子的名义,他们现在终于亲密起来。” “挺好的。”玛蒂尔达点点头,她对此没有什么反应,也许菲利普终于被他的妻子打动,愿意接受她并且为她复仇,她的平静反应似乎反而让腓特烈有些诧异,不过只是很短的一瞬他便调整好心情,只是眉宇间似乎又多了几分笑意,“至于勃艮第,我的建议是将公国的法理重新转交德意志皇帝,同时废黜厄德三世的公爵之位,将其转交给费尔南多王子本人。” 鉴于费尔南多王子也出身勃艮第公爵一系,他未必会同意将勃艮第公国转交给神圣罗马帝国,但如果将勃艮第公爵的领地给予他,只需要付出以勃艮第公爵身份向德意志皇帝称臣的代价,那这个条件其实是可以接受的,但是“这不合适。”短暂的思考后,玛蒂尔达仍然拒绝道,“如果让法兰克国王掌握了勃艮第地区,他的势力就太过强大,德意志皇帝很难直接干预他的统治。” “有什么关系?隔着香槟地区,法兰克国王是无法长期统治这里的,将勃艮第分封给他的次子是必然的选择,如果你担心费尔南多在位时的威胁,可以将勃艮第公爵的头衔给予特蕾莎夫人,她也是勃艮第公爵的后代,她还曾经和厄德三世结婚,而且她的年纪已经不会有孩子了,费尔南多对此不会介意。”这倒是真的,“我们必须强调德意志皇帝对勃艮第地区的影响力,哪怕现在是以奥托四世的名义,为了确保海因里希和他弟弟的联系不因为地理的间隔而被阻断,我们必须打通你的领地和德意志之间的通道,勃艮第是最合适的楔子。” “我知道。”玛蒂尔达说,“但即便勃艮第公爵效忠于帝国皇帝,皇帝的影响力也只集中在上勃艮第地区,真正可以联系我们的领地的是下勃艮第。” “下勃艮第本就是你的领地。”腓特烈看着她,“你忘了吗?我的父亲曾经将这片领地授予你父亲。” 在理查一世为求脱身而向亨利六世效忠的仪式中,亨利六世同时册封他为“普罗旺斯国王”,这个头衔一直由帝国皇帝持有,包括了下勃艮第的大片领地,但这个头衔如果要真正落实实在困难重重,尤其现在勃艮第伯爵、普罗旺斯伯爵和阿拉贡国王都与他们关系较为友好,这个时 候强调“普罗旺斯国王”的头衔并不现实:“我确实可以宣称这个头衔,但我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得罪普罗旺斯伯爵和阿拉贡国王。” “没必要现在就宣称,重点在于我们始终保有一个向下勃艮第伸张影响力的借口,武力也好,联姻也好,到了那一天,我们不能让勃艮第公爵成为阻碍。”他眼底的笑意更加明朗,他似乎从见面起就期待说出这句话,“考虑到我们未来邻居的感受,这个头衔不适合留给海因里希,所以,亲爱的玛蒂尔达,我们是不是应该拥有第二个孩子了?” 第二个孩子,考虑到他们聚少离多的现实,他们确实应该抓住机会生育孩子,这其实是个合理的要求,但出口的瞬间,她还是有些迟疑,“再等等吧。”玛蒂尔达说,她现在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她不能赌/博她下次怀孕一定不会像上次那样痛苦,但看到腓特烈明显有些失落的表情,她还是安慰道,“等我处理好了法兰克的事务,我会去西西里看望你和海因里希的。” “我期待那一天。”腓特烈总算笑道,他再次吻了吻玛蒂尔达的面颊,同她依依不舍的分别。按照他们这次商议好的计划,“勃艮第公爵”的头衔被交给了特蕾莎夫人,她以勃艮第女公爵的身份向奥托四世宣誓效忠,香槟伯爵则由塞浦路斯的爱丽丝王后的儿子亨利继承,同时,英诺森三世也正式认可了费尔南多的王位并允许他和佛兰德斯的让娜结婚,为了强调作为教廷属邦的“法兰克王国”与昔日查理大帝帝国的差异,他要求费尔南多一世将头衔改为“法兰西国王”,这个要求不过分,费尔南多一世爽快地答应了。 现在最后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就是图卢兹的清洁派,鉴于此前成功地将英诺森三世的注意力转移到卡佩王室身上,短时间内,他确实不会再在法国南方发动大规模的十字军,但并不意味着他就放过了这些异端人士,对此,玛蒂尔达计划安排一次英诺森三世和雷蒙德六世之间的会晤,没有法兰西人的干预,达成一段时间的妥协与和平应该还是较为乐观的。 她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用时间巩固卡佩王朝崩溃后的新秩序,用时间来摆脱对宗教的依赖建立世俗的统治,但不论怎么说,在完成了祖父和父亲都没有完成的事情后,她确实可以稍稍放松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生育更多继承人是她已经纳入计划的事,但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得知了另一个让她五雷轰顶的消息:由于腿伤迟迟不愈,奥托四世被逼无奈,让一位训练有素的医生为他动手术,由于医生的操作失误,他伤口感染,最终于1217年2月去世。 第155章 秩序(下)“我见过他两次,我知道他……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玛蒂尔达一定会坚决地要求奥托四世好好留在萨克森,她一个人就能够解决腓力二世,她不需要他兴师动众前来帮忙,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她就要考虑如何善后,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德意志的皇位归属。 这个问题不仅她关心,教廷也很关心,因此等不到她和雷蒙德六世亲自前往罗马向英诺森三世陈情,教廷便派人来到阿维农,这次来的又是一个老熟人,乌戈利诺主教在和她简单寒暄后便将矛头指向了清洁派问题:“听说您正准备和图卢兹伯爵一同前往罗马,所以,您已经想好该怎样处置异端了吗?” “比起已经顺服的基督徒,我想我们更应该关心德意志的皇位归属。”德意志的变局唯一的好处是再次转移了教廷的注意力,“所以,圣座有什么建议吗,关于谁接替我的表兄成为下一任皇帝。” “也许我们应该问问德意志诸侯的意见,以及您的意见。”乌戈利诺主教紧紧盯着她,观察着她的反应,“他们似乎很看好您的丈夫,而您也没有什么理由不支持他,对吗?” 在奥托四世还活着的时候,或许大部分德意志诸侯出于不想破坏现状的原因愿意支持他,但就奥托四世在位期间的表现来看,他确实乏味可陈,反观腓特烈则不然:他曾经有收复耶路撒冷的功绩,又是腓特烈一世的嫡系孙辈,在这次的绝罚战役中,他又在南方出尽风头,代入德意志贵族的视角,她也会认为现在的腓特烈正是接任皇位的天命所归,不过对于教廷来说,他们不会认为腓特烈是个好人选,英诺森三世对他再有好感,也会因他的强大心生忌惮。 所以他才要派乌戈利诺前来试探她的意思,如果她在这个问题上的表现没有让英诺森三世满意,路易王太子和图卢兹的清洁派就是她现在最大的把柄:“出于妻子忠诚的美德,我当然应该支持我的丈夫。”她慢条斯理道,在乌戈利诺主教动怒前,她立刻又补充道,“但出于教廷仆人的美德,我会做出另一个选择,我并不认为德意志的皇位和西西里的王位掌握在同一个人手里是一件好事,如果要推举一位新皇帝的话,或许奥托四世的弟弟,韦尔夫的威廉更合适一些。” “这确实是一个好选择。”乌戈利诺主教总算松了口气,看向玛蒂尔达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赞同,“在妻子的身份之前,您首先是一位基督徒,您不必为您可能违背妻子的义务惶恐,或许,您应该规劝您的丈夫,他已经拥有了足够多的领地和财富,他不应该贪婪更多。” “这是忤逆,主教,我不希望同我挚爱的丈夫争吵,而且,贪婪这样的指控过于严重,也许我丈夫也并没有争夺皇位之心,只是一些野心家一厢情愿呢?”玛蒂尔达说,“以我的看法,我认为圣座应该主动表露对威廉的支持,从而使他能够参与皇位的竞争,我可以出于亲戚身份向威廉提供一些资金,但不应该公开地表露立场,否则在一些别有用心的谣言中,我似乎是在与我的丈夫对抗。” “如果您的丈夫公然违背圣座的旨意,您也不应该再顽固地支持他。”乌戈利诺主教似乎执着地想要一个表态,“但他现在还没有,如果他有此迹象,我也会对他充分规劝,在此之前,我们不应该假定他已经做了他还没有做的事,这对他不公。”玛蒂尔达说,她看向乌戈利诺主教,“我已替他明确立场,而且作为一位外国君主,我的钱财比言语更重要,相信皇位的归属会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 在德意志皇位的早期舆论中,腓特烈似乎众望所归,如奥地利公爵等许多重要人物都表露了对他的支持,鉴于他和英诺森三世的良好关系,下一任皇帝的人选似乎已经尘埃落定,但出乎意料地,英诺森三世公开宣布他更加中意奥托四世的同母弟弟韦尔夫的威廉,并写信给腓特烈希望他“听从安排”,而韦尔夫的威廉和他的异母哥哥莱茵兰公爵也开始在德意志境内四处活动,他们展现出了不亚于腓特烈的雄厚财力,不管他们的财富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总之他们有。 也就是这个时候,玛蒂尔达再次来到图卢兹,而见到她以后,雷蒙德六世首先关心的还是皇位问题:“现在每个德意志诸侯的钱包里都堆满了贿/赂。”他说,“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下一任皇帝一定会在您的丈夫和表兄之间产生,对您来说,谁登上皇位都不是坏事,至少您和德意志的友好关系不会变动。” “但如果可以选择,我谁也不想选。”玛蒂尔达说,“我们原本认为接任皇位的会是我的儿子。” “您不介意成为皇帝的母亲,但不希望成为皇帝的妻子。”雷蒙德六世总结了她的想法,得到玛蒂尔达的默认后,他又问,“那对于您和您后代的未来,您有什么安排和期望吗?如果皇位迟早会交给您的儿子,为什么不先交给您的丈夫呢?” “国王和女王之间也许存在平等的联盟。”玛蒂尔达说,“但皇帝和女王之间不能,您还记得我父亲曾经对亨利六世发下的誓言吧,如果我的丈夫只是德意志皇帝的儿子和父亲,那个誓言对我来说无关紧要,但现在皇帝是他本人。” 如果奥托四世正常去世,他们有很长的时间来为海因里希造势,但奥托四世的去世把一切几乎都打乱了,他还太小,德意志人不会接受一个婴儿成为他们的新皇帝,他的父亲则刚好合适,但对于她来说,腓特烈成为皇帝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地位将不再平等,理查一世曾经对亨利六世发下的忠诚誓言很可能会在她还活着并正当壮年时真正落实。 “那我能冒昧地问您一句,您打算怎样安排您的领地呢?解除了您对法兰西国王的效忠义务,您是希望您的领地一直保持独立,还是像您的祖父和父亲一样,让您的皇帝儿子同时以英格兰国王的身份兼领呢?” “我会生下我的次子,让他继承我的一切,他需要对他的兄长效忠,成为帝国境内的二号人物。”玛蒂尔达回答说,但脸上的烦躁之色更甚,“但我从 来不想在我还活着的时候看到这一切!” 她能够接受她的一个儿子附庸于另一个儿子,但不能接受她附庸于腓特烈,而选择韦尔夫的威廉也是无奈之举,他已经有了一个儿子,这个名叫奥托的儿子比海因里希更加年长,在连续两位韦尔夫皇帝后再想推举海因里希继位会比他们此前想象的更加艰难,但这总比现在就成为附庸好。 这就是她现在的矛盾之处,腓特烈已经放弃过一次竞争皇位的机会了,他没理由在奥托四世死后还对皇位固辞不受,她也不觉得腓特烈能够理解她的处境,或者他即便理解也很难接受,所以对她来说,在幕后支持韦尔夫的威廉是她能够做出的最好选择,最后能够提前让威廉承诺他会立海因里希为继承人,这样他们能够假装奥托四世死后引发的一切风波都不曾发生过。 只是这对腓特烈并不公平,这也是她心虚的地方,论血统、地位、声望和才能,他确实应该是德意志皇帝的不二之选,潜意识里,她也不希望腓特烈知道她的真实想法,这意味着她一直提防他,对他有所保留。“我明白您的意思,不过,即便您的次子只是对您的长子保持名义上的忠诚,这个帝国也足够强大了,关于你们的帝国,你们有什么安排和野心吗?” “这也正是我想要同您说的。”玛蒂尔达道,“如果世俗的王权足够强大,君主便不需要借助教廷统治,异端也好,异教徒也好,教廷再也不能通过强硬的命令逼迫君主发动无意义的战争,如同这一次的十字军一样,您知道,我一直希望您能够采取手段延缓同教廷的对抗,从而争取时间,等待不是坐以待毙,相反,你们会自由。” “没有强大的武力,自由确实无从得来,而我并不是一个强大的君主,至少没有强大到能够捍卫我的臣民。”雷蒙德六世道,他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对玛蒂尔达道,“所以,请做我臣民的君主吧,保护他们不受教廷的迫害,他们会得到生命,也会得到自由。” 他想要将他的领地交给她!玛蒂尔达一怔,随即提醒道:“这不合适,姨父,您和我的姨母有两个儿子。” “但他们都不足以承担我肩上的责任,将我的领地留给他们,他们只能窘迫地看着教廷侵吞他们的权益,他们保护不了我的臣民,但您可以,我是在请求您。”雷蒙德六世道,他长叹一口气,看向玛蒂尔达的眼神既是慈爱,也是期许,“亨利六世曾经封你父亲为普罗旺斯国王,让他成为一个统治着爱尔兰到罗纳河的强大君主,但这片土地同样也是图卢兹伯爵能够宣称的,如果我将我的权益转交给你,你可以彻底否认曾经的誓言,不成为你丈夫的臣属。”他的声音更加恳切,“我相信有一天你们能够做到,带给欧洲真正的自由,但我等不到那一天了,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和臣民成为黎明前黑暗的牺牲者,所以,陛下,保护他们吧,以图卢兹伯爵的身份,这个头衔本来就属于你的高祖母。” 图卢兹伯爵威廉四世有一个女儿菲利帕,嫁给了阿基坦公爵威廉九世,即阿基坦的埃莉诺的祖父母,威廉九世、路易七世和亨利二世都曾经试图以菲利帕及其后代的名义索取图卢兹,但都没有成功。“我会给我的表弟表妹们领地和财产,如果我没有为他们争取到头衔,那就把我自己的领地给他们。”良久之后,玛蒂尔达才说,“我会完成我的承诺,我发誓。” “我相信您,您不用发誓。”雷蒙德六世道,他站起身,像一个父亲一样吻了吻玛蒂尔达的额头,“你曾经以你的父亲为榜样,但你已经比他还要杰出,还有,或许您应该迅速生下您计划的次子,在你们安排他的人生前,他首先需要出生。”雷蒙德六世顿了顿,“借着这个机会,您也和您的丈夫加深一下感情吧,我见过他两次,我知道他是一位杰出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往往是高傲乃至自负的,他未必高兴他的妻子一直对他有所保留。” 第156章 戒指在他闭上眼的最后一个瞬间,利奥…… 虽然韦尔夫的威廉有着英诺森三世的支持,也大力地在诸侯间拉拢支持者,但他的努力效果并不明显,鉴于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声望和腓特烈此前的光辉事迹,如奥地利公爵、洛林公爵、波西米亚国王等重要贵族都明确倒向了腓特烈一方,除非英诺森三世愿意给予韦尔夫的威廉更大的支持(比如将腓特烈的支持者逐出教会),否则皇位之争将不会有任何波动。 对德意志的皇位,腓特烈确实势在必得,在用金钱攻势和感情攻势在德意志境内活动一圈后,他便以朝圣之名前往德意志国王的加冕地亚琛大教堂,必要的情况下,他可以考虑直接在亚琛加冕,事后再想办法索取教廷的承认,在这段旅途中,他在德意志刚刚结识的许多朋友也一并随行,其中与他关系最亲密的一位便是奥地利公爵利奥波德六世。 萨利安王朝皇帝亨利四世的女儿阿格涅丝共有两段婚姻,其后代便是霍亨斯陶芬家族和统治奥地利的巴本堡家族,由于这层血缘关系,奥地利公爵一直是霍亨斯陶芬家族的支持者,和利奥波德六世相比,他的父亲利奥波德五世更加有名,他最有名的事迹就是绑架了理查一世并勒索了巨额赎金,某种意义上,他算是腓特烈和玛蒂尔达婚约的头号功臣,没有他当年的行为可能后来的盟约和婚约都不会诞生。 抛开复杂的家族历史不谈,个性上腓特烈和利奥波德六世确实十分相投,对于眼下的皇位之争,他也有一些不一样的感受:“按照传统,德意志的国王应该由科隆大主教加冕。”在亚琛的郊外打猎时,利奥波德六世忽然提醒道,“但科隆大主教仍然没有同意支持您。” “他需要时间,或者需要金币,在我叔叔和奥托四世的竞争中,他最后也倒向了我叔叔,现在只不过是重复曾经的故事而已。” “如果科隆大主教只是观望,那他的选择非常正常,但如果他其实倾向于韦尔夫的威廉呢?”见腓特烈一直没有开口,利奥波德六世索性将话说的更明白了些,“科隆地区与英格兰的贸易联系紧密,因此他们一直希望和英格兰保持较好的关系,作为英格兰女王的丈夫,他本应支持您,但他仍然选择了韦尔夫的威廉,也许在他心里,他认为韦尔夫的威廉更能代表英格兰的利益。” “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不想得罪韦尔夫家族,他们毕竟还在帝国境内有着很深的势力,他们是我妻子的亲属,我也不是很想和他们把关系闹僵,只是现在看来我需要花一些代价才能和他们和解了。”腓特烈说,对于韦尔夫的威廉的突然搅局,他更倾向于是英诺森三世的个人意愿,而威廉本人只是投桃报李罢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利奥波德六世,“我记得你也差点和英格兰联姻吧?” “那是我父亲在世时的事了 。“利奥波德六世短暂一怔,旋即回忆道,“我和您的婚约是一起商议的,理查一世要将他的侄女嫁给我并给她五万银马克的嫁妆,那位侄女就是现在的布列塔尼女公爵吧?听说她是个大美人。” “确实,不过她并不是很好相处,我妻子的亲戚都不怎么喜欢我,她在英格兰的亲戚如此,在德意志的亲戚也如此。”但她偏偏在乎她的亲戚们,不论是情感还是利益,想到这一点,他忽然觉得有些头疼,他急迫需要其他他喜爱的事务转移他的注意力,“希望韦尔夫的威廉可以知难而退吧,或者我亲自去劝说他,选择支持我,他可以得到如奥地利公国一般的女系继承的特权和自行征税的权利,否则他只能成为我的敌人,我对敌人不会仁慈。” 兴师动众地打一场诸侯战争并不在他的计划中,也许他应该问一问玛蒂尔达的意见,看她愿不愿意帮他劝说韦尔夫的威廉改变主意,不过在此之前,他决定再在亚琛待一段时间,和德意志贵族们加深联系,而游猎就是很合适的方式,不仅能彰显他的财力和慷慨,还可以向诸侯们展示自己的勇武一面。 亚琛森林众多,对他而言正是绝佳的猎场,进入森林后,原本成群结队贵族们便被自然地分隔开了,只能通过枝叶间的缝隙辨别其余贵族的方位,他身边只有少数几位护卫和他的猎鹰。 他精于狩猎技艺,不多时便猎下数只野兔和一头狼,但距离他想要的彰显自己武力的成就还不够,至少应该是一头野猪,或者牡鹿。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的猎犬忽然惊叫起来,臂弯上的鹰也拍打着翅膀,他敏锐地意识到前方有着什么惊人的猎物,他策马至林间的开阔地带,果然看到了一只白色的牡鹿:“这正是我想要的猎物!”他兴奋道,压低了声音以防惊扰了牡鹿,他的侍从赶紧给他递来长矛,他聚精会神,朝牡鹿的方向投掷过去。 他成功了,他刺中了牡鹿,将之一击毙命,这是了不起的成就:“将我的朋友们都叫过来。”他宣布道,遇到白鹿本就是少见的事,何况他还如此成功地猎杀它,这确实是一件需要德意志贵族们一同见证的事。 由于追击白鹿,他和其他德意志贵族拉开了一段距离,他确实需要派人去统治他们,侍从们领命离开,而他下了马,徒步上前检查着白鹿的伤口,鹿角很漂亮,皮毛也很完整,也许他应该把这头鹿送给玛蒂尔达。 亚琛离诺曼底并不远,这份礼物很快就会送到她手里,或者他应该直接邀请她来到亚琛,德意志国王的加冕礼王后怎能缺席?温热的鹿血浸润了他的手掌,他一时心绪浮动,但几乎是本能地,他听到耳边的破空声,他下意识避开,而尚带温度的血立刻溅上他的脸。 是一支弩/箭,起初想要射向他,但最终只射中了他身旁的鹿。“谁?”他拔出剑,警惕地观察周围,而后立刻有蒙面的骑士将他团团围住,他们全副武装、来势汹汹,而他能够依靠的只有不远处的猎犬和他臂弯上的鹰。 来不及多想,他放飞了他的鹰,而后立刻与刺客搏斗。他的剑术和格斗术都很出色,但同时对抗四个敌人仍然不容乐观,不过他不需要打败他们,他只需要拖延到他的随从和朋友们到来。 猎犬咬住了一个人的腿,他趁机从缝隙中逃出,但他忽视了一点,他们带着弓,拉开距离正好让他暴露在他们的目标中。就在他想要逃到森林中时,他感到左膝一痛,就是在他行动迟钝的一瞬间,刺客们一拥而上,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他们想要杀他,但他的咽喉和心脏都有锁子甲严密的防护,因此他们朝他其他部位刺去。他要死了吗,像他的叔叔一样在加冕的前夜死于荒诞的刺杀,他明明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玛蒂尔达”他们听到他用意大利语喃喃叫着一个女人的名字,而这个时候,他们终于解开了他颈部的护甲,就要朝年轻国王的咽喉刺去,“住手!”他们听到一声惊呼,伴随着鹰鸣,奥地利公爵见状大骇,他登即引弓射向那个正打算杀死腓特烈的刺客,而他的猎犬们已经快他一步先扑向刺客将从他们从腓特烈身边拉开。 “陛下!”在确认安全后,利奥波德六世立刻朝腓特烈身边奔去,国王身上有数处刀伤,他已经奄奄一息,“医生呢?”他朝他的侍从们吼道,而他怀里的腓特烈忽然抓着他的手,他眼中透露出一种虚弱但疯狂的光芒,“如果我死了,我的全部领地将由我的儿子继承,但不论他是否成年和成婚,他母亲都有权以国王的名义在王国和公国内发布命令,支配我的军队和财产我在塔兰托储存的二十万盎司黄金和卢切拉的私人军队也全部留给她,告诉玛蒂尔达,我爱她,我没有完成承诺她的事,没有给她第二个儿子,她可以改嫁” “不要说这些,陛下,现在我应该为你止血。”利奥波德六世用自己的披风为他止血,尽管他的手也在不停地发颤,“如果您关心您的妻儿,您现在应该保持心情平静,如果继续流血您很快就会见上帝。”而腓特烈仍然坚持道,他几乎是在恳求,“答应我,如果我有不测,请你做我遗嘱的见证者,立刻派人把我的遗嘱转交给我妻子,再晚一些可能就来不及了。” “好,好。”利奥波德六世终于点了点头,腓特烈的目光放松了几分,他很快陷入昏迷。在他闭上眼的最后一个瞬间,利奥波德六世注意到他看向他右手的戒指,戒指上有英格兰女王的名字。 第157章 梦境“他的人生在巅峰时刻骤然终结,…… “你在想什么,玛蒂尔达?” 鲁昂,玛蒂尔达忽然觉得心口一痛,有什么不祥的预感即刻将她的全部思绪笼罩,她感到她的心咚咚直跳,直到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的声音打断她:“没什么,妈妈。”她看向自己手里的手帕,她本来应该绣一只鹰,由于刚刚的分神,本来应该绣眼睛的一针顿时歪掉,刺破了手指,滴落在鹰身的胸膛上,“我又绣坏了。” 刺绣从不是她的强项,或者说应该是她一窍不通的事,但对贵族妇女来说,这是一个必不可少的技能,她的姑姑和母亲都精于此道,在她难得有时间来探望母亲时,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就要求她给丈夫和儿子绣一些东西,“至少要让他们知道你也在思念他们”。 这是近期第二个提醒她应该和丈夫孩子加深感情的亲属,而她确实觉得她应该在某些细节上表现一下她对他们父子俩的重视。从而弥补一下她的心虚,毕竟她近日的所作所为并不是一个妻子应该做的,甚至不是一个盟友应该做的。“那就换一个吧。”贝伦加利亚怜爱地看着她,她提前替她画好了式样并分好针线,鹰的样式也很简单,但这已经是她绣坏的第三张手帕了,玛蒂尔达应声,接过了第四张,刚刚起针,她又听到贝伦加利亚说,“你不想绣花吧,玛蒂尔达,你的心还在德意志。” 玛蒂尔达的手一顿,盯着那只鹰,她现在彻底没有绣花的心了:“如果我不继续干预的话,他就要做皇帝了,妈妈。” 她提醒教廷警惕腓特烈,给韦尔夫家族提供了竞选资金,也暗示了和英格兰关系密切的科隆大主教保持中立,这是她在不惊动腓特烈的前提下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但现在看来,在正常的拉票竞选中,韦尔夫的威廉完全不能和腓特烈竞争,如果他还想要索取皇位,那只能如昔年的奥托四世和施瓦本的菲利普一样兵戈相向,到了那一步,她就不可能袖手旁观了,她不能彻底抛弃韦尔夫家族,但如果她选择站在韦尔夫家族一边,腓特烈又会怎么想? 如雷蒙德六世所说,他是个高傲乃至自负的人,他是不可能接受这种背叛的,而如果任由德意志的局势发展下去,腓特烈很快就会顺理成章成为德意志国王,英诺森三世虽然顾忌着他同时掌控着德意志和西西里,但在既定事实已经铸就的前提下他大概率也会默认这个结果。 那她应该怎么办?接受他成为皇帝,接受他成为一个比她更具权势和实力的君主,提前数十年让她和她的领地都成为他帝国的从属吗?她不想接受这种状态,她也不会支持他的敌人对抗他,那她就只能默默接受这个结果,将她和她领地的未来都寄托在信任腓特烈会一直对她的权威保持尊重吗? “你在害怕,对吗,他在做国王时不会威胁你,但做皇帝时有这个能力。”贝伦加利亚问,玛蒂尔达有些难堪地点点头,贝伦加利亚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针 线,将女儿搂进自己怀里, 轻轻拍着她的背脊,“我明白你的顾虑,但玛蒂尔达,情况已经发生,我们就要面对现实,即使这并非你曾经期待的局面。”她语调更缓,“我也曾经担心他会影响你的权威,但在你生下海因里希之前,他就立刻放下了你给予他的权力,过去这些年,因为你和海因里希,他也一直没有和奥托四世竞争,尽管他完全可以这样做。你们对未来的安排仍然是一致的,现在只是因为奥托四世的死出现了变动,皇位现在属于他,但未来总会交给海因里希的,海因里希已经快三岁了,你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趁着这个机会,你去看看他们,你们是一家人,你们不能一直这么分隔下去。” 玛蒂尔达勉强点了点头,她再次拿起那条手帕,想要继续刺绣,但手腕一直发颤。“有人来了,陛下。”侍女忽然进来通报,“他说他是奥地利公爵的使者。” “奥地利公爵?”玛蒂尔达一怔,“让他进来。” 来人确实是德意志贵族的打扮,口音也很浓厚:“我是来送信的,陛下,这是您丈夫的遗嘱。”来人说,他将一封信递给玛蒂尔达,“他在打猎时遇到刺杀,昏迷前交代了自己的遗嘱,在我们赶来的路上,他或许已经回到上帝身边了。” , 他很久没有梦到这个房间了,他童年的房间,西西里国王的房间。 巴勒莫王宫中的国王套房共有六个房间组成,由亨利六世亲自指导装修,华丽的挂毯分隔了墙壁上的历史绘画,从《圣经》中的创世纪大洪水开始,到亚伯拉罕的旅行、法老军队在红海的覆灭、大卫的战斗,一直到腓特烈一世的十字军东征,童年时期仰望那华丽的图像时,他感到他完全被那历史的恢弘吞没,他来自最高贵的君王家族,他生而卓尔不凡,他凌驾在芸芸众生之上也有义务去挽救的苦难,长大以后,这样的认知愈发深刻地浸透如他的骨髓灵魂,但这一次,他在房间里见到了另一个人。 他身材并不高大,甚至可以说是苍白瘦削,回头时面容也异常冷酷严肃,但他戴着铁皇冠。“腓特烈。”他叫他的名字,他用他幽绿色的眼睛看着他,那目光中既有审视,也有慈爱,“我建立了比我父亲还要广袤的帝国,但我的帝国随我而去,只有你是我留给我帝国的唯一遗产,我对你寄予了深重厚望,但你并没有做到。” “武力的征服从不长久,文化的征服才是永恒,您希望以先辈的荣光塑造我,但我已经找到了更加值得我信奉与认可的事务。”腓特烈摇了摇头,“我一直在主动地选择我的人生,只是某些决定恰巧与您的安排所吻合,但人生属于我自己,选择的权利也属于我自己,我只是在等待命运宣判我的结局。” “决定我结局的不是命运,决定你结局的也不是,得伊阿涅拉给赫拉克勒斯披上了带毒的衣衫,终结了这位伟大英雄的生命,儿子总会重复父亲的命运。”亨利六世说,他看向楼梯口的方向,头也不回地离去,而下一个瞬间,一位身着华服、金发碧眼的美丽女子从楼梯口缓步踏出,她的目光温柔而慈爱,“腓特烈。”她叫他的名字,“原来你长大以后是这个样子啊。” “是的,我长大了,虽然我的所有家人都没有陪在我身边,但我还是长大了。”腓特烈同样温柔道,他握住了康斯坦丝女王的手,“见到您真的很开心,我也没有见过您的样子,父母,叔叔,祖父,我都没有见过,您也很希望能够一直陪在我身边吧?” “我当然希望能够亲眼看到你长大,你是我的孩子,你应该拥有最好的一切,但腓特烈,你不是我唯一的家人。”康斯坦丝女王说,她柔软的手指抚摸着他的额头,指尖却尽是冰冷,“我真正的家人是西西里人,我是他们的女王,我选择了他们,哪怕这意味着残酷的命运会降临在你身上。”她忧伤地叹息一声,“尽管我曾经希望你平安地度过余生,但你还是走上了你父亲曾经期望你走上的道路,你的父亲不理解我的痛苦,也低估了我反抗的决心,因此他的人生在巅峰时刻骤然终结,我的生命也随之枯萎,腓特烈,不要重复我们的命运,如忒提斯一般,我的希望一直是我的儿子能够避开那残酷的命运。” 她抱住了他,将他的头颅贴在自己的胸膛上,那温暖而柔软的母亲怀抱几乎教他整个人都融于其中,但下一刻,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撞到了他怀里,他吃痛,向下看去,他看到一个金红色的、毛茸茸的脑袋:“爸爸。”他叫他,他宝石般深蓝色的眼睛充满不解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陪我玩呢?” 他是谁?还没等他想明白,他就听到玛蒂尔达的声音,“过来,理查。”她说,“不要打扰你父亲。” 理查,对,他是他那还没有出生的次子,他长得像他的外祖父,他应该继承外祖父的名字。他再次看向玛蒂尔达,她坐在壁炉边,正在绣着什么东西,海因里希在她身边安静地看着书:“你怎么在这里?”他问,潜意识里,他知道玛蒂尔达不在他身边,他其实已经习惯了她的缺席。 “我答应了你,会来看你和海因里希,等国内的事务处理好后,我会生下我们的次子的。”她停下手,向他展示自己手里的绣活,“这是我绣给你的,你喜欢吗?” 那是一只鹰,他最喜爱的鹰,但鹰的眼睛有一针突兀的划痕,以及血迹,这意味着什么呢?他兀自恍神,而理查似乎受不了他的冷落了,他扁了扁嘴,抓住他的手,相当委屈道:“陪我玩,爸爸,为什么不让爸爸陪我玩,我从没有见过你们,我都不知道你们长什么样子。” 玛蒂尔达的眉头微微皱起来,而腓特烈回过神,安抚地摸了摸理查的脸:“我会陪你玩的。”他说,“我就是回来陪伴你们的。” 这是他期待的家庭生活,他的妻子和孩子们,他们没有分隔各地而是相聚在一起,他们是一对很好的父母,他们的孩子会比他们的童年更幸福。他坐了下来,和理查一起玩骑兵游戏,但他感到他的眼皮越来越沉,他勉强坚持,直到理查惊叫一声:“爸爸,你流血了。” 他的手滴着血,他浑身都在流血,他这才想起来,这是一个梦,他遇到了刺杀,他马上就要死了,他抬起头,理查已经消失了,连带着他的骑兵玩具一起,而玛蒂尔达和海因里希的影子也越来越模糊,海因里希似乎想朝他伸出手,但他没有握住。“陛下!”他听到一声惊呼,眩晕的视线慢慢恢复清晰,他看到利奥波德六世的脸,“您醒了,您终于醒了” “玛蒂尔达呢?”他问,他的声音仍然很虚弱,但至少是恢复神智了,利奥波德六世一顿,而后道,“她在鲁昂,我派人将您的遗嘱送了过去,她应该已经收到了。” “哦,但愿没有吓到她”他喃喃道,医生过来给他喂了一种味道略涩的药汁,强迫自己咽下去后,他现在总是感觉好些了,“刺客呢?”他问,“他们还活着吗,是受人指使还是主动行动,不要 告诉我,又是哪个我不经意得罪的小贵族,我的仇家还没有那么多吧?” “一个刺客已经死了,还有三个正在拷问,可以确信的是,刺客是萨克森人。”利奥波德六世有些犹豫,但他仍然道,“他们身上有英格兰的钱币,看成色应该铸造不久。” “萨克森和英格兰一直有贸易往来,这不能代表什么。”腓特烈说,但不论如何,刺客来自于萨克森确实有些棘手,这个消息一旦散步,韦尔夫家族毫无疑问会陷入刺杀嫌疑中,“莱茵兰公爵呢,他知道这件事了吗?” 在奥托四世去世后,他的异父兄长莱茵兰公爵毫无疑问是韦尔夫家族的主心骨,因为他的妻子来自霍亨斯陶芬家族,某种意义上,他其实比他的弟弟更有竞争力,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想要求证韦尔夫家族在刺杀案中的关系,莱茵兰公爵是一位很合适的求证对象:“莱茵兰公爵惊愕无比,他立刻派人送来了礼物和慰问信,并表示会严查凶手,但是”利奥波德六世的神情更加踟蹰,腓特烈的心也随之揪紧,“但他最后并没有来亚琛,而是和他的弟弟密谈一夜,现在,他离开了领地,根据他离开的方向推断,他应该是去见英格兰女王。” 第158章 背叛“是英格兰女王,她告诉她更希望…… “你在说什么?” 布拉班特,当莱茵兰公爵拦住她赶去亚琛的去路并将他的来意告诉玛蒂尔达时,她简直被这个事实惊得头晕目眩,面前,莱茵兰公爵同样一脸沉重,但他还是顶着巨大的压力重复了一遍:“是的,威廉雇佣了杀手,他刺杀了您的丈夫,他刚刚将这件事告诉了我,现在奥地利公爵正在审讯那三名刺客,我们还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招供。”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玛蒂尔达微弱道,而莱茵兰公爵的神色也十分难看,如果可以选择,他也希望他对此事一无所知,“他告诉我的理由是施瓦本的菲利普也是因为刺杀而死,奥托能因此获取皇位,那他也可以。” “那是因为施瓦本的菲利普确实不是奥托四世买凶杀害,他甚至没有一点嫌疑,如果他涉嫌谋杀他有可能登上皇位吗?” “我们都清楚这一点,但威廉不清楚,长久以来,我们都太溺爱他,他不知道这次莽撞的行动会付出多少代价。”莱茵兰公爵苦涩道,见玛蒂尔达仍然面色铁青,他心一横,决定还是挑破这件事中玛蒂尔达所不能脱身的那一点微妙之处,只有如此才能确保她不会一怒之下对他们不管不顾,“威廉自己并没有钱,他如果要雇佣杀手只能通过您赠与他的财富,他也不确保杀手们身上有没有来自英格兰的钱币。” 他拿着她的钱去杀她的丈夫!这个荒诞的事实几乎要将她气得活活昏倒,但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就是说,现在不仅他刺杀西西里国王的行为极有可能暴露,我资助他的事情也很难隐瞒,如果这两件事都被曝光” 她急促的心跳被半强制性地按缓,她也意识到这件事真正可怕的地方:诚然,她只是希望腓特烈不要登上皇位,她没有想过谋杀他,但如果韦尔夫的威廉是用她提供的金钱雇佣刺客,那异位而处,她也不相信她自己在整件事中完全无辜,而且想到她收到的那份遗嘱,她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酸涩与恐惧并存的愧疚感——虽然他活着意味着棘手的麻烦,但她根本不敢想象如果他真的死在刺杀中的可能,对比起来,似乎他成为皇帝也不是那么难以令人接受,可如果他知道他的杀身之祸是由她而起的呢? 她不能让这种可能发生,情感和理智上都不能,如果这件事曝光,韦尔夫家族将千夫所指,而她也将为其所累,她有关未来的计划可能因此全盘尽毁。“我们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真相。”许久以后,莱茵兰公爵才听到玛蒂尔达开口,她神色恹恹,带着几分怨气,但她确实重新冷静了下来,“你现在立刻去亚琛,代表韦尔夫家族表示你愿意支持他登上皇位,如果刺杀事件没有令你们得益,那你们的嫌疑也会淡化不少,除此之外,那几个刺客必须灭口,也不要再让你弟弟在外面招惹是非,从亚琛回来以后就立刻带他回萨克森,以后别再让他掺和帝国的事务了!” “我知道。”莱茵兰公爵点点头,事已至此,他很清楚皇位已经与韦尔夫家族无缘,想办法保住家族声誉才是首要任务,玛蒂尔达愿意替他们善后,他对平安过关有了大半信心,令他顾虑的是另一方面,“那西西里国王呢?他必然已经开始调查谁是幕后黑手,如果那几个刺客神秘死亡,他很难不心生怀疑。” “我会给他写信,你一起带给他,我会告诉他我会调查真凶,他现在只需要安心养伤就好。”玛蒂尔达说,她驻马看向亚琛的方向,在得知腓特烈遇刺的消息后,她心急如焚地想要前往亚琛,不论是确认他的安危还是主持大局,但现在,她对亚琛只觉望而却步,她不知道她在这个时候应该如何面对他,或者说她无法装作若无其事地欺骗他,“你带上我的亲信官员,他们都是出色的官僚,懂得如何制造和销毁证据,我想我现在还是应该回鲁昂。” “好的。”莱茵兰公爵道,他充分理解玛蒂尔达现在的复杂心情,当务之急还是立刻销毁可能引发怀疑的证据,来到安静处,玛蒂尔达从怀里拿出那封遗嘱,尽管字迹不是腓特烈所写,但行文的语气仍然昭示这是他亲笔,她久久凝视着信末的字句,一语不发。 她猜忌他,她不信任他,她资助他的敌人以阻止他拿回他祖父和父亲的皇位,可就在她怀着不可告人的矛盾心理隐瞒算计他的时候,他将他全部的领地、财产和权力资本都交给他,他曾经在情书中无数次强调的爱和信任从没有一刻如此真实地呈露在她面前。 异位而处,她愿意这样做吗,她也愿意把她的王国的未来都托付给他吗她很清楚这个答案,这令她心口更觉凝滞苦涩,她深吸一口气,命人拿出纸笔,开始写信:“亲爱的腓特烈” , “是我妻子的信,刚刚莱茵兰公爵来探望我时给我的。” 当利奥波德六世再次过来探望腓特烈时,他发现他正在读一封信,看着信时,他的情绪似乎又昂扬不少,直到放下信后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她告诉我我现在只需要好好养伤,科隆大主教和罗马教廷她会想办法帮我摆平,莱茵兰公爵也告诉我他会劝说他弟弟退出皇位竞争,现在,我可以等待加冕了。”他摸了摸他养伤期间刚长出的一点胡茬,揶揄道,“这算因祸得福,不是吗,现在谁对我表露出敌意,谁就会背上谋杀犯的嫌疑,我不像我叔叔一样不好运。” “是的,好在您活下来了。”想起那一天的惊魂一刻,利奥波德六世仍然心有余悸,如果当时他晚来了一步,刺客会立刻割断他咽喉,到了那一刻上帝也救不了他,“如果韦尔夫家族并不是凶手,那就是有人故意雇佣萨克森人以便栽桩嫁祸,有什么人是既敌视您也敌视韦尔夫家族的吗?” “路易王子或许算个吧,但他应当不至于用这种方式,要是从萨克森人处开始调查,莱茵兰公爵也并不合适,他一直待在他的领地,或许我应该”他的面容突然一僵,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利奥波德六世关心地问,“怎么了,陛下。” “没什么。”他重新回过神,“韦尔夫的威廉还在莱茵兰吧?” “是的,他一直在他兄长的宫廷中。” “他还没有回萨克森就好。”腓特烈说,他旋即正色,“现在,您放出消息,告诉我我因为伤口感染再度高烧不退,我现在想要向他交代一些事情。” 如果他再度伤势垂危,那这时候他要见韦尔夫的威廉只可能是向他托付皇位,利奥波德六世听得出他的言下之意,他自然不介意夸张辞藻以令韦尔夫的威廉放松警惕。当韦尔夫的威廉到来时,腓特烈确实躺在床上,看上去似乎奄奄一息,礼节性的关心后,他对利奥波德六世道:“下去吧,公爵,我和我的表亲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交代。” “好。”利奥波德六世道,他看了韦尔夫的威廉一眼,径直退下,他守在门边,一旦室内有异动他会立刻回来。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韦尔夫的威廉似乎想要仔细观察腓特烈的状态,又情不自禁东张西望:“你在想什么?”他忽然听到腓特烈问,他的声音很平静,也很温柔,但显然不是濒死之人的虚弱,“你在想我到底是不是重伤濒死,对吗?” 韦尔夫的威廉一惊,而腓特烈已经坐起身,他脸色虽然仍有些苍白,但伤口大多已经痊愈,无论如何都不是奥地利公爵向他交代的“伤势垂危”的状态:“你在骗我。”韦尔夫的威廉徒劳道,而腓特烈又笑了笑,他的眼睛在阴影下更加变幻莫测,“这不是欺骗,而是试探,对皇位的渴望能够压过这个消息本身存在的诸多疑点,以至于你根本没有向你的兄长求证,就贸然过来。”他忽然紧紧盯着他,那双浅绿色的眼睛带着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冷酷,“那三个活下来的刺客已经招供了,是你雇佣了他们,你给了他们一大笔钱并保证你会赦免他们,对吗?” “你,你”韦尔夫的威廉瞪大了眼睛,他似乎想要辩解,但腓特烈看了他一眼,他现在已经心知肚明,“我骗你的,他们还没有背叛你,某种意义上,我应该嘉奖他们的忠诚,但他们遇到一个愚蠢的主人。”他淡淡道,他旋即审视着他,咄咄逼人道,“谁在支持你,谁给你提供了资金,英诺森三世为什么在你 还是个无名小卒时就选择支持你,你答应了他什么,对吗?不要说谎,你知道我总有办法查出真相,继续欺瞒只会让你在未来付出更多代价。” 如果说有什么人同时忌惮着他和韦尔夫家族,同时还有把玛蒂尔达拖下水的动力,那除了流亡状态的路易王子,他能想到的只有教廷了,逻辑上,这是符合推论的,毕竟如果他死于暗杀,最大的得利者除了韦尔夫的威廉本人,那就是教廷,英诺森三世大可以以教皇的名义宣布他与谋杀案无关,并以此为把柄胁迫韦尔夫家族听他号令。 他观察着韦尔夫的威廉的表情,他看到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知道他的心理防线已经快要崩溃了,他只需等待就行:“是,是玛蒂尔达!”他忽然说,巨大的压力下,他什么都不顾了,他现在只想快点把他背负的压力全部转交给他能依靠的人,他的哥哥们,或者他的表妹,他们都是位高权重、足智多谋的大人物,他们总会解决这些问题的,“是英格兰女王,她告诉她更希望我能继承我哥哥的皇位,她给我钱,让我收买诸侯,只要我能够获得诸侯们的支持教皇和科隆大主教都会支持我,她,她不会放弃我们的,我们才是她的亲属,而你只是被教廷强塞给她的丈夫,你没那么重要,你什么都不是” 他的声调越来越笃定,一次次的强调中,他也说服了自己,他没有注意到腓特烈一瞬间苍白乃至于铁青的神情。“你的哥哥只能说是庸才,而你不仅平庸,甚至愚蠢,她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亲人?”许久之后,他才听到腓特烈说,他十指紧攥,但面色仍然平静,他没有再看他,“捅穿这件事对我们都没有好处,在你哥哥面前,你不要告诉他我已经得知真相,一旦真相暴露,哪怕我有心留你一命,我也必须将你明正典刑以向诸侯交代,那几个刺客我会想办法处理,你只需要听从其他人对你命运的安排,看在亲戚的份上,我奉劝你一句,如果能力和品德都不具备,就不要肖想你背负不起的皇冠,约翰王曾经差点将父兄的基业全部葬送,你戴上皇冠也是和他一样的下场!” “好,好。”韦尔夫的威廉没想到腓特烈居然会对他手下留情,他连忙转身离开,当利奥波德六世再进来时,他看到腓特烈仍然保持刚才的姿势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牙关紧咬,见他来了,他也一动不动,“那几个刺客还活着,对吗?” “我需要查证一下。”利奥波德六世稍显犹豫,而腓特烈摇了摇头,道,“不用再管他们了,如果有人要杀人灭口,尽管让他们做,现在真相已经不重要了。”他扶着床沿起身,脚步微有踉跄,但他还是站稳了,“圣座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对吗,只是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回应这件事。” “他心存顾虑。”利奥波德六世道,刺杀事件中,腓特烈是毫无争议的受害者,英诺森三世如果表态,那毋庸置疑会给腓特烈加更多的同情分,这也就意味着皇位竞争的天平将压倒性地倒向腓特烈一方,“对,他心存顾虑,他既清楚我登上皇位已经不可阻挡,但又恐惧我因此会获得的滔天权势,所以他才犹豫不决,乃至左右为难,有人想要利用这一点。”他露出一个笑容,不知为何,利奥波德六世总觉得他现在的笑容有些怪诞,“没有关系,我有办法说服他,只要他见我一面,历经这番劫难,我只想再次感受圣父的关怀,只是因为身体原因实在不能前往罗马觐见,才要劳烦他来亚琛一趟——我是教廷抚养的孩子,教皇的教子,我怎么会让抚育我的人为难呢?” 第159章 哀悼“至于我的妻子,我是不会让她为…… 有关刺杀事件,那三位刺客很快被宣布死于伤口感染,他们的身份确认为从萨克森流浪至布拉班特的佣兵,由于财产曾被施瓦本的菲利普没收故对霍亨斯陶芬家族心怀怨恨,对这个解释,腓特烈也表示接受:“我认同这种可能,这个解释说服了我。”他写道,“此外,我很感谢莱茵兰公爵和科隆大主教的表态,不用急着前来看望我,我知道你也有许多事情要做,我已邀请圣座前来亚琛,我会说服他接受我加冕的。” 他既然如此保证,想必代表已胸有成竹,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登上皇位。这个事实微微抚平了她心中的愧疚,也就是这个时候,从蓬第厄传来消息,爱丽丝公主去世了,“在她女儿去世后她本就不愿继续活着”。 尽管她的丈夫因为追随腓力二世在费尔南多一世登基后被剥夺领地,不得不宣誓加入十字军并投奔路易王子,但费尔南多一世和让娜王后都没有对这位前朝公主进行苛待克扣,她仍然在她和她丈夫的领地中统治并生活,只是在经历了如此多的风波后她也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欲望,所求唯有灵魂的安宁:“她希望她的遗体与她的女儿合葬,心脏则送往提尔大教堂,与她的姐姐玛格丽特合葬,我们希望满足她的愿望,但我们与耶路撒冷的贵族并不熟悉,也许需要求助于您的兄长。” 爱丽丝的姐姐玛格丽特先嫁幼王亨利为妻,后来又嫁给匈牙利国王贝拉三世,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结束后,贝拉三世曾想率军收复耶路撒冷,但与玛格丽特皆病逝于圣地,玛格丽特最终安葬在提尔大教堂。 这个愿望有些苛刻,毕竟千里迢迢地将心脏送去耶路撒冷王国的辖地确实会大费周章,但要完成这个心愿也不算非常难,毕竟通向耶路撒冷的道路一直被基督徒牢牢掌控,她写了一封信,通知了菲利普这件事,她上次收到他的信的时候他说他会在一年之内结束与保加利亚人的战争,等她的信和爱丽丝的心脏送过去后他可能已经从保加利亚回到君士坦丁堡了。 “她死了吗?”接到这个消息时,菲利普的目光只有彷徨与恍惚,他盯着那一方精致的银质盒子,使者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一个千里之外与他毫无关系的贵妇人有如此强烈的情感,“在她的女儿去世后,她就心碎了,这是一个时代的谢幕,也是一个母亲的解脱,您不必为此悲伤。” “她的灵魂并没有从她一生的不幸中挣脱。”菲利普摇摇头,“我会完成她的遗愿,如果这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事的话。” 除了将她的心脏送回她最亲密的姐姐身边,他确实什么也做不了,他将这件事告诉了安娜皇后,她为多年不见的姐姐表示了悲伤和哀悼,但仅此而已,这件事在东方甚至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威廉马歇尔已经去世了,他的妻子回到了英格兰,没有人知道他的秘密,但这个秘密并不能随着他生身母亲的离世彻底埋葬。 “我刚刚接到消息,你母亲已经去世了。”晚上见到玛利亚时,他忽然对她说,他看到她纤细的背影顿时一僵,而后她捏着手中的衣服,仍然背对着他,她近乎咬牙切齿道,“她被人杀害,她从马上掉下来,还是被人灌了毒酒,她是什么下场?” “都不是,她逃回了她的家乡,她的族人收留了她,自然病逝后安葬在草原上,我可以给他们写信,让他们把你母亲的尸体送过来,如果你想要的话。” “送回来有什么意思,让我鞭打她,羞辱她,最后再把她烧成灰吗,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没有为她的罪行悔过,死后的泄愤又有什么意思呢?”她终于回过头,颓然地坐了下来,她目光中满是茫然与怔忪,“我没有办法复仇了,一切都终结了,我的过去已经是一片空白,我未来也什么都不能做了。” “你至少还有一件事能做,那就是杀了我,摆脱我,我知道你有能力将这件事伪装得天衣无缝,我承诺你的事情没有做到,但我预备好的代价仍然应该领受。” 如果她不再有复仇的需求,他于她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到了那一天,她会杀 了她,她确实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但现在她还这样想吗? “我并不想像杀死亨利一世一样杀了你,我并不恨你,我甚至感谢你。”良久之后,玛利亚才轻声说,她坐到了他的身边,这样亲近的距离在此前的婚姻生活中一直被他回避,但这一刻他并没有推开她,“所以,你为什么想领受和他一样的结局呢?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是现在,你明明可以不必这样做。”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疑问,如果一个西欧国王的私生子能够获得东方的皇冠并被大多数人拥戴,这样的人生难得不是无比幸运且值得享受的吗?可她从没有在他身上看到任何稍稍能被称为“快乐”的情感,也许去西西里看望他刚出生的外甥时他是快乐的,但那丝快乐始终浸在深沉的忧郁和沉默中。 “你相信有人一出生就比别人承担更多的罪吗?”许久之后,她听到菲利普开口,“贪婪,嫉妒,骄傲,色/欲,有的人是在种种不可原谅的罪行中诞生的,他的存在意味着罪恶,他的余生也在不停地伤害身边的人,他的罪恶从来没有停止过。” “因为那个难产而死的女孩吗,你认为你导致了她的死亡,我听说她的母亲也死了。”玛利亚问,这是她唯一知晓的他忽然转变立场的缘由,菲利普疲惫地点点头,她觉得她似乎明白了他的想法,尽管她只能将之归结于他的道德,“可你从来没有想过伤害她们,凶手是死神而非送葬者,如果你认为她们的死亡源于你的罪恶,那我想我也明白了我母亲为什么这么恨我。”他抬起头,而她反而低下了眼睫,切切道,“她说她恨保加利亚人,保加利亚人答应了结盟,却对她的母亲和哥哥们不管不顾,对于她来说,我也是她的罪恶吧,因为我的出生,她的家人被遗忘了,她从来都不渴望我。” “这和你没有关系,玛利亚,和其他过去一样,你忘记这段过去吧。” “你自己尚且不能遗忘过往,又为什么要求我遗忘?”玛利亚说,他们四目对视,而下一个瞬间,不知出于什么样的情感,她捧起了他的脸,他的鼻梁抵住她的嘴唇,“如果想要忘记过去,为什么不一起忘记呢?既已不可能从过往的不幸中挣脱,不妨看向未来吧。” , 得知亚琛的刺杀事件,英诺森三世不可谓不震惊,他内心深处固然不希望腓特烈登上皇位,但也绝不想他惹上杀身之祸,而腓特烈“临终”前的那番陈词确实也令他感动及愧疚,因此虽然教皇很少离开罗马(被皇帝胁迫流亡除外),他还是动身前往亚琛,去看望他的“爱子”。 教皇的到访引发了诸侯和市民的热烈欢迎,但腓特烈本人并未亲自迎接,他给出的理由是他卧病在床,而当英诺森三世见到他本人时,他看上去确实苍白消瘦不少,和他印象里的模样大相径庭。看到他这幅样子,英诺森三世也心怀不忍,他在他额前画了一个十字:“我的孩子,你看上去很不好,训练有素的医生还没有让你恢复健康吗?” “比起医生,对您的尊敬和渴望更能让我从病痛中宽慰,我还没有完成对您的承诺,没有与一切您的敌人对抗,我怎么能先您一步离开人世呢?”腓特烈温声道,他当着英诺森三世的面脱掉了自己的外袍,向他展示刺杀的痕迹,他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但疤痕仍然狰狞,他能从这么危重的伤势下活下来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天哪”英诺森三世喃喃道,他忽然被愤怒支配,“谁,谁想要杀你,他们应该被烧死,他们的灵魂应该在地狱中哀嚎!” “四个心怀不满的佣兵,他们已经死了,承蒙您的关爱,我活了下来,愤怒无益于您的身体健康。”腓特烈说,他重新穿上外衣,但刚刚那一幕的震惊仍然停留在英诺森三世的脑海里,但腓特烈随后的话又让他恢复了冷静,“有些流言试图将嫌疑引向我妻子的亲属,甚至是他们的支持者,我的朋友们向我汇报了这件事,我十分苦恼,这会败坏他们的名誉,也会破坏我和他们的关系。” “既然真相已经查明,流言自然会随风而息。”英诺森三世道,他心里很清楚,韦尔夫的威廉的支持者也包括教廷,如果不给皇位之争一个结果,教廷在刺杀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将更加扑朔迷离,尽管他对上帝发誓他确实对此一无所知,不过鉴于腓特烈在他表示支持后仍然对他保持着如此热烈的忠诚和孺慕,好像让他成为德意志皇帝也不一定是纯粹的灾难,他带着一点试探问,“所以,对你的未来,你有什么想法吗?很多人都希望你能够成为德意志皇帝,你也有这样的野心吗?” “我确实希望我能够成为德意志皇帝,但并非是出自我个人的野心,而是因为我渴望在德意志重新树立天主的权威,不过,有一件事一直令我倍感担忧,那就是以我的能力,我或许不足以同时统治德意志和西西里,我知道您也是因为担忧这一点才选择支持我妻子的亲属。”看着英诺森三世的双眼,他不咸不淡地宣称道,“但在养病期间,我想到了一个两全之策,那就是将我的西西里王位交给我的儿子海因里希,并由巴勒莫大主教为他摄政,我会经常回到西西里,教育我的儿子以加深我们的亲情,但法律上,我不再是西西里国王,我只是德意志的皇帝。”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英诺森三世赞叹道,本来,他对腓特烈的好感就远甚于韦尔夫的威廉,而他主动放弃西西里王位后,他对他最后一重顾虑也消失了,只是他很快想到另一点,“但你现在还只有一个儿子,如果你的才能都不足以同时统治德意志和西西里,你的儿子又怎能做到呢?他还将从他母亲那里继承整个大西洋沿岸,连查理大帝都未曾统治过如此广袤的领土。” “他不是是我们唯一的继承人,我们很快就会有第二个孩子,往后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我们的孩子从一出生开始就将被教导捍卫天主的权威,他们很快就会相继来到人生,出于对我妻子和孩子母亲的爱,我希望她能够和我一同在罗马加冕,我们还有漫长的美好一生要一起度过。” “好,这没问题,加冕之后,你们应该继续共同生活一段时间,这样你们才可以生育更多孩子。”英诺森三世不假思索道,他亲自将腓特烈重新扶回床上,感叹道,“如果那四个该下地狱的刺客真的杀了你,你的妻子和孩子该多么痛苦,上帝保佑,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我和你的妻子都不必为你哀悼。” “是啊,幸好这一切没有发生。”腓特烈说,在英诺森三世看不到的地方,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他的指骨已经发白,“至于我的妻子,我是不会让她为我哀悼的,如果她真的会为我哀悼的话。” 第160章 驯鹰他示意利奥波德六世离开,但他仍…… 1217年 6月,在亲赴亚琛探望了自己的教子之后,英诺森三世终于与腓特烈达成了一致,腓特烈将西西里王位交给自己的儿子,而他则支持腓特烈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二世,他同时还致信玛蒂尔达,要求她在8月之前赶到罗马同时加冕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后,并委婉暗示她加冕之后她应该去西西里和她的丈夫共同生活。 她知道英诺森三世是什么想法,他希望他们赶紧再生第二个孩子,这本来也是她计划中的事:在腓特烈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后,她最好还是尽快生下她的次子以抚平她领地内部对可能被帝国吞并的担忧,而经历了这番风波之后,她确实也想和丈夫和儿子加深一下感情,所以她相当恭敬地恭迎圣座旨意,同时抓紧安排她离境时期的国内事务。 在卡佩王朝崩溃后,她已不必时刻担忧外国的威胁,而北部的贸易线路也已经走上正轨,短期内,她和让娜王后都能从贸易中赚得盆满钵盈,叠加她们良好的私人关系她更不必担忧可能与法兰西发生冲突,随着统治日久,她也培养出了足够多的忠于她的精英官僚,将他们安插在国境内各个重要的岗位,以确保她在离开英格兰后王国的秩序也能正常运转。 唯一的问题在于纳瓦拉,在清洁派的风波平息后,伊比利亚半岛南部的异教徒成为英诺森三世为数不多的眼中钉,路易王子和他率领的流亡军队已经攻下瓦伦西亚作为据点,计划朝格拉纳达进军,眼见光复整个伊比利亚半岛有望,英诺森三世再次发起了关于伊比利亚半岛的十字军集结,半岛之上的天主教国王们都应该响应号召,所以她的舅舅桑乔七世终于告诉他的妹妹他要回到国内并正式册立她为纳瓦拉的王位继承人,但具体时间也不能确定。 腓特烈的加冕时间已经确定,她总不能一直在国内等下去,不过从西西里到纳瓦拉海路还算通畅,因此她最后还是决定如期前往罗马,等桑乔七世回到纳瓦拉后再做准备。正式动身之前,她还是来到了丰特弗罗德修道院,她的祖父母、父亲和姑姑的棺木都在这里,曾经在她的计划中,她未来也有且仅有可能在这里安息,但现在,她忽然觉得也许她的未来并不会是这个结局,有什么事情已经悄然改变了,这种未知本会令她觉得恐惧,但即便清楚这一点,她发现她也愿意接受这种改变。 重新夺回诺曼底后,她就专门给丰特弗罗德修道院拨款,请修女们为她的亲属们定期做安魂弥撒,这一次,大型的安魂弥撒刚刚举行,院长给了她一支蜡烛,她端着烛台,跪坐在理查一世的棺木前,凝视着他栩栩如生的面容:“我要去罗马了,父亲。”她对他说,“在你们给我起名叫‘玛蒂尔达’时,你们想过我会重复玛蒂尔达皇后的人生吗?和她一样,我会成为女王,也会成为皇后,我会做到她曾经做到和想要做到的所有事情。”她深吸一口气,“我会做女王和皇后,我也想尝试去做个好妻子和好母亲。” 说出这个想法后,她突然感觉心头沉重的思绪轻松不少,她站起身,无形之间,她似乎也抽离了长久以来认定的“父亲的女儿”的身份,那些久远的、沉重的记忆也开始离她远去了:“我知道,您其实并不想订立我和他的婚约,从德意志脱身也好,回避腓力二世的求婚也好,如果给您足够的时间和充分的自由,您是不会把我嫁给他的,但现在,不论如何,我很庆幸您当年同意了婚约,至少这推动了我和他结婚,我爱他,我也想要信任他,祝福我吧,父亲,我现在不后悔选择他了。” 她并没有期待理查一世的亡魂给她什么回应,因此她将烛台放在理查一世的棺木边,而后转身离开,她没有看见就在她离开,烛台上的烛火猛然晃动,过了一会儿竟然熄灭了,空气中只余下一缕渺茫的白烟,巡视的修女看到之后将烛台重新点燃,于是一切又都恢复如常了。 , 在亚琛加冕为德意志人的国王后,腓特烈便动身南下,但在前往罗马前,他出乎意料地要求绕行至维尔茨堡,参观此地的重要建筑,皇帝的行宫。 维尔茨堡是巴伐利亚公国境内的重要城市,这里曾经见证了许多重要事件,譬如腓特烈一世与第二任妻子勃艮第女伯爵贝亚特丽丝的婚礼,以及腓特烈一世和亨利六世的多次帝国会议,当然,这里同样还曾经是理查一世的被关押地,他正是在此地与亨利六世最终和解,以联姻的名义从德意志脱身。 利奥波德六世本来以为腓特烈来到维尔茨堡是为了朝圣或者举行帝国会议,但他最终只是前往理查一世曾经被关押的房间:“即便是在一千年之后,你父亲曾经的壮举也会被人铭记。”他对利奥波德六世说,“理查一世的名望越传奇,他这戏剧性的厄运就越具反差,从贵族到平民都会对这段往事津津乐道,而如果有人想要在奥地利寻衅滋事,他也会对此掂量再三,毕竟就连赫赫有名的狮心王都栽在奥地利公爵手上,更何况是其他寻常人物呢?” “我很担心这会令英格兰女王对我存有意见。”利奥波德六世苦笑,不过听得出腓特烈对自己岳父昔年的遭遇态度还算平静,他也有胆子从自身角度细说此事,“我父亲曾经忏悔他的行为,退回了我和布列塔尼女公爵的婚约和原本作为她嫁妆支付的赎金,但若说他在此事中全无收益也不尽然,绑架英格兰国王的行为虽然野蛮,但至少证明了他的胆量,猎取和驯服猛狮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事。” “我也没有尝试过驯服狮子,不过,我喜欢驯鹰,同为凶猛的动物,或许驯狮和驯鹰也有共同之处。”腓特烈说,他来到曾经拘禁理查一世的囚笼前,有些出神地凝视着那金色的栏杆,“驯鹰之前,我们需要先磨平苍鹰的利爪,然后用皮做成的头套罩住鹰的两只眼晴,只露出可供饮食和呼吸的嘴和鼻在外,剥夺了它的视觉后,我们就应该将鹰安放在黑暗的室内,不给予它食物和饮水但不断地抚摸它,使它在惊恐和愤怒中渐渐平静。” “当鹰平静后,我们就可以以同一句话或者曲调作为指令,使之作为它可以进食和饮水的信号,它会熟悉你的气息,接受你的安抚,然后我们就可以慢慢恢复它的视觉,并让它重新适应外部的环境,这个时候,鹰已经恢复了稳定的情绪并习惯了驯鹰者的抚摸,而驯鹰者就可以重新对其施展狩猎的规训。” “不同的鹰最初的猎获对象也不相同,对大多数鹰而言,鹤的翅膀标本是最合适的,我会将鹤的两只翅膀标本用皮条重新捆在一起,使之形同一只活鹤,同时在翅膀上绑上新鲜的肉,以其气味吸引鹰的注意,鲜血会重新刺激出鹰的野性,它会重新学会捕猎,曾经被磨平的利爪也会重新长出,但它的爪子上已经系上了我牵动的皮绳,一举一动都为我操纵。绝大多数时候,我能驯服这些高傲的苍鹰,驯服的过程越复杂,我最终得到的猎鹰便越骁勇和忠诚,没有人比我更懂这个过程的美妙之处。” “您在驯鹰上的造诣确实深厚。”利奥波德六世称赞道,他不知道腓特烈为什么要在这里向他如此详细地讲述如何驯鹰,但顺着他的话恭维总不会错,“那对于不能被驯服的鹰,您会如何处理呢,将它们重新放回天空吗?” “这样的鹰很少,而这往往意味着它们的野性异常强烈,对这样的猛禽,我怎能轻易放过,我会剪断它的翅膀把它锁在笼子里,就像这样。”他指向眼前的笼子,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我们的父亲能够捕获狮子,但不能驯服狮子,所以他们只能把狮子关在这里,不是吗?” “但他们最后还是把狮子放走了。”利奥波德六世说,腓特烈摇摇头,但笑不语,他示意利奥波德六世离开,但他仍然长久地盯着那曾经关押理查一世的笼子,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0-180 第161章 地狱我最爱的人,我最恨的人,我们一…… 鉴于此前的萨利安皇帝和斯陶芬皇帝的斑斑劣迹(他们往往带来混乱乃至屠杀,腓特烈一世的加冕仪式就曾带来上万人的伤亡),皇帝加冕对罗马市民来说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但这一次即将加冕的皇帝和皇后在罗马受到了非常热烈的欢迎,罗马及其周边的市民将城市挤得水泄不通,争相目睹这对夫妻的风采,为了避开狂热的人群,玛蒂尔达不得不在夜晚进入罗马城并来到就榻的圣天使城堡。 她没有见到腓特烈,他在前往宗座宫探望英诺森三世后就没办法回来了,但他在圣天使城堡给她留下了加冕的礼服和珠宝,那是一件用金线精心绣制出华丽玫瑰图案的红色丝绸长裙,不仅色彩鲜艳 ,而且在花蕊的部分还镶嵌着闪烁的宝石和莹润的珍珠,显得格外耀眼,他还准备了一件金色丝绸的上绣有历代皇帝头像的斗篷,中央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黑鹰,鹰羽的每一根羽毛都栩栩如生,同样以宝石和珍珠点缀,带着帝国皇帝的尊贵与威严。 这身礼服的华美程度和光彩夺目之感,远远超出了她平生所见过的任何服饰。“这是礼物吗?”她问,而腓特烈留下的帮她调整尺寸的裁缝只是转述了他的话,“陛下说,他的皇后理当拥有符合她身份的华服,未来他还会给您很多衣服。” 这样的措辞让她有些不舒服,但她可以将之当做是腓特烈表露情感的举动,因此也欣然接受。休整几日后,加冕仪式在圣彼得大教堂正式举行,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终于再次见到腓特烈,和西西里国王的王袍相比,皇帝的礼服更华丽也更厚重,即便他还没有戴上那顶著名的伦巴第铁皇冠,但她仍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丝陌生,一种与以往不同的陌生和疏离:“你好点了吗?”她尝试着从他的伤势入手,“我听说你伤得很重,我,我很担心。” “你在关心我吗。”腓特烈说,他侧过头,眼睛闪烁着变幻莫测的光,他似乎在控诉,“玛蒂尔达,你从来没有关心过我,就像你从来没有关心过海因里希一样。” “是我做得不够好。”玛蒂尔达说,过去三年,她确实基本上对海因里希不闻不问,对她的丈夫,她也确实无甚关心,源于她对他们复杂的感情,她选择回避,但以后她想要改变这一点,“我已经安排好了国内的事务,未来一段时间我都会在西西里陪伴你们。” “好啊。”腓特烈终于笑了,也就是这个时候,她觉得他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些她熟悉的感觉,她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面前,腓特烈盯着她,认真道,“海因里希一定很想你。” 海因里希还记得她吗,她对此不抱什么信心,不过他毕竟还小,她应该还是可以和他再熟悉起来,或者可以把他带回英格兰生活一段时间。仪式已经开始,他们一同来到英诺森三世面前,为他们授冠和涂抹圣膏圣油后,英诺森三世仍然不忘再催促他们加冕结束后赶紧再生一个孩子,没有等玛蒂尔达开口,腓特烈就先一步道:“当然。”他微笑着说,“我的妻子已经答应了我,等回到西西里,我们会一起生活,我们会有很多漂亮的孩子。” 这个表态确实很让英诺森三世十分满意,因此玛蒂尔达也没有再说什么,安静顺从地完成了仪式。加冕典礼结束后,他们便动身南下,前往位于那不勒斯的德拉奥沃城堡。 德拉奥沃城堡别称“蛋堡”,最早由一位罗马贵族卢库勒斯在此建造的华丽别墅,也是最后一位西罗马皇帝罗慕路斯被蛮族首领奥多亚克流放的地点,由于此地四面环海、位于悬崖峭壁之上,因此也常被当做重要人物的关押地,腓特烈的母亲康斯坦丝女王便曾经被坦克雷德一世关押于此。 “为什么要去这里?”她问腓特烈,异位而处,她不觉得她会在她父亲被拘禁过的地方长期居住,面对她的疑问,腓特烈又笑了,他并没有提及蛋堡和他母亲的那段过往,“因为这里风景很好,可以俯瞰整个那不勒斯海湾的风光,我提前派人修缮了这里的房间,马上海因里希也会过来,我真是迫不及待。” 也好,如果腓特烈自己都不在意,她也没必要提醒他康斯坦丝女王的昔日经历,他既然已经精心安排好了他们一家三口在此的生活,她最好不要扫兴。到了城堡中后,侍女们服侍她洗浴,为她涂抹香膏并换上柔软的丝绸长裙,并在腰上系上一条黑布。她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而侍女们也没有回答她,她们称赞着她的美丽,同时用一种略显暧昧的口气提醒道,皇帝陛下正在最顶层的套房等待她:“你们在耶路撒冷生下一个孩子,你们也会在罗马生下一个孩子吗?” 并没有,不过她确实已经准备好了再生第二个孩子,和第一次生育的仓促与焦虑相比,这一次她应该会从容很多,至少她不会在为国内的局势反复揪心了。侍女们将她带到了顶层的套房,帮她推开门,腓特烈背对着她,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腓特烈。”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不知为何,她感到有些局促和紧张,她抓住自己的裙摆,“我来了。” “我一直在等待你来。”腓特烈说,他终于转过身,从头到脚地打量她,在她腰间那条黑色的饰带上停留良久,而后才环顾四周,沿着他的目光,他们一起欣赏这个房间,这个宽敞的套房显然才被装缮过,陈设典雅而奢华,价值万金的波斯地毯铺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而朝阳处又修建了与墙壁平行的露台和纱窗,在视觉淡化了华丽装饰带来的压抑感,使得自然风光和豪奢装潢协调地结合在一起,“喜欢吗,我按照你的喜好布置的,我还写信询问了你哥哥的意见,这个世界上,如果他都不了解你的话,应该也没有人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了。”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玛蒂尔达说,提及曾经亲密无间的哥哥,她已经不像从前一样有着深刻的怀念和悸动,菲利普还活着,但他们确实都有了新的生活,在给她的信里,他越来越多提到他的妻子,他最终还是接受了她加入他的生活,“不过不妨碍你仍然爱他,对吗,你很在乎你的亲人,在遇到我之前,他们主宰着你的生活,而我是个外来者。”他说,他从酒架上拿起一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在你旁边的架子上,你看一看。” 他在卖什么关子?玛蒂尔达心中泛起一阵狐疑,但她还是打开了架子上那个精美的匣子,匣子很漂亮,缕刻着银色的花纹并嵌着宝石珍珠,匣中的内衬也是昂贵的紫色锦缎,但里面只是一枚金币,印着她头像的英格兰金币。 她捏着那枚金币,不知腓特烈是何用意,而他已经幽幽开口:“很漂亮,对吗,看看你的头像和背后的三只狮子,真是精美绝伦,我一直认为君主发行的货币上不需要任何宗教的色彩。”他说,他喝了一口酒,“但是,亲爱的玛蒂尔达,我不是很清楚,为什么象征你权威的金币会出现在萨克森人手里呢?” 她通过商队给韦尔夫家族提供资助,但船上不是货品而是大箱的金币:“这很正常。”她平息住心跳,“我和德意志北方一直有贸易往来。” “但这枚金币最多铸造了一年,对吗,过去一年中,最大的新闻就是韦尔夫家族在和我竞争皇位吧,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他们身上有如此多的英格兰金币呢?”腓特烈说,他看着她,失望之色已经宣之欲出,“好吧,玛蒂尔达,我就当这笔钱是你给奥托四世提供的军费,而他的兄弟们继承了他的遗产吧,不过,比起用这笔钱收买盟友,他们似乎更倾向于直接杀死自己的竞争对手,那四名刺客身上搜出了这种金币,为什么金币会出现在他们身上呢?” 他果然还是知道了真相,但现在, 不管他知道了多少,她都只能努力劝说他接受现实:“刺杀你的只是对你叔叔怀恨在心的萨克森佣兵罢了。”她说,“腓特烈,接受这个结果吧,这个结果对我们都好。” “这个结果只是对韦尔夫家族友好罢了。”腓特烈说,他又喝了一口酒,“你还要维护他们吗,玛蒂尔达,一定要我把证据一条一条摆在你面前,你才肯承认你亲戚们的罪行吗?你为什么维护他们,因为你在意他们吗,你在乎你那些没见过几面的表亲在乎到愿意包容他们曾经想杀害你丈夫吗?”他注视着玛蒂尔达的双眼,“你说过你不原谅背叛,但你原谅了他们,是因为在你心里,背叛你属于背叛,而背叛我不是吗?” 他的话如同一记重锤般狠狠锤向她的心口,而后又搅作一团,在她心里,腓特烈和她的核心心腹确实有差别,她没有像信任菲利普和贝伦加利亚一样信任他,而现在,他察觉了这一点,他将之宣之于口,并强迫她给出答复:“你想干什么?”她扶住架子,“如果你不愿意原谅他们刺杀你,你打算如何报复他们?” “很简单,处死他们,如同杀害我叔叔的那位凶手一样,他们的尸骸应当被丢入河中,不得被收敛安葬,韦尔夫家族将因谋杀罪声名狼藉,从此再也不能与霍亨斯陶芬家族竞争” “不行!”玛蒂尔达想也不想就拒绝道,腓特烈注视着她,目光更加捉摸不透,而她顾不了那么多,她现在心烦意乱,但她知道她不能让腓特烈以刺杀案的名义彻底终结韦尔夫家族在德意志内部的政治声望,这意味他将再也没有制衡和竞争的对象,“韦尔夫的威廉确实应该受到惩罚,但莱茵兰公爵与此事无关,他们现在已经决定拥护你的统治了” “因为他们改过自新,我就应该大方宽恕,你对圣人的要求也不应该如此苛刻吧?”腓特烈说,他的手在发抖,以至于手掌扶住的桌面都有些微的晃动,“他们差点杀了我,如果奥地利公爵来得晚一些,我现在已经死了,玛蒂尔达,你会宽恕杀害你父亲的凶手吗,你的叔叔也是你的亲属,你原谅他了吗?” “可你不是没有死吗?”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她看到腓特烈的脸色清晰地从错愕转变为震惊,进而透露出一种森然的惨白色,她定了定神,想要说些什么弥补,而腓特烈忽然哈哈大笑,他几乎癫狂了:“对啊,我不是还活着吗,我不是没有死吗?” “你真残忍。”他说,他平静了下来,但目光中的疯狂之色犹存,他盯着她,近乎绝望道,“玛蒂尔达,你真残忍,我怎么会爱上你这么残忍的女人?” “我们都冷静一下吧。”她缓了口气,而后说,她好不容易燃起的一点打破现状、拉进距离的勇气已经湮灭了,现在回避的本能再度占据上风,她得好好想一想她接下来该怎么做,没有等腓特烈回答,她转过身,试图推开房门,沉重的橡木门一动不动,她用力地推了一把,听到了铁链撞击的声音:门被锁起来了。 她不可置信地回过头,腓特烈看着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此时已是深夜,华丽的灯盏将房间照得通明,烛光下,他脸孔美丽如天使,倒映在墙壁上的影子却狰狞如恶魔:“我并不想这样做,如果你对我还有一点真挚的情感和在意的话,现在,我不会再让你离开了,不管你接不接受这个事实——哦,你怎么可能接受呢,你从没有爱过我,我现在知道了。” 他喝完了酒,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在门边扣住她的手,将她拽倒在地毯上,不顾她的反抗撕开她的衣服,他扯下那条黑布,像驯鹰时一样蒙上她的眼睛。 他清醒地被疯狂支配着,他看到她金色的卷发和雪白的肢体被揉乱在华丽的地毯上,茫然地挣扎却无处可去,支配着的、掌控着的满足感盈满了他的内心,随即又被更深层的绝望和疯狂占据,借着唇边的一点酒液,他吻上她冰凉却殷红的嘴唇,同时紧紧抓着她的双手,他不会再让她脱离他的掌控。 我最爱的人,我最恨的人,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第162章 牢笼“你的腹中已经有了我们的第二个……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她的祖母了。 长大之后,她曾经听到过许多有关阿基坦的埃莉诺的传闻,譬如她的美丽,任性,她激烈张扬且饱受非议的生平,但传闻中那个梅露辛般的女人只是一个虚无的幻影,她记忆里的祖母是个一身黑衣、苍老瘦削的老妇人,她总是以严厉乃至冷漠的面目出现,她忘记了她的慈爱但还记得她的残忍,但这一次,在她梦见她时,她用一种奇异但平和的目光看着她:“我是一个幸运的女继承人。”她说,“我有着疼爱我的父亲,无可争议的血统,强健的身体和挥霍不尽的财富,即便我不幸有了一个无能的儿子,他所造成的灾难也并没有真正伤害我,我的人生已经比绝大多数人都成功。” “但您同样付出许多。”她说,而阿基坦的埃莉诺露出一个感慨的笑容,她低声叹息道,“是啊,我所走过的每一步都是在悬崖峭壁边游走,如果路易不肯与我离婚,如果我在返回普瓦捷的路上被人劫持,如果我没有生下儿子,如果我死在那漫长的囚禁中,那我的人生只是一出精彩但荒谬的戏剧,上帝已经赐予我非比寻常的幸运,但我所享有的自由也仅仅只是接近我的男性亲属,仿佛一把从空中挥洒的金币,即便我已竭力将之全部拢入怀中,但我最终能握住的也只是一部分罢了。” “当我们出生时,我们身上天然具备三道枷锁,君主压迫封臣,上帝压迫凡人,男人压迫女人,第三重枷锁最为无形也最为强大,只是大多数人都意识不到它的存在。”她终于正色,“在世俗对我们的规训中,我们应该服从丈夫,辅佐丈夫,生育儿女,以自己的美貌与资产为他的荣耀增光添色,然后他们可能也会给予我们尊重和爱,如同那把从空中挥洒的金币一样,他们占据了我们的全部财产,再象征性地予以施舍。但我们不得不这样做,因为我们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依靠,需要合法的继承人,当幼小的狮子长大,他们会撕扯着老狮的躯体,但对于母狮而言,从她的孩子一出生,她就可以被取代了。” “你比我幸运,玛蒂尔达,你不需要一个强大的丈夫也能独自统治你的王国,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就摆脱了世俗的偏见,我们本就是世人不得已的选择,爱情也好,家庭也好,那都是寻常女人所奋斗和享有的目标,对我们而言,丈夫是你最大的威胁,儿子是依仗也是寄生的怪物,我失败了一次,我因此付出了十余年的囚禁才得以解脱,国王有许多改变命运的机会,但女王并没有,玛蒂尔达,从你选择戴上王冠你就一刻都不能放松。” 她没有失败的余地,任何一次失败都会让她万劫不复“我不会失败,我从来没有放松过片刻。”她抬头看向 她的祖母。 “不,你没有做到。”阿基坦的埃莉诺露出一个忧伤的微笑,她盯向她的脚腕,“我曾以为你永远不会被困在枷锁中。” 枷锁,枷锁她开始从沉重的梦境中清醒,但脚腕处的冰冷始终如毒蛇般如影随形,她猛然坐起身,听到一阵沉闷的声响和清脆的铃声:她的脚被锁住了。 她眼前一片漆黑,她试图取下蒙住她眼睛的物事,但触手只摸到冰冷的皮革。“有时候,训鹰时只需要用黑色的布。”她听到腓特烈的声音,连带着他的气息一起袭近,“但有时候,对聪明的鹰来说,我需要用特质的皮套将它的眼睛罩住,甚至是用可拆卸的针线将它双眼缝合,除此之外,它的两腿也应该用皮环套住,上面系着一只铃铛,在它动作时引起驯鹰者的注意,就像这样。” 她的一只腿被屈起,摇曳的铃响如同魔咒,腓特烈托起她的腰,充满欣赏地观察着他的杰作,和他曾经驯服的鹰一样,他的妻子现在一样是为他操纵着的,他用黄金的镣铐锁住她,用驯鹰的手段对付她,抛开她头顶的王冠和过往的赫赫功绩,她现在一样是个脆弱的、像异禽一样可供他把玩和享有的美丽宠物,这个房间从装修完成的那一刻就是准备着囚禁她的。 他拥抱着她,亲吻着她,在她美丽的躯体上游走,而她不断地颤栗,最后歇斯底里地怒吼:“你凭什么这么对待我?”她控诉道,她的手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挥动,触碰到他后立刻试图抓挠,但这是无用的反抗,他轻而易举就能控制住她,如同被削平利爪的鹰一样,他总要在确保安全后再开展驯鹰的步骤,“你,你凭什么强迫我,谁给你的权利这样做?还是说这就是你渴望的生活,你喜欢一切事物都为你掌控,你现在终于有借口了。” “我一直有权利这样做,只是长久以后,我一直用我的理智压抑着我的渴望,但我从没有从你身上得到同样的回应,一点都没有。”他低头看向她,“臣子忠诚君主,妻子服从丈夫,爱情也好,欣赏也好,我一直约束着我自己,我希望我能在尊重你意愿的前提下得到我应有的幸福,但你连这一点希望都不肯施舍给我,我感受不到你的爱,我渴望的爱与重视已经被其他人占据了。” “你值得我去爱吗?”她怒斥道,悔恨填没了她,从她答应结婚开始她就犯下了弥天大错,“我不该结婚,我不该给你生下儿子,我对你的信任只是给了你一个强迫我的借口!” “是啊,丈夫很可怕,儿子也很可怕,但你现在已经有了丈夫和儿子了,在我决定履行我作为丈夫的法定权利前,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知道你会恨我,那我需要确保你再也没有挣脱我控制的可能。”腓特烈柔声道,“玛蒂尔达,现在的你仍然很重要,有很多人在意你,他们有且仅对你效忠,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你是可以被取代的,等我们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出生,等他们意识到幼小的国王比英明的女王更能给予他们宽容,他们会放弃你,选择新的君主,如同他们曾经放弃你的叔叔和腓力二世,但你比他们更有价值,我爱你,我、教廷和你的臣民都希望你继续生孩子。” “照顾好自己,如果一直不给你水和食物,你很快就会奄奄一息,但我不想要这样做。”他最后说,他亲吻着她的脸颊,同时看向她的小腹,“你的腹中已经有了我们的第二个孩子了。” , “你在想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菲利普回过头,按住自己的心口:“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玛蒂尔达一直没有给我写信,就算她怀孕了,她也不会一封信都不写的。” “你真的很关心你的妹妹。”玛利亚低笑,菲利普在心中低叹一声,他还是认为他有必要打消她的顾虑,如她所说,他们都要开始新的人生,“我也会关心你,以及我们未来的孩子,只是她的行为很反常,也许我应该去西西里看一看,不过这要等一段时间了。” “因为你的同胞在找你麻烦?”玛利亚问,她来到菲利普面前,笑容更扩大了些,“你的妹妹妹夫知道另一个‘菲利普’的事吗?他们有建议你怎么处理他吗?” 随着时间的推移,巴尔干本土的希腊人势必会在政治机构中占据越来越多的比重,而从西方而来的拉丁人要么为其同化,要么被渐渐排挤出权力中心,由于希腊人确实需要依靠拉丁人的强大军力保护本土,他们是愿意接受一部分拉丁贵族加入其中,与他们分享权势和财富的,当然,一切的前提是拉丁贵族需要表现出友好和尊重的态度,对安娜皇后和约兰达夫人这样的亲希腊派来说,她们是受到欢迎的,但仍有一部分法兰克贵族对现在这种束手束脚的状况不满,比如约兰达夫人的长子康特涅的菲利普。 康特涅的菲利普本人并没有参加第四次十字军东征,而是一直留在法国境内,这也是亨利一世去世后他没有被考虑继承皇位的原因,卡佩王朝崩溃后,他没有选择和路易王子一起前往伊比利亚,而是辗转来到希腊。 他来到希腊就是明晃晃地作为皇位觊觎者而来的,但鉴于他确实在某种意义上有着更优先的继承权,菲利普不仅不能对他动手,他还要善待甚至纵容他,甚至在他公开表示“你们弄错了谁才是应该戴上皇冠的菲利普”时也没有发怒,如果是从前,如果康特涅的菲利普如此执着地想要皇位,他其实也不介意把这个摊子丢给他(当这样一个复杂帝国的皇帝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但他已经承诺了玛利亚,他不会让她在这个时候陷入尴尬的处境,某种意义上,这对康特涅的菲利普来说是一种刺激,这意味着帝国的现在和未来都不属于他了。 “我自己可以处理好他,只需要他表露出他的浅薄和无知,让所有人都厌恶他,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个机会,有些人我曾经需要他们,但现在不需要了。”如果康特涅的菲利普真的能争取什么支持者的话那就是那些顽固派的拉丁贵族了,“你不用在乎这些事,你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就好,有必要的话,我会送你去西西里,那里很安全,你不用担心我的敌人会伤害你。” === “其实,塞萨尔,我还结过一次婚。” 一个平平无奇的被论文折磨得痛不欲生的上午,塞萨尔在长安接到亲爹的电话,几乎是本能地瞳孔地震:“男人女人?”他尝试性试探,他真的不想又突然冒出一个需要他伺候的后爹。 “女人!”理查用力强调,他一点都不想回忆“男人女人”中暗指的那个男人,“她叫贝伦加利亚,我们正常结婚正常离婚,我们有个女儿,她叫玛蒂尔达你不是听我说过玛蒂尔达吗?”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个玛蒂尔达?” 算上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玛蒂尔达,他的近亲中现在有五个玛蒂尔达(另外四个是他的大姑母、他大伯的女儿、他四伯父的二女儿和他二姑母的小女儿),这都还没有算他那个早已去世的曾祖母玛蒂尔达,相比于这可怕的重名率,他更在乎理查为什么突然跟他提起他的妹妹:“您不会又要复婚了吧?”和贝伦加利亚复婚总比和腓力复婚更让他接受。 “这倒不是。”理查说,“贝伦加利亚要去蓬莱进修,把玛蒂尔达托付给我,但我也没有时间陪她,你不是放假了吗,你帮我照顾她一个暑假,玛蒂尔达很乖的。” “不行,我要写论文,我今年必须做完这个项目,我得在二十七岁之前博士毕业,我要君大的教职” “由不得你。”理查干脆利落地说,“九号上午九点,长安紫微机场,航班号已经发你邮件了,我会帮你付你明年的房租的。” 房租倒是其次,问题是你真的把我这里当托儿所了吗?想起这个素未谋面的妹妹,塞萨尔的内心非常复杂,而理查的电话才挂,下一个电话又接踵而至,他认命地接起来:“喂,欧特维尔夫人吗” “是我!”腓特烈中气十足的声音差点把他耳膜震碎,“我妈妈已经送我去机场了,我九号上午九点半到长安机场,你到时候一定要来接我!” “不是,我”而腓特烈的声音更大更急了,“你必须过来,你不许反悔,你答应了暑假要陪我的!我马上上飞机了你不来机场接我就等着我去你家门口吧!” 电话被挂断了,他再打过去时已经关机了,看着手机屏幕,他纵然风中凌乱只能无语凝噎:行吧,这下真的成托儿所了。 行吧,他接完孩子还赶得及回家改论文,至于这个假期,养一个是养,养两个也是养,他养孩子确实有丰富的经验,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这样想来,他真的很想念自己的孩子们,不过他和安娜就算要生孩子也得等他们拿到教职后,而一切 又回到了他的论文他的思绪截止于又一波乘客出关,靠着他敏锐的眼力,他很快在人群中发现那个暗金色卷发的小女孩。 “你就是哥哥吗?”那个漂亮的小女孩好奇地看着她,乖乖地把她书包里的半张照片拿出来,“对,我是哥哥。”塞萨尔说,他拿出理查寄给他的另外半张照片,和玛蒂尔达手里那张严丝合缝,玛蒂尔达立刻眉开眼笑,她高兴地抱住他的脖子,“好啊,我最喜欢哥哥了,我带了好多东西要跟你一起玩” “我要写论文,我可能不能一直陪你玩。”塞萨尔说,不过虽然从天而降的妹妹不太符合他认知,但妹妹本人还是很可爱的,帮玛蒂尔达把她的东西放好,他带着淡淡的死感继续等待,以他对腓特烈的了解,他不用刻意找他,他自己会送上门来。 不出所料,没等多久,从巴勒莫飞长安的航班就落地了,不需要他主动去找,腓特烈立刻就在人群中发现了他,欢欣雀跃地朝他冲过来:“我好想你!你都大半年没有给我打电话了!你在长安都在干什么啊?” “我在写论文。”塞萨尔说,目光仍然泛着研究牲特有的麻木和沧桑,过去一年他的生活就是在不断地改论文→觐见他导并被痛批→继续改论文→继续觐见导师并被继续痛批中度过的,不过腓特烈显然不会理解他的痛苦,他只沉浸在终于又跟塞萨尔见面的欢乐中,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终于注意到塞萨尔身边那个陌生的小女孩,“她是谁?” “我妹妹。”他说,他暂时不想跟腓特烈解释理查那复杂的情史和婚事,他只是单方面地按头两个幼崽碰头,“这个假期你们都住我家,你们记得好好相处哦。” 很显然,腓特烈相当不高兴他需要和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女孩分享塞萨尔的时间,从机场回市区的路上他一直臭着脸,不过塞萨尔现在没空管他的情绪,他现在只想着他的论文和教职。赶上语言学院扩招,安娜去年已经拿到了教职,所以他们在长安的房子现在是他一个人住。 从他的角度,他其实不介意直接租个小型的情侣公寓,但此举遭到腓力的强烈反对(以及又一场家族大战),因此最后他还是大出血租了一套整租大平层,不仅够他和安娜住,还能时不时接待一些来访亲友。 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大学周边租三室一厅确实成本不菲,某种程度上,理查愿意帮他多付一年房租对他真的很有诱惑力,他至少省了五万海培伦:“我未婚妻已经回君士坦丁堡了,现在她房间是空着的,等到家以后我帮你收拾一下房间,你可以先住她那里。” “好的,哥哥辛苦了。”玛蒂尔达乖乖地点点头,塞萨尔摸了摸妹妹的头,对亲爹的怨念少了一些,他确实没骗他,他妹妹真的很乖很可爱,“那我呢?”腓特烈充满期待地看着他,“你妹妹住你旁边的房间,那我住哪里?” “你住客房啊。”塞萨尔不明所以,“哦,客房还没有收拾出来,我等下请个钟点工。” “我不能和你一起住吗?”腓特烈一怔。 “不行。”塞萨尔干脆利落地拒绝道,“我要写论文。” 他写论文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他那成摞成摞的资料也禁不起熊孩子折腾,所以他对腓特烈的安排一开始就是把他发配去客房,有必要的话他打算给他报个补习班,让他体验一下长安特色。看到腓特烈吃蔫,玛蒂尔达忍不住小声笑了起来,腓特烈狠狠瞪了她一眼,玛蒂尔达回了个鬼脸,故意把脸埋到塞萨尔的臂弯里。 塞萨尔是看不到两个孩子的暗潮涌动的,他只知道当他带着两个孩子到了家门口时,他刚好看到他邻居出门:“去执勤吗,秦警官?”他跟他邻居打了个招呼,顺便问候几句。 “嗯,执勤完正好接我外甥下补习班。”秦警官说,他一边说话一边换鞋,普通的警服活生生被他穿出了T台范,他身边的玛蒂尔达忍不住低低惊叹一声,“他真好看。” 塞萨尔认同地点点头,他这位邻居确实十分美貌,他每次见到他都得被美貌冲击一轮,不过他硕博期间翻译了太多后秦史料,导致他现在见到他邻居时很难不产生PTSD,谁让他姓秦呢?“你也很漂亮,你是安茹先生的妹妹吗?”秦警官笑了笑,随口问道,“嗯,她是我妹妹,他叫玛蒂尔达,我爸爸让我假期把她接过来住一段时间。” “那他呢,你弟弟?”他又看向腓特烈。 “我朋友的侄儿。”这个朋友指大腓特烈,他现在不知道在哪个热带小岛上度假呢,他觉得这个解释没问题,跟他邻居问完好以后他们就应该各回各家,但腓特烈按捺不住道,“我就只是你朋友的侄儿吗?”他申辩道,“是我自己过来找你的,不是别人把我送过来的!” 他得意洋洋看了玛蒂尔达一眼,而状况外的塞萨尔丝毫没有察觉到两个幼崽之间的暗潮涌动,他想当然地改口:“哦,他是我儿子。”腓特烈重重地点点头,秦警官的表情显而易见地一变,他欲言又止,但想到他马上就要去执勤了还是没有多问,“那行,我先走了,祝你们假期愉快。” 虽然他租的房子很大,但家里摆满了他和安娜硕士期间的大量资料和书籍,要说活动空间也没有多大。将一些重要的文件搬回他房间后,他就交代两个孩子想玩随便玩,但千万不要来打扰他,他真的有事,今天就是他的DDL。当着他的面,两个幼崽都乖乖点头,看上去省心地不得了,但他一进书房,他们微妙的平衡就被打破了,他们立刻离对方三尺远,戒备地打量着对方,像两只对彼此虎视眈眈的猫。 “你为什么过来跟我抢塞萨尔?”腓特烈质问,而玛蒂尔达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他是我亲哥哥,我不能过来找他玩吗?” “我怎么不知道他还有个妹妹?” “那说明你们不熟。”玛蒂尔达十分自然地给了他一个暴击,腓特烈的脸涨得通红,“你才跟他不熟,你全家都跟他不熟!” “我全家就是他全家,你全家可不是。”玛蒂尔达说,有那么个瞬间,她忽然玩心大起,腓特烈本能地觉得不妙,“诶,你不是想做我哥哥的儿子吗?那如果你做了他儿子,你是不是该叫我姑姑?” “我有姑姑,你才不是我姑姑!”腓特烈简直要崩溃了,而玛蒂尔达咯咯笑起来,站起身、弯下腰对他做了个鬼脸,“哎,那你就做不了我哥哥的儿子了,你没有父亲吗,你怎么这么想做我哥哥的儿子啊?” 重点根本不是他是不是塞萨尔的儿子,是他跟塞萨尔更熟!腓特烈气得不行,玛蒂尔达吹了吹口哨,对自己的发挥还算满意,她扭头准备走,而腓特烈高声道:“你给我回来———” 玛蒂尔达一惊,下意识闪避开,但她动作太慢,腓特烈被她放在地板上的书包绊倒,接着他们一起倒在电视机前,这不重要,重点在于,他们把电闸碰到了。 预感到两个低龄幼崽不会很安静,塞萨尔进了书房就明智地戴上了静音耳机,虽然偶尔也能听到一点声音,但大致还是保证了他安静的学术环境。很好,他马上就改完了,该补充的史料和语法错误都校订好了,就差修订一下格式 他眼前忽然一暗,电脑也突然开始闪现蓝屏,自动地重新启动,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还没有保存的第17稿论文在他面前化为黑屏,大脑一片空白。他推开房门,一眼就看到了一片狼藉的客厅,以及电闸的插头,他什么都明白了。 淡淡的死感这一刻变成了创死全世界的疯批,他冷静地回到房间,拿起手机拨了他邻居的号码:“喂,秦警官吗,你外甥上的哪个补习班?” 第163章 遗言“我的丈夫最后的遗言是让我去找…… 伤害,伤害“他可不会伤害我,他想要娶我。”她故意道,她露出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她知道应该怎么刺激菲利普的情绪,“昨天,他还拦住我 ,他说我和他舅舅的婚姻本就没有履行,如果他来得早一些,也许就是他娶我了呢。” “他真的这么说?”菲利普的声音显而易见地一变。 他的脸色确实紧张了起来,她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他的变化,而后哧哧笑了起来:“不,他只是质问我是不是杀了他舅舅,他确实很憎恨我这个异端呢?”事实上康特涅的菲利普确实向她示好,只是她不打算理睬,这个愚蠢而天真的年轻人除却一副皮相以外毫无可取之处,“不过,你的敌人确实不喜欢我,他们觉得你对希腊人的宽容是因为我的原因,所以,你觉得是吗?你想要保护我吗?”她又问。 在发现菲利普没有立刻否认后,她心中涌现出一层星星点点的欢喜,进一步地,她主动握着她的手:“谢谢,但你不用将我当做一个需要你保护的对象,我们都要开始新的人生。”她的语气更加真挚,“我愿意爱你,做你的妻子,那我也应该帮助你对抗你的敌人,不是吗?” 她用她美丽的眼睛看着他,真心也好,假意也好,她总归是将她的心捧到了他面前,他只需要选择是否接受:“我会照顾你,也会保护你。”他说,他轻轻拂了拂她黑色的长发,“明天我们一起去巡游吧,教廷的使者也会过来,我们应该接待他。” 不论康特涅的菲利普本人是否有着如此高明的政治智慧,行动上,他确实找到了他的要害,那就是他对希腊人的宽容乃至亲近的态度,鉴于他的皇位合法性至少有一半来源于英诺森三世,在英诺森三世面前攻击他信仰不够虔诚确实是有效的。 康特涅的菲利普在争取顽固派的支持,他也要争取中间派的支持,英诺森三世的真实想法尚不可知,但他派他的侄儿乌戈利诺主教前来探访,当着乌戈利诺主教的面,他还是需要糊弄一二,不过,糊弄的尺度仍然是微妙的,他和希腊人之间的信任基础也很难说有多稳固。 他的合法性一半来源于英诺森三世,另一半就是来源于玛利亚,他毕竟不可能成为一个完全的希腊人,所以他始终需要表现出相对希腊人的不可取代的价值,他在西欧的姻亲是,他和玛利亚以及他们的孩子也是,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对乌戈利诺主教以及他背后的罗马教廷的示警,他在希腊的地位不是他们的一纸谕令能够取代的。 见到乌戈利诺主教后,他照例对他致以问候,不过,乌戈利诺主教显然不太领情,他甚至开始阴阳怪气:“圣座近日身体欠佳,许是因为执意去亚琛探望你那生命垂危的妹夫的缘故。”菲利普眉心一跳,他直觉乌戈利诺主教不会有什么好话,“不过,从他加冕时的表现来看,他显然已经完全康复,以至于沉湎肉/欲,这两个月他几乎日日都和他妻子在城堡里欢爱,甚至忘了给你父亲的妻子回信。” “我也没有收到信。”菲利普说,他近日一直隐隐觉察出的古怪似乎被坐实了,腓特烈可能会沉湎肉/欲,但玛蒂尔达绝不会,听到他的回答,乌戈利诺主教眉心一蹙,旋即将思绪抛置一旁,“也罢,他们多生孩子对谁都是好事,还有你,你也应该和你的希腊妻子生一个孩子,至少希腊人希望你们能有孩子。”他仔细观察着菲利普的神情,“听说你们自结婚后便互敬互爱,近日更是愈见热情,你也被你年轻的妻子蛊惑了吗,她是异端的公主,是野蛮人的女儿,她还曾经涉嫌杀害她的上一任丈夫,你见过亨利一世是如何死的,你对此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吗?” “亨利一世确因意外而死,我一直深感痛心。”菲利普避开话题,“至于希腊人,他们已经接受了天主教徒的统治,甚至由衷欢迎,也许您应该亲眼目睹一下现在城市之内的情况。” 巡游一直在他的计划中,一方面是为了收拢希腊人占多数的君士坦丁堡市民的拥戴,另一方面也是向乌戈利诺主教彰显他和他的妻子现在深孚众望,贸然破坏现状只会徒增烦恼,至于进一步如何处置和教廷的关系,这就要看玛蒂尔达和腓特烈的下一步计划了,所以他确实应该去一趟西西里,就在他想办法处理掉康特涅的菲利普的威胁之后吧。 玛利亚知道她应该扮演什么角色,她也尽心尽力地扮演,穿过君士坦丁堡的街道时,她依偎在他肩头朝人群招手,同时露出美丽的笑容,而民众也回应给她阵阵欢呼,他们早就接受了这位有着科穆宁血统又带来了大半个保加利亚的公主,他无声地目睹着这一切,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他正不自禁地微笑。 这样的人生也很好,像小埃莉诺说的那样,玛蒂尔达其实不需要他的保护,也许玛利亚其实也不需要,那他应该彻底忘记他的过去吗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一阵破空的风声,等不及他做出反应,他就感到喉头一痛。 一支弩/箭朝他射过来,贯穿了他的咽喉,玛利亚大骇,而后她感到她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庇护住了,他抱住了她,箭的尾羽抵住她肩胛,同温热的血一起,玛利亚大脑一片空白,她张开嘴:“不” 他在保护她,他的第一个反应仍然是保护她。她不确定她是否爱他,或者说她不知道她有多爱他,但她可以确信,她不想要他死,她从没有恨过他,恐惧一层层地蔓延,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如何亲眼看着父亲在挣扎中停止呼吸,而她肩头的头颅仍然慢慢垂下,最后的时分,她感到肩头一紧,同时听到他低声说:“玛蒂尔达” 玛蒂尔达,他的女王妹妹的名字确实是玛蒂尔达,为什么在生命的最后他会叫她的名字呢,是他仍对妹妹的真实状况放心不下,还是提醒她可以去找她?他的呼吸已经停止了,她骤然成为所有人的目光中心,谁杀了他,杀他的人也会杀了她吗?“回去,回大皇宫!”她抱着他,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真实状况,同时心急如焚道,“陛下还没有死,你们快去找医生!” 他已经死了,她无比确信这一点,但她不能让别人发现,她至少要争取到回到相对安全的大皇宫的时间,在此之前,她唯一的武器就是她妻子的身份,她是个悲痛欲绝的妻子,她在这个时候做出一些反常的行为是可以被理解的。“不,不要让她进来!”比如在约兰达夫人希望查看菲利普伤势时拒绝她,并强调她嫌疑,“谁都知道她的儿子嫉妒我的丈夫,我怎能相信我的丈夫不是被她谋害?安娜皇后呢?枢机主教呢?我要让他们来!” 强调约兰达夫人以及康特涅的菲利普的嫌疑,使得他们不能够在这段混乱的时间里占据皇位,她心里很清楚康特涅的菲利普对她有所企图,不管是因为她的美貌还是她的特殊身份,菲利普死了,康特涅的菲利普很可能顺势提出和她结婚,失去了菲利普还有他背后势力的保护,她不觉得她现在还有选择的权利:“陛下已经去世了。”当安娜皇后和乌戈利诺主教到来后,她对他们宣布这个事实,她感到脸上有温热的水流淌过,分不清是血还是泪,安娜皇后将她抱在怀里安抚,这个温柔的女人给了她她没有得到的母爱,而她确实也是这个时候她唯一可以依赖和信任的人,在另一个人到来之前,对着乌戈利诺主教,她一面低垂着头,一面一字一句道,“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安排我们的命运呢?不要告诉我我的命运是再次嫁给我上一个丈夫的外甥。” 这就堵死了康特涅的菲利普直接娶她的可能,尽管乌戈利诺主教可能确实有这个想法:“那你想干什么?”乌戈利诺主教问,他对这个异端女人确实没有好感,但考虑到她刚刚失去丈夫,安娜皇后也在场,他对她确实还抱有几分客套,而这正是她想要的、对一个能够主导局势的强而有力的权威的第一次出价,“去找英格兰女王,她的名字是玛 蒂尔达吧?“她抬起头,“我的丈夫最后的遗言是让我去找她,她就在西西里吧,我要您立刻去请她!” 第164章 寄生剧烈的绞痛混杂着温热的鲜血一起…… 他一手搭建了这个笼子,早在她还没有察觉的时候。 从他要求和她一起在罗马加冕,到英诺森三世的嘱咐,到那把早早扣在门外的锁,更早之前,她也已经为自己今日的处境划下序章,比如她在怀孕时远离国内,比如她把她的权力交托给她的丈夫。 她终于觉察出一种极端的荒谬:她一直不觉得自己信任他,她也确实一直在提防他,可在她连他的爱情都不确信的时候,她就已经给了他取代自己的机会,她将她的自由和权利都寄托在他的爱情和道德上。如他所说,掌控妻子本就是丈夫在法律上拥有的权利,而生育的过程可以将这一切都合理化,她会怀孕,他顺理成章地把她留在这里,接着她会再怀孕,重复着这个过程,慢慢的,她的孩子会取代她,她会被世人遗忘,也许过几年她会被直接宣布为精神失常,在这种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拘束下她根本不知道她哪一天会疯掉。 现在已经有了这样的迹象,她开始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也辨别不了时间的流逝,即便是在她慢慢被允许恢复视觉后。唯一能让她辨别时刻变化的是腓特烈的到来,只有他的气息是熟悉的,是她能够接触并允许亲近的。 他热衷于享用她,摆弄她,他会按照他的心意把她打扮成他想要的样子,像他曾经给她送的那身礼服一样。“真好看。”他说,镜子里,她戴着香豆花的花环,那是西西里的特有的花卉,馥郁的香气将她的眉角发梢一起笼罩,“我一直觉得你很适合白色的裙子,但普通的金环和你的发色太相似,还是鲜花更好,下一次,我们换成桃金娘好不好?以后每一天我都会给你带新的花。” 重点根本不在于她适合什么颜色,而是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由他安排和操纵,服从于他的喜好,像他给鹰修剪尾羽,如驯鹰一样,鹰会慢慢服从,接受驯鹰者并对他唯命是从,但她是个人啊。 数不清多久,她都在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下生活,直到有一天腓特烈告诉她海因里希要来了。“我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这不应该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吗?”他问她,而她内心毫无波澜,甚至隐隐有些想笑,她看着她仍然被黄金镣铐锁着的脚腕,“你想让他看见你把我锁起来吗?” 这是这段时间她回应他的第一句话,而腓特烈似乎终于为此触动,他一语不发地离开,第二天,当她醒来时,她发现那如毒蛇般缠绕着她的镣铐终于消失了,但无济于事,她还是被困在这个峭壁边的房间里,她不可能逃出去。 对腓特烈来说,现在的生活虽然不是他曾经对未来最美满的预想,但也算他能够接受,但这个时候偏偏有不速之客的到来:是乌戈利诺,内心深处,腓特烈实在不想这个和他曾经有过过节的主教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的家庭生活,但他明面上还是需要好声好气地接待他,最近他应当确实没有得罪他的地方。 “你的妻子呢?”他一来就直奔玛蒂尔达,并且咄咄逼人,这样的态度确实很令人不快,“她在休息,如果圣座对我们有什么嘱托,我可以代为转达。”他皱起眉头,而乌戈利诺主教冷哼一声,他似乎存心想要腓特烈不痛快,“现在不是她休息的时候,她在哪里,以上帝的名义,我现在立刻要见她!” 如果可以,他不希望玛蒂尔达的余生再见到他和孩子以外的任何人,但如果他不满足乌戈利诺主教的心愿,他显然不会善罢甘休,左右他只能给英诺森三世告状,而英诺森三世是绝不会阻止他把玛蒂尔达一直留在西西里生孩子的:“阁下。”城堡的会客厅里,乌戈利诺终于见到了玛蒂尔达,她看上去的状况很不好,神思倦怠、苍白憔悴,但她的丈夫似乎仍然对她有着极其强烈的占有欲,他一直紧搂着她,无形之间,那个传言被证实,“虽然圣座渴望你们生育孩子,但你们不能无休止地沉湎色/欲。”他高高在上地规训道,不等玛蒂尔达做出回应,他直接将他的来意全盘托出,“在你沉迷于情爱时,你也应该关心一下你的哥哥——你还不知道吧,他刚刚死了,他在君士坦丁堡的街头被刺杀身亡。” 她的哥哥,君士坦丁堡,菲利普腓特烈的大脑霎时一片空白,他下意识看向玛蒂尔达,而她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是毫无血色:“什,什么” 她忽然痛苦地捂着肚子,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意识到了什么,腓特烈急忙抱起她,克制不住恐惧地大吼着:“医生呢,医生在哪里?” 她梦见了很多事,混混沌沌的,童年的过往和最后的告别,他已经接受了他的妻子,他即将开始他新的人生,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时候死去呢?当她再睁开眼睛,她看到的仍然是腓特烈,他同样满面憔悴,她甚至从他脸上看到了悲伤——你为什么会难过呢? “谁杀了他?”她问,她无神地望着头顶穹顶上精美的壁画,“主教说是希腊人。”腓特烈回答,“但或许康特涅的菲利普嫌疑更大,现在,那位保加利亚公主一直闭门不出,她说她要等你去君士坦丁堡。” “那你会放我走吗?”她问。 她竟然还能以一种平静的心态去观察他的表情变化,他似乎经过了一番犹豫挣扎,但他还是摇了摇头,他握住她的手:“再等等,玛蒂尔达。”他说,“你怀孕了,医生说你现在应该静养。” “所以你连菲利普的葬礼都不让我参加吗?” 他握着她手的劲头更大,而她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只是平常地困惑,好一会儿,她才听到他又开口,他疲惫道:“再等等,玛蒂尔达,等几个月,或者等你生下这个孩子吧。”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极其用力地道,“他也许会是一个像你父亲的儿子,我们一直期待的次子,我们应该生下他,你一定会爱他,你哥哥也会爱他。”他看着她,近乎哀求道,“生下他吧,玛蒂尔达,我会处理好希腊的事的,海因里希马上过来了,他很想你,也很期待和他的弟弟妹妹们一起玩,希腊的事就交给我,我一定会替他报仇的。” 你会替他报仇的,但你会还给我自由吗,你对我的安排就是留在城堡里给你一个又一个地生孩子,这就是我的命运吗?“好啊。”她对他说,她的手抚住她的腹部,嘴角甚至露出一个笑容,“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好。”腓特烈连声道,鉴于她终于软化了态度,他没有再多做什么,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掩上门,房间里终于只有她一个人了。 透过纱窗掩映下的露台,她能够看到那不勒斯的海岸,残阳如血,卷动一阵阵的波涛声,那声音如洪钟般一声声在她耳畔回响,她盯着窗外,反反复复想着锤子落地的场景,像是法官的锤子落下,这个孩子诞生了,她余生的命运似乎也就此宣判了。 她确实曾经期待一个像父亲的儿子,会继承他名字以及她领地的次子,但现在,想到这个孩子可能的样子,她内心没有一点欣喜,她只有恐惧:再一次的,被寄生、被取代的窒息感侵蚀了她,如果她有了一个像她父亲的儿子,一个能够令她的封臣们都满意的继承人,那她的存在又算什么? 她什么也不算,她本就是不得已的选择,她腹中的孩子只会一次又一次合理化腓特烈囚禁她的权利,因为这个孩子,她是脆弱的、需要保护的,所以就连亲哥哥死于非 命她都只能留在城堡里无能为力,她只能再一次地将她的权力移交给腓特烈,像上一次怀孕时他不是她的孩子,他是一个寄生在她腹中的怪物! 她不能生下这个孩子,不能给腓特烈以怀孕的名义继续封锁她和外界联系的借口,所谓的母爱不过是世俗给普通女人的规训,这样的戒律不该适用于她,他是她的敌人,那对敌人,她应该怎么做? 你是你自己,你不是女儿、妻子和母亲她盯向自己的腹部,下定了决心一般,朝自己子宫的部位狠狠锤过去,剧烈的绞痛混杂着温热的鲜血一起流淌,而她一次次地、再一次地捶打着自己的小腹,她再也不会生孩子了。 第165章 儿子“我知道我妈妈在哪里,我可以带…… “妈妈在等我们吗,爸爸?”码头上,腓特烈亲自将海因里希从船上抱了下来,而海因里希将脸贴在父亲肩头,满怀期待道,“对,她在等我们,她以后会一直陪着我们。”腓特烈回答说,“她现在很难过,等你见到她以后,你要好好安慰她。” “我会的。”海因里希重重地点点头,他随后又有些忐忑,“那妈妈会喜欢我吗?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当然,她会很喜欢你,很爱你,没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他以为这个回答能够让海因里希开心起来,但海因里希皱着眉头,好一会儿,才疑虑地问:“那为什么妈妈从来都不来看我呢?” “那都是从前的事,以后她再也不会离开了。”腓特烈说,他吻了吻海因里希的脸颊,但海因里希仰起头,他不知道父亲的眼神为什么会这么悲伤,“现在,我们去见你妈妈吧,然后我们去君士坦丁堡,参加你舅舅的葬礼。” “那妈妈呢,妈妈会和我们一起去看舅舅吗?” “你认为她应该和我们一起去吗?” 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所以他问海因里希,海因里希有些困惑,他不解道:“如果不能见舅舅最后一面,妈妈一定会很难过,为什么要让妈妈难过呢?” 他没有听到父亲的回答,他只看到他也在出神,好一会儿,他才听到他低低叹息一声:“对啊,我为什么要让她难过呢?” 海因里希长得很像他,也许是出自对坎坷童年的报复性补偿,他一直着力于让海因里希享受他所能享受的最好的生活,不论是物质还是精神,仆人将年幼的小国王打扮得异常华贵,每一束金色的卷发都打理得十分精致,漂亮得像是小丘比特,他牵着海因里希的手,准备带他去玛蒂尔达的房间,但到了宫殿中,他就看到了惊慌失措的侍女们和穿梭其间的医生,他心里顿时升起不祥的预感:“怎么了?” “陛下,陛下”侍女们完全说不出来话,她们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怖的景象,而他心下一沉,连忙朝顶层房间的方向狂奔。推开门,他立刻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昂贵的地毯,柔软的丝绸床单,全是血,而床榻的中央,玛蒂尔达被侍女们按住手脚,但她仍然在不断挣扎:她在捶打着自己的腹部,那样子如同癫狂。 “你在干什么!”他嘶声道,他完全没有办法思考,他跌跌撞撞地来到她面前,卸去了她的手肘关节,她终于再次瘫软到他的怀里,他抓着她,语无伦次道,“你,你,他是我们的孩子” “我不可能给你生孩子。”她说,她仰面看着他,眼眶里一滴泪也没有,拼尽全力地,她从他的怀中滚落,声嘶力竭道,“我不可能给你生孩子,我不能被关在笼子里谁想把我的王冠和权力抢走,我就杀了他!” 她终于沉沉地昏迷过去,背对着他,暗金色的卷发如绸缎般覆住背脊,上面沾濡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他坐在她床边,看着自己满手的血,仍然没有办法平复思绪。 他不可能击垮她了,总有鹰是他无法驯服的,他会将这样的鹰关在笼子里,看着它们渐渐绝食,在笼子中扑腾翅膀却无从逃脱,最后在笼子中死去,然后他会寻找下一只鹰,总有无数的鹰能够供他挑选,可玛蒂尔达呢,她真的是一只鹰吗,如果他驯服不了她,他也要看着她在笼子里慢慢死去吗? 他可以驯服苍鹰,却无法驯服狮子,他的父亲最后放走了笼子里的狮子,那他呢,他也要放过她吗“你们照顾好她。”好一会儿,他才对医生和侍女们道,他最后看了玛蒂尔达一眼,“如果她再伤害自己,就把她绑起来吧。” 他没有再吩咐别的什么,他站起身,神思恍惚地离开,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海因里希已经来到了房间里,安静地看着床榻上的母亲:爸爸骗了他,妈妈一点都不喜欢他,她甚至恨他,想杀死他,所以,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呢,或者说,他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呢? , 那个孩子还活着,虽然经历了菲利普死讯的刺激和用力地捶打,他仍然活着,玛蒂尔达卧床不起、闭门不出,原因被宣布为虚弱和悲痛,但他心里很清楚真相不是这样。 他守在她的床头,沉默地看着她,她的手脚都被柔软的丝缎捆住,一旦清醒,她会再次发疯一样捶打她已经隆起的腹部,但很难说这种无力的屈辱和直接的身体伤害哪种更可怕。她恨他,不愿接受他的孩子也不愿意原谅他,他曾经期待的第二个孩子只会带给母亲痛苦和屈辱,即便生下这个孩子玛蒂尔达也不可能如他曾经期望的一样顺服。 “我会放你离开的。”他抱起她,轻轻抚摸着她垂落在他肩头的长发,“再等一段时间,等我处理好希腊的事,等你生下孩子,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一点也没有回应他,他给她喂了缬草水,只有这样她才会短暂安静下来,他抱着他的妻子,在深夜的海岸边感到无尽的疲累和茫然: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对他近日的经历,英诺森三世宽慰了他,但还是催他快点去君士坦丁堡解决问题,他准备带上海因里希一起,听到这个消息时,海因里希只是问他:“所以您还是不让妈妈和我们一起去看舅舅吗?” “她需要休息。”他说,他现在心情很乱,也许他确实应该和玛蒂尔达分开一段时间,等他先把君士坦丁堡的事处理好吧,根据他收到的消息,菲利普的死没有那么简单,必要时他需要靠武力解决问题,这就需要他留在西西里多准备一段时间,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听说布列塔尼女公爵来了。 他没有想到她会来,但知道她为什么会来,这个时候,他不想或者不敢见到玛蒂尔达的任何一个亲人,潜意识里他就不想面对他们。 “如果是参加葬礼,你可以直接去君士坦丁堡。”他对小埃莉诺说,而一身黑衣的小埃莉诺嗤笑一声,她的悲伤和尖刻同样直直地怼在他面前,“对啊,他死在希腊人的国家,他的葬礼也应该在希腊人的国家里举行,为什么会这样呢?谁给了他皇位,谁让他留在东方,希腊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不想留在希腊,你就让他去!” “是我的错,我会弥补。”腓特烈低声说,她的指控某种意义上也是事实,“你根本弥补不了。”小埃莉诺摇摇头,她呼出口气,似乎平复了几分心绪,她看向腓特烈身旁的海因里希,目光忽然温柔许多,“你就是海因里希吧?”她柔声道,“我是你姨母,也是你教母,在你洗礼上,我还抱过你呢。” 她朝他伸出手,海因里希犹豫片刻,还是来到了她面前,她纤细的手指抚过他金色的卷发,不动声色地伸向他脖颈,当腓特烈回过神时,她的指甲已经抵住了海因里希的咽喉:“他母亲在哪里?”她说,先前种种半真半假的表演式的情绪都消 失了,她现在的神情平静地近乎冷漠,“如果你不想你儿子死在你面前的话,现在就让我带她走。” 这样的变故太突然,腓特烈瞪大眼睛,原本有些恍惚的神智迅速回笼,他盯着小埃莉诺的手,尽可能平静下去:“你不敢。”他说,他的手在发抖,但他克制着不让小埃莉诺察觉,“你只是在吓唬我。” “不管你们有几个孩子,只要孩子的父亲是你他就不可能被母亲接受,你的儿子死了,我的儿子就是玛蒂尔达的继承人,哪怕是从利益的角度,我为什么不能为我的儿子争取呢?”她畅快地笑,眯起眼睛,露出一点锋锐的光,“你当年是怎么说的,她爱你,信任你,你们有漫长的一生可以互相支持和陪伴,现在看来你们的爱情也没坚持几年嘛!失去了爱情,你对我妹妹来说是什么,你的儿子对我妹妹来说是什么,说不定,我的好妹妹现在更乐意我的孩子做她的继承人呢。” “那是因为她根本没有爱过我!”腓特烈低吼道,这些日子里压抑的痛苦和怨愤似乎一起爆发了,他开始控诉,“你们是她的兄姐,血亲,她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人,那我是什么?因为你们的存在,她不信任我,不接受我,我错过了她过往的人生往后也不可能加入她的生活,她从未爱过我” “她不爱你?”小埃莉诺重复,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可笑的事情一般哈哈大笑,旋即又逼视着他,“是啊,她不爱你,那她为什么愿意把她的王国交给你,为什么会答应从属于你,依附于你,她靠自己不能统治她的王国吗?”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她连她最在意的王权都可以和你分享,她怎么可能不爱你?” 仿佛雷电划过天际,腓特烈怔立在原地,有一瞬间,他忘记了先前的控诉,也忘记了他面前仍被挟持着的海因里希,小埃莉诺有些失去耐心,她逼问:“所以,你想好了吗,想好是要你的儿子还是继续把她关在你这里,说不定,他本可以继承的一切都会交给我的儿子” “我不会让你带她走的。”腓特烈说,他神情仍然疲惫不堪,但似乎回过了神,“而你也不是真的关心她,你根本不在乎她现在的身体,你只是希望让她接受你的儿子罢了,你说我和我的儿子对她很危险,你难道不危险吗?你想和她哥哥结婚是爱他还是想取代玛蒂尔达?” 他看到小埃莉诺的脸色微变,但很短的一瞬间后,她就重振旗鼓:“但我至少没有把她关起来。”她说,她掐住海因里希脖颈的手指又用力了一分,“她只需要知道,你在想办法限制她的自由,而我在想办法还给她自由,对她来说,现在没有什么比自由更重要,如果你对她还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你就知道你现在应该做什么。” 腓特烈紧咬着牙,仍然不肯松口,而小埃莉诺也不着急,她继续好整以暇地等待,但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忽然听到海因里希的声音:“你要带我妈妈离开吗?” 他在她的怀中,有些费力地抬着头,小埃莉诺一怔,下意识点点头,得到回应后,海因里希于是继续道,“我知道我妈妈在哪里,我可以带你去找她。” 第166章 坚强“她会保护我们所有人,她比我们…… 她在楼顶的房间,快步在古旧的石梯间穿梭时,她只感到耳侧的风,以及怀里的男孩,她松开了他的脖子,但她仍然紧箍着他,那个名叫海因里希的孩子一直一动不动。 他是个乖巧的孩子,可惜有这样的父母。推开那扇沉重的门后,她首先闻到了馥郁的、乃至于浓腻得令人直欲昏迷的花香,大概是为了掩盖血腥的味道,中央的华丽床榻上,她看到侍女正在给床上的女人喂药汁,她闻得出来里面有缬草,她心神不宁时确实常常饮用这样的药水,但气味绝没有这么浓烈,看到她和她怀里的海因里希,她们似乎惊慌失措,小埃莉诺厉声道:“你们让开!” 视线不再被遮挡,她终于看清了玛蒂尔达现在的样子,她倒伏在床上,四肢都被柔软的丝缎捆绑,小腹已经隆起,雪白的睡裙和金色的长发沾濡着棕褐的药汁,肩膀上还有被按压的红痕——她怎么会这样,她怎么能沦落成这样? 她怀中的男孩动了动,她低头看他一眼,而后松开了他:“看你母亲一眼。”她对他说,“说不定,你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没有再和海因里希多言,她一把拨开了玛蒂尔达身边的侍女,抽出匕首割断了捆绑着她的绳索:“起来!”她用力地拖拽着她,“不想一辈子像牲口一样被绑在这里,不想像母猪一样一个又一个地生孩子,你就给我起来!” 她不确定她喝了多少缬草水,必要的情况下,她不介意把她拖曳下去,所幸玛蒂尔达睁开了眼睛:“走。”她说,她的声音仍然嘶哑,但她异常用力地握着她的手,从虚弱不堪的身体中迸发一种极致的顽强,“只要你带我走,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我本来就是来带你走的。”小埃莉诺定了定神,而后道。 她将她扶下床,半拉半拽地搀扶着她,身后传来脚步声,腓特烈也来了:“船和士兵都在码头。”他看着玛蒂尔达,“你们去希腊吧。” 她显而易见感受到身旁的玛蒂尔达微微一颤,她似乎想抬起头,她在心底叹息一声,随后将她抱得更紧:“不要以为我们应该感激你,这都是你应该做的。”小埃莉诺冷笑道,“你放心,我们不会再回来了,哪怕是给你送葬。” 玛蒂尔达一语不发,她只是更紧地抓着小埃莉诺的手,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触碰到她一缕头发的余温,但很快所有的温度都如梦境般消失不见。“你们都下去吧。”他对侍女们说,房间里只有他和海因里希,他看到他脖颈上的那道红痕,拿过药,开始为他擦拭:“为什么要告诉她你妈妈在这里?” “因为妈妈并不想留在这里啊。”海因里希说,“她是来满足妈妈的心愿的,所以为什么不让她带妈妈离开呢。” “我当然知道,她已经不想留在我身边了。”腓特烈说,他失神地抚着他的肩膀,“可海因里希,你不知道吗,如果她这一次离开了,她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 “你已经有两个月没有离开房间了。” 再一次的,当玛利亚来到那口沉重的石棺前时,安娜皇后对她说:“这样拖延不是办法,再等下去,他们可能失去耐心,说不定他们会强闯进来。” “在这个孩子出生前,他们是不会失去耐心的。”玛利亚说,她出神地注视着那具石棺,想到过往,她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旋即又被悲伤覆盖,“一旦我离开这个房间,离开他,我就要再次结婚了吧?” “像耶路撒冷的伊莎贝拉一世一样,作为耶路撒冷的女王,上一个丈夫死了,下一个丈夫便接踵而至,哪怕她还怀着孕或者躺在产床上,这是令所有人满意的安排,除你以外。”安娜皇后道,她们心里很清楚,现在君士坦丁堡中的贵族中康特涅的菲利普是接任皇位的最佳人选,如果他和玛利亚结婚,他就完全名正言顺,尤其玛利亚已经确定并没有怀孕,所以她才一直紧闭房门拖延时间,使得康特涅的菲利普不能得逞。 但康特涅的菲利普迟早会失去耐心,如果他连基本的礼仪也不想顾及,她就没有挣扎的余地了,唯一能够保护她的是她丈夫的亲属,但他们一直没有过来:“传言中,我已经疯狂了吧,我爱丈夫爱到要与他的尸体为伴。”玛利亚说,她有些吃力地起身,看向那口沉重的石棺,这口石棺其实颇有一些来头,说来还和她的外 祖母有关。 科穆宁王朝的曼努埃尔一世曾经定制了两口珍贵的红色斑岩石石棺,以备他和第二任妻子安条克的玛丽合葬所用,但他死后,他的长女玛利亚科穆宁和堂叔安德罗尼卡一世推翻了这对母子的统治,出于对继母的怨恨,玛利亚科穆宁便将父亲的遗体从石棺中挪移而出,准备将两口棺材作为自己和丈夫未来所用,但她不久之后即被安德罗尼卡一世杀害,因此她也没有用上这两口石棺。 安德罗尼卡一世登基以后,他也没有将曼努埃尔一世重新葬回他精心定制的棺材,而是将这两口棺材据为己有,但他和后来的安格洛斯皇帝以及鲍德温一世皆死于非命,导致这两口昂贵的棺材一直没有用武之地,亨利一世去世后,其中一具棺材用掉了,另一口则被玛利亚从库房中搬运出来,生前死后菲利普都必须享有一位真正皇帝的尊严:“现在,只有这具棺材是能够庇护我的,我得等到他的兄弟过来,他是西西里国王,现在还是德意志的皇帝,他有能力为他的兄弟报仇。” “一个稳定且开明的希腊对他很重要,他不会看着他曾经的努力被全部毁掉的,他和他的妻子现在都在西西里,他们会来的。”安娜皇后点点头,由于消息阻塞,她们并不是很清楚近期西西里的风波,但不论如何,她们现在都只能等待,往好的方面想,即便玛利亚不得不与康特涅的菲利普结婚,碍于她此前放出的传言,康特涅的菲利普也不得不对菲利普和他的遗孀保持基本的尊重,他还需要借此摆脱谋杀者的嫌疑,“她们来了!”在菲利普死后的第六十二天,她们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消息,“英格兰女王,还有布列塔尼女公爵,她们都来了。” “布列塔尼女公爵?”玛利亚一怔,她本能地想起了她们那一面之缘,她其实不太记得清她的样子,但她记得她那锋锐的美貌和利剑般的压迫感,同时,她心中还泛起一层微妙地刺痛感,她知道她和菲利普关系匪浅,虽然她的领地和君士坦丁堡隔得很远,她现在也不远万里地过来。 但不论如何,她终于等到她期待已久的人了,不过当她再次见到玛蒂尔达时,她还是吓了一跳:她瘦得吓人,也苍白地吓人,全身都被裹在厚重的皮毛斗篷中,她怀孕了,腹部已经隆起,但她脸上毫无母亲应有的慈爱与温柔,那种冰冷与漠然的神色比她从前的印象明显了许多,生冷如同岩石和冰川,她几乎没有认出她,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好久不见,陛下。”她对玛蒂尔达说,鉴于她们此前并不算亲近的关系,她斟酌着语气,“您看上去不算好。” “我很好。”玛蒂尔达淡淡地说,尽管这有违她的第一印象,但听她口气如此平静,玛利亚的心也下意识地被安抚住了,也许她的状态确实没有那么坏,“菲利普呢,他在哪里?” “在这里。”安娜皇后适时地开口,她指向那一口石棺,以及一侧的小匣子,“我们把他的心脏取了出来,也许他的心脏应该在故乡安眠。” “我知道了。”玛蒂尔达点点头,她又看了玛利亚一眼,“你放心,我会替他报仇的,如果你在意这份仇恨的话。” 玛利亚微微张开嘴,她想说她当然在意,她明明已经忘掉了过去,但她转眼间就失去了她自以为的幸福,但玛蒂尔达没有再和她说话,而是走到那具棺材前,伸出自己的双臂轻轻抚摸着斑岩石上的精美纹路,直到这个时候,撕心裂肺的悲伤终于淹没了她,她开始无声地哭泣,而后歇斯底里,她看上去就像一个无助的小女孩。 所以她真的能保护我们吗?她的哥哥死了,她也被击垮了,不像她曾经见过的那个坚定的女王,正当她微觉无措之际,另一只手抚住了她的肩膀,“不要担心她不会再站起来。”她听到小埃莉诺对她说,她凝望着棺盖上的玛蒂尔达,泪水同样划过她脸颊,但她的语气仍然笃定,甚至带着一丝骄傲,“她会保护我们所有人,她比我们都坚强。” 第167章 誓言“以我父亲的灵魂发誓,我不会背…… “您马上就要成为新的皇帝了,大人。” 大皇宫的宴会厅中,有人如此恭维康特涅的菲利普,现下,能主持大局的玛利亚和安娜皇后都闭门不出,这时候的大皇宫事实上正处于混乱和失序中,作为鲍德温一世与亨利一世的外甥,康特涅的菲利普毫无疑问是最有资格成为下一任皇帝的人选,乃至于不二人选。 对他张狂的态度,君士坦丁堡中的许多人也颇有微词,其中包括他的母亲约兰达夫人,她认为长子并没有对死去的菲利普保持基本的尊重,但在默认他会成为下一任君主的前提下,他身边仍然围绕着许多阿谀奉承的投机者,而康特涅的菲利普对此相当受用。 “若不是我舅舅去世时我还身在西欧,我早就应该成为皇帝了,那个私生子窃取了我的皇冠,我的妻子,现在这一切确实应该物归原主了。”奢靡的宴会上,康特涅的菲利普醉醺醺道,他对他现在的状态甚是满意,也认为皇位已是他囊中之物,内心深处,他还欣喜于他即将得到一个美丽的妻子,虽然她现在坚决不肯见他,但她迟早会属于他,“她还不愿意出来吗?她还不愿意接受她的命运吗?她以为德意志的皇帝和英格兰的女王到来之后事情就会有所改变吗?真可笑,做我的妻子有什么不好,我不比那个私生子更与她般配吗?” “那个保加利亚女人确实是一位足够与您匹配的妻子,整个近东地区没有第二个女人如那个她一般美丽了。”给他倒酒的人满脸堆笑,他又倒了一杯,而康特涅的菲利普来者不拒,酒过三巡,他也放松了戒备,“是啊,她很美丽,原本应该是我舅舅拥有她,我舅舅死后就应该是我拥有她,皇冠是我的,皇后也是我的,如果不是我让她成为了寡妇,皇冠还不会这么快回到它真正的主人手里呢” 他越说越气愤,而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刻,帘幕被轰然拉开了,他迷离的视线里看到许多人,都是女人,他的母亲,他心仪的妻子,安娜皇后以及两个陌生的女人。他努力睁开眼睛,试图从一点熟悉的印象中回忆起她们的来历,但赶在他想起来之前,玛利亚已经尖叫着哭泣道:“果然是你。”她说,不论其中有没有表演的成分,她此刻的悲伤确实歇斯底里,“你杀了我的丈夫,你还想要娶我,上帝啊,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无耻的人” 她一直如此指控,并以此为借口闭门不出,但她不敢当众如此宣称,除非她已经有了依仗他混乱的思绪似乎清晰起来,他瞪着玛蒂尔达:“陛下” “很高兴你还没有醉到连我都认不出来了。”玛蒂尔达淡淡道,她面容平静,没有多余的情感,但越是如此她越显得可怕,她坐了下来,有骑士上前将康特涅的菲利普控制住,“那么,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你杀害了我的兄长,还想要占有他的一切,你不会以为你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吧?” “可他的一切本来就是偷我的!”康特涅的菲利普说,意识到在劫难逃,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或者说这本就是他的真实想法,“他只是一个私生子,他凭什么统治我的舅舅们统治的帝国,我,我舅舅死后应该继承皇位的是我,在我来到东方后,皇位就应该物归原主,我只是拿回我应有的” “如果你在你的舅舅死后就接过皇位,你未必能活到今天。”安娜皇后忽然道,她看着康特涅的菲利普,目光中流露出罕有的鄙夷和厌倦,“亨利一世死后,你可以继承的帝国可没有今天这么和平,因为你两个舅舅的不幸命运,你母亲拒绝了这顶皇 冠,你只看到他人前的光鲜,却看不到他为了拉丁人的统治付出了什么努力,你和我见过的希腊皇帝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你们都很愚蠢,他们都付出了代价,你也应该付出代价。”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那杀害一个人呢,杀害他人他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在场的人目光不自禁地看向玛蒂尔达,她不语,显然是默认了这个安排,直到这一刻,康特涅的菲利普才有了真实的恐惧,他试图向他母亲求救:“救救我,妈妈,您就眼睁睁看着她们为了一个私生子如此审判您的儿子吗?他只是一个私生子,他不该享有如此崇高的地位,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想要他死,很多人都不满意他同情异端”他似乎找到了救命稻草,他极力强调道,“对,他确实同情异端,他拒绝了教廷让他镇压异端的命令,我只是在贯彻基督徒的正义” “基督徒的正义中不包括谋杀另一位基督徒。”小埃莉诺打断道,和安娜皇后比起来,她的眼中的恨意和报复性就明显多了,“如果你真的认为你应该得到皇冠,你大可光明正大提出决斗,而非现在还为你卑劣的行径开脱,在你的罪行暴露后,你没有乞求宽恕,而是一再狡辩,除了激怒我们我想不出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康特涅的菲利普一怔,呆呆地不能言语,看着他的样子,约兰达夫人终究还是有几分不忍,她低声道:“菲利普,你快请求宽恕吧,陛下会原谅你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打算宽恕他?” 他们同时一怔,玛蒂尔达拢着厚重的披肩,目光落在康特涅的菲利普身上,她慢慢走到他面前,盯着他,这个时候,即便是他和菲利普相同的名字都令她厌恶,她懒于掩饰自己的情绪了:“你的杀手用弩/箭射穿了他的喉咙,对吗?” 康特涅的菲利普下意识点了点头,他眼底的恐惧更加重了她心底的厌恶,就是这样一个人,就是这样一个人能因为他的贪欲杀死菲利普,而她只能被动接受这个结果,和她父亲一样,她哥哥也不可能再活过来了:“你怎么配杀死他”她低喃道,她忽然抽出她腰间的短刀,“你怎么配杀死他?你怎么配害死他!” 她的愤怒伴随着康特涅的菲利普尖锐的惨叫,当在场的人回过神时,他已经尖叫着倒地,玛蒂尔达的短刀插在他咽喉边,血流如注,但一时还死不了,约兰达夫人一怔,似乎一时间还没有接受玛蒂尔达会当着她的面亲手杀死她儿子:“陛下” “有什么问题吗?”玛蒂尔达问,她的神态仍然平静,甚至带着厌烦,“你即将失去儿子,而我已经失去了兄长,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杀人者原本就应该付出代价。我比您儿子仁慈的地方是我会留给你们告别的时间,明天太阳升起之前,我要看到他的头摆在我的桌案上,过去十余年,这个儿子与您从未相见,您就当他早就死在法国了吧。” 她扔掉她带血的斗篷转身离开,而在场的人还多多少少沉浸在震惊中,稍许,还是小埃莉诺最早回过神,她对玛利亚说:“看,我就说过她足够坚强,现在你相信她能够保护我们所有人了吧?” , 从康特涅的菲利普的死亡开始,未来数日,她陆续以谋杀皇帝的名义处置了君士坦丁堡中其他跋扈的拉丁贵族,对君士坦丁堡的政治生态而言,这是一场大地震,但长远看来,这是一个必要的步骤,错过了和平保有较高地位的机会,拉丁人只能重新成为仰人鼻息的少数派,这本就是时间推移下的必然结果。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终于可以为菲利普举行葬礼,鲍德温一世和亨利一世安葬在圣索菲亚大教堂,但为了彰显菲利普继承科穆宁王朝法统的合法性,她将他的躯体安葬在科穆宁皇帝们下葬的圣使徒教堂,被防腐处理后的心脏则带回诺曼底,和爱丽丝公主不远万里也要将她的心脏送去提尔一样,菲利普的心脏也应该安眠在故乡。 虽然即将生产,玛蒂尔达还是坚持参加了菲利普的葬礼,也就是这个时候,玛利亚终于主动询问玛蒂尔达有关她未来命运的安排,她心里很清楚这是由玛蒂尔达决定的:“所以您打算将这个帝国交给谁,我又应该嫁给谁呢?”她略略一顿,试探性问,“是康特涅的罗伯特吗,你原本希望我嫁给他。” “我不觉得在康特涅的菲利普死后他的家族还能同我保持友好。”玛蒂尔达道,在康特涅的菲利普死后,约兰达夫人大受打击,以至于遁入修道院中,她对此唯一的安排是向她承诺她的次子罗伯特可以不受兄长的影响继承她的财产,但她不会让他成为新的皇帝。 如果菲利普和玛利亚有个孩子,不论这个孩子是男是女,希腊的问题都好处理得多,腹中的孩子又动了动,她别过头,刻意忽视了这一点,菲利普死了,但他的妻子还活着:“在拉丁人被逐出权利中心后,你的科穆宁血统将更加重要,那么,你想过自己成为女皇吗?” 玛利亚脸色一变,许多久远的记忆浮现脑海,许久之后,她黯然地低下头:“我父亲曾希望我成为这个帝国的女皇,但他死了,我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奢望。” “我父亲也曾对我做出类似的许诺,他也死了,我的叔叔抢走了我的王位,但后来我把王冠抢回来了。”玛蒂尔达淡淡道,“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也是一个危险的女人,你的才智可以用来玩弄人心,也可以用来统治这个国家。对现在的希腊,你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如果需要支持,你可以向西西里求助,他会出手帮助你的。” “因为西西里国王是你的丈夫?”玛利亚问,意识到这令玛蒂尔达不快,她很快转移了话题,“那你会帮助我吗?” “会。”玛蒂尔达干脆利落地说,有一个瞬间,她甚至笑了笑,尽管下一刻她的神情便恢复了冰冷和漠然,“因为你是菲利普的妻子,是他愿意用生命去保护的人,所以,你也是我不遗余力也要保护和帮助的血亲,在你背叛我之前,我默认你的统治,我也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帮助你。” “你已经帮助我了。”玛利亚低语道,她想起了很多人,卡洛扬一世,博里尔一世,库曼的安娜,以及菲利普,她看着玛蒂尔达,出口的声音异常坚决,“以我父亲的灵魂发誓,我不会背叛你,不会出卖你,我也不会再结婚了。” 第168章 归途“每当我闭上眼睛,我就会想起我…… 出于情感上的动机,她处死涉嫌杀害她哥哥的凶手并将皇位交给她的嫂子并无可指摘之处,或许教廷确实不乐意一个保加利亚女人继承皇位,同时忧虑处死拉丁贵族后再无力镇压希腊异端,但既定事实已经造成,他们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君士坦丁堡的局势仍然说不上稳定,在出席了葬礼并确保了菲利普的妻子的地位后,她已经不打算在远东继续耗费精力了。“如果圣座在意希腊的局势,他不应该求助于他的教子吗?”当着教廷特使的面,她如此回应,“他有时间,也有动力和能力,我现在只想将我哥哥的心脏送回故乡。” “那之后呢?”教廷特使追问道,口气堪称咄咄逼人,“和您兄长的葬礼相比,您腹中的孩子更加重要,圣座很关心您,他认为您草率地离开那不勒斯的行为有欠考虑,您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生下第二个孩子” “所以这个孩子不应该在西西里的宫廷出生。”她打断道,对着教廷特使愕然的面容,她语气仍然生硬,她只是单方面通知他们她的决定,“由于近日的悲剧,我陷入自我反思,或许是我侍奉上帝并不够虔诚上帝才会将这样的苦难施加我身,既然如此,我应当前往伊比利亚帮助基督徒作战,我已经在我的领地内发动召令了。” 英诺森三世也好,他的继任者也好,他们都不会 停止催促她继续生育以促成她和腓特烈领地的分割,想要堵住他们的嘴就只能抛出另一个足够打动他们的筹码,伊比利亚的十字军,某种意义上,这意味着她会帮助路易王子,但比起被强迫和腓特烈继续生活,和路易王子并肩作战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她已做出宣称,就看英诺森三世愿不愿意接受,反正他也活不了几年了。在热那亚中转时,她接到了雷蒙德六世病逝的消息,思忖片刻,她决定先前往图卢兹接任伯爵之位,结束了效忠仪式后再回到诺曼底。 “那菲利普呢?”小埃莉诺问她,她看向她怀中那个装着他心脏的匣子,“你打算带着他的心脏留在这里吗?” “你替我带回去吧,我不会让他等太久。”玛蒂尔达倦然道,小埃莉诺脸色微霁,接过匣子的瞬间,她忽然听到玛蒂尔达说,“谢谢你。”小埃莉诺眉宇微抬,“我知道你是为了菲利普,但我很感谢你救了我,作为回报,我会帮助你一次,不论你是想要让你的私生子继承你的领地还是从我的国家中独立,我都会答应你。” “谈不上救你,我只是把你本该拥有的自由还给你而已,我需要一个依靠,就像你曾经需要我。”小埃莉诺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她抚摸着她怀中的匣子,“现在,你知道你不应该相信你的丈夫了吧,丈夫,兄长,儿子,没有谁值得相信,除非是棺材里的。” 她在玛利亚的加冕仪式结束后就坐上了回国的船,她很有可能在途中生产,为了避免在西西里停留,她提前准备好了足够的医生和助产士,并尽可能地选择了一艘宽敞温暖的大船,所幸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她直到在马赛港登陆时才开始生产。 虽然生育过一次,第二次生产仍然令她痛不欲生,小埃莉诺一直陪伴着她,她从没有觉得这位和她一直不算亲密的堂姐对她能这么温柔和耐心,除此之外,普罗旺斯伯爵夫人也陪伴着她,作为神圣罗马帝国的诸侯,他们本来也有效忠于她的义务,如果她还自认为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后的话。“是个女孩。”当小埃莉诺从助产士手里接过那个孩子时,她的语气很难说是庆幸还是惋惜,“她还算健康,有些像你,但不像他。你打算给她起什么名字?” 考虑到父母双方的谱系,她最适合的名字应该是贝亚特丽斯,父亲的祖母和母亲的母亲,但小埃莉诺潜意识里认为玛蒂尔达不会选择这个名字。“莉莎德。”产床上,玛蒂尔达看了那个女孩一眼,语气仍然淡漠,“纪念我的父亲。” “莉莎德”确实是法语中“理查”的阴性,但很少有人会这样给女儿起名。“如果您想要致敬理查国王,为何不等待您的次子出生呢?”普罗旺斯伯爵夫人有些不解道,“您还很年轻,您还会有很多孩子” 她的语调渐低,她注意到玛蒂尔达和小埃莉诺的脸色都有些变化,好一会儿,小埃莉诺才道:“她不会再有孩子了。” 对刚出生的女儿,玛蒂尔达仍然没有表现出多少慈母之情,她让小埃莉诺将她带回诺曼底交给贝伦加利亚,自己则留在了图卢兹。虽然一度被打为异端,但雷蒙德六世最终还是以较为体面的状态逝世,法国南方和阿拉贡王国许多领主都出席了他的葬礼,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得知了另一个消息,雷蒙德六世和纳瓦拉的布兰奇的长子小雷蒙德希望和昂古莱姆女伯爵结婚。 昂古莱姆女伯爵,约翰的妻子,她曾经的婶婶。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个人了,约翰死后,她回到了昂古莱姆接受她的遗产,多年来一直循规蹈矩,也从未伸张过她对亨利王子的监护权。 她拿走了图卢兹伯爵的头衔,但雷蒙德六世的财产都被她分给他和纳瓦拉的布兰奇的子女,对他们的其他儿女而言,这个安排对他们的人生并无影响,但原本对原本应该继承爵位的小雷蒙德而言他仍是利益受损的一方,她承诺过会再帮助小雷蒙德找一块领地,通过与一位女继承人的婚姻获取领地是其中一种,不过鉴于亨利王子仍然活着,这段婚姻对小雷蒙德的益处并没有那么大。 也许她可以在伊比利亚南方为小雷蒙德找一块领地,不过她并不能保证她一定能从路易王子处虎口夺食,因此她不打算在现在就对小雷蒙德做出承诺,就让他先和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结婚吧。出席完他们的婚礼后,她终于回到了诺曼底,前往丰特佛罗德修道院主持菲利普心脏的安葬仪式。 葬礼十分隆重,但她全程一直沉默寡言,葬礼结束后,宾客陆陆续续散去,她守候在她家人们的墓地前,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一直陪着她,她知道母亲看得出来她现在的状态。 “也许我不应该结婚,妈妈。”她忽然说,跪在阿基坦的埃莉诺的棺木面前,她又想起了那个梦,“婚姻给她带来了能保卫她领地的丈夫,而我并不需要,长期以来,我不敢去尝试婚姻和爱情的美好,但痛苦与不幸我都领受了。” “可你已经做出选择了,在当时的情况下,你必须结婚,否则教皇不会亲自给你加冕。”贝伦加利亚说,她将女儿抱在怀中,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略带迟疑地试探着,“那你想要离婚吗,像你的祖母一样。” “如果选择离婚,我还要再结婚吗?丈夫是敌人,是危险的存在,因为这个身份,我哪怕权势滔天也是他的所有物,他能够勒令我服从他,为他生下孩子,甚至是以精神失常的名义囚禁我,我所获得的一切自由和宽容都基于他飘忽不定的仁慈,与其想着如何提防与取悦他不如把他放在看不到也触摸不到的地方。”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些哀求的语气道,“到此为止吧,妈妈,不要再提起他了,我不想想起他,我也不想因为离婚的事和他继续纠缠,我只想把他的一切都忘掉。” “我明白,玛蒂尔达,但你要忘掉的一切也包括你的孩子吗?” “我没有孩子!”玛蒂尔达大声说,“孩子”似乎触发了玛蒂尔达心中某个隐藏的伤口,她开始浑身发颤,好一会儿,她才扶着棺木冷静下来,“我没有孩子。”她重复一遍道,她的脸上再次拢上厌倦和漠然,“我曾经给您写了封信,但我没有寄给您,但现在我可以告诉您了,我从没有期待过我的孩子,如果不是继承的压力我甚至不想拥有孩子,如果不是我堂姐来了,如果不是菲利普死了,我的命运就是在那不勒斯的高塔上一年一个生孩子,被遗忘、被取代,每当我闭上眼睛,我就会想起我被绑在床上任人拨弄和把玩的样子,他能这么做的依仗就是我生下了他的孩子!” 因为她是他的妻子,生了他的孩子,他一直有着名正言顺剥夺她的一切并支配她的权利,并且他真的这样做了。那种失去一切的绝望已经刻入了她的骨髓,稍稍露出一点缝隙就会外溢而出,她对此不愿回忆,也不愿面对。茫然之际,她感到她被母亲拥入怀中,她像安抚小孩子一样轻吻着她的额头,她轻柔地说:“不想回忆那一切,就去一个新的地方把他们都忘掉,你不想面对的孩子我会替你照顾,玛蒂尔达,你首先是我的女儿啊。”话语刚毕,她又道,“还有一件事,你舅舅给我写了信,他已经回到了纳瓦拉,既然你准备去伊比利亚作战,那就把你纳瓦拉王位继承人的地位一起落实吧。” 第169章 伊比利亚“阴谋,毒药,内战,屠杀,…… 有关她要前往伊比利亚半岛作战的事,不论英诺森三世到底对她的宣言作何感想,他都没有什么反驳的立场,况且根据罗马的消息,英诺森三世近日身体欠佳,想来也无心对她的行踪耳提面命。 前往伊比利亚本就是权宜之计,如果说有什么正事,那就是确立她纳瓦拉王位继承人的地位,这一次,她不打算像之前收复耶路撒冷一样征调上万人的军队,仅仅从阿基坦和图卢兹征调了约三千人,其中以无地的骑士为主。 阿基坦和纳瓦拉地理和文化上都很接近,地理上调动这一部分的军队更加方便,而图卢兹地区的清洁派始终是个隐患,不想让教廷继续抓着这一点向她施压,不如趁这个机会给他们淡化一下他们的异端嫌疑,而且如果清洁派教徒足够分散,将来教廷要想再组织一场大型十字军也会更加困难,毕竟牵扯其中的势力越多,他们就越无处下手。 1218年7月,在军队集结完成后,她终于动身前往伊比利亚,距离她上一次翻阅比利牛斯山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大致了解了一番这八年间伊比利亚半岛诸国的局势变动:在上一次英诺森三世 组织的基督教联军因为一出感情风波草草解散后,半岛上的几个国家又开始了混战,而莱昂与卡斯蒂利亚的继承之争便是其间核心。 在由加斯科涅引起的那场内战中,卡斯蒂利亚的阿方索八世被迫承认了莱昂的阿方索九世和他的妻子贝伦加利亚的继承权,此后围绕边境问题和继承问题,两国矛盾愈演愈烈,以至于英诺森三世期望的收复伊比利亚全境的十字军始终不能成行,盛怒之下,他最终于1214年6月宣布阿方索九世与卡斯蒂利亚的贝伦加利亚因近亲结婚婚姻无效,并强调他们的子女不享有莱昂和卡斯蒂利亚的继承权。 这一谕令有效打击了阿方索九世对卡斯蒂利亚王位的企图,得知英诺森三世的决定后,阿方索八世终于松了口气,在接回了大女儿和外孙们后,他于1214年10月去世,不到一个月后,莱昂诺尔王后也因悲伤去世,他们的幼子继位为恩里克一世,趁着主少国疑之际,阿方索九世再次武力犯禁,为了稳固局势,恩里克一世起初与葡萄牙公主玛法尔达结婚,但婚姻不久后因双方年龄过小被取消,也就是这个时候,阿方索九世忽然转变思路,向卡斯蒂利亚伸出了橄榄枝。 阿方索九世与第一任妻子葡萄牙的特蕾莎感情甚笃,尽管二人的婚姻因近亲婚姻被取消,他也仍然十分重视特蕾莎的子女,与前妻也时有联系,由于二人的独子去世,阿方索九世与卡斯蒂利亚的贝伦加利亚的子女也不再享有继承权,阿方索九世便希望由自己和葡萄牙的特蕾莎的长女桑查继位,并希望她与恩里克一世联姻。 虽然桑查比恩里克一世大了十三岁,但有阿基坦的埃莉诺和西西里女王康斯坦丝这样的例子,这对夫妻并非不可能生下子女,为了让英诺森三世同意这一安排,阿方索九世停止了对卡斯蒂利亚的进攻,并出兵援助了路易王子,看到阿方索九世的诚意,英诺森三世也认可了二人的婚姻以及莱昂的桑查与她的妹妹莱昂的杜尔塞的王位继承权,如果桑查和恩里克一世顺利生下孩子,莱昂和卡斯蒂利亚将联合为一体,成为伊比利亚半岛上最强的国度。 对这个可能,玛蒂尔达略有担忧,毕竟如果莱昂和卡斯蒂利亚实现了联合,这个体量巨大的国家将给纳瓦拉带来极大的国防压力,隔着比利牛斯山,她能投送的兵力相当受限,从她的利益考虑,还是一个相对分裂的伊比利亚更符合她的利益,毕竟如果莱昂和卡斯蒂利亚一直敌对,背靠英格兰的纳瓦拉游走期间的空间就大很多,但如果莱昂和卡斯蒂利亚矛盾消失,她就需要联合阿拉贡或者葡萄牙,这两方目前同她关系尚可,但谁知道以后呢。 不过在上一次因加斯科涅而起的战争中,阿方索九世和她合作还算愉快,而恩里克一世和桑查公主尚未生子,要谈威胁还为时太早,是以她暂时不打算对此发表意见。除了莱昂和卡斯蒂利亚之外,葡萄牙和阿拉贡和她也曾经有过合作,得知她要前往纳瓦拉继承舅舅的王位,葡萄牙的阿丰索二世和阿拉贡的佩德罗二世都相继向她发出祝贺,也愿意出兵出钱支援新一轮的十字军,如果他们能够从中分一杯羹的话。 在此前的诏令中,英诺森三世已经将“格拉纳达国王”的头衔授予了路易王子,如果路易王子能够夺取伊比利亚南部的全部领土,他的势力也将不容小觑,考虑到他们此前的恩怨,她这个时候主动帮忙其实也有削弱路易王子战后利益的原因。为了节省时间,她决定先坐船自比斯开湾前往纳瓦拉,到达纳瓦拉王宫后,她才得知桑乔七世由于腿部疾病一直在图德拉城堡隐居,因此她在王宫中只见到了桑乔七世的王后。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卡斯蒂利亚的布兰奇时,她几乎认不出来她,和八年前相比,现在的她更像一位真正的修女,面容苍白、神情枯槁,仿佛已经没有什么事物能激起她对外界的兴趣。“你好,陛下。”她向她行礼,仪态仍然优雅,但仍如影子般虚浮,“陛下的腿伤刚刚发作,不得不在城堡中休养,医生建议他减少行动,也许需要您亲自去图德拉城堡看望他。” “我知道。”玛蒂尔达点点头,根据贝伦加利亚的回忆,桑乔七世青年时离经叛道、性情爽朗,只是多年的海外经历以及身体的疾病令他如今性格愈发古怪,在他们的妹妹图卢兹伯爵夫人去世后更见孤僻,看到布兰奇的神情,她忽然隐约地察觉到她变化的原因,她试探性问,“我改变了你的人生,这八年间你并不幸福,是吗?” 布兰奇一怔,但很快,她神色便恢复如常:“或许不算不幸吧,因为我的丈夫常年在外,我能掌管宫廷并在部分时候掌管国家,国王陛下回来以后,他也没有打压我和克扣我的生活用度,相反,他很尊重我,对大多数王后而言,这样的状态算不上不幸。”她忽然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是因为我的婚姻是因为您的缘故诞生,您才在意我是否幸福吗?请放心,陛下,真正决定我命运的是我的父母,作为孝顺的女儿,在父母和兄弟有需求时,我们应该顺从他们的安排才对,这一切和您并没有关系。” 她的回应处处周全,神情也滴水不漏,因此玛蒂尔达也没有再追问下去的立场,她回礼,而后布兰奇便开始安排她带来的宾客。 她带来的女眷并不算多,其中身份最贵重的当属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她不仅是阿基坦境内的大领主,前任英格兰王后,现在又是女王表弟的妻子,知道玛蒂尔达对前图卢兹伯爵一家十分厚待,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自然也心气甚高,对布兰奇的安排不断挑刺,但布兰奇仍然保持着从容的风度应付过去。 由于桑乔七世尚在病中,她决定先在纳瓦拉王宫中休整几天,布兰奇对此早有准备,她曾经组织过五个王国的军队物资,又怎会组织不好一场大型宴会。作为纳瓦拉的假定继承人,在桑乔七世不在场时,国王的位置自然属于玛蒂尔达,相对应的,布兰奇坐在她身侧,侍女们开始为她们端上甜点和酒水。 “我听说你曾经帮助腓力二世的儿子整合基督教联军。”为了回避长久相对无言的尴尬,她还是主动开口道,“虽然伊比利亚半岛上的各个国家联系紧密,但整合这样一支军队仍然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路易王子是奉圣座之命前往伊比利亚作战的,为他提供帮助是我们的分内之事。”布兰奇说,虽然严格意义上现在的路易已经不能算是王子,但她仍然称呼他为“殿下”,“听闻王子殿下已经收复了瓦伦西亚,这是一场伟大的胜利,相信他很快会成为真正的格拉纳达国王。” “是的,如果他能继续胜利的话。”玛蒂尔达说,虽然从未来的法兰克国王到一个暂时只有虚名的“格拉纳达国王”在身份上仍然存在落差,但总 好过一无所有,她觉得有些口干,正打算喝下侍女端上的饮料,却忽然闻到一种奇怪的味道,“这是什么?” “是赫雷斯酒,一种产于南部的饮料,您可以搭配一些腌橄榄或者生火腿。” “赫雷斯酒不是这个味道。”玛蒂尔达放下酒,布兰奇似乎有些惊讶,但仍然很快恢复了平静,她吩咐道,“将准备酒的厨子叫过来。” 得益于她掌管下井然有序的宫廷秩序,从酒窖到餐台的一系列相关人士很快都被传唤而至,一应回应都没有问题,只有一个厨子提到昂古莱姆女伯爵曾经参观了酒桶,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她下了毒。”在确认了酒中含有毒物后,玛蒂尔达肯定道,虽然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和她谈不上有什么深厚交情,她仍然感到一丝恼怒和惊愕,“她恨我,恨到想杀我。” “这很正常,如果您死了,她和她的丈夫就是纳瓦拉的继承人,您拿走了一个伯爵头衔,还给他们一个国王头衔,他们有足够的动力策划这一切。” “说不定不止一个国王头衔。”玛蒂尔达冷笑,比如英格兰,亨利王子已经十一岁了,在英格兰贵族眼中他说不定是个很合适的国王人选,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了布兰奇始终如一的镇定,疑窦和警惕再度浮上心头,“你知道她下了毒?” “我怎么会知道昂古莱姆女伯爵的行为呢?”布兰奇说,她面容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愕和委屈,“我确实掌管着纳瓦拉的宫廷,但昂古莱姆女伯爵身份尊贵、行事跋扈,出于顾全大局的考虑,我应当对她退让三分,我也不知道她参观酒桶是出于什么原因,也许她只是为了查看一下酒窖里有没有您喜欢的酒呢?” “你已有所怀疑,你可以提醒我。”如果她没有闻出雪利酒的味道有异她可能已经毒发身亡。 “但我似乎并没有一定要提醒您的理由。”布兰奇说,直到这一刻,她才像是活了过来,整个人都变得生动鲜活,“如您所说,您改变了我的人生,也许在欧洲其他王后和公主中,我的人生并没有什么值得人叹惋的悲惨之处,但从我的内心出发,我确实不幸福,因为您的缘故,我被我的家人放弃,我嫁给一个足以做我祖父的男人,他的国民从未接受我,我只是拥有一位王后礼节上的待遇,这样的人生不是我期许的。” “您很难过吗,您对您的表弟和婶婶多少是有些善意和信任的吧,可来自亲人的背叛并不罕见,斐迪南一世的儿子们,乌拉卡女王和特蕾莎女王,甚至于我的母亲,她唆使我父亲对付她的兄弟和侄女,但她失败了,最终是她的女儿来承担代价。”她露出一个笑容,“阴谋,毒药,内战,屠杀,这就是这片土地过去数百年所经历的一切,亲爱的陛下,欢迎来到伊比利亚。” 第170章 纳瓦拉国王“你不像你父亲。”许久之…… 针对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下毒的嫌疑,布兰奇很快整理出了一系列证据,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起初试图逃走,但很快被追上,她和小雷蒙德暂时都被关押在王宫中:“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处死他们,还有我的堂弟,听说他很虔诚,不妨让他去耶路撒冷为天主献身吧。” “真绝情,您不怕招惹弑亲的非议吗?” “背叛我的亲人也算亲人?” “您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像卡斯蒂利亚不能再威胁您一样,您的堂弟也没有办法再威胁到您了。”布兰奇叹了口气,也就是这个时候,她们忽然听到通传,“国王陛下听闻了昂古莱姆伯爵试图谋杀女王陛下的事,他想请女王陛下去一趟图德拉城堡。” 由于右腿坏疽的折磨,桑乔七世常年行动不便,因此鲜少踏出城堡。“国王陛下想见的人是你,我就不去了吧。”动身之前,布兰奇对她道,“国王陛下只愿意接受亲近之人的靠近,很遗憾,我不在其中。” 他们的婚姻确实有名无实,甚至于婚礼都是他人代替,某种意义上,这意味着他们的婚姻从未生效,哪一天宣布取消也无人有异议。国王的房间往往在城堡中最明亮的地方,但桑乔七世的卧房却在暗处,当她来到卧房时,她首先看到床榻上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他正死死抓着巨大的床柱,看着医生帮他清洗溃疡并用刀削掉创面:“快一点!”他催促道,见仆人始终不敢下手,他索性自己拿过烈酒消毒的匕首将伤处的腐肉削掉,手法娴熟同一位训练有素的医生无异。 这一幕委实有些惊悚,玛蒂尔达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她看到桑乔七世扔开了刀,躺在床上喘着粗气,而医生连忙将掉落的腐肉和伤口周边的血水清理干净。“伤口应该用羊肠线缝合。”玛蒂尔达忽然说,“你是打算对国王的伤口不管不顾,还是这一步都打算由国王代劳?” 医生一怔,似乎有些不知所以,这个时候反而是桑乔七世先开口:“他做不了这样的手术,强行尝试只会让我的伤雪上加霜。”他坐直了身体,对医生道,“你下去吧,我和我的外甥女说几句话。” 医生连忙退下,玛蒂尔达走到桑乔七世身边,默默地看着他,和她的母亲一样,桑乔七世也有着黑色的头发和眼睛,面容英俊,肤色深黑,尽管并没有站立,仍能看出他的身躯异常伟岸,她生平所见的男子没有人有着他如他这般高大。 她观察着桑乔七世时,桑乔七世也同样看着她。“你不像你父亲。”许久之后,他长叹一声,“可见到你时,我情不自禁会想起你父亲。”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像他。”玛蒂尔达说,有一瞬间,那些遥远的回忆又一次纷至沓来,她盯着桑乔七世腿上的伤,“您的伤是怎么回事?” “从血液中带来的怪病,一开始只是隐隐发痛,后来开始发肿,溃烂,所幸没有扩散到全身,没有医生能说清楚我患病的原因,或许是在惩罚我身为天主教的国王却为撒拉森人作战吧。”桑乔七世淡淡道,“从前一直是一位撒拉森医生帮助我护理伤口,在我决定回到纳瓦拉时,他不愿为一位十字军国王服务,而基督教的医生在处理伤口上或许还不如我擅长,所以如你所见,大多数时候,我自己处理我的腿,他们帮不上我的忙,但至少不要给我添乱。” “也许我可以帮您找到合适的医生。”玛蒂尔达犹豫片刻,“西西里有很多愿意为基督徒服务的医生,他们是天主教世界中医生最高明的人。” “你有信心他们愿意为我服务,因为他们的国王是你的丈夫。”桑乔七世看着她,玛蒂尔达轻微地点点头,桑乔七世忽然笑了,“不必了。”他说,“我知道你并不想和他联系,更何况是寻求他的帮助,他伤害了你,你已经不再将他当做丈夫。” “您怎么知道?”玛蒂尔达微怔。 “我一直关心你的动向,从你出生开始,你是理查的女儿,在我心里,你也是我的女儿。”他语调微微迟缓,同时微眯双眼,似乎陷入异样的怅然,“在理查前往东方之前,我曾经提醒他撒拉森人并没有传言中那般可怕,他和异教徒战斗并不妨碍我们学习和欣赏他们,理查明白了我的话,但他来不及告诉你。” “但我还是明白了。”她说,在东方发生的一切涌向她的脑海,令她不情愿和抵触的是,那种种回忆都和腓特烈有关,她深吸一口气,“他教会我去欣赏异端和异教徒的文明,我想忘记他,但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将那一切也一并抹去。” “文明的存在是客观的,这一切并不因个人的意志转移,即便你没有在耶路撒冷明白,你也总会在其他地方明白。”桑乔七世摇摇头,他忽然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回到纳瓦拉吗?” “为了传位给我?”玛蒂尔达说,这是桑乔七世对外的解释,但她知道桑乔七世想对她说的不止于此。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是同撒拉森人作战,我了解他们,我能帮助他们胜利,我也能击败他们。” “为什么?”玛蒂尔达问,她是真的不解,“您了解他们的文化,您也欣赏他们。” “可我们终究是不同的人。”桑乔七世长叹道,他注视着玛蒂尔达,用一种学者般的深沉道“在我青年时分,我意外接触到了撒拉森人,他们和我此前的认知完全不同,巨大的冲击下,我将我过往的一切认知都推翻,乃至于抛弃了王子和国王的身份加入他们,但我终究不是他们中的一员,如你所见,当我想要回到故乡时,我曾经的朋友抛弃了我,他不会加入基督徒对抗撒拉森人的战争。” “撒拉森人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之处,但在撒拉森人眼里,基督徒同样如此。我不认同圣战,不认同我们应该固守教义的陈规,但真正的和平并不是一味的妥协和追随能带来的,某种意义上,和平只能是胜利一方的 恩赐,我想为基督教徒取得胜利,如此才能以胜利者的身份施与撒拉森人平等和仁慈。“他站了起来,他的影子一下将玛蒂尔达全部笼罩,“许多人都渴望通过战争获取荣誉,但真正能够始终做到这一点的只是极少数人,我只遇到过两个这样的人,上一个是理查,然后是你,我不能再骑马作战了,但我还来得及帮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他朝她伸出手,“扶我去王宫吧。” , 对纳瓦拉人来说,他们对桑乔七世几乎毫无印象,他王储时的英姿已经远去,如今留在他们记忆中的只有一个空悬的王号,但当他出现在人们面前时,除却那稍显迟缓的脚步,无人怀疑他确实具有一位国王的风采,当他坐在王座上时,他的身躯如同一座黑色的山,以至于将桑乔大帝留下的王座都衬托得窄小乃至局促。 “我已听闻我的外甥试图谋杀我的外甥女。”他开口道,俯视着台阶下的小雷蒙德,他眼神先是失望,而后是不屑,“即便你成功毒死了你的表姐,也不意味着你就能得到她的一切,你父亲知道你无法统治他的领地才打算将图卢兹伯爵的头衔交给他,你还不如你父亲。” “父亲做这个决定时并没有征求我的同意。”小雷蒙德申辩道,看着桑乔七世的态度,他有些慌张,“英格兰女王是您的外甥女,可我也是您的外甥,看在我死去母亲的份上,请你宽恕我,至少允许我去骑士团赎罪” “如果你母亲还活着,她会亲自杀了你,你只垂涎你亲人的权势和财富,又为何要我顾念亲情?”桑乔七世平静道,宣判了小雷蒙德的罪行后,他随即又对所有人道,“如你们所见,我的腿伤已经不足以支撑我履行国王的职责,以我的年龄,我也不可能再拥有子嗣,因此,我决意将我的王冠和领土都交予我的合法继承人,我的外甥女英格兰女王,连同我的十字军誓言一起,你们是否认同我的决定?” “我们愿意忠于我们的女王。”潘普洛纳主教代表纳瓦拉的诸侯道,这本就是早已达成共识的事,玛蒂尔达来到桑乔七世面前,垂下头,接过象征着纳瓦拉王权的权杖和戒指,随即坐在他身侧,“你会做到我和你父亲没有做到的事。”桑乔七世轻声道,他随即看向另一个人她离他们很近,但一直默不作声,如她的名字一样,她是一个白色的影子,“还有另一个问题,当年在我身处国外时,我曾经同意与卡斯蒂利亚的布兰奇结婚,以解决纳瓦拉和卡斯蒂利亚的领土争议,既然我已经将我的王位交给了我的外甥女,那当年的领土协议也应该重新商议。”他顿了顿,“圣座一直希望伊比利亚半岛上的国家能够弥补分歧,莱昂和卡斯蒂利亚如此,卡斯蒂利亚和纳瓦拉也如此,在八年前的协议中,卡斯蒂利亚割让给纳瓦拉埃布罗河南岸的三个据点,这超出了1176年协定的限制,为示诚意,我愿意归还埃布罗河南岸的土地,希望卡斯蒂利亚的恩里克一世能与他的表亲长久和平。” “我弟弟必然对此感恩于心。”布兰奇微微屈膝,桑乔七世点了点头,他旋即又道,“虽然我们并未长期相处,但这段婚姻确实带来了和平,对你的未来,你有什么期望吗?我会尽我所能满足你。” “您让我自己选择吗?”布兰奇问,得到桑乔七世的默认后,她的神色终于如释重负,她终于说出了她心中压抑许久的期望,“那么,请您同意解除我们的婚姻吧,我是卡斯蒂利亚的公主,我想回到我家人身边了。” 第171章 恩里克一世“我们刚刚得到消息,卡斯…… 由于人尽皆知桑乔七世和卡斯蒂利亚的布兰奇婚姻有名无实,在双方都有意解除婚姻的前提下,他们的离婚异常顺利,一个月后,来自罗马的回信便送到纳瓦拉,布兰奇终于长舒一口气。 这个时候,来自阿基坦和图卢兹的骑士也陆续翻过比利牛斯山来到纳瓦拉,根据之前的约定,十字军将会在卡斯蒂利亚境内的托洛萨会合,这意味着布兰奇会和他们同行。 “我的弟弟给我写了信,他非常兴奋我即将回到他身边,他将会像一位真正国王一样作战。”解除了婚约后,布兰奇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不少,脸上的笑容也明朗起来,“他已经十五岁了,应该像一位真正国王一样在战场上历练,他现在的状况不算太好,我和贝伦加利亚回来得还不算晚。” 除开莱昂王国,卡斯蒂利亚的内部矛盾也不容小觑,野心勃勃的拉腊家族一直试图把持王国大权,并同阿方索九世时有勾结,目前来看,年轻的恩里克一世和阿方索九世暂时实现了和解,但恩里克一世通过婚姻兼并莱昂王国是一回事,他被阿方索九世操纵为控制卡斯蒂利亚的傀儡是另一回事。“你和你姐姐关系很好吗?”她忽然问,“我是说莱昂国王的前妻,贝伦加利亚公主。” “对,她是我最爱的姐妹。”布兰奇一怔,想起贝伦加利亚出嫁前的时光,她脸上也浮现出浅浅的微笑,“感谢上帝,回到卡斯蒂利亚以后,我也即将和贝伦加利亚团聚,我们会一起齐心协力地帮助恩里克巩固统治的。” 虽然布兰奇已经不再是她的舅母,但她们毕竟是表姐妹,作为卡斯蒂利亚国王的姐姐,她的身份也不容慢待,在前往托洛萨的途中,她们一直乘坐着同一辆车,这意味着当她和她的官员们商议事务时布兰奇也在旁观。 “你比我的母亲更忙碌。”这一天,在她靠在椅子上短暂休息时,布兰奇忽然道,她看向她面前的桌案,目光有些复杂,“哪怕身在国境之外,你也要处理国内的信件,甚至连语言都不同。” “作为女王统治三个王国比作为王后统治一个王国辛苦得多。”玛蒂尔达淡淡道,在过去几年,她曾经倾向于适当放权,但现在她更倾向于亲力亲为,毕竟从她正式登基开始,她几乎一直在征战和外出,满打满算在领地内也就待了不到三年,疑心也好,焦虑也好,她不想她的存在对她的国民来说可有可无,见布兰奇仍然看着她案前的公文,她下意识开始回忆今天处理的信件中是否有不宜让她知晓的部分,但这加重了她的疲倦和暴躁,“我想你不需要学会普罗旺斯语。” “这是普罗旺斯语?”布兰奇一怔,她很快察觉玛蒂尔达突然这么问的原因,尽管她似乎有些后悔她先前的话,她别过头并闭上了眼睛,“不论是作为阿基坦公爵还是纳瓦拉女王,你现在都没有和卡斯蒂利亚敌对的必要了,相反,我们现在是十字军的战友,你来到伊比利亚不就是为了帮助我们取得胜利吗?” “是的。”玛蒂尔达敷衍地点点头,她又开始下意识地思考这个“我们”是谁,正当这时,她们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没有等女王同意,来人便打开了门:“出了什么事?”玛蒂尔达皱起眉头,她在想她新换的侍从是否有些太不知礼节了,但很快,来人的话便打断了她本欲出口的申斥,“并非我有意失礼,是此事确实太过紧要。”他飞快道,随后,他竟然看向了布兰奇,“我们刚刚得到消息,卡斯蒂利亚的恩里克一世国王不幸被一块砖头砸中头部,现在已生命垂危,他想要在他死前见他姐姐一面。” , 接到消息时,她们距离恩里克一世所在的宫殿只有数十里,知晓情况紧急,玛蒂尔达立刻让她的养马官牵来两匹马,用缰绳一同牵着直奔恩里克一世而去。 这不同于寻常的骑马游猎,而是如行军一般一日千里,对一个常年养尊处优的贵族女性而言,这很辛苦,当她们到达恩里克一世所在的成本时,玛蒂尔达看到布兰奇下马时完全站不稳,双臂也因为长久抱着马腹几乎不能行动,但她都咬牙坚持了下来:“快带我去见恩里克。”这是她下马后的第一句话 ,见她不语,她更加焦急,她几乎是在哀求,“求求你,扶我一把,再晚一点我可能就见不到他了。” 玛蒂尔达不语,她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半扶半拽地带她进了城堡,布兰奇的身材不算高挑,甚至很消瘦,这对她来说不算太吃力。“恩里克!”来到恩里克一世的房间后,布兰奇几乎控制不住失声痛哭,听到她的声音,病榻上,恩里克一世吃力地转过头,看清布兰奇的脸后才喃喃道,“姐姐,你回来了,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是的,我回来了,我不会再走了。”布兰奇泪流满面道,她看向恩里克一世的枕头,柔软的枕巾已经被血完全染红了,并且还在不停地流血,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和出血感染后的异味,“怎么回事?”她浑身发颤,“我听说你被一块砖头砸中了,你怎么会碰到砖头?” “是一场意外,我和我的朋友在玩砖头,不是他的错,我宽恕他,姐姐,您不要哭”恩里克一世说,他很年轻,也很俊秀,看上去甚至和她有几分相似,如果她有一个弟弟可能也是这个样子,看着布兰奇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他试图替姐姐擦干眼泪,但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不要哭,你从来都不哭,你说国王不应该落泪,你为什么落泪呢?” “我不是国王,恩里克,我没有我期望你成为的样子一般坚强,我不像贝伦加利亚一样坚强。”布兰奇失神道,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已经淹没了她,她在这一刻只想向上帝呐喊,曾经为了恩里克,她接受了一段不幸的婚姻,她用八年的时间换来了边境的和平,但现在,好不容易等她回到故乡、回到家人们的身边,为什么在她即将以为她可以和亲人团聚时上帝会给她开这样一个玩笑? “你比我们都坚强,也比我们都善良,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做的话,就到托莱多大教堂去,到圣托马斯的祭坛前,母亲经常让我去那里。”恩里克一世说,和布兰奇相比,他现在反而冷静镇定得多,他终于成为了布兰奇曾经期望他成为的不应该哭泣的国王,他看向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玛蒂尔达,“我记得你,你是英格兰女王,你把我姐姐带走了,你现在又把她送回来了,既然你也在场,那就请你见证我的遗嘱吧。” 他握住布兰奇的手,涣散的眼神有一刻重新聚焦,这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他在这一刻如同一位真正的国王一般威严:“我,卡斯蒂利亚的恩里克一世,高贵者阿方索与英格兰的莱昂诺尔公主之子,我生于父母和整个王国的期望,我尽我所能地做卡斯蒂利亚的国王,但上帝决意在我成人前即召唤我回到他身边,我接受并宽恕这样的命运,我以国王的名义对我的王国做最后的安排,以我的表姐英格兰女王为见证者,我传位于我的姐姐布兰奇公主,连同我的十字军誓言,作为国王,我有责任为夺回被撒拉森人占据的土地流血,手提熙德骑士之剑对抗所有异教徒,我没有完成这样的伟业,那就由你来!” 他用最后的力气,试图将手指上的国王戒指推给布兰奇,戒指在他指尖微颤,但最终滚落在地,布兰奇下意识捡了起来:“为什么,恩里克?”她问,而恩里克一世已经闭上了眼睛,她再也听不到答案了。 第172章 吊唁“我发誓,我会爱你,尊敬你,忠…… 1219年1月,卡斯蒂利亚的恩里克一世在托洛萨去世,时年仅十五岁,某种意义上,这是天主失去耐心的征兆,野心勃勃的阿方索九世必然不会放弃这个夺取卡斯蒂利亚王位的机会,继承矛盾极有可能再次撕裂这支还未集结的十字军。 半岛上的基督教君主本就在赶往托洛萨的途中,如今他们除却集结之外还有参加恩里克一世葬礼的需求,对此最为热衷的是莱昂的阿方索九世,根据莱昂和卡斯蒂利亚此前的继承协议,如若卡斯蒂利亚没有合法继承人,则王位应由莱昂国王继承,他最晚在三日后便会抵达托洛萨。 比阿方索九世更快的是他的前妻卡斯蒂利亚的贝伦加利亚,和阿方索九世的来势汹汹相比,贝伦加利亚显得更加低调且不具攻击性,赶在阿方索九世之前,她立刻来到了恩里克一世的棺木面前为弟弟哀悼并与多年不见的妹妹团聚。 目睹弟弟去世后,刚刚回国的布兰奇公主哀痛欲绝,近乎不眠不休地为恩里克一世的灵魂祈祷,与之相比,贝伦加利亚的哀悼更加平静且克制,在安抚住了靠在她怀中痛哭失声的妹妹后,她旋即开始关心恩里克一世的死因:“我们的弟弟为什么会突然去世?” “他和一位仆童玩耍,那个仆人用砖头砸中了他的头,流了三天血后,他才在痛苦中去世。” “天哪!”贝伦加利亚低声道,这个时候,她脸上才终于有了真切的哀痛与悲伤,她抚摸着自己的心口,不断划着十字,“他谋杀了国王!”她控诉道,“那个仆童在哪里?他应该被立刻处死!” “国王在临死前宽恕了那个名叫菲里奥诺的仆童,我们应该尊重国王的遗愿。”一直默不作声的玛蒂尔达忽然说,她的目光在恩里克一世的棺木和姐妹二人间梭回,最后定格在恩里克一世的棺木上,“此外,卡斯蒂利亚国王去世前并未太痛苦,他神志清醒,并欣喜于见到了自己最爱的姐姐,我见证了他的遗嘱。” “他交代了遗嘱吗?”贝伦加利亚一怔,她看向布兰奇,后者似乎从悲伤中回过神,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恩里克向我们交代了遗嘱,他对他的王国做出了安排。”她停顿片刻,看着贝伦加利亚略显焦急的眼睛,反过来宽慰姐姐道,“不过,遗嘱只有我和英格兰女王知道,恩里克还太小,他不知道更改继承顺序的后果我们应当以卡斯蒂利亚和十字军的利益为先。” “他将王位留给了莱昂人吗?”贝伦加利亚问,布兰奇怔了怔,但没有否认,贝伦加利亚又抬头看了玛蒂尔达一眼,见她也没有表示异议,心中大致默认了恩里克一世应该是将王位留给阿方索九世或者他的妻子桑查公主,“他确实太年轻。”她叹了一口气,她转而握着布兰奇的手,无比真挚地恳求道,“那么,不论恩里克临死前说过什么,我们都暂时替他保守秘密吧,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定局势,父亲和母亲都不希望看到卡斯蒂利亚落入莱昂之手。” “我知道。”布兰奇点了点头,她忽然问,“费尔南多在哪里?” 费尔南多是贝伦加利亚和阿方索九世的长子,四年前随母亲一同回到外祖的宫廷。“他在托莱多,已经宣誓成为一名十字军战士,他本应该和我一起过来吊唁他舅舅,但我担心阿方索九世会将他带走” “他现在确实应该留在托莱多。”布兰奇道,她 轻轻贴了贴贝伦加利亚的面颊,声音仍然有些虚弱,“你先休息吧,贝伦加利亚,我想再陪陪恩里克。” 贝伦加丽亚点了点头,离开了恩里克一世停灵的房间,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为什么不告诉她你弟弟真正的遗嘱?”看着恩里克一世的棺木,玛蒂尔达问,“你们看起来关系很好,如果你信任她,你似乎不应该隐瞒她。” “但也不必让她无端地生出疑窦。”布兰奇说,握紧了袖间的那枚戒指,神情不解且困惑,“圣座确实废除了贝伦加利亚的孩子的继承权,但那是恩里克还活着的时候,恩里克死了,王位理应交给贝伦加利亚和她的儿子,即便忌惮阿方索九世,也还有乌拉卡和她的孩子,为什么他会把王位交给我?” “也许是因为他更信任你,相信你能做个好女王,而且如果他把王位给了葡萄牙王子,我可能要重新思考一下和葡萄牙的关系了。”玛蒂尔达说,她和葡萄牙的勃艮第王室确实关系不错,不介意他们取代卡佩王室统治一个更弱小的法国,但如果葡萄牙王室再入主了卡斯蒂利亚,那且不论她是什么想法,教皇就首先会按捺不住。 “是啊,我或许确实比乌拉卡合适。”布兰奇点了点头,她很快又不解,“可即便贝伦加利亚的孩子不能继承王位,她本人总不该受到影响,为什么恩里克不选择她本人呢?” “也许是因为她和莱昂国王有四个孩子吧,他不信任你姐姐能摆脱阿方索九世的影响,但你和我舅舅已经解除了婚姻,换而言之,你可以选择一个不威胁卡斯蒂利亚利益的丈夫,对卡斯蒂利亚人而言,你比你的两个姐姐都更能让他们接受。” “但我的继承权始终会有争议。”布兰奇苦笑,她旋即问,“那你呢,如果是你,你更希望谁能继承卡斯蒂利亚呢?” “如果是在阿方索九世和你姐姐之间,我会更倾向你的姐姐。”玛蒂尔达说,如果把卡斯蒂利亚王位交给贝伦加利亚或她的儿子费尔南多,莱昂和卡斯蒂利亚至少能保持一段时间的分立,但若阿方索九世立刻继承王位,一个强大的莱昂—卡斯蒂利亚联合王国将立刻诞生,相比起来还是前者更让她接受,“但如果是从长远的利益角度,也许你比你姐姐和莱昂国王更好。” “因为我不会带来一个联合的强大王国,反而会带来纷争和战乱吗?”布兰奇问,没等玛蒂尔达回答,她便自顾自地开口,“不过,这个时候,无论是谁继承了卡斯蒂利亚,纷争和战乱都是在所难免的,这个时候,公布恩里克的遗嘱只会让局面更加混乱,也许这份遗嘱应该和他一同进入坟墓。” “这是你的意愿,我不会承诺你保守秘密。”玛蒂尔达静静地说,她最后看了恩里克一世的棺材一眼,起身抚了抚自己微皱的裙摆,“见证他遗嘱的不止你一个人,有必要的话,或许我会公开这份遗嘱,毕竟我也仅仅只是完成国王的遗愿,国王主宰王国的命运。” “你也可以主宰我的命运,如你曾经所做的一般。”布兰奇说,玛蒂尔达默认,而布兰奇忽然笑了,“但有些事是您无法主宰的。” “什么事情?” “我的意志。”布兰奇说,她指了指自己的心,看着玛蒂尔达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如果我不愿意继承王位,那你也无法强迫我,如果恩里克认为贝伦加利亚无法摆脱阿方索九世的威胁,那我就像帮助恩里克一样帮助她这个时代允许女王的存在,你可以得到你臣民的认可,那贝伦加利亚也可以。” , 听说了卡斯蒂利亚国王的死讯后,路易王子先是震惊,而后是揪心。 对这位年轻的国王,他并无多少印象,但他知道他的姐姐和他感情很深,他曾从和他姐姐的短暂相处中了解到这一点。再次来到伊比利亚后,他其实也有想要再见她一面的期冀,但她的丈夫已从海外归来,他已经没有了同她相见的立场,而他也不再是法兰克的王位继承人,而是一个流亡者。 他渴望她幸福,渴望她自由,即便他永不可能加入她的生命,他也渴望她能回到她所爱的家人身边。可现在,她才刚刚和纳瓦拉国王离婚,她应当很期待与弟弟团聚,但她弟弟竟然死在这个时候 他很想安慰她,如果她需要他的安慰的话,不过十字军统帅的身份确实给了他前往托洛萨的理由,他怀揣着焦急的心昼夜不停地奔向托洛萨,但在他见到他想要见到的人之前,他先见到了另一个人。“莱昂国王。”他对阿方索九世道,他已率领军队抵达托莱多城外,威仪凛凛、气势汹汹,但看到他时,阿方索九世还是十分热情,甚至可以说是恭维,“很高兴见到您,王子殿下,我听闻了您在瓦伦西亚的英姿,那场胜利实在是鼓舞人心,我真希望我的儿子也能如您一般英勇!” “我惭于这样的评价。”路易王子道,他心里很清楚,他并没有强大到能够挽救王国的命运,如果他能够在诺曼底或者南法战胜玛蒂尔达,他和父亲、和法兰克王国本不应该是现在的结局和处境,他的回应不算热情,但阿方索九世不以为意,他用力地拍了拍路易王子的肩膀,“您不必过分自谦,即便失去了法兰西的王冠,你也可以在伊比利亚为自己挣一顶。看看你自己,你比你父亲更高大、更英俊,被绝罚的罪人不应该成为你父亲。” “他是我唯一的父亲,从我出生就是。”路易王子的语调已经冷了几分,但阿方索九世似乎毫无觉察,他继续滔滔不绝,“但你并非不能再拥有一个父亲,看看我,我就很渴望成为你的父亲,我会像爱我的儿子一样疼爱你。” “您什么意思?”路易王子一怔,而阿方索九世索性将话说得更明白了些,“实不相瞒,在我和特蕾莎的儿子去世后,我的两个女儿就成了我的继承人,死去的恩里克一世正是我大女儿的丈夫,我曾经希望他们能够统一两个王国,但现在看来,这个愿望已经成为泡影,我需要一个新的女婿。”他充满激情地看着路易王子,那目光简直令路易王子头皮发麻,“所以,殿下,您愿意迎娶我的女儿吗,桑查,杜尔塞,哪个都行,做我的儿子和继承人吧,我需要一个出身高贵且能征善战的女婿” “我不能承担这样的重任。”路易王子不得不打断道,他知道阿方索九世的想法了,他想要入主卡斯蒂利亚,又苦于他的两个女儿没有合适的丈夫辅佐,所以他看中了他,毕竟他所率领的流亡军队在伊比利亚半岛上也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势力,更况论他还即将成为格拉纳达国王,某种意义上,阿方索九世对他的两个女儿确实用心良苦,“我很 感激您的青睐,但我现在只想早日完成对圣座的承诺,有关您的继承问题还是等我们战胜撒拉森人之后再说吧!” 没等阿方索九世回话,他就连忙告辞,几乎是落荒而逃地来到了城堡之中,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稍稍缓过气,踌躇片刻,他仍然打算按他的计划去吊唁恩里克一世,但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我是恩里克一世的姐姐,我叫贝伦加利亚。”那个面貌有几分熟悉的美貌贵妇落落大方道,原来是她,阿方索九世的前妻,阿方索八世的长女,她的姐姐,想到她和他挂念女人的关系,路易王子对她的态度也十分客气,“很高兴见到您,夫人,恩里克一世的死真令我万分痛心,作为他的家人,想必您的悲伤比我还要强烈千倍。” “是啊,我很伤心。”贝伦加利亚叹道,她抚着自己的心口,忧愁地看着路易王子,“以及忧虑,我的前夫,莱昂的阿方索九世也来到了托洛萨,他来参加恩里克的葬礼,以及他自己的加冕礼。” “是的,他确实觊觎着卡斯蒂利亚王位。”路易王子道,卡斯蒂利亚的王位归属与他利益无关,但从情感的角度,他还是更希望贝伦加利亚能够获得王位,“实不相瞒,在来到城堡之前,我已经遇到了阿方索九世,他希望将他的女儿嫁给我以获取我的支持。” “他已经找到了你吗?”贝伦加利亚微怔,她旋即追问,“那您答应他了吗?” “我没有答应,我无意干涉卡斯蒂利亚的继承问题。” “您果然是一位正直的骑士!”贝伦加利亚松了口气,赞叹道,她并没有结束对话,而是继续道,“可殿下,您总归是需要一位妻子的,您的前妻已经和她丈夫生下了孩子,如果您的余生都打算留在伊比利亚半岛,或许您需要一位来自伊比利亚的妻子。” “我确实有此打算。”路易王子敷衍道,这句话似乎加强了贝伦加利亚的信心,她索性直言,“那么,殿下,如果您确实有寻找一位伊比利亚妻子的意愿,您考虑我的女儿吗?” “”路易王子微微张嘴,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对前夫妻怎么如此默契地都想要把女儿嫁给他,某种意义上,这似乎能算心有灵犀,而他失神的当口,贝伦加利亚已经滔滔不绝道,“阿方索九世希望能够直接继承卡斯蒂利亚王位,再将其交给他的女儿女婿,但我的儿子费尔南多才应该是他的正统继承人,不仅如此,卡斯蒂利亚王位也应该归属于他,如果您想要在伊比利亚迎娶一位妻子,还有比卡斯蒂利亚公主更合适的吗?阿方索九世和葡萄牙公主的女儿已经老了,她们未必能给您生下继承人,而我的女儿贝伦加利亚十分美貌,正当妙龄” “但她对我来说太年轻了!”路易王子匆匆道,再一次地,他落荒而逃,当他回过神来后,他发现他已经来到了恩里克一世停灵的房间,看着那半扇打开的门,他微微一怔,他一眼就看出他所想念的人正在这里,“我可以进来吗?”他问,他知道布兰奇一定听得出他的声音,果不其然,短暂的沉默后,他听到布兰奇道,“进来吧,殿下,我知道是您。” 他心中浮现出一层不合时宜的窃喜,但他还是安静地来到了恩里克一世的棺木前,和布兰奇一起为死去的国王祈祷,许久以后才出声安慰:“节哀。”他对她说,“国王陛下一定不希望您太过伤心。” “我已经过了最伤心的时候了。”布兰奇倦然道,她望着恩里克一世的棺木,微微失神道,“从他出生开始,我就抚养他,教导他,听从父母的命令将他培养成一位合格的国王,后来,我又为了他嫁给了纳瓦拉国王,在他成年之前为卡斯蒂利亚带来边境的和平,我为他奉献,为他牺牲,这本应是我一生的责任,可恩里克死了。” “责任令您痛苦。”路易王子道,“为了您的弟弟,您付出了八年的孤独,现在,您已经从责任中解脱了,您获得了自由。” “自由吗?”布兰奇低叹道,“若我再无存在的价值,自由于我又有何珍贵?和纳瓦拉国王离婚后,我本以为我终于能够回到我既定的命运,但现在,恩里克死了,我没有了责任,也没有了归属,我不知道我应当去往何处。”想到恩里克一世的遗嘱和玛蒂尔达的话,她心中更见茫然,“我也不知道我是否应该留在卡斯蒂利亚,卡斯蒂利亚不再需要我,甚至于我的存在反而是卡斯蒂利亚的威胁。” “你能威胁卡斯蒂利亚什么?”路易王子问,布兰奇摇了摇头,并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但她的态度反而激起了路易王子的勇气和激情,不论她是为什么觉得她应该离开卡斯蒂利亚,至少她有此心愿,那他或许,或许 “如果你不知道应该去往何处,那你愿意来到我的身边吗?”路易王子问,他的心跳得很快,他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对此义无反顾,他等待这一刻已经等待太久了,“实不相瞒,夫人,我一直对您怀揣与其他所有女人都不同的欣赏和敬意,您的睿智,您的善良,您的美丽及您身上一切美好的品质,或许您可以将之理解为爱情,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爱上了你所以,你愿意和我结婚吗?我发誓,我会爱你,尊敬你,忠诚于你,我会给你我的配偶应有的一切尊崇和礼仪,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第173章 爱慕“你从前爱着她的美貌和高尚品质…… “我发誓,我会爱你,尊敬你,忠诚于你,我会给你我的配偶应有的一切尊崇和礼仪,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那是他渴望的誓言,那是他一直想要对她倾诉的话,现在他终于有机会当着她的面亲口告诉她。他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布兰奇,紧张地期待她的反应,而短暂的怔忪后,布兰奇问:“可殿下,除了这些,您还能给我什么呢?” 路易王子一怔,而布兰奇抬起头,目光中满是忧伤:“我很感激,殿下,我们相处不过寥寥数日,但您记得我,愿意选择我,可殿下,不论我们是否愿意承认,现在的我们都没有选择自由和爱情的权利,我什么都不能带给您,您也什么都不能带给我,您应该找一位能够帮助您在伊比利亚立足的妻子,阿拉贡和葡萄牙都有适龄的公主,或者您也可以选择莱昂国王的女儿,而不是我,我未必能给您生下继承人,我也没有领土或财富作为嫁妆,卡斯蒂利亚现在危机四伏,和我结婚也不能带给您什么。” “这都不重要!”路易王太子急切道,“我只是想要拥有您,带给您幸福,请不要用年龄和嫁妆将您的真正价值物化,你本人比一切权势和财富都珍贵。” “谢谢,可殿下,我有我的家人,我的幸福首先是我的家人带给我的。”布兰奇说,她站起身,抚摸着恩里克一世的棺木,袖间的戒指硌着她手腕,时刻提醒着她恩里克临终前交代她的话,以及卡斯蒂利亚现在风雨飘摇的事实,“恩里克死了,但贝伦加利亚还活着,她还没有被承认为女王,即便获得了承认也可能会被阿方索九世推翻,这个时候,我不能离开她,我要像曾经帮助恩里克一样帮助她、支持她,这是我与生俱来的责任。” 贝伦加利亚,她的姐姐,想到先前走廊上和卡斯蒂利亚的贝伦加利亚的会面,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急迫地想要将女儿嫁给他的原因,即便他不能决定卡斯蒂利亚王位的归属,她至少也不能让他加入阿方索九世一方。“我知道,你有你的家人。”路易王子低声道,他看着布兰奇的侧脸,犹存有一丝希望,“那如果我能够成为真正的格拉纳达国王,而你姐姐和外甥也能够坐稳王位,当我们都有了选择的自由后,你会再次考虑我的求婚吗? 布兰奇肩膀微颤,似乎有些动摇,但没有再说话,她的反应进一步加强了路易王子的信心,他从他手指上取下一枚戒指,放在恩里克一世的棺盖上,他望着布兰奇的双眼,郑重其事道:“这是我母亲的戒指,是她留给我的唯一可令我追忆她的事物,现在,我将这枚戒指交给您,即便您暂时不能答应我,至少也不要立刻拒绝我,也许我们都能得到选择自己人生的自由。” , 她又在做噩梦了。 她眼前一片漆黑,这样不见天日的黑暗不知持续了多久,绳索和镣铐毒蛇一样依附在她身上,所唯一能让她感受到变化的是那滚热的、将她整个笼住和拆食的温度和气息,以及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温柔但残酷不容违逆的声音:“没有用的,玛蒂尔达。”他对她说,她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存在便如恶魔般 狰狞,“你的余生都将留在这里,你会被所有人忘记,但我会记得你,不只是我,你的父亲,兄弟,儿子,他们都可以取代你。” 漫长而沉重的黑暗犹如陷进冥河的长流,她的千肢百骸都被恐惧和绝望吞没,她越陷越深,她清楚地知道他的威胁或警告确实可能真实发生。回忆中的曙光起初越来越稀薄,后来又自上而下隐隐透过那漫长的黑暗,她看到了菲利普的眼睛,他的目光既温柔又悲伤,混杂着一丝她此前很少觉察的深刻的忧郁:“玛蒂尔达。”他叫她的名字,“我要走了,我想来看看你。” 他要走了,他要到哪里去?“不要!”她急切地说,她哀求着想要握住他的手,但触手只有鲜血和泡影,“不要离开我,菲利普,我不要你去你不想去的地方,我也不要你留在希腊人那里,我,我后悔了,我不应该让你离开我” 如果不是她让菲利普留在希腊,他不会被康特涅的菲利普派人暗杀,她也不会直到他被封入棺材才得知他已经死去的消息,她甚至已经渐渐开始忘记他的样子了。面前,菲利普仍然静静地看着她,他的身影淡去,眼中的悲伤也淡去:“我们都阻止不了命运。”他说,“但我们可以决定如何面对命运,遗憾也好,伤害也好,都已经过去了,我会离开你,爱也好,恨也好,你身边的人最终都会离你而去。” “孤独很可怕,可玛蒂尔达,你不必在意这一点,你不需要任何人,不需要父母,不需要丈夫,不需要儿女,更不需要姐妹和兄弟,当我们都活着的时候,你或许意识到不到这一点,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靠你自己也可以度过你那伟大的人生,在王座上永垂不朽的永远只有君主本人。”他深深叹息一声,“而我只庆幸我虽然是你的兄弟,却不是威胁你王位的那个人。” 他曾经可能威胁她吗?就因为他是她的兄弟,他对她也曾经是危险的存在吗?但一切的过往都已同他一起被掩埋进坟墓中,和他的容貌身影一起淡去“陛下?”她听到一个声音,她睁开眼睛,后背冷汗涔涔,而面前,克莱尔的伊莎贝拉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看到她脸色仍然苍白,她递给她一杯酒,“怎么了,陛下,您看起来很不好。” “还好。”她接过水,酒里有蜂蜜,那一点甜味确实缓和了一点她急促的心跳和犹未散尽的恐慌,喝完水,她仍然盯着杯子,冷不丁忽然问,“如果我有一个兄弟会怎么样?” “兄弟?”克莱尔的伊莎贝拉一愣,她下意识以为她又想起了菲利普,玛蒂尔达看了她一眼,没有点破那个想法,“合法的兄弟,如果我不是我父亲唯一的孩子,而是有一个哥哥或弟弟会怎么样?” “那也许您会像玛蒂尔达皇后一样早早联姻。”克莱尔的伊莎贝拉谨慎道,如果玛蒂尔达不是理查一世唯一的孩子,她最有可能的命运就是成为路易王子或者腓特烈二世的妻子,并且只能是依附于丈夫、听从丈夫指令的妻子,绝不可能出现她现在和腓特烈二世这样分居的婚姻关系。 “如果我从出生开始我对自己的认知就是一个注定会联姻的公主,那我会早早接受这样的命运,不曾知晓权力和自由多么珍贵,我自然也不会心生觊觎。”玛蒂尔达若有所思道,她情不自禁捏住自己的衣角,“那如果我已经将王冠和王位视为我理所应当得到的遗产,却忽然有了一个威胁我的兄弟,那又会怎么样呢?” “像恩里克一世一样吗?” 她看到玛蒂尔达面露错愕,这才知道她并没有想到恩里克一世,但这个例子确实很恰当,她决定继续解释:“在恩里克一世出生前,他的父母只有五个存活女儿,那时候他们最年长的女儿已经将近二十岁,如果您想要假设您会在认为自己应该得到王冠时忽然面对兄弟的竞争,那也许恩里克一世的姐姐们就面临这样的处境吧。” “但他的姐姐们和我不一样,她们的父母给她们安排了联姻的命运,她们也接受了作为联姻公主而存在的命运,何况现在,他姐姐还是成了王位的第一继承人,如果忽略她前夫的话。”玛蒂尔达摇摇头,想到恩里克一世的出生时间,她不费多少神就能明白他的存在无疑是出于削弱阿方索九世继承主张的目的,那时候他的大姐贝伦加利亚已经出嫁,同幼弟相处时间寥寥无几,或许是出于这个原因恩里克一世才想要跳过继承顺序更靠前的贝伦加利亚而选择和他感情更好的布兰奇,只是布兰奇并不是很想接受这个安排,不论是出于姐妹之情还是顾全大局。 她确实拥有成为一位好女王的一切品质,除了她自己主动的意志,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她勇气的一部分,但她从来只是被认为辅佐弟弟或姐姐的陪衬,她自己也如此认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我们无法阻止命运,更何况是他人的命运。”她最后说,她的状态确实有一些奇怪,克莱尔的伊莎贝拉略微不安,正想对问她几句,她忽然听到玛蒂尔达说,“扶我起来吧,我想出去走走。” 克莱尔的伊莎贝拉不明所以,但仍然照做。现在世界上好像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慢慢地沿着城堡的石壁走,冬风刺向她面颊,带走她为数不多的醉意,不多时便感觉到了冰冷的寒意。 第二次生产之后,由于在产褥期急于离开普罗旺斯,她开始怕冷,在这样的天气中尤甚。 她曾爱过和恨过的人都会离她而去,那伤害呢,她也可以遗忘她曾经受过的屈辱和伤害吗,还有那两个孩子,她错误婚姻的产物,他们也可以被她一起彻底遗忘吗她纷杂的思绪截止到她迎面撞上一个不速之客,而来人在看到她后更加震惊:“你怎么在这里?” “我比你先来到城堡,我当然可以在这里。”她冷冷道,她知道她来到伊比利亚后一定会和路易王子打交道,但也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时机,不欲和他多说,她越过他,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但路易王子忽然叫住她,“你为什么会来伊比利亚?”他问,“和你的丈夫有关系吗?你原本应该和他在一起,但你离开了他他对你做过什么事吗?” “和你没有关系。”她深吸一口气,她现在已经怀疑路易王子是故意想要刺痛她了,“你不应该很高兴吗,你的敌人们在伤害对方,他们不可能再团结一致,尤其是我,你最恨的就是我,你应该很高兴有另一个人可以名正言顺地囚禁我,折磨我,可惜这一切并没有真正发生。” “他囚禁你?”路易王子一怔,似乎有些不可置信,而玛蒂尔达已经没了耐心,有什么她一直想要遗忘的怒火再度升腾了 ,明知她面对的不是他,她也仍然想要发怒,“对啊,他把我骗到他的城堡里,他想要我一个又一个给他生孩子,像你和你父亲想做的一样,你很遗憾吗,遗憾你来不及这样对我,是你结局也没有什么两样,我就是用枕头把你捂死也不会永远陷在这样的人生里!” “我不会这样做。”路易王子皱起眉头,“我不会侵夺你的意志。” “你撒什么谎?”玛蒂尔达冷笑。 “我没有撒谎,我确实这样想。”路易王子说,他用他蓝色的眼睛看着她,那样地目光隐隐有些熟悉,她忽然心口发慌,“你确实是我的敌人,甚至是仇人,但我不认为你应该遭到这样的对待,我不会这样对待你。” “”她不说话,而是靠着墙喘了喘气,奇异地,他们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直到路易王子再次开口,“你帮助菲利普的妻子成为了希腊的女皇?” “你很关心他?”她再次警觉地抬起头,她忽然想起来,路易王子的母亲埃诺的伊莎贝拉才是鲍德温一世最年长的姐姐,某种意义上,他才应该是希腊的第一继承人,“他和你没有关系,他的妻子和你也没有关系。” “他和我们的关系比你所知的还要深刻,但他最后为了你把这一切都放弃了。”路易王子摇摇头,玛蒂尔达心一颤,她知道他说的并不是假话,那真相是什么,菲利普还有什么秘密是她不知道的吗?“我确实曾经恨你,恨和你结盟背叛我父亲的许多人,最恨你的时候我恨不得天主能降下火焰将你活活烧死,但也许我更应该自我反思,我父亲的野心太大,我的野心更大,我们注定会遭遇背叛,只是我们没有强大到战胜背叛而已,终其一生,我应当都不会回到故土,我想娶的女人在这里,也许我注定会来到这里。” “你想娶谁?”玛蒂尔达一怔,她下意识地盘点了一下现在卡斯蒂利亚有什么和路易王子年龄相当并且未婚的女子,“莱昂的公主,还是前任莱昂王后,她们都能给你带来王国。” “都不是。”路易王子看了她一眼,这个秘密告诉她也无妨,毕竟她也告诉了他她的秘密,“是你的前任舅母,卡斯蒂利亚的布兰奇公主,我想娶她从不是因为她能带来领土或王国。” 那就是因为她本人,他爱她,她想起当年那场代理婚礼正是路易代替桑乔七世出席,可是“她确实值得你的爱和仰慕,不过,你说错了,她可能也会给你带来王冠,如果她真的愿意嫁给你。”她慢慢地微笑道,“恩里克一世去世时,我也在旁边,他邀请我见证他的遗嘱,将卡斯蒂利亚王位留给布兰奇公主你不愿意侵夺我的意志,那你愿意侵夺她的吗?还是说,这正中你下怀,你从前爱着她的美貌和高尚品质,而现在你还可以爱她的王国。” 第174章 危险“您不应该支持贝伦加利亚,您甚…… 随着伊比利亚半岛上的各路贵客相继赶到,在去世近一月后,恩里克一世的葬礼终于提上日程,尽管已经生命垂危的英诺森三世一再派人催促十字军尽快动身,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没有解决卡斯蒂利亚的王位归属前十字军是不会出发的。 忽视恩里克一世那尚未公之于众的遗嘱,这个问题原本很好解决,譬如英诺森三世大可撤回宣布阿方索九世和卡斯蒂利亚的贝伦加利亚婚姻无效的诏令,将卡斯蒂利亚王位交由他们的儿子费尔南多继承,但问题在于阿方索九世自己也是卡斯蒂利亚王位的有力竞争者,作为卡斯蒂利亚及莱昂国王阿方索七世的长子费尔南多二世之子,他的继承权比他的前妻和儿子还要名正言顺,加上他理想的继承人也并非费尔南多,因此这个原本应该皆大欢喜的安排恰恰是他极不愿接受的。 但且不提卡斯蒂利亚的王位之争,在莱昂,两个年过三十的女儿较已经成年的儿子并无多少竞争力,阿方索九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才急迫地想给他的女儿找一个强力的丈夫,并尽一切努力为她们拉拢支持者,比如路易王子,再比如曾经和他合作过的玛蒂尔达。 “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陛下。”在阿方索九世表露了自己的企图后,玛蒂尔达没有立刻回答他,“如果您是希望由您的子嗣继承卡斯蒂利亚,那现在您已经达成了目标,只要您的前妻不再婚,您的儿子就是她的继承人,这本应该是您期望的事。”她审视着阿方索九世的神情,“如果说您当年求娶贝伦加利亚公主没有借机吞并卡斯蒂利亚的心愿,您自己都不相信吧?” “我确实曾如此期望,但我现在宁可我从未向她求婚。”阿方索九世苦笑,他旋即问,“您知道我还有一个叫费尔南多的儿子吗?” “我知道。”玛蒂尔达点点头,他指的这位“费尔南多”是他和葡萄牙公主特蕾莎的儿子,“但他已经在五年前去世了。” “他原本不该去世的!”阿方索九世忽然低吼,他面孔上闪过一丝隐痛,但随即陷入回忆和颓然,“在我和特蕾莎离婚时,我们的三个孩子还都很小,没过多久,我娶了贝伦加利亚,如您所说,我确实希望通过和她的婚姻加强我对卡斯蒂利亚的继承权,我需要新的妻子,需要合法的孩子,既然我要再婚,那自然是卡斯蒂利亚的女继承人最合适。” “”玛蒂尔达没有评价她的想法,她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继续回忆:“贝伦加利亚来了以后,她自然而然地接管了宫廷,并承担了我三个孩子的教育义务,她对他们很好,我的孩子们也都很喜欢她,我起初很欣喜于他们相处和睦,但我发现我想得太简单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和特蕾莎的儿子相处时,她鼓励他游猎,玩乐,酗酒,每当我试图管教,她便背着我给予他更多的金钱以供他挥霍,但在教育她自己的儿子时,她却严苛管教,从小时候学习拉丁语到长大后接受军事教育都亲力亲为,她知道应该怎样教育一个优秀的君主。” “这是正常的私心吧。”玛蒂尔达说,“虽然您和葡萄牙公主的婚姻被宣判无效,但你们的儿子毕竟更加年长,如果想要保障自己儿子的地位,将竞争对手教导得贪图享乐谈不上罪大恶极。” “我明白,所以在发现这一点后并没有坚决地制止,如果他不能继承王位,那作为一个普通王子享受快乐也不错。”阿方索九世低声说,“可我的儿子死了,是喝醉后因侍女未能及时催吐噎死的,那个侍女是贝伦加利亚派去照顾他的。” “这不能说明什么。”玛蒂尔达说,她大致明白了阿方索九世的想法,但并不赞同,“如您所说,您的儿子沉迷酒精,那他的死亡固然不幸,但更有可能只是意外。” “我起初也这样想,但不久之后,我收到了消息,我和贝伦加利亚的婚姻也被宣判无效。”阿方索九世长叹一声,“这个消息是先在卡斯蒂利亚宣布的,而贝伦加利亚一直和她的父母保持联系,换而言之,她有充足的时间对此做出反应,而非和我一样被这个消息打蒙过去。” “如果我和贝伦加利亚的婚姻也被宣布无效,那她的儿子相对特蕾莎的儿子的一切优势都不复存在,换而言之,他相较弟弟的无能和庸碌已经不足以彻底抹杀他对他弟弟的威胁,那么在他取代他弟弟的地位之前,抹杀掉他是更便捷的方式,您想必也能理解这个想法,如果这都还不足证明贝伦加利亚确实有着嫌疑,那还有一件事,那个侍女,当我生出疑窦,想要对她进行审问时,我发现她消失了。” “贝伦加利亚的侍女是跟随她回到卡斯蒂利亚还是留在莱昂都有明确的记载,只有她消失了,不止如此,当我试图寻访她生前的踪迹亦或是她的家人来历时,我都一无所获,有人刻意地抹除了这一切,我拿不出证据,但我知道她是谁。”他疲惫道,“回顾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贝伦加利亚最有动机也最有能力,就像恩里克一世的死一样,她也是最大的得利者,也许这一次真的只是纯粹的意外,但我无法不怀疑。我不能让她成为女王,不能让她的儿子成为国王,否则不仅我一生奋斗的基业将被她和她的儿子完全取代和抹去,我和特蕾莎的两个女儿也不可能自保,在修道院中孤独终老是她们最好的结局。也许我有私心,也许一切确实只是巧合,但我还是想要提醒您,您不应该支持贝伦加利亚,您甚至应该阻止她登上王位,她很危险,做她的敌人可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忽视他们之间的关系,这样的评价可谓相当之高,阿方索九世并没有因为他的前妻是个女人而轻视她,或者正是因为他曾经轻视她,现在才这样重视他。“在您和她结婚时,她还是卡斯蒂利亚的女继承人,但当你们的婚姻解除时,她的 弟弟已经取代了她的地位。“玛蒂尔达忽然说,“也就是说,如果恩里克一世和您的女儿生下了孩子,她将一无所有,不管是莱昂还是卡斯蒂利亚,她什么也不能得到。” “对,但恩里克一世死了。”阿方索九世一愣,而后道,想到这一点,他嘴角不禁挂起一丝讽刺的笑,“所以,她现在什么都能得到了。” 第175章 修道院(上)“那是我母亲资助的修道…… 不管现在的局势是如何剑拔弩张,葬礼上的众人又是如何心怀鬼胎,至少他们现在都齐聚在托莱多大教堂,在肃穆沉重的气氛中目送恩里克一世下葬。 历时近一月,布兰奇终于从极度的悲痛中缓和过来,但当看着恩里克一世的棺木进入地穴时,她仍然有一瞬间的颤抖,所幸被另一个人及时扶住。“谢谢。”她对路易王太子道,她其实没有立刻看到他,但她知道只有他会一直关注她,而如她预料,扶住她的果然是她,“我已经知道了恩里克一世的遗嘱。”在礼节性的致谢后,路易王子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认真地注视着她,“在昨天晚上,我遇到了英格兰女王,她知道了我向您求婚的事。” “她希望给我造成压力吗?”布兰奇苦笑道,恩里克也好,玛蒂尔达也好,不论他们出于什么心态想要她继承卡斯蒂利亚的王位,他们都没有考虑过她的立场和想法,而现在她的心微微凝滞,她没想到路易王子也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实不相瞒,殿下,那个遗嘱不过是恩里克出于恐惧和天真留下的,即便这份遗嘱被公之于众,我也不会接受,您不必劝说我我们本存在另一种可能。” “你误会我了!”路易王子有些着急道,感受到布兰奇显而易见的失望和落寞,他急忙解释道,“我知道,您始终忠诚于您的家人,起初是恩里克一世,现在是您的姐姐,我完全尊重您的想法,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也会全力帮助你们。” “是这样吗?”布兰奇一怔,她下意识松了口气,心中浮现出一层暖意,但很快,理智提醒她没有帮助是不需要支付价格的,“谢谢您的好意,殿下,但我想您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得罪莱昂国王,如果要攻下格拉纳达,您还需要他的帮助。” “我已经得罪他了。” 布兰奇微微张开嘴,而路易王子轻叹一声,十分认真地看着她:“莱昂国王想将他的女儿嫁给我,但我已经拒绝了他,我知道这意味着我会和你的姐姐对抗,而在您答应我的求婚前,我也不会和任何人结婚,我所想要选择的妻子只要您一个人,我的上一段婚姻因利益结合,最终的结局也并不美好,所以这一次,我想只遵从我的内心做出选择,我想要爱您,帮助您完成您的心愿,而您什么都不必做,您只需要接受就好。” 他不索要婚姻,不索要承诺和爱情,他将他的心捧出来,递到她面前,她可以对他予取予求,他却不索要报答前所未有的被重视、被需要,被作为独一无二的存在被深爱的幸福充斥着她已孤独多年的胸腔,她意识到她马上要落泪了,赶在路易王子看见前,她别过头:“我的姐姐要来了,您先离开吧,别让她看到了。” 路易王子点了点头,极快地起身离开,但足够贝伦加利亚看见他了:“你还在难过吗,布兰奇?”教堂的彩窗,贝伦加利亚坐在她身边,像小时候一样彼此依偎,“是的,刚刚路易王子在安慰我。” “安慰?”贝伦加利亚一怔,她旋即追问,“你们之前认识吗?你们很熟悉吗?” “算吧。”布兰奇说,贝伦加利亚的态度让她觉得有些奇怪,“你很在意路易王子吗?” “不是在意,而是重视,放在整个欧洲大陆,他或许不算什么重要人物,但在伊比利亚半岛可不一样。”贝伦加利亚说,和布兰奇相比,她长相更像莱昂诺尔王后,但侃侃而谈时并无莱昂诺尔王后的慈爱和温柔,而是多了与平日的温柔不同的骄傲和睿智,这种野心与锋锐的光彩有人能欣赏,但更多人畏惧,“他的父亲是被废黜和绝罚的罪人,但他自己并不受父亲的罪过影响,换而言之,他仍有着高贵的血统和为数不少的追随者,还即将成为格拉纳达国王,你不是不知道,阿方索九世一直希望能够让他和葡萄牙公主的女儿取代我的费尔南多的位置,但莱昂国内一直对她们顾虑重重,她们是两个不一定能生出孩子的老姑娘,可如果她们中的一个有了一个年轻、强大、拥有领地的丈夫,莱昂国内的天平将立刻向她们倾倒。” “但他已经拒绝了阿方索九世的求婚。” “我知道,但只要他还没有结婚,阿方索九世就始终怀有希望,实不相瞒,我打算将我的女儿嫁给他,这样他就做不了莱昂的女婿了。” “”布兰奇实在没想到贝伦加利亚行动竟然如此迅速,一番欲言又止后,她还是对贝伦加利亚道,“也许你不必着急将女儿嫁给他,等局势安定下来,我们可以一起给她挑一个更合适的丈夫。” “我可以不将女儿嫁给他,但他决不能娶阿方索九世的女儿。”贝伦加利亚道,她的脊背重新低下来,在妹妹身边,露出少见的迷茫和彷徨,“布兰奇,你知道现在的情况多危险,卡斯蒂利亚的贵族还没有认可我,阿方索九世又已经来到了托莱多,任何一分可以抓住的力量我都要紧紧握住。” “我知道,但请相信他,他是不会娶莱昂国王的女儿的。”布兰奇道,她心里原来还有几分犹豫,但现在看来,她觉得有必要打消贝伦加利亚的焦虑,她的女儿本不必为自己的母亲和兄弟做此牺牲,“他刚刚向我承诺过,他不会结婚,除非我答应他的求婚。” “什么?”贝伦加利亚失声,看到布兰奇微带羞涩的脸颊和情不自禁上扬的嘴角,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路易王子刚刚过来安慰她的真实原因,她心头大石顿时消失,久违的,她感到好运又开始眷顾她,她急切地问,“那你打算答应他吗,布兰奇,他爱你,你也爱他。” “也许吧,但至少也得是你或者费尔南多成为卡斯蒂利亚国王,而他也在格拉纳达站稳脚跟后。” “可你不用等那么久,现在就嫁给他吧,布兰奇,天主一定会祝福你们的。”贝伦加利亚断然道,她握住布兰奇的手,眼底的热切和渴望都是那样真实,她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她能够得到幸福,“上一次,因为卡斯蒂利亚和恩里克,你嫁给了纳瓦拉国王,我知道你不幸福,想到这一点,我也为此愧疚和痛苦,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纳瓦拉国王和你离婚了,你也等到了你真正的爱人,你们的结合不会受到任何阻碍,你会有深爱你的丈夫和可爱的孩子们,布兰奇,你 应该得到幸福。” “但有比婚姻的幸福更重要的事,比如你,贝伦加利亚,现在,我只想留在你身边,帮助你、陪伴你,为你奉献和牺牲,像我们的父母曾经期许的那样。” “是吗?”贝伦加利亚一怔,她眼底浮现出一场恍然,被作为女继承人培养的日子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但很快,她再次重整旗鼓,她必须要立刻让布兰奇和路易王子结婚,断绝阿方索九世的期望同时让布兰奇得到幸福,这一次她的两个心愿彼此并不冲突,“不用在意我,布兰奇,我现在需要的不是可靠的帮手而是强力的盟友,而路易王子正是最合适的选择。”她深吸一口气,情不自禁地,她开始模仿母亲的神态和语气,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现在和莱昂诺尔王后多么相似,“你未来可能能为我和费尔南多做的一切牺牲,都不及你现在与路易王子结婚带来的利益,求求你,布兰奇,答应他的求婚吧,这不是牺牲,这是两全其美的事” 她的语调越来越低,她发现布兰奇并没有动摇,相反,她的脸色开始苍白,手掌也冒出冰冷的虚汗,她不禁有些迟疑:“布兰奇我说错了什么吗?” “你知道吗,贝伦加利亚?”布兰奇轻声说,她的悲伤和忧郁是那样真实,以及熟悉,像一面镜子,她也曾如此悲伤过吗,“在我嫁给纳瓦拉国王之前,母亲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 “他是圣人。” 参加葬礼的宾客已经陆续离开,托莱多大教堂重新陷入空寂,西班牙风格的教堂中唯一熟悉的是圣托马斯贝克特的祭坛,这位来自英格兰的圣人被莱昂诺尔王后供奉于此,多年来一直香火不断:“她为什么这么尊敬这位大主教?在她出生后不久,这位大主教便与我祖父决裂,在她出嫁前,他更是逃亡法兰西,也并未获封圣人。” “据说是为了替父亲赎罪。”前莱昂王后、葡萄牙的特蕾莎公主回答道,她是一位虔诚温柔、美貌可亲的中年女子,在和阿方索九世离婚后,她成为修女,一直因虔诚和慷慨受到尊敬爱戴,且仍然和前夫保持友好的关系,对阿方索九世而言,这样的妻子应当才是他想要的,“亨利国王有着最叛逆的儿子,却有着最孝顺的女儿,或许他并不是一位完全失败的父亲。” “他的儿子们最后也忏悔了。”玛蒂尔达说,在父母的争斗中,儿子选择了母亲,女儿却理解父亲,“他们撕裂了家庭,撕裂了国家,但不论父亲如何憎恨他的儿子,他最终仍然不得不将自己的一切都留给他们,孩子总是理所应当占据父母的一切,父母仅有的自由是选择留给谁。” “是啊,就像阿方索和他的儿子一样。”特蕾莎修女回答道,想到近日的卡斯蒂利亚王位争斗,她的面容更加忧愁,“他想要让我的女儿们继承他的王国。” “这不好吗?对女继承人来说,有一个愿意支持她们权利的父亲是很难得的事。” “但也许我并不需要,我的女儿们也不需要。”特蕾莎修女低叹道,“他不喜欢卡斯蒂利亚的贝伦加利亚,所以他想要把王位留给我的女儿,却不考虑她们是否能够承担王冠的重量。卡斯蒂利亚公主比我更适合成为王后,她的儿子也比我的女儿更适合成为国王,如果不能得到王冠,成为上帝的仆人不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吗?我早已在天主身边寻求到了心灵的宁静,如今却不得不为他们提心吊胆地祈祷,我只希望这一切都能早日结束。” “”玛蒂尔达没有评价她的想法,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选择,只是作为君主,阿方索九世可以强行将他的意志施加给妻女,而特蕾莎修女并不能拒绝。 女继承人本就面临比男人更困难的局面,所以才要从小培养她们坚定的心智,否则她们不过是惹人垂涎的战利品,甚至一生都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但对像卡斯蒂利亚的贝伦加丽亚这种曾被作为女继承人培养的公主而言,曾经领受到了权力的美好,她又怎甘心如特蕾莎修女一般成为顺从的贤妻? 而现在,她正在积极地为她和她的儿子争取,和她本人比起来,年轻的费尔南多其实是个更容易被接受的人选,所以不论她如何积极地反抗自己的命运最后都只是将这份权力交给儿子吗她兀自失神,不留神地,她碰倒了祭坛前的圣餐盘子,面饼顿时洒落一地。 “天哪!”特蕾莎修女惊叫一声,她连忙将面饼拾起来,玛蒂尔达沉默片刻,也捡起来盘子,“这是什么?”她忽然道,她的手指触碰到盘子下方的一行刻字,“科尔多瓦的约兰达,圣玛利亚修道院的修女”。 “科尔多瓦的约兰达?”玛蒂尔达念了下那个名字,很陌生,但葡萄牙的特蕾莎却脸色大变,她失声道,“怎么会是她?” “她是谁?”玛蒂尔达问,她是真的困惑不解。 “是最后照顾我的儿子的那个侍女。”特蕾莎修女道,她还沉浸在震惊中,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阿方索一直在寻找她,她竟然在圣玛利亚修道院吗?” “圣玛利亚修道院”玛蒂尔达低喃一声,没有和特蕾莎修女多说,她在她惊愕的目光中转身离开大教堂,奔向另一个人的房间,“有什么事吗?”布兰奇问,她实在不知道玛蒂尔达为什么在深夜来到她的房间。 “那个杀死你弟弟的仆人在哪里?”玛蒂尔达问,她还急促地喘着气。 “在圣玛利亚修道院。”布兰奇不明所以,但仍然回答,“那是我母亲资助的修道院,恩里克在死前将他的仆人送到了那里,我没有更改他的安排。” 第176章 修道院(下)“可布兰奇,你有没有想…… 圣玛利亚修道院是莱昂诺尔王后捐助的修道院,在她和阿方索八世去世后,恩里克一世也保持了对修道院的捐助,据说在布兰奇离婚后他还曾经想任命她为修道院院长,只是那都是过去的安排了。 “为什么突然关心他?”从床上起身穿戴整齐后,布兰奇问,出于恩里克一世的嘱托,她没有对那个仆人赶尽杀绝,但要说有多关心他的死活也不至于,“你确信他还活着吗?”玛蒂尔达追问道,布兰奇锁紧眉头,摇了摇头,“我不确信,但如果你关心这件事,我们可以去修道院里看看。” 圣玛利亚修道院以修女为主,一个因为特殊原因被送来的男童踪迹自然十分清楚,但令人意外的是,修女的回答是那个名叫菲里奥诺的仆人已经死了。“为什么?”布兰奇一怔,都不需要别人点拨,她自己就能觉察出不对。 “他在搬运食物时被木桶砸死了,和国王的死状一样,国王宽恕了他,但上帝没有。” 这一下又似乎将他的死圆了回来。“可怜的孩子。”玛蒂尔达淡淡道,虽然她的表情很难看得出有什么悲伤、同情或哀悼,“所以,他安葬在什么地方,我们可以看望他吗?” “可以。”修女们道,她们随即带着二人来到菲里奥诺的墓地,这个改变了卡斯蒂利亚命运的少年死后也不过埋葬在修道院偏僻的角落,但是“有人给他点了安魂弥撒。”玛蒂尔达扫了眼坟墓,道。 “也许是贝伦加利亚公主吧,在她回到卡斯蒂利亚后,她本就一直是修道院的资助人,她得知这个消息后也对这个男孩的命运深感悲痛。” “可她不会亲自来祭拜他。”玛蒂尔达说,她又看了眼菲里奥诺的墓碑,和他的邻居们相比,他的坟墓要干净很多,也没有丛生的野草,“所以,谁会在意他的坟墓,是同情他的修女吗?” 修女们面露疑色,用西班牙语小声说了几句,过了一会儿,她们叫上来了另一个修女,告诉她们正是她在祭拜菲里奥诺的坟墓,她的名字是莱昂诺尔。“你曾经见过恩里克一世吗?”她观察着那个修女的面容。 “是的,恩里克陛下曾经看望过我。” “你在说谎吗?” “对上帝发誓,我没有。” “但你没有告诉我们你真正的名字。”玛蒂尔达摇了摇头,她看了她一眼,笃定道,“你是曾经照顾过莱昂的费尔南多王子的侍女,你叫约兰达。” , 将约兰达带离了修道院后,玛蒂尔达就将她交给了克莱尔的伊莎贝拉照顾,当着布兰奇的面,她拿出了那个盘子:“这是圣托马斯贝克特祭坛前的装放圣餐的盘子。”她将盘子翻转过来,“但布置祭坛的人留下了这个。” “是我母亲布置了祭坛。”布兰奇盯着那行字,她下意识抚住心口以平息越来越快的心跳,“可她为什么特意提醒这个修女的存在?” “也许你更应该好奇这个修女曾经做过什么。”玛蒂尔达说,“莱昂国王的前妻,葡萄牙的特蕾莎修女和我一起发现了这个盘子,她说 这个修女是最后一个照顾她儿子的人,她的儿子死于酒后被呕吐物噎死,而且。“她停顿片刻,“这个修女是你姐姐派过去的。” “你在暗示什么?”布兰奇的手微微发抖,她保持冷静,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相信玛蒂尔达的话,她是敌人,她对她从来没有情谊,“这不能证明什么,如果她真的和那位莱昂王子的死有关,莱昂国王根本不会放她离开,她进入修道院中赎罪是很正常的事。” “她是否知道莱昂的费尔南多王子的真实死因完全可以通过审问得出,但她还提到一点,你的弟弟看望过她,他为什么要看望她?”玛蒂尔达提醒道,“你还记得恩里克一世死前说过什么吗,他让你去圣托马斯的祭坛,你们的母亲最喜欢去那里,他没有低估你姐姐,和莱昂国王一样,他十分重视她,但他不愿把王位交给她,真正的理由并不是他恐惧卡斯蒂利亚被莱昂吞并。”她有些怅然地叹息一声,“她能谋杀她的继子,为什么不能谋杀她的兄弟呢?” 因为莱昂的费尔南多王子死了,莱昂的王冠会落到贝伦加利亚的儿子费尔南多头上,恩里克死了,卡斯蒂利亚的王冠也会落到贝伦加利亚头上“你真残忍。”好一会儿,布兰奇才道,她盯着盘子,喃喃自语道,“你让我亲自发现我的一个家人杀了另一个。” “我有所怀疑,但尚未验证,鉴于我贸然进入卡斯蒂利亚王室资助的修道院会引来不必要的警觉,我调查这一切时最好有你陪同,你也看得出来我并没有对真相添油加醋。”玛蒂尔达说,她拿出了那个盘子,“特蕾莎修女知道这个盘子的存在,她想必已经将她知道的部分告诉了阿方索九世,这件事隐瞒不了多久,在此之前,你还有时间思考应该怎样解决这件事,我非常欣赏你的尽责和忠诚,我没有你这样忠诚的姐妹,但好像,你现在忠诚于你姐姐的一切理由都不复存在了。” , “布兰奇?” 见到妹妹突然造访后,贝伦加利亚不禁有些震惊,上一次见面,她们告别得不算和谐,她一直想着应该怎么和妹妹缓和关系,见到她主动过来,她潜意识里认为这是个好的信号,她立刻露出了笑容:“对不起,布兰奇,我不应该要求你立刻结婚,我应该尊重你的意志” “我现在没有想要思考结婚的事,贝伦加丽亚。”布兰奇说,她坐在了姐姐的身边,“你还记得菲里奥诺吗?” “那个杀死了恩里克的仆人吗?”贝伦加利亚极快地回答道,她似乎有一瞬间的迟疑,但还是道,“他已经死了,我给他捐过安魂弥撒,他一直惶恐于他害死了国王。” “你没有告诉我。” “你太悲痛,我想等你平静下来后再告诉你,但我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了。” “所以如果我不主动问起,你本不打算告诉我。”布兰奇倦然道,她旋即又看着贝伦加利亚的双眼,“某种意义上,他帮了你,对吗,因为他杀死了恩里克,他和莱昂公主生下孩子继承两个王国的可能性消散了,你和费尔南多原本会一无所有,却因为一个仆人得到了两个王国。” 肉眼可见的,她看到贝伦加利亚表情一变,但很快,她再次恢复了镇定:“你在说什么,布兰奇?”她问,同时略带委屈地为自己辩解,“从结果看,我固然是受益者,但你怎么能因此怀疑是我杀了恩里克呢?” “你还想要隐瞒什么,贝伦加利亚,如果不是因为我确实看到了可信的证据,我怎会对你产生怀疑,又怎会到你面前质问你?”布兰奇摇了摇头,她再次看着贝伦加利亚的眼睛,几乎是在恳求,“告诉我,在这件事的疑点还没有被所有人觉察时告诉我真相,我不会让恩里克不明不白地死去,我会去调查那个仆人生前的经历,不论是进入修道院之前还是之后,一旦开始调查,莱昂国王一定会察觉疑点,到时候情况就不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了!” 莱昂国王,阿方索九世,她和卡斯蒂利亚最危险的敌人,真正能够夺走她一切的人。“是的,我杀了他,或者说,我买通那个仆人朝他扔了一块砖头。”良久之后,她终于承认,来不及等布兰奇回话,她又话锋一转,“可布兰奇,你有没有想过,恩里克原本就不应该存在?” 第177章 母亲“我父亲是母亲的儿子,你母亲却…… 恩里克不应该存在,是,如果不是因为阿方索九世娶了贝伦加利亚,阿方索八世和莱昂诺尔王后不会在已经不适合生育的年纪生下恩里克:“可他已经出生了。”布兰奇艰难地说,“他是我们的弟弟,卡斯蒂利亚的国王,他承蒙天主恩典” “那我呢,我也是你们的姐姐,我就理所应当失去一切吗?”贝伦加利亚问,她或伪装或真心的笑容在这一刻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隐抑多年的怨愤,“因为父亲战败,我只能嫁给阿方索九世,母亲生下了恩里克取代我,我曾经可能拥有的一切都被他夺走,我只能像一个普通公主一样作为家族联姻的棋子做另一个国家的王后。若我的儿子还能做莱昂国王,我倒也能够接受这样的安排,可卡斯蒂利亚不再属于我,莱昂也不再属于费尔南多,那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对卡斯蒂利亚来说,恩里克确实是天主的恩典,但对我不是,他是取代我地位、夺走我一切的恶魔。为了卡斯蒂利亚,我牺牲了我的继承权,嫁给我父亲的堂弟忍受着他对我的冷待,好不容易等我回到故乡,卡斯蒂利亚给予我的却只是不痛不痒的金钱补偿和修道院中浑浑噩噩的命运?如果我像你一样是继承权靠后的女儿,我也许不会对此不满,可我知道我曾经可能拥有多么崇高的地位和权力,我又怎甘心回到这样的人生中?” 她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像是掉落一地的珍珠,贝伦加利亚深吸一口气,短暂的情绪抒发后,她又一次恢复了镇定,或者说冷酷:“不点破这一点对我们都好,布兰奇,但既然你执意要我承认,我只能告诉你后果:你指控我杀了恩里克,我被作为谋杀犯逐出教门乃至被活活烧死,然后呢,然后阿方索九世就可以堂而皇之以阿方索七世直系后代的名义入主卡斯蒂利亚,将王位留给他和葡萄牙公主的女儿或者他新生下的儿子,我们的父母都会被遗忘,而你最好的结局也是跟着路易王子去格拉纳达,仰仗着他的爱情和怜悯活着,如果他真的有他宣称的那么爱你的话。” “你在威胁我吗?”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贝伦加利亚平静道,“像曾经父母对我们的安排一样,我会成为女王,你则会辅佐我,现在,命运已经将我们带回了原有的轨道,我们应该接受。” “因为这样的命运是你理想的命运,如果我阻止了你,你也会杀了我,区别在于也许你真的会哀痛。”布兰奇说,贝伦 加利亚不语,布兰奇于是继续道,“你还记得约兰达吗?你派去照顾你继子的那个侍女,你杀了他。” “你怎么会知道?”贝伦加利亚一怔,而布兰奇摇了摇头,低声道,“其实我并没有你杀了恩里克的证据,但我知道你确实杀了莱昂的费尔南多王子,我能为了卡斯蒂利亚原谅你杀了恩里克,但阿方索九世能宽恕你谋杀了他的儿子吗?”她慢慢站起身,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至于这件事,你应该问英格兰女王,真正的证人和证据都握在她手上。现在,我们的命运都被她掌控了。” , “你找到了那个修女吗?” 当她从圣玛丽亚修道院回来后,特蕾莎修女立刻找到她:“没有。”玛蒂尔达说,“修道院中并没有一个名叫约兰达的修女。” “可我听说你带了一个修女回来” “她叫莱昂诺尔。”玛蒂尔达打断她,“她是我姑母莱昂诺尔王后的侍女,她一直在帮那个杀死了恩里克一世的仆人打扫墓地。” “可,可是”特蕾莎修女仍有些迟疑,玛蒂尔达微微蹙眉,她在纠结是否应该告诉特蕾莎修女恩里克一世之死的疑点,但这个时候她的侍女进来了,“陛下,两位卡斯蒂利亚公主想要见您。” 卡斯蒂利亚公主,贝伦加利亚和布兰奇。“我稍晚会拜访你。”她对特蕾莎修女道,特蕾莎修女表示理解,毕竟她和贝伦加利亚见面确实有些尴尬,特蕾莎修女离开后,玛蒂尔达随即吩咐侍女们告诉克莱尔的伊莎贝拉让她把约兰达带来,“好久不见,约兰达。”贝伦加利亚对她说,当见到约兰达后,她就知道布兰奇没有骗她,她们现在的命运确实被掌控在玛蒂尔达手中,但她还想要做最后的挣扎,“你曾经发誓忠诚我。” “在您将我交给先王后时,我对您的忠诚就结束了,先王后保护了我,我曾经忠于她,然后忠于恩里克国王,我存在的价值就是保守有关莱昂的费尔南多王子之死的秘密,恩里克国王来到圣玛利亚修道院时,我告诉了他这个秘密,但他让我什么也不要说。” “恩里克?”布兰奇一怔,“为什么?” 她忽然想到一个极可怕的可能,她下意识看向贝伦加利亚,后者的脸色更加苍白:“为什么这么对我?”她低声道,她的脸色从没有如此哀切和绝望,哪怕是她被迫嫁给阿方索九世时,“为什么她要这么对我?” 恩里克一世不会无缘无故地前往圣玛利亚修道院,他提醒过她们去圣托马斯的祭坛,而祭坛正是莱昂诺尔王后亲自布置的,审时度势也好,善良软弱也好,他没有立刻揭穿贝伦加利亚,而是将这个秘密和卡斯蒂利亚王位一起留给布兰奇。不论是谁,只要他掌控了这个秘密,贝伦加利亚就不会再对卡斯蒂利亚王位构成威胁,她和她的孩子都会身败名裂。 多慈爱又多可怕的母亲,为了她的丈夫和儿子,她对抗着一切敌人,包括兄弟、侄女和女儿,她留给儿子最后的礼物就是女儿脖子上的绞索,可对被她放弃的女儿而言,她的选择何其残忍,贝伦加利亚也曾经被她寄予厚望地疼爱过。“她一直教导我们,儿女应该顺从父母,妻子应该顺从丈夫,她一直为她母亲和兄弟的行为忏悔,在我嫁给阿方索九世后,她也如此要求我。”好一会儿,贝伦加利亚才苍白着脸道,她抬起头,看向玛蒂尔达,声音里混杂着不甘、痛苦和艳羡,“为什么你父亲能够选择你,我母亲却不愿意选择我?” 她的母亲没有选择她,当她意识到女儿比儿子更具备一位冷酷君主的素质时,她的选择是帮助儿子毁掉女儿,她不接受她的女儿和她的外祖母一样是个蔑视丈夫、反抗丈夫的存在。“可能是因为她更爱她的父亲。”玛蒂尔达说,她抚摸着她手上的戒指,理查一世留给她的国王戒指,越长大,她越明白理查一世昔日的决心多么坚定又多么难得,许多公主根本不可能有继承王位的机会,有这样的机会也会被亲属残酷地剥夺,“我父亲是母亲的儿子,你母亲却是父亲的女儿。” 第178章 选择“那么,现在,你还愿意和我结婚…… 母亲的儿子,父亲的女儿。亨利二世和阿基坦的埃莉诺的恩怨离她太遥远,莱昂诺尔王后更是与她素未谋面,但从他们留下的痕迹中,她很轻易就看得出理查一世和莱昂诺尔对待父母的不同看法,他们最后也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她应该庆幸吗,应该惋惜吗,她没有弟弟,但她有堂兄和叔叔,与她同名的先辈也从没有在表兄的威慑下屈服。“我并不觉得母亲天然是女儿的同盟。”许久之后,她才开口道,她的手指仍然抚摸着她的戒指,目光却望向窗外,她想起了一些往事,“而我的祖母、你们的外祖母也并非一直是我父亲慈爱的母亲,她也曾经放弃过我,区别只在于当意识到我有能力保护父亲的王国后,她会再次选择我。” “而我的母亲不会。”贝伦加利亚低声,如果仅仅是因为她曾是莱昂国王的妻子或质疑她不能保护好卡斯蒂利亚,母亲的绝情都不会让她这么痛苦,但偏偏即便清楚她有这个能力她也不愿意给她继承王位的机会,“她对我的爱仅限于我能满足她期望的时候。” “但这重要吗?”玛蒂尔达反问,有一瞬间,贝伦加丽亚在她脸上看到了莱昂诺尔王后的影子,但远比她母亲更加决绝和冷酷,“如果是我的话,不论她有没有如此选择,我都不会放弃我与生俱来的权利,不论她曾经对她的儿子抱有怎样的期望,恩里克一世也已经死了,她所有的儿子都死了,现在卡斯蒂利亚的王位属于你,她不想你反抗丈夫,不想你成为女王,但坟墓里的死人是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她又看向约兰达,“你说你忠于恩里克一世,是吗?” “是的,在先王后去世后,一直是恩里克陛下照顾我,安排我的生活。” “他让你不要把秘密告诉别人,你可以暂且不告诉,不过,恩里克一世有另一个遗嘱,他将王位留给了他最爱的姐姐,现在那枚戒指还在你手上吧?”贝伦加利亚愕然,而布兰奇轻轻地点了点头,贝伦加利亚复而垂首不语,“我对你们伊夫雷亚家族的恩怨没有兴趣,我唯一的诉求只是莱昂和卡斯蒂利亚不要在我活着的时候合并从而牵制我的精力,现在,不论你们谁成为女王都不影响我达成目的,所以你们自己商量卡斯蒂利亚的命运吧。” 她起身离开,顺便带走了约兰达,房间里只有姐妹二人。贝伦加利亚看了一眼布兰奇,嘴唇微微颤动,她原本应该有很多话说,不论是条陈缕析地分析利弊还是情真意切地软化关系,但她现在忽然有些乏累,最后还是布兰奇先开口:“恩里克确实想要将王位交给我。” 她拿出了那枚戒指,阿方索八世和恩里克一世都曾经戴过,她曾经也认为自己能够戴上:“那你想真正拥有这枚戒指吗?”贝伦加利亚问,她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情感,她的妹妹可以轻易得到这顶王冠,哪怕她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听到她的话,布兰奇反而轻笑,她反问,“如果我成为了卡斯蒂利亚女王,阿方索九世会怎么想?” “他可能会试图娶你,或者再次试图宣称我们婚姻有效,最不利的情况,他会直接为他自己宣称王位,若以绝对的男性优先继承法案他确实应该继承卡斯蒂利亚。” “然后在战场上证明这一点,哪怕代价是会摧毁这场十字军和整个卡斯蒂利亚。”布兰奇了然,她垂眸,再次看了那枚戒指一眼,而后将它递给贝伦加利亚,“那么,为了阻止这一切,你成为女王吧。” “”贝伦加利亚一怔,而布兰奇的表情十分认真,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道,“你不恨我吗?” “你反抗了不公的命运,你也付出了代价,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那场战争,我恨我们的父母或者阿方索九世都比恨你强。”布兰奇摇了摇头, 看着贝伦加利亚的双眼,认真道,“我们都曾经是被父母疼爱的女儿,也曾经都接受为家族牺牲的命运,但我们的人生应该由我们自己决定,现在,我们的兄弟都死了,你理所应当得到这枚戒指,我不会阻止你,我满足你的心愿,但同时,我不会祝福你,也不会帮助你,你舍弃了家人就应该承受孤独的代价。” “你果然还是恨我。”贝伦加丽亚轻声说,布兰奇并不否认,“但即便知道我会憎恨你,你还是会杀死恩里克,只是不会在我逼问你时承认这一点。” “你最了解我。”贝伦加利亚说,她接过了那枚戒指,握住它,力度之大几乎将手心挤出血来,为了卡斯蒂利亚的王冠杀死弟弟和继子值得,和曾经最亲密的妹妹形同陌路也值得,至少她会是卡斯蒂利亚的贝伦加利亚女王而不是一个寂寂无名的王后或公主,“那你呢,如果不愿再陪伴我,你又打算怎么安排你的人生呢?” “满足你的另一个心愿。”布兰奇说,她抚摸着她手上的另一枚戒指,露出一个罕见的轻松的微笑,“你难道不渴望我幸福吗?” , “公主?” 路易王子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见到布兰奇,看到她来到门边,他赶紧从床上仓皇起身,飞快地整理自己的仪容,布兰奇制止了他,她只看着路易王子的眼睛:“我爱您,殿下,同您对我的爱慕一样,我也一直仰慕着您,过去八年如果不是因为还有这份情感支持着我我或许早已在漫长的孤独和抑郁中死去。” “是,是吗?”路易王子有些语无伦次,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晕了他,他觉得仍有些不真实,他现在只想尽快将他渴望的事落实,“那您愿意嫁给我吗,像我曾经恳求的一样,对上帝发誓,这是我最渴望的事。” “当然。”布兰奇温柔地道,但没有等路易王子欣喜若狂地上前亲吻她,她再次话锋一转,“但我有一个条件,我要向你索要一个东西。” “你快说!”路易王子迫不及待道,他想不出有什么代价是他不愿付出的。 “你的权力。”布兰奇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要做你的共治者,我要同你一样的地位和尊荣,和你一样,我要能率领军队,能发号施令,所有你作为国王拥有的权力我作为王后也要拥有,我可能会是贝亚特丽丝皇后那样的贤妻,我也可能如我的外祖母一样背叛丈夫,在踏入婚姻之前我首先要拥有反抗的能力和资格。” “但这对你不公平,你原本可以不交割你与生俱来的权利,女人本就是男人的肋骨。”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再一次地,她怀着一丝忐忑问路易王子,“那么,现在,你还愿意和我结婚吗?” 第179章 格拉纳达格拉纳达本意为“石榴”,这…… 得知布兰奇的选择后,玛蒂尔达并不意外:“如果你和你姐姐一样看重个人的地位超过国家,你早在你弟弟去世时就会公开他的遗嘱。” “权势固然诱人,但前提是我拥有掌握权势的能力。”布兰奇道,她轻抚着路易王子的求婚戒指,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且不提贝伦加利亚是否甘心,阿方索九世也不会接受卡斯蒂利亚王位从此和他再无关系,他和贝伦加利亚会和解,会联合,到了那一天,我会不得不公开那两个秘密,我的家族会因此声名狼藉,而光复伊比利亚的战争也会再次被内斗拖垮,我不希望看到这个结局。”她深吸一口气,“你打算怎么安排约兰达修女?” “带她回纳瓦拉,只要你的姐姐和外甥不试图吞并莱昂,我不会公开这个秘密,这只会让阿方索九世受益。” “可特蕾莎修女知道那个盘子的存在,你不怕她会捅破这个秘密吗?” “她不会。”玛蒂尔达说,想到这一点,她似乎有些感叹,葡萄牙的特蕾莎和卡斯蒂利亚的贝伦加丽亚确实是截然不同的妻子和母亲,“也有母亲无条件地爱着她的女儿,以至于不希望她们卷入王位纷争,不过现在看来,她的女儿至少能继承莱昂,这原本就是属于她们的。” 盘子本身并不能证明什么,最关键的证人是约兰达修女,她的存在就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制约着贝伦加利亚的雄心:“和她本应该得到的相比,这顶王冠太沉重也太辛苦。”布兰奇说,她的语气很难说是感慨还是伤怀,“她说恩里克本不该出生,如果母亲没有生下他,也许我们都能有更顺利的人生。” “但她其实有过不生下这个小儿子的机会。”玛蒂尔达并不完全赞同,“我听说你父亲原本并不想将你姐姐嫁给阿方索九世,是你母亲以自己还能生育劝说他同意。如果他们能够为了女儿坚持和阿方索九世对抗,这一系列悲剧本不会发生。” 某种意义上,两个莱昂公主是幸运的,她们被父亲坚定地选择,哪怕明知这样的责任她们并不能承担,但贝伦加利亚并没有这么幸运,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得到光明却不得不再次堕入黑夜,虽然立场并不完全一致,但内心深处,她知道她其实乐于见到贝伦加利亚最后夺回了被父母、丈夫和弟弟剥夺的一切,甚至有可能得到更多。 1219年2月,在恩里克一世的葬礼过去一周后,他最年长的姐姐贝伦加利亚被推举为卡斯蒂利亚女王,英格兰女王、路易王子、葡萄牙国王和大部分卡斯蒂利亚贵族都出席了加冕礼,莱昂国王阿方索九世直到典礼结束后才得知此事,愤怒之余,他更惊愕原本应该倾向于他的玛蒂尔达也选择了支持贝伦加利亚,在情绪之外,他的理智提醒他他有可能已经被排除在了伊比利亚的君主联盟之外,这令他更加不安。 “她的继承人仍是您的儿子。”在阿方索九世再次找到她表露对贝伦加利亚的提防和忧虑时,玛蒂尔达说,“如果您只是希望您的后代能够统治卡斯蒂利亚,您的前妻成为女王并不能改变这个结果。” “费尔南多从不觉得他是我的儿子!”阿方索九世仍不甘道,“他听母亲的话,和我作对,他可不会甘心将莱昂王位留给他的姐姐,我女儿的未来将更加艰难” “如果您只是希望您的女儿能够坐稳莱昂王位,这个目标并不难达成。”玛蒂尔达说,事已至此,她也不打算再向阿方索九世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如果莱昂和卡斯蒂利亚完成统一,纳瓦拉将首当其冲,纳瓦拉是我的领地,是我母亲的故乡,但我需要统治的领土太多,我不能一次次翻越比利牛斯山保卫国土,是以对我而言最理想的状态是莱昂和卡斯蒂利亚一直被不同的君主统治,至少在我去世之前如此,我支持您的前妻成为卡斯蒂利亚女王同时意味着我会支持您的女儿成为莱昂女王,不论是出于理智还是情感这都是最好的安排。” “那您打算为我提供多大的支持,如您所说,您要统治的领地太多,从伊比利亚离开后,您并没有多余的精力花费在比利牛斯山以南,一句承诺并不足以让我相信您。” “那联姻呢?”玛蒂尔达说,这个安排她心中早有规划,如今只是水到渠成,“我知道,您有意招揽腓力二世的儿子为婿,但他已经决意与卡斯蒂利亚的布兰奇公主结婚,今后也无意干涉你们伊夫雷亚家族的内部事务,既然如此,您何不考虑我的表弟呢,我姨父雷蒙德六世的次子,他母亲也是纳瓦拉的公主。” 前任图卢兹伯爵的儿子,纳瓦拉的第三顺位继承人,阿方索九世眼前一亮,望向玛蒂尔达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期待:“您会支持您的亲属,如同您曾经支持奥托四世和雷蒙德六世一样,对吗?” “联姻的前提是共同的利益。”玛蒂尔达并没有给出直白的保证,“您只需要知道,对我而言最有利的状态确实是您和您的前妻能够保持势均力敌的平衡,在你们的有生之年,这样的局面想必会一直维持,至于您的女儿,您不可能一辈子寄希望于别人为她们保驾护航,您忌惮您的前妻,认为她作为敌人十分可怕,那您应该想办法让您的女儿也成为您前妻一样的女人。” 阿方索九世下一步如何行动她无从预料,但表面上,恩里克一世的死亡和卡斯蒂利亚的王位争端并没有让这支各怀鬼胎的十字军再次分崩离析,1219年3月,基督教联合军队集结完毕,开始向格拉纳达挺进,面对来势汹汹的十字军,穆瓦希德人也曾做出一些反抗,如联合他们北非的同宗支援并在地势险要的内华达山设防,意图借助此地险要的地势阻止十字军。 针对这个问题,十字军内部也曾讨论如何应对,最终商议的结果是出动海军封锁直布罗陀海峡从而切断格拉纳达和北非的联系,再强攻战略意义重大的港口城市马拉加。1219年7月,从地中海和大西洋两个方向到来的支援舰队在直布罗陀海峡会合,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海战后控制了这一战略要地,同年8月,马拉加的失陷进一步加剧了格拉纳达的颓势,基督教联军已然胜利在望。 由于进入冬季,十字军在马拉加暂时休整,次年春天才再次向格拉纳达挺进,由于格拉纳达的坚固城墙和险要地势,十字军采取逐步挺进、蚕食土地的策略,最终在1220年秋季完全切断了格拉纳达的物资供应。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玛蒂尔达却力排众议,向哈里发主动发出和平示意,承诺护送哈里发及重要贵族前往北非并保护平民不受战火波及。 这一行为会招来非议,即便是和她关系最好的葡萄牙王室也委婉提醒,但从结果上看,哈里发确实很快答应了投降,这使得十字军能够以最小的代价完成收复整个伊比利亚半岛的目标。“你在给我制造麻烦。”入城仪式后,路易王子对她 说,“你给我留下了大量异教徒,他们在未来都会成为我的敌人,他们本可以死在围困里。” “但如果强攻格拉纳达,你的统治根基同样会大受损伤,绝对忠于你的力量只有这些随你来到伊比利亚半岛的法国人。”玛蒂尔达回击道,“何况死亡会滋生瘟疫,如果坚持围城,我们很难保证自己不被瘟疫波及,你就那么确信你的身体足够强壮,不会如平民一般在死神的镰刀下哀嚎着死去?” 但即便路易王子对过程有所不满,从结果上看,这毕竟是他的胜利,在经历了绝罚和流亡后,他终于再次获得了国王的头衔,还得以迎娶他心仪多年的女子为妻,而对于她而言,这两年半的远征令她接收了母系的财产,躲开了教廷的压力,给她已十分光辉的人生履历又增加了辉煌的一笔,这确实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这一年,她在她的徽章上加上了石榴花。格拉纳达本意为“石榴”,这里的夏天确实榴花如火,日升月落、王朝更迭,但石榴花永远会盛开在这里。 第180章 镜子“而且,在你意识到莱昂的费尔南…… 在接收了格拉纳达城后,路易王子终于正式加冕为格拉纳达国王,并和卡斯蒂利亚的布兰奇公主举行了盛大的婚礼,这段诞生于战火中的婚姻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就连布兰奇的前夫桑乔七世都送来了贺礼。 虽然格拉纳达气候温暖、阳光充足,但深夜的冬季仍然带着寒意,撒拉森人的王宫如今已经成为了格拉纳达的路易一世夫妇的新居所,看着这对新婚夫妇的浓情蜜意,她很难形容她现在的真实心情:她记得她也曾经在战后的庆典中被簇拥和祝福。 她依靠伊比利亚十字军避开了和丈夫共同生活的义务,那之后呢,等离开伊比利亚之后,她又打算如何处理她的家庭和婚姻呢?她的思绪截止于另一个人的靠近,贝伦加利亚女王来到她身边,递给她一件衣服:“你很冷吗?”她问,“我看到你在发抖。” “谢谢。”她没有拒绝她的好意,而贝伦加利亚女王坐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着路易一世和他的王后,目光同样微有怅然,“羡慕吗?”她问,语气确实微有酸涩,“我的妹妹会比我们都幸福。” “幸福的来源并不只有婚姻一种,你也并没有争取婚姻的幸福。” “我只是没有期待能从阿方索九世身上获得爱情和幸福。”贝伦加利亚女王摇摇头,眺望着自己的妹妹和妹夫,她微眯双眼,也想起了一些往事,目光中有一些温柔甜蜜,但伤怀更多,“我曾经和腓特烈一世的儿子订婚,那时候我们常常互通书信,我期待过他成为我的丈夫,后来他死了,我不得不嫁给阿方索九世,失去了我本可以拥有的一切,现在我确实得到了王位,但我曾经理想的圆满人生已经不可能再实现了。”她忽然又道,“听闻霍亨斯陶芬家族还有一个未出嫁适龄女孩受你母亲教育和监护,我希望我的儿子费尔南多能够迎娶她,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她们并不是我的亲属,如果你是出于结盟的目的,你应该去找她们的堂兄。” “你已经不打算掩饰你的婚姻问题了吗?”贝伦加利亚女王问,得到玛蒂尔达的默认后,她再次长叹一声,“好吧,不过我仍然想要为我儿子迎娶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女孩,很多年前我就如此计划,希望皇帝陛下能够同意我的请求。” “你真的是个很执着的女人。”玛蒂尔达低声道,她忽然有些好奇地问,“你会后悔你的选择吗,你的每一步都很危险,未来也很难说的上顺利,即便是你父母期望你成为女王的时候,他们也没想过你会拥有这样的人生吧?” “如果满足父母的规训,那我最好的结局就是如母亲的期望一般成为一个贤德的妻子或者受人爱戴的女修道院院长,但对我而言,即便是背负沉重的压力坐在王座上也好过在修道院中浑浑噩噩地苟活。”短暂的犹疑后,贝伦加利亚女王语气笃定道,她似乎已经完全从得知母亲遗命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她又看向玛蒂尔达,认真道,“你其实也清楚我的答案吧,或者说,我们其实是一样的人,和我们那些忤逆的女性祖先一样,顺从的道德从来不属于我们。”“我的母亲经常忏悔外祖母的罪行,认为她违背了妻子应有的美德,但我并不像布兰奇一样接受这一切,后来更是理解和钦佩她,女人并不应该因为成为丈夫的妻子便理所当然地成为财产和装饰品,当丈夫侵犯了妻子的意志,不论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和指控我们都应该反抗他,庸碌如路易七世如此,伟大如亨利二世也如此,如果只有在丈夫死后才能得到自由和权势,那就祈祷他早日见上帝吧!” 亨利二世曾经漠视他的妻儿,最后的结局便是被儿子们逼迫致死,阿基坦的埃莉诺的面容和传闻中亨利二世的凄惨死状交叠在一起,不论如何,在亨利二世死后,她确实得到了自由,就像贝伦加利亚也一定会在莱昂的费尔南多王子和恩里克一世死后得到王位一样:“阿方索九世曾经说你是一个危险的女人。”她轻吁一口气,“他确实应该畏惧你。” “他很了解我,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了解我。”贝伦加利亚女王笑道,她又看向人群中的阿方索九世,他正和特蕾莎修女低语,他们原本也是一对恩爱夫妻,只是情感在命运和利益面前太过脆弱,某种意义上,她能理解阿方索九世偏爱他和特蕾莎修女的女儿,只是也不妨碍她为自己的儿子回击,“他不爱我,甚至厌恶和忌惮我,他现在希望将莱昂留给他和特蕾莎修女的女儿,但我们都说不准未来的事。” “我说过,我不想看到莱昂和卡斯蒂利亚合二为一,这不符合我的利益。” “不想看到这件事的不止是你,但如果有一天你发现统一的伊比利亚更符合你的利益,你说不定也会改变主意。”贝伦加利亚女王轻松地笑了笑,她旋即正色道,“我不后悔我的每一个选择,我也接受我选择的代价,包括和阿方索九世的婚姻,我其实也没有那么恨他,甚至某种意义上,我应该感谢他,他让我见识到了君主的贪婪和冷酷,也给了我介入莱昂事务的资格,他也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和他对抗与欣赏并理解他的优秀之处并不冲突。” 常年压抑着自己的真实想法,她多少也是有些苦闷的,这些话她不能告诉她已经离心的妹妹,但可以告诉同样知道她所有秘密但即将要离开伊比利亚的表妹。她看到玛蒂尔达的脸孔短暂怔忪,有什么通明的情绪刹那降临在她脸孔,许久之后,她拢了拢她披给她的衣服:“你打算如何处置塞维利亚和科尔多瓦的撒拉森人?” “将他们全部驱逐出去,如果他们不愿意,就送他们去见天主。” “你不能这么做,或者你一开始可以表现出这样的姿态,但你最终会修正你的态度。” “这可不合适,即便是出于赎罪的目的,我也应该坚决地弘扬天主的意志吧?” “你们会明白这一点,他们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之处。”她说,“哪怕是出于对付阿方索九世的需要。阿方索九世有联合穆瓦希德人对抗卡斯蒂利亚的前科,如果你选择驱逐撒拉森人,你只会将撒拉森人彻底推向阿方索九世一方,人力是战争的基础支撑,在伊比利亚的君主不能就迫害撒拉森人达成一致的情况下单方面实行严酷的宗教政策就是给自己制造越来越多的敌人。” “”贝伦加利亚不语,好一会儿,她才叹息一声,“这可不太符合一位基督教君主和十字军统帅的立场,也和我对你的认知有所差异,你为什么会认识到这一点?” “有人教会了我,我曾经想忘记他带 给我的一切影响,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如你所说,我们也应该感谢带给我们痛苦和恐惧的人,他们同样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玛蒂尔达站起身,朝贝伦加利亚女王露出一个笑容,隐隐约约的,她觉得这个笑容有些熟悉,像对镜子,“而且,在你意识到莱昂的费尔南多王子和恩里克一世必须死去才能确保你的利益时,你只会祈祷他们早日见上帝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80-190 第181章 东方“你是我的女儿,你也只是我的女…… 施瓦本的菲利普的四个女儿在第五次十字军东征结束后就被送到了诺曼底由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抚养,过去几年,三个年纪较大的女孩已经先后出嫁,只有年龄最小的伊丽莎白尚未结婚,虽然她对贝伦加利亚女王说施瓦本的伊丽莎白的婚事应该由腓特烈决定,但他大抵会同意这门婚事,毕竟费尔南多王子大概率还是能顺利继承卡斯蒂利亚王位,年龄外貌和施瓦本的伊丽莎白也很般配。 结婚就结婚吧,不管阿方索九世和贝伦加利亚女王给自己的儿女找了怎样的姻亲,他们对对方领地的觊觎都只能依靠实打实的争斗决定。花了三个月安顿好了被她带到伊比利亚的骑士们后,她终于动身回到阿基坦,由于走的海路,她在写信告诉母亲她的动身日期后就没有在和国内有联系,以至于当她在图卢兹的港口见到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时,她有短暂的讶异:“不是让您在普瓦捷等我吗,妈妈?” “我必须立刻见到你。”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说,从她的脸色中,玛蒂尔达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禁紧张道,“出什么事了吗,是叛乱,还是有人去世” “是菲利普的妻子,还有匈牙利和耶路撒冷,我们是最晚知道这件事的。”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有些语焉不详道,似乎清楚她三言两语很难解释清楚,她递给她一封信,玛蒂尔达立刻拆开了信: 【尊敬的陛下: 当您收到这封信时,整个欧洲应该都知晓了东方可怕的变故,就在现在,我已听闻我母亲的故国已被骑着矮马、手提弯刀的野蛮人踏破,不止他们,罗斯,波兰,格鲁吉亚,几乎整个东欧平原都受到了他们的侵袭,而他们还在源源不断从东方赶来,我们不知道他们还有多少军队,对我们又有多少兴趣。 库曼人流亡到了匈牙利,希腊也接收了一些,我和匈牙利的安德烈二世缔结了盟约,依靠坚固的城墙,我们在大特尔诺沃击退了他们,但他们已经找到了对付我们的新办法,疫病。 他们有着比我们先进许多的火/器和投石机,如果是火焰和巨石,我们无所畏惧,但他们投向我们的不是石头和火油,而是死于瘟疫的尸体。这是我们闻所未闻的疾病,患者的皮肤上浮现出大片大片的黑斑,然后高烧不退,精神错乱,这样可怕的疫病已经传遍了东欧,由于音信阻绝,我不知道匈牙利的具体状况,只能从逃亡者口中知道骑着马的野蛮人正反复践踏着他们的家园,他们只能不断向南逃窜。 君士坦丁堡暂时还算稳定,但疫病很快会流行,野蛮人也会盯上这里,我并无能够击退他们的信心,如果我将要与这伟大的城市一同毁灭,我会死在罗马皇帝们的葬身之处,您兄长的坟墓边,但我不能让这个古老的帝国随我一同覆灭。我恳请您再次回到东方,像保卫耶路撒冷一样保卫我们,如果我等不到您,就请您接过我的皇冠,守护着这片美丽的土地,拉丁人不会相信我能在野蛮人的铁蹄下保护他们,但他们相信你,我也相信你。 玛利亚阿森,罗马人的女皇,等待您的到来】 看到玛蒂尔达的神情越来越凝重,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就知道情况比她想的还要严峻,但本能地,她相信她的女儿,她只需要等待玛蒂尔达做出安排就好。许久之后,玛蒂尔达终于放下了信:“我要去希腊。”她说,“东方的局势开始恶化,很可能会比哈丁战役后更加危险,我要去帮助他们。” “你又要走了吗?”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一怔,显然流露出不舍,玛蒂尔达心中也不好受,但她决心已定,只能尽可能地宽慰母亲,“对不起,妈妈,可我不能对他们不管不顾,否则我此前的战果将荡然无存” “我知道,你和你父亲一模一样。”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说,她已经平静下来,曾经她不能阻挡理查一世南征北战,如今同样无法阻止玛蒂尔达,“那莉莎德呢,如果你要再次前往东方,你至少在离开前看看她吧。” 莉莎德,她的女儿,想起她诞生的原因和随后的一系列事件,她很难对这个女儿有什么正向的情感,但看着贝伦加利亚的眼睛,她终于还是心软了,“好,我去看看她。” 虽然玛蒂尔达从没有关心过这个孩子,但纳瓦拉的贝伦加丽亚十分疼爱外孙女,的住所被布置得十分华丽舒适,当玛蒂尔达到来时,施瓦本的伊丽莎白和其他几个阿基坦贵妇正陪她玩耍。 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孩子,头发金色,微带红意,眼睛则介于蓝色和绿色之间,五官上,她更像小埃莉诺和琼,是典型的诺曼人的美貌,但细看也有几分德意志人的特征,来自于那立体的轮廓。她静静地观察着她们陪伴小女孩玩耍,没有出声,因此她们并没有觉察到她的到来,好一会儿,施瓦本的伊丽莎白才注意到她,她一惊,急忙行礼道:“陛下。” 其他几位贵妇也向她行礼,气氛一下子凝固下去,原本众星捧月的小女孩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玛蒂尔达:“你是谁?”她用稚嫩的声音问,眼睛里满是不解,“为什么你们都不理我了?” “她是你的母亲,英格兰女王。”施瓦本的伊丽莎白小声地提醒她,听到这个答案,那个小女孩的困惑并没有减少多少,“什么是母亲?”她又问,“像外祖母一样吗,还是像布列塔尼夫人一样,她,她们都没有提起过母亲” 施瓦本的伊丽莎白脸一僵,她几乎要被吓坏了,她小心观察着玛蒂尔达的神情,暗想她应该不会因为莉莎德一时的童言无忌迁怒于她,但玛蒂尔达的沉默仍然令她有些不安,她拉过莉莎德的手,小声道:“快,喊妈妈!” “妈妈。”莉莎德顺从地道,通过这个称呼,她终于在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拼凑出“母亲”的概念,她的玩伴们有母亲,有父亲,有兄弟姐妹,但她似乎一样也没有,现在,她的母亲终于出现在她面前,她那么美丽,那么威严,可她仍然没有办法将她和” 母亲“联系在一起,“你,你真的是我母亲吗?”她有些怯怯道,在她的印象里,“母亲”应该更温柔才对。 “对,我是你母亲。”玛蒂尔达终于开口说,她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她对她一样没有什么本能的温柔情感,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厌恶她,她朝莉莎德伸出手,莉莎德立刻乖顺地凑过来,感受着她冰冷的手指插进她金红色的头发,而她的声音和她的手指一样冰冷,“你是我的女儿,你也只是我的女儿。” , 在她前往伊比利亚作战的这三年中,有关东方的野蛮人的传闻已经传至西欧,并令欧洲诸国倍感惊惧,而众多恐怖的传言中,最为盛行的一种便是脱胎于《圣经》的末日预言,根据这种解释,如今东欧国家所遭遇的入侵实为上帝借野蛮人之手对他们的罪恶施加惩戒,“他们总是堕落,像猪一样总是在罪恶的污秽中打滚”,根据这样的说法,既然野蛮人的入侵是上帝的惩戒,那他们应该心甘情愿接受上帝的安排并为此忏悔,至于西欧诸国,他们也不必对东欧的同宗施以援手,毕竟“我们并未背负需要洗涤的罪孽”。 “无稽之谈!”得知这样的论调后,玛蒂尔达忍不住动怒道,“英诺森三世怎么说?他也认同这样的说法吗?”如果他确实支持这样的论调她就应该再去一趟罗马了。 “英诺森三世已经去世,现在的教皇是洪诺留三世。”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道,“他并没有支持这样的论调,他认为那些东方人的出现有助于缓解他在意大利面临的压力,所以督促德意志皇帝停止在北意大利的行动去支援匈牙利。” “那他答应了吗?” “他答应了,他现在在西西里征兵。” 如果东方的野蛮人已经威胁到了巴尔干,那西西里也迟早会受到影响,腓特烈可能不会关心自己国界之外的危机,却绝不希望西西里也被波及。“他们从东北方向过来,而且已经攻到了匈牙利,那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奥地利。”看着地图上的方位,玛蒂尔达很快推算出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她指向一个位置,“那么,在他在西西里布防的同时,我也应该切断野蛮人在德意志境内深入的可能,我要去奥地利,在那里征召军队,还有莉莎德,她和我一起过去,三岁的孩子已经可以去认识封臣和敌人了。” “也好。”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叹息一声,虽然对莉莎德很不舍,但她也很高兴玛蒂尔达对女儿不再漠视,这或许是一种好的迹象,“不过,你确信奥地利人会听从你的命令吗?”她可能不太懂所谓的行军路线,但“奥地利”对她来说可实在不算什么好的回忆,甚至可以说有深重的心理阴影。 “为什么不会?”玛蒂尔达反问她,“我还是德意志的皇后呢。” 第182章 蒙古“他们用尸体作为武器,我们也可…… 在加冕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之后,腓特烈二世一直留在西西里王国境内,一方面是帮助玛利亚女皇巩固统治,另一方面则是利用英诺森三世对他的宠爱和信任积极地在北意大利活动,改善他父亲和祖父在伦巴第城市中的恶劣形象并培植亲信。 由于英诺森三世在生命的最后一年一直缠绵病榻,他没有对腓特烈的行为做出明显的指责并表露戒备,而待洪诺留三世继任教皇后,腓特烈的行为更加张扬,公然结交北意大利的各权贵名门并打压与他为敌的米兰等城市,这令洪诺留三世多少有些不安,正好东方野蛮人的传言甚嚣尘上,他于是建议腓特烈去支援正深陷战火的东欧诸国,“保卫基督教徒应是皇帝的职责,如你的皇后正在伊比利亚所做的那样”。 某种意义上,这应该算一个两全其美的结果,因为匈牙利和巴尔干的失守同样危及德意志和西西里的安全,而腓特烈现在深获推崇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曾从撒拉森人手中收回了耶路撒冷,再次御敌于国门之外将再度提高他的声望。在短暂的小型会议后,他回应了洪诺留三世的诉求,动身回到西西里开始征兵布防。 “那确实是我们闻所未闻的可怕敌人,他们自称蒙古人。”在皇帝回到西西里之前,他信任的巴勒莫大主教已经整理收集了许多有关东方的神秘军队的情报,并且很显然,这个结果令他忧虑乃至忌惮,因此从同腓特烈交流的第一句话起就强调了这一点,“他们的马很矮,但数量很多且耐力惊人,哪怕是在罗斯的冬天也可以依靠啃食枯草生存;每名骑手至少有五匹马可供驱使,所以即便负重沉重,他们也可以在一日之内奔袭百里;同时,他们还是十分骁勇的弓箭手,所采用的弓/弩威力极大,远强过英格兰的长弓;而若论他们的组织度和战斗的决心,基督徒的军队也相形见绌,在战场上,他们能够佯装败退实则诱敌深入,在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时也毫不退缩。” 在描述了蒙古人的可怕之处后,他又提到了另一点,某种意义上,这才是蒙古人能够纵横东欧最重要的因素:“当然,最可怕的还在于他们所采用的战术和武器,他们的骑兵十分灵活,如果陷入包围,重骑兵也很难突围而出,而他们所使用的武器和攻城器械都十分先进,尤其是那闻所未闻的火/器,和希腊人的希腊火相比,他们的火/器威力更大,即便是条顿骑士团的重甲骑士也难以抵挡,在大特拉诺沃,匈牙利和希腊的联军缴获了一些他们的武器和盔甲,他们送了一些到西西里来。” 这些珍贵的战利品被陈放得非常整齐,在别的君主手里,这些来自东方的武器不过是炫耀战功的象征,但在腓特烈手里则不然。他一语不发,仔细观察着弓/弩和盔甲的构造,并上手敲击和测量,好一会儿,他又拿起了火/器的残片,凑近闻嗅着其中残存的黑色粉末,许久之后才珍而重之地放下:“把一部分粉末交给炼金术师,我也会研究,至于他们的弓箭,材质应该来源于牲畜,我们现在就可以尝试仿制,仓库里有足够的牛角和牛皮,西非的航线已经很稳定了,我们也可以从突尼斯进口。”他停了停,“我听说匈牙利和希腊爆发了瘟疫?” “是的,蒙古人将死于瘟疫的尸体投入城墙,匈牙利人、保加利亚人和希腊人对此毫无防备,现在疫情已经传到了西西里,一个皮革商人,不过他们在入境前已经出现了症状,官员及时地将他们隔离。” “那现在呢?” “他病死了,修士安葬了他。” “把他挖出来。” “这”贝拉尔德一怔,出于他和腓特烈的默契,他猜出了他的想法,“这不合适,陛下,您不应该接触病人。” “我需要弄清楚这种瘟疫能够导致死亡的原因,曾经接触过他的人也应该隔离和观察,我们才能弄清这种疫病的传播路径。”腓特烈轻呼一口气,“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不论这种瘟疫流行的原因多么卑劣可耻,既然西西里已经出现了感染者,我们就必须找到解决措施,如果瘟疫流行,我即便躲在王宫中也很难幸免,这个实验我必须亲自做,我会做好防护措施的。”他又想到了一些别的,“蒙古人有直接攻打希腊的计划吗?” “没有,他们缺乏船只,也需要补给他们的武器,所以在确信瘟疫爆发后,他们就暂时撤出了巴尔干,西西里现在是安全的。” “那他们现在在哪里?” “有三个地方。”贝拉尔德道,“一支军队在摧毁了罗斯后向波兰和西里西亚进军,一支军队直接奔向了叙利亚,还有一支在匈牙利,他们正反复蹂/躏平原,劫掠物质以图进攻奥地利。” “西里西亚有条顿骑士团,叙利亚可以请求埃及苏丹的援助,但奥地利”且不提奥地利公爵是他的亲属和忠实支持者,一旦奥地利失守,整个多瑙河流域都将暴露在蒙古人的铁蹄下,这意味着蒙古人能够深入神圣罗马帝国腹地,“奥地利的地形多山,如果蒙古人以骑兵为主,他们在此地并不能发挥多大优势,但如果瘟疫传到奥地利”他语音未落,贝拉尔德已然知晓他的顾虑,他锁紧眉头,确实认为这个问题有些棘手:即便是为了自身安全,奥地利公爵也应该向匈牙利伸出援手,但仅靠奥地利一地是不足以完成这个任务的。 如果要发动其他德意志诸侯的力量,由他以帝国皇帝的名义号召无疑最为合适,但鉴于现在甚嚣尘上的“上帝惩戒论”,一纸从意大利而来的谕令能起多少效果尚还存疑,所以他现在应该回到德意志吗他兀自沉思,但仆人忽然敲响了门:“陛下,您的妻子给您写了一封信。” “什么?”腓特烈一怔,从贝拉尔德的视角,他显而易见看得出他的神情从惊愕、呆滞再到激动和惶恐 ,他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快,快把她的信给我,她从伊比利亚回来了吗?她说什么了吗?” 他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看到了信中熟悉的笔迹,但看到信后,他的情绪就重新冷静了下来,笑容也冷却下去,饶是如此,他仍然反反复复读着那封短小的信,许久之后才收了起来:“现在我们不必担心奥地利了。” “您的妻子打算帮助您吗?” “对啊。”腓特烈说,“我永远都可以相信她,现在,我应该做我自己的事了。” 他将信搁在桌案上,头也不回地朝他的实验室走去,贝拉尔德拿起那封信,阅读着信中的内容: 【亲爱的丈夫: 你是否已经听闻了东方的变故,并为您的国土安全忧心忡忡?不要担心,你忠诚的妻子已经动身,她将前往奥地利帮助你,带上你的女儿。 您不需要为她提供支持,你只需要固守西西里就好,那里才是你的故乡和国土,你需要做的是安抚住教皇的情绪,以防他出于宗教上的考虑干预正常的军事行动。 此外,有必要的话,请你联系埃及的苏丹,并时时关注着巴尔干和耶路撒冷的局势。东方的野蛮人是一个可怕的敌人,我已对此深有认知,现在,这正是我们齐心协作的时刻,我非常渴望能够再次和你并肩作战,我们会战胜一切敌人,我也会,唯有**的消灭才能带来一切的终结,我十分期待和你再次相见。 你的妻子,玛蒂尔达】 , 针对从东方而来的蒙古人,西欧和中欧或许还可好整以暇,但毗邻东欧诸国的奥地利则不然。由于靠近匈牙利,利奥波德六世也收留了一些难民,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是以在得知玛蒂尔达决定以皇后名义征调德意志诸王公的军队支援匈牙利时,利奥波德六世积极响应,并且首先就在自己的领地内提供了四千名士兵。 若论君主的地位和可动员的战争人力,这个时代欧洲没有一个君主能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匹敌,在腓特烈一世和亨利六世时期,霍亨斯陶芬的皇帝能够调集十万以上的士兵参与征战,而他们的后代也不遑多让,虽然腓特烈二世登基后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意大利,但并不妨碍他在德意志贵族间的声望。 借助皇后的身份和洪诺留三世的命令(以及莉莎德的存在),虽然玛蒂尔达前往德意志时仅带了少量随从,但等她来到奥地利时,她已经征召了近三万人的军队,并最终在1221年冬季抵达奥地利。“好久不见,陛下。”在她到达奥地利后,利奥波德六世接待了她,他早已准备好了可供万人军队驻扎的营地和粮草,“皇帝陛下给我写了信,命令我们务必听从女王陛下的命令,如同服从他。还有条顿骑士团的大团长,他正在帮助西里西亚公爵抵御蒙古人,如果女王陛下需要,他也可以配合您的行动。” “他的信任真是令我感动。”玛蒂尔达淡淡道,“不过,西里西亚同样很重要,让他先想办法在那里抵抗蒙古人吧,针对匈牙利,我们应该这样安排。”她指向地图,“匈牙利地势平坦,所以蒙古人才敢于在国境上长驱直入,在平原地带布置巨石和障碍物,牵制住他们的行军路线,如果领主遇到侵袭,不必和他们直接对抗,只需要躲在城堡里依靠城墙防守,所有的物质都及时销毁或搬运,别让他们获得补给,还有,找到那些染病的牲畜和有毒的果实,投放在他们会路过的水源和草地。”她吩咐着她的命令,直到这个时候,她的语调才稍稍提高,“他们用尸体作为武器,我们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回击!” 第183章 告别好一会儿,他才合上书,无声地、…… 尽管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身份能令他在相当程度上享有任性行事的权利,但对尸体进行实验和解剖仍然有些骇人听闻。秘密将死于瘟疫的尸体运送到实验室后,腓特烈花了近两天的时间对尸体进行观察和解剖,又隔离观察了其他有发病症状的人,一周后,他才给出结论:“是老鼠。”他说,“他身上有被老鼠啃食的痕迹,应该是在货舱中,除此之外,和他接触也会引发感染,幸运的是,安葬他的修士没有患病,但如果我们继续接纳希腊的难民,瘟疫迟早会在西西里爆发。” “但我们不能完全切断和希腊的联系。”贝拉尔德道,过去数年,由于和希腊一直保持友好关系,西西里在贸易中赚得盆满钵盈,境内也有不少希腊人定居,如果这个时候将希腊人拒之门外,不仅不利于外交环境,也很容易引起国内的骚动,“这会造成严重后果,不管是内部还是外部。” “我知道,所以我们需要先在境内防范,鼓励养猫和捕鼠,有人发热立刻送到行宫,我已经做过实验,如果发病后妥善照顾,患病并不致死,但需要注意卫生,患病者所使用过的物品都应该销毁。”腓特烈说,他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眼睛,“希腊的情况怎么样了?如果希腊的疫情得不到控制,那西西里的防范做得再好也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比我们之前的想象还要严重。”贝拉尔德道,他一向不会夸大事实,既然如此表述,就说明希腊的情况确实十分严峻,“城市的卫生条件比乡村好,但蒙古人往水源中投放发病的尸体和牲畜,甚至是活人。”提到这一点,他不自禁打了个冷颤,这些东方的野蛮人的残忍和冷酷确实骇人听闻,“现在整个希腊的政治秩序已经崩溃,玛利亚女皇和安娜皇后都已经染病去世,靠他们自己,他们不能够控制瘟疫,更无力抵抗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蒙古人,因此他们希望您能够帮助他们。”他稍顿了顿,“但我并不希望您答应他们。” 瘟疫令集中在君士坦丁堡的十字军军事贵族势力大大受损,他此前希望营造的微妙平衡已经被打破,借助希腊人对他的好感,他在这个时候伸出援手确实有助于维护外交关系,同时也可以从根源上解决西西里所面临的威胁,但这同样意味着他需要身临险境,这是贝拉尔德顾虑的原因:“我会去希腊。” “这不合适,陛下,您提供一些金钱和物资的帮助已经足以彰显您的善意。” “不够。”腓特烈摇了摇头,在短暂的犹豫后,他确实下定了决心,“如果我死在瘟疫或者野蛮人手中,这未尝不是好事,西西里的事务就交给你了,出发之前,我会立好遗嘱,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需要在得知我死讯后立刻公布。”他看向他的双眼,“你发誓,贝拉尔德。” “我发誓。”短暂的沉默后,贝拉尔德还是道,他别过眼睛,回避着和腓特烈的对视,而腓特烈反而像是放松了下来,“海因里希在哪里?我去看看他。” , 在三年前的风波后,他就将海因里希送回了巴勒莫,长久以来,虽然他随时可以回来看望他,但潜意识里他一直回避着和儿子见面,似乎这样就可以将那段疯狂混乱的时光一起遗忘,但他其实比谁都清楚他做过的事不可能得到原谅。 他来到海因里希的房间外,这也是他幼时的房间,恢弘的壁画下,海因里希正坐在窗边,捧着书本和纸张锁着眉头演算一道几何题,那道题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很难,但对他来说很简单:“这样。”他来到海因里希背后,握着他的手在纸上画了一条线,原本复杂的题干顿时茅塞顿开。 “谢谢。”海因里希对他说,他继续演算着那道题,算完之后,他似乎想再找些别的事做,但去书架上翻书似乎稍显刻意,因此他沉默着搁下笔,什么也没说。 微妙的陌生情绪一点一滴地耗费着时间,他蹲下身,仔仔细细端详着他儿子的脸,他努力地想从他脸上找一些和他母亲相似的部分,但很可惜,他像他,十足十地像他。“海因里希。”他叫他的名字,“我要走了。” “您要去哪里?” “希腊,也许更远。” “那您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 他看到海因里希的手微微颤抖,他似乎想要再次拿起笔,但笔又一次从他的指尖滑落:“我知道了。”他说,他重新低下头,“您已经和我告别了,除此之外,您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吗?” “没有了,如果你将来感兴趣的话,你可以去我的图书馆翻看我的藏书,或者以我的名义向埃及的苏丹请教,你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探索所有未知事物。”他停顿片刻,又轻声道,“不要生你妈妈的气,也别惹你妈妈生气,不论她希望你做什么。” “我知道。”海因里希又点了点头,他再次翻开了书,拿起笔,对照刚刚的演算步骤继续做下一道题目,事已至此,腓特烈似乎也没有什么需要多说的了,最后一次,他环顾了他童年时曾经生活的房间,而后悄声从楼梯口离开。 海因里希尽可能地想让自己忽略身边的动静,但他确实听得到脚步声,从清晰到模糊,直到最后一声也听不见,他盯着他刚刚演算的纸,那一条父亲划下的竖线,他再也无法忽略它,好一会儿,他才合上书,无声地、低低地哭泣,他知道下一次见面只会是父亲的葬礼。 第184章 瘟疫此前蒙古人投放的人和牲畜的尸体…… 事实证明,从东方而来的蒙古人最大的依仗就是他们的战马资源以及随之伴生的高机动性和劫掠能力,在坚壁清野、断绝补给的策略下,他们侵略的脚步确实被拖延,至少无力推进至奥地利。 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匈牙利不可能一直依靠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策略,而且利用瘟疫杀伤敌人很难保证自身不被波及,这个时候,挤在奥地利的人数过多的军队反而加剧了瘟疫传播的风险,权衡利弊之下,在防御工事修筑完成后,玛蒂尔达下令解散了部分战斗力较弱的征召步兵,只留下了战斗力较强的骑兵、弓箭手和长矛手。 与此同时,来自西西里和巴尔干的消息也先后传到了奥地利,瘟疫确实已经在巴尔干和小亚细亚流行开来,甚至开始传往意大利和叙利亚,包括玛利亚女皇在内的拉丁贵族都已经在瘟疫中去世,只有曾经帮助过他们的西西里国王能够得到他们的信任,他已经动身前往巴尔干,这意味着腓特烈短期内还不能从巴尔干抽身,他们只能独自面对蒙古人的大军。 “西里西亚的情况怎么样?”知道自己不能从南意大利和希腊得到支援时,玛蒂尔达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他只关心另一个问题,“西里西亚大公和波兰国王和他们正面交战,没有抵挡住他们,现在那支军队正朝奥地利而来,他们大约有五千人。” “还好。”玛蒂尔达说,虽然这不是一个好消息,但也不算太坏,“蒙古人已经有了戒备,依靠瘟疫消耗他们的军队已经不能起到最好的效果了,从匈牙利不能掠夺物资,他们或许会考虑冒险继续向西方挺近。”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基什马尔顿附近有沼泽地,对吗?” “是的。”奥地利公爵回答道,基什马尔顿是奥地利和匈牙利边境处的一座城市,他对此也有些了解,听到玛蒂尔达突然提到沼泽地,他也下意识地思考这与和蒙古人的战争有何关系,他似乎想到了一点关节,但来不及深思,他便听到了一位骑士进来报信,“那些蒙古人正在堡垒外叫阵。”他脸色相当难看,乃至于屈辱,“也给皇后寄了一封信。” “写了什么?”她直觉不会是什么好话。 “他们称颂了您的美貌。”仅仅如此他面色还不至于这么难看,“然后表示,他们的大汗后宫之中荟集各国佳丽,譬如金国的公主、西夏的王妃、花剌子模的太后,陛下既可令数万之众的士兵听命,确乃罕有之奇女子,既如此,又何必委身于您无用的丈夫,此时投身大汗帐下,仍不失为‘斡鲁朵’” 他声音越来越低,想来也是觉得言语污秽,不愿出口,奥地利公爵已经脸色铁青,顾及着玛蒂尔达尚一语不发,他也只能强自按捺情绪,同时观察着她的神情思忖着下一步的回应。“我知道了。”她点了点头,似乎没有对蒙古人的侮辱做出太多回应,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你刚刚说他们在堡垒外叫阵,他们说了什么?” “更加亵渎!”骑士咬牙切齿,“他们玷污您的名誉,嘲讽我们的勇气,甚至当着我们的面践踏他们缴获的十字架和圣物陛下,我恳请您允许我们与那些野蛮人决战,我们宁愿战死也不会忍受这样的侮辱!” 他急切地声音在营帐中回荡,但见玛蒂尔达一直一语不发,他原本激烈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张皇不安地观察着玛蒂尔达的神情:“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她说,“在罗斯,在波兰,他们就用过这样的策略,忍受不了挑衅就是被他们围攻歼灭的下场。” “确实是。”奥地利公爵松了口气,他也能察觉出蒙古人刻意挑衅的用意,并隐隐担心玛蒂尔达会在冲动之下做出回击的决定,但现在看来她比他想的还要理智镇定,“如果有人按捺不住违背军令,他不会得到荣誉,只能被作为叛徒抛弃,见我们暂时按兵不动,蒙古人会增大挑衅的力度,直到我们忍无可忍。”她一顿,忽然想到了什么,声调情不自禁提高了几度,“我们在渴望交战,但如果挑衅一再失败,蒙古人同样会受到心理煎熬。继续拖延,等到他们也失去耐心,那就是我们反击的时刻。” 不论蒙古人如何叫骂,她始终坚守不出,甚至反过来回击他们的大汗,“不知大汗年迈体衰是否还有奋战之力”,同时,她开始有步骤地安排前线军队陆续回撤至基什马尔顿,某种意义上,这减弱了她的压力,毕竟在蒙古人不断的挑衅下,维护内部的情绪已经越来越不易,她的目的始终是逼抗不住补给压力的蒙古军队主动出击。 对蒙古军队而言,他们也在等待时机,由于前期的战马资源受到瘟疫影响,他们其实也在等待从西里西亚归来的援军,有意无意的,双方都进入了等待和僵持状态,等探子终于通报了蒙古援军的消息,玛蒂尔达才终于看向奥地利公爵:“现在还有多少人?” “三千人,都是装备最精良的骑兵。” “他们都听从我的命令吗?” “是的,我们都听从陛下的命令。” “那就好。”玛蒂尔达点了点头,她看着奥地利公爵,一字一句道,“那么,在西里西亚的援军抵达时,我们要抛下所有重物后撤,直到基什马尔顿。” “这---”奥地利公爵一怔,他有些不明白玛蒂尔达的用意,“即便我们不能应对他们的夹击,沿路还有许多堡垒,他们都可以提供帮助” “那些守军是等着最后包围蒙古人的。”玛蒂尔达说,她握紧了腰间的剑,“不是只有他们会佯装溃退,他们能诱敌深入,我们也能。” 从军队的组织度来看,德意志的军队自然不能和蒙古铁骑相比,但她留下的都是最精锐的骑士,以服从命令为己任,又有此前长时间的训练和威慑,因此玛蒂尔达对她的计划实行还是很有信心的。1222年4月,在确认西里西亚的援军即将抵达后,玛蒂尔达忽然派人给蒙古军队送信,宣称愿意献礼投降,蒙古军队大喜,派来使者交涉,但玛蒂尔达却亲手斩杀使臣,将他的头颅割掉耳朵和鼻子送还。 此举极大激怒了蒙古军队,兼之援军已至,他们终于忍无可忍发动强攻,而皇后的军队确实丢下辎重迅速溃退,短短一日已逃亡百里。正常情况下,他们应该瓜分战利品,但使者被杀的羞辱令素来残忍傲慢、重视荣誉的蒙古人不满足于这小小的胜利迅速追击,哪怕他们并不熟悉前方的地形。 她和这三千骑士已经是欧洲装备最精良的军队之一,但摆脱蒙古人的追杀相当困难,好几次, 她已经到了蒙古人射程之内,依靠她同样精湛的射术才侥幸逃脱。等到达基什马尔顿附近的林地后,她身边的骑士已经折损近千人,战马和粮食也接近枯竭,但茂盛的森林也有效牵制了蒙古人的行动速度,某种意义上,她这个时候终于摆脱了生命危险,但她再次下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命令:“将我的踪迹告诉蒙古人。” “为什么?”奥地利公爵发现他已经彻底理解不了玛蒂尔达的想法了,“恕我直言,陛下,如果是诱敌深入,您已经达成了目标,现在正应集结之前您布下的伏兵合击。” “不管是人数还是战斗素质,我们都不占上风,为了最大限度地歼灭敌人,我们能依靠的只有对地形的熟悉,我们需要一个足够有分量的诱饵吸引他们进入不利于他们作战的沼泽地。”那就是她本人,奥地利公爵愈发心惊,而玛蒂尔达复又道,“就说你们不甘于在一女子麾下听命逃窜,因此宁可出卖军情,必要的时候,你们可以夸大一下我的身份地位和你们皇帝对我的爱情,让他们相信除了复仇,我还有足够的可供他们勒索的价值,如果我活着。” 如果能够俘虏她,不仅此前投毒和斩杀使者的血债可偿,他们还可以勒索一大笔赎金,在这样的诱惑面前,蒙古人确实会冒险深入沼泽地,只是“但您其实不必这样做。”奥地利公爵道,“您不必以身犯险,您明明可以在匈牙利等皇帝陛下回来,沿途的堡垒足够坚持到小亚细亚的援军赶到,他现在可能已经在驰援的路上了。” “我从来没有指望过他能来救我,他倒是应该曾经祈祷过我去救他。”玛蒂尔达淡淡道,“别关心你的皇帝了,现在,你应该关心蒙古人,抓紧时间按我的计划去做。” 是的,现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借助森林的地形,长弓手和长矛手能够很好地隐蔽自身,落在蒙古人眼里就是玛蒂尔达已经接近弹尽粮绝,她部下的出卖更是天降之喜。在确认了皇后的军队确实隐藏在森林中后,他们终于放弃了他们最重要的马匹资源下马以弯刀和铁锤搏杀,而这正是玛蒂尔达等待已久的时机。 在蒙古人的精锐进入森林后,长弓手第一轮射击,而长矛手紧随其后,第一批进入森林的蒙古人要么死于箭矛之下要么陷于沼泽中,意识到中计,他们连忙后撤,但后路业已被重骑兵阻断,埋伏已久的重骑兵和步兵将他们层层包围,最终他们仍然不得不向树林中逃窜,而结局不过是重蹈前人覆辙。 这是蒙古人抵达欧洲的最西处,也是他们的葬身之处,依靠缜密的布置和冒险,她终于在兵力和兵种都不占优的情况下歼灭了两支蒙古军队,现在需要担心的只有进攻叙利亚的那一支。 “你的皇帝应该已经联系了埃及的苏丹了,当年在耶路撒冷,他们曾经约定如果一方遭遇第三方进攻,另一方应该严守中立,苏丹不会趁火打劫,也许还会提供一些帮助。”提到这一点,玛蒂尔达的语气多了几分微妙的不耐,“希腊的疫情已经控制住了吧?” “是的,陛下写信过来,称他会很快赶来。” “他留在巴尔干就好,那里更需要他。”玛蒂尔达说,而奥地利公爵几番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道,“您不必拒绝皇帝陛下的好意,陛下得到的消息可能滞后,他现在应该非常担心您和公主殿下。” “这似乎和你没有关系,你的忠诚包括关心你的皇帝的家事吗?” “作为封臣,我确实没有资格,但作为皇帝陛下的亲属,我想我是有资格多言的。”奥地利公爵道,他有些犹疑,但仍然试图对玛蒂尔达多说一些逾矩的话,“在亚琛,我从刺客手里救下了皇帝陛下,我见证了皇帝陛下当时的遗嘱,他在濒死之际仍然挂念着您” “我很感动,但他现在还活着,我们不应该提过去的事。”玛蒂尔达打断他,奥地利公爵还想说什么,但玛蒂尔达身边的一个骑士忽然惊声道,“陛下,您的手” 他如此提醒,他们的目光便都集中在玛蒂尔达的手臂上,乍一细看,他们登即脸色大变:此前蒙古人投放的人和牲畜的尸体多有着黑色的斑点,而现在,她的手臂开始发黑,她感染了瘟疫。 第185章 绝罚“你们兼具智慧和勇武,如先知和…… 在此前的战斗中,她多少对瘟疫的预防和诊治有些经验,因此在确认了瘟疫症状后,她立刻隔离了曾经和她有过接触和对话的人,安排好了接下来半个月的军队事务。布置完这一切后,她才独自一人回到她的房间,命令养病期间任何人不能靠近,只需要在固定的时间给她喂食和放血即可。 她心里很清楚,这是她必须要靠自己熬过去的一道关卡,祈祷也好,求助也好,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助她,无论她有多么抗拒那种最不幸的可能。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再次感受到了命运的无力,这是她所恐惧的未知之事,这是她的意志所不能左右和改变之事,而她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坚持下去,这一次她的敌人是死神。 “没有任何人能帮助她。”在玛蒂尔达进入隔离后,奥地利公爵对莉莎德道,医生会定期进出,但绝大多数时候玛蒂尔达房门紧闭,黑色的气息若隐若无地笼罩,“她会好起来吗?”莉莎德问,她对母亲仍然不是很熟悉,但她知道母亲是一个很强大的女人,可她现在的命运同样令人悬心,她听得到一些窃窃私语,他们猜测女王可能不会从可怕的瘟疫中活下来,“有什么能帮帮她的吗?”她仰头问,“比如你,你没有生病,那你可以帮帮她吗?” “我不能帮她。”奥地利公爵摇了摇头,他看着小公主的眼睛,终究还是找出了一点和皇帝陛下的相似之处,“也许您的父亲能够帮助她,但您的母亲也许并不期望这一点。” 父亲,她有父亲吗,如果她有父亲,为什么她从没有听说过他呢?她的疑问很快得到解惑,因为军营中很快沸腾起来,他们说皇帝陛下赶到了。“玛蒂尔达在哪里?”这一天,当莉莎德如常守候在母亲的病房外时,她忽然听到一个急切的声音,她循声望去,一个金发的俊美男子正疾步赶来,看到她,他显而易见地震惊,“你,你是” “我叫莉莎德。”她说,她困惑地看着这个陌生人,对他充满好奇,“你是谁?你也是是来找我妈妈的吗?” “莉莎德,莉莎德”他喃喃地重复她的名字,莉莎德看不懂他的表情,但她觉得他对她应该没有恶意,甚至很喜欢,“我是你的父亲。”许久以后,她听到他说,他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的脸,声音有些哽咽,“莉莎德,你是我们的女儿。” 他的激动和热情都那样真实,但莉莎德仍不太明白,她仰起头,没有意识到她的话会给腓特烈带来怎样的冲击:“可我妈妈说,我只是她的女儿。” , 隔离的第三天,她开始发烧,间歇性地,她感到身体的温度被有意识地降下去,但这无助于根除高热,她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被曾经的记忆拖入了沉重的梦境。 她想起了许多事,盖亚尔城堡的月色,爱尔兰的泥土,拉罗谢尔的暴雨以及耶路撒冷的城墙,从她的童年戛然而止开始,她几乎一直都奔波在战场上,她的敌人一个接一个倒下了,那她也要倒下吗,如果这时候她回到了她所爱的家人身边,她会觉得幸福还是不甘?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人世,她还有那么多事要做,她还没有将她的敌人都送进坟墓,他是,他是“腓特烈!”她从梦境中惊醒,潜意识地、用尽全力地喊着他的名字,眼前,她原本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除却昏睡前的陈设,她的床头还坐着另一个人,看清他面容的一瞬间,她原本还有些混沌的思绪一下子被突如其来的震 惊和戒备强制性地弄得清晰几分,她思忖着应该做什么,说什么,在她说话之前,腓特烈反而先开口,“你醒了。”他对她说,他给她倒了一杯水,“喝点蜂蜜水,你现在需要吃一些甜的。” 她闻到了浓重的甜味,确实是蜂蜜,但想起亨利一世喝下的那杯酒,她并没有立刻接过,腓特烈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放心地接过那个杯子,甜蜜的液体滚入喉管,她这个时候终于觉得从大病初愈后的虚弱中恢复几分了:“谢谢。”她搁下杯子,“你怎么来了?” 她想过他们再次相遇时的场景,却未曾想过是在她的病榻前。有意无意地,她瞥向她枕侧一处,腓特烈看到了她的动静,但并没有询问:“来到基什马尔顿后,我就听说了你患病的消息,那时候医生正在给你放血。” “这是我的命令。”她看了眼自己的手臂,不自禁地,她攥紧了手指,盯着腓特烈的眼睛,“然后呢,你觉得医生的放血技术不够精湛,索性自己代劳了吗?” “这样的行为只会加重你的虚弱,从而让你抵挡高烧更加费力,所以我制止了他们,让我的医生照顾你。如果得到妥善照顾,这种瘟疫其实没有那么可怕。”腓特烈低声说,“你的亲卫并不允许我靠近你,直到前天,你几乎要病死了,这个时候我才控制了局面不用担心,我没有伤害他们,我只是暂时控制了他们,他们现在就在门外,你随时可以召唤他们进来。”他顿了顿,“还有莉莎德,她也很担心你,你想要见见她吗?” “不用。”玛蒂尔达静了静,而后道,她的神色终于放松了一些,看到这一幕,腓特烈的脸上也笼上了一层笑意,但很快再次烟消云散,“有几十人出现了发热的症状,但幸运的是并没有蔓延开,他们应该卧床休息,大量进食,勤加洗浴,大约七到十天后就可以痊愈,现在希腊的瘟疫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只是”他稍低下头,“你兄长的妻子,安娜皇后,约兰达夫人,许多我们熟悉的人都死了,蒙古人屠杀了巴尔干和小亚细亚许多繁荣的城市,将它们夷为平地,他们比曾经的拉丁人还野蛮。” 野蛮,是的,蒙古人的野蛮和残忍早已超越了他们此前的认知,不论是将死于瘟疫的尸体丢入城墙,还是劫掠和屠杀城市与村庄,如果不是她最终借助地形的优势歼灭了他们,奥地利和匈牙利也是同样的下场。“那你准备怎么做?”她问,“是彻底地击败他们,将他们驱逐回他们的故乡,还是发挥你在外交上的天赋,想办法祸水东引,让他们去对付你的其他敌人。”她微微眯起眼睛,“你一向不介意和异教徒合作。” “因为异教徒确实有可供我们学习之处,但他们的存在对欧亚大陆上的任何国家都是灾难,我们可以学习他们,但学习的目的是彻底击败他们。”腓特烈深吸一口气,他站起身,拿来一样东西,直到他重新坐下来,玛蒂尔达才看清他拿来的是一把弩/弓,造型和蒙古人的弓有些相似,但纹饰迥异,“我已经研究出了他们的弩/弓的制作工艺,等你的身体再好一些,你可以试试它的威力,英格兰的长弓手是欧洲最出色的,这种弓的装备可以进一步加强英格兰军队的战斗力。” 她接过那张弓,捻了捻弓弦试验威力:“不错。”她说,她放下弓,再次审视着腓特烈的眼睛,有一瞬间,她海水般的蓝眼睛像是笼入夜色一般变得深沉和晦暗,“谢谢你的礼物,不过,你确信我得到这份礼物后会选择继续留在东方吗,我现在深知生命的可贵,我不希望时刻处于战死或病死的风险中。”她忽然轻叹一声,“也许你应该看着我死于我自己颁下的命令,这对你来说不是件坏事。” “我无法想象比这更坏的事。”腓特烈轻声说,他的神情流露出几分疲惫,“你可以回英格兰,你能来帮我对我来说本就是意外之喜,除了他们的弩/弓,攻城器械和火药应当也对你很有用,我整理了一份笔记,负责制作的工匠被我安顿在西西里,你可以带他们一起回去,但如果是从我的内心深处,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和我一起对抗他们。”他的手动了动,她下意识后缩,所幸他仅仅只是将叠放在一起的两只手换了一下方位,“只有这次,玛蒂尔达,我需要你,我也能帮助你。” 他忐忑不安地等待她的回应,时间一分一秒,他的心也越提越紧。“好啊。”她对他说,她支起身体,拢了拢她汗湿的头发,言笑晏晏地看着他,“所以,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对抗进攻叙利亚的蒙古人呢?” , 虽然过去近三年的分居中皇帝和女王称得上形同陌路,但重逢之后,他们的关系看起来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僵硬,甚至有几分旧情复燃的火热,尤其是在他们和小公主一起出现时。“记住这座城市。”来到君士坦丁堡后,她带她来到大皇宫,一起望着那犹有几分辉煌遗影的宫墙,“这是基督教世界最伟大的城市。”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莉莎德说,难得母亲主动和她说话,她还是很开心的,“这里的墙太破了,我喜欢普瓦捷的城墙。” “但你去摸一摸墙上的拉丁文,还有马赛克画,普瓦捷没有这样珍贵的遗产。”腓特烈忽然问,莉莎德疑惑地转过头,她看到腓特烈在她们的不远处,衣袍垂迤、气度文雅,虽然他也算是一个来客,但他出现在这里确实毫不违和,“野蛮人可以夺走这座城市的财富,却没有办法夺走这座城市的精神,你未来会真正意识到这一国度真正可贵的所在。” 莉莎德有些懵懂,她下意识抬起头,出于本能无言地请求着她的许可:“对。”她说,她没有看腓特烈,但她确实算是对他说话,“和他一起游览这座城市,他有很多可以教你的。” 某种意义上,皇帝、女王和小公主现在算是一个完整的家庭,虽然家庭关系有些奇异,但总体还算稳定。在他们留在君士坦丁堡安葬死者并努力恢复战后的秩序时,女王在基什马尔顿取得的胜利已经传至欧洲内陆,连带蒙古人的残忍行径一起,闻此消息,洪诺留三世精神大振,不仅表彰了皇帝和女王在东方的举措,也强力弹压了有关对抗瘟疫和蒙古人实乃违逆天主旨意的不和谐声音,除此之外,他还命令意大利各贸易城邦为皇帝和女王提供将军队运往叙利亚的船只,“他们能率领一次拯救耶路撒冷的十字军,他们也能率领第二次”。 话虽如此,但要想将军队运送至叙利亚毕竟需要时间,好消息是,进入夏季,炎热的天气阻碍了蒙古人攻城略地,而埃及,已经继位的卡米勒苏丹也响应了腓特烈的求援,再次保证在基督徒与蒙古人的战争中坚守中立,除此之外,他们还拉拢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盟友,“阿萨辛”,由于曾经刺杀蒙古将领,他们的本部遭到血洗,但有一部分训练有素的刺客侥幸逃出生天,愿意与基督徒合作向蒙古人复仇,腓特烈于是安排他们继续以刺杀的形式骚扰和打击蒙古人的军心,并许诺他们可以在战后前往埃及或者西西里开启新生活。 外交也好,军事也好,他们对蒙古人的包围态势已经形成,但为了保证有足够的兵源应对敌人,他们还是在境内发起了全境召集令,号召骑士准备好前往东方支援。预感到冬季将至、补给将竭,又听闻了击败另外两路蒙古军队的援兵即将前往叙利亚的消息,这最后一支西征的蒙古大军冒险发动了对耶路撒冷的突袭。 在蒙古人的火/药和先进的攻城器械面前,耶路撒冷的城墙并无多大抵抗之力,攻破耶路撒冷后,蒙古军队又劫掠了叙利亚许多富庶的城市,终于缓解了自身的补给压力。1223年1月,第一批援军终于抵达了叙利亚,暂时在仍被基督徒控制的亚实基伦港口落脚后,玛蒂尔达便着手整合了耶路撒冷的残军及流亡者。 有关军队的统率和整编 几乎由女王主持,皇帝虽然在场,但几乎不提供意见,只在他的妻子和臣属发生争执时为妻子提供支持。有别于其他人主张立刻夺回耶路撒冷的呼声,玛蒂尔达压制了这一诉求,坚持等到足够封锁叙利亚海岸的舰队全数抵达后才开始行动。 此时已是1223年4月,基督徒军队的补给尚还充分,并且已经通过数月的训练掌握了他们的新武器,同时,西西里的商队也从埃及运来了大批粮食,兵强马壮之际,玛蒂尔达终于下令动身北上,收复了阿克等沿海港口。出于对地形的熟悉,这一阶段的战争还算顺利,但在争夺太巴列湖这一关键水源地的战斗中,双方陷入鏖战,直到冬季基督徒军队才依靠稳固的补给线和同宗的支援夺取此地。 埃及的卡米勒苏丹表面上虽然坚持中立立场,实则立场隐隐倾向基督徒一方,这令他颇蒙受了一些批评,察觉到这一点,蒙古人拉拢了卡米勒苏丹最大的反对者,他的兄弟穆阿扎姆,许诺将包括耶路撒冷在内的叙利亚领土归还给他,穆阿扎姆于是拦截了卡米勒苏丹借正常贸易为由向基督徒军队运送补给的船只,并掀起叛乱。 这是外交上的成功,也是外交上的失败,经过卡米勒苏丹多年的经营,穆阿扎姆已不足以与他对抗,而蒙古人插手阿尤布王朝内斗正给了卡米勒苏丹名正言顺加入战争的借口,他从大马士革突袭蒙古人的营地,在客观上和基督徒军队形成了合围。见此良机,玛蒂尔达果断下令军队主动出击,在1224年3月再次夺回耶路撒冷,而后迅速包抄了蒙古人的残军,并将他们一路逼杀至约旦河附近。 他们的后路已经被阻断,也无法再补充他们最重要的战马资源和攻城器械,由于水土不服,蒙古军队中开始盛行痢疾,不需要再进一步抢攻他们也不会再对欧洲构成威胁了。至此,他们已经可以着手安排战后秩序,在重新分配和安顿了耶路撒冷的领地和地产后,腓特烈再次出面和卡米勒苏丹签订了和约,将停战协议再延续十年,同时卡米勒苏丹同意收留流亡的阿萨辛派并继续派人维护朝圣路线的安全。 “我一直认为你们是最出色的基督徒君主,而你们保护的不止基督徒。”分别的时刻,卡米勒苏丹再次感叹道,他看着眼前尚还年轻的一对夫妻,十年前,他就认为他们十分般配,十年后,他也同样如此认为,“你们兼具智慧和勇武,如先知和圣妻一般改变了历史和帝国,何况你们还这样年轻,真不知晓未来的世界会因你们的存在发生怎样惊奇的变化!” “先知有十二个妻子,而我只有一个。”腓特烈温声道,他走上前,用撒拉森人的礼节握住卡米勒苏丹的双手,拥抱他,苏丹的胡须抵着他金色的卷发,“能再次见到您真的很开心,但这次告别之后,我们是真的不会再见面了。” 他确实不会再见到这位杰出的君主了,少年时期,在他接过理查一世赠与他的宝剑时,他也意识到他不会再见到这位英勇的国王,他在回到他的王国后没几年就死了。逗留在耶路撒冷的后续时间里,他又借战后重建的名义以西西里的法律为蓝本规范了叙利亚的贸易秩序,划分了撒拉森人的定居区并针对基督徒和撒拉森人可能出现的矛盾和冲突制定了法律。这个阶段,主持全场的成了腓特烈,尽管利益受损的十字军贵族希望英格兰女王能够替他们主持正义,但玛蒂尔达一直不予回应,只在必要的时刻为丈夫提供支持。 进入1225年,耶路撒冷的改革终于初见成效,而这个时候,罗马传来了另一个消息:在继位教皇仅五年后,洪诺留三世因病去世,枢机主教乌戈利诺继位为教皇格里高利九世,而格里高利九世的第一道谕令,就是宣布已不再构成威胁的蒙古人实乃替天主惩治不洁者的“白马骑士”,并对阻止蒙古军队西进且与异教徒合作的皇帝和女王颁下了绝罚令。 第186章 秩序“我答应过你,我会和你一起重塑…… 某种意义上,正是因为他们成功地将瘟疫和战争都隔绝在了亚平宁半岛之外,才使得意大利对蒙古人的可怕缺乏认知,兼之腓特烈在北意大利确实有不少潜在的反对者和敌人(主要拜他祖父和父亲的行为所赐),因此蒙古人的“上帝惩戒论”颇有一些信奉者,在厌憎腓特烈的格里高利九世继位后,他采用这种论调作为对付腓特烈的武器也在情理之中,至于玛蒂尔达,那更多属于被腓特烈不幸连累的受害者,毕竟过去三年他们几乎一直一起行动,如果要以蒙古人为由绝罚腓特烈很难将玛蒂尔达撇开。 当然这并不代表格里高利九世就铁了心要同时对付腓特烈和玛蒂尔达,在绝罚令送抵耶路撒冷的同时,他还给玛蒂尔达送来一封介于警告和安抚之间的信,大致内容是追忆了他们当年在阿维农的对话,提醒她铭记他曾经提到的“教廷仆人的美德”,顺便暗示如若她公开为对抗蒙古人的“罪行”悔过自新,教廷将立刻解除对她的绝罚令。 “如果圣座认为蒙古人西进的目的是替天主惩治不洁者,不妨致信他们的大汗,请他们再次从东方的草原归来。”本质上格里高利九世敢于如此有恃无恐不过是因为蒙古人确实不会再造成威胁罢了,当着教廷使者的面,她撕毁了格里高利九世的亲笔信,“至于我,我现在认为我的丈夫比这荒谬的教廷更值得我的爱和忠诚,请圣座在宗座宫中耐心等待,我会亲自面呈回信的。” 如果格里高利九世能学他的前任洪诺留三世和英诺森三世一般披上温情脉脉的面纱好意安抚,她或许不会如此不留情面,但他既然以这趾高气昂的态度意图胁迫她就范,就应该清楚彻底惹怒她的代价。 不过在耶路撒冷,绝罚令还是带给他们一些麻烦,在此前的改革中,利益受损的耶路撒冷本土派和排斥撒拉森人的顽固派就十分不满,只是碍于皇帝和女王的巨大威望不敢噤声,但在有了教皇的谕令背书后,他们再次蠢蠢欲动,试图以此为由否决皇帝的任命。 这个反对派系包括伊莎贝拉二世的父亲布列讷的约翰,虽然他早已被排斥在耶路撒冷的统治阶层之外,但现在,由于他的特殊身份,他有另一个能够插手耶路撒冷事务的借口,即安排已经年满十三岁的伊莎贝拉二世的婚事,通过拥立新的“耶路撒冷国王”名正言顺地将被绝罚的皇帝和女王排斥出耶路撒冷的决策层。 “我需要提醒他一件事,伊莎贝拉一世和蒙菲拉特的康拉德的婚姻未必合法,他女儿的地位未必有那么稳固。”得知布列讷的约翰的行动,玛蒂尔达未见动怒,她只是慢条斯理地喝着一杯蜜酒,她仍然美丽,但现在她的美丽多少因为与之并存冷酷多了几分可怖的味道,“我当年怎样将她扶上王位,我现在就能怎样废黜她!” 年仅十三岁的伊莎贝拉二世不太可能参与耶路撒冷本土派系的密谋,但并不妨碍她为他人利用,为了打击他们的野心,提醒他们她随时有釜底抽薪的能力是有必要的。不过伊莎贝拉二世的婚姻确实有些棘手,思来想去,她最后还是安排她的堂弟亨利立刻和伊莎贝拉二世结婚,成为名义上的耶路撒冷国王亨利二世。 作为她的近亲,亨利二世的存在确实可以最大限度隔绝耶路撒冷本土派系以伊莎贝拉二世的名义搞事的风险,鉴于他的父母都算她的仇人,有一天如果她真的需要为了耶路撒冷的局势否认伊莎贝拉二世的合法性,连带亨利二世一同否认她也不会觉得愧疚和心痛。 对她的一系列举措,腓特烈没有干涉,虽然都没有点破他们现在的真实处境,但他们都有预感,那就是作为世俗世界最强大的君主,他们现在已经被动地联合在一起和宗教世界的领袖对抗,这种联合将比他们此前最亲近的时刻都更加紧 密。果不其然,在发现皇帝和女王丝毫不为绝罚谕令所动、甚至公然抗拒他的权威后,格里高利九世惊怒交加,再一次地,他加码了对皇帝和女王的惩处,那就是以“异端”名义废黜他们通过继承、赠与和征服所获得的一切冠冕和领土,并宣布将他们的支持者和追随者一并逐出教门。 在这个时代,“天主恩典所立之国王”是君主最基本的合法性,如若被逐出教会和废黜,则无异于感染最可怖的疾病,而异端的指控更加可怕,“如同割掉伤口的腐肉和驱逐染病的羔羊”,曾经的腓力二世便是明证。不过,绝罚并不会在第一时间摧毁君主的统治,尤其是对他们这样威望巨大的君主,在耶路撒冷,他们的军队和下属便对教皇的命令不屑一顾,“我们比白衣的教士更清楚蒙古人是什么”。 玛蒂尔达来到腓特烈的房间时,他正在和莉莎德下棋,以他的棋力下赢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本应信手拈来,但他刻意将棋局下做了一种指导式的游戏,因此莉莎德也算兴致勃勃。“这样。”在莉莎德咬着手指思考下一步该怎样走时,玛蒂尔达忽然道,她坐在莉莎德的身后,捻起她的白色后棋,径自碰掉了腓特烈的黑色王棋,“现在,你赢了。” “王棋不是不能被吃掉吗,妈妈?”莉莎德问,她漂亮的蓝色眼睛里满是茫然,“但我已经吃掉他的王棋了,他没有办法再变出一个王来。”玛蒂尔达说,“规则并不一直是固定的。” 莉莎德看起来更困惑了,也就是这个时候,腓特烈终于开口:“别欺负孩子。”他说,他的神情颇有几分无奈,他看了眼棋盘,将黑色和白色的棋子都收敛起来,“去玩吧,莉莎德,我和你妈妈还有一些事情要谈。” 莉莎德用力地点点头,而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现在,他们之间只有一副空荡荡的棋盘。“你要下棋吗?”他问,“如果你只是想要将规则改得更利于你一些,我不介意。” “现在不是下棋的时候,或者说,我们已经没有下棋的资格了。”玛蒂尔达说,她将棋盘叠了起来,看着桌案上的华丽纹案,“这一天来得比我们想象得更早。” “我原本以为他会再忍耐一段时间。”腓特烈说,他轻抚他的手指,“但他的举动也不是不能理解,如果将我们定性为欧洲的救世主,他往后余生都需对我们顶礼膜拜,这样看来,否认我们对抗蒙古人的功绩将我们定性为异端和撒拉森同情者更符合他的利益。”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发出一声轻笑,“他甚至不在意同时对抗我们。” 稍有理智的人都应该清楚同时对抗他们会面临多么严重的压力,若是拉拢他们一方对抗另一方倒是可能收获响应,不过“如果你的敌人是教廷的话,我是不会对抗你的,你只是在冲破从出生开始就束缚着我们的枷锁。”她缓缓道,腓特烈神色一颤,而玛蒂尔达回以笑意,时隔数年,她终于再次主动握住了他的手,她的眼睛比海水和天空都更加美丽,“我答应过你,我会和你一起重塑欧洲的秩序,由人而非神主导的秩序,现在到了我们需要一起对抗这个上帝所统治的世界的时候了。” 第187章 永恒百花之宫,终焉之地。 1225年5月,在确信双方的关系已经无可挽回后,腓特烈二世终于正式发出了宣战书,在宣言中,他先是歌颂了他们夫妻二人过去四年中和蒙古人战斗的丰功伟绩以及蒙古人在西征途中的所作所为,言辞尖利地指责格里高利九世是否是因与蒙古人暗有勾结才对他们如此宽纵,而后又重点强调了教会内部的贪腐现象,直言如今的教会“已经丧失虔诚之心”,作为世俗世界的领袖,他现在正当如铁锤一般向一切不公之事猛力出击,“神与人原本就是互相独立的个体”。 这是世俗世界与宗教世界的全面战争,此前,皇帝和女王就对自己的领地发起了召集令,他们的矛头可以对准蒙古人,也可以对准教廷。如果要牵制他们的行动,从世俗君主内部分化无疑最为合适,但过去十余年,能够与这对夫妻对抗的敌人多已被拉拢和拆分,相对强大的法兰西国王和与玛蒂尔达曾经仇深似海的格拉纳达国王明确表示中立,哪怕他许诺愿意帮助路易一世重新取回法兰西王位他也不为所动。 这个时候,教皇所能依靠的只有一直仇视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北意城邦,“伦巴第同盟”,有昔日腓特烈一世和亨利六世的斑斑劣迹加持,他很容易劝服他们相信腓特烈二世和玛蒂尔达女王会给他们带来比腓特烈一世昔日行为更为可怕的灾难,并借助自己身在意大利的便利大肆抹黑皇帝和女王的形象,其中一条便是所谓的“敌/基/督/者”预言,这样的预言在腓特烈出生时就有传闻,现在再度被按到了他头上。 现在的情况对他们不算很好,但也没有很坏,教皇在舆论战上占据了上风,如果他们在战场上露出疲态,“绝罚”的压力会逐渐危及他们的统治,最终迫使他们不得不做出一定程度上的妥协。 比较不妙的是,在教皇颁布绝罚令后,比萨和热那亚都以此为由宣布不再为他们提供海军援助,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纵有数万精锐骑士也难以登陆意大利本土。“联系威尼斯人。”意识到这一情况后,玛蒂尔达做出一个出乎意料的选择,“我们确实曾经有过仇恨,但从打击教廷干预的角度看,我们有共同的利益。” “我明白你的意思。”腓特烈说,“但我们无法保证他们不因昔年的事怀恨在心,继而借机保护。” “只需要让比萨和热那亚意识到他们拒绝提供船只给我们只会便宜威尼斯人就好。”玛蒂尔达看着他,“我们和他们的关系原本就算得上好,在发现支持我们或者两头下注一样可以获利后,他们对教皇的忠诚不会太可靠。拉拢更多的朋友,挤压更少的敌人,这不是你最擅长做的吗?” 在比萨和热那亚以教皇的绝罚令为由拒绝向仍然身在耶路撒冷的皇帝和女王提供帮助后,女王转而联系了曾经和他们有过过节的威尼斯人,近年来在地中海贸易中逐渐式微的威尼斯牢牢抓住了这个机会,立刻答应了合作并将第一批军队运送到了受夫妻二人影响极大的巴尔干。眼见昔日的死敌有望复起,比萨和热那亚才开始懊悔,这个时候,皇帝再次向他们释放了善意,许诺仍愿以高价雇佣他们的舰队,这一次,他们接过了皇帝的橄榄枝,最终将滞留在耶路撒冷的两万军队送回了意大利。 在绝罚令甫一颁布时,在西西里摄政的贝拉尔德主教便以小国王的名义没收西西里的教会财产并在阿普利亚集结军队,和从图卢兹及巴尔干而来的军队一同兵分三路向罗马挺进。依靠兵力的强势,罗马很快呈包围之 势,也就是这段时间,腓特烈和玛蒂尔达在意大利登陆,随即立刻开始建造攻城器械。 从蒙古人身上缴获或仿制的攻城器械即便不及原版强力,也足以应对罗马的城墙,在即将城破的精神重压下,格里高利九世终于忍受不住,在深夜秘密逃往与霍亨斯陶芬家族仇恨最深的米兰。这个时候,教皇终于自知不妙,他释放和解意图,表示愿意撤回对皇帝和女王的绝罚,二人起初也延缓了攻势,但很快,敌视皇帝的米兰城邦便因畏惧教廷和帝国的和解秘密袭击了皇帝的军队,并公开处死俘虏。 谈判再次破裂,不论格里高利九世是否后悔,他都只能和他心中最可怕的敌人对抗到底了。 进入1226年,随着南法、南意、莱茵河南岸的援军相继赶到,伦巴第同盟内部进一步分化,维罗纳和佛罗伦萨相继倒向皇帝和女王一方,3月,教皇的支持者在亚历山大里亚遭遇惨败,5月,教廷属邦最后的堡垒安科纳也被团团围住,事已至此,意大利战争的结局已经注定:几百年来分崩离析的意大利,自此在鹰与狮的旗帜下,归为一统! , 在陆续接受了忠于教皇的城市的投降后,腓特烈和玛蒂尔达相继回到了罗马城,此前在战争中受到损害的城墙已经修复完成,甚至更加坚固和壮观。很快,就在这建于七丘之上的古老城市之上,由神主导的时代将正式成为历史,那未来呢? 腓特烈比她早三个月来到罗马,据说他一直在宗座宫中闭门不出,召集整个意大利的学者整理浩如烟海的法律条文,她来看他时,他仍伏案执笔,听到动静,他没有立刻回头:“我近日听到许多对我们的称颂和赞美。”他说,“他们提及我的祖父,查理大帝,乃至图拉真和亚历山大,他们曾做到的事我们做到了,他们未做到的事我们也做到了。” “他们说的是实话。”她说,腓特烈搁下笔,轻轻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对,他们都是伟大的征服者,但他们的事业并未如他们的威名一般永恒,这似乎是某种固定的历史定律。”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你想要改变这样的规律吗?” “对,真正的征服从来不是武力的征服。”他看向桌案,顺着他的目光,玛蒂尔达也看到了那份文件的扉页,《公民宪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轻声问,“你召集了再多法学家也不可能在三个月内编纂一部完整的法典。” “从很多年开始,为我所统治的领地带来公正与繁荣一直是我毕生的夙愿,生命很珍贵,我不应该浪费一分一刻。\”他终于正式转过身,看着玛蒂尔达的眼睛,认真道,“正义应该面向所有人,贯彻所有人,一个目不识丁但与人为善的农民比学富五车但为非作歹的贵族更应当被称为文明者,条件允许的话,教育应该面向所有人,要将信徒从宗教的禁锢中解脱出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意识到他们本就是自己命运的掌控者。\” “他们会觉醒,为自己争取权利,自发地冲击既有的秩序,包括宗教,包括君主。”她若有所思道,隐隐约约地,她仿佛能够明白他对未来的真正展望和期望是什么,“你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杰出的君主。”她说,“你的生命很珍贵,许多事情只要你能够做。” “没有一个人是不可或缺的,凡人终有一死,即便是亚里士多德那样伟大的学者最终留下的也只是他的思想和书册。”他看向他的桌案,“真正推动历史进步的是集体的智慧,区别只在于我是君主,我可以分辨出谁是最聪明的头脑,并将他们的智慧成果执行下去,如果说我有什么不可获取的价值,那就是这一点吧,大多数君主并不能意识到文化的重要性。” 比如曾经的我,但你教会我了,腓特烈重新回过身,而玛蒂尔达注视着他桌案上法典的扉页,什么也没有说。 1227年9月,在流亡的颠沛流离和权威不再的抑郁怨愤中,格里高利九世最终病逝,虽然人尽皆知皇帝和女王是令格里高利九世抑郁病逝的罪魁祸首,但腓特烈二世仍厚葬前教皇并致以悼词,给了这位教皇最后一丝他所渴望的体面和尊重,但对教廷,他们的“敬意”仅止于此,葬礼之后,腓特烈二世正式以帝国皇帝的名义否决了加洛林王朝的祖先矮子丕平将意大利中部的土地献与教皇的承诺,换而言之,教皇国的合法性已不复存在,基督教世界的最高领袖有且仅有皇帝本人,或许还有一些君主尚不接受这样的变化,但他们总会接受。 次年2月,针对意大利的未来,腓特烈二世颁布了著名的《公民宪法》,这是继查士丁尼的《民法大全》后的又一部完备的法典,他没有选择在宗座宫或者圣彼得大教堂公开这部注定会载入史册的法律,而是选择了万神殿。为了增强法典的影响力,他召集了几乎所有他有名义上有宗主权的领主,其中包括他的妻子,英格兰女王是最早响应召令的君主。 “真高兴你能来。”见到她后,他对她说,他确实发自内心喜悦,“我知道这件事很重要,不论你是否会邀请我,我都一定会来。”她说,驻足在万神殿前,她再次想到了当年的婚礼和加冕礼,过往回忆纷至沓来,但很快,所有的事情都要结束了,“给我的骑士们安排好住处,还有,我不会穿你给我准备的衣服。” 她带来的人里全副武装的骑士超过礼仪性的官员,他们都戒备他,唯一可能不抗拒他的大概是莉莎德。她已经八岁了,个子已经长到了玛蒂尔达的腰部,很难说她到底是像父亲还是像母亲,但她确实非常漂亮,看到他,莉莎德非常兴奋地扑进他怀里,用她漂亮的小脸蹭着他的胸膛:“我们又见面了。”她对他说,“妈妈经常跟我提起你呢。” “是吗?”他一怔,随即急切地追问,“她跟你说过什么?” “她让我记住你对我说过的话,你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所以我现在来找你跟我说更多话。”莉莎德说,她忽然又有些疑惑,抬起头,重新用天真无邪的眼神看着他,“我还有一个哥哥吗?” “对,他叫海因里希,我很爱他,像爱你和你妈妈。” “可为什么我从没有听妈妈提起哥哥呢?”莉莎德说,她并没有意识到她的话背后所蕴含着的微妙关系,她只是很快想到了另一点,并且立刻问了出来,“你说你爱妈妈,那妈妈呢,她也爱你吗?如果她也爱你,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共同生活呢?” “曾经或许有这样的可能。”他说,看着女儿的眼睛,他心中一颤,于忐忑和彷徨中生出了一丝期冀,“也许未来也有可能,莉莎德,你期待这样的可能吗?” 2月14日,《公民宪法》的颁布庆典正式举行,如玛蒂尔达此前所说,她没有穿他给她准备的衣服,而是穿着金色与红色交织的礼服,裙摆上是象征英格兰的狮 子头。在诸侯、市民和士兵的注视下,他们缓缓来到了万神殿的穹顶下方。 阳光透过万神殿的廊柱,照耀着皇帝和女王。他们一人捧书,一人提剑,这注定会是载入史册的一幕。“自奥托大帝加冕以来,帝国法律本应独立于罗马教廷之干涉,然数世纪以来,教会司法屡屡僭越世俗权柄,致欧洲法度涣散、审判混乱,以神之名,他们肆意践踏帝国的权威和诸王尊严,但现在这一切已经离我们远去。”他深吸一口气,“以帝国皇帝之名,我在此颁布《公民法典》,世俗的法律将取代教义,从而终结教会对司法之不当干预,上帝不能带来的正义,我们给公民带来。” “愿此刻永恒!”他高高举杯。 “愿此刻永恒!”士兵和贵族们也欢呼着,沐浴在这样的气氛下,任何人都很难不为之所动,下意识地,他侧过头,试图不着痕迹地看一眼玛蒂尔达,他看到她闭上眼,稍许,她轻声说:“庆典结束后,我们去一趟那不勒斯吧。” 他一怔,短暂的惊喜后,他又觉察出一丝古怪,她应该再也不愿踏足那不勒斯才对:“为什么是那不勒斯?”他问,“意大利和德意志有很多美丽的城市。” “我们总是要面对过去的。”她淡淡地说,他发现他越来越弄不懂她的想法了,他猜不出来,也没有办法从她脸上看出来,“我会带上莉莎德,你也可以把海因里希叫过来。” 他最终还是听从了她的安排,不过他没有选择他曾经囚禁她的蛋堡,而是选择了位于阿普利亚的另一座城堡,风景优美的菲奥伦蒂诺,得知马上要见到素未谋面的哥哥,莉莎德非常兴奋,但不巧的是,海因里希的船遇到了风暴,不得不延后几日才能前往那不勒斯,腓特烈原本打算等海因里希来了以后再带着孩子们一起游猎,但玛蒂尔达似乎不在意这件事:“没必要等他。”她说,她举目望向城堡外明媚的阳光和漫山遍野的鲜花,“过几天未必有这样好的天气。” 今天的天气确实很适合游猎,白天,他们带着莉莎德去城堡外的猎场打猎,日暮时分,他们回到城堡,厨师将白日里打猎的野味和水果、海鱼、甜点等烹制成丰盛的菜肴,尽管享用晚宴的只有皇帝、女王和公主。 莉莎德今天玩得很开心,到了晚餐的时刻,她仍滔滔不绝地拉着腓特烈聊着白日的见闻,尽管玛蒂尔达几乎没有出声,但场面仍然可以称得上和谐。“给你父亲倒一杯酒。”入夜后,玛蒂尔达忽然说,她看着莉莎德,指向餐桌上的某处,“那里,吃烤鸽子应该配酒。” 用香料腌制过并涂有蜂蜜的烤鸽子是他最喜欢的食物,只是因为一直和莉莎德说话,他几乎忘了这道菜。“好!”莉莎德开心道,她小步来到桌案的另一侧,将酒倒到腓特烈的杯中,期待地看着他,“我也可以喝一点吗?” “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再喝酒吧。”腓特烈说,他将女儿倒给他的酒一饮而尽,而后又切了一块鸽子肉,正当莉莎德准备再给父亲倒上一杯时,他忽然放下了餐叉,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喉咙,莉莎德吓得松开了酒壶,“怎,怎么了?” “你先回房间,莉莎德。”腓特烈说,他捂着他的喉咙,尽可能使自己言语清晰,“先去休息,我没有事。” 莉莎德仍然愣愣地站在原地,而一直沉默不语的玛蒂尔达也开口了:“回去。”她命令道,“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你应该休息。” 莉莎德这才听命地回过身,但仍忍不住回头,她最后的记忆是父亲半倒在椅子上,而母亲在一侧不言不语地看着他,这种冰冷和沉默是她余生对母亲的所有印象。花香透过窗户传到餐厅中,腓特烈仰起头,急促地呼吸,他忽然想起了那个预言,很多年前预言说过他会死于花下,而“菲奥伦蒂诺”正是花的意思,它的含义是百花之宫。 百花之宫,终焉之地。 第188章 终焉“以奥古斯都的名义,我命令你们…… “为什么?”莉莎德走后,他才对玛蒂尔达说,目光中满是痛苦和不解,“为什么要让莉莎德给我倒那杯酒?即便你想要杀了我,但至少不应该是莉莎德”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在乎她的感受?”玛蒂尔达反问道,她静静地坐在他的身侧,那么美丽,那么冷酷,隐隐约约的,或许她眼中还有几分眷恋和感慨,但他知道这只是因为他马上要死了,“不带上她,你怎么会放下对我的戒心,至于她,我想你没有忘记她是怎么诞生的。” “因为我强迫了你。”他惨然道,玛蒂尔达不可能原谅他,他一直清楚这一点,只是他原本以为她即便报复他也不会把两个孩子牵扯进来,“对不起。”他说,“我后悔让你如此痛苦。” “后悔没有意义,我也没有那么恨你,只是我决不能再让我回到被囚禁和宰割的境地。”玛蒂尔达摇摇头,知晓大局已定,她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你是最杰出的君主,也是最危险的敌人,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不可能真正摆脱卧榻之侧的威胁,现在神的时代终结了,你也该离开了。” “我能留给这个世界的确实也都留下了。”他静静地说,知晓死亡即将来临,他在短暂的惊怒后仍然恢复了平静,“我曾经看到过我母亲的忏悔书。”他说,“为了西西里的和平,她违背了她对上帝发下的誓言,摘下修女的面纱走出修道院,但最终她给西西里带来的是浩劫和灾难,她犯下的罪行只能用另一桩罪行终结,那就是像得伊阿涅拉一样用毒药将丈夫的生命和伟业一起葬送。” “我父亲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我也会付出代价。”他长叹道,如果说他有什么牵挂不下的,那应当就是两个孩子的命运,尤其是莉莎德,但正如康斯坦丝女王所说,即便明知失去父母后残酷的命运会降临在他头上,她仍不后悔选择了西西里人,“其实这几年,我常常想,如果你是个男孩,而我是个女孩,我们的命运会是什么样子。” 没有听到玛蒂尔达的回复,他于是自顾自继续道,“如果你是个男孩,你祖母不会放弃你,你的叔叔也没办法篡夺王位吧?等你长大以后,不论是你叔叔还是腓力二世都不可能阻挡你,他们同样也不敢轻视你;而如果我是个女孩,我可能会被更加激烈地争夺,被某个野心家强娶为妻,德意志的皇冠也到不了我这里。”他轻叹一声,“女人本来就会面临比男人更艰难的命运,易地而处,我其实不确信我是否有足够的决心去打破这样的偏见,如果我是你,我会比你更多疑,更不安,我只是理所当然地忽视了这一切。” “我们的命运从我们出生时就已经划定。”她终于说,“腓特烈,思考这样的可能并无意义。” “对啊,没有意义,我的生命已经要终结了。”腓特烈感叹道,他很快就要死了,在她的注视下,这一刻,曾经腥风血雨和暗潮涌动的爱恨都像火山喷发后的余烬一般慢慢冷却和终结,如果不是确信他即将死去,她是不会留下来安静地听他说话的,“让海因里希主持我的葬礼。我看着他来到人间,现在就让他把我送进坟墓吧。” “好。”玛蒂尔达点点头,起初她叫来海因里希是想要他见父亲最后一面,既然最后一面没有见到,让他来送父亲最后一程没有什么不妥。 “安葬地是巴勒莫主教堂,我父母的身边,我曾经准备了两口红色斑岩石的石棺,现在有一口已经用不上了,就用另外一口没有用过的吧。” “好。”她又点了点头,她没有点破另一口石棺原本是给谁准备的。 “我的其他财产和后事安排已经立好了遗嘱,见证人是巴勒莫大主教,他会处理好我的帝国。” “好。”她应承道,在她同意之后,他似乎也长舒一口气,此时毒药已经见效,他抓着椅子扶手,通过深呼吸尽可 能让自己好受一些,见腓特烈没有再说话,她微微提高了音量,“所以,除此之外呢,你没有其他的遗言了吗?”她的手微微发抖,“你不觉得遗憾吗,你给自己的安排的人生中不包括在三十三岁时就死于毒药的可能吧?” “我所渴望的和所能留下的已经全部交托于你了,如我曾经的期望一般,我已经改变了这个世界,不必将我的余生浪费在和我最爱的人彼此争斗和戒备中,这未尝不是我期待的结局。”他说,他开始咳嗽,鲜血一点点从嘴角溢出,沾濡衣袍,但他仍努力侧过头,这样他能在生命的最后注视着她,“我也想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但我只能到此为止了,而你会一直往前走,走到那个古典时代的先贤和帝国时代的君主都没有想象过的未来中” 那是他们已经望见轮廓却尚未步入其中的未来,但他们总会渐渐看清未来的样子,这个世界已经因他们的存在而改变了。“谢谢你。”她忽然轻声说,“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永远不会明白从出生开始就束缚着我们的枷锁,对这个世界,我能做什么,我又能留下什么我恨过你,忌惮着你,我一定要杀了你,可我还是很庆幸你让我睁开了眼睛。” 回答她的长久的沉默,她看着他靠在椅子上边,双目已经永远合上了,有鹰鸣伴随春风和花香吹过他的头发和她的面颊,但再也得不到主人的回应。 她不确定他是否听到了她的话,但或许这并不重要,如他所说,在改变了这个世界后,他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已经实现,他不必再介怀其他未竟之事。她长久注视着他的脸孔,许多好坏交织的回忆都纷至沓来,但最终她还是转身离开,她一滴泪也没有落。 , 在刚刚颁布了《公民法典》,个人的权威和荣耀到达巅峰后,腓特烈二世却突然在一个春日的下午死在游猎的城堡里,死因众说纷纭,可能是打猎受伤,也有说法是食物中毒。但总之,他确实已经死了,所有人都需要接受这个事实,无论是他的崇拜者还是憎恨者。 他的儿子在他死后的第二天赶来了菲奥伦蒂诺城堡,没多久,皇帝生前的亲信巴勒莫大主教也赶到皇帝的停灵处,为他做了安魂仪式并装殓入棺,安排好这一切后,他才受召拜见皇帝的妻子。 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在她第一次怀孕期间,那时候,他们的关系就不算融洽,而现在,在清楚腓特烈的死和她脱不了干系后,贝拉尔德更不可能对她有什么好脸色,不过当他们真的相对而立时,贝拉尔德反而还算平静。“他让你来处置他的遗嘱。”她先开口,“他很信任你,但我记得你曾经是教廷派来感化他的人。” “比起遥远的上帝,陛下才是我真正敬佩和折服的人,从私人的角度上,我是他的家人,如果您不介意我如此自称。” “我为什么要介意?”玛蒂尔达扯动嘴角,“不过,作为家人,你没有我想象得那么悲伤。” “我早已哀悼过,从他离开西西里开始,我就知道他早晚有一天会面对这个结局,我即便不理解也应当接受和尊重。”贝拉尔德深吸一口气,“那么,在送我的陛下入葬之前,我们先处理好他的遗嘱吧,他安排好了他死后的事务。” “你不需要和我商议,你只需要通知我。” “我必须通知您,因为这份遗嘱与您有关。”贝拉尔德静静道,他将一份被严密封缄的文书放置在玛蒂尔达面前,他似乎对此早有准备,迅速用小刀拆开了封缄处的蜡印,那张羊皮卷很快摊开在她面前。 文书用德语、拉丁语和意大利语书写,笔迹出自一人,内容也一览无余:“我,腓特烈罗杰,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西西里国王与施瓦本公爵,在此将我的皇冠、领土和一切遗产都转交给我的妻子,以奥古斯都的名义,我命令你们如忠诚我一般忠诚她。世界亦是我献与她的贺礼。” 落款的时间是1221年8月,她前往奥地利的途中,那时候,她曾经写过一封信给他。是他在收到那封信后重新燃起了和好如初的期望,还是即便知晓了她的杀心,他还是愿意将他的一切都留给她,甚至比曾经那份遗嘱还要多? 她死死盯着那熟悉的笔迹,知晓她永远不可能知道真正的答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杀死了一个将自己的一切都交托给她的人,他塑造她,理解她,深爱她,他们会一起下地狱。 贝拉尔德的眼神近在咫尺,沉痛但克制,她终于明白了他此刻的心情,即便已经接受了最终的结局,她也忍不住难过,哪怕这一切正是她亲自推动和主导的。这一刻,喉头的腥甜再按捺不住,她生生吐出一口血,鲜血沾上了烫金的文书,将黑色的字迹吞没其中——那鲜血也曾经滴落于腓特烈的衣袍上。 第189章 皇冠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她将伦巴第…… 在意大利乃至整个欧洲还在为皇帝的去世哀悼时,他们得知了他的妻子因悲痛重病不起的消息:虽然他们的夫妻关系一度扑朔迷离,但确实曾经有过相爱至深的时刻,最近几年似乎也是如此,她一直保持沉默和冷静反而是件奇怪的事。 贝拉尔德并不是很在意她现在到底是真的重病卧床还是为了可能的舆论压力刻意如此表现,结局已经注定,不论他是否接受他都改变不了结局,一切的爱恨都已经随风逝去,只是 只是爱与恨所交织孕育的产物仍在人世。他看着身侧身着丧服的少年国王,以及他的妹妹,那个八岁的小女孩哭得歇斯底里,海因里希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抱住妹妹安抚,莉莎德立刻紧紧抓着他的手。 “为什么会这样,父亲明明告诉我他没有事的,我还以为我们马上就可以一直在一起”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着哥哥和父亲相似的面容,她将哥哥抓得更紧,“是不是因为我给他倒的那杯酒,是妈妈让我倒的那杯酒” “不是。”海因里希说,他端起妹妹的脸,看着她蓝绿色的眼睛,认真道,“不是那杯酒的问题,也不是你的问题,你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情。” 莉莎德勉强点了点头,但还是按捺不住泪水,贝拉尔德终于吩咐修女将悲痛过度的小公主带下去。做完这一切后,他看到海因里希在石棺前祈祷,但始终一语不发。 他和他父亲容貌非常相似,但沉默安静的神情大相径庭,除了藏书室里的图书和撒拉森人的数学题,他好像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腓特烈曾说他希望他的孩子能够拥有比他幸福的人生,但很难说这两个孩子和他们的父亲谁更加不幸。 远离风暴没什么不好,但和他们出生时所承载的期望相比,这两个孩子如今晦暗不明的命运很难说是他们应有的人生,他们原本应该是所有人期待和宠爱的人。“父亲在遗嘱中拨了五万盎司黄金给他的实验室,是吗?”兀自沉思的时候,他忽然听到海因里希开口说,“是的,但如果您认为这笔开销没有意义,您可以考虑削减一部分款项,他立遗嘱时的财产有一部分已经花在了这些年的战争上。”他回答道。 “我不认为这件事没有意义,一千年以后,也许只有这个决定是他能被铭记的原因。”海因里希摇了摇头,贝拉尔德心一颤,他忽然又觉察出他和他父亲在容貌之外的相似了,但还没有等他细细寻思,他又听到了脚步声,他和海因里希同时朝那个方向看过去。 是玛蒂尔达,她径直来到石棺前,脸上还带着苍白的病色,她离他们越来越近,短暂地,她的目光和石棺旁的少年对视,但很快便飞速挪开。“打开!”她命令道,她紧紧盯着那雕刻着狮子和鹰的斑岩石石棺。 贝拉尔德没有动作,他了解腓特烈,但不了解玛蒂尔达,为了防止她做出什么他不想见到的过激行为,他最好拒不配合,但海因里希又一次违逆了他的想法,他半低着头:“打开吧。”他说,“我也想再看父亲一眼。” 贝拉尔德在心底叹了口气,示意仆人揭开棺盖。石棺中,他的面目仍然完好,如生前一般俊美高雅,头顶的皇冠和缀满宝石的丝绸法衣闪烁着璀璨的光,迷离地扑朔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她长久盯着他的遗容,忽然,她抽出腰间的匕首,割下自己的一缕头发。 那暗金色的发丝簌簌落在棺材中的皇帝脸上,和他的金发与珠宝混在一起,目睹这一切,贝拉尔德微微一愣,他记得很多年前,在亨利六世下葬之前,康斯坦丝女王也曾经割下她的头发。 他是她最爱的丈夫,也是最危险的敌人,爱一个人、欣赏一个人和一定要杀死一个人是并不冲突的。做完这一切后,她没有再说话,而是沿着她来时的方向径直离开,仿佛从没有来过。凝视着母亲的背影,海因里希失神片刻,但最终,他还是回过头,仔细整理好她先前留在石棺中的头发,而后吩咐仆人重新合上棺盖。 腓特烈二世的遗体最终被运回巴勒莫,隆重地安葬在巴勒莫主教堂,葬礼 仪式淡化了宗教色彩,并在悼词中极尽溢美地陈述了他的高贵身份、丰功伟绩与出众美德,根据遗嘱,他偿还了他生前因战争产生的债务,降低了西西里的税率,同时强调不可以哀悼之名收取额外的赋税,但曾庇护过他也为他庇护的民众仍然络绎不绝地来到教堂外哀悼皇帝并自愿捐赠,有基督徒,有希腊人,也有撒拉森人。 他在遗嘱中将自己的全部领地都交给妻子,但已经被他放弃的西西里王位不在其中,十三岁的国王独立完成了父亲的葬仪,他的母亲、妹妹和他一起目送父亲的石棺被安放在西西里的王室墓地,但直到安魂弥撒结束后,她才对他说了第一句话:“西西里王位是他留给你的。”她说,“他留给你的财富和声望足够你统治一个王国,如果你遇到你无法处理的危机,我会帮助你,但仅限于此,你不能再从父母手里得到其他东西。” “我知道。”海因里希点了点头,他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他会放弃什么,“我会听从您的安排,我也不会惹您生气。” 玛蒂尔达微不可闻地扯动一下嘴角,但那委实不能称得上是笑意,她最后看了一眼石棺,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去。仅止于此了,这是他们母子从出生一来的第一次对话,也是唯一一次,听着脚步声越走越远,他最终还是忍不住转过身,想看一眼自己的母亲,但她的身影已经远去,黑色的丧服和金色的卷发一起融入教堂外的天光,她身边的莉莎德似乎回头看了一眼他,但很快他们都看不清彼此了。 葬礼结束后,玛蒂尔达便动身返回德意志,德意志诸侯已经齐聚在维尔茨堡,等待下一次帝国会议的召开。他们已经接受了腓特烈二世去世的事实,并且急迫地想要选举出一位新皇帝,而他们心仪的人选毫无疑问是海因里希。 他已经十三岁,年龄上已经足够当选皇帝,至于他是否有能力统治整个帝国其实并不要紧,毕竟失去了权势煊赫的父亲,他同时还有一个权势煊赫的母亲。他们翘首以待,但在皇后的车队翻越阿尔卑斯山后,并和科隆大主教、美因茨大主教等重要人物先行接触后,其他留守在维尔茨堡的德意志贵族才得知消息,那就是十三岁的国王并没有和母亲一起来到德意志,他留在了西西里。 为什么会这样?是小国王已经自信到认为不亲赴德意志也足以戴上皇冠,还是他母亲更青睐自己韦尔夫的亲戚,怀揣着不解,他们在城门外迎候皇后的车驾,簇拥着皇后来到维尔茨堡大教堂,她带着众多随行人员,其中包括巴勒莫大主教,即便是德意志贵族也清楚他是腓特烈二世最信任的人之一,这令亲近霍亨斯陶芬家族的诸侯微微松了一口气。 玛蒂尔达在祭坛旁的皇帝宝座落座,这个行为也没有引发什么争议,毕竟作为前任皇帝的遗孀,她本就是这场会议的主持者,她带来的亲信官员和等候在此的德意志诸侯依次落座,会议亦即将宣布开始。“我们为选举帝国的下一位统治者而来。”科隆大主教率先开口,他郑重其事地捧出一个匣子,他们不难看出其中正陈放着著名的伦巴第铁皇冠,“请相信,即便我们的皇帝不幸离世,他留下的帝国也正处于有史以来最强盛的时刻,这一点并不会因为他的离世改变。” “但我们仍然需要一位新的君主。”第二个接口的竟然是巴勒莫大主教贝拉尔德,他走入诸侯之中,向他们展示那张羊皮卷,“我们伟大的皇帝已经立下遗嘱,将他的皇冠、头衔和领地都留给他的妻子,换而言之,他的皇后将接替他统治他的帝国。” 他的话立刻令在场诸侯变色:“皇帝陛下怎会留下这样的遗嘱?”施瓦本公国的一位诸侯率先质疑道,“一个西西里教士,一个英格兰女人,你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伪造一份遗嘱,皇帝陛下怎会将他的家传领地也交给一个可能改嫁的女人?” 是的,如果腓特烈二世传位给他的儿子并委托妻子摄政,这是一个非常正常的安排,没有人会对此有意见,但有这样一个两全其美的选择,他们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皇帝会直接将他的皇位和领地都留给他的妻子,且不提他的妻子本就是一个强大的外国君主,另一重不容忽视的风险就是她还算年轻,可以改嫁并生育新的孩子,如果她后来又有了新的继承人,那她前夫赠予她的遗产又该怎么处置? “这确实是皇帝陛下的遗嘱。”稍许,奥地利公爵开口道,他的面容同样沉重,但仍然开口道,“在罗马,他向我和条顿骑士团大团长交代了这一意向,并留下了书面文件,以我的家族荣誉和我的性命发誓,这确实是皇帝陛下的意志,而且。”他看了一眼玛蒂尔达,“除了她,我们中还有谁有能力接替皇帝陛下的位置,过去几年,你们也曾随她南征北战,你们应该清楚我们的皇后足以像皇帝一样统治这个帝国。” “可她毕竟是个女人!”另一位德意志贵族站起来,“别忘了我们帝国的来源,查理大帝为什么戴上了皇冠,帝国的皇位不能交给女人!” 是的,查理大帝之所以敢于自称“罗马人的皇帝”,有一个重要原因质疑同一时期东罗马的女皇伊琳娜作为女性并没有合法性,换而言之,这一时期罗马皇位实系空缺,因而才与教皇利奥三世一同制造了圣彼得大教堂的加冕事件,这也是神圣罗马帝国法律上的合法性来源。 他们激烈争执,许久后,他们才想起玛蒂尔达本人似乎一直没有发表意见,她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们为她争吵,渐渐地,他们安静了下来,紧张地观察着玛蒂尔达的神情和反应。“即便您的丈夫出于爱和敬重赠予了您这份慷慨的礼物,您也对此笑纳吗?您占据的是您儿子的皇位,您的皇冠总有一天也是会给他的。” “在上一位君主尚在人世时就讨论她的后事是否不太礼貌?”玛蒂尔达说,“好了,不用再争吵了,我不想咨询你们的意见,我只是通知你们这个结果。”她慢慢站起来,手指抚过宝匣中的铁皇冠,最后落到了内层的铁环上,“这顶皇冠,要么我戴上它,要么我融掉它。” 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她将伦巴第铁皇冠戴在自己的头顶上。 第190章 噩梦那笑容与她在噩梦中见到的魔鬼无…… 腓特烈二世在遗嘱中并没有将皇位留给他的儿子或者其他亲信,而是自己的妻子,慑于压力,他们在帝国议会中接受了这个结果,但即便是腓特烈二世最忠诚的支持者和科隆地区最亲英格兰的势力也对她颇有微词,他们认为她完全不必多此一举,如果她以皇帝母亲的身份摄政没有人会有异议。 是啊,她大可以以皇帝之妻和皇帝之母的身份行使权力,但来源于丈夫和儿子的权力同样可以呗他们收回,除非权力的来源已经是一 个死人。对诸侯们的不满,她并不打算做出妥协和修正,某种意义上,这正是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削减他们特权的借口:德意志诸侯之所以热衷于支持霍亨斯陶芬皇帝们南征意大利的事业,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认为他们可以通过打击宗教势力获益,她不介意给他们一些短期的战利品填饱他们贪婪的胃口,但如果他们要借助质疑她的合法性从而索取更多的特权,那他们很快会明白他们付出的代价比他们预想的更多。 1228年至1230年,她在德意志境内平叛,鉴于部分诸侯打出了海因里希的旗号,她直接派了舰队包围西西里岛,确保海因里希绝无可能回到德意志。 如果只是想稳固统治,大部分叛乱她并不需要亲自出马,但她执意亲力亲为地清洗叛党并重新整肃其领地的秩序,扶持在过去十几年受益于贸易的新兴的市民阶层和工商业者并任命没有贵族头衔的官员主导行政秩序。 她不会在一开始就对整个贵族阶层发起攻势,这只会让他们团结在一起将她彻底排除在德意志的国境之外,她需要足够的时间去培养能够彻底击溃旧有秩序的势力,为此她需要十年乃至数十年的时间利用曾被教士阶层垄断的教育资源培养新的管理。仿照君士坦丁堡大学的建制和那不勒斯大学的办学思路,她下令在亚琛、吕贝克、维也纳、普瓦捷、伦敦等重要城市筹划建设国立大学,正好,此前巴尔干的战乱致使大量学者流离失所,她将他们暂时安置在罗马并计划在校舍建成后用他们补充师资力量空缺的问题。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忽然得知了她的母亲已经病危的消息,她捏着那封信,想起她自从伊比利亚十字军结束后的那次短暂会面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母亲,从爱尔兰到耶路撒冷,她在欧洲南征北战,每一天都为繁杂的事务殚精竭虑,却从没想过日益衰弱的母亲已经不能一直在故乡等候“妈妈!”不眠不休地奔回鲁昂后,她急切地来到贝伦加利亚的病榻前,她不知道她的妈妈已经这么老了。 “玛蒂尔达,我的玛蒂尔达”意识到了什么,贝伦加利亚开始喃喃地喊着她的名字,她颤巍巍地伸出手,玛蒂尔达赶紧握住,看到她的脸,贝伦加利亚似乎恢复了一些意识,她咧开嘴微笑,“我梦到你小时候了,你父亲还活着的时候,琼还在,菲利普还在,你祖母还在,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候” “那也是我最幸福的时候。”玛蒂尔达低声说,但她清楚那段时光已经彻底离她远去,她握住母亲的手,怀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期冀,“回到他们身边吧,爱着我们、等待着我们的人,妈妈,你会回到你最幸福的时候。” “可你呢,玛蒂尔达,你还留在这个世界上,我怎么舍得抛下你一个人啊?”贝伦加利亚失神道,她的目光已经开始涣散,她用最后一点力气抚摸着玛蒂尔达消瘦的脸颊,“不要太痛苦,玛蒂尔达,还有海因里希和莉莎德,他们没有做错什么,我的女儿,我希望你成为女王是希望你能摆脱注定不幸的命运,玛蒂尔达,我不希望你不幸福” 那是离她多遥远的事物。母亲的手在她眼前垂下,她茫然地落泪,却意识不到自己在哭。 母亲的去世似乎并没有影响女王的工作,在将母亲安葬在丰特弗洛德修道院后,她继续奔波在她领地各处,只是从此更加沉默冷酷。后续几年,她又陆续接到了另外几位重要人物的死讯,她的舅舅桑乔七世,莱昂的阿方索九世,以及格拉纳达的路易一世。 在传位给她后,桑乔七世进入了彻底的隐居生活,来自西西里的撒拉森医生和君士坦丁堡的希腊医生缓解了他受病痛折磨的痛苦,他要求和他的盔甲、长枪一同埋葬,他始终怀念着青年时期的征战时光;阿方索九世在伊比利亚十字军结束后继续同前妻争斗,前期阿方索九世更具优势,在他的儿子费尔南多成年后,由于费尔南多的年轻力壮和阿方索九世的日益衰老,卡斯蒂利亚开始扭转颓势,但此时阿方索九世的二女儿杜尔塞已经和图卢兹伯爵雷蒙德六世的次子桑乔生下了两个孩子并具有一定的政治势力,加上莱昂和阿拉贡和格拉纳达的联合,她所担忧的莱昂-卡斯蒂利亚联合形成的强大王国暂时没有出现。 比较微妙的是路易一世的去世,在路易一世的统治时期,他和他的妻子热衷于镇压伊比利亚南部的撒拉森势力,发起了三次对境内撒拉森人的大规模攻势,他本人在第三次南征中感染痢疾并去世,他唯一存活的儿子卡洛斯继承了格拉纳达的王位,在他的妻子写给她的信中,她表露了希望玛蒂尔达帮助年幼的卡洛斯一世巩固统治的希望,并提出希望能够将路易一世的心脏送回巴黎安葬。 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故乡和姓氏,也许他的妻子和儿子也没有忘记,但现阶段,她确实有必要帮助布兰奇和卡洛斯一世巩固统治,从而防止贝伦加利亚女王统治下的卡斯蒂利亚进一步扩张。1233年至1235年,她在多个重要城市资助的大学相继建成并开始招收学生,短期内,文化知识仍被宗教系统垄断,但随着宗教势力的削弱和世俗势力的增强,由人主导的秩序迟早会真正取代神的存在。 她做这些事时莉莎德一直跟着她,随着年纪渐长,她越来越沉默忧郁,在父亲去世后,她就不敢再亲近母亲了。“为什么带我来这里?”1236年,费尔南多一世去世后,她参加了他和让娜王后的独生子阿方索一世的加冕礼,并定下了莉莎德和阿方索一世的婚约,随后她带她来到德意志国王加冕的亚琛大教堂,其间用意不言自明,“不喜欢吗?”她看着莉莎德,语气仍然古井无波,“这可是德意志的皇位。” 莉莎德肩膀一颤,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已经明白了父亲的真实死因,以及哥哥为什么只能留在西西里的原因,如果母亲确立了海因里希的继承地位,那作为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身边会立刻围绕着野心家和支持者,而选择她,她身为女性和年幼者的弱势会反过来稳固玛蒂尔达的地位。 至于她和海因里希的感受玛蒂尔达根本不会在意,她清楚这一点,但她还想做出最后的努力。“那哥哥会怎么办?”她问,“我得到了一切,哥哥就会失去一切。” “你没必要同情你最大的敌人。”玛蒂尔达说,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漠,“选择你哥哥,我会避免很多麻烦,用对世俗的妥协换取更稳固的权力和符合传统美德的称颂,而你会被我放弃,重新沦落为一个普通公主,甚至比普通公主更悲惨,如果你不想接受这样的命运,你就要清楚你永远只能站在我一边。” 但您从没有给过我选择的权利,您只是通知我这个决定而已。“我会站在您这一边。”莉莎德低下头,玛蒂尔达笑了笑,奖励式地拍了怕女儿的肩膀,那笑容与她在噩梦中见到的魔鬼无异。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第191章 大结局 第191章 大结局过去,现在,未来,她…… 她知道莉莎德会做什么选择,她也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从她开始获得政治权力以及继承的可能开始,她们就是是天然的同盟,海因里希可能有其他天然的依仗,但莉莎德只能依靠她。在统治稳固后,她开始推动整个欧洲的贸易整合,取消部分通行限制和关税,并尽可能从婚姻、语言、人口流动等方面加强她领地之间的联系,在一个稳定的整体环境下她确实有能力推动这样的循环。 为了推进统一的贸易秩序,她花费大量时间巡游城市和大学,通过她的威信和财富震慑各地贵族并修建道路和桥梁,有时候,她需要平定叛乱,但更多时候她处理的是法律问题和城市间的纠纷。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可以娴熟地应用或高雅或粗哩的各国语言, 对古典书籍和法律条文都能信手拈来,这是她曾经不会想象自己能够成为的君主,她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这一点在潜意识里被她刻意地回避。 在她给莉莎德和阿方索一世定下婚约后,德意志诸侯开始建议她给海因里希也安排婚姻,并竞相推荐自己的女儿,见此情状,欧洲其他地区的君主和领主也蠢蠢欲动,但他们的婚姻邀请都石沉大海,渐渐地,他们终于意识到她根本没有传位给海因里希的意思,至少绝不会明确他继承人的地位。 而如果不选择和她相处寥寥的儿子,她似乎只能选择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的女儿,尤其这个女儿还和法兰西国王联姻,东部的大批诸侯因此争相向莉莎德示好,在发现这样的行为被玛蒂尔达默认后更是变本加厉。 但其中不包括布列塔尼公爵,作为玛蒂尔达的近亲,她本就地位超然,而经历了曾经的患难与共后,玛蒂尔达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放松了对她的戒备,表现出来就是对她行为的纵容,并在听闻她病危后亲临看望。 当她来到南特时,小埃莉诺已经病得起不了身,又一次,她在病榻一侧送别自己的亲人,她默默注视着她的堂姐,她曾经耀眼的美貌已然消磨于时光,坚定的双眸也疲软得没有睁开的力气,她正喃喃呓语,察觉到她的到来,她才睁开眼睛,已经浑浊的宝石蓝眼眸费力地打量着她:“你来了,玛蒂尔达,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到你了” “我来了。”她坐了下来,端详着小埃莉诺的脸,她忽然轻叹一声,“我们都老了,堂姐。” “是啊,我们都老了,我们身边的人也离开我们了,就连我们脚下的土地也翻天覆地,因为你的存在。”小埃莉诺感叹道,她再次看向她,“所以,你为什么会来看我,我本来想主动邀请你的。” “我应该解决你的继承问题。”抛开她们之间的亲属关系,单是为了布列塔尼的继承问题,她也应该跑这一趟,如果这位没有婚生子女的布列塔尼公爵与她素昧平生,她会将此视作一个变更封建关系的机会,但如果是小埃莉诺,她不会这样做,哪怕她并不是她最后的亲人,“我答应过你,现在,告诉我吧,你更喜欢哪个孩子,你想要谁做你的继承人?” 不论她选择了她的哪个孩子,她都会扶持他继承母亲的遗产,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听到她的话,小埃莉诺却古怪地笑了笑:“都不要。”她说,看着玛蒂尔达,她撑着床榻,用尽全力地道,“是你,玛蒂尔达,我的继承人是你。” 玛蒂尔达神色一震,而小埃莉诺喘着气,目光更涣散了几分:“我的继承人是你,很早之前我就下定了这样的决心,至于我的孩子,他们存在的意义只是替我挡下没有继承人的非议,你可以利用他们,安排他们,如果他们对你有价值的话。”她的语气更加凄怆颓然,临死之前,她终于可以在她面前袒露自己的真实想法,“玛蒂尔达,我的妹妹,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常常梦见,那时候我还是一个被囚禁在高塔之中的少女,得不到自由甚至没有得到自由的期冀,我清楚是谁改变了我的命运。” “你走得比我们都远,你千万不要停下来,世俗的偏见和命运的枷锁都不能阻止你,玛蒂尔达,你千万不要停”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隐汝虚空,她看着小埃莉诺,干涸已久的眼眶久违地泪流满面,许久之后,她仰起头,曾陪她度过昔日坎坷时光的亲人都已经离开人世,但明天仍然是新的一天。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杀死了这个世界上最卓越和才华横溢的君主,她不能做不到他本可以做到的事。虽然小埃莉诺在遗嘱中将布列塔尼留给了她,但在堂姐去世后,她并没有变更此地的封建体系,而是安排她的私生子以总督的名义管理此地。 莉莎德在1239年和阿方索一世正式结婚,也就是这一年,她听闻格拉纳达的布兰奇太后正为她的儿子卡洛斯一世和普罗旺斯伯爵的女儿议婚,由于普罗旺斯伯爵没有儿子,他的女儿是普罗旺斯的女继承人。“让普罗旺斯伯爵的长女和海因里希结婚。”得知这个消息后,她作此吩咐。 普罗旺斯是联系英格兰和德意志的要地,她不会让这一地区被她潜在的敌人掌控。普罗旺斯伯爵没想到多少比他更位高权重的诸侯都渴望的婚约会落到他的女儿头上,当即答应了求婚,而布兰奇太后也很快写信恭贺,并不着痕迹地表示,她真正心仪的人选是普罗旺斯伯爵的小女儿贝亚特丽斯,她很高兴卡洛斯一世能够和海因里希成为连襟。 1240年,西西里的亨利二世与普罗旺斯的玛格丽特结婚,尽管后者的美貌在婚礼上令整个西西里为之倾倒,但海因里希对美丽的妻子无甚兴趣,给予她优渥的物质条件却不与她亲近。对儿子儿媳之间的冷淡关系,玛蒂尔达虽然出面安抚了儿媳,但并无督促他们拉近关系之意,她更关系她的女儿和阿方索一世,和海因里希夫妻相比,莉莎德夫妻算得上恩爱,但他们始终没有生下健康的孩子。 “公主殿下过于沉迷酒精,且常年心情抑郁,这都影响了胎儿的健康”再一次,当莉莎德流产后,她召集了整个欧洲最权威的医生来诊断莉莎德的身体,听到医生的宣判后,莉莎德显而易见慌张了起来,她语无伦次地跪在玛蒂尔达面前向母亲保证:“对不起,妈妈,我不会再喝酒了” “能下床以后跟我去一趟勃艮第。”她说,莉莎德顿住嘴,阿方索一世急忙将她重新扶上了床。“你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她站在索恩河一侧,和莉莎德一起眺望着不远处繁忙的农民,“他们在开凿运河。”她如实回答道,“您在两年前派人勘量了塞纳河和罗讷河的水文,您想要在勃艮第开凿一条运河把两大水系连通在一起。” “以卢瓦尔河为界,法兰西的北部和南部长期在地理上对立,如果要沟通南部和北部,他们只能通过塞纳河,依靠贸易的便利,曾经的卡佩国王收入大增,这是他们能够逐渐强大的原因。”她顿了顿,“法兰西北部仍然有很多不满意费尔南多一世和阿方索的诸侯,他们也担忧会被英格兰和德意志彻底吞并,不能改变他们的意志,那就削弱他们的实力,我们有必要削弱塞纳河下游的影响力,而勃艮第就是最好的选择。” “勃艮第的全部领土都掌握在你和阿方索的家族手里,而且由于它位于法兰西和德意志的交界处,以此为桥梁可以有效将我的领地整合在一起,看看那些农民,你能不能分辨出他们的口音,勃艮第人,普罗旺斯人,图卢兹人,德意志人,法兰西人,我征调了周边我所有能够征调的人,他们没有共同的民族,甚至没有共同的信仰,你猜猜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相安无事地一起修建工程?” 因为他们头顶有一个足够强势的君主,她用同样的制度将他们联合在一起,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会像冬季的冰凌一样消弭在同一片水中,但如果他们失去了约束,他们会互相厮杀,将彼此都撞得粉身碎骨,那样的景象会比罗马帝国崩溃后更加血腥和残酷。 所以这才是母亲一定要保证她的绝对权威的原因吗?很多年前,父亲似乎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她似有震动,而负责运河开垦的官员已经来到她们面前,向玛蒂尔达汇报这个月的修建进度和出现的问题,而玛蒂尔达有条不紊地安排,顺便关心了一下在开垦运河过程中受影响的农民的安置状况。 莉莎德看着母亲,她的半边脸孔被阳光照耀,半边脸孔则隐没在阴影中,残酷和仁慈可以在一个人身上同时存在,只是为什么她的仁慈从来没有施加给他们? 她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都尚有怜悯和仁慈,为何唯独对他们这么残忍?她心中漫过悲凉和痛苦,但同时,她更清醒地意识到,她无法对那可能的混乱无动于衷,不论母亲怎样看待她,怎样利用她,她都只能按照她的安排走完自己的人生。 1244年,她再次巡视意大利,此前,她曾经吩咐将万神殿中的宗教圣像和穹顶上的圣像画全部移除,这使得曾经的神龛显得有些空旷,故地重游时,有人提及了这一问题,而玛蒂尔达看着神龛的空位,静静道:“人。”她说,“过去,这座圣殿献与诸神,现在,这座圣殿献与所有杰出之人。” “这真是一个绝妙的主意!”负责修缮万神殿的官员恭维道,他旋即追问,“那陛下认为哪些人应在圣殿之中留影呢?” “你们的皇帝,那不勒斯大学有他的雕像,现在你们可以再订做一尊。”她微微眯起眼,看向“这座圣 殿见证了他对这个时代最大的功绩,他理所应当列席其中。” 在丈夫去世后,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及他,但也仅此而已。1245年,莉莎德终于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一定程度上,这打消了法兰西王国葡萄牙王朝可能面临的继承危机,由于阿方索一世和莉莎德常年无子,一直有呼声宣称格拉纳达的卡洛斯一世有权继承法兰西。玛蒂尔达出席了外孙的洗礼,莉莎德坐在她身侧,小心翼翼地道:“我想给他起名叫亨利。” 玛蒂尔达睫毛一颤,莉莎德也随之心惊,好一会儿,她才道:“为什么?”她问,“你父亲和阿方索父亲的名字都不是亨利。” “那,那可以给他起父亲的名字吗?”莉莎德又问,她忐忑不安地等待母亲的答复,而玛蒂尔达只是轻笑,“不行。”她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腓特烈,罗杰,君士坦丁,都不行。” 都不行,一切能让她想起他父亲的名字都不行。看着母亲的背影,莉莎德再次想起巴勒莫大主教曾经说过的话,爱一个人、欣赏一个人和一定要杀死一个人是并不冲突的。 未来几年,她又相继接到了几位重要人物的死讯,卡斯蒂利亚的贝伦加利亚女王,格拉纳达的布兰奇太后,西西里的贝拉尔德大主教,1254年,她在维尔茨堡再次召开帝国会议,诸侯们蜂拥而至,舆论普遍猜猜她将在这场会议上明确继承问题。 那都是他们的想法,既然他们都惴惴不安、绞尽脑汁地猜测她的动机,她便不必对他们的想法加以理会。随着步入老年,她青年时落下的病痛常年折磨着她的身体,只能依靠希腊医生和撒拉森医生给她调制的麻醉药剂才能暂时缓解,由于药剂的副作用是嗜睡,她一直克制着服用,只是会议将近才饮用部分。 她陷入了一个深沉的梦境,比她此前的任何一个梦都要漫长,她仿佛正踏着一条长长的河流,冰凉的河水漫过她的脚踝,看不到河岸或船只,她就只能一直向前走,她看到的第一个人是阿基坦的埃莉诺。“你不再是被父亲宠爱的小女孩。”她对她说,很久以前,她就宣判过她的人生,“那些曾经忠于你父亲的骑士和领主,他们可以选择三十三岁的男子,十二岁的少年,甚至是法兰克的国王,但不会选择一个五岁的小女孩。” “我早就忘了我曾经被父亲宠爱过。”她回答道,父亲会倒下,会死去,王冠从不是他的一纸遗命能够决定的,“他们可以背叛我,您也可以放弃我,但除非你掐断我的喉咙,否则总有一天我会把我的王冠抢过来。” 她继续向前走,走过伊比利亚的群山,走过耶路撒冷的战场,最终走到了英诺森三世面前。“我真心疼爱你如女儿。”他满怀愤怒和不甘,“你的权力来源于神,是上帝给予了你王冠和权柄,你应如月亮一般围绕着太阳——” “我也曾向上帝祈祷正义,但上帝从来没有回应我。”她直视着他双眼,白金法袍和三重冕下的教皇亦不过是肉体凡胎,“这个世界由人而非神统治,上帝无法带来正义,那就让国王来;如果国王也不能带来正义,那国王亦不必存在。” 她又一次向前走,她曾爱过和恨过的人依次浮现在她面前,她的亲人,仇人,敌人,死去和没有死去的人,最终她见到的只有一个人,腓特烈端坐在她面前,他的面容与记忆中一般无二,但她总觉得他并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人。“玛蒂尔达。”他叫她的名字,眼神温柔但陌生,“这本不应该是我们的人生。” 无数种可能下,他们也许确实拥有过幸福的可能。“我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人生。”她对他说,“包括你带给我的一切,我眷恋的,我憎恨的,它们都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我知道,枷锁和囚笼都不能真正困住你,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坚强的人。”他轻声感叹,“我改变了你,帮助了你,但没有我,你一样可以走完你那永垂不朽的人生。” 他仿佛分裂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一面是温柔缠绵的情人,一面是残忍施暴的敌人,但温柔也好,残忍也好,他终究只是她脚下的尸骨,海因里希和莉莎德从他的骨血之中抽长出来,血管中蔓延而出的丝线纠缠着她的手指,她毫不留情地甩开,他们最终也被吞没在潮水中。 她继续向前走,走过爱尔兰到耶路撒冷的国境,走过她漫长又传奇的人生,终于,她脚下的潮水退去了,河流的末尾,她见到了一面镜子,镜子倒映出她的面容,以及她过往一生的影子她终于回过头,女孩,女王,妻子,母亲,她生命中的每一个片段都在她所走过的长河中流淌,她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你满足吗? 似乎应该满足,她完成了这个时代无人可以企及的伟业,她大权独揽到了最后一刻。 你遗憾吗? 似乎应该遗憾,她还有许多未竟的事业没有完成,她还可以活得更久,她还可以做得更多。 只是 “只是我能留下什么?”她对着虚空问,“我到底是为个人的私欲活着,还是为高尚的理想活着?” “这都不重要,只要你是一个伟大的女王就好。”虚空回答她,“历史总会选择杰出者完成应有的使命,我们改变了历史,也改变了自己。” 人的生命总有终结之日,历史的潮汐却周而复始,但潮汐外的滩石总会浮现,当潮水退去后,改变了历史的人也会被历史镌刻。1254年3月31日,当第一缕阳光照进议事厅时,前来参加帝国会议的诸侯和官员们发现女王已经在皇座上等候他们,只是双目已经长阖—— 过去,现在,未来,她始终都端坐在皇位之上,无言地、永恒地矗立在他们面前,她即是历史的丰碑本身。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