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假死养外室,阴鸷小叔子偷偷诱哄》
第九章 搬空王氏的库房
侯府主院,青云阁。
谢如安一进门,就见李紫鸢收了包袱准备要走,不由得皱眉,“鸢鸢,你做什么?”
李紫鸢抬头看了他一眼,嘟嘴道,“你看不出来吗?我给你让位置啊,你不是要和你的夫人双宿双飞吗?”
她语气酸涩,眼角含泪,谢如安最受不了女子这般使小性子的模样,当即语气软了几分,
“你怀着身孕,要去哪里?”谢如安盯着她尚且平坦的小腹,皱眉劝道,“今日之事,你确实有错在先……”
李紫鸢愤然起身,“谢如安,给她换药这事我是做错了,但这不是你们母子羞辱我的理由。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还不够?你母亲还说要赶我走。当初我就说过,我绝不做妾,你答应我,用平妻礼节娶我进侯府我才跟了你。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该跟你在一起。”
眼见谢如安虽然面露不舍,却没松口说保证不会让她做妾,李紫鸢越说越激动,咬唇道,“我清清白白身子给了你,侯府人人欺负我,连你也……我还不如一尸两命图个清净!”
她说着,真的起身要去撞柱。
谢如安抱住李紫鸢,见她浑身颤抖,也有几分心软,哄道,
“鸢鸢,这件事我不怪你,只是这么多年不在府里,这侯府如今成了江氏的天下,一切要从长计议。你先忍一忍,等我恢复侯爷身份,到时候必然让你做平妻。”
按照南祐律法,谢如安身为嫡长子,本该他继承爵位。
李紫鸢被谢如安搂在怀里,看似被安抚好了,但眼神闪烁中透着算计。
她倒不是多喜欢谢如安,但这侯府,的确是她现在能接触到的天花板了。
可是……一想到要向江映月卑躬屈膝,她就觉得比死都难受。
“夫君,”李紫鸢声音闷闷的,“那以后怎么办?我每次见到她都要点头哈腰的吗?”
谢如安亲亲她的长发,哄道,“怎么可能!你现在开始日日安心养胎,让江映月给我们当牛做马,你只负责享受,不是更好?”
听到这里,李紫鸢翘起唇角,轻哼一声,“那好吧。”
吱嘎一声,房门推开,王氏走了进来。
李紫鸢看到王氏,便一屁股坐到床上,歪过头去不再讲话。
刚才在厅里,王氏可没少下她的脸。
王氏一早就在门外听着两人对话,越发看不上李紫鸢。
其实自打她进府,王氏对她一直有些想法,总觉得要不是她,儿子可能不至于八年不回家。刚刚在门外听了半天,这李紫鸢倒是会撒娇卖弄的,把儿子吃得死死的。
还说什么一尸两命,到底是乡野村妇,讲话也没个遮拦,也不怕晦气!
可是和谢如安对视一眼,王氏见儿子脸色有些为难,总不舍得亲儿子家无宁日。
上前掏出了手上价值不菲的翡翠镯,有点不情愿地塞给李紫鸢,见她表情微微缓和,耐着性子开口哄了两句,
“今日都是形势所迫?你跟如安才回京,人生地不熟,我老婆子没本事,现在这侯府如今二房说了算,你若真心待我儿,就不要给他添麻烦。”
看李紫鸢将手镯戴上,王氏心里却是暗骂,这年头的媳妇儿打不得骂不得,恁的娇气。
江映月也罢了,侯府上下都是她打点,这李紫鸢还摆上谱了……
要不是她肚子里有孩子,哼!
李紫鸢盯着镯子看了看,心里盘算片刻,瓮声瓮气道,
“罢了,要不是为了夫君,我才不会咽下这口气!”
见她不再哭闹,谢如安微微舒了口气。转过头去,就看见揽月居里有男子进出。
侯府在江映月嫁过来时扩建过,青云阁是侯府固有主院,老侯爷过世便是谢如安和王氏母子住着,揽月居则是为江映月新建的小院,虽然也在主院,但有矮墙隔着,两处居所有院门连着,推开门刚好可以看见彼此的动静。
王氏已经习惯了,这些年侯府上下、商号铺子都要她经手,免不了来往人多些。
谢如安却是不屑,商户女就是这样,抛头露面毫不顾忌!
正想着,从揽月居走出好几个汉子,竟然朝青云阁走来了。
还没等反应过来,带头的已经直接冲进来了,抱了抱拳算是行礼,粗声道,
“老夫人,我们奉命过来,清点库房。”
说完,拿着王氏的库房钥匙就往里走。
谢如安上前要拦,“这里是定国侯府,你们什么人也敢乱闯?”
其中一人倪了他一眼,“你个小白脸哪里来的?”
谢如安心里犯怵,但料想这几人不敢公然行凶,于是硬着头皮道,
“放肆!我是定国侯府长公子!”
那人嗤笑,“谢大公子八年前以身殉国了,京中谁人不知?更何况定国侯府现在当家的是谢二爷!去去去,别妨碍哥几个做事,晚了典当行关门,有你吃不了兜着走!”
典当?
王氏两眼一黑,但是看这些人从揽月居出来,就知道是江映月的意思。
这丫头做事还真绝!
带头的男人正是方崇山,他虽然也是高大精壮,比起旁边几人穿着讲究些,对王氏道,
“老夫人,这钥匙您亲手交出来的,没错吧?若有疑问大可报官。”
王氏咬咬牙,哪里真能报官?
谢如安可不能现在去见官,要不回头闹大了传进皇帝耳朵里,那可就跟自己去御前解释是两码事了。
明明心里已经在滴血了,王氏还是得咬着牙,回头对谢如安道,
“瞧我这记性,是,我跟映月说的,这些年库房里东西太多,总不能都让她从嫁妆里出。”
谢如安看他们各个力大如牛,本就忌惮这些粗人,此刻王氏说了,他虽然仍有疑虑,还是借坡下驴了,
“既然如此,你们手脚轻些,动作快些。”
库房里物件不少,饶是这些壮汉手脚利落,搬完也花了大半个时辰。
门外装货的马车疾驶离去,转头看着空空如也的库房,王氏觉得她的五脏六腑也被搬空了。
除了八年前收到谢如安死讯那次,她还没这么生不如死过。
第十章 尽快让她怀个孩子
谢如安远远看见揽月居里那株通红的血珊瑚渐渐隐没在夜色里,觉得有些刺眼,眼底闪着疑惑。
虽然王氏承认是她授意,可那些人明显是江映月的人,这事儿一定跟她有关。
“娘,江氏那院子里,未免太过奢华。”
李紫鸢也附和,“就是,凭什么搬空了我们的东西?她那儿还是满院珠光宝气的?走,找她说理去!”
她只要一想到江映月摇着扇子气定神闲的模样,就巴不得有人去找她麻烦。
王氏当然不能让他们闹开,大吼一声,“回来!现在不是时候!”
她摔的一跤本来没好透,又用错了药,现在哪儿哪儿不舒服,忍着头痛欲裂,王氏憋着一口气道,
“说了多少次你这脾气改一改,我这库房,和江家的产业比起来,九牛一毛而已,那个血珊瑚算什么?”
这话倒是不假。
这些年,江映月打点侯府事必躬亲,自然给王氏添置了不少物件,除此外,皇上也没少赏赐到定国侯府。
本是奖赏谢宴青的,王氏腆着老脸要去不少,谢宴青的性子不在意黄白之物,只要王氏要求不过分,倒也都准了,因此日积月累,王氏的库房里的确有不少宝贝。
不过,最是价值连城的那些,不等她开口索要,谢宴青早就第一时间送去揽月居。
珍珠如土金如铁,血珊瑚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虽说江映月今日把她的私库全变卖了,但只要她还是侯府儿媳,那就动不了根本。
当务之急是儿子的侯爷身份!
一想到刚刚那些人说谢大公子战死一事,王氏心里就揪着,不由得又看了李紫鸢一眼。
要不是她,如今这局面能这么乱?偏偏她还不是个安分的,才训过她,这会儿想着挑事儿。可儿子乐意惯着她,肚子里又怀着,自然神气,她奈何不了。
王氏心里翻了个白眼,转头盯着谢如安,“今天你们兄弟俩闹了误会,等会儿跟厨房吩咐一声,让他们多做几个菜,准备点小酒,晚上以接风洗尘的名义,多劝点酒,试试你弟弟的口风,看看爵位一事他什么意思。”
气氛到了,借着酒意开口,也就不怕尴尬。
谢如安听罢,不觉点头,“母亲深思熟虑。”
李紫鸢却不以为然,“进了嘴的鸭子,他又不是傻的,能轻易放手吗?”
想到那谢小侯爷的面容,她心里又一阵波澜掀起,脸上倒是不着痕迹。
王氏见她屡屡打岔,不由得蹙眉更深,不过李紫鸢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这件事她确实心里没底。
“儿啊,你说二房他现在大权在握,这爵位,他肯轻易让出来吗?”
谢如安却是胸有成竹一笑,“这个母亲放心,儿子有几分把握。”
李紫鸢其实不那么在乎谢如安能不能拿回侯爷的位置,她心思早活络了许多,只要留在侯府,之后的事情慢慢争取就是。
她又不是一定要在谢如安这一棵树上吊死。
正想着,冷不丁听到王氏在劝谢如安,“你哟,真是不分轻重缓急,你现在首要任务,是让映月为你生个孩子。”
这女人出嫁从夫,但江映月家大业大,不需要靠夫家,便只有用孩子来绊着她。
闻言,谢如安却是皱眉,“鸢鸢有孕在身……”
说着看了李紫鸢一眼,似乎是担心她听了不高兴。
王氏顺着儿子目光也看了李紫鸢一眼,也不避开她,“正是因为她现在怀了孕,没人伺候你,才更要你去和江氏亲近亲近,你总是疾言厉色,要江氏如何与你成事?”
刚刚闹着要撞柱,真当自己肚子里有个孩子矜贵了?
王氏笃定她自个儿心里也知道孩子就是她现在唯一的筹码!
李紫鸢心中冷笑,这老太婆掌家没本事,但后宅妇人那些手段该有的一个没少。
王氏分明是要她和江映月斗个两败俱伤,最后渔翁得利,这算盘都拨到她脸上了!
婆媳之间硝烟弥漫,谢如安隐约觉得气氛不对,却看不明白。
王氏继续循循善诱,“娘知道你嫌江氏古板无趣,可真论姿色,京城有几个女人可以比过她去?别告诉娘你看见江氏一点感觉也没有!”
房间内一阵静默,谢如安的眼底一阵晦暗。
这些时日,他每每见到江氏,都是有些想法的,可江氏对他,不是冷嘲热讽就是视而不见,这般态度,他堂堂男子汉要怎么忍耐?
王氏见儿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不过是拉不下脸,心领神会,笑道,
“女人呐,但凡尝过了那事,从今往后便是夫字天出头,你只要……”
她附耳过去,低低说了几句。谢如安一边听着,一边眼底放亮,丝毫没注意李紫鸢的眼底越发阴鸷。
“果真么?”
“娘还能骗你不成?”王氏笑得十分得意。
江映月不胜酒力她是知道的,否则三年前也不会轻易成事。
只要她和安儿成了事,米已成炊,她说什么都没用了。
到那时,她就要把今日的一切损失都夺回来!看江氏还不服服帖帖的?
母子二人聊得酣畅,丝毫没有注意到,窗外不起眼的角落,有人影一闪而过。
……
晚膳时分,厅堂之内,众人齐聚,谢宴青命人换了圆桌,不分主次,但下人们在他身后恭谨有加,更衬他主人气度。
谢如安坐在旁边,看着过去身份卑微的庶弟如今这般高攀不起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看了母亲王氏和李紫鸢一眼。
三人各怀鬼胎,交换眼神后各自无言。
这时,江映月姗姗来迟。
一下午揽月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众人皆知她忙,此刻见她换了一身月白色流仙裙,身上水汽氤氲兰香阵阵,整个人透着幽静柔婉,一时间让人不忍移目。
谢宴青凝视她片刻,眸色又添一分晦暗。
谢如安更是目光炽烈,江映月刚落座,他便亲自斟了酒,笑着递到她面前,
“夫人,为夫八年未归,一回来就让你受了委屈,这酒,给你赔不是了。”
眼看纤纤素手执起酒杯,谢如安心中一阵躁动。
第十一章 平等噎死每一个人
看着江映月坐在那里,幽娴贞静,谢如安俨然已经可以想象她双颊绯红躺在床上娇弱无力的模样,分外躁动。
若非她嫁来时侯府发生诸多变故,她早就该是自己的女人了!
肤若凝脂的玉手在半空中顿了片刻,江映月将酒杯放在桌上,语气淡淡,
“你知错便罢,可大家都空着肚子,哪有没开饭就先喝酒的?”
谢宴青闻言,侧目看了她一眼。
王氏忙打圆场,“说的是,快把剩下的菜上了,咱们一家人好好吃个团圆饭。”
满桌的菜不见多少荤腥,看过去绿油油的。
当值的下人也不是管家,只是厨房临时来凑数伺候的伙计,他捧着五彩花瓷汤敦,给王氏盛了一碗,鞠了一躬道,“老夫人,菜齐了。”
王氏低头一看,当即脸色一变。
原以为肉菜在后面,谁知就只有一道豆腐羹?
这豆腐羹,向来是白事吃席必备菜肴,厨房再不懂规矩,端这么一道菜出来也实在是不像话!
更何况,他们还要借着酒兴完成目的呢!
这弄得跟丧宴似的,谁还能吃的下去?
李紫鸢凉凉一笑,看着王氏,“我以为姐姐多会掌家,下午变卖了您的库房,到晚饭就只给大家吃这些?不知道那么多银子花哪儿去了?”
谢宴青睨了李紫鸢一眼。
一双眼眸犀利如刀,闪着冷锋,李紫鸢当即噤声,心中腹诽,这谢宴青对她爱搭不理的,但一提到自己的嫂嫂反应那么大!
江映月的心思她其实吃不准,可这优质男绝对有情况!
她虽然有些不爽,不过当下被谢宴青的锐利目光盯着,她也不敢造次,没功夫多想,轻轻在桌子下拉扯谢如安的袖子,投去一个提示的目光,想示意他索性直接开口跟谢宴青摊牌。
江映月把她小动作尽收眼底,在谢如安开口前先声夺人:
“李姑娘嫌弃今日菜色简陋?在外八年难不成过着的都是大鱼大肉的日子?”
她目光坦然扫过李紫鸢,却发现谢宴青正凝视自己。
心脏微微一颤,江映月避着谢宴青目光,转过头去,仪态万千看向李紫鸢,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怪不得李姑娘已经习惯了侯府的吃穿用度,不过你前两日把人都赶走了,侯府下人少了七成,母亲都要摔一跤,有人做饭就不错了。”
她含笑娓娓道来,虽然句句都是讽刺,可语气和神情都挑不出错处,一时间竟让人不知道如何应对。
李紫鸢下午刚刚吃过亏,更是被王氏提醒过不要惹事,因此咬着牙没有回嘴,转头去看谢如安作何反应。
谢如安本想发作,但是盯着江映月的脸,神魂颠倒之下愣是没说出什么重话来,只是摆出一副要振夫纲的态度来,轻声斥责道,
“就算府里下人忙不过来,你也可以叫人去飘香居添两道菜,还有丰味楼的卤鹅,我离京多年惦记的很,你难道忘了我的喜好?”
江映月笑笑,“也不是不行,我明日差人去买,飘香居的什锦果子二两一客,卤鹅六两一只,反正你欠我三万多两白银,不差这几十两零头,回头多打一张欠条就是。”
这句话一说,谢如安脸色都白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本来想要压一压江映月的势头,谁知道被她反将一军?
王氏更是脸上挂不住,她以为掌家权还了江映月,欠款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其实这些年侯府吃穿哪样不是江映月出钱?
王氏重口腹之欲,贪图享受,哪一样不花钱?
江映月从前不计较,自然没人开口,倒是把王氏的胃口养的一年比一年大了,脸皮也跟着越来越厚!
李紫鸢倒是无所谓,她隔岸观火,看着江映月平等地噎死每一个人。
不等这母子二人开口,江映月眨眨眼,一脸讶异道,“亲兄弟明算账,你不会没打算还吧?”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江映月分明在阴阳怪气,可偏偏她语气柔和又无辜,想吵架都吵不起来!
谢如安心里那叫一个憋屈,片刻后硬着头皮道,“怎么可能?定国侯府还能赖你不成?侯府每个月也有俸禄,我只是怕你闹小性子,亏待了母亲。”
江映月义正言辞,“正是因为母亲身子不好,才要戒荤腥酒水,你若真想尽孝,就该一并陪着母亲才是。”
不等谢如安插嘴,江映月夹了菜到王氏碗里,笑得温和,“母亲,这般坚持个把月就成,大夫说了,决不能落下病根。”
王氏心里苦,脸上还得挤出难看的笑,“你有心了。”
江映月笑笑,转过头去又看了谢如安一眼,团扇遮面,语带责备,“说起来,定国侯府每年二百两俸禄,是记在小叔名下的,你做哥哥的怎么能惦记你弟弟的钱?”
闻言谢宴青冷了一晚上的脸色不动声色回暖了一分。
至少她还是护着自己的。
谢宴青深深盯着她,眼底带着几分探究,看得江映月呼吸一滞。
谢如安对此一无所察,他只知道这饭没法吃了。
江映月这么一打岔,别说花钱买菜了,就是开口试探谢宴青的话头都挑不起来了。
否则就是“惦记弟弟的东西”,他谢大公子脸面不要了?
王氏脸色更是跟菜一样,原本一听这样没酒没肉的日子要过一个月,她顿时都觉得日子难熬了,转念一想发现更大的问题:
等谢如安在家待上一个月了,一切都成定局,到那时再开口就难上加难了。
想到这里,王氏当即抓着谢如安的和江映月的手,强行把两人的手叠在一起,笑道,“好了,夫妻团聚是喜事,映月说什么就是什么,关键是你和如安可以在一起了。”
江映月一阵恶心,感受到谢如安在她手背上摩挲更是难绷,但想到刚刚谢宴青看着自己的眼神,便强撑着没有收回手,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谁知谢宴青突然起身,“我还有事,你们慢用。”
再坐在这里,他没把握能留住理智!
第十二章 他来圆房了
江映月眼神下意识落在他面前的饭菜上,分明一点未动。
王氏趁机把刚才那杯酒又递了过来,“映月啊,这酒,娘也跟你赔不是了,你好歹喝了这杯酒,原谅了我老婆子。”—
江映月微微蹙眉,举杯,一饮而尽。
见状,谢如安满脸期待,王氏喜不自胜。
喝完酒,江映月便借故要走,谢宴青不在场,她也不必太假意粉饰太平。
她实在懒得再理会这些人,跟这些人坐在一起,别说吃饭,是呼吸同一片空气都嫌倒胃口。
这样一来,宴席散了,虽然没能试探出谢宴青的意思,但谢如安还是踌躇满志。
他回到青云阁便叫了热水,沐浴焚香,心思已经飞到了揽月居里。
李紫鸢自觉刚刚被江映月奚落羞辱,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这会看他这般,不由得气笑了,
“你还真是迫不及待。”
谢如安意识到自己似乎表现得的确太过积极,不由得正色几分,刮了刮李紫鸢的鼻尖,“鸢鸢,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可是如今我们要大局为重。难道我真舍得你低声下气做妾?”
这句话戳中李紫鸢心事,她虽然仍有些不情愿,也只能同意了。
谢如安来到揽月居门口,夜色已深,算着时辰差不多了,药效该发挥作用了。
他美滋滋地整理一下衣服,准备推开那道镶金雕花木门,动情道,“夫人,我来了……”
门没有像预想中那样轻易被推开,甚至纹丝不动。
谢如安微微一怔。
门内,江映月目光凉凉望着被她紧锁的门闩,神色了然又鄙夷。
她再傻,也不会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
她午后找来庄亦舟商量产业更名的时候,已命人暗中监视青云阁那边一举一动,对于王氏母子的龌龊念头和无耻计划早早已知晓,也早就吃下了解药。
说来王氏还真是贼心不死。
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作了什么孽,竟然嫁到这种人家。
侯门朱户,用得尽是些龌龊手段!
门外,谢如安推门不开,又敲了几下,力道加重了几分。
揽月居的木门是特质的,比寻常大门厚三成,内有龙骨结实耐用,外饰金漆防潮防虫,门板内侧厚厚一层棉絮,隔音效果极佳,从外面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生意人最怕商机外传秘密泄露,也是跟随父亲多年养成的习惯。
江映月稳了稳心神,她想只要打不开门,谢如安稍后自然会走。
但她低估了对方的无耻。
想她大概已经被药晕了,谢如安反而有恃无恐,推门的动静越来越大,门闩竟然有松动的架势!
江映月眼看门闩有些松动,不禁皱眉,可偏偏柳书外出办事未归,她当即起身亲自去抵住门。
奈何谢如安在门外用了吃奶力气,江映月一介女流哪里比得过他?
江映月咬牙,拔下头上金簪握在手中,只打算谢如安要是真敢闯进来,她就跟他拼了。
就在此时,耳边一阵温热气息,带着粗茧的手代替她牢牢抵住了木门,江映月来不及反应,失了重心向后一跌,落进男人怀中。
坚硬紧实的胸膛贴着她纤弱的肩背,谢宴青暗哑的声音夹着酒意在她耳畔响起,
“怎么不开门?”
她仰头,刚好和谢宴青对视,烛光摇曳,映得他一双墨眸惑人心魄,深邃难测。
“你怎么来了?”
她不知道该说谢宴青来得不是时候,还是太是时候。
谢宴青俯首,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目光灼灼逼视着她,
“他就在门外,你不是对他痴心一片,怎么不开门?”
江映月偏过头,“我……本就是来开门的。”
谢宴青淡笑,“哦?那是我耽误你们了。”
说着便作势要放手。
江映月连忙又抵住门。
这男人真是疯的!
谢宴青审视着江映月皎洁如月的明眸,“你在犹豫什么?”
江映月咬唇,“还不是……你在这里,他必然又会误会。”
“不必担心,”谢宴青凑近她几分,“你若放手,他进门的一瞬我便消失不见。”
门外,谢如安还在用力推门。
江映月心道这样僵持一晚上不是办法,反正她没有被下药,谢如安也不敢真把她怎样。可是谢宴青……
她不能让他再错下去……
江映月有些迟疑地摸上门闩,准备开门。
说时迟那时快——
谢宴青忽然发力,将她转过身来抵在门上,双手牢牢钳制她的肩膀。
江映月下意识捂住嘴,随后蹙眉低呼,“你做什么?若被发现,你如何解释?”
谢宴青是御前红人,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不能有半点污点。
偏偏眼前男人似乎对此毫不在意,他贴近江映月,“你关心我?”
二人鼻息交融,她呵气如兰,淹没在男人的炽热气息里。
门外,谢如安还在不懈努力试图开门,同时喃喃自语,
“怎么回事?门怎么就是打不开……”
江映月有些头疼,门里门外两个男人今晚上莫名的执着,都没有走的意思,这样下去岂不是耗到天亮?
谢宴青端详她握着金簪颦颦蹙眉的模样,扯了扯唇角,“上辈子欠你的的,放心,等下他就会走。”
江映月不解,“你怎么知道?”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谢宴青贴身侍卫长风的声音;
“大公子,小侯爷请你往春华阁一叙。”
谢如安现在满脑子色欲熏心,哪有功夫去见谢宴青,借口天色已晚准备敷衍过去,冷不防长风笑道,
“事关侯爵承袭一事,大公子没兴趣?”
门内,江映月听见对话内容,不禁一怔,对着谢宴青低呼,
“你疯了?”
她今夜刻意坏了晚宴氛围,也是为了阻拦王氏母子开口提这茬,没想到谢宴青竟然自己主动开口。
谢宴青没开口,只是深深凝视她。
与此同时,门外的谢如安的吃惊不比江映月少,他没想到谢宴青会主动提这事,怔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眼底放光道,“他当真这么说?”
谢宴青俯身在江映月耳畔低语,“你猜,他是更爱爵位,还是你?”
第十三章 你到底没有心
门外,谢如安迟疑了一瞬,焦灼不舍看了一眼木门,深深吸了口气,低声自语道,“反正打不开,还是爵位更重要。”
说完,转身随长风前往春华阁。
见他离开,江映月松了一口气,随后低头看了一眼谢宴青仍按在自己肩上的手,语气淡淡道,
“小叔,可以放开我了吗?”
谢宴青收了手,依旧逼视着她,“他说爵位更重要,你听了做何感想?”
江映月心道谁在乎了,只是看他执拗的眼神不禁暗自叹气,反问道,
“我才要问你在想什么,你真想把爵位让给你大哥?”
旁人不了解情况,可江映月这八年来是最清楚不过的,谢宴青的一身功勋,基本上跟定国侯府没什么关系,都是他自己用命换来的。
按他的性子,没有理由为他人做嫁衣。
男人对上她的视线,顿了顿,“你既说要一切回到原点,他总得有个配得上你的身份,不是么?”
他这般说着,心里也在忖度,要从江映月嘴里听到一句真话。
若是……她当真非君不嫁,那他绝不会允许她嫁一个碌碌无为的男人。
她本就该拥有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江映月看着眼前男人极具侵略性的眼神,心里涌起一阵无奈。
谢宴青太执着了,到了近乎偏执疯魔的地步。
看他这架势,若自己一口咬定这辈子跟定谢如安,不知道谢宴青会干出什么事,但她也必须找个更有说服力的托辞,不能再纠缠下去。
心念电转,谢宴青炙热的气息落在她面颊上,染了一层红晕。
再这样下去,她的心会乱。
江映月抬眸,亦真亦假道,
“坦白说,我真的很生谢如安的气,他不值得托付一生,可是这桩婚事当初是皇帝赐婚,我既然是谢家媳妇,就不能轻易撕破脸。”
“所以你就委曲求全?准备让他享齐人之福?”
江映月皱眉,“我本不想说,但我有自己筹谋,只是请你替我守秘密。”
谢宴青冷笑道,“凭什么你认为我会帮你?”
语气听着冷血,但江映月却笑笑看着他,“你别耍脾气,我知道你性子。”
顿了顿,正色补了一句,“在这侯府里,我真正能信的人只有你一个而已。”
虽然对他有所隐瞒,但唯有这句话,确实是肺腑之言。
谢宴青容色稍缓,“你要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江映月心中腹诽,她要休夫离开侯府,只不过按谢宴青目前这性子,根本不会答应。
摇了摇头,她拒绝谢宴青的帮助,“这是我和谢如安之间的事,不需要外人介入。他一走就是八年,这八年来我被人戳了多久的脊梁骨?我不会让他轻易碰我,可是目前,我想太平几天。”
这句话落在谢宴青耳中,却是另一重意思。
“这八年是我陪你过来的,比不过那废物?你知不知道——”
他话说到一半,生生顿住。
那些龌龊内容,烂在肚子里就好,她这辈子不该知晓。
江映月没看出他异常,只道是句牢骚,没有追问。
她替谢宴青拉直了衣襟,“我刚及笄就嫁到了侯府,一介商贾女,外界都说是我高攀,谢如安不是东西,但外人眼中,一个男人在外多年又找了个外室,多大点事?说到底,当初是我自己答应了嫁他,老侯爷才去求了皇上赐婚,我活该。”
这些话,她不说,不代表心里没有那根刺。
谢宴青凝视她,眼底多了一丝心疼。
她说的越是轻描淡写,他越能想起当年光景……
江映月看出他心软几分,苦口婆心道,“你在朝中地位如何打拼出来,自己最清楚,拱手让人,你甘心吗?”
她目的只有一个,不要谢宴青断送自己前程。
谢宴青沉默片刻,“若我说我无所谓呢?你该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江映月侧过头去,“退而求其次,不好吗?红颜易老,权势财富不会。如今侯府上下离不开你,谢如安扛不起大梁,你别做糊涂事。”
她有些倦了,他的执着让她害怕自己会动摇。
可她自问没有第二个八年可以赌了。
谢宴青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前,“侯府上下你都关心,那我呢?”
江映月感受着手掌传来他的剧烈心跳,咬咬牙,柔声道,“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再说,我一直只把你当亲弟弟。”
心跳乱了。
谢宴青垂眸,握着江映月的手温度渐冷,陡然松开。
“蔓蔓,你没有心。”
话音刚落,他已不见踪影。
江映月身心俱疲躺到床上,心中烦乱不已。
这一次,应该可以了吧……
忽觉掌心一阵温热,她翻过手一看,瞳仁微缩。
谢宴青的胸口,有血。
……
春华阁。
谢宴青施展轻功回到书房时,长风刚刚也进门。
对于小侯爷的神出鬼没,长风早就习以为常,鞠了一躬汇报情况,“小侯爷,大公子已经在厅里等着您了。”
谢宴青眼底掠过暴戾之气,“让他等着,反正他闲。”
看出他心情不好,长风心里有谱了。
这些年贴身守护,他知道谢宴青心里所想。
小侯爷心里只有揽月居那位,可他不明白小侯爷如今权势滔天,什么样的女人要不到,何以她竟不愿意?
“爷,你受了伤还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都是为了她,她就这么不领情?就这样,您还要把多年打拼的爵位拱手让人?”
谢宴青揉揉眉心,皱眉道,“这件事我自有定夺,传他进来。”
不多时,谢如安进了书房,见谢宴青临窗而立,只留一个背影,忙走上前激动道,“宴青,大哥真没想到你会主动提要归还爵位这件事。”
说话功夫,眼里的算计遮不住。
长风在一旁忍不住嘴角一抽,“大公子,慎言。小侯爷只说是商议,何尝说过要让出爵位?归还二字更是用的不妥。”
谢如安表情一僵,有些尴尬地望向谢宴青。
谢宴青抬手,长风当即会意,噤声退出房门。
“要说没想到,我也没想到大哥竟然不说一声就回来了。”
话毕,谢宴青转过身来盯着谢如安,墨眸蕴着杀意。
第十四章 太好了!谢如安下狱啦!
谢如安被他眼神震慑,膝盖软了一下,他颤了颤身形,扶着窗边稳住了。
回过神来,又羞又恼。
羞于承认自己的恐惧,更恼怒这庶弟是想杀他不成?
当初分明他是在自己手里讨生活,事事要看自己眼色。
谢宴青将他的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尽收眼底,心里一阵轻蔑,忽然觉得这样的人,还配不上他动手,于是敛去些杀意,
“大哥表情变幻莫测,不如开门见山,你想要爵位?”
谢如安心里暗骂,爵位当然想要,可是谢宴青这样问了他哪说的出口?
干笑两声,“你我是兄弟,爵位在谁手里不都一样?”
门外长风听得见里间对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家小侯爷这哥哥真是拿不出手。
如果爵位真的在谁手里都一样,他巴巴地赶来要?
更别提这爵位是谢宴青真刀真枪换回来的。
揽月居那位没事吧?这么个寡廉鲜耻的懦夫能跟他家小侯爷比?
书房内,谢宴青一脸漠然,“大哥离家多年,记性大不如前了,我记得幼时你我关系不过尔尔。”
谢如安不料他说得这么直白,一阵心虚。
他的确从没关心过谢宴青,明知他吃不饱穿不暖也不曾过问,甚至看到周围人欺负他也从来都是冷眼旁观。
可是,谢宴青今时今日这样点破旧事,实在让他恼羞成怒。
但谢如安不敢发作,支支吾吾转移话题,“当年不懂事,可是如今你也身居高位。大哥只是觉得,你又有军权在身,又世袭爵位,只怕树大招风。”
谢宴青转身取了茶壶自斟自饮,“这么说,大哥有什么好主意?”
他一脸坦荡,衬得谢如安更卑微狼狈。
当年狗都不如的庶子,如今在他面前摆谱!
谢如安暗中咬咬牙,抬头笑道,“宴青,你拿官位,我拿爵位,这样就能分散注意力。你信我,当年大哥离家上战场,不也是听了你的意见?你那时候不是还说过,等大哥凯旋归来,必然美人在怀。”
他之所以先前胸有成竹觉得爵位能要回来,就是因为,他离家上战场就是谢宴青当时给出的主意,真要说起来,他也有责任。
他此刻也是敲打谢宴青。
若他不肯归还爵位,他到时候就说当初都是谢宴青的主意!左右自己当不了定国侯,也得让全京城的人知道,是他这个庶弟抢了他这个嫡长子的爵位!
一双眼睛闪烁,半点看不出京城四少端方君子的模样。
谢宴青浑似不察,凉凉一笑,“那是我当年失言了,大哥虽然带着女人回来,可却不是凯旋而归。”
这绣花枕头的白皮书生,内里不过一个草包,倒是擅长撒泼耍赖,和他母亲一个样子。
当初以为他远走高飞,此生不会再见,没想到他居然回来,着实碍眼。
然而,谢宴青想起今夜和江映月的对话,不禁皱眉。
片刻后,他心意已决,沉声道,“无论如何,大哥既然回来,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即刻入宫,禀明一切。”
谢如安闻言精神振奋,“当真?”
谢宴青低头看了这男人一眼,笑得没有温度,“嫡长子,不是么?”
世道向来不公。
有的人生来便有了一切,有的人苦心筹谋,仍然求而不得。
谢如安没听出他话里深意,回去收拾妥当了便跟着谢宴青一起上了马车入宫去了。
这一夜,很漫长。
翌日,江映月顶着眼底两片乌青去给王氏请安。
她挂心谢宴青伤势,一夜无眠。此刻未施粉黛,整个人有几分憔悴,就连和李紫鸢擦身而过,对方一脸怨恨也没注意到。
不过,便是真看到了,江映月也懒得理她。
王氏正在梳妆,她的小库房被搬空了,但妆奁盒里还有些头面首饰,她一边打量镜中自己,一边嫌弃那嬷嬷笨手笨脚,看见江映月来了,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映月啊,接下来到底怎么办?家里没人做事,全都乱了,到时候岂不是叫外人看我们侯府的笑话吗?”
江映月颔首,“我昨日已经吩咐柳书,去把之前遣散的下人们都叫回来了。”
李紫鸢在一旁嗤笑,“怎么可能?之前婆婆摔倒了我也想过找几个之前用惯的下人回来,开双倍工资人家都不肯回来,该不会你财大气粗开三倍?”
她心里断定江映月除了两个臭钱就没什么别的本事了。
江映月淡淡看了李紫鸢一眼,并不理会她,而是轻声唤了柳书上前。
柳书上前,欠身后朗声道,“回小姐的话,大家都说等着这一天呢,有小姐做主一切好说,明天一早就都能上工,月钱照旧就行。”
昨晚柳书不在侯府,正是亲自奔走这些事情去了。
先前刚刚被遣散时,柳书拿了钱去安抚,下人们自然知道是江映月的意思,心里都感念着她恩情,自然愿意为她做事。
王氏听到不用额外涨工钱,眼看就能摆脱那半瞎的老嬷嬷,连忙违心夸了江映月两句。
李紫鸢一阵不屑,江映月除了用钱还能有什么手段?说这些不过是为了给她难堪罢了!
谢如安一晚上没回来,江映月又一大早就顶着一副倦容出现,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昨晚和谢如安翻云覆雨了是不是?
想到这里,李紫鸢道,“夫君昨晚都睡在揽月居?姐姐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江映月看了她一眼,连回应也懒得给。
谢如安固然不是东西,可她自诩思想先进,又说和谢如安心里只有彼此一副容不得别人的架势,不也为了利益任由谢如安来推自己的门?
确实先进,至少她看不懂这作风。
青楼的妓子尚且明码标价,这位李姑娘可真是……妙人。
李紫鸢见她不理自己,更觉不忿,心道见了谢如安一定问问清楚。
正在此时,流苏匆忙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不得了了!”
王氏扭头,“大惊小怪的,我们定国侯府可不是菜场!”
流苏声音带着哭腔,“老夫人,宫里来了人,说大少爷被下狱了!小侯爷挨了四十军棍!”
第十五章 你竟然还坐得住?!
王氏闻言,两眼一黑,手里珠钗落地碎成几截也顾不得肉疼了,上前抓住流苏的衣领,厉声问道,
“你说什么?安儿他怎么了?要让我发现你乱讲现在就打死你!”
流苏是谢如安和李紫鸢回京途中随手问人牙子买来的,她父母早亡是个孤儿,不聪明又有点胆小,但胜在勤劳肯干。
被王氏这一吓,她当即腿软跪在地上,“老夫人,奴婢不敢说慌,天没亮小侯爷就带着大公子进宫去了,不知怎么的皇上震怒,这会儿宫里来了个孙公公,说是皇上身边的人,小侯爷是他扶着回府的,老夫人您不相信可以去问孙公公。”
江映月期初听到消息,也是心里一紧,不过她倒是不担心谢如安,是听到谢宴青挨了四十军棍,又想起昨夜掌心的血痕,心里忍不住揪着。
他真去御前要把爵位还给谢如安不成?难道因为这个原因见罪于皇上?
但听完流苏的话,她闻到一丝不对劲。
正常人挨十下军棍半条命就没了,谢宴青挨了四十军棍,还能走回来?
而且,如果她没猜错,皇上身边姓谢的公公,是南祐帝贴身伺候的太监总管孙全。
蹙眉片刻,江映月起身,“先去看看情况,孙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我们不能怠慢了。”
说完扶起王氏,提醒道,“稍后见了孙公公,我且问问到底怎么回事,谢如安下了狱,可没说是要砍头,母亲不要自乱阵脚,失了侯府的颜面。”
王氏出嫁前是小门小户的官家女子,父亲是个六品闲职小官,出身于平民相比不算太差,但她经不住事,尤其是老侯爷走了以后,她遇到一点点情况就没了主心骨。
谢如安战死沙场的消息传过来时,她已然哭天抢地地闹过一次,抱着来传信的人不肯撒手,还扯着江映月说她克夫克公公。
这也罢了,为人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是人间惨剧,江映月当时自己虽然也伤心,却也忍了。
然而那之后源源不断上门送欠条、催债的,才真是绝望的开始。
王氏哭哭啼啼那一套能在传来儿子死讯时换来同情,却抵不掉债务,她越是哭,债主们越是不耐烦,看笑话的人也越多,一时间定国侯府真是成了人人都能踩一脚的软柿子。
后来都是江映月硬着头皮扭转了一切。
被儿媳妇这般一提醒,王氏想起往事,脸上一阵羞愧,抿了抿嘴唇随着江映月一起出了门。
李紫鸢看着两人的背影,眼底一阵算计。
只怕是谢如安当年谎称战死,如今八年未归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皇上不知道会不会迁怒整个侯府。
她可不想被殃及池鱼。
转头,把王氏妆奁里那些头面首饰全部装了起来,还翻出几张银票。
她把东西藏好,这才跟着去了院子里,想看看什么情况,万一有任何苗头,她马上带着东西走人。
院子里,谢宴青不见人影,宫中来人正如江映月所料,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孙全。
他年逾六旬,年轻时伺候过先帝,现在更是贴身照顾当今皇上的起居,笑起来很是亲切,只不过看人的时候,眼底总有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在。
江映月见了他,第一直觉便是此人得罪不得,但看他神情,似乎不是来侯府宣布坏消息的。
不作他想,叫柳书呈上一个锦盒,亲手递给了孙全,“辛苦孙总管亲自走这一趟,一点小东西,不成敬意,公公若喜欢就留着把玩,若不喜欢卖了换两盏茶喝喝也是好的。”
谢宴青曾经无意告诉过她,孙全喜欢文玩核桃,锦盒里装的正是一对上好玉雕核桃,水头润泽雕工精细,刚刚匆匆让柳书从库房里找出来的。
果然,总管太监看了一眼,笑意更甚,把东西放进了袖子里。
“月夫人有礼了,杂家甚是喜欢。”
转头四下看看,赞叹道,“定国侯府越发雅致了,一路过来也累了,不知道能不能请月夫人给口茶喝喝?”
江映月一听,当即已经明白了宫里的意思,脸上凝重的表情轻松几分,笑着应道,
“孙公公赏脸自然是求之不得,还请公公稍等片刻。”
转身,王氏站在不远处早已经沉不住气,拉住她,一脸责备,“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陪人家喝茶?你夫君现在在牢里!还不赶紧去疏通关系打听打听?”
平日里她事事都看江映月的也就罢了,现在儿子在大牢里情况难料,她还有心情招待人喝茶?
江映月淡淡看向王氏一眼,“母亲,你可知孙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人家巴巴赶过来真就是为了一口茶?若是皇上真的有心处罚侯府,你以为谢如安现在人头还能留在脖子上?”
王氏闻言一阵羞赧,讪讪看向孙公公,行礼也不是,上前又不敢,抓心挠肺地想问出谢如安的情况,终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好在茶水很快就来,喝了两口茶,孙全向江映月道明情况:
天刚拂晓,谢宴青带着谢如安入宫面圣,向皇上说明了他不曾战死的事情。
本来人死复生是件大喜事,可坏就坏在皇上问了一句谢如安何以八年未归,他答不出来,半晌后支支吾吾说自己伤的太重,最近才养好。
这本来也没什么,皇上又问,既然活着,怎么没有上报朝廷。
谢如安答不上来,愣了一会儿,把锅扣给了一旁的谢宴青,说是谢宴青劝他假装战死,也不要上报朝廷。
这下便一石激起千层浪,皇上震怒,问怎么回事,谢如安竟是把自己和弟弟当时的书信全拿出来,呈了上去。
岂料皇上看了两封书信,更加震怒,因为书信上谢宴青并没有任何劝说之意,都是在和谢如安谈论兵法的理解心得,言辞恳切谦卑,又表达了对长兄外出征战的佩服。
听到这里,江映月不禁有些疑惑,“既是如此,家书没什么问题,何以圣上会这般震怒?”
最重要的是,听起来皇上没有迁怒谢宴青,那何以他会受罚?
第十六章 愿意代替兄长……
孙全到这里笑了笑,“天威难测,杂家也不好多说,不过,皇上看了书信,认为谢大公子事事推诿,难堪大任,是谢二爷求了情,愿意用一身军衔换兄长不受皮肉之苦。
宫里多年的人精,说话客气了很多,其实当时皇上的原话是:
“谢如安,你老子也算是个硬气的,怎么生出来你这么个没种的?你弟弟信上写了‘兵不厌诈,金蝉脱壳’,你就自己动了歪脑筋,他若是写了杀人越货,谋朝篡位,朕的江山是不是你也敢要?”
皇上最忌讳被人蒙骗,这是摸了逆鳞。
谢如安越描越黑,到最后,皇上当场下旨,把谢如安投入大牢,还要先领八十军棍。
“逃了八年,一年十军棍,便宜你了。”皇上那叫一个不解气。
谢宴青只说愿意代兄长受过。
皇上愣了一会儿,最后夸谢宴青重情重义,竟然允准了要求,还减了一半军棍改成了罚俸半年。
但谢如安必须在牢里待上一个月,而且从此永不入宫受诏。
也就是说,基本上,功名爵禄从此以后,和他无缘了。
王氏一听自己儿子爵位无望了,当时天塌了,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江映月忙找人扶了王氏回青云阁,随后吩咐柳书去把日前被辞退的府医提前请回来。
孙全见状,便起身告辞了,江映月颔首,又命人取了二两茶叶给孙全,笑道,“见孙总管还算愿意喝,不嫌粗浅还请拿去尝尝。”
孙全微微有些惊讶,文玩核桃也便罢了,人人知道他喜欢,可是这一杯茶的功夫,他并没开口,只多品了几下,江映月竟然看得出他喜好。
当然,这茶叶也的确好,不愧是南祐首富江家,这茶叶宫里的妃嫔处也不见得有。
而江映月拿来招待他,自然也是一种尊重。
江映月笑笑,“商贾之女,会察言观色罢了,我送总管您到大门口。”
孙全神色郑重了几分,“月夫人太谦虚了,老奴只觉得,金鳞绝非池中物。”
这个年纪,这个眼力,这个气度,南祐首富的这位独女所拥有的,可比相传中作为京城第一美人的美貌要更深更广。
家中顶梁的两个男人下狱挨打消息传来,她能维持冷静打理一切,还能看清形势,比起寻常官宦之家那些千金小姐可是出色许多,便是放在皇宫里,怕也是排的上号的头脑。
江映月不以为然,“孙总管不要取笑我,其实我还是不知道,何以谢宴青说愿意代兄受过,皇上便真的要罚他?可是有旁的原因?还请公公明示。”
她知道谢宴青这些年起势太快,已经成了太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怕皇上自己也担心他迟早有功高震主的一天。
孙全心道,定国侯府外有谢宴青黄沙喋血功勋卓著,内有江映月这般八面玲珑打点一切,难怪老侯爷死了以后,不仅没有倒,还一年赛过一年的强盛。
想到这里,孙全站在大门口,索性给江映月吃了一颗定心丸:
“月夫人,你放心,皇上对小侯爷是极为看重的,今日这四十军棍,并不是为了惩戒,而是为了朝中太平,那些军棍应该打得不重,小侯爷衣服里也垫了棉花,不过是为了……杜绝悠悠之口。如今南疆一带打着仗,用得着小侯爷的地方还多着呢。”
江映月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了,多谢孙总管提点。”
谢宴青受重用,朝中重臣眼红,许是皇上一碗水端不平,就用这个法子做做表面功夫,却不夺了他军权,让他休息一下,养好了身体,恐怕要去南疆战场。
送走孙全,江映月转身去照看王氏,但忍不住有些担心谢宴青。
他若伤势不重,何以不在场?
她心事重重,行色匆匆离开。
身后,李紫鸢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道,“看来是不用急着逃跑了。”
不过,听起来,谢如安似乎没机会继承爵位了。
他……真是没用啊。
青云阁。
王氏醒了,她知道儿子继承爵位的事情已经化成了泡影,忍不住还是呼吸不畅,但是好在,定国侯府的门楣还在。
只是……以后真就只能看二房的脸色了。
只是,安儿这在牢里得吃多少苦啊?
王氏正头大,江映月走了进来,王氏赶紧为了刚才院子里失态道歉。
江映月尚未置可否,门外,长风敲了敲门,“小侯爷高热不退,月夫人是否可以到春华阁……”
话音未落,江映月已然走出来推开了门,“府医没去看过吗?”
长风有些恼,“您可能忘了,旁人近不了小侯爷的身。”
江映月皱眉,谢宴青的确是不让自己以外的人看见他虚弱的样子。
可是,昨晚她已经用尽了全力推开他,如今再去看他,岂不又是纠缠无休?
这时候,王氏上前,低着头道,“如今安儿不在府里,二房可不能再有事,映月啊,你就去照顾一下吧。”
她不敢抬头看江映月,王氏自己也知道谢宴青对江映月的心思,可现如今,谢如安的事情还得谢宴青这边好了再去打点。
可江映月不去,谢宴青怕是没有大夫看得好。
长风见江映月不动,语气硬了几分,“月夫人,小侯爷回来的时候就带了伤,行刑的人不知情,军棍打在背上,震裂了胸前的伤口,您要是忍心小侯爷烧下去,我不问第二遍。”
江映月吸了一口气,“带我去看看。”
走到春华阁时,谢宴青不知道何时起来了,他精瘦结实的脊背上是道道红色棍痕,所谓军棍不严重,也只是没要了人性命而已。
谢宴青转过身,看见来人是她,微微一怔。
胸前伤口还在缓缓渗血。
江映月蹙眉上前,却被他抬手拦住。
“你走。”
江映月皱眉,“你若肯乖乖上药,我会来?”
取了棉布沾水,想替他清理身体然后包扎,从前谢宴青身体不好,经常发烧,都是她照顾的。
只是,那时候骨瘦如柴的小男孩,怎么现在这么令人……
不敢直视。
谢宴青欺靠近,钳住她握着棉布的手,盯着她柔软红唇,眼底晦暗迷蒙,
“我给你过机会了。”
吻了上去。
第十七章 她的唇,他的药
江映月瞪大了双眼。
男人丧失了理智,将她钳在怀里,从手指到唇齿都在竭力留住她的味道。
江映月被压在小桌上,隔着衣衫,他身体的热度贴上来,似乎能将她融化。
谢宴青的气息将她笼罩,江映月羞愤之余红了脸颊,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夏夜。
她极力想要忘记,但所有人都在提醒她!
无奈,一个巴掌打在男人脸颊上,江映月怒道,“谢宴青,你当我是个玩意儿不成?放手!不然我从此再也不管你了。”
男人像是被下了咒一般瞬间顿住,良久,才在她耳边传来一声恳切地祈求,“别丢下我……”
谢宴青恋恋不舍地松了手,起身,却连站都站不稳。
江映月见他如此,气也消了大半,上前摸了摸他额头,烫的惊人。
原来刚刚是强撑着起身的。
她连忙把谢宴青放倒在床上,他前后都有伤,只能侧躺,身体又烧得厉害,摆弄半天才让他盖好被子。
做完这些,江映月自己也已经满头大汗,有些无奈负气道,“烧成这样,倒是还有使不完的力气。”
说着,在他额上敷了棉巾退热,因为谢宴青是侧躺,她怕棉巾掉下来,就用手掌抵着,准备找带子固定一下。
还没来得及,谢宴青尽管烧着,也是本能抓住了她的手腕,沉声道,“别走……”
他这些年日益坚忍,上一次流露出这般脆弱,还是在好多年前。
江映月不由得有些心软,微微叹了口气。
这时,长风从门外端了药碗进来,就看见谢宴青抓着江映月手腕不肯松手。
他一直对江映月没什么好气,觉得她一个后宅妇人空有美貌,小侯爷喜欢这样的女子实在是不能理解。
看谢宴青昏迷之中也抓着她手臂,更是忍不住摇头,小侯爷,你英明一世,怎么挑女人的眼光这般的……
冷脸上前,放下药碗,“有劳月夫人给小侯爷喝了药再走。”
随即远远退到一边。
江映月看着他,“你平时都是这么伺候小侯爷的?站那么远?”
长风有些尴尬,但随后开口解释道,“小侯爷不常伤这么重,偶然受伤了自己也能喝药,你道他没了意识有几个人能近他的身?月夫人,你是唯一一个。”
说完似乎是有些不服气。
小侯爷掏心窝子待她,这女人倒好,喂个药也推三阻四。
这下轮到江映月有些心虚,她不是不愿意照顾谢宴青,可是……
他其实很怕苦,平日里醒着吃药便吃了,像这般病得糊涂了,他是一口也不肯喝的。
除非……
果然,试了几次,谢宴青的药都从嘴角边流出去了,他蹙眉,脸上五官都紧了些,喃喃道,“苦……不吃……”
眼看药要凉了,长风有些急,凉了药性差很多,再说小侯爷平时不生病,病来如山倒,拖不得。
江映月咬咬牙,端起药碗灌进嘴里,苦涩的液体让她一瞬间有些失神。
他这些年为了调理身体,没少喝比这更苦更难下咽的药,但只要是她送来的,他向来二话不说一口喝完,只是一双眼睛亮亮的,像在讨夸奖。
她的唇贴上谢宴青的,他果然乖乖把药悉数喝了下去。
江映月有些无奈,取过帕子擦了擦唇角,取了水漱口。
抬头,长风的嘴长得老大合不上。
江映月丢开染上药味的帕子,冷冷道,“若他醒了追问,药是你喂的,你如果说漏嘴了,我就告诉谢宴青你非礼我。”
长风的沉默震耳欲聋。
这女人,跟他想得一点也不一样啊!
看着娇滴滴的,性子好强势,而且……怎么有点小卑鄙?
不过,他有几分理解小侯爷了。
至少她是实打实关心小侯爷身体的。
想到这里,他见江映月仍有些担心的表情,开口道,
“月夫人不必太担心,如今一切,都在小侯爷的掌握之中。”
江映月闻言,心里有了谱。
看了谢宴青并没有太过意气用事,至少没有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想来谢宴青自己也知道皇上倚重他,不过是要给所有人一个台阶下。
棉巾换了几次水,背上涂了消炎去肿的药膏,谢宴青额头热度俨然有退下来的趋势,江映月稍稍安心几分,便把后续交给长风。
回到揽月居,一众下人都已经在院子里等了。
管家领着所有人向江映月鞠了一躬,“月夫人,前些日子多亏了您,我们听说侯府有事情,第一时间就提前回来了,听候夫人差遣。”
前些时候李紫鸢把人都开走,江映月的银子给的及时,是以他们也都愿意在府里伺候。
江映月点了点人数,发现少了几个,问了管家才知,也有几人听说谢家兄弟二人都在御前受了罚,担心被牵连,没有回来。
本是人心冷暖是世间常态,有人想要明哲保身她不觉得有什么,这些人足够她操持侯府了。
不过,显然在场的人有些似乎脸上写着不安,许是担心侯府如今处境。
她并没有直接开口说清现今形势,只是浅笑道,
“诸位对侯府的忠心,我记下了,那么接下来大家职责照旧,少了几人必然有人要多做事,力有不逮的便对管家说,管家酌情处理,加些月钱或是再招几人你酌情拿主意。”
她简单三言两语稳了人心,没什么比一切照旧更有说服力的了。
众人谢过江映月,随即便开始去做活了。
午膳过后,下人来报,齐国公夫人周氏上门来慰问了。
江映月闻言不禁皱眉。
这周氏和王氏是表姐妹,两人明面上没有过节,但暗地不和,从闺阁时期就爱互相攀比较劲儿,就连嫁人也要抢彼此风头。
每每其中一家有什么事情,另一方必然上赶着过来添堵。两个月前齐国公病重,王氏上门去好一通惹人嫌。
这不,今天周氏听了侯府被罚,也忙不迭就来了。
江映月本不想理会,谁知道这时流苏战战兢兢赶来了,嗫嚅道,
“夫人,老夫人说她最后一点头面首饰也丢了,急着叫您过去。”
第十八章 人赃俱获
江映月踏进青云阁的时候,周氏正坐在位置上笑吟吟一边喝茶一边声音轻快地说话,她声音洪亮,一进院门就能听见内容。
“我说表妹呀,你这也不能怪你家儿媳妇,要怪就怪你家老大,一走八年,还带个外面女人回来,这换成哪个女人心里能乐意?她那么精明,怎么不可能任由你们糊弄?你还是赶紧把人哄好了,回头你要什么首饰她不买给你?”
王氏嘴笨,从小吵架就吵不过周氏,这会儿被她这么一挤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提了几次气到嗓子眼,就是说不出话来。
恰逢此时江映月进了门。
“听闻母亲丢了东西?”
她语气淡淡,话是问王氏的,眼神却看向周氏。
周氏原本一脸得色,但看见江映月却是愣住了。
上一次见江映月是在三四年前,那时她便已经出落得清水芙蓉,现如今更是惊为天人,令人一时间忘了呼吸。
她看了看江映月,又看了看站在王氏身后的李紫鸢——谢如安带回来的外室女。
这李紫鸢倒也是个美人,只是和江映月一比较,似乎……小家子气了点。
谢家老大怕是有点眼疾在身上,再不然说就是……
在外八年,太饿了。
周氏回过神来,江映月已然落座,端起茶盏,“早上来请安时,母亲东西都还在,那便是府里遭贼了,其余人若没有丢东西,那便是内贼,兹事体大,去传管家,所有人放下手里活计到青云阁来。”
她语气不急不缓,声音也并不洪亮,但就是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当家主母的派头不用刻意拿捏,她坐在那里,就是当仁不让的话事人。
周氏干笑两声,“几年不见,映月这丫头越发干练了。”
江映月并没有回以笑容,“侯府一大家子要打点,江家的生意也有一部分是我顾着,没旁的傍身,只好做人强硬一点。”
周氏嚼舌根当她听不出来?
不就是想暗讽王氏,东西是她拿的吗?
她要做什么堂堂正正做便是,还用得着鸡鸣狗盗那些?
周氏讪笑,没再接话。
倒是王氏本来被洗脑成功,叫江映月来一开始是想兴师问罪的,但她先前胸里憋着一口气讲不出话来,这会儿江映月说完话她回过神来,也察觉了问题所在。
当即,提着一口气开口,“表姐你先前那话可不对,映月是南祐第一首富的女儿,我那点东西她犯不着!再说这侯府里她说一不二,用的着偷偷拿?”
李紫鸢却不以为然道,“也未必吧,有的人不就是喜欢施展权威吗?母亲忘了库房被搬空时候的心情了?”
那不就是江映月在下她面子?
此言一出,王氏的表情又暗了暗。
是,江映月是看不上她的东西,可要是这个儿媳妇和他们离心离德,有意这样做呢?
江映月看着王氏的表情忽明忽暗,知道她墙头草,也不多做置喙,这个婆母是什么人她早就看清楚了。
很快,管家带着下人们一起赶到了,众人齐齐鞠了一躬,“月夫人,有何吩咐?”
整齐划一得像是排练过一样。
李紫鸢看着这些人,想到自己刚刚找什么下人对方都爱理不理的,一下子就觉得心头火起了。
还真是有奶就是娘,她江映月有钱,你们就都听她的,一个个奴颜媚骨卑躬屈膝的!
江映月轻声开口,语气平静,“老夫人妆奁盒里的头面首饰不见了,价值不到千两,倒不是什么大数目。侯府如今多事之秋,有人一时起了贪念我也理解,现在交出来我可以不追究,逐出府去便罢了。若是无人承认,等下搜出来,找到是谁拿了老夫人东西,不问缘由,二十大板,报官处理,有身契的一律充军流放。”
周氏起初听到一千两不禁咋舌,她作为国公府的夫人,全部私房积蓄也没有这么多啊!
可江映月却说不是大数目,不得不说有一个有钱的儿媳妇是真好……
乍一听江映月要报官,又觉得夸张了。
寻常官宦人家,东西丢了也就到二十大板然后发卖为止了,侯府这还有充军流放?
那她不还是心疼那千两白银?
毕竟来之前周氏可就听说了,王氏的好多头面首饰都被变卖了。
也许侯府真到了强弩之末。
周氏登门造访本就是来探探虚实的,以便判断幸灾乐祸还是继续维持表面功夫。
想到这里,周氏故作惊讶道,
“我滴个乖乖,丢一点东西闹到要报官这么严重?映月你这孩子治家也太严谨了。我来前听了不少传言,是不是侯府遇到了什么困难?”
说完,转头看向王氏笑道,“表妹,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真有困难,你向表姐开口嘛,表姐能帮的一定帮。”
周氏越是表面关心,眼底的揶揄就越是明显,王氏看在眼里又不好意思拆穿,于是愤愤然看向江映月。
“映月,你说你,卖就卖了,非要闹得人尽皆知,现在还要闹这么大,多丢人?”
“母亲,第一,那些库房里的东西,是你开口说让我拿去打点的,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理由。再说——”
江映月徐徐用茶盏盖子拨开虚浮的茶叶,语气淡然,扫了周氏一眼,“侯府的下人,月钱本就比京中其他门户的要高许多,我用人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忠诚。”
这话不错,定国侯府是京中出了门的钱多事少规矩少,下人犯了错,摔个杯盘碗碟的,要挨打要罚月钱,在定国侯府都不是大事。
八年来,江映月治家一直如此。
一众下人们对此也并没有任何辩驳,只是恭恭敬敬表示侯府待遇很好,他们不敢多想。
江映月点头颔首,随后道,“那便一间间搜吧。”
李紫鸢闻言,低下头去,心头暗道还好她反应快。
原来刚刚李紫鸢收拾完金银细软,听到侯府暂时无事,她就打算把首饰放回原位的。只不过回到青云阁时听着王氏这边动静应该是已经发现东西丢了,所以她转念一想,已经把东西放到江映月的揽月居里去了。
到时候人赃俱获,她要看江映月怎么处理!
第十九章 我什么时候欠你那么多钱
其实,江映月有钱是众人皆知的,但是她和婆母王氏关系紧张也不是秘密,当家主母偷自家婆婆的东西,传出去名声可不好听。
她以后还能在下人面前抬起头来?
侯府的护院正准备带上家丁开始一间间搜屋,管家董世林突然开口了,
“夫人,且慢。”
众人望向老管家,董世林从怀里取出一个裹着的帕子,缓缓道,“我这里有一袋东西,不知道里面是不是老夫人丢的东西。”
说完呈到江映月面前的桌上,把布包打开来。
李紫鸢脸色一变。
王氏凑过头看过来,见都是自己熟悉的老物件儿,激动道,“是我的东西!都是我的!”
说完恨不得把东西往自己怀里一揽,但想到表姐周氏还在,便强行维持着平静。
可是,下一秒,她又有些不解,“老董,这东西哪儿看见的?”
她不会怀疑到管家头上,董世林跟已故老侯爷年轻时穿同一条裤子,老侯爷飞黄腾达了也没委屈了他,董世林什么性子王氏是清楚的。
董世林低头道,“回老夫人,这包东西是在揽月居看到的。”
众人不禁哗然,下人们不可置信地看向当家主母,周氏更是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江映月依然静静坐在位置上,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答案,也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
王氏急了,站起身道,“映月!你还说不是你?”
王氏表面上惊怒交加,打心眼里其实是有点高兴的,这样一来,终于找到江映月的错处把柄,往后让她吐点银子出来岂不美哉。
李紫鸢作势上前扶着王氏,虽然一言不发,可眼底却用得意的眼神盯着江映月。
她内心是惊喜的,打瞌睡有人递枕头,有人看见东西在她屋里,还是家里德高望重的管家老董,这一次她看她以后怎么做人!
江映月并不起身,抬头撇了王氏一眼,“母亲,你急什么,何不让管家把话说完?”
李紫鸢见她这般,心头涌起一阵不妙的预感。
果然,董世林上前一步,朗声道,“这包东西确实是在揽月居找到的,但是当时我正要去向夫人禀报府里事务,看见——”
他拖长声音,看了李紫鸢一眼,随后移开视线,平视前方,“看见李姑娘拿着东西走进了揽月居,之后又空手出来。我远远跟着,发现李姑娘把这包东西放在了夫人的香案上,因为担心夫人吃亏,就收走随身放着,打算晚膳前再去禀报,不想后面就传老夫人丢了东西。”
他一席话说完,李紫鸢的脸阵阵发白,王氏更是红一阵白一阵,不知道用什么眼神去看江映月。
江映月看也不看王氏,“母亲,有什么话,等客人走了再说也不迟。”
她看似镇静,实则心里已经怒极,这李紫鸢三番四次要给她找不痛快,王氏更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谢如安回来了她就要破镜重圆各归各位,谢如安下狱了她就让自己去照顾谢宴青。
若不是她一早盯着李紫鸢一举一动,如今日这般忙乱的光景,她躲得掉?
知道这家人无耻,不知道这么无耻!
真当她随意摆弄不成?
“管家,把李姑娘请到里间,吃的喝的不要少着她,不过要盘问清楚,为何要偷母亲的东西?又为何要放到我房间来蓄意栽赃?若是一个时辰内她不说,京兆尹衙门还没关门,送她过去,没准能和谢如安关一起。”
李紫鸢愤然反抗,“江映月!你真以为定国侯府你只手遮天了?”
江映月甚至懒得辩驳,“人证物证俱在,你进府第一天起就与我不睦,栽赃我也不奇怪,有什么话和官府说去,带李姑娘走。”
南祐律法不算太严,但对偷窃一事极其看重,轻则鞭笞,重则斩手,不论轻重与否,都要留案底。
李紫鸢虽然是现代人穿越过来的,但这些年已经熟知此地规则,一听真要见官,整个人都慌了。
先前因为她不想向江映月低头,因此至今没有敬过茶,没名没分,甚至连外室也不算,若是有这重身份,去官府还能辩解说是妻妾之间争风吃醋。
更重要的是,谢如安不在,王氏也不怎么喜欢她,她现在是四面楚歌!
她咬牙,推开家丁,拉着王氏道,“母亲救救我,我拿那些东西,是想要去救夫君的,他在牢里定然受尽苦楚,我都是为了他!”
到这时候,她更是不愿意向江映月低头。
王氏甩开李紫鸢的手,讪讪看向江映月,“映月啊,这……这丫头肚子里有安儿的骨肉,不如……咱们网开一面?”
其实她并不关心李紫鸢的死活,只是觉得这事情闹到官府去,定国侯府的脸面可就没了,更何况现在谢如安惹得龙颜大怒下了狱,少引起一点动静避避风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映月淡笑,“无妨,就依母亲的。不过从今日起,我需要派两人跟着李姑娘一举一动,免得她又做什么出格事情,若她只是安心养胎,吃穿方面侯府不会亏待了她。”
一直在旁观看的周氏看到这里都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表妹,你可真是好福气啊,你家这儿媳妇真是有容人之量。”
她这会儿是真的开始羡慕王氏了。
有这么个一个多金又好说话的儿媳妇,王氏生活省了多少心?
周氏也是带着伺候的丫鬟老妈子来的,这些人自然把今天一幕看在眼里。
回去以后,没多久京城就传出消息,定国侯府那位貌比天仙的月夫人持家有道秀外慧中,可是夫君八年未归,带了个野女人回来,野女人偷东西还栽赃,做婆婆的更不是东西,一家老小吃人家喝人家的,却处处维护野女人。
有那么一阵子,王氏因为这些闲言闲语都不敢上街。
当然,此为后话。
江映月向来喜欢雨露均沾,于是转身向齐国公夫人周氏看去,平和道,
“姨母,其实侯府这些时日的确困难,不知道账上的几千两银子是不是还上?”
周氏脸色大变,“我什么时候欠了你那么多钱?”
第二十章 始作俑者绝不无辜
周氏心情很复杂。
看戏的发现自己是戏中人,还独挑大梁成了主角。
这还是一出滑稽戏。
江映月笑意盈盈,人畜无害的表情看起来格外真诚,
“姨母,说来也巧,前些日子整理账本,惊觉齐国公府买东西是常赊账的,本来老主顾也是无所谓,可是所有铺子加起来总账有三千一百两银子,我命人整理成册了,稍后送到府上去,您可以参看一下。”
周氏瞠目结舌,但难能真让人把账本送回家?
接过了册子自己看了两眼,她人麻了:
“兴隆绸缎庄是侯府的产业?采云斋的胭脂水粉也是?”
“这……珠翠轩也是侯府的产业?”
“我怎么不记得在云来阁一顿饭吃了二百多两银子?”
旁的项目都是几两几十两的记录,冷不丁跳出来一项几百两的,周氏一时间张口而出,希望江映月承认这笔账是算错了,她就可以推翻整个账本。
江映月眉目含笑,柔声道,“姨母贵人多忘事,云来阁那次是府上小公子满月酒,摆了十桌,那是六年前了,我也不问您收利息,零头也给您抹去了。只是掌柜账房厨子小二,样样都要钱,总不能让他们自负盈亏吧。”
不止周氏,在场所有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直说江家富可敌国,可谁也没想过是怎么个富法,如今这般一说,从米面粮油到绫罗绸缎,衣食住行居然是样样有所涉猎。
江映月敛了几分笑意,轻声道,“原本姨母是自家人,花点小钱也没什么。可是这几年营生不好,利润太少,侯府如今又出了事情,需要用钱,刚刚听见姨母对母亲说,有困难必须开口,映月感怀在心,还望姨母帮忙。”
周氏心里头天塌了。
她手头也不是没钱,国公府每年俸禄四百两,加上一些庄子铺子作为营生,一年收入也有个千八百两的。
她仗着自己国公府身份,买东西赊了账往往便不还了。
哪能想到居然大部分都是江映月名下的产业?还都留了借条和账本?
三千一百两,她拿出来之后,齐国公府可就是大出血了!
可是,无论怎么出血,这个钱她都是非还不可,否则有人闹到国公府门口不是更难看?
周氏丢了魂一样的起身告辞,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结果。
江映月看向周氏的背影,想起了三年前。
她十九岁,仍在替谢如安守寡。
周氏来府上做客,借着酒兴说了一大堆话,大意就是说江映月年轻貌美,家境富裕,如今长大了难免要起改嫁的心思,让王氏多留心些。
她嘴碎,嚼舌根嚼惯了,喝完酒尽兴回了国公府,但王氏听者有意,后来才有了把江映月送到谢宴青床上的荒唐事发生。
周氏始作俑者绝不无辜。
八年来,江映月秉承着嫁作人妇便是一家人的思想,任由周氏赊借,可如今,她和谢家人很快便泾渭分明。
待她离开侯府,以王氏和谢如安的能力,侯府欠她的钱必然是一笔烂账,不如让周氏这里填补点。
左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来她这里看热闹,她总得收点钱。
周氏知道江映月在给自己下马威,但偏偏她面对自己谦恭有礼,一口一个姨母,伸手不打笑脸人,周氏自己前面又多嘴说了那句大话,只能忍着,低调返家。
王氏看着周氏垮着脸离开,心中一阵得意。
她是处处不如周氏的,好容易嫁了个当时还是四品文官的谢老侯爷,又和当今皇上关系不错,可偏偏谢家只有个侯爵之位,又比周氏的国公夫人矮了一个头去。
今日看周氏吃瘪,她别提多解气了。
周氏离开后,青云阁恢复了安静,王氏看向坐在一边的江映月,却不知道如何搭腔。
她今日大喜大悲来的都那么快,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今日自己又没沉住气,把这个儿媳妇又得罪了一遍。
王氏几度欲言又止,江映月拨弄着手上一串南珠手链,收起笑意,淡淡道,
“母亲什么也不必多说,今日你一再下我脸面,做儿媳的受着了,不过,昨晚母亲劝我喝完酒之后,谢如安晚上来敲我的门,险些没拆了我的揽月居,今日他下了狱,你明知可能会发生什么,还是要我去照顾小叔。”
王氏老脸一红,没找到插嘴机会,江映月摆了摆手,
“这些时日,恕我吃住就在揽月居了,免得又喝了不该喝的酒,左右母亲身子没好透。”
她语气不容反驳,说完后,任凭王氏愣在原地,起身离开青云阁。
走到门口,她想起什么,回过头讽刺一笑,道,
“哦,对了,孙公公说了,谢如安是皇上下狱,只怕谁也没胆子违抗圣旨,小叔受了伤,也无法替他奔走此事,母亲不如求神佛保佑他。”
说完,江映月头也不回走出青云阁。
王氏跌坐回椅子上,她只觉得心里说不清的堵。
江映月脾气大不是一天两天,可这一次,她总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一样。
……
江映月回到揽月居,仍有些心绪起伏。
她真希望父亲明日就能回京。
这定国侯府真的太叫人作呕!
不过,今日一事,她还应该谢谢周氏。
原本她担心自己休夫的理由不够充分,毕竟说出去也就只是男人带回一个外室而已,在南祐真不算事。
她更怕外界风言风语,说自己是因为谢如安没了侯爵之位才要休夫,毕竟流言蜚语从不在乎真相和事件发生的先后。哪怕她不在乎自己名誉,却不想让这些事影响了父亲的声誉。
可今日王氏坐实他们家宠妾灭妻,那便是打皇帝的脸,这件婚事当初是谢老侯爷求了皇帝赐婚,她理由充分了不少。
接下来就等事件慢慢传开,等父亲回来时,她便可就此远离谢家人!
只是……
谢宴青高烧之中,叫她别丢下自己的模样,不期然浮现在脑海中。
江映月有些心软。
回过神来,人已经在春华阁门外,却见李紫鸢正往门外走出来。
第二十一章 家书里的蛛丝马迹
李紫鸢看见江映月,眼底划过一抹阴鸷。
她知道谢如安继承爵位没希望之后,想到要从谢宴青这里入手,原本,谢宴青的颜值气质就比他大哥优秀许多。
刚刚来的时候门口没有那个叫长风的侍卫拦着,她蹑手蹑脚摸进了房间。
还没靠近他十步以内,床上的男人坐起身来,长剑抵在她喉咙上。
看清是她,他眼底的冷漠嫌恶都要凝成实质了。
李紫鸢咬牙撑着,笑着说自己是来送药的,男人未曾因此收剑,只是冷冷回了一句话,
“带着你的东西,滚。”
那声音冷冽干脆,让人耳朵怀孕。
可他的眼神冷得能取人性命。
李紫鸢灰头土脸出来,就看见江映月走来。
气不打一处来,李紫鸢想到今天种种,又见四下无人,便故意激她,
“你也就今天趁着谢如安不在才敢这样对我,我知道,你嫉妒我被他深爱着,我告诉你,嫉妒只会让你变得面目可憎,越来越丑陋。”
江映月淡淡道,“我嫉妒你被他打吗?李姑娘,你说人人平等,但我怎么觉得你那么自轻自贱?”
李紫鸢眼神一冷,半晌没有开口,片刻后才嘲讽道,“那你又在做什么?你的夫君现在在狱中,你大晚上来跟你小叔搞不清楚?”
她凑在江映月耳侧,“你能瞒过谢如安,瞒不过我!”
谢宴青看她的眼神,李紫鸢是女人,她看得懂。
江映月还没开口,这时,长风端着药碗从小门过来,看着两个女人不禁有些嘀咕。
江映月越过李紫鸢,走向长风,“他烧退了没有?”
长风摇头,满脸愁容,“反反复复,主要是不肯吃药。”
江映月蹙眉,“你先进去,我等下进来盯着他吃药。”
长风不知道是不是想到午后那次喂药,晃神片刻后转过身就进去了。
江映月转过身来,看向李紫鸢,正色道,“李姑娘,大家都是女子,我不想为难你,不过你三番五次寻我麻烦,我不是菩萨心肠,如今谢如安不在府里,没人护着你。你一举一动,随时有人汇报给我,你最好老实点。”
李紫鸢被她这般一说,心里有点没底气,“你有钱了不起啊?切!”
说完转身就想走。
江映月声音冷冷从后面传来,“离谢宴青远一点,你如果伤他分毫,我要你拿命偿还。”
她知李紫鸢略懂药理,谢宴青身体底子又不好,生怕李紫鸢是为了谢如安的爵位来害谢宴青。
李紫鸢回头看了江映月一眼,她在夜风里看起来弱不禁风,但方才的话语却掷地有声。
她这次没再开口,直接远远走开。
屋内,谢宴青站在窗前,默然看着窗外的女子,在他眼中就如小猫伸出利爪一般模样,但那样的毅然决然,却是为了护她。
墨色的眸染了一丝笑意。
长风端着药碗站在旁边,有亿点无语,“爷,你笑得我心里发毛。”
他家小侯爷怕不是被人夺舍了。
谢宴青转过头来,看他的眼神像看死人,
“下次再把闲杂人等放进来,你不用看见明天的太阳了。”
长风抿了抿唇,“爷,我这不是去熬药了吗?你看我跟着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
谢宴青只回他两个字:
“闭嘴。”
“……我不是抗命,不过,月夫人要进门了,您不继续装病了?”
谢宴青想到自己刚刚躺在床上,结果走进来的是李紫鸢,那种扫兴的感觉……
“她发现了会生气的。”
长风槽多无口,险些憋出内伤。
江映月进门时,见谢宴青已经起身了,不由得蹙眉,“不是病还没好,怎么就起来了?”
长风自动退了出去,他是多余的。
谢宴青待她走近时,一把拉住她,“蔓蔓,你心里有我,只不过你自己也不知道罢了。”
他贪婪地把脸埋在她腰间,用力呼吸,感受着她的气息。
江映月几经挣扎,他却越抱越紧,手臂环住她纤细腰肢。
她便不再动,任由男人抱紧自己,只是目光越发冰冷。
谢家人,果然没有一个人把她当成有血有肉的人。
她担心他伤势,过来看他,可是他却……
谢宴青觉出不对,抬头看去,江映月面无表情,意识到他停了动作,凉凉一笑,“小侯爷满意了?”
江映月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谢宴青是个连死都不怕的,不知为何,见她这般,却是知道怕的。
“蔓蔓……”
“我的乳名,只有家父叫得,夫君叫得,小侯爷与我是什么关系?”江映月看向谢宴青,语气淡淡。
她本是倾城色,此刻不苟言笑,生出一种让人不敢轻慢的圣洁之感。
这种疏离,让谢宴青心生几分不安。
他喉咙发紧,不知如何开口。
江映月整了整自己凌乱的衣衫,面无表情道,“你很聪明,知道以退为进,谢如安如今下狱,你虽然挨了军棍,伤得却不重。都说借刀杀人,你连圣上的刀也敢借,胆子越发大了。”
谢宴青没有讲话。
江映月对他的了解,让他觉得既欣喜又如芒刺在背。
她那样了解他,是不是……也看穿了他那些心思?
果然,江映月伸手,“我想看看,你和谢如安的家书。”
今日孙全离开之前曾经说过书信里讨论了诸如什么金蝉脱壳之类的兵法,当时她没放在心上,而后又发生王氏妆奁失窃的小插曲,她便忘了。
可是,今日看着周氏,想起三年前,她有些说不清地起了疑心。
模模糊糊,还不能确定。
有什么东西,她没想明白,但呼之欲出。
谢宴青神色一紧,他和谢如安的那些家书里确实藏着蛛丝马迹,如果江映月看了,大概就会对于当年一切一清二楚。
她不是当今皇上,不能用文字游戏糊弄过去。
绝不能让她看见家书,否则以她聪慧,必然会抽丝剥茧,看出他藏在文字里的龌龊心思。
谢宴青心思转圜间,江映月看出他眼底不易觉察的闪烁,刚想开口追问,颈后一阵痛意,她便失去了意识。
第二十二章 他果然有事瞒她
眼看面前女子蹙眉晕倒,谢宴青小心翼翼接住江映月入怀,她失去意识,刚好头部撞在他左侧胸膛前。
包扎好的枪伤因此又渗出丝丝血迹,俨然又开裂了。
然而谢宴青却似没有痛觉一般,只盯着怀中女子端详片刻,确认她没有受伤,这才转而看向站在江映月身后的长风,眼神冷了几分。
“你下次再敢动手,自己领罚。”
长风刚刚一掌劈下去的手动作还没收回,有些无奈地看着谢宴青,“小侯爷,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我不出手,你准备怎么回答她?”
说完看了一眼已然被谢宴青打横抱起放到床榻上的江映月。
这月夫人娇滴滴的,半点武功也不会却很有性格,刚刚在门外和那李紫鸢讲话时,倒也有几分震慑人的气场。
只不过到底是个后宅妇人,小侯爷竟会有几分怕她似的,这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惧内?
果然一物降一物。
长风是在四五年前才开始跟着谢宴青的,两人一个军营里出来的,彼时都是新兵蛋子,被当时军营里的前辈们蹉跎着过来的。
谢宴青虽然是侯府出身,可一介庶子,谢老侯爷又过世了,他最初在军营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和长风这市井贫民一般待遇,是直到他在围场救驾有功,被当今圣上注意到,这才开始崭露头角。
起初皇上只说要给他谋个官职,吏部的人不想节外生枝,将他调到南疆,让他给当地驻扎多年的楚老将军做了佥事,是个没什么前途的小副官。
谁也没想到,偏偏谢宴青调职过去没几个月,南疆就打仗了,他硬生生在南疆打出了名堂。
楚老将军一封奏折递回来,对谢宴青称赞有加,说后生可畏云云。
这消息是跟南疆大战告捷的胜利消息一并传回来的,南祐帝大喜之余,想起谢宴青就是当初围场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少年,起了爱才之心,南疆战场稳定了之后就把人召回了京城,留在京城。
谢宴青实在优秀,短短四年不到的光景,他一路从五品佥事连升三级,如今才二十岁,已经是官居二品兵马司指挥使。
这不仅在南祐绝无仅有,放眼历朝历代也不多见。
谢宴青得势之后,并没有忘记旧友,他找到才混成三等侍卫的长风,直接把人要走,从此长风就一直跟着他,亦臣亦友,虽然嘴上不说感情有多深厚,但长风是能为谢宴青卖命的。
这个不苟言笑的青年比自己还小两岁,长风却觉得他更加成熟稳重。
只是谢宴青表面冷静,心里却燃着一把火。
对于谢宴青和侯府的事情,长风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有个战死的大哥其实还活着,并且谢宴青喜欢自己未曾与大哥圆房的嫂嫂。
长风记得三年前一个休沐的晚上,谢宴青奉旨袭爵,生辰那日他回了侯府,之后过了三天才回兵马司官署,整个人意气风发。
那是长风第一次见他脸上藏不住的实现多年愿望的满足和高兴。
谢宴青说,等到官居一品的时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会风风光光娶心上人过门。
只是朝中局势诡谲,他已然起势太快,短时间内再升一品谈何容易。
自从谢如安回京之后,谢宴青的眼底多了许多戾气,人也有些不易觉察的焦躁。
长风跟他时间不算短,他看得明白,谢宴青心里那股火燃得更旺了。
眼看谢宴青胸前纱布渗出的血液增多,当事人还无知无觉般继续望着昏迷中的江映月,长风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侯爷,你对自己的伤还是上点心,当时这一枪可差点戳进心脏,您要是再不好好养着,回头留下病根,可就什么也夺不回来了。”
闻言,谢宴青转过头来,眼神冷冷望向长风,“你讲话从来就没有好听的时候。”
长风耸肩,并不作答。
片刻后,谢宴青沉声道,“但忠言逆耳。”
他的头转回去,看着躺在床上的江映月,修长手指想要触摸那娇嫩的脸颊,但却在靠近时顾及自己手上的老茧粗硬,而硬生生收回了手。
谢宴青起身,好容易下定了决心,“她若知道当年真相,只怕会恨死我。明日起我便去兵马司署里住着。”
长风挠挠头,“刚刚这位月夫人显然已经起疑了,她显然是个聪明人,知道真相只怕是早晚的事情。躲避拖延,只能是缓兵之计,却不是长久之策。小侯爷,你现在不说,她将来从别的地方知道了,只怕是……”
长风说的谢宴青都明白,但此刻,他并没有把握。
处理好伤口,他抱江映月回房,走之前叮嘱长风,“把这里收拾干净,你留在侯府,暗中护她周全。”
长风看着谢宴青的伤口欲言又止,但他知道这男人说出来的话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所以只是点点头。
“我知道,你怕你那个大哥对她动手动脚,不过他现在在牢里,那王氏和李氏成不了气候。”
那日青云阁几人密谋时,当然也注意到揽月居里江映月命令庄亦舟派人来监视。长风趴在房顶,颇有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意思。
江家财雄势大,江映月又是个聪明的,其实没什么风险。
不过,长风明白谢宴青的心思: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江映月对他来说太重要,他只能把最信任的人留在这里照顾她守护她,才能有那么一点安心。
谢宴青颔首,顿了片刻后,抱起江映月消失在茫茫月色里,此后不曾归来。
长风叹了口气,把当初的所有家书收起来,连夜带出了侯府妥善藏好。
……
天蒙蒙亮时,江映月一觉醒来,颈后的疼痛让她忍不住蹙眉沉吟。
柳书连忙上前,“小姐,你还好吗?”
江映月尚且有些头晕,“嗯”了一声,就听见柳书絮絮叨叨说道,
“昨夜小侯爷抱着您回来的,说是您晕倒了。小姐,您没事吧?”
提及谢宴青,江映月意识忽然恢复几分清明,于是脸色一冷。
谢宴青果然有事情瞒她。
第二十三章 女人就该回家生孩子
家书一事,她本只是有些疑心和困惑,若是谢宴青随口搪塞过去,她或许也就信了。但偏偏他命人劈晕了自己,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江映月望着尚且深沉的天色,“什么时候了,小侯爷起床了吗?”
她想把话问清楚。
柳书扶她起身,“小姐,小侯爷回官署里了,说是最近公务繁忙。”
一抹讽刺的笑容挂上江映月的面孔。
他竟是懒得解释吗?
原本以为他是她在这个家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可如今看来未必如此。
这样也好,将来离开侯府时她就不必有什么牵挂了。
柳书觉得自家小姐很是悲伤无措,可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知怎么开口,只是忧心忡忡看着。
定是谢家人欺负小姐欺负得太狠了,以至于小姐太没有安全感,小侯爷一走,她便这般无助。
“小姐,你放心,小侯爷最是关心你了,等他忙完公务,必定……”
江映月打断柳书,语气淡漠,“等?柳书,这世上从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下去的。他回不回来都无妨。备膳,饭后我要去铺子上巡查一番。”
梳洗过后,吃完早饭,江映月翻了翻相关契约文书,陷入沉思。
庄亦舟办事效率很快,大部分的手续已经办妥,在等官府核查,只是有的铺子在更名时遇到了一些麻烦。
城南有家鸿运米店,本是侯府产业。
谢老侯爷生前获封的铺子是皇上赏赐,可是谢如安在父亲过世之后一直不曾办理继承手续,更名文书就一直没办过,因此这产业如今名义上是已故谢老侯爷的,需要谢如安先去继承,才能再转移责权到江映月手里。
其实也不是难事,米店实际经营者是一名姓赵的掌柜,他若配合,亲自去户部递交文书,证明产权实际出资和管理者是江映月,同样可以完成产业转移,按个手印的事情,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问题就在于,这位赵掌柜素来不配合江映月,八年前便是如此,他轻视女子,对江映月后宅女子这般出来抛头露面看不大上。
当年巡查时,柳书已经见识过一次,气得回府了都没心情吃晚饭。
“什么叫女人就该回家生孩子?他自己不是女人生的?混账东西!”
如今提及此人,柳书依然生气。
“那姓赵的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也不想想六年前闹灾慌颗粒无收的时候是谁帮他周转的?还有……”
江映月摆手,淡淡道,“柳书,不与傻瓜论长短。”
柳书气得鼓起了嘴,“是,小姐,那我问方大哥借两个人,那赵掌柜要是敢出言不逊,我们一棒子上去教他做人!”
江映月笑着摇头,“你这丫头无法无天惯了,就不怕出了人命?”
柳书哼了一声,“反正小侯爷会保护小姐的。”
提及谢宴青,江映月眼底暗了暗,随后抬头,语气强硬了几分,
“柳书,且不说他是他,我是我,我不能永远靠着他,更重要的是,天外有天,一国之君尚且有无可奈何的时候,谢宴青不是万能的,我不会因为从前过往种种,就理所当然要他替我善后,往后不可再有这种心思。”
她很少这般疾言厉色,柳书微微愣了一下,随后慎重点头,“我知道了小姐。”
犹豫了片刻,又问,“那……我们真不带人?”
江映月老神在在,“不必,有钱能使鬼推磨,他没理由和钱作对。”
说完起身,施施然出发,柳书紧随其后。
神不知鬼不觉藏在暗处的长风看了看远去的主仆二人,心里一阵焦急。
坏了坏了,他昨晚这一掌怕是劈出误会来了。
得尽快通知小侯爷,想个办法。
不过眼下还是跟紧人保护月夫人安全为上。
长风暗中远远跟随江映月主仆二人,来到城南鸿运米店。
他易容装扮过,倒也不怕江映月认出,只坐在米店对面的茶馆假装喝茶,一边观察着对面米店的一举一动。
江映月到了门口,按理说掌柜的会自己迎上来,请人进去二楼说话,至少给递个椅子。
可那赵掌柜不,四十来岁的男人相当有个性,看见江映月冷冷打了个招呼,一句“店里忙,没时间招呼,月夫人你自便”就把江映月晾在一边,还给店里伙计们使了眼色,谁也不敢上前。
这做法其实相当幼稚,柳书刚想开口,江映月却笑道,“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赵掌柜果然是男人典范。”
阴阳怪气,她是擅长的。
那赵掌柜一瞬间脸色就涨红了,但碍于江映月的身份,又没说什么骂人的话,他找不到话头,就只有憋着。
江映月也不客气,走进店里环顾四周,在赵掌柜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赵掌柜,这铺子你经手也有十年了吧?”
对方闻言,脸上一阵得色,“那可不,我接手的时候,这铺子只有如今三分之一的店面,如今能这么景气,全靠我经营得好,我店铺里的米,都是江南产的上等米,来买的全是达官贵人。”
江映月点点头,“我十二岁时接管的其中一间庄子,有个种地的农户也是你这般神态语气,说他一开始的是荒地,能耕作的只得几尺,开垦了几年才变成如今的良田。”
赵掌柜一听江映月把自己拿去和庄稼汉做对比,一时有些不悦,心道她有意折辱自己,当即开口道,“寻常人,哪比得过月夫人从小含着金汤匙锦衣玉食出身?”
江映月笑笑,“确实人人生来不平等,但是,我十二岁可以掌管十家庄子,四家店铺,一个时辰就能翻看完所有账本,半年能将赔本的买卖扭亏为盈,却也不是所有富家女都做得到的。”
赵掌柜只当她吹牛,应和了一声哦,眼神里却都是不信和戏谑。
他不公然驳斥,但这种态度更令人窝火,柳书气得发抖。
江映月却不恼,她从旁捻起一粒米,幽幽道,“那农户虽然开垦荒地有功,可他后来竟然想把土地据为己有,赵掌柜,换作是你,该怎么办?”
第二十四章 八字不够硬,龙袍塞不进
赵掌柜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明白了,江映月说那个农户,其实就是在类比自己,试探他意思。
他不假思索,信口道,“”那农户辛苦耕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不过分的要求,给他便给他了。只怕是有些含着金汤匙的人生来命好,没办法同情苦命人,有道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嘛。”
他语气尖酸,就是在嘲讽江映月。
实际上,赵掌柜的如意算盘其实很简单:
鸿运米店地处城南闹市街头,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只要他不配合江映月,拖长了时间,出钱从她手中把店盘过来,那从此,他就自己当家做主了。
江映月若把米店转移到自己名下,如此一来便不是侯府产业,但赵掌柜若是悄悄自己盘下来,却可以继续打着侯府的幌子确保生意兴隆。
左右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没男人出主意,她能拿自己有什么办法?
人哪有一辈子替他人做嫁衣的道理?
城南街头人来人往,江映月这般美貌华贵的女子出现在一家米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忍不住看两眼,更有的人停下脚步围观,时间一长,竟是围了一圈人交头接耳。
大家知道了江映月的身份,最近谢如安假借战死八年未归,现如今被皇上下大狱的消息更是闹得沸沸扬扬。
人们也好奇,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遇上赵掌柜这般耍无赖,能怎得办?
当然,他们更好奇,这么个千娇百媚顾盼生姿的媳妇儿,那谢家大郎怎么舍得八年不回家?
江映月不在意围观众人,只是在心里轻视这赵掌柜目光短浅,随后淡淡一笑,“赵掌柜,六年前的灾荒您还记得吗?”
六年前有过一次席卷整个南祐的灾荒,彼时颗粒无收,京郊外都有人活活饿死,鸿运米店无粮可卖,甚至赵掌柜自留的米都被贼人抢走了。
彼时,江映月免了他每月本该上交的银钱,还从自家的田地不远千里运了米到京城,碎米用来赈灾免费派发,另一部分上等的米则交由赵掌柜售卖。
鸿运米店这才在京城站稳脚跟的。
而后,赵掌柜便一直从那片田地进货,虽然运输成本高些,但胜在口感好,京中权贵们更喜欢。
当然,当初若没有江映月,米店早就关门大吉了。
赵掌柜却不以为然道,“月夫人好记性,可这米店本就是你们侯府的产业,你好好打理也是应该的,你该不会觉得有恩于我然后想要我事事都听你的吧,这未免太不厚道了。”
围观群众不明就里,居然还有不少人点头的。
江映月也不气恼,淡淡道,“赵掌柜,明人不说暗话,你就是不愿意配合我去完成责权转移了,是不是?”
对方干笑两声,没有否认,也等于是默认了。
江映月拿出一式两份的转让书契,递交出来,看向赵掌柜,“按你所说,掌柜的经营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既然你真的想要这间店,我可以给你,你自己看看文书内容,户部的章已经盖过了,你若无异议,按了手印,出资一千五百四十六两,鸿运米店以后就是你名下的产业,与定国侯府再无干系,不过,往后也是掌柜的自负盈亏。”
赵掌柜闻言大喜,没留意江映月最后一句话。
虽然当众转移权责,和他预想的有些出入,可是对于赵掌柜来说,店铺彻底属于他,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扫了两眼转让书契,连忙按了指印,取了三张五百两面额的银票和几枚碎银子,放在了江映月面前,面带笑容,“钱货两讫,月夫人,多谢成全。”
他就知道,女人没有男人做主心骨,什么产业都得败光。
虽然一千五百两是他半生积蓄的,但是换来一家属于自己的,闹市街头的店铺,实在是值得。
在场众人见江映月稳重利落,不由得心生好感。
这位侯府的月夫人,实在是涵养好。
当然也有人和这赵掌柜看法相似,觉得是江映月拿对方没办法。
江映月命柳书收好银票,拿好属于自己的那份文书,缓缓起身。
走到店门口的时候,她回过头,朝着赵掌柜盈盈一笑,
“赵掌柜,方才那个农户的故事,还有下文,你想听听看吗?”
赵掌柜此刻心情好,他笑笑,“月夫人请讲。”
在场众人也好奇,纷纷侧耳来听——
“我在去年年底交接了土地,他拿了半生积蓄换走了土地,不过刚好就逢今年江南水患,他所有的土地都被淹了。只怕这两年是不会有收入了。”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合着是天都要帮他们江家不成?
赵掌柜神色微变,江南水患?
来不及开口,江映月又道,“天灾非人祸,那农户当时签订书契,只怕也想不到会由此天灾。赵掌柜,你说这人呐,是不是该信命?若他这产业还是江家的,以江家做生意的规矩,我必然会替自家佃农兜底。”
赵掌柜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江映月走了两步,回头又道,
“哦,对了,鸿运米店的米,就产自上述那农户的土地,根据南祐律,遇到天灾,田地也无需赔偿你米店。前面已经说过,往后需要您自负盈亏,那么,告辞。”
江映月走出米店,店外众人看向这位年纪轻轻却手段老练的月夫人,纷纷主动让道。
她兵不血刃,就把对方杀了个片甲不留啊!
江映月并不在意周围人的眼光,这里距离侯府不远,她没叫马车,准备散步回定国侯府。
柳书还在米店门口,她走到赵掌柜面前,笑得十分灿烂,
“还有件事需得知晓,鸿运米店现在是你的,地产却不是,先前作为侯府产业,小姐每个月是免了铺子的租金。赵掌柜、哦不,赵老板,自下个月起,还请按时交租。租金每个月是六十两,季付一百六十两,年付六百两。”
说完,她不再看向赵掌柜,转身乐呵呵去追江映月。
说她家小姐靠命好会投胎?
那也得八字够硬才能龙袍塞进,她家小姐从不是坐享其成的人。
第二十五章 求你去狱中打点
柳书追上江映月,一路步子轻快。
“小姐,刚刚那赵掌柜都傻眼了,真解气,早知道你会这般神机妙算,奴婢先前可就不浪费这好心情了。”
江映月笑笑不语。
人心不足蛇吞象,她也不是什么神机妙算。
若无这场天灾,赵掌柜不就随了心愿?
当然,她照旧可以切断他供货渠道,只是,江映月自幼听江父的生意经,不在不必要的时候为了不必要的目的做不必要的事情。
损人不利己是蠢人的行为,和气生财才是王道。
只是芸芸众生,哪里能开天眼窥红尘?
不过都是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定国侯府也在城南,距离米店不远,主仆二人并排前行,权当是散步了。
柳书嫉恶如仇,眼里放光道,
“小姐,咱们下个月去米店问他要租金吧,到时看我痛打落水狗。”
面前一架轿辇行来,江映月侧身避让,同时抬手护住柳书,开口劝诫:
“又不是上阵杀敌,非要图个你死我活,包括江南的农户那边,我不止不会痛打落水狗,若他们走投无路了我还会给他个机会。”
柳书一听皱眉,“为什么啊,小姐?他们这样对你……就是你帮了他们,那些不知感恩的人也不见得感谢你。”
江映月看她义愤填膺,轻笑,“他们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再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要他感谢我做什么?他替我做事就行了。至于其他,公道自在人心。”
柳书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仍点头,“小姐说的是,也对,方才那些围观众人都夸你手段了得,但却光明磊落呢。”
先前数年,因为要顾及谢如安,哪怕以为他死了,江映月也不这般公然露脸,如今事事摆在明面上,当真畅快。
两人说话的功夫,那架青竹质地的白色轿辇从旁经过,待江映月稍稍走远,轿辇主人下令停轿,温润醇厚的声音从里间传出,
“刚才那位,是定国侯府的月夫人?”
一旁随行侍从点点头,“回主人的话,正是。”
轿中人沉思片刻,收起纸扇合于掌心,声音含有几分笑意,“几年不见,她更见蕙质兰心了。”
一旁装作路人走过的长风闻言翻了个白眼,蕙质兰心?这江映月好好的心眼子上竟然长了个人,轿子里这位仁兄怕不是只会看她的美貌。
不过,听语气,轿中人之前就认得江映月,只凭声音就能听出来她的身份,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长风心里默默记下了这座轿辇,转身便继续跟上江映月。
他有点头大,这月夫人对于自己的美貌怕不是有点没概念,她从侯府到米店距离不远,一路上盯着她看的男人可是不少,若非她衣着华贵气度非凡,兼之是青天白日出现在治安最好的城南,怕是早就惹了麻烦了。
还好小侯爷不在,否则肯定恨不得把那些男人的眼睛都挖出来。
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
江映月回到侯府,尚且不知自己今日这一出门,过几日会在京城引出如何的轰动。
前脚刚进门,柳书惊奇道,“小姐,这里有一封请柬。”
说着递给了江映月一封素白底色并手绘竹叶纹的请柬。
一看封面,即知发帖之人极为风雅,文字苍劲有力竹节也描绘得生机勃勃栩栩如生。
江映月素来欣赏有才情的人,不禁笑道,“好笔法,是个书画双绝的行家。”
翻开一看,里面赫然写着几行字:
“本月十五,未时一刻,烟波江上,春风画舫,白衣客卿,静候月临。”
柳书跟着江映月也识字,虽然不太懂书法,但也看得出此人笔锋清俊,不由得赞道,“这人的字确实写的好看,一看就是个翩翩君子。”
江映月笑而不语,此人笔法独特,虽然棱角平和,但却自带一股傲气。
常言道见字如人,她倒也好奇这人是何等风骨。
柳书又对着请柬里的几行字端详片刻,沉吟道,“他说静候月临,不过未时乃是午后,这月,指的莫非是小姐你?”
江映月颔首,“我确实是这般猜测的,不过,我不打算去赴约。”
发帖之人自称白衣客卿,她倒是略有耳闻。
此人颇负盛名,文采斐然,针砭时弊,字字珠玑,是天下读书人的典范。
但江映月自问不怎么和文人墨客走得太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前往。
十五那日,所有的产业转移手续就该办下来了。
她无心附庸风雅,哪怕对方真是个有趣的人,更何况她如今还是有夫之妇,贸然前往总是不妥。
这事暂且搁置。
净手更衣,刚准备休息片刻,却是王氏来敲门了。
在侯府多年,因着王氏是贵女出身,又是长辈,即便江映月执掌家印,每每有事,都是王氏派人来传信,她去青云阁。
王氏主动来见她,似乎嫁入侯府这八年来,还是第一次。
“还真是稀奇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什么陷阱,小姐,我就在旁边守着,再不会让你吃亏。”
上一次柳书出去安排所有下人回府那夜,王氏母子在酒里加了东西,谢如安晚上来敲揽月居的门不肯走,打那以后,柳书对青云阁的三口人是十分戒备的。
王氏走进来时,江映月刚收拾好今日从鸿运米店那里收来的银子和交接文书。
转头看见王氏,她不由得一怔。
这才一晚上的功夫,王氏的两鬓白了许多,整个人憔悴不少。
八年来,自从江映月入府,除了谢如安死讯传来那阵子王氏不吃不喝闹了一阵子,实在是有些形容枯槁,而后多年来一直是养尊处优,保养得宜的。
江映月冷不防见王氏这般落魄憔悴,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不等她开口,却是王氏红着眼眶先跪下来了,
“映月啊,娘知道前几日自己又犯糊涂了,做了惹你不高兴的事情。旁的我什么也不求,安儿在牢里,只是那狱中又阴又冷,你能不能前去打点一下,让他少受点苦?”
第二十六章 她那晚在春华阁呆了一个时辰
江映月抿了抿唇,她不喜王氏,更清楚王氏心里其实也不待见她,谢如安更不是东西,但可怜天下父母心。
王氏不耍无赖,也不一味作势假惺惺地哭,但恰恰这般举止反而让江映月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她自幼丧母,父亲确实对她疼爱有加,可男人再细心,总有不能尽母亲义务的时候,更何况江父生意遍布大江南北,能分出精力毕竟有限。
她一直很看不上王氏娇惯着谢如安,谢如安之所以养成刚愎自用又欺软怕硬的性子,王氏的溺爱功不可没。
可是,她终究是愿意为了自己的儿子,拉下脸向自己低头。
即便她要离开侯府,倒也不至于要谢如安死,再说他在牢里若是出了什么事,落了残疾,回头她休夫还会落人口舌。
稍微迟疑片刻,江映月虚扶王氏一把,“母亲起来说话,我本来也要去狱中看他。”
谢宴青避着她,谢如安嘴里便问不出什么来么?
王氏不料江映月真的肯去,当即喜出望外,“映月,你和安儿之间果然还有夫妻情分?那晚……”
那晚上安儿很晚回来过一次,翻箱倒柜了一阵就又出门去了,然后就传来他和谢宴青御前受罚的消息,王氏一度以为是儿子和江映月有了夫妻之实,惹恼了谢宴青。
如今江映月肯去求情,莫不是……
江映月猜出她心思,正色道,“母亲别误会,我愿意去,一是因为你亲自来求,二是因为他毕竟名分上是我夫君,那晚上他来敲我门,我不曾开门,自然和他无事发生。往后,这样的事情最好也不要发生。”
提及那一晚,她脸上闪过一阵羞怒,若不是她有所防范,这会儿王氏只怕不会是这个态度。
但既已受人之托,江映月并没打算反悔,只是强调了一句,“无论如何,我定会尽力打点,让他好过一些,不过这次他入狱有圣上旨意在那,要提前放出来只怕是不能的。”
王氏忙不迭点头。
谢如安出事到现在,她是坐立不安水米未进,直到这会儿听了江映月愿意去打点,这才稍微安心了几分。
回到青云阁,王氏看见李紫鸢正在喝补汤,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这个女人,安儿肯定不会八年不回家,也就不会引起皇上这般震怒。
“你的男人现在出了事,在牢里呆着,你还有心思喝汤。”王氏刺刺的,看向李紫鸢语气不善。
李紫鸢放下汤碗,擦擦嘴角,“我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不得不进补,再说,你的儿媳妇把所有的钱管得牢牢的,你我想去探望也没那个钱不是吗?”
李紫鸢本来这几天一肚子火气,这会儿被王氏一职责,真真是一点就着。
自从那天王氏首饰失窃一事后,府里下人们更不待见她了。江映月虽然没有软禁她监视她,不过她一旦走出青云阁的大门管家就会命人前后簇拥着跟紧她。
那些人防贼一样防着她,眼神都让她很不舒服。
偏偏吃穿方面,江映月说她有孕在身,天天命人送了补品过来,半点没有亏待她。
只不过那管家老董说,后宅女子时有小妾吃错了东西滑胎导致正室被人说成是“容不下一个孩子的毒妇”,月夫人不能背这个骂名,左右李紫鸢懂点医理,东西送过来她自己亲自做,厨房不负责给她
千防万防,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王氏看了李紫鸢一眼,“你是真不知道好歹,那天要不是我拦着,映月早就报官去了。”
李紫鸢心里冷笑,王氏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不过眼下谢如安不在府里,她现在无依无靠,与其和王氏撕破脸,不如先短暂地建立一个联盟。
于是李紫鸢站起身,走到王氏身边,替她捏了捏肩膀,放低姿态道,
“叫你一声母亲,说一句心里话,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谢如安爱的人是我,你我相处好了他也少些后顾之忧。我怀着孩子脾气有些不好,母亲担待些。其实那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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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逼急了没办法,我巴不得闯进牢里去看看夫君好不好。如果母亲愿意,咱们还是卖掉一些首饰,明天一大早我就去看望他。”
她这番话说得王氏也有些动容,果然,王氏语气也缓和了许多,“你肚子里有孩子,牢狱之地阴气重,你不要去了,我让映月去就行。”
李紫鸢应了一声,心中冷笑,果然是腐朽的后宅妇人,儿子出事变得六神无主,这种时候就是好拿捏。
其实她一开始就没想去探望谢如安,不过是做做戏,全侯府都知道她肚子里有孕,王氏这么封建迷信的古代人肯定不会让她一个孕妇去监牢那种地方。
“不过,”冷不防王氏开口问她,“听管家说你大晚上跑去二房那院子里了?”
李紫鸢心里一凉,这些下人还真是一个个阴魂不散的,大半夜也跟着她,还告状到王氏这里来!
清了清嗓子,她解释道,“我去春华阁本来是想求求小叔帮忙通融一下的,但他不待见我,我求了没用,就回来了,我也知道该避嫌,可是这种时候哪里还顾得上?”
那些下人又没跟进去,能听到看到她做了什么?
王氏听罢点了点头,“你有心了。”
但语气仍有几分将信将疑。
李紫鸢暗暗咬牙,那晚去春华阁又遇到江映月的事情,她该先下手为强,至少不能让王氏的心太偏向那女人,否则日子更难过了。
“母亲,其实当时不止我去了春华阁,我有句不中听的话,现在夫君不在,不如你拿主意吧。”
王氏抬头看了李紫鸢一眼,示意她说下去,顺便还表示肩膀捏够了,让她再给捶捶腿。
李紫鸢低头心里把王氏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一边替王氏按摩一边道:
“小叔拒绝了我以后,我一出门正好遇到姐姐。我回房后担心夫君睡不着,起床推开窗,刚好看见小叔抱着她回了揽月居,算算时间,她在春华阁呆了有一个时辰。”
王氏脸色大变。
第二十七章 大女主逆袭剧本
孤男寡女,三更半夜在一个房间里一个时辰,能有什么好事?
虽说,三年前是她把江映月送到谢宴青床上不假,可江映月如今到底没有改嫁,也答应了各归各位,她还这样与谢宴青不清不楚的拉扯,可就不是这个意思了。
王氏想起江映月刚嫁到侯府,敬茶的时候她做婆母的就不喜欢那张脸,这儿媳妇,注定是个不安分的。
眼看王氏的脸色一分分沉下去,李紫鸢心里得意,脸上神色却十分委屈道,“其实当初你们都说她和小叔清清白白,我就不相信,夫君还为这事打我,可哪有大半夜在一个房间里待这么久的?”
王氏起身,一脸烦乱,“别说了!这件事现在还不能追究,安儿在牢里,要吃不少苦,牢里的狱卒们都是只认银子不认人的,那**的银子我们用得上。等安儿出来了我们再做定夺。”
李紫鸢点头,看似温顺乖觉,“母亲说的是。”
心里却忍不住嘲笑,刚才还是映月,现在又变成了**。
王氏这种耳根子软左右横跳的性子,就不是个能管事的人。
眼看王氏这几天睡得不好,眼下头疼得厉害,李紫鸢哄着她去午睡片刻,之后叫来了流苏。
“去查查看,揽月居里那个女人最近都在忙什么?”
流苏有些窘迫迷茫,“月夫人?她怎么了?”
李紫鸢啧了一声,嫌弃看了流苏一眼,“你怎么那么蠢笨?江映月刚刚不是出过门?看她回来时间这么早,没坐马车还能打来回肯定没走远,你附近到处问问她都干了些什么,她那张脸到哪儿都会有人记得住的,你尽管打听打听。”
流苏懵懂点了点头。
李紫鸢冷冷吩咐,“办妥了,给你买只鸡腿,办不妥,饿你两天。”
流苏诚惶诚恐地去了。
李紫鸢走到青云阁门外,果然就见管家老董在不远处盯着她。
她若是到处走动,必然会被人跟踪监视。
一想到这里,李紫鸢一阵暴躁,回了房间重重关上房门,眼底一阵阴沉。
这些下人根本就是为了讨好江映月在欺负她!
同样是女人,脸,她自问不输那个江映月,凭什么那女人一天天的趾高气扬装高贵,她就要处处受人限制,凭什么?
她不过是有个好爹罢了。
李紫鸢花了好半天才冷静下来,其实这个现状不难理解。谢如安是真的没用,急功近利,反而失去了继承爵位的机会,也难怪那些下人们见风使舵。
原本谢如安就不是个有能力的人,她之所以愿意委身于这个男人,就是因为知道他本该是**爵位的贵族出身。
从此就是个彻底的废人了,跟着他只怕是没有前途了。
李紫鸢压根没想到会这样,如今一时间有点后悔贸然回京了。
可是,一直留在偏远之地,草草一生,也不是办法。
为今之计,还是得想办法和侯府今后真正的主人谢宴青加深关系。
她禁不住想起前夜去春华阁的时候,谢宴青对她态度无比冷漠的样子。
那个男人看到谁都是一张冷脸,唯有对自己的嫂嫂,眼神格外
早知道,不要轻易把自己交出去了,留着完璧之身进入谢家,那谢宴青未必看不上自己。
想到这里,李紫鸢又想起了江映月,一阵咬牙切齿。
凭什么好处都让她占了?
流苏很快回来,把今日上午城南鸿运米店发生的事情告知了李紫鸢。
她听罢,不由得冷笑一声,“很好,机会来了。”
在现代的时候,富二代引起流量反噬有不少先例,江映月再怎么八面玲珑,总有树敌的时候,敌人的敌人就是她李紫鸢的朋友。
流苏看着李紫鸢干劲满满的样子,眼底仍旧是困惑。
但李紫鸢懒得跟她解释,只是手写了一些药方,让流苏去府里药方支取。
虽然江映月手里握着财政大权,不过这种小钱倒是还没人计较。
她取了一块紫色零碎布料,采样时选了鸢尾花图案,便开始做女工。
和谢如安认识后这几年,她也学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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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工,打璎珞绣帕子贴补家用,一个香包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她不会在谢如安这棵枯树上吊死。
她给流苏的方子里开得都是保胎药,但里面有几味药材单拎出来是暖情用的。
只要把东西找机会塞给谢宴青,设法让对方和自己有了肌肤之亲,她不怕到时候这男人不会看上自己。
想到那男人高冷禁欲系的男神范儿,李紫鸢一时间也激发出一些征服欲。
那样好看的一张脸,流露出情欲气息不得是蛊王级别的?
凭什么这样的好男人喜欢江映月?
她能把谢如安抢来,就能如法炮制抢走谢宴青。
李紫鸢踌躇满志,她一个学金融又辅修中医的高材生,高低算是带着双buff来到这古代世界的,又拥有了一副很不错的皮囊,她拿的必然是大女主逆袭剧本!
出身不好有什么关系?她一定是最后的赢家!
就在李紫鸢这边进行着小动作的时候,江映月已经出发往天牢去了。
柳书不想自家主子去那么阴气重的地方,不由得嘟起了嘴,
“小姐,如今侯府是你做主,若是有访客来,你不在哪里像话嘛?”
江映月不由得一笑,“你这借口找得可真妙。”
谢宴青被下狱至今,侯府除了那周氏上门来幸灾乐祸凑热闹,哪还有人登门造访?
皇上重用谢宴青,也只打算关押谢如安一个月。可是其余人却不知道这些内幕,只小心谨慎不敢和侯府扯上瓜葛。
这些时日,人情冷暖可见一斑。
倒是让她想起前几年的日子。
老侯爷过身没多久,谢如安战死消息传来,朝廷虽有一些抚恤,可定国侯府终究注定就落寞了。
没多久,债主上门,人人面对定国侯府都是避之唯恐不及,走到哪里都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
江映月如今想想,都不知道那几年怎么过来的。
马车停了下来,柳书声音打断她思绪。
“小姐,我们到了。”
第二十八章 摸摸你的小手
天牢的大门紧闭着,尚未靠近已经有一股阴森冷厉的气息将人裹挟起来。
明明已经到了天气转暖的时节,到了这里仿佛还是冬天。
江映月拉紧了身上的披风,皱了皱眉。在柳书搀扶下走向前去。
守门的狱卒见到来人是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不由得有些讶异,但同时眼前一亮,“哟呵,在这里你这样的美人可是稀罕物。”
另一个狱卒不怀好意笑了,“说什么呢?这样的美人,放眼在整个京城都是少有。”
这话没错,江映月出阁之前本是京城第一美人,而这天牢则是一个常年见不到女人,故而母猪赛貂蝉的地方。
大家都很清楚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所以甚少有人会把女眷送来这里。
也正因如此,江映月同意前来探视打点,王氏才会那么意外。
柳书看见人这么调戏自家小姐,几乎七窍生烟,但因着来前江映月已然做了思想工作,她还是比较冷静的,按照之前说好的,掏出一锭银子,笑着递了过去,
“两位狱卒大哥,我家主子是侯府的,你们二位若是能放我们进去和家属说几句话,出来时我们还有一锭银子。”
那两个狱卒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后看了看江映月,笑意更深,“侯府?哪个侯府?”
柳书皱眉,看了江映月一眼。
寻常狱卒都认钱的,这两个狱卒未免话多。
见江映月神色如常,柳书沉思片刻,开口如实作答,“我家主子是定国侯府的。”
那两个狱卒其实一早见到江映月美貌,心里就已经多少有点数了。
侯府最近犯了事有人关进来的,可不就是定国侯府的谢如安谢大公子吗?
他有个貌美如花的多金娇妻更是京城家喻户晓的事情。
皇上震怒,众人皆道定国侯府又要落寞了,因此这两个狱卒也是胆大的很,竟听了江映月的来意和身份之后,眼神更是放肆了。
“美人,听说你的夫君犯了事儿啊,这银子哥俩可以不要,让我们摸摸你的小手,亲一个,我们就让你们进去,怎么样?”
江映月眼神一凉,拦下想要上前的柳书,亲自开口了。
“南祐律法,你们无品阶的狱卒和二等侯府的当家主母这般讲话,如我去刑部那里,二位受得了那些板子吗?”
她语气冷冷,并不如何高高在上,甚至有些客气,可是那两个狱卒还是被她震慑到了两分。
对视片刻后,两人脑中不约而同闪过了一个卑鄙的念头:
素来进牢里探监的,都是为了家属好过一些才进来的,因此哪怕他们作为狱卒地位低下,来的人就算是达官显贵,也会多少放低姿态的,不然就怕自家人在里面吃苦头。
他们大可以威胁眼前的女人。
江映月似乎是看穿了他们心中所想,“里面关着的男人虽然是我夫君,可是他已另娶新欢,我对他并没有几分情意,你们也不必威胁我要如何折磨他,他如果死在了这里,我倒是省了些功夫。只是过阵子万一到放人的时候,他死里面了,再破落的侯府要两个狱卒陪葬不是问题。”
那两个狱卒闻言,脸色一变。
正在这时,一个身穿常服的男子从天牢里面走出来,他腰间别着一块令牌,其上绣着一只似牛似羊、又有几分像是麒麟的动物。
他显然认得江映月,走近之时,他含笑鞠了一躬,“月夫人。”
江映月虽然不认得此人,但看了一眼对方的令牌,“见过刑部侍郎张大人。”
对方颔首,“月夫人,牢里阴气过重,可别呆太久,告辞。”
说完转身一挥手,吩咐道,“里面地板那么阴冷湿滑,给月夫人多点两盏灯,摔到了人唯你们是问!”
显然他说话很有份量,所有人包括先前这门口两个狱卒都收敛了许多,礼让着给江映月带路。
柳书搀扶着江映月小心翼翼地走着,当然她自己也害怕,声音都哆哆嗦嗦的,
“小、小姐,这张大人您认得?”
“当然不。”
“不认得?”
“嘘,小点声。”
“是,小姐……那、你怎么知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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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刑部侍郎?”
“他腰间令牌上的獬豸,是本朝所有参与司法的四品以上官员的身份标识。再加上年纪,多少能猜出几分。”
能穿常服自由出入天牢的,再看那男子年纪不到四旬,猜也猜的出是近期晋升侍郎的张有为。
简单几句分析,让柳书对于自家主子的崇拜和自豪又提高了一个台阶。
“小姐果然是聪慧过人。”
江映月不以为然,“不过是父亲让我从小学会察言观色罢了,其实我更在意的问题是,他何以认得我?”
刑部,和江家是从来井水不犯河水的,她在候府多年,也不曾见有刑部的人上门来。
柳书笑道,“小姐,你容貌倾城,那两个狱卒都能知道你,奴婢想,那张大人既然年纪轻轻能当上侍郎,头脑总不会太差。”
江映月点点头,虽然总觉得还有些说不通的地方,不过在这阴寒潮湿的天牢里,她也无暇多想。
沿途经过许多牢房门口,能听见里面的犯人有的污言秽语言行无状,有的大声狂笑状如疯癫。
她目不斜视,一直走到最里间。
前面带路的狱卒停下了脚步,用铁棍在牢房门上敲打了几下,冷声吆喝道,“谢如安,你家里有人来看你了!”
说完转身对江映月道,“月夫人,一柱香时间最多了,别让我们难做。”
说完急匆匆走了,柳书还是眼疾手快塞了些碎银子给他们。
显然那张有为在他们这里是很有份量的,对方恭恭敬敬收了钱毫不废话就退出了牢房外。
那狱卒前脚刚走,谢如安靠近了牢房门口,他眼神闪躲东张西望,生怕自己被人注意到。
好容易定下心神,看见来人是江映月,一时间有些傻眼了。
“是你?”
他的母亲没来,他的鸢鸢也没来。
江映月看着面前才没几日功夫就已经形容枯槁的男子,头发汗湿后粘腻打结在一起,无比凌乱潦草,整个人畏畏缩缩,不由得蹙眉几分。
“谢如安,他们对你用刑了吗?”
第二十九章 没人要你的人头
谢如安听完江映月的问话,低头愣了许久,才摇摇头,连连说没人对他用刑。
不等江映月再问什么,他颓唐地靠墙滑落坐在地上,似乎是累极,眯缝着眼睛一脸疲态,生无可恋道,
“皇上亲自下令打入天牢,我往后的日子也没指望了,你们过来,不会是要给我留个后吧?”
按南祐律,犯人被判死刑者,皆可以由正妻入监牢,夫妻之间阴阳交合,以图留下子嗣。
李紫鸢没过门没进族谱,肚子里那个孩子不作数。
江映月看着谢如安像是认命一般,眼神空洞地解开外衣,不由得一阵皱眉。
谢如安从前身为京城四少之一,向来很注重仪容仪表,哪怕装也要装出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样,如今这般颓败,江映月倒是第一次看见。
“谢如安,你听着,圣上要砍你的头,你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要死要活的了。是男人你就站起来堂堂正正面对自己的错误,你的母亲还在家等你。”
闻言,谢如安抬起头,“当真?我不会死?”
江映月冷冷看向谢如安,“你母亲叫我来替你打点一下,要你在牢里日子好过一些,你若是出不去,她难道不会亲自来?不过幸好她没来,否则见你这般没出息的样子,只怕她又要晕过去一次。”
谢如安关进来以后,一直以为自己的这颗人头是保不住了的,直到江映月站在面前,虽然是句句都在指责他,但却是实打实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谢如安的眼睛里多了几分光彩,他胡乱掖好衣衫,随后起身看向江映月,“夫人,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江映月淡淡道,“圣心难测,我哪能信口开河?只不过,那一日宫里来宣旨的是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孙全,他透了消息,不会让你死。”
已故的谢老侯爷当初毕竟有从龙之功,圣上不会让谢老侯爷绝后的。
谢如安反应过来这些门道,心里安稳了许多。
见他恢复几分正常,江映月又问,“我有一事始终不明,那日你见罪御前,说是因为你和小叔的家书有什么问题,具体怎么回事?那些家书在哪里?可否让我一看?”
话音未落,就见谢如安浑身发抖,
“书信、书信交到了御前,我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江映月见状,心知大概有人敲打过他了,否则他不会这般反复重复这几句话。
眼见问不出什么来了,江映月开口让他多保重,等着回家重聚,随后便打算离开了。
谢如安忽然叫住她。
江映月回头,见谢如安抓着栏杆,眼底充满渴望,动情道,
“我知道我这八年没回来伤了你的心,等我出来,会好好补偿你的,往后咱们好好过日子。”
他语气有几分罕见的真诚。
江映月侧过头看了看他,片刻后道,“再说吧,你先平平安安出来。”
说完扶着柳书的手离开了。
等到谢如安出狱之时,就是她休夫之日,只是她不想在这种时候泼他冷水。
离开天牢,柳书在马车上小心翼翼地看着江映月,一脸担忧,
“小姐,你脸色不好,难道心里还是记挂着谢如……记挂着大少爷?”
江映月摇摇头,“不过是得不到答案,心里有些烦躁。”
她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过些时日,她休夫一事必然会闹得沸沸扬扬,众人会怎么说她呢?
嫌贫爱富、拜高踩低只怕都是轻的。
世人会以为是因为谢如安没有侯爵身份了她才休夫吧?
江映月自问自己并不是爱侯府的门楣,可这世道总是对女子诸多偏见。
她忍不住裹紧了披肩,却还是觉得格外的冷。
马车上用了上好的沉水香,细细的烟袅袅上升,盈满整座车厢。
江映月一路无言,心中回想着和谢如安认识的点点滴滴,那个曾经端方守礼的谦谦君子,终究不过是一只纸糊的老虎。
她当初怎么会同意嫁给他的呢?
细细回顾,她似乎从来没有因为这个男人而动心过,只不过是……
因为他身为侯爵之后,对自己商贾之女青眼有加;
因为老侯爷身份尊贵,却诚意满满地亲自登门求娶;
因为父亲一直因为身为商贾地位不够尊崇而心中引以为憾。
谁知道老侯爷早已病入膏肓,他上门提亲的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新婚之夜,老侯爷病逝,她便没能和谢如安圆房,自此更说要守孝三年。
其实她心里也是有些逃避的。
但如果,谢如安没有一走就是八年,没有带着李紫鸢回来,没有对她动手……
哪怕只少其中一样,或许她不会动休夫的念头吧。
只是这世上哪有如果?
回到侯府,江映月觉得十分疲倦,叫了水沐浴更衣,倒头沉沉睡去。
到了晚膳时分,也仍然懒懒地起不来床,只觉得口干舌燥,整个人都柔若无骨似的。
恍惚之间仿佛是听见了柳书的声音急得带着哭腔,
“就说天牢那么阴寒的地方不该让小姐亲自去……额头烫成这样……”
江映月试着抬手让柳书安心,可身体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她不由得皱起了眉,柳书自幼跟了她,这丫头平日里没心没肺的,就只对自己的事情上心,怎么好让她哭成这样?
隐约又听见某个尖锐的嗓音从有些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几分讽刺,
“哟,真是娇贵呢,又没怀孕,去一次天牢就感染风寒了?”
江映月莫名有些恼,这声音的主人总对她有敌意,那么深,那么恶毒。
“走,让她走……”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有些粗糙的手搭在她额头上,莫名让她安心了许多。
“蔓蔓……”
那声音带着疼惜,低沉唤着她的乳名,像是在安抚,渐渐又像是在引诱。
江映月皱紧眉头,试图向床内退缩。
但却贴到了那人火热如炙的怀抱里。
肉身相贴,耳边是男人粗重喘息的劝诫,“乖,别动。”
原来他一直环抱着她。
“放开我……”
她越挣扎,越感觉到身下传来一阵带着威胁的热度……
江映月蓦地睁眼。
第三十章 我没有身孕
江映月骤然醒来,已是深夜时分,屋内一盏蜡烛缓缓燃着,映着屋内一草一木都显得有些寂寥。
回过头去,床上确实只有她一个人。
头上热度已经退去,她薄薄一层单衣还有些许汗湿过后的潮热。
刚才的梦,是她错觉吗?
柳书听见动静,从外间走了进来,看见她醒来,先是欣喜,“小姐醒了!”
而后注意到她愣愣坐在床沿,不由得皱着眉毛上前将她裹起来。
“小姐你身子才好,怎么这么不小心?又烧起来怎么办?”
江映月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反应有些迟缓,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柳书,只听柳书絮絮叨叨,把谢如安和王氏又都骂了一遍。
“就说不该让小姐去天牢看望那人的,你自小金尊玉贵的,什么时往那种地方去过?”
江映月笑笑,即便是身体虚弱的状态下,她盈盈一笑,仍然令人惊艳。
柳书窘迫了一瞬,“小姐是不是嫌我聒噪?厨房炖了银耳、还有参鸡汤、也有红豆百合粥,小姐想吃哪一样?不过小侯爷吩咐了,要你醒过来以后得先喝了姜茶之后才慢慢用些别的。”
提及那人,想起方才的梦境,江映月语气犀利了几分,“小侯爷?谢宴青回府了?”
柳书懵懂点头,“是啊,不知怎么的,得了消息听说小姐你发了风寒,急忙赶回来的。你不知道,小侯爷进门的时候看小姐躺在床上,那表情才叫吓人呢。”
江映月心里一颤,又问,“还有谁来过没有?”
“提起这个可气人呢小姐!李紫鸢那娼妇跑来趁着小姐你生病奚落你,说你装病云云,我撵她她不走,还好庄先生送信过来遇见了,带着几人架着那娼妇出去了。”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境,那么梦中那人将她死死搂在怀中,也非幻觉?
江映月低下头去,面上烫烫的,说不清是羞多一些还是怒多一些。
若是真的,谢宴青未免太大胆了。
柳书不知她心中所想,只道江映月大病初愈,还没恢复精神头。
“小姐,庄先生送来了老爷的家书,你要看吗?还是稍后再说?”
江映月闻言振奋许多,当即取来家书细细阅览。
看完后,倒是没有那么兴奋了。
“怎么了小姐?老爷家书写了什么吗?”
江映月低声道,“谢如安的事情,父亲远在江南都听到了消息,来信痛骂了他一顿,还说回京就接我回江家。”
柳书大喜,“小姐,这不是好事吗?”
江映月轻声叹气,“我只是不舍得父亲一边面对水患,一边还要为了我这里的破事担心,是我不孝。”
柳书知晓江映月和父亲感情深厚,当即宽慰了几句,顺便替她梳洗。
不多时,管家董世林在外面敲门。
“月夫人,恕老董不识规矩,丑时来打扰你休息。只是,那李姑娘方才盛装打扮过,往春华阁去了,我实在是担心在候府闹出什么丑闻来。”
因着李紫鸢是无名无份和谢如安在一起的,她回府第一天就刷新了一众下人们的认知,大家对于这种无媒苟合的行为都是不齿的,管家老董更是对男女之防格外看中。
江映月闻言不觉皱眉,“我稍后亲自去看看。”
她上次去春华阁,已觉李紫鸢心思不简单,谢宴青明明应该已经拒绝她了,还真是契而不舍。
柳书闻言更是不屑,“娼妇就是娼妇。”
当即更衣陪江映月前往春华阁。
而此时的春华阁,谢宴青正坐在桌前,端详着面前的一枚香囊。
紫色的料子上绣着一朵不太眼熟的花。
他抬头,斜眼睨了李紫鸢一眼。
方才她来,说是为了谢如安来其求他帮忙。
长风点破她装样子找借口,更直言李紫鸢在他们小侯爷面前说话没有份量。
不料李紫鸢竟然将外衫脱去,露出里面半透的肚兜来,调笑道,
“小侯爷不是就喜欢你大哥的女人吗?我也是谢如安的女人,还是他真心喜欢的,你何不选择我?”
长风惨叫一声夺门而逃说要去看眼疾,谢宴青则不为所动,仿佛她是一坨披着薄纱的猪肉。
“我对身怀六甲的女人没兴趣。”
李紫鸢当即上前,跪在谢宴青脚边,“其实我根本没有怀孕,只是那阵子不舒服,谢如安他以为我有身孕了,才决定回京。”
李紫鸢近距离看着面前的男人,她是真心动心的,若是可以时光回溯,她定不会让谢如安碰自己,而是把身体留给眼前这个有着睥睨天下气势的男子。
都怪谢如安当时提到谢宴青,总把他形容得像柔弱矮小的豆苗。
她今晚来之前,特意在身上熏了暖情香,香包里更是塞满了那一类药材。
只要拿下谢宴青,她后半生的日子就好过很多。
果然,谢宴青似笑非笑,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拒绝她,只是淡淡重复了一句,
“你说,你没有身孕?”
李紫鸢点头,掏出香包递给谢宴青,见他没有伸手接,她便放在案上。
“我虽然不得已把身子给了你大哥谢如安,但是,我做香包给心上人,还是第一次。”
她嫣然一笑,做出非常懂他的样子,“我很懂你的,你大哥在你小时候对你太坏,所以你如今为了补偿儿时的痛苦,才会习惯性抢他的东西,包括爵位,包括女人。”
谢宴青笑笑,“哦?你很懂我?”
李紫鸢没品出笑容里的轻蔑,只道这男人终于对她产生了些许兴趣。
“是,我不是传统的那些后宅女子,只会仰望男人,谢宴青,我和你是平等的。”
说完起身,想要骑到谢宴青腿上。
冰冷的长剑抵在她的肚兜上,谢宴青语气淡淡,
“我不喜欢偷偷摸摸,有诚意,就等他从牢里出来,当着他的面做我的女人。”
李紫鸢闻言,先是一阵羞红,随后应了声是,穿好衣服,脚步轻快地走出房门。
看来他不是不喜欢自己,而是没有等到合适的时机。
很快,她就是谢宴青的女人了。
李紫鸢沉浸在喜悦之中离去,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蹲在墙角边脸色苍白的江映月。
第三十一章 搬出侯府
晚风拂过,打在身上有一丝凉意。
江映月蹲在角落里,试图消化刚刚听到的一切内容。
对于李紫鸢深夜来勾引谢宴青,她并不意外,只是听见谢宴青收下了那作为定情信物的香囊,她一时间有些不能理解。
她虽然拒绝了谢宴青,也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有其他美人在怀的时候。
可是,李紫鸢不一样,她破坏了自己的家庭,但凡谢宴青顾及她的感受,也不会这般接受一个这样的女人吧?更何况她还和谢如安……
而且这也太快了,前几日,他不是还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今晚就已经可以夜半私会了?
最重要的是,谢宴青前些时日说对自己一心一意,原来不过是虚情假意,是他用来报复兄长谢如安的工具!
一切都说的通了。
一切不过是因为恨罢了。
她转身把春华阁远远撇在身后,只想越快逃离越好。
抬头茫然四顾,只觉得侯府的墙密不透风似的,压的她喘不过气。
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谢宴青的光景。
她刚嫁入侯府,大婚之夜老侯爷就病逝了,王氏其实并不见得多伤心,只是一见她却有了发泄的出口,指着她骂扫把星。
江映月当时心中也有不忍,未曾多说,只是过了谢老侯爷头七,谢如安想圆房,完成洞房花烛夜没能完成的事情。
她觉得老侯爷尸骨未寒,提出应该守孝三年。
谢如安却和她起了争执。
现在回想,那便是他第一次隐约露出真面目,只是当时江映月尚且没有察觉。
彼时只觉苦闷,一番好意想要忠孝两全,却无人体恤理解。
月下散步许久,来到马厩旁边,发现有个半大孩子拿了马槽里的萝卜偷吃。
那孩子长得白净,异常瘦削矮小,看见她时微微一怔,随即手里的吃食落在了地上。
他有些懊恼,但还是第一时间蹲下身捡起那些食物,在衣角上擦了擦,尽管那衣服也不见得比地板干净。
江映月起初以为是贼人,也吓了一跳,随后心有不忍,吩咐小厨房的人拿了剩饭来,他连咸菜也没有,就着白粥吃了三个馒头。
之后江映月才得知,这个连一顿饱饭也吃不饱的瘦弱孩子,竟是谢老侯爷的私生子,谢如安同父异母的庶出弟弟。
谢老侯爷的葬礼,他甚至没有出席,就被关在马厩一旁的柴房里,那是他生活的全部天地。
今日的谢宴青有多风光无限,当初的他就有多潦倒窘迫。
江映月觉得王氏母子过于苛待他,掌家后便十分照顾他。
时至今日,她以为谢宴青对自己的喜欢,不过是基于当初的感激。
可原来不是……
他只是想报复谢如安,而自己,大概只是他一个工具。
王氏母子虽然也多算计她,但那二人是草包,谢宴青这般有手段有耐心的,才最可怕。
疾步回到揽月居,江映月整个人仍然在发抖。
人心深邃,真的远胜世间一切幽暗。
柳书见她这般模样,不觉担心,“小姐可是又着凉了?”
江映月摇头,“柳书,明日起打点一下,我想要搬出去住,便是不回江府,自立门户也好。”
侯府,太可怕了。
她在这里空度了八年韶华,殚精竭虑力挽狂澜,换来的真相却那么不堪。
门外,长风刚刚从春华阁那里过来,就听见了江映月准备离府的打算,不由得转身又去见了谢宴青。
……
春华阁。
谢宴青正在更衣,屋子里门窗大开,刚刚李紫鸢身上香气萦绕,他心知有异,闭气良久,没怎么受到影响。
此刻人走了,他顿觉整个房间乌烟瘴气,黑着一张脸坐在桌前。
听得很轻微的动静,见是长风回来,谢宴青不禁皱眉,
“让你去暗中保护她,怎么又回来了?”
长风挠挠头,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
其实自从上次江映月来问家书一事,谢宴青原本没打算回侯府。然而今日午后,江映月去牢中探视归来就高烧不退,形势紧急。
毕竟长风之前就得了命令,她有任何头疼脑热谢宴青都要第一时间知道,于是乎这位小侯爷得了信就赶回了侯府。
扪心自问,长风觉得这几天暗中保护江映月倒是不算太累,可是天牢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是断然跟不进去的,也不知道江映月和谢如安说了什么。
只是……
江映月显然对侯府已经产生了厌恶躲避的情绪了,这不合常理。
“爷,月夫人刚才说要离开侯府,越快越好,明天天一亮就要开始收拾东西。如果她离开了,我还要继续保护吗?”
谢宴青猛地抬头,“她突然说要走?”
先前长风退开之后又去送信,因此有短暂的空挡,并不知晓江映月来这里蹲过墙角,因此他揣测,或许是跟今天天牢之行有关。
“会不会是那位大公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谢宴青冷笑,“不会,张有为在刑部这些年手段了得,我那位大哥?他没胆子说。”
担心,一想到江映月从天牢回来就生了大病,梦中又落泪不断,还决定要离开侯府,谢宴青只觉得一阵揪心。
哪怕拼着她仍要责问自己,他也要去见她!
“我去揽月居。”
长风挠挠头,其实小侯爷最近每次去见江映月都是碰一鼻子灰的,他是真不明白,小侯爷干嘛不用刚刚那热情主动的李姑娘将就一下?
“对了,方才那李姑娘没得逞?”
“……滚。”
谢宴青动作很快,尽管春华阁作为侧院离主院青云阁及附近的揽月居正常走至少要一柱香的脚程,他却是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到了。
乍一听到她要走,谢宴青不顾一切就冲了过来,可眼下他站在门口,面对那道雕花金漆的木门,突然意识到自己近乡情更怯,有些不敢上前。
柳书刚从江映月卧房门口出来,看见谢宴青站在院子里,不由得吓出一声尖叫。
江映月连忙推开房门走了出来,“柳书,怎么了?”
不期然地,谢宴青站在月色里的身影闯入视线。
第三十二章 你有没有算计过我
江映月微微一怔,随即回房关上门。
谢宴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有事问你,让我进来。”
他语气有些急促和强硬,江映月不禁皱眉,
“太晚了,有事明早再说,我要睡了。”
就连柳书也没给他几分好脸色,催促谢宴青离开。
其实柳书一直对谢宴青是很有好感的,因她觉得小侯爷对自家姑娘是有真心的,可是刚才一听江映月说谢宴青收了李紫鸢的香囊,柳书这会儿看谢宴青,不禁也有些恼怒。
男人是不是都喜欢那姓李的娼妇?
谢如安不是东西,谢宴青做弟弟的也没好到哪去!
“小侯爷,我家小姐要睡了,你请回。”
柳书站在门口,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架势。
江映月听着门外动静,柳书却忽然就没了声音,她当即有些担心,莫不是她方才“言行无状”冲撞了谢宴青?
那丫头只是替自己打抱不平而已。
想到这里,江映月急忙推开门去,却见门口空无一人。
她愣了片刻,回神转身时,却发现谢宴青已经坐在床边了。
似是看穿她心底忧虑,他先开了口解释道,
“我点了柳书的睡穴,将她送回房了。”
寻常下人都是睡大通铺的,平日当值伺候主子就在主子床边找个小塌凑活一晚上,将就些的直接睡地上也有。
但江映月对柳书自然上心,当初建这揽月居的时候便单独隔了一个小房间给柳书,免得她不好休息。
是以柳书的房间就在揽月居旁边的侧门入口处,虽然不大,但胜在安静,同时另有暗门可以直达江映月房间。
谢宴青用佩剑抵在暗门处,如此一来,柳书即使醒了,也不能第一时间赶来。
江映月心口一紧。
男人眉眼倨傲,但平日看她的时候却有几分温柔,此刻温柔褪去,更多的是探究和焦躁。
从前她只道谢宴青待她特别,如今却觉得心口有些发紧。
这个男人,随着自己的身体和权势一并日益强大,终于到了卸下伪装任意妄为的地步吗?
谢宴青上前,按住她的肩膀,“你要离开侯府?”
江映月眼神一阵戒备,“你派人跟踪我?”
这几日她本就觉得有些奇怪,虽然不是很明显,可总是偶尔有一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
她方才刚说要和柳书离开,就她们两人在场,可不到一柱香的功夫谢宴青已经得了消息赶过来了,她身边必然有他的人暗中监视!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身体更加冰冷。
他派人跟踪自己多久了?
几天?
几月?
几年?
谢宴青微微有些心虚,可却仍然正面作答,“我不过是想确保你的安全,叫人护着你而已。”
江映月轻笑,“江家名下有三家镖局,个中不乏江湖好手,方崇山便是其中之一。你认为我不能自保?”
谢宴青见她虽然面上笑着,眼底的戒备和疏离却越发明显,不由得心中有些慌乱。
但他不知道如何接话。
江映月看着眼前男子沉默蹙眉的模样,不由得微微一笑,
“当初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如今长开了倒是比你大哥更俊朗些,也难怪讨女孩子喜欢,李紫鸢送你的香囊,好像是你第一次收下女儿家送的东西吧?”
谢宴青神色微变,眸中震荡,他不料江映月竟然看到了李紫鸢来春华阁的情景。
稍加思忖,他小心翼翼道,
“你是不是恼我?”
江映月挑眉,“敢问小侯爷,我以什么身份立场恼你?这揽月居,不,整座侯府,你进出如入无人之境,哪里还需要在意我一介妇道人家?”
表面上理智淡漠,但脑子里全是谢宴青方才对李紫鸢说的那些话。
他要在谢如安面前和李紫鸢行事!
想到这里,又想到三年前的那个夏夜,江映月通体生寒,止不住地颤抖。
谢宴青见状,想要上前握住她的手,江映月却是后退一步,与他泾渭分明。
“你必然对我有所误会,蔓蔓,你听我解释。”
江映月仰头看着谢宴青,“无论我问你什么问题,你都会回答我,是吗?”
谢宴青稍加迟疑,点了点头,“是。”
他打定主意,她若要问,他便表白一直以来的心迹。
至于李紫鸢的事情,他相信只要她明白了一切,就不会那样生气。
然而江映月开口问问题的角度,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谢宴青,我只问你,谢如安入狱一事,是否是你算计结果?”
谢宴青没想到她这般直白,刚想解释一二,却是江映月斩钉截铁道,“你只需答我,有还是没有。”
“有。”谢宴青垂眸,她倔强起来的模样真叫人又爱又恨。
江映月一脸了然,“你带谢如安去圣上面前让他入狱,之后收起家书,又下令监视了我,还赶在我去探视谢如安之前命人取敲打了他。我今日在天牢探视之时就觉得奇怪,何以刑部侍郎张有为会认得我。或许,他本就是受人之托。”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谢宴青的神色。
他眼底闪过对她的……欣赏?
她的头脑,比她的美貌更吸引他。
可是此刻,他真希望她能笨一点。
谢宴青有一丝心虚,他低下头去,避开江映月的眼神,沉声道,
“我若不算计,倒霉的就是我,立场对调,我的下场或许不只是下狱,还会丢了性命。”
他说的是事实,谢如安对他并没有什么兄弟情谊。
可是,江映月此刻无心理会谢家兄弟之间的纠葛,她上前一步,攒住谢宴青的衣襟,“最后一个问题,相识多年,给我一句痛快的真话——谢宴青,我嫁入侯府八年,你有没有算计过我?”
谢宴青墨色瞳仁一缩,他很想说没有,可是薄唇微启,他却如梗在喉,他没有办法对着江映月那双秋水般的明眸说谎。
空气一分分冷了下去。
江映月心中五味杂陈,种种情绪在心头堆积,化作了无言的寒心。
“谢宴青,我什么也不想再问了,请你离开。还有,以后都离我离得远远的。”
第三十三章 京中恶女
转眼十天过去了。
那一晚,江映月话音刚落,宫里来了旨意,谢宴青连夜入宫,之后便匆匆出发,再无下落。
江映月趁机在京城东街置办了一间宅子,安顿下来,自此和定国侯府划清了界限。
她原是打算等到父亲回京再做安排的,可是如今谢如安入狱,她又听到了谢宴青和李紫鸢那段对话,再一想王氏三年前这般对自己,这侯府真是事事荒唐!
没有金玉其外,全是败絮其中!
她虽然是商贾之女,却知道人该讲究忠孝节义。
与谢家那几人住在一起,同禽兽为伍并无区别。
王氏自然是不愿意她搬走的,定国侯府每个月就那几百两银子,谢宴青之前罚奉半年,现如今侯府拿来打点下人钱都不够,
可是江映月去意已决,除了谢宴青又有谁能拦得住她?
柳书倒是开心,她替江映月梳妆时总忍不住惊叹,“离了那狗屁侯府,小姐每日精气神都不一样了,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如今小姐比出嫁前更美,咱们早该搬出来。”
江映月笑笑,“就你嘴甜,不过的确有喜事。父亲的家书来了,说是江南水患得处理妥善,而且南疆大捷,楚老将军不日就要回京述职了。”
柳书跟着江映月身处京城腹地,太平盛世歌舞升平,她不太懂这些国家大事能有什么影响,不过有一件事她明白的:
老爷要回来了!
小姐很快就是自由身了!
“小姐,要不要出门上街走走?听说最近的如意茶馆有新的说书人,故事讲得可精彩了,每天都是来客满座。”
江映月见她这般兴奋,便笑着同意了。
如意茶馆说是喝茶的地方,但平日里都靠说书人撑着,那说书人会讲多地的方言,情感充沛之余声线多变男女老少皆不在话下,还懂口技,能将各种声音情境模仿得惟妙惟肖,这样一场精彩的表演,只需一杯茶钱。
不过这茶钱也是分等级的,根据位置远近、是否是雅座,还有茶叶的品质,从五两银子到五枚铜版的价格都有。
江映月从前喜欢听人说书,嫁人后便没有这些闲心思了。
到了如意茶馆,说书人已经开场片刻了,她便和柳书随手在外场落座。
这说书人的故事,乃是新撰写的一则奇闻逸事,名叫《恶女传》,主人公是一个富商千金,生的十分美貌,却性格恶毒。
向来说书人故事里但凡主角是女子,大部分都是烈女或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这恶女,还是头一遭。
“听着倒挺有意思。”柳书一脸期待,抓起一把瓜子,兴奋地望着那说书人。
“这海莹月,虽然是有名的美人,但心思恶毒,看中了京城四君子中端方守礼的贵族青年,不惜重金收买旁人夸赞她,时日久了博了一个美名,骗得那老爵爷一心认定了这个媳妇儿,下了定,就此拆散了那青年和他原本的心上人。”
听着听着,柳书不禁蹙眉,这恶女,怎么听着像他家小姐?
主要连名字都有些相似。
不过,谢如安原本有心上人的事情可没人说过啊。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或许,是巧合?
故事说到这里,已经有人开始呵斥这恶女空有美貌,心思实在歹毒。
那说书人每说一段便会稍作停顿,他喝了一口茶,见众人讨论得起劲,不由得一笑,用小锣一敲,示意故事继续,众人便又噤声,无比雀跃听他说下去。
“原本当时战乱,这贵族青年还想着从军,上阵杀敌为国捐躯在所不辞,可是到了战场上,尸横遍野饿殍满地,一介书生何来气力扭转乾坤?最后他身负重伤,生死未卜,只留下了老母亲在家以泪洗面。正所谓人间至惨,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他声音极其富有感染力,说到这里,在座不少感性之人都有些忍不住红了眼眶,更有甚者用衣袖擦泪。
说书人继续讲,绘声绘色说那故事的女主角趁着丈夫战死沙场的名声,开始变卖家产,饿着青年善良温吞的老母亲,还虐待那青年真心喜爱的心上人,把人接到家里又不给名分,让人家好好的姑娘家过得还不如通房妾室。
不仅如此,她不安于室,仗着自己美貌,舌灿莲花勾引了自己的小叔,待他继承了老爵爷的贵族身份后,便日日和自己夫君的弟弟过着没羞没臊的日子。
柳书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
她已经可以确定了,这说书人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侯府的事情,添油加醋大肆篡改,竟然把死的说成活的。
她完全没料到是这样的故事,扯了扯江映月的袖子,“小姐,这人颠倒黑白……”
江映月品了一口茶,徐徐道,“不急,再听听,别说这故事还挺精彩。我若有这位海姑娘一半手段,只怕日子能逍遥许多。”
周围听众早已义愤填膺。
“这分明是潘金莲!应该抓去浸猪笼!”
“就说有钱人的心更黑!”
“那公子就这么战死沙场,真是死不瞑目!”
说书人见群情激愤,敲了敲小锣,继续讲下去,
“天可怜见,这公子没有战死沙场,不过——他回京之后,发现自己娶了一个恶妻,当即决定休妻!可是他的弟弟这些年已经被自己的嫂子蒙骗在鼓里,只道兄长是负心汉,竟想要教训自己大哥!”
往后,更是讲那恶女仗着自己是爵爷夫人,欺压百姓,逼着佃农和商户变卖家产云云。
他越讲,众人越气愤,到最后真是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柳书怒不可遏,敲了桌子站了起来,“这故事越说越离谱!你这样抹黑人家姑娘,良心上过得去吗?”
那说书人摇了摇纸扇,笑起来有些意味深长,“这位姑娘,我不过是说故事而已,可是让你觉得似曾相识了?还请你不要对号入座。”
柳书气极,有些语塞。
正在此时,一个中年男子指了指柳书,“我认得你,你是定国侯府月夫人的贴身婢女!”
第三十四章 一条贱命值几个钱
柳书不料她一个婢女竟然也会被人认出,一时间有些惊呆。
江映月眉头紧锁,她本能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便是这一瞬间的功夫,周围人的言论便似炸开了锅一般。
“我说你这丫头,好端端打断人家说书,好没意思!”
“人家先生都说不要对号入座,你急着站起来打岔,八成你自己也知道你家主子什么德行。”
“就是就是!该不会你家女主人真就是话本里说的那样,你心虚了吧?”
柳书一时间有种千夫所指无从辩驳的焦急感,一张嘴平日里也算伶牙俐齿,可是此刻一张嘴面对百十号人物,她还没有那个功力,急得眼泪在眶里打转,
“我家小姐不是那样的人!你们血口喷人!”
奈何没人理会她,反而柳书越是焦急,周围那些起哄的人群,尤其是上点年纪的市井男子,就越发兴奋。
他们天生喜欢看见女子被逼迫到绝境的模样。
此时有一人忽然指着江映月,兴奋大喊,“这丫头旁边那个女子就是月夫人!”
一时间人声鼎沸,众人将江映月和柳书二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之间,什么难听的词语都夹在里面。
有说要抓江映月去浸猪笼的,有说她蛇蝎妇人的,有说她仗势欺人的,一时间俨然有一人一口口水也要把她淹死的架势。
江映月原本戴着斗笠,有面纱遮掩,此时有人上前一把扯下了她的斗笠,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面庞来。
众人忽然在一瞬间安静了。
女子容貌出众,气质出尘,眉眼透着高贵娴雅,与他们听话本子里想象出来的艳俗不堪的女子相去甚远。
江映月索性缓缓起身,却是盈盈一笑,“见过诸位,江氏今日听闻这里有一位说书先生的话本子很有趣,特意来看看。我家丫鬟性子冲动,见故事主角与我名讳读音相仿,便担心有人故意毁我名声,因此才打抱不平,扰了各位雅兴,还请见谅。”
见她这般斯文有礼,举止坦荡,众人一时间反而有些面面相觑,方才指责的话语便不再说得出口了。
那说书人看了江映月一眼,起初也是眼中闪过一阵惊艳,但是很快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于是又敲那小锣,
“各位客官,这故事还没讲完,既然月夫人还在场,咱们这故事不妨继续?”
说完,看向江映月的视线,眼底还有几分挑衅。
江映月无心再听,叫上柳书准备起身离开。
这时,一个男子粗声粗气地上前拦住主仆二人,“慢着!你们想走?是心虚了?”
一句话的功夫,众人的注意力又都集中到江映月身上。
江映月盯着拦住自己去路的男子,侧过头语气平静道,“柳书,报官。”
柳书得了令,当即要走。
那男子大吼一声,“我做什么了你要报官?有钱找官兵护着你啊?还是出卖你的色相?”
江映月睨了男子一眼,她虽然没有说话,但眼底却有几分肃杀之意,对方瞬间噤若寒蝉。
“你我素未谋面,你认得出我的侍女,又能轻易认得出蒙面的我,我不过是不想听戏了,你却偏要拦我去路,我对一个初次见面今处处针对自己的人,心生戒备也是应该。”
原来先前嚷着认出柳书又点破江映月身份的人,都是眼前这个中年男子。
江映月神色淡淡盯着对方,对方本想走开,可是周围群众却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人群中有几人戏谑道,“人家姑娘都没跑,你大老爷们跑什么?”
江映月找了个座位坐下,拿了一枚碎银子给那说书人,
“耽误了你赚钱,这话本子若有结局,可否告知我,那海莹月结局如何?”
那说书人不料她这般豁达,一时间有些愣神。
众人见她气度这般端然,说话幽默风趣头头是道,一时间也都看呆了。
京兆府尹的衙门就在如意茶馆附近,兼之茶馆距离皇城最外围的墙很近,因此附近一直有官兵巡逻,柳书没多久就找到了,一路小跑跟在一队军官和守城兵身后过来了。
这些官兵长期在京中巡查,认得江映月,行礼后第一时间弄清楚事情原委,便准备将闹事男子押送起来。
那男子起初以为撒泼打混就能赖过去,不想其中一名士兵直接一拳上去将人掀翻在地,呵斥道,
“月夫人是侯府当家主母,定国侯是二品爵位,你一介庶民敢拦人去路还出言不敬,就够你喝一壶的!”
众人此时才意识到,他们作为平民百姓,一条贱命值几个钱敢这个态度跟侯府夫人说话?
寻常贵族官宦子弟不会到这茶馆来和众平民一起听说书,便是来也一定前呼后拥下人成群摆足了派头。
江映月只带了一个丫鬟,举止又太过低调,他们先前根本没反应过来,她和一只脚能踩死他们,更没想到会来这么多官兵,事情会这么严重。
这会儿一个个恨不得给自己俩大嘴巴子,问自己干什么要留下来凑热闹。
众人心有戚戚,只道江映月是要把他们全部送去官府查办,恨不得跪下来,可是一时半儿也寻不到由头。
前面痛骂那话本子故事里的女主角时有多痛快,他们现在就有多担心自己人头落地的声音有多响亮。
官兵对江映月行了一礼,“月夫人,除了这个刁民,还有其他人要一并带走的吗?”
江映月摇摇头,对两名官兵道,“有劳两位差大哥,我只是因此人与我全不认识却知晓我和我丫鬟的身份,觉得不安,希望能劳烦你们从他嘴里问出真话来,我要知道他何以针对我?”
她环视四周,看了看众人一副心虚又慌乱的模样,转头对几名官兵朗声道,
“其余众人今日不过是和我一起喝茶听说书而已,并无大碍。”
众人不料她这般大度,一时间不禁大为震撼。
那中年男子见只有自己要被官府抓走,忽然急了,大喊道,“别抓我!是有人逼我这么做的!”
第三十五章 一条贱命值几个钱
江映月挑眉,她就知道这男子定然是受人指使。
他穿着打扮明显非富非贵的,按理说这样的人不太可能认得她,这些年她深居简出极少路面,即使外出也都是乘坐马车,平民得见她真容的机会不多。
官兵们没想到这人还没挨一下就自己招了,面面相觑都觉得无聊又荒谬,还有不知何人笑骂道,
“好一个软蛋。”
柳书搬来椅子,江映月索性就地审问对方。
“你如实招来,若我听得明白,你的处罚或许可以轻一些。”
那男子看着身边士兵们手里明晃晃的刀子,整个人颤颤巍巍,结巴道,
“前些时日,你……月夫人你去城东鸿运米店,小人当时在米店对面喝茶,刚好见过你……”
原来那日江映月和鸿运米店赵掌柜之间拉锯博弈一事引起了不小的风波,有人称赞她兵不厌诈,有巾帼不让须眉之风。
有人称赞便有人指责,说江映月这是无奸不商,给人下套。
这中年男子便是后者。
他姓赖,刚巧也是城南出了名的无赖,年轻时有点家底,但是沉迷赌博,不到十四岁掏空了家底,自此沦落到给人做短工,顺带偷鸡摸狗度日,一直年近四十也没有娶妻生子,浑浑噩噩度日。
那日他又欠了一笔赌债,坐在鸿运米店对面喝茶,目睹一切之后便对江映月印象十分深刻。
他便与旁人热烈讨论起这桩事情,直到后来,有人注意到了他。
“那日,来了个又蠢又笨的丫鬟,她问我是不是见过月夫人,我说是,那女人可厉害着呢,指着不远处赵掌柜问她瞧见那个倒霉蛋愣在原地的模样没?那丫鬟实在无趣,也不听我的,只是问了我姓名,说要我跟半夜时分去见她主子。”
说到这里,老赖禁不住眉飞色舞了起来,
“我当然得去赴约,月夫人,那丫鬟的主子,容貌身段可不比你差多少……”
他回想了一下那女子的外貌,好似那女子并没有眼前月夫人的高贵感。
江映月蹙眉,不喜欢眼前男子品评女子容貌,冷冷道,“说重点。”
周围茶馆众人也是聚精会神听着,他们比江映月这位正主都起劲八卦,生怕错过了精彩内容。
只听那老赖又道,“那小娘子说,可以帮我还赌债,不过,要我过些时日天天在如意茶馆听说书,还要我带头痛骂故事的主人公为富不仁什么的,连茶钱都给了我。哦!她还说如意茶馆的新话本必然会火,你必然会亲自来听,既然我认得出你,到时候就要好好给你难堪,还会多给我钱哩。”
话到这里,江映月已有几分了然,她颔首,缓缓道,
“这么说来,有人提前知道你认得出我,如意茶馆会有不一样的故事,还知道故事的主角是个不讨喜的角色,有意要你带头吆喝,还要伺机对我发难?”
老赖点头,但表示他实在不认得那个女子。
在场围观群众不禁也倒吸一口凉气。
整件事情,像是一个针对她做的局。
若是她江映月稍微软弱些,只怕现在早就众口铄金羞愤欲死了。
那几名官兵又出拳教训了这老赖几下,随后问江映月如何处理。
这是要把烫手山芋丢给她,处罚重了显得心胸狭窄,处罚轻了便让百姓们对贵胄阶层生出怠慢的心思。
众人纷纷看向江映月,她稍加沉思,淡淡道,“既已经了解事情原委,此人心术不正,该罚。我听说城郊军营里缺壮丁,不如送他去凑个数。”
军营里纪律严明,再无赖的泼皮去了也会老实,或许还能磨练磨练心性,总好过欠着赌债浑浑噩噩度日。
那老赖自然不愿意,哭道,“月夫人,我宁愿死啊,别送我去军营啊!”
先前被他堵得哑口无言的柳书终于找到了机会,双手叉腰怒道,
“你还以为可以和我家小姐谈条件不成?你冒犯王孙贵族,命人当街打死你也不为过!没拔了你的舌头,是我家小姐仁慈!就你这样的人不送去军营里,留着对街坊们也是个祸害!”
听柳书这般说,在场不少人纷纷有些后怕,其实他们刚刚也都冒犯了江映月,她只惩戒了一个老赖,对其余人都是网开一面了。
江映月没再说话,摆了摆手示意军官把人拖走。
柳书扶着江映月准备离开,犹有几分不忿,“小姐就是太好性子了,这处罚真是轻了!在场众人都该罚!”
江映月笑笑,“我若这般睚眦必报,传出去名声不好,律法不外人心,以后我休夫了便也是平民百姓,今日把自己架的太高,往后怎么做生意?市井百姓日子苦闷,喜欢听些奇闻异事,也是无可厚非。日后休夫,他们只怕会说得更难听,我若这便生气,只会坐实那些无端猜想。”
柳书叹了口气,“我是断没有小姐这般胸襟的。”
她仍然气不过,她家小姐这么好的人,那些人怎么能这般诋毁她?
江映月看她气得脸皱成一团,不由得被她逗笑,“可是你会做我爱吃的点心,还会逗我开心。好了,回去以后叫方崇山来,让他查查这个说书先生。”
柳书十分吃惊,“小姐,你是说……”
随后她和江映月对视之后便恍然——幕后之人能安排老赖,自然也能安排这说书先生。
江映月对幕后之人已有几分推断,但还没有实质证据。
正说着,眼看主仆二人走开,围听说书的看客们也准备散场了,那说书先生忽然敲了敲小锣,“月夫人,请留步!”
此举自然引起众人主意。
江映月回过身去,望着那说书人。
“何事?”
和方才那老赖不同,这个说书人显然对自己有几分敌意,他说书似乎目的不在赚钱,而是有意针对她。
说书人一敲小锣,“敢问月夫人,你可曾与这话本子里的恶女海莹月做过一样的事情?比如欺负婆母妾室、背负偷汉?”
这话问的犀利刺骨,原本已经逐渐散开的人群又围了上来。
第三十六章 白衣客卿
长街上,气氛有几分无言的冷凝。
才有官兵来抓了那老赖,此刻说书人竟然故意主动再次来招惹江映月,说明他是不怕事情的。
江映月看着说书人,他眼底有些愤怒,还有几分轻蔑的意味。先前听说书时她已经有这种感觉,此刻视线交汇,她几乎可以确定,这说书人对她就是很厌恶。
他的问题问得也刁钻,退一万步讲,便是他说得是真的,侯府秘辛岂能为外人道?
可是她若不答,又似乎会被人当作心虚。
江映月稍加思忖,盯着那说书人笑道,
“先生口中的海莹月十恶不赦,不是‘乖张毒辣,百姓闻风丧胆,焉有人敢直视于她’的人吗?我自问没有这般雷霆手段,若是可以,我倒是很想向她学习一二。”
在场众人忍不住笑了,育人也忍不住插嘴,道,
“这位月夫人脾气是真好,除了前面那个老赖,她谁也没处罚。”
“就是,要真是个恶毒的性子,我们都要关牢里吃牢饭了。”
那说书人却是不为所动,只是又敲锣,道,“人的善恶是可以伪装的,月夫人刚刚惩戒一人,也可以是杀鸡儆猴,未必是真的宽容。”
柳书忍不住气了,“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家小姐哪里得罪了你吗?为什么非要说我家小姐是恶人你才高兴?”
说书人抬头,“鸿运米店一事,那日我偶然经过,也知晓一二,月夫人明知江南水患,供应米店的农田颗粒无收,还是坚持立下文书把铺子卖给那赵掌柜,让他从此自负盈亏。这不是为富不仁是什么?”
说完,说书人又看了柳书一眼,“还有你这恶仆,主子为富不仁你不仅不规劝,还得意洋洋说要收赵掌柜米店的租金,沆瀣一气本就是一丘之貉!”
上下打量了江映月一眼,说书人又道,“既是已经江南水患,月夫人这一身华服只怕也是造价不菲,可抵百金,你和我们劳苦大众本就是两路人,又怎么可能真心体谅百姓?我又凭什么要相信你的人品?”
柳书闻言被气的直跺脚,她家小姐穿名贵衣服就是为富不仁?
奈何这说书人口才极好,她一时半会儿竟找不出什么话来与之辩驳。
江映月尚在沉吟,一个男子却是声音清朗开口,
“方才说书先生叫人不要对号入座,可是眼下,你又将那恶女和月夫人做对比,这样一来,是否也有失偏颇呢?”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白衣男子戴着面具从轿辇走出,端的风度翩翩。
众人见他面长身玉立气度不凡,也都愿意听他讲话。
江映月觉得此人的眼睛有几分眼熟,似乎似曾相识,可是想了一阵却也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对方。
罢了,许是错觉。
在场众人有人认得白衣男子,“这位是白衣客卿!”
江映月想起月初收到过一封请柬,邀请她的人名号正是白衣客卿。
但她对此人确实没有印象。
白衣客卿与她稍作颔首,见她面上迟疑,便转头看向那说书人,
“定国侯府这位月夫人光明磊落,她的夫君当初被传战死,八年不曾归家,她若有与小叔有私情,一早改嫁也并非难事,还能巩固自己侯夫人的地位,何乐不为?”
那说书人起先是想反驳,但听见他白衣客卿的名号,便有些迟疑。
众人见他虽然辩才敏捷,可是语气温和,讲起话来颇有不禁都围了上来,人比方才说书时还多些。
围观众人有的忍不住问他,“你认识这位月夫人?”
白衣客环顾四周,“不妨告诉各位,月夫人当年在京中是第一美人,又有才情,是京中王公子弟争相求娶的佳人。”
在场众人一听也就懂了——
“既然这样,那好像她也没必要非嫁给定国侯府的谢家大郎。”
江映月微微有些红脸,“这位公子谬赞了。”
当年她的确在京中颇负盛名,但都是陈年八代的事情。
她毕竟是商贾之女,大部分的王孙子弟都想着娶她做妾,当然,因着她家底丰厚,也有人愿意抬为平妻。
那时也有不少高官有求亲之意,入官宦人家,她是能做正妻的。
只是,当时……
当时她被谢如安给忽悠瘸了。
但是被忽悠瘸了的不止她一个,这说书人显然也瘸了,他稍加思忖道,
“但那谢如安谢大公子乃是京城四少,出了名的谦谦君子,若有女子想要攀高枝,嫁与侯府平步登天也不足为奇。”
白衣客卿笑笑,“这位说书先生,你不是京城本地人吧?”
那说书人闻言一阵窘迫,点了点头,“我两年前刚进京。”
白衣客卿温声道,“如此,你不知道当年的事情也不稀奇,当时这桩婚事是谢老侯爷登了江府大门亲自求娶,江父疼爱掌上明珠,说要谢家大郎答应一生一世一双人,得了谢老侯爷的保证才同意了婚事的,之后谢老侯爷又去求皇上赐婚,敲定了日子。”
那说书人面对白衣客卿倒是谦逊了几分,“如此,当时定然也是一段佳话了?”
江映月没绷住,发出一声冷笑。
柳书径自翻了个白眼,“佳话不佳话的不知道,反正八年后人家带了个外室回来,说是要休了我家小姐,也不顾她八年持家的辛苦。只是没想到跑你们外人嘴里就成了拆散有情人,切。”
那说书人被柳书一挤兑,有些语塞,“那又如何?纵然如此,你家小姐为富不仁,挤兑商户、霸占婆母私库拿去变卖也是不争的事实!”
柳书刚想开口,江映月一把拉住,“不必纠缠,他对我已有成见,多说无益。”
说书人看了江映月一眼,露出一个我早知如此的嘲笑,“你无从辩驳,当然没什么好说的。”
白衣客卿笑笑,“我见你文采斐然,应当也是读书人,读圣贤书,也该明事理才是。为富不仁这几个字用来说月夫人,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说书人站起身,冷冷道,“不想你也会为色所迷,偏袒这位月夫人。”
第三十七章 孤男寡女
白衣客卿并不气恼,语气仍如春风化雨,“哦?你认为我在偏袒她?”
“难道不是吗?你白衣客卿出了名的熟知天下事,针砭时弊乃天下读书人榜样,我本以为你心怀坦荡,不想也只是个俗人罢了。”
那说书人言罢,眼底尽是失望。
周围一众看客有些看不下去了,对这说书人劝道,
“说书的,人家不就是随口说一句公道话,怎么就偏袒?怎么就为色所迷了?”
“是啊,你怎么给人家扣这么大一顶帽子?我看他连看也没怎么多看这月夫人一眼,你心眼子未免忒多。”
当然也有人持不同意见:
“懂什么?这有的人就是浪得虚名,我看说书先生说的没错。有道是自古红颜多祸水,这月夫人一言不发也引起了这么多争议,不是祸水是什么?”
江映月看向眼前戴着面具但气质温文尔雅的男子,欠身道,
“感谢公子仗义执言,但是人心如此,流言可畏,不必为了我搭上你的好名声。”
白衣客卿笑笑,面向众人朗声说道,“在下不才,但却不敢妄言。之所以我不相信月夫人为富不仁,是因为她前些时候捐了一万两白银去江南,以应对水患之灾。此事当今皇上也有耳闻,还大加赞赏月夫人有家国大义,堪称天下女子典范
在场的百姓倒吸一口凉气,一万两?
大部分人穷尽一生也见不到一万两啊!
别说一万两,一千两也见不到。
那说书人自然也惊呆了片刻——
他十年寒窗,本想上京赶考,奈何母亲急病,盘缠用尽,便以说书为生。
如意茶馆的每日营收最多不到一百两,掌柜的除去茶钱、伙计们的费用、分到他手里也最多不过五两。
五两已经不算少,但即便如此,和母亲的医药费比起来仍旧是杯水车薪。
想到这里,他仍有些心怀怨恨,“你变卖了你婆母的家产,又逼着人家掌柜掏空积蓄买下你铺子,再用这不义之财去赚好名声,不愧是商贾之女,拨的一手好算盘。”
江映月看他的眼神有几分无语,“我不知道你对我有什么误解,我江映月从不是向人解释的性子。你爱说书诋毁我便诋毁吧,公道自在人心。不过——”
她顿了顿,盯着说书人看了一眼,“你对我的事情都是一知半解,又都那么负面,我很好奇给你消息来源的那个人,她与我是什么关系?你想没想过她的话是否悉数可信?”
说书人神情一愣,他盯着江映月看去,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热闹看完,众人散去,每个人心头笼罩着的,是江映月那句公道自在人心。
柳书扶着江映月向人群包围之外走去,“小姐,你是不是知道对方是谁了?”
江映月笑而不语,事到如今,她已经心中十分有谱了,这般舌灿莲花抹黑她,又处处针对她的,不是李紫鸢还是谁?
柳书抓心挠肺,央求道,“小姐,到底是谁你告诉奴婢嘛!”
江映月未置可否,“晚上叫董管家来一趟,一切自有分晓。”
这时两人正穿过一条无人的短巷,身后那白衣客卿追上来几步,“月夫人,留步。”
江映月回过头去,对上那人的眼眸,仍觉有几分说不出的亲切熟悉。
她放弃回想,只是笑着道谢,
“方才多谢公子替我仗义执言,否则我今日真是百口莫辩。”
白衣客卿笑笑,“路见不平,虽不至于拔刀,说两句真话却是可以的。”
江映月歪头一笑,“可是,白衣客卿在民间相传是一介白丁却学识渊博而深受百姓爱戴,但说到底公子在朝中户部有人,且不会在四品之下,恐怕算不上寻常百姓。”
白衣客卿微微一怔,没有开口。
江映月见他因此而有些拘谨,便笑笑道,“无妨,我不会对帮助过自己的人刨根问底,再说有能之士注定不会籍籍无名不是么?只不过我捐去江南赈灾的银钱需要上报朝廷,而能知道具体数额的人官职不会低于尚书郎,所以……”
白衣客卿似是心悦诚服,“如此说来,是我自己先暴露了身份,不过,也亏得月夫人你聪慧过人。”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多言。
白衣客卿稍加停顿,提起了先前的请柬,“明日便是十五,不知道月夫人是否会赏脸,前来赴约?”
江映月腼腆一笑,“原本先生方才出言维护,我应该去的,可是我是有夫之妇,男女私会,泛舟湖上,只怕是对先生和我的名声都有些不好。”
她记得,请柬上写的是春风画舫,在一艘小船上孤男寡女共处,只怕两个人都会被嚼舌根。
白衣客卿闻言笑了,隔着面具也能感觉到他十分温柔。
“月夫人多虑了,春风画舫并非是寻常游览小船,乃是一艘可以容纳数十乃至上百人的船只,京城中所有文人雅士一起品茶下棋斗文,畅谈国事,抒发己见。对于月夫人的名节,鄙人是十分看重并且尊重的,如果明日你肯赏脸,在下会非常荣幸。”
江映月这时才注意到,虽然短巷内没什么人,方便两人这般讲话,巷子两端都是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可以看出两人举止并无不妥。
这位白衣客卿,确实是个谦谦君子,且心思细密。
白衣客见她并没有立即点头,补充道,
“许是月夫人仍有顾虑,不过,今日这说书人想来你也知晓有人背后做局,目的是抹黑你的名声。明日春风画舫之上,有诸多文人墨客,我想,百闻不如一见,若是和他们打个照面彼此熟悉,或许将来再有同样的情况,也有人能替你辩驳一二。”
若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此人亲自出言维护在先,又考虑她名节在后,诚意满满,虽然只是萍水相逢,却像是老友重逢一般。
“如此,”江映月微微一笑,“我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却是柳书脸色一变,颤声道,“小姐,那封请柬……奴婢……弄丢了。”
第三十八章 请柬丢失
“奴婢不是故意的,之前搬出侯府的时候,整理小姐的物品时发现那张请柬不见了。只因当时急着搬家,事务繁多,奴婢便未曾及时向小姐汇报此事。当时奴婢想着或许是夹在哪本书里了,只是搬完家之后仍然没有找到,奴婢该死!”
江映月对此未做他想,只是有些歉然看向白衣客卿,
“十分抱歉,其实我平素并非这般不小心之人,只是那阵子府中事情繁多……”
其实她知道,是因着她当初并未打算赴宴,柳书才没有第一时间收好请柬,但这话老实跟白衣客说当然是使不得。
柳书急得连眼泪都快出来了,她自从跟着江映月嫁到侯府,大小事情虽然不能说尽善尽美,但至少没什么错处。
没有想到这位白衣客卿居然和他家小姐这般一见如故,如今当着客人的面,她岂不是害她家小姐下不来台?
白衣客卿微微一笑,“无妨,只要你肯来,请柬什么的都无所谓,只要你出现的第一时间,便会有人接应。
说着,他递给给了江映月一枚令牌。
“拿着它,你可以写春风画舫去任何一个房间。”顿了顿他斟酌字句补充道,“以主人家的身份。”
江映月有些迟疑,“这么贵重的东西……随随便便交给我真的好吗?”
白衣客卿摇头,“请不要拒绝我,月夫人,你本来就是我的重要客人。”
隔着面具,他眼底的坚定打动了江映月。
她不再多言,收好令牌,嫣然一笑,“这一次我定然亲自妥善收藏,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白衣客卿不禁莞尔,声音里有一丝无人觉察的惋惜。
这时,青竹轿辇停在小巷的尽头,几名同样身穿白衣的侍从等候在一旁,远远地探头出来张望。
“看来有人要让你回家了。”
江映月笑着向白衣客卿道别,并再三保证,明日一定会去赴约。
对方上轿之前还不忘看了江映月一眼。
等到白衣客卿的轿辇消失在主仆二人的视线中,柳书擦了擦尚且凝着泪珠的眼角,好奇道,“小姐,这位白衣客卿什么来头?我看他对小姐你是相当执着。”
江映月摇头,“我只是觉得有几个瞬间,看他有那么些眼熟,可是……此人的声音和身形,在我看来都十分陌生。罢了,回家后记得把董管家找来,记住,要避开青云阁那些人,不要被人发现。”
柳书见弄丢请柬一事江映月丝毫没有责备自己,心里自然感怀,慎重点头。
……
回到东街宅邸,江映月换了身衣服,悠闲品茶,想着连日来的变动,不禁唇角一扯,
这日子就没个太平的时候。
总算,盼星星盼月亮,父亲就快回来了。
虽然不是烽火连三月的战争时期,可是父亲和她之间每每家书都是用快马八百里加急跑的,虽然不至于抵万金,却也是价值连城。
江映月不曾在信中交代要休夫的打算,只是江父远在江南已经知晓了谢如安带着女子回家的事情,早已震怒。
按照父亲那个脾气,打小见不得她吃一点亏,只怕回来也有的好闹。
今日如意茶馆一行,让她对于百姓民心有了新的认知和考量,过去八年,她从没想过,原来她一心经营,为侯府鞍前马后,却是没留下一点好名声。
若非今天有那位白衣客卿替他发声,她一己之力如何能力挽狂澜?
如此,明日的烟波江上画舫游船是势在必行了。
正在思考今后的规划,管家董世林到了。
自从江映月搬出来,董世林便多了一件任务,每五天来这里见一次江映月,汇报侯府情况。
先前侯府事事都是江映月在打点,给下人们的月钱、购置物品的资金,她统一绕开王氏,直接交给董世林打理。
虽然数目比起前几年江映月掌家时少了很多,还是可以让大部分人每个月过得十分富足的。
董世林心里多少也清楚,这是江映月对一大家子下人们的关照,而不是对定国侯府的。
他不知道原因,但看得出来,月夫人现在对侯府离心了,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十天来,王氏一味担心儿子,旁的事情也顾不上,而那李姑娘则一副侯府是她当家做主了架势,四处挑剔,闹得大家都没什么心思好好做事。
再看看江映月这边,虽说这小宅并不多么奢华气派,可胜在古朴清净,她远离侯府之后,气色一天比一天好,如此便知她从前呆在侯府有多么辛苦。
遥想当年,江映月刚嫁入侯府,他心里还一度觉得商贾之女实在是辱没了老侯爷的身份,只是后来江映月学什么都用心,也快,让老董很快转了观念。
可如今看来,反而是这定国侯府离了月夫人,是真要敗了。
他行了一个大礼。
“给月夫人请安,夫人,您才是大少爷的正妻,哪有您搬出来,让那外室住在侯府的道理?我们大家回侯府是为了跟着月夫人,不是为了伺候那来路不正的女人。”
江映月搬出来的原因,他一直都理解为是因为李紫鸢的关系,每每提到她,语气十分不善。
他表情不忿,江映月看在眼里,微微一笑。
“董叔不必多礼,想当年我刚刚嫁入侯府,对于如何执掌中馈分毫不懂,处处都是受了你的指点。那李姑娘将来是要和谢如安拜堂成亲的人,与其等她做了当家主母,再慢慢教,不如就当提早给她历练机会了。”
老董一听,只道江映月说让李紫鸢做主母是在说气话,冷笑道,
“夫人抬举那位李姑娘了。大少爷不在,她日日往春华阁去跑,明眼人都知道她想干什么。”
提及谢宴青,江映月眸底一暗,不及开口,老董又抱怨道,
“不止如此,她还和一群贩夫走卒来往得密切,什么说书的唱戏的还有那饥一顿饱一顿做短工的人,全往侯府拉扯。”
江映月闻言,终是坚定了先前猜测:
今日这场闹剧果然是她李紫鸢的手笔!
第三十九章 李紫鸢住进揽月居
打从李紫鸢进府第一天两人便合不来。
此女性子骄纵做事张狂,心比天高但又实力不济,难登大雅之堂,倒是和谢如安天造地设。
可是江映月从没想过,她竟然会这般努力要毁掉自己的名声,甚至找了说书人和那老赖做局。
一时间背后汗毛直立,她竟然这般恨自己?
三言两语把今日如意茶馆的事情说出来后,江映月叮嘱老董,
“董管家,接下来我要你好好盯着李紫鸢。”
提到这些,董世林面色明显犯难,
“夫人,不是我不肯办事,可是你不在侯府,那李姑娘实在有些……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意思,她昨天还说要住进你的揽月居。”
江映月多少有几分明白了,管家虽然对她尊敬有加,可是他心里,定国侯府排第一,旁的都排第二。
事实上,也正因为董世林对侯府、对已故谢老侯爷忠心不二,她才会真正放心把打点侯府的银钱交给管家——尽管这对江映月来说是九牛一毛,可如果换做王氏大概钱到手第二天就花个七七八八了。
否则这些年也不是她来持家了,不然多少金山银山都会败光。
正因江映月是因为有能力持家,所以董世林推崇她尊敬她,仅此而已。
要他真正意义上为自己奔走,只怕是不能。
她不相信董世林管不住一个李紫鸢,包括李紫鸢要住进揽月居这个消息,大概也是管家在试探她的态度。
不过,打从谢如安让她大开眼界之后,江映月觉得自己如今接受能力很强了,她笑笑,
“侯府,我不会回去住了,揽月居她爱住就住吧,左右里面东西都搬空了。管家只尽量堤防着李紫鸢一点,她如今毁我名声,就是毁侯府名声。管家自行斟酌如何处理吧。”
管家一顿,片刻后表情凝重离去。
送客后,江映月便坐在塌上看书喝茶。
柳书十分起劲地拉开梳妆柜,翻出了各色胭脂水粉和簪钗环佩,兴冲冲道,
“小姐,明日赴会游船,做如何装扮好呢?”
江映月笑笑,“不过是去还个人情,你这丫头这般兴奋做什么?”
柳书从一大捧的裙裾中探头出来,一脸得意,“我家小姐天生丽质,是一顶一的美人,不施粉黛也是全京城最美貌的女子,可是你都几年不曾出去走动了。奴婢明天将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可便宜那些文人雅士们,让他们大饱眼福了。”
江映月无奈笑笑,难得柳书高兴,便随便她折腾去了。
……
南祐以南,疆域边界。
谢宴青的脸晒黑了许多,他脸色沉沉,虽然表情仍旧不见情绪,但熟悉之人皆看得出他脸上写满了疲倦。
长风随侍在侧,也是一脸困顿,但难掩喜色。
“小侯爷,咱们一来,你就定了局势打了胜仗,论功行赏不得是你头功?回京怕是又要升官了。”
谢宴青闻言,声音低沉沙哑道,
“等不及了,回京之后,我便求皇上赐婚。”
江映月和他之间,实在是有太多误会纠葛,上次还没来得及解释,皇上急诏,他连夜赶往南疆助阵,一身浴血,只为了早日回京见她。
他想要的,一直是她!
长风看着他眼底坚毅,轻轻叹了口气。
智者不入爱河,某种程度来讲,他比小侯爷聪明。
……
再说定国侯府。
流苏正跪地挨罚。
李紫鸢坐在椅子上,眼底猩红。
“等了几日的消息,明明前几天都是非常顺利的,可没想到今日江映月亲自去听戏,还看出那吕文是有问题的?怎么都叫她江映月懂完了是吗?”
吕文正是那个说书的秀才。
李紫鸢在让流苏打探江映月行踪时遇到了老赖和吕文。
没过几天,江映月搬出侯府,财政大权却落在管家老董手中,
前者只关心银子,几两就打发了,后者吕文麻烦一些,他自己能赚点钱,大钱李紫鸢又拿不出,又实在需要借助他说书很受欢迎的舆论力量。
李紫鸢为了谋得他的同情,便只有把自己塑造成谢如安的真爱,被江映月仗势欺人狠心拆散连名分也求不到的可怜小白花。
原本李紫鸢也吃不准这么做能不能有用,
谁知那吕文果然是个圣贤书读多了的酸腐秀才,竟然信以为真,还萌生出了非常强烈的正义感,甚至说要去击鼓鸣冤。
李紫鸢哪能真让他去公堂上把事情说开?只好表示可以把自己的故事当作素材给吕文拿去当新的说书题材。
那吕文赚了钱,还知道要分一些给李紫鸢,虽然李紫鸢有些看不上这三瓜俩枣的,可是积少成多,这些日子里也有二三十两进账。
加上先前为了打点吕文和老赖,李紫鸢偷偷卖了王氏一支钗,又得几十两,凑在一起近百两了。
对于寻常女子而言,这是一笔丰厚的嫁妆了。
可她当然不会满足于此。
这些时日,谢如安不在府里,她又没有真的有孕在身,日日只盼着谢宴青早日回来,到时候江映月的名声应该也被舆论发酵毁得差不多了,她不相信谢宴青还会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和她在一起。
反而是她,和谢如安没名没分,等到她真和谢宴青做了夫妻,再用点手段让他对自己上瘾,到时候,这定国侯府就是她的!
没有江映月做当家主母,少些钱,以她的头脑,慢慢赚钱也是无妨的!
可惜,今天的计划竟然会被破坏!
都怪那个什么白衣客卿!
李紫鸢烦躁地用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心中反复盘算补救方法,最终决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行了,你先别跪着了,看了就晦气,陪我去镇上,我要买两件衣服,明日赴宴要穿。”
流苏起身,战战兢兢问道,“主子,你要去赴什么宴?”
李紫鸢并不理会流苏,得意地掏出一张请柬,“明日我以她的名义去,到时候见机行事,要么彻底毁了她的名声,要么——我便要艳惊四座,一举成名!”
她拿着的,正是江映月丢失的那张请柬。
第四十章 了解她的喜好
翌日,十五。
清晨起来,天气大好。
是适合出游的气候。
柳书很是兴奋,她好久没跟着江映月出去玩了。
江映月倒是并不怎么期待,她如常用过早饭,清点所有铺子的营收,到了巳时甚至还小睡半个时辰,到午时才慵懒起身。
柳书昨日便替她选好了衣服,江映月容貌娇媚艳丽,浓妆淡抹总相宜,柳书便只替她梳了一个飞仙髻,这是京中无论是否婚嫁的女子都常梳的发式。
江映月倒是无意要隐瞒自己嫁作人妇的事实,但拗不过柳书说不喜欢她太给谢如安留面子,左右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便依着她了。
她天生貌美,只涂薄薄一层脂粉,简单描了描眉便换上衣服。
天气已然热了起来,因着今日游湖,兼之江映月叮嘱过,前往赴约的都是些读书人,不必打扮得太过富贵,素雅为主,柳书替她挑了一套颜色清爽的衣服。
浅青色对襟云纹小袄配襦裙,配了条水蓝色的披帛,颜色艳而不俗,站在那里看着便自成风景,清爽宜人,美不胜收。
“小姐,还有这串蓝宝手串。”
柳书兴冲冲替江映月穿戴首饰,因着衣服是蓝色系,她便首饰也挑了些成套的。
寻常人穿戴蓝色必然显得皮肤黝黑,可是江映月肤白,戴着更衬得她容颜耀目。
穿戴整齐,江映月上了马车,一路行驶到了城郊一座码头。
码头就靠在烟波江上,一座巨大如城楼的大船临江而立,江映月不禁也有几分惊讶。
“所谓春风画舫,竟是座巨舰。”
柳书在她耳边嘀咕,“看来这白衣客卿果然深藏不露,小姐,这画舫造价肯定不菲。”
江映月只是没想到,名为画舫的船竟然有三层以上高度,至少能容纳数百人。至于白衣客卿,她昨日已推断出此人身份不简单,能调动人脉到户部四品以上官员的人,拥有这样一艘船,也不是什么问题。
她来得尚早,还有小半个时辰才到未时。
然而岸边已经全是准备登船之人。
江映月今日仍是纱巾覆面以遮盖容颜,但她藏得住美貌,却藏不住那姣好得令人心旌摇曳的身段。
有几个男子肆无忌惮朝她这边看来,视线令她有些不适。
偏过头去,另一侧,有人在询问是否可以提前登船。
码头边,有四名身穿素净白衫的使者,是春风画舫里的守门护卫,他们拒绝了对方。
“春风画舫,不容提前登船,有劳几位客人稍作等待。”
不卑不亢,虽然温和有礼,但拒绝得不容置疑。
江映月上前,出示了令牌。
她原本只是打算问一下,用令牌登船和请柬有什么区别,不想那四人竟齐齐跪了下来。
“属下该死,未曾给您带路,姑娘这边请。”
江映月带着柳书,跟随四人其中一人走入船舱,身后是那些其余想要登船的人不解的询问。
江映月走着,一路上不由得对于春风画舫的内部构造十分惊叹。
白衣客卿,诚然是个妙人,此间种种,无不设计精巧古朴幽静,虽然没有金漆雕花等过于繁华的装饰,但却处处体现了高雅趣意。
不多时,她被带到了最高层的一间房门口,那白衣使者向江映月又行了一次大礼,
“主人正在议事,稍后回来,请姑娘在此稍作休息。东侧窗口可以欣赏烟波江上的风景,西侧窗口打开可以看见文人雅士们集会的光景。如有任何需要,门外有侍女等候。”
说完此人便恭敬退出房间。
柳书忍不住四处打量这个房间,啧啧称奇。
“小姐,这木质小塌,是用了薰香吗?怎么这般好闻?”
江映月轻声道,“那是香见木,百年只得长高一米,极为珍贵。便是江家也不太有这些。我只记得父亲有一个香见木的匣子,里面放着他最珍贵的宝物。”
柳书吐了吐舌头,“这白衣客卿已经不是深藏不露了,真是可怕。”
江映月笑而不语,转头瞥见桌上放着几样点心,不知是凑巧还是有意为之,是她从前最喜欢吃的点心。
柳书顺着她视线看过去,惊呼,“四时果子!小姐,这是你未出嫁之前最喜欢的点心!”
所谓四时,用的是春日晚樱,盛夏清晨荷花朝露、秋日清晨的菊花、冬日雪霁后的寒梅,分别用时令的蔬果做成白、粉、黄、红四色点心。
东西倒是不贵,只是原料准备起来十分麻烦,制法也极其繁琐,江映月嫁到侯府之后,王氏本就看不上她过于细致考究,这点心她便很少再吃。
一时间不料在这里会见到,她捻起一枚放入口中,荷叶清香混着花香,瞬间在唇齿间柔柔化开。
她不觉微微一笑,“今日便是冲着这点心,也不曾白来。”
白衣客卿,实在是有心之人。
她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言谢了。
正想着,门外想起敲门声音,江映月亲自上前开门,白衣客卿站在门外,依旧白衣胜雪,戴着面具,声音较之从前,更为柔和。
两人互道寒暄后,白衣客卿笑道,
“这里其实是在下的房间,陈设简陋,如果有怠慢还请月夫人见谅。”
江映月闻言,不由得有些惊讶,“你的使者未曾与我言说,我只道这里也是客房。”
随后有些窘迫之意看向桌上被她吃了一块的点心,心道自己可能吃了对方的点心,不由得红着脸颊道,“这四时果子许久未吃了,我方才一时大意……”
白衣客卿温和一笑,“这点心,本就是给你准备的。难得你肯赏脸,在下自然不敢怠慢。”
闻言,江映月的脸却更红了。
柳书见状,心里已有定夺,借故离开了房间。
只剩两人,气氛便有些胶着暧昧。
江映月开门见山,“你是不是认得我?你了解我的喜好,也知道我的过去。”
白衣客卿闻言,眼底的温柔光芒黯淡几分,“抱歉,我尚且不能告知你真实身份。”
“那么,我可以见见你的真面目吗?”
他稍加迟疑,伸手去取脸上面具。
第四十一章 浊世公子
面具摘下,露出一张清俊而颇具风骨的面容。
他五官略显阴柔,眉眼皆是风情,但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像是从话本子里走出来的浊世公子,这张脸与他温润如玉的醇厚嗓音倒是十分相配。
江映月不料对方竟然二话不说就摘了面具,一时间有些怔住。
她曾想过,此人戴着面具,可能是因为容貌丑陋或有所残缺,那么必然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的。
她只是想起那封请柬上苍劲的字迹,一时兴起而已。
“我随口说说,不料你竟然这便摘下面具……我还以为……”
白衣客卿微微一笑,更显得风清月朗,“你的要求,我不会轻易拒绝,便是我的真实身份,时机一到,也可以告诉你。如今我不说,只是因为会引来诸多麻烦,还请月夫人见谅。”
提及夫人二字时,他眉心紧了紧,随后又到,“今日人多口杂,若是不冒犯,可否直接称呼你月姑娘?”
江映月知道此人秘密甚多,欣然同意,“你可称呼我月妹妹,我称呼你白大哥,如何?”
白衣客卿一笑,改口十分顺畅,“月妹妹。”
这称呼让江映月一阵恍惚,但她未曾来得及细想,便听见白衣客道,
“我还有件事要稍作解释,我将你安排在我房间并非有意唐突,原本今日我安排好了你的厢房,在二楼临江仙厢房,那里观赏风景同样十分方便。可是,在你登船之前,发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有一位身穿华服的女子,拿着我给你的那张请柬,自称是定国侯月夫人,进了那间厢房。”
江映月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
原来请柬不是被柳书弄丢了!
“我想去看看是谁偷了我的请柬。”江映月起身,她心里已有答案。
不过,看来老管家董世林确实无心受她之托忠她之事。
也无妨,她一开始就没报太大希望。
白衣客卿笑笑,“今日原本只是想请你来游船散心,没想到还能欣赏一出李代桃僵的好戏,希望月妹妹觉得不虚此行。”
说完,他重新戴上面具,“人多眼杂,我可以对妹妹没有秘密,但在人前,这面具不能轻易摘下。”
他语气十分自然,越发显得温柔且坦荡。
江映月一时忍不住将此人与谢如安做了对比。
白衣客卿的名字,其实一早也出现在京城四少的名单里。
江映月初次听闻便是有人拿他和谢如安做对比,有一阵子京中人喜欢拿两人放在一起比较高下。
只是,白衣客卿是在她嫁给谢如安的数个月后才名声鹊起,彼时谢如安已经准备上战场,后来更是死讯传来,便不再有人提他名字。
而时间久了,随着白衣客卿在民间声望与日俱增,他起初位列四少多少算是凑数的,后来却是公认的四少之首。
如今见到本人,江映月虽然不敢断言一个人真实模样,可单说性情,白衣客卿涵养远胜谢如安。
只是,谢如安当初是靠了伪装的,她自问也算聪慧,仍然被骗的团团转。
眼前人,会不会有第二张假面呢?
白衣客卿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带她从房间通道里来到一处长廊。
长廊探出去,可以清楚看见楼下大堂所有光景。
果真如他先前描述,这里有许多读书人在下棋、品茶、看书、甚至比赛书法;
稍热闹些的房间,也有比赛吟诗作对的,或者是议论时政的。
总而言之,是一群有识之士各抒己见的场合。
期间白衣使者们提供了一些瓜果,替参加的读书人们斟茶。
那些茶水也并非泛泛,远远可以嗅到是时新的雀舌。
江映月点头称赞,“如此热闹,按照春风画舫的人数,只怕船上不止百余人。”
白衣客卿笑笑,语气却严肃认真,“这些读书人,都是在乡试中名列前茅的佼佼者,更有甚者是在会试中脱颖而出,有些时运不济,但文采斐然或名声远播者,我也都请了过来。在场人数,有六百有余。”
江映月不禁咋舌,“按照这个规制,就这半日就要消耗白银千两,并不便宜呢。”
白衣客卿笑笑,“一年一度的盛会,这些人从家乡赶来,遇到家境困难者,车马费用也是我出,因此总的花费,是五千两之数。”
江映月一听就忍不住皱眉,“这么多?”
她卖了王氏的私库、拿了赵老板购置米店的资金,以及齐国公府还来了一部分的欠她的银钱,总数加起来也不够六千两,旁的是她自己咬牙从小金库里掏出了四千多两白银补了个万两整数。
这白衣客卿,花费未免奢靡。
对方没听出她话里的惊讶,只笑道,“烟波江一年一次盛会,也算是替国家选贤与能,不够格的,下次不会再邀请,但每年又有新人崭露头角,实在是不想怠慢未来的国之栋梁,五千两,不算太贵重。”
江映月苦笑一声,“我猜白大哥你定是生在富贵人家,怎得这般不知柴米贵?”
五千两,足够用其他方法来选贤与能。可是若让这些寒窗苦读的读书人一旦习惯了奢靡的生活,那么这人一旦高中进入官场,只怕朝廷多出来的,又是一些尸位素餐的蛀虫罢了。
白衣客卿闻言不禁向江映月鞠了一躬,心悦诚服道,“妹妹所言极是,我做兄长的竟缺少了这般格局,惭愧。”
江映月被他这般称赞,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白大哥取笑我了,商贾之女,只会算那些成本营收,满身铜臭,浪费了这般风雅之地。”
白衣客卿肃然道,“月妹妹,不可妄自菲薄,你有心怀黎民的胸襟,分明是女子典范。再说,就算万丈高楼平地起,也需基础。柴米油盐酱醋茶,事事离不开银子,这不是铜臭味,这是脚踏实地。”
想到侯府人多次鄙夷她商贾之女身份,江映月眼底一热,转过头去,看向下层楼人群。
这一看,恰好看到一群人起了冲突。
其中那人她倒眼熟,毕竟是昨天才见过面。
江映月不由得好奇道,“那个说书人,他怎么也上船来了?”
第四十二章 李紫鸢为何冒充我
此时的春风画舫已经驶入烟波江的主要航运线路上,江风徐来拂于面上十分惬意,配合文人雅客们吟诵的诗词与悦耳的丝竹,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
偏偏此刻的争执破坏了气氛。
眼看二楼的厅堂剧集着大量的读书人,此刻却因一些争执而破坏了原有的风雅意境,就连先前两名比赛乐艺的两名书生也分别停下了手中的琴和唇边的箫。
那说书人不知因何故,有些愤怒,“你们……”
和他对峙的另一个书生做了一个平礼,肃然道,“吕文,你既然和月夫人此前素未谋面,又不是京城人士,不晓得知她从前种种,更不知道她婚事的来龙去脉,何以对她执念这般深厚?”
白衣客卿折扇抵在唇边,笑容有几分玩味,面具下,只有一双长眸闪烁几分温和的光芒。
他目光掠过船舱二楼的轻纱帘幕,轻声道,
“这名说书人姓吕,单名一个文字,两年前来京,但是不巧母亲重病,此后他便放弃科考,一心替如意茶馆说书赚钱,是我请他来此。”
江映月蹙眉,“白大哥请他来这里,是为了说书?”
她不认为白衣客卿会故意做出这种邀请了她,又请来显然与她不对付的人破坏好心情。
白衣客卿打开折扇,带着檀香的清风随着他手腕转动徐徐送来,令人心情舒缓许多。
“一个有孝心的人,至少还算可造之材。他昨日对你有所误会,是因为不了解你。我一个人的话语,应当比不过来自五湖四海的众多书生更有分量。或许让他多听听各方意见,能让他放下成见。”
江映月光洁的指甲轻叩着黄花梨船舱扶手,微微蹙眉,,“感谢白大哥这般用心考虑我的名声,但是我认为他不会因此而改变,此人执念太重。”
江映月话音刚落,楼下的吕文便推开了刚刚和他说理的书生,走到一旁,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道:
“你们说我不认得月夫人,你们就一定认得吗?要我说,你们或许是收了那月夫人的好处,拿人手短罢了!再不然就是因为仰慕白衣客卿的盛名,受人蒙蔽才这般糊涂!那月夫人分明——”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态度。
白衣客卿向一名使者使了眼色,那人身手利落去了二楼,对一众书生朗声道,
“今日邀请诸位来,皆为风雅之士,不必这般争执有辱斯文。我家主人说了,今日月夫人也在春风画舫上,不如就请她来,谈一谈化解了误会也好。”
吕文冷哼一声,“不必,昨日已经和月夫人面对面聊过了,她根本……呜!”
他一句整话还没说完,那白衣使者上前点了他的穴道,扶着他坐到了一旁不起眼的角落里。
“得罪了,吕先生。”
江映月则不禁有些困惑地转头看向身边的白衣客卿,“你要我下楼去?”
她自从嫁人后,不喜欢这般高调地出现在人前。
可白衣客卿竟然会略过她做了决定,说她会下楼去和那么多男子一起毫无隔阂地谈话?
白衣客卿笑笑,“怎会?妹妹是我的贵宾,不过是请你看一场好戏罢了。”
说完,他语气转变,轻声命令身边另一名白衣使者,“去请‘月夫人’。”
不多时,下层的白衣使者们纷纷关闭窗门,拉起纱帘,顿时让光线暗去不少。
这一举动当然引起了众人的注目。
紧接着十二名白衣仕女鱼贯而入,她们举止优雅轻盈,手中提着灯盏,替来人开路。
江映月不由得扭头去看身边的男子。
他明知自己才是真的江映月,却这般声势浩大请那个冒充自己的人,让对方浓墨重彩登场露面。
无论目的为何,这位白衣客卿是个很有趣的人。
便在此时,一阵裙摆窸窣的声音响起,拂过朱漆栏杆,江映月看见了身着华服的李紫鸢缓缓走了出来。
“她拿了请柬来,我自然不能说她冒名顶替不同意她上船,否则只怕以这位李姑娘的心性,会到处说我已经与你私相授受,这封请柬会被污蔑成成男女私会的不堪证物。”
白衣客卿平静说着,看向二楼的李紫鸢目光淡淡,古井无波。
江映月不禁好奇,“你与她素未谋面,怎会料算这般准确?”
白衣客卿会给人看相算命不成?
对方只是笑笑,“这样的人,从来不在少数,我长大的地方,人们多是如此,互相厮杀勾线,女子们为了利益,会连襁褓里的婴孩也不放过。这位李姑娘的手段,还算不得厉害。”
江映月噤声,她无法想象那样一个地方。
她是不是高门大户的官家小姐,可是江家是富贵人家,父亲毕生挚爱母亲一人,母亲早亡他便终身未娶,没有任何姨娘通房、庶出兄弟姐妹来上演种种倾轧的戏码。
父亲再忙,给她的爱也是简单而纯粹的。
正因如此,她自己嫁到定国侯府时,看见年幼的谢宴青,便早已心生不忍。
可是王氏也终究没有陷害他杀了他。
想到谢宴青,江映月忽然心里一阵说不出的奇怪感觉,心口处刺刺的。
约莫是因为她曾经真心将他当作亲弟弟疼爱,却被他欺骗利用而伤怀吧?
她看向面前的男子——面具下那张清雅高贵的面容,平静表情之下,到底装着怎样的过去?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白衣客卿转过来,微微垂眸与她对视,
“月妹妹,我请你看戏,你不看台上的主角,看我做甚?”
他即便是揶揄人,声音里也充满了温柔。
江映月眨眨眼,回过神来,笑笑继续向楼下看去。
李紫鸢在众目睽睽之下,倒是似乎十分享受众星捧月的待遇,仕女们称呼她“月夫人”,她也没有任何要纠正的意思,相反,唇角有些压不住。
“她为何要冒充我?”
江映月好奇喃喃自语,转头看见那吕文在角落里一脸的失望震惊。
他瞪大了眼睛想起身上前,却又不能。
第四十三章 春眠不觉晓,吊打一片
江映月身在高处,又知晓楼下发生的一切,所以下意识去看吕文的反应,发现他眼神不对。
这两人果然是认识的。
但楼下的李紫鸢刚刚到来,不知道此前情形,因此也就不知道吕文也在现场。
在场众人对她都是极为尊敬的,而她含着笑意,故作端庄典雅地与每个人点头示意,倒看不出平日里在侯府骄纵跋扈的样子来,似乎已经完美融入了月夫人这个角色里。
眼见气氛热络,方才替她说话的书生提议,要“月夫人”跳一支舞。
“月夫人当年在京中一舞惊鸿,传为佳话,今日我等可否有缘得见?”
“这倒有意思了,据我所知,这位李姑娘不会跳舞,连认字也有些困难。”
江映月轻轻打了个哈欠,有些站得乏了,白衣客卿不知何时已命人搬了椅子来,还加了鹅绒软垫,自是十分周道。
她坐下来,玩味看着,这才觉得楼下的戏码渐入佳境了。
谁知李紫鸢倒也很擅长打圆场,她娇声道,“我好多年没跳舞了,今日就不献丑了,不如,我和大家一起作诗吧。”
此刻的主题是春,在场已有不少佳作,有几名擅长书法的将精妙词句誊抄了下来。
李紫鸢走到案前,一一浏览过旁人留下的笔墨,微微一笑。
转身稍加思忖,道,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一时整座春风画舫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但不多时,众人便惊叫,
“月夫人好文采!原来除了美貌和财富,连才华也这般高人一等!”
李紫鸢笑得收敛,但仍然忍不住在点头示意时晃了晃身子,头上步摇都随着动静之间闪烁光芒。
江映月眼尖,看出她头上一柄二股金丝彩蝶簪是几年前王氏从她这里要去的。
“她穿的织金红锦花缎是在兴隆绸缎庄时新的花样,二十两一匹,也不算便宜,不想养了李姑娘在侯府多日,如今倒也有一日叫我赚了她的银子。”
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不过,她这首五言的确不错,用字精妙,意境深远,若是她这般有才华,倒也难怪谢如安对她那般喜欢。不过……”
不过她若这般有才华,又怎会当初连两本账本都看不明白?再说平日讲话,也不见她有半点文学素养的样子。
江映月沉思之中,却听见白衣客卿轻笑,“你一认真思考就皱眉的样子,还跟未出阁时一般。”
那声音有几分过分温柔,隐约带两分宠溺,她不知怎的,脸上一红。
白衣客卿转过头,多看了李紫鸢一眼,感叹道,“若这首诗是她所作,那便太可惜了。有才无德,便如枯木开花,外表再好看,芯子也是烂的。”
……
江映月一时间分不出眼前人一本正经的语气,是在夸李紫鸢还是在骂她。
不愧是京中四少中最受读书人推崇的白衣客卿。
二楼大厅,李紫鸢正被众人夸赞得有些飘飘然。
她穿越来这么多年,一早便知这个古代世界和她从前生活的现代世界是完全平行的架空朝代,当然没有白居易孟浩然。
小学就学过的春眠不觉晓,随便拿出来卖弄一下,也能吊打一片。
虽然不是自己的东西,可是没人知道,只有她有,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原本,她和江映月之间的差距,就只是出身而已。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只要她穿上名贵的衣服,京中第一贵女就是她。
昨天她为了参加这个聚会,下了血本,要的便是这样高调出场,毕竟都是文人雅士的聚会里,要么有出身不凡的富贵人家,至少会有优质潜力股。
她在现代时并没有这样一张漂亮的脸,她会好好利用的。
至于以后,她可以等鱼儿上钩了,再找借口找补。
说起来,那兴隆绸缎庄的布料真是贵,加急要裁缝连夜做出来更是不便宜。可是上身效果的确好。
不过这两个月,她似乎是长肉了,腰围比之前粗了一些,好在古代人穿衣服繁琐遮的住。
想来是江映月没断过她的滋补品,燕窝阿胶人参鸡汤,把她都养圆润了。
她是富豪千金又怎么样?不照样得花钱命人精心照顾自己?
李紫鸢正自得意,一旁在角落里的吕文被一名白衣使者解了穴道,他冲上前去,叫住了李紫鸢。
“李姑娘,你……你不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紫鸢这才注意到他,不由得一瞬间多了几分慌乱。
吕文是知道她真实身份的——正因为她是谢如安的真爱,却得不到名分,才会让吕文这酸腐秀才格外同情,而痛恨仗势欺人横刀夺爱的江映月。
可现在她要怎么解释,她出现在这里,以江映月的身份出现?
李紫鸢原本想的十分周全,她四处打听过,这位白衣客卿之前四方云游,这两年才在京城中名声鹊起,因着才华横溢又心怀天下,备受读书人的推崇而成了京城四少之首。
起初那日她偷走江映月的请柬,其实和江映月一样以为画舫是那种几人游玩的小船,留着请柬可以作为江映月私会外男的证据,到时候让她背上骂名,毕竟她搬出侯府理亏在先。
退一万步讲,就算不能毁了江映月的名声,也能毁了她在谢宴青心里的地位。
然而在一番打听之后,她听说这个聚会一年一度,是极为风雅的文人盛会,瞬间又换了主意。
她需要几个备选的金龟婿。
可是,偏偏此刻,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吕文,竟然出现在这里!
这吕文实在是个蠢蛋,他听了自己的故事,便生出怜香惜玉之情,呕心沥血写了话本《恶女传》针对江映月,只怕他还以为自己是守护女神的骑士呢。
跟这一屋子的优质潜力股比起来,一个说书的,充其量是个棋子,丢了也不可惜。
心思百转千回不过一个瞬间,李紫鸢看着面前的吕文,计上心头,把心一横,咬牙道,
“我不认得你,这位公子,请你自重。”
人群中一个女子声音响起,“江映月,你这女人好不守妇道,成了亲还跑出来跟一群男人拉拉扯扯!”
第四十四章 何故这般讨厌我
那女子声音张扬轻狂,众人循声望去,看到一张尚有几分圆润而显得稚气未脱的少女面庞。
少女算不得绝色,但眼神肆意转动的模样颇有英气和灵气,带着一股肆意的洒脱,是京中难得一见的类型。
李紫鸢被她乍一顿挤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不是该回嘴,但那少女翻了个白眼便走开了,自顾自坐在位置上喝茶,只是时不时皱着眉头打量李紫鸢,十分嫌弃的样子。
难得见李紫鸢吃瘪,江映月低头望着楼下的泼辣少女,不禁挑了挑眉,“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
白衣客卿用折扇遮住了半张脸——尽管他本来就戴着面具,声音轻柔道,“她父亲是镇南将军,楚守疆。”
江映月当即点头,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赏之意。
“将门之女当如是。”
她虽然嫁作人妇,但对楚老将军的名号还是如雷贯耳的,毕竟谢宴青对他敬爱有加,几乎把他当半个父亲。
当然,便是没有谢宴青,单说镇南将军威名远扬,哪怕寻常后宅妇人也是知道这个名号的。
最近南疆大捷,楚老将军功不可没,他这些年一直镇守边关,已经十多年没有回京了。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江映月听闻楚老将军治下有方用兵如神,先皇时他是南祐开疆扩土的功臣,如今他是南疆的战神。
他的士兵们怕他,更爱他。
不止那些士兵,全南祐的人都爱戴他。
又闻楚老将军有一个老来子,十四年前回京时和夫人生下来的,那之后将军夫人没多久就仙逝了。
楚老将军因为人守在南疆战场,女儿出生和夫人辞世都没能看见。
为此朝廷破格,将楚秋秋还在襁褓里时就封为宁霜郡主,和太子一起长大。
帝后都异常疼爱她,一路长大的过程中与公主无异,甚至比宫里妃嫔们所生的正牌公主都得宠。
虽然皇后早逝,但这位宁霜郡主一直荣宠不断。
直到前几年楚老将军实在思念女儿,派人千里迢迢接到了南疆,此后她一直生活在南疆,直到最近楚老将军又打了胜仗,南疆彻底臣服,她才先父亲几天,提前日夜兼程地回京来。
眼前少女一身杏黄对襟襦裙,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的,一双杏眼配着神采奕奕的柳叶眉,看起来十分飒爽,只是此刻她表情不大好看。
李紫鸢正盯着她瞧着,神色狐疑仍在推断少女身份。
来不及收回视线,楚秋秋感受到一阵不友善的目光,视线犀利对上李紫鸢。
“你看什么看?”她斜着眼睛睨了李紫鸢几眼,不自觉嘀咕道,“一看你就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半点没有贵气,穿衣艳俗,面目可憎,京城男人都眼瞎了么?就你?京城第一美女?太子哥哥穿女装甩你十条街。”
江映月不禁莞尔,一番话孩子气过重,周围的人没憋住的都笑了,没笑出来的也憋出了内伤。
白衣客卿素来举止优雅的人,也忍不住呛了一口茶。
敢这样说当朝太子的,大概也只有这位宁霜郡主了。
李紫鸢哪能在一个人手里吃瘪两次,她皱了皱眉,起身走向楚秋秋,“这位姑娘,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你,你一再寻我麻烦,可是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楚秋秋柳叶眉一竖,“你家谢如安不还在天牢里呆着?你还有心情出来吃吃喝喝游船赏景?”
提及谢如安,有几位旁观者忍不住窃笑。
从前他是京城四少,以端方守礼著称,八年前主动请缨奔赴西域战场更是他人生中的高光时刻。
然而当初越轰动如今越衬得他像个笑话。
李紫鸢本想发作,奈何在场人太多,她不好闹得太僵,可是眼前这姓黄衣女子实在讲话越发过分,若不给她几分颜色,怕不是要蹬鼻子上脸。
“这位姑娘,我以礼相待,你三番五次羞辱我,可不知道你师承何人,家住哪里?你父母知道你在外这般嚣张跋扈吗?我可是侯府夫人。”
楼上,白衣客卿轻声道,“时机成熟了。”
江映月不解其意,看了他一眼,没等他解释,楼下楚秋秋掏出了一把马鞭,气得脸红脖子粗质问道,
“侯府夫人?你定国侯府现在当家的是谢宴青,你嫁的是他大哥谢如安,谢如安下大狱了,你算哪门子侯府夫人?”
话音刚落,李紫鸢身上已经多了两条鞭痕,织金红锦花缎的外衫也当场裂开,露出了里面看起来有几分劣质的粗布中衣,中衣也开了几分,最近有点丰腴的身躯被线条勾勒出来,一时间在场众人都没来得及反应。
等到他们想起非礼勿视四个字转过身去的时候,李紫鸢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已经被在场众人全部看得差不多了。
李紫鸢捂住胸口,顾不得任何体面,又急又怒骂道,“你……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心中羞愤之于,一边心疼那花了几十两制成的新衣,一边又有些庆幸,还好今日大家都以为她是江映月。
左右这个时代没有录像,以后以讹传讹,当众丢脸的就会被当成江映月。
楚秋秋不知她心中想法,冷哼一声,收了马鞭,“王法,不是用来姑息你这种人的。”
江映月皱了皱眉,场面似乎有点失控。
白衣客卿见她起身,“月妹妹,你该不会要去趟这趟浑水?”
江映月嗯了一声,“我虽然不喜欢李紫鸢,可她毕竟是女子,且腹中有孕,毕竟也是侯府的人,于公于私。”
话音未落,人已经远去。
白衣客卿看着她挺拔背影,眸底颜色幽深,片刻后轻轻叹了口气。
自斟自饮了一杯清茶,“也罢,反正她已经承认了。”
……
春风画舫,二楼大厅。
江映月拿着一件丝绸斗篷疾步下楼,一阵环佩步摇的声音发出悦耳之音,众人情不自禁望向台阶下走来的女子。
真是神仙妃子般的人物!
楚秋秋看见她,不禁愣住,李紫鸢更是像见了鬼一样。
江映月笑吟吟望着楚秋秋,欠身行了平礼,
“见过宁霜郡主,不知郡主何故这般讨厌我?”
第四十五章 先偷我夫君,又偷我请柬
白衣客卿目光盯着江映月,一抬手,身侧使者转动机关,二楼的船舱便打开窗门。
阳光一瞬照进来,眼看李紫鸢的中衣在光线下要显得有些透亮,江映月眼疾手快,把斗篷披在李紫鸢身上,裹住了她。
楚秋秋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名天仙一般的美丽女子,复杂心绪涌上心头。
“你才是江映月?”
江映月坦然承认,“正是。”
一时间四周众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众人不禁把李紫鸢和江映月放在一起作为对照在心中品评。
论才华,明显是李紫鸢刚刚一首五言更为优秀;可论美貌身段举止,似乎都是后出现的这位姑娘更胜一筹。
也从来没有人说过,江氏女是会做诗的啊?
李紫鸢承受着各方目光,此刻恨不得找条地缝里钻进去,她恼怒看着江映月,“你来这里做什么?”
江映月淡淡看了李紫鸢一眼,“请柬上邀请的人是我,你冒名顶替,自找苦吃,眼下还要再寻我麻烦么?我见你处境尴尬罢了,若你真不喜欢有人相救,斗篷自己扔了就是。”
李紫鸢碰过的一切,她自然不会再要,只可惜了那件已成孤品的烟雨绸斗篷。
一阵气血上头,李紫鸢不禁头晕目眩,她顾不得体面,裹紧斗篷,怒吼道,“我不用你假好心!你串通了那女人来整我是不是?你跟那白衣客卿很熟悉是不是?”
她此刻不管不顾,只想把江映月和自己一起拉下水。
江映月冷冷一笑,“李姑娘,你先偷了我夫君,再偷了我请柬,前些时日你泼我和小叔的脏水,今日你故技重施,不觉得手段无趣了点吗?”
“你!”
胃里忽然一阵翻涌,李紫鸢顾不得一切,转身匆匆跑回房间去了。
见两人这般对话,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写出那首春眠不觉晓的姑娘,不是江映月,而是谢如安的外室,李紫鸢。
“唉,真可惜,这位姑娘做得一首好诗,有才华却无德行……”
“有什么可惜的,她竟会偷东西,只怕这诗作也不是她自己的。”
“等等,这么说来,方才吕文认出她来,果然是认得的?何以那李姑娘装作不认识她?”
“这位兄台还不明白?此一时彼一时,刚刚月夫人本尊没有现身,她当然不会承认。不过,不知道吕兄和此女什么关系?”
江映月闻言,不由得也向吕文看去,从先前开始,他一直默不作声,此刻他成了话题中心人物,只得抬头。
环顾四周,要在一众书生面前找到江映月并不是难事,他上前来,深深鞠了一躬。
“月夫人,先前吕文听信谗言,对你诸多误会,所著恶女传诋毁女子名节,实在是惭愧,万分抱歉。”
李紫鸢会冒名顶替,只怕说的故事没有可信度。反而是她在看见江映月的时候,那咄咄逼人尖酸刻薄的语气,实在让他很难置信和他在定国侯府见到的李紫鸢是同一个人。
他以为自己替她鸣不平,撰写话本说书,是一种变相的行侠仗义,可原来……
笑话竟是他自己。
江映月看了看吕文,片刻后轻声道,“知错能改,有错能认,你倒是很有担当。”
吕文一听,更觉得惭愧,他拘束了几分,低头颤声道,“被人欺骗是我愚钝,知错不认是我品德堪忧。家慈知道此事,哪怕缠绵病榻,也会爬起来杖责我。”
江映月闻言,想起白衣客卿曾提及吕文母亲病重,他才从读书人转而去做说书来湖口,连会试也错过了。
南祐科举考试规则,童试考中后可成为秀才,此后参加三年一次乡试,于各地由地方官员举办,考出来的便是举人。
次年春,各地举人入京城于贡院参加的便是会试,最后会有一轮殿试。
根据各朝代情况,殿试有的是皇帝亲自审核主考,但南祐目前是圣上指派大臣来主考的情况居多。
吕文能有入京赶考资格,其实在其故乡也算佼佼者了。虽然各地教育水平不一样,焉知孰为鸡首牛头,但对于读书人来说,不能参加会试,实在算得上人生一大憾事。
江映月想了想,也不知吕文的母亲生的什么病,竟然拖了两年。
她稍加思索,便直接开口询问。
吕文如实作答,“回月夫人,起初只是吃坏了肚子又感染风寒,只是看了大夫,竟说母亲病灶由来已久,只是我一直不曾上心,才拖了这么久。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两年母亲身体时好时坏,我……”
他说着说着,忽觉悲从中来。
母亲的病不严重,可母子二人背井离乡,吃住都在京城,实在是快要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说书,不过是他咬牙撑着的事情。
江映月若有所思,转身在其余文人们比赛书法的几案上拿了笔开始挥毫。
众人不知所谓看向她,只是隐约可以看见,江映月写得一手精细工整的簪花小字。
她一举一动,看的人赏心悦目,直至忘我。
搁笔,江映月揉了揉手腕,待纸张干透后反复对折,递给了吕文。
“拿着这封信去城北回春医馆,那是江家产业,有我手信不会收你诊费药费,再替你母亲看一次病,若是看好了,明年会试一定参加。”
吕文接在手中,只觉有千钧之重。
他鼻子一酸,跪拜下来,“多谢月夫人!”
江映月侧过身去,不接受他跪拜,“男儿膝下有黄金,快起来,否则收你双倍诊费。”
众人不禁笑了。
就连吕文也破涕为笑。
他起身,诚心诚意又向江映月鞠了一躬,暗自决定,若是明年能参加殿试,入朝为官,他必定会报江映月的恩德。
楼上,白衣客卿目睹一切发生,不由得看向人群中最受瞩目的那女子。
“时隔多年,我本以为后宅会摧残掉她身上所有光芒,没想到……”
她仍是当年名震京师的江氏千金。
这时,一旁的楚秋秋终于回过神来,她手中马鞭一甩,发出破空声响,语气不善质问道,
“既然你才是江映月,先前为什么不站出来?”
第四十六章 勾引她的宴青哥哥
江映月出现在她视线内的第一时间,楚秋秋就有所察觉,自己或许弄错了人。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第一美人嘛!
其实李紫鸢容貌不差,但她举手投足间,眉眼里有一股说不出的算计,怎么看怎么别扭。
想到谢宴青喜欢的是这么不上台面的女人,楚秋秋有一瞬间,都不想再喜欢她的宴青哥哥了。
想起谢宴青,楚秋秋看着江映月一阵咬牙切齿,这女人表面看着那么斯文高贵,可背地里却勾引宴青哥哥!
原来这次南疆大捷,谢宴青深夜带兵支援,展开一场奇袭,对方被打个措手不及,更是在三日后被谢宴青单身杀入敌军军营里,取了敌将首级,这才让敌军猝不及防彻底溃败!
楚老将军在庆功宴上,开口向谢宴青试探意思,说要把楚秋秋嫁给他,来个双喜临门。
不想谢宴青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跪下向楚老将军表示自己心里已有爱慕之人,只想等合适时机正式迎娶她过门。
而他今生,只会有这一个女人。
楚老将军愣了愣,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说谢宴青性子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和他多喝了两杯。
宴会结束后,楚秋秋缠着谢宴青,一直问他那个女人是谁。
谢宴青没有回答,但长风的嘴里还是能问出话来的。
楚秋秋知道谢宴青心里的那个人是他的寡嫂后,一时间惊呆了。
而后,她坚定认为,一定是那个女人勾引了谢宴青。
叔嫂之间私通,传出去对两边名声都不好听,虽然男子受影响的概率小一些,但对于谢宴青这样前途无量的有为青年来说,还是要避免为人知悉。
因此,她今日并没有当众开口说江映月和谢宴青的关系。
江映月不明就里,看向楚秋秋,有几分无奈道,“宁霜郡主,是你举止冲动欺人在先,我本来并不打算这般抛头露面,只是我看不得李紫鸢到底腹中有孕便出面稍加维护。楚老将军治军严谨,举国敬佩,我劝郡主还是谨言慎行,别误了你父亲一生军戎打出来的荣耀。”
她对楚秋秋有点失望,这姑娘,乍一看挺有灵气的,但举止未免不太成熟。
楚秋秋看着她,忽然跺脚,“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还敢说我!”
说完竟然飞身从船舱窗口跳了出去!
江映月赶紧跟到窗边,见她没有受伤,反而动作利落用小刀解开绳索放下一艘逃生用的小舟,自己划着往来时码头方向去了。
今日这般一闹,春风画舫的聚会也没有多少举办下去的意义了。
白衣客卿命令返航,给诸位参与者分发了一些随礼和信笺。
柳书等船舶靠岸才现身,原来她本是借故离开,谁知船已开她竟晕船,全程抱着木桶在吐,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
听说李紫鸢偷了请柬冒充江映月来参加宴会,又被一个泼辣的郡主收拾了,柳书瞬间来了精神。
“太好了!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不过她又拉下了脸,“可惜我没能亲眼看见……”
江映月对她颇为无奈,只一心惦记着回家后找庄亦舟来,看看权责转移手续办理得如何了。
……
皇宫。
楚秋秋从船上下来径直入宫,圣上设宴亲自给她接风洗尘。
但她席间一直闷闷不乐。
她喜欢谢宴青也不是一朝一夕了,四年前,从深宫禁苑把她带回到父亲身边的人,正是谢宴青。
那一年,楚秋秋十岁。
彼时谢宴青只是楚老将军的一个佥事而已,带了一小队人马,一路护送她去南疆。
起初楚秋秋对于这个沉默寡言的青年没怎么在意。
听说也不过是个没落侯府的庶子,给她爹镇南将军跑腿打杂的而已。
只是,距离楚将军大营还有一两日路程的时候,他们遇到山匪流寇,对方人多势众,谢宴青带的人全都被杀,最后只剩下他,和年仅十岁吓得瑟瑟发抖的楚秋秋。
楚秋秋记得谢宴青把自己从要摔下悬崖的马车里拽出来,抱着她飞身上马,一路杀敌却不恋战,驰骋于荒郊山路。
谢宴青把她裹在怀里,自己的背上不知道有多少箭伤。
就这样,两人一天一夜没有停下,共同骑着一匹马回了镇南军大营。
楚守疆见了女儿自然高兴,可看见谢宴青背上跟刺猬一样,有看见了他背上箭矢有异族羽毛,知道是有人泄露行踪,谢宴青故意带着伤回营。
一个月后,细作抓了出来,谢宴青也养好了伤。
楚老将军再三言谢,说如果没有谢宴青,这个女儿就回不来了。
谢宴青当时依旧沉默寡言,但楚秋秋从此一颗心就扑在了他身上。
如今她已过了及笄之年,女儿心事也没藏着,直接告诉了父亲。
但任凭谁也没想到,谢宴青心里早有佳人,一副非卿不娶的架势!
楚秋秋在床上躺到三更时分,越想越气,当即留书出走,自己收拾了金银细软先回京城来了。
她倒要看看,让谢宴青深爱的这个嫂嫂,什么京城第一美人,到底长什么样?
回京自然听到了谢如安下狱的消息,她心中是鄙夷的:
自己夫婿都管教不好,就说商女高嫁是悲剧吧?
而后楚秋秋辗转打听这江映月已经搬出定国侯府,她一时间吃不准此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刚巧得了信,说月夫人参加了春风画舫一年一度的聚会,楚秋秋顶着郡主身份来了,谁敢拦?
她此前不认得江映月,也不认得李紫鸢,是以有了先前的闹剧。
不过,当江映月真的承认自己身份时,楚秋秋一想到她就是谢宴青的心上人,是自己赶在父亲班师回朝之前回京的原因,楚秋秋不禁又泄了几分气。
她真的极美,连一根头发丝都闪着光泽。
八年前她在宫里就听说了江映月的大名,只是当时不曾亲眼所见,只道是人云亦云罢了。
今日一见,风姿绰约的神仙人物,走起路来步履娉婷,顾盼生姿。
她再怎么长大,也比不过她美貌吧?
楚秋秋越想心里越酸涩。
南祐帝见状,哄着问道,“谁惹我们宁霜郡主不高兴了?朕砍了他脑袋!”
第四十七章 请皇上指婚
楚秋秋抬头看了南祐帝一眼,这位帝王神情慈爱,可是,眼底那不怒自威的气势震慑着她,她说不清为何,并不敢真如在亲生父亲楚守疆面前那么放肆。
如果南祐帝真是她生父,她现在肯定直接开口,要江映月流放或者砍头!
只要没了那个女人,她一定可以把谢宴青抢来!
但毕竟她不是皇帝亲生,尽管从小南祐帝就对她虽然纵容,尽管所有人都它是皇上亲封的郡主,从小带在身边养大,是无上荣宠,但是楚秋秋心里隐约明白,她提的要求,皇上不会都无条件满足。
再说,原本为了谢宴青考虑,她也不能轻易的把事情和盘托出。
万一影响了谢宴青的功名,他真讨厌自己了怎么办?
现在,至少谢宴青是很疼自己这个妹妹的!
她也没想太久,皇上还等着她答话呢,于是楚秋秋有些扭捏道,
“回皇上,其实没什么事,只是回京之前,因为我和宴青哥哥吵了架,有点心里不舒服……”
南祐帝捋了捋胡子,笑了笑,“谢家老二从小脾气执拗,说来也怪,他老子倒是个好脾气的,也不知道怎么生出那么个倔脾气,回头朕让他给你赔罪!”
言语之间,极尽维护楚秋秋,外人看在眼里,真是比同桌用餐的几名公主都要更得宠些。
就连座次,也是楚秋秋比公主们离得更近些的。
楚秋秋笑着连忙点头,心里忽然灵机一动:虽然不能求皇上除掉那个女人,起码也可以试探试探皇上的意思,也许可以也给她来个指婚呢?
那江映月商贾之女,皇上都能做主给她指婚,还嫁给一个侯府嫡长子,她可是镇南将军之女,皇上亲赐封号的宁霜郡主,她就不相信皇上会给她找一个不好的亲事。
思来想去,楚秋秋硬着头皮,故作娇蛮道,“皇上,可不可以把我指给宴青哥哥?到时候,我就做那南祐第一的悍妇,天天欺负他,看他还敢气我!”
南祐虽然民风还算开明,但楚秋秋这般举止,仍然算得上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行事风格。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也觉得抬不起头来。
一桌的妃嫔公主们都低下头去,有的羞红双颊,有的忍俊不禁。
南祐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孙全也不由得低下头去,暗想,这谢家小侯爷是真吃香,竟然让楚秋秋能说出这般不顾女儿家名节的话来。
南祐帝爽朗大笑,随后对楚秋秋道,“你这丫头,真是朕的开心果!”
楚秋秋很想强调自己不是开玩笑,不过,她能感觉到其他人看向她的视线有些异样,她到底要脸,没再开口。
南祐帝笑完后,眼中精光稍纵即逝,盯着楚秋秋严肃问道,“丫头,你和谢家老二这事,是你爹的意思吗?”
楚秋秋本想说,这是她自己的意思。
可是眼下,那么多人看着她,她觉得两颊发烫,不好意思说是自己主动表明态度喜欢谢宴青,于是点点头。
反正,也没很大差别嘛,毕竟当时她爹知道了也很高兴。
南祐帝脸上笑意淡了几分,片刻后,拍拍楚秋秋的肩膀,“你爹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朕,还想多留你两年。你这次回来,就留在京城,多住些时候,太子也回京了,你回头和他多走动走动,小时候也是一起长大的。”
楚秋秋小时候住在皇宫里,也算和太子一起长大,不过太子比她大上好几岁,一直以来都当她是小妹妹。
前几年她被送回南疆时,太子因病,一直在京郊行宫养身体,一晃也有好几年没见了。
楚秋秋挺喜欢太子哥哥的,不过太子脾气太好,对什么总是淡淡的。她反而觉得这样的人相处起来没意思。
皇上看楚秋秋提及太子似乎兴致缺缺,又笑道,“等过几日,你父兄一并回京了,朕一定大办特办,好好庆祝庆祝,到时候,把老四叫来让你认识认识,朕的儿子,总不会比谢家老二差,你的婚事,朕得好好考虑考虑。”
楚秋秋就是再糊涂,也有点明白过来了:
皇上,似乎不太想让她嫁给谢宴青。
她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但是,南祐帝的神情透着几分看不透的严肃,她不敢再说。
当晚,宁霜郡主宿在宫里的消息传到宫外,自然又是南祐帝有多么疼爱这个将军之女。
江映月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检查庄亦舟送来的所有交接文书和账簿,眼见都办理妥当,她自然是十分高兴的。
正要交代后续工作时,管家老董从定国侯府赶来,传了一则宫中的口谕:
“月夫人,楚老将军南疆大获全胜,三日后镇南军卸甲入京,小侯爷也跟着回来。他这次立了大功,听那位总管公公的意思,大公子不日就能放出来了。”
江映月并不关心谢如安能不能出来,她上次去打点过后,狱卒们虽然起初态度轻浮,但之后已有所改善。
而谢如安在知道自己不会死后,便没有那么颓丧,想来他不会寻短见的。
放出来之后,她便会和他当面谈休夫之事。
这些时日,她心境发生了不少变化,对于谢如安,她自然是不会原谅,但想到他以后没了侯爷身份,又用不得入仕,今后注定籍籍无名一事无成,想来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想到这里,江映月一时间甚至有些同情他。
夫妻一场,好聚好散吧。
于是点点头,“早些出来也好,他在里面应该也吃了不少苦头,他从狱中出来后,差人通知我,我去看看他。”
老董听罢,还道是夫妻情分仍在,面上一喜,应承着去了。
江映月注意力仍然在面前文书账簿上,根本没注意到管家的反应,直到片刻后听见男人熟悉的声音响起:
“呵,你对大哥还真是一往情深,从前种种说辞,我居然真的信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她掉了手中书册,循声转过头去——
夜阑深处,谢宴青静静倚在门口,目光灼灼盯着她,眼底是暗潮汹涌的疯狂。
第四十八章 年轻侯爷与将门之女才是门当户对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映月起身,谢宴青一身戎装,铠甲上还有风干的暗红血迹,看得她心惊肉跳,
谢宴青脸色铁青,眼底挂着一圈黑色,神色不好。
想着他是带伤赶赴南疆参战,江映月不禁蹙眉,“你受伤了吗?”
谢宴青笑起来凉意十足,“一点小伤,要不了我的命。只是,不知道我没死成,你会不会很失望?”
楚秋秋留下书信,说自己率先回京,要“看看自己哪点不如宴青哥哥的心上人”。
谢宴青看到书信便知,楚秋秋定是知道了对方身份,自然很快从长风口中得知她可能会对江映月不利,因此和楚守疆打了招呼也先行回京了。
离开南疆不过是和楚秋秋隔了半日,原以为楚秋秋路上定会找驿站稍作休息,不想那丫头倒也是吃惯了苦头的,同样日夜赶路回京了。
这次南下,一共便十日左右的功夫,来回路上马不停蹄,也占了四日,其余时间自然是废寝忘食与镇南将军制定作战计划。
而后决战前夜,他只身潜入敌营,取敌军首级、参与大战,厮杀从天黑到黎明又道黄昏。日落后,他们大获全胜,所有将士们极为亢奋,他几乎也是彻夜未眠,翌日一大早就看见了楚秋秋的书信……
马不停蹄回了侯府,已经三日三夜不曾合眼,却得知江映月已经搬出去了。
恰好看见董世林接了口谕动身出发,他来不及更衣便尾随过来,听见刚刚对话,便误会得很彻底:
原来她搬出来不是为了躲避大哥,而是为了躲避他?
也是,上次分别前,他们不欢而散,她要自己离得远远的。
谢宴青自嘲地笑笑,他可以将心挖出来给她,偏偏她可以原谅谢如安,却不能原谅他。
“我这次又立下了功劳,皇上封赏下来,我若加官晋爵,便可晋升一品。”谢宴青说着,靠近江映月几步。
他靠近,江映月便后退,“一品么?那恭喜小叔了,只是这么晚,你来我这里,于礼不合。”
那楚秋秋言语大胆行事泼辣,若非今日有白衣客卿安排,她只怕挨了马鞭当众衣不蔽体的就是自己。
偏那楚秋秋,是郡主身份。
眼前的男人,比他哥哥更不好招惹。
她不想再有任何牵扯,免得节外生枝。
父亲在江南,虽然离得近,但定然不能这般马不停蹄舟车劳顿,可再如何,一两日后也该到了。
谢宴青清楚看见了女子向后瑟缩,眼中有隐忍的惊惧和回避,心里一阵钝痛。
他自从入了军营,每逢战后必然先卸甲、一番梳洗后再见她,免得血腥奇冲撞了她。
她本就是高洁娇贵的兰花,不该沾染污秽血腥。
可是,他这一次真的无法再忍耐。
本就是这般修罗模样,何必藏着掖着?日日披着人形画皮,心仪之人不也越追逐越遥远?
“蔓蔓,你当真无法接受我?”
他喉间发痒,只想告诉她,他不日便会入宫请旨赐婚,让她改嫁给他。
但话还没说出口,他染血的手尚未触及江映月,她已蹙眉。
“小叔,上次没能回答我的答案,现在便能了吗?”
谢宴青浑身一僵,怔在原地。
半晌,他垂眸,承认了。
“我承认,我用过卑鄙的手段算计你,但那一切,都是为了你。”
说话时,谢宴青手中握拳,轻轻颤抖,不敢直视江映月的双眸。
他不算说话,谢如安当真不是可以托付一生的良人。
只是,那时的他,也不过是无名小卒,论身份地位,比谢如安配不上她。
过去种种浮现眼前,复杂的情绪几乎将他吞没,谢宴青连日来的困顿,让他无法如常般犀利察觉江映月的情绪,心生焦躁之意,不顾一切上前将她死死揽在怀中。
江映月贴着冰冷铠甲,却闻到一阵口脂香气,不由得越加按抗拒。
她将谢宴青推开,后退几步离得远远的,生怕再从他身上闻到任何女子的脂粉味。
李紫鸢的,
或者楚秋秋的。
她觉得恶心。
“小叔,我今日见过镇南将军的爱女了,她虽然言行无端,可也算得上天真率直,再说你师从楚老将军,亲上加亲,也是喜事。你既已有良配,何必四处沾花惹草?难不成你们谢家男人都喜欢娶一个玩一个?莫不是觉得女子轻贱,便任由你们玩弄?”
谢宴青皱眉,“我只当阿秋是妹妹,并无儿女私情。”
阿秋?
江映月反复在心里咀嚼这两个字,不知怎的,只觉一股苦涩弥漫胸腔。
原来他叫谁都那么亲密。
谢如安称呼李紫鸢为鸢鸢时,她都没有这样的心境。
真是奇怪了,明明这样很好
一个年轻侯爷,一个将门之女。
这才叫门当户对。
“无论如何,既然你回京了,又有功勋在身,替你大哥美言几句,让皇上早日放他出来如何?”
江映月神色如常,只是觉得心里有一种苦到发麻的感觉。
谢宴青盯着她看,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他露出一个讽刺笑容,“一定如你所愿。”
门外,冷风吹拂,谢宴青消失于夜色,好像不曾出现一样。
江映月走到门口扶着门框站在门口,仰头望着深沉夜色下空落的院子,只觉得自己心里也没来由一阵空荡荡的。
多年前替谢宴青调理身体,第一次熬的药极苦,下人来报,说二少爷不肯喝药,她跑去床边,见那少年一脸倔强不肯喝,她便安慰他,说自己先尝一尝。
只一口便麻得舌头都没了味觉。
谢宴青见她皱眉,便乖乖起身,就着她喝过的碗一饮而尽。
那以后,他每次喝药都十分干脆,生怕江映月又替他试药。
但即便如此,每每闻到那些药材的味道,江映月都能想起彼时舌尖发麻的苦涩感。
此刻,她胸中的苦,比那时的药更甚。
一夜不曾安枕,江映月一直到天光渐亮才微微有了几分睡意。
半梦半醒间,柳书冲进门来,“小姐!谢如安从狱里出来了!管家差人来通报,说他和小侯爷打起来了!”
第四十九章 克死公爹的扫把星
江映月赶回定国侯府时,马车还没停稳,就听见里面一声瓷器落地的声音,惊得马儿险些失控。
好在江家的车夫经验丰富老道,这才避免了一场事故。
江映月匆匆下了马车,由柳心搀着进了房间,依稀听见声音是从青云阁传来的。
谢如安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我才进去半个月,你就急着替自己找下家?”
“你老娘天天就知道哭!我不替自己谋后路,难道要等你出来替我安排?”尖锐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不仔细听都认不出是李紫鸢。
又是一阵摔东西的声音。
王氏的声音参在其中,分不清是哭喊还是叫骂。
江映月站在离青云阁还有不少距离的位置停下了脚步,皱着眉看向里间。
柳书站在一旁,忍不住眉飞色舞,“我还以为这两位多恩爱,原来吵起来也这么热闹。”
江映月没有作声,她遥遥望着青云阁,恍惚想起自己刚嫁入侯府时的光景。
谢老侯爷在她入府前身体就不大好了,但他对人一直很亲和,从不自矜身份而怠慢他人。
依稀还能记得老侯爷握着她的手,意味深长地说,谢家有幸,能娶到她这样的儿媳妇。
彼时王氏却坚持认为侯府门槛高贵,是她江映月有福气才是。
只是没想到,大婚当夜老侯爷就**。
谢如安刚和她饮完交杯酒,她不胜酒力,晕晕躺在床上,眼看着誉为京中四少最端方守礼的谢如安脸上闪过了一种前所未见的陌生表情,他似乎很满足,又似乎很迫切,像是一个急于填饱肚子的饿汉,撕扯着她大红嫁衣,如同茹毛饮血的野人,恨不得将她拆骨入腹。
那一瞬,她有点害怕。
只是不等谢如安撕破她的嫁衣,老侯爷过世的消息就传到了门外。
她跌跌撞撞跟在谢如安身后来到青云阁,王氏喊得震天响,一直哭到了老侯爷头七,抬棺材的人起身,她嘶吼着说要和老侯爷一起去。
她上前拦,叫王氏别那么伤心,被王氏反手一个巴掌打在脸上。
“你这个扫把星!你嫁进侯府就克死公爹!你让我以后可怎么活?”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挨打。
回过神来,当时的情景依稀又浮现在眼前。
不过这一次,挨打的人换成了李紫鸢。
江映月淡淡看着眼前光景,只觉恍如隔世。
王氏倒是没老侯爷过身的时候那么激动了。
“家门不幸啊!你那天回来时有多见不得人你自己说!你到底你干什么去了?前阵子和那些说书唱戏的还走到一起!你这种女人,我儿子就是不做侯爷,你也配不上!”
她鼻涕一把泪一把,说到激动处,捶胸顿足,跺得地砖也有几分震颤。
管家董世林赶来,面容阴沉地遣开远远近近看热闹的下人,随后站到了江映月面前,
“月夫人,您总算回来了。”
江映月并不知这府里怎会这般混乱,于是便向管家询问一二,这一问才知,原来是李紫鸢昨日下了春风画舫后回府,还没来得及更衣便正好被王氏撞见了。
得知李紫鸢变卖她所有首饰,赚的钱竟然拿去买衣服赴宴,又弄那么一副衣不蔽体的样子回家,王氏指着她骂了好几日的妓子。
李紫鸢又哪里是个会吃亏主儿?
当场扯着王氏头发骂回去了,还说谢如安以后没希望了,让王氏认清现实,少四处给人找不痛快,谢宴青可不是她亲儿子。
王氏咬牙切齿,正准备找人请家法,却是谢宴青回来了,身后远远跟着狱卒押送的犯人模样的谢如安。
“大少爷回来的时候,正赶上三更天,那李姑娘……她……直奔小侯爷面前,说只要小侯爷愿意,她什么时候都可以开始。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大少爷一听就疯了,后来丢出一个香囊来丢在李姑娘脸上,问她是什么意思。”
董世林一边说,一边手都有些发抖。
寻常富贵人家闹出这些事情来,怕是也要闹笑话了,何况是定国侯府?
这李姑娘,就是个纯纯的祸害。
江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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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那一夜在春华阁听见的话,稍加思索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我猜,让你传话,说谢如安和谢宴青两兄弟打起来的,也是谢宴青的意思,是不是?”
江映月淡淡问了一句,瞥见管家眼底惊诧的神情。
董世林俯身,郑重鞠了一躬,“夫人料事如神,确实是小侯爷的命令,他昨夜带着大少爷回来后就留了一句话,然后就入宫觐见去了,至今尚未归家。”
“他说什么?”
董世林顿了顿,咬牙道,“小侯爷说……那李姑娘不曾怀孕。”
江映月摇摇头,从春华阁那天晚上,谢宴青假意接受李紫鸢的心意开始,就是一个局。
他留下香囊,是为了给谢如安难堪。
不过,李紫鸢没有身孕一事,江映月有些意外。
那一夜她感染风寒,加上来的时候李紫鸢已经进去有些时候了,关于有孕与否,江映月并没有听得很清楚。
无论如何,今日一切,不过一场闹剧罢了。
“管家,找两个力气大的,进去把他们几个拉开,就说是我的意思,这样下去有个磕碰,人人挂彩,定国侯府的人以后都不用出门了。”
董世林闻言心道,果然江映月才有当家主母的气势,当即按照命令去找护院。
李紫鸢看见江映月站在门口,忽然间怒从心头起,她冲出来,走到江映月面前,横眉怒目骂道,
“你昨天扮菩萨今天来看热闹的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表面高估心里也一样是个荡——”
啪!
柳书一个耳光打了上去,李紫鸢往后退了几步,站定后目光怨毒看向她,
“你一个贱婢你敢打我?”
柳书鄙夷看着李紫鸢,“我虽然是奴婢,但我跟着我家小姐知书识礼,从不勾三搭四,也没有盗用他人身份去赴会!”
提及此事,本就恼羞成怒的李紫鸢恶向胆边生,转头看向谢如安,指着江映月道,“她昨日也去了那艘船,你怎么不连她一起骂!”
竟是要拖他下水!
第五十章 李紫鸢小产
谢如安看见江映月,有一瞬间出神,到这会儿李紫鸢点他,他才如梦初醒冲上前来。
因着前些时日是江映月到狱中看望打点,带给他生的希望,谢如安对她倒是念几分好的。
“夫人,你……你怎么搬出去住了?”
李紫鸢见他对江映月态度很好,冷笑一声远远坐到一旁廊下去了。
她倒不是摆谱,而是站着和谢如安吵了太久,累了。
江映月看着身子比先前丰腴许多的李紫鸢,皱了皱眉。
转身谢又闻到谢如安身上一股天牢里湿寒腥臭粘腻的味道,不觉退了两步。
“你回家以后还没沐浴更衣,就只顾着吵架了?来人,备水,先伺候大少爷沐浴更衣,去找点柚子叶来,去去晦气。”
“我不去,那什么画舫是怎么回事?你真的也去了?”谢如安有些气急败坏。
江映月看向谢如安,一五一十道,
“春风画舫一年一度游船烟波江上,汇聚了所有有学之士斗文,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说起来,李姑娘擅诗文一事我也是当日才知,她一首春晓,引众**加赞赏,只是后来遇到了楚将军之女,对方目的本来是我,却误以为李姑娘才她要找的人,马鞭抽碎衣衫,所以才褴褛归家。”
说到这里,江映月遥遥望向王氏,
“母亲,家和万事兴,你儿子刚出来,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你非要在这时候怂恿他去跟李姑娘清算吗?”
其实王氏一直有这个毛病,从前是对她,现在是对李紫鸢。
此刻江映月直接点破,王氏有些下不来台,嘀咕道,“我……我哪有?”
大概是因为终于发现舍不得江家的财富了,她不敢明面上顶撞江映月。
李紫鸢看着此情此景,不由得一阵大笑。
谢如安皱眉看着眼前女子,还要追究她和谢宴青事情,江映月挑眉,“你没名没分占了人家清白身子总是事实,她千不好万不好,当初你们牵着手进门时的模样总该还记得吧?定要闹得这么难堪?公爹还在世,定然先打断你的腿。”
提及已故谢老侯爷,谢如安一阵气弱,瞬间蔫了下来,眼里流了两行泪,冲去了面上污垢,露出两道白痕,看起来更别扭了。
江映月不理会他,这时护院也赶到了,便扶着谢如安去梳洗。
她得了空,转头走向李紫鸢,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便像吃了炮仗一样。
“你别以为假好人,假模假式替我讲两句我就会谢你,你的丫鬟今日狐假虎威,算什么东西也敢打我,将来总有一天我会报复回来!”
她脸上闪过一阵狠戾,柳书看得心里一惊,不自觉缩在了江映月的背后,“小姐……”
江映月护着柳书,“她不过是忠心护主罢了,你找人毁我名声在先,去春风画舫盗用我身份在后,难道还是我理亏?”
李紫鸢仰头大笑,丝毫不顾及形象,“你说的有没有意思?那艘破船,我解释了,我没乱来,可有的妈宝男只要亲娘一挑拨,马上疑神疑鬼的。我说破了嘴唇,他非觉得我去参加了银趴,你一句话,他倒是信了?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江映月心道回旋镖往自己身上扎的事情,你们最近难道经历得还少?
但是见李紫鸢情绪激动,她并没有说出口免得再激她。
“谢如安本来就是耳根子软的性格,你……”
江映月刚刚开口,李紫鸢便打断了她,“我呸!你什么时候替他说话了?哦!那晚上你和他是不是圆房了?”
李紫鸢语气带着鄙薄的暧昧,她至今以为江映月在谢如安下狱前那一晚,两人米已成炊了。
这个时代的女人嘛,交出去肉体就是对方的人了,古板无趣!
江映月摇头,“我和谢如安,从前没有,现在没有。”
以后更不会有。
“你少装清高,我告诉你,你那个请柬我看了,那个什么白衣客对你,就是有想法!”
李紫鸢叫了一声,越发忿忿。有些事,只有女人懂,那叫直觉。
江映月心中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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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正人君子,我自问身正不怕影子斜。李紫鸢,我问你,你真的没怀孕吗?”
李紫鸢冷笑,“我当然没有,若不是我这样说,那废物肯带我回京?”
当初一夜温存后,谢如安万般推脱,就是不肯回京,说是无心功名。
直到李紫鸢听说谢如安的弟弟谢宴青功勋累累,定国侯府如日中天,心道定要在京城闯出一片天,这才假装孕吐,又悄摸给看诊大夫拿了点钱,让对方配合自己演戏,才骗过了谢如安。
这男人从一开始,就是个没担当的。
王氏原本坐在屋里休息,闹了大半宿,她也知道累。偏偏江映月和李紫鸢的声音能清楚传进屋里,她听见李紫鸢骂谢如安废物,忽然就像被点着了一样,冲出来径直走向李紫鸢,拎起她耳朵咒骂起来,
“你敢说我儿是废物?他当年可是皇上亲封的少年将军!要不是他去了西域,能遇上你这个扫把星?”
李紫鸢耳坠子被扯出了血珠,她脾气上来,也不惯着王氏,反手和她扭打在一起,“你个老虔婆我跟你拼了!”
不知怎的,连日来的委屈积累上来,李紫鸢是一分一毫都不想再忍了。
柳书赶紧扶着江映月后退几步,江映月有些心累,但仍然命人把两人拉开。
“都住手!”
谢如安沐浴时也依稀能听见外面动静,但他真泡上澡了又有点舍不得这舒服的热水,在狱中十多日没有洗澡,身上又黏又痒,这会儿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可是,一出门,他就看见母亲王氏和李紫鸢扭打在了一起。
还好,不等到他上前,下人们已经把两人拉开。
王氏力气没有李紫鸢大,刚刚吃了好些亏,不甘心地向前踹了一脚,“没怀孕还吃那么多补品!补不死你!”
不偏不倚,踢中了李紫鸢的肚子,她痛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血液渐渐染过裙角。
所有人皆愣在原地:
她不是没怀吗?这是……小产了?
第五十一章 她从未爱过谢如安
江映月率先回过神来,“把李姑娘抬到床上去躺着!管家去请府医!”
护院们纷纷上前,将李紫鸢抬起来送到床上,回来禀报,“月夫人,李姑娘晕过去了。”
江映月转头吩咐柳书,“你去回春医馆也找人来,务必保下这个孩子!”
柳书皱了皱眉,“小姐,你要我们的人救李姑娘?”
江映月神色微见严肃,“人命关天!快去!”
柳书只得去了。
王氏眼下是彻底呆了。
她万万没想到李紫鸢都亲口说是假孕了,怎么肚子里真有一个,还好死不死是她一脚踹出来的?
此刻真是六神无主。
她百般无助之下,看见江映月仍在主持大局,于是便有了主心骨,上前抓住江映月的手腕,
“映月啊,你怎么知道她肚子里有孩子?”
江映月皓腕被抓得太紧,隐隐作痛,她微微蹙眉,不动声色抽出手腕,淡淡道,
“先前府医在时,曾经替李姑娘诊脉,若是她腹中无子,必会向我禀报。后来李姑娘掌家那几日遣散众人,其中也包括府医。之后我也命人请府医回来,但他避而不见,却说是愧对于我。当时并未多想,不过如今看来,他所说的,应该是指当初收了钱替李姑娘隐瞒假孕一事。”
见王氏有些跟不上她思路,江映月心道王氏享福日子过得太久脑子钝了,便不再解释,“这也不过是我推测而已,稍后府医来了且问他,一切自有分晓了。”
不多时,府医赶到了,他本想推脱,只是听说人命关天这才跟着管家来了,战战兢兢不太敢直视江映月的目光。
他之前是住在侯府客房内的,只是被李紫鸢辞退过一次,后来就不肯回来了。
江映月当时只道他也是个有脾气的,并没有勉强,甚至还给了他一笔钱让他自立门户,只是后来他似乎并没有开医馆,具体如何江映月也未深究。
幸好他住处不远,也还算能及时赶来,府里上下偶然有人头疼脑热的,他也会来出诊。
眼下人命关天,江映月心道就算他和李紫鸢或者和侯府有什么不对付,医者父母心,应该也能应付一二。
府医替李紫鸢把了把脉,有些惶恐,转身道,“李姑娘这身孕有四个月了,照道理应该结实了,若不是有重击,按说不会有事……”
说完有些惧怕地看了江映月一眼。
江映月见他以为自己是始作俑者,不由得暗笑,府医难不成还当她是容不得妾室的恶毒正妻不成?
“你但说无妨,这李姑娘的肚子是母亲失手,我若要除了她,也不用等到今天,还鲍参翅肚地供着她了。”
王氏今天差点弄出一尸两命,全程不敢讲话,但这会儿却怕府医把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赶紧转移话题,“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月份几个月?能不能保住?”
府医摇摇头,“出血太多,我先替她止了血,但月份尴尬,又受了重创,只怕是不乐观。”
谢如安这会儿才回过神来,冲上前来用命令口吻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肚子里的孩子必须保住了!”
府医摇头,“如此,母体可能保不住。”
谢如安犹豫了片刻,“先保住侯府的未来继承人。”
江映月忍不住心底一寒,谢如安这人,果然从心底里是黑的。
他和李紫鸢携手回侯府的光景还历历在目,她还记得郎情妾意鹣鲽情深的模样是如何刺痛自己的,如今不到一个月,转头他便要孩子不要大人?
果然信什么都不能信男人。
江映月又问了一遍,“府医,我记得李姑娘刚进府的时候,说是四个月的身孕,如今快过去一个月了,还是四个月,她到底何时有孕的?”
府医稍加迟疑,一五一十把李紫鸢当时给他银子要他替自己圆谎的事情说出来了。
大致情况如江映月预料,其实李紫鸢一早就有孕了,只是她并不知道自己确实有了身孕。
府医说到这里,深深向江映月鞠了一躬,“月夫人待我不薄,本不该帮忙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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瞒,只是……”
“不必多说,孩子保得住吗?”江映月抬手,“你若没有把握两全其美,先稳住胎象,等稍后回春医馆的人来了再做定夺。”
府医点点头,进房继续照顾李紫鸢。
谢如安却是无比狂暴,脸色铁青道,“还定夺什么?她当初在西域时就存了心思要骗我!她是为了骗我回京才说有孕的!我下狱十几天她就坐不住勾引二房!这女人还有什么是真的?”
江映月侧目看了他一眼,睚眦欲裂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君子气?
心里叹气,面上还是劝诫,“你不必这般震怒,此刻府医还在救人,你大吵大闹的,万一影响人家诊断,还不如直接送李姑娘一程。”
顿了顿,她淡淡道,“无论李姑娘是否骗你,她腹中孩儿总是你的,我想她孕中多思才做了那些糊涂事,你既然真心爱她,便好好包容她才是。”
话音刚落,江映月自己都有些意外,她居然能心平气和劝谢如安对李紫鸢好一点。
或许,她真的,从未爱过谢如安。
谢如安**映月一说,确实恢复了几分冷静。
他正视江映月,眼前女子沉静的样子越看越让人难以把持。
想起江映月先前来狱中探望自己,谢如安上前握着江映月的手,“今天幸好有你,不过我也好奇,你如何发现了鸢鸢真的有身孕?”
谢如安握着她手时,指节总摩挲她手背,让江映月一阵汗**直立。
李紫鸢躺在里面,大小都不平安,他难不成还能对自己有什么心思?
如真是如此,他未免太过冷血。
偏偏还一口一个鸢鸢,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如此绝情,江映月甚至有几分同情李紫鸢了。
她抽出手,淡淡道,“我见她她身体见长,脾气也稍见暴躁,推测是孕妇月份大了的征兆,仅此而已。你先稍安勿躁,等李姑娘情况稳定下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或和离或休夫,这事总该谈一谈了。
第五十二章 我们三个把日子过好
谢如安刚带李紫鸢回来的时候,她当时就恨不得当场休夫,然后眼见着定国侯府从高楼起到楼塌了,这才痛快。
但是,在筹谋规划的这段时间里,她意识到,成亲不是两个人的事情,她还需顾及父亲的颜面和名声,纵使父亲来信表明态度,不愿她受这般委屈,可江映月却不愿父亲和整个江家因她而背上任何不好打名声。
谢如安下狱的节骨眼实在微妙,她此时休夫,极有可能被人诟病,说她江家一直以来图谋的都是侯府贵族身份,是势利小人无奸不商,甚至有可能会指责她父亲是卖女儿。
从前说她扫把星,克公爹又克夫,这是说她一个人,咬咬牙便过来了,若是父亲突然被扣上一顶帽子,属实是无妄之灾。
更何况这件事还是皇上赐婚,要全身而退,实在是有些困难。
其实当时谢如安下狱,她忽然觉得不过如此,甚至没什么幸灾乐祸的感觉。
那时江映月才明白,她或许从没有真正在意过这个男人。
反而是误以为谢宴青与李紫鸢有染时,她确实心里有些异常的刺痛。
楚秋秋的出现让局面更混乱,可她也隐约明白了一些事情。
如今谢如安一无所有,江映月向来不喜落井下石,不休夫,选择和离,好聚好散给彼此一个体面也无不可。
但无论如何,分别都是必须的了,从今往后她只想远离定国侯府,一个人安静地过日子。
此外,侯府的下人们仰仗的是她的银子,未来还不知道何去何从。
江映月向来喜欢桩桩件件算个分明,也不打算藏着掖着。
原本她等谢如安回了侯府便打算商议此事,但是没想到出了李紫鸢这档事,眼下并不开口的好时机。
谢如安没听出她语气中的决然,只道她不过使点小性子,压根想不到她是要谈和离。
谢如安眼中的女子,向来充其量只会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他其实喜欢女子对自己有点情绪,李紫鸢就是因为会来事儿他才喜欢的。
从前他不喜欢江映月,就是不喜欢她太过古板。
可是,前些时候他下狱,江映月去狱中探望自己,他那一瞬觉得,这女人是可以与自己相守一生的。
念及此,谢如安眼底更见温存,“夫人,你和鸢鸢不睦,也能这般维护她的孩子,自是因为我的关系,往后我们三个把日子过好。”
江映月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却是王氏见势,不忘掺和一脚,脸上堆笑道,
“没错没错,映月是越来越有正室的样子了,一家人就该这样,你啊,早点从外面搬回来吧?你看,如安才回来你就跟着回来了,到底是夫妻,一心同体。”
江映月抬头看了王氏一眼,,眸光微凉——这世界上怎能有人蠢笨又厚颜至此?
她端起茶盏,看着漂浮的茶叶舒卷开来在杯中各奔东西,耐着性子道,
“一切等李姑娘身体好了再说。”
房间内,李紫鸢一边由着府医施针固气,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看不见众人的表情,只听见声音,不由得暗暗咬牙:
江映月分明是趁着她虚弱的时候要回侯府来,从此把她踩在脚底下!
这孩子一旦生了,谢宴青不说,她岂不是再也没有其它可能了?
“把孩子拿掉,我不要。”
李紫鸢一把抓住府医的手,咬牙忍痛说道。
府医对上她眼神,心中骇然。
这世上哪有不要孩子的母亲?这李姑娘,心是真狠。
“李姑娘,月夫人说要保你这一胎,你的银子我收过一次,可这一次我不听你的了,你若没有这个孩子,往后有什么保障?”
李紫鸢气极,一生气,腹中更痛,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昏死过去。
正在此时,江家的大夫到了。
来人是一名穿着朴素的老者,江映月见了他的面当即亲自起身,
“易先生,怎么好意思麻烦您亲自来?”
谢如安认得此人,此人是回春医馆坐镇十年的易林兴,平日里免费替百姓们看各种小**小病,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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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长,累积了不少口碑。
原本成亲时他想过聘用此人来侯府做府医,可是这易林兴不识好歹,不肯来。谢如安便权当他是自知本事不够,不再强求,时间一久也就忘了此事。
如今甫一见面,他忽然想起那段旧事,不由得打量起眼前老者,“他连府医都不能胜任,能看好鸢鸢么?”
易林兴撇了一眼谢如安,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只转头看向江映月,“月丫头,这男人在外面随便和野女人无媒苟合,算什么夫君?你爹叫你回江家去,怎么不回?”
看他说话语气,不像是受雇于江家的普通大夫,倒像是一个严肃的长辈。
王氏和谢如安听他说话半点不带客气,正要发作,江映月却是抬手拦住二人。
江映月面对易林兴眨眨眼,语气恭顺,“晚辈自有打算,请先生放心。不如我们先救治病人?”
“嗯。”
说完老者便进了内堂。
江映月扭头看向谢如安,“易先生是父亲好友,看在两人交情深厚的份上,才勉为其难留在京城,莫说我,就是家父也对先生恭敬有加,你往后还是态度放正一些。”
谢如安见她这般严肃,心头一紧,但转念一想,她这般却是为了维护一个老头,不禁又皱眉。
只是眼下他另有考量,既然没了入仕的可能,或许可以在江家找个肥差,以后和江映月一起继承家业。
想到这里,他便没有顶嘴,老实道,“夫人说的是,为夫知道了。”
这时,易林兴面无表情走出来,
“已经安了胎,她月份大了,这一胎要是落了,以后怕是不能再怀,这段时间不要再让她受刺激,安心养着,”
说罢掏出两张方子,“第一张从现在吃到临盆,第二张从产后吃一个月。有什么不懂的来回春堂问我。”
说完恨铁不成钢地扫了江映月一眼,转身便走。
眼见闹剧暂时平息,江映月缓缓舒了一口气,不由得有些怨气:
谢宴青那个始作俑者,躲进宫里倒是悠闲!
第五十三章 出人头地的机会
皇宫,御书房内。
谢宴青跪在青金地砖上,已有一个时辰了。
砖石上有精雕细琢的祥龙云纹,一盏茶功夫就能硌得人皮肉生疼,偏偏谢宴青跟入定老僧一般,跪到现在也一言不发。
南祐帝沉不住气了,放下手里的奏章,盯着眼前看似恭敬实在鬼点子多到不行的青年。
“谢老二,你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敢来威胁朕?”
“宴青不敢。”
“朕不答应你是不是就不起来?”
“是。”
“你还敢说不是威胁?”
印着万寿无疆的青瓷茶盏砸在谢宴青头上,他没有闪躲,任由额前被撞出一道血痕,只是动作幅度很轻微地伸手接住了碎成两半的茶盏。
“臣只有这一个愿望,求皇上成全。”
说完,他俯下身去,头重重扣地,发出闷闷的声响。
抬头,神色决然。
见南祐帝没有点头的意思,他又是一个响头磕在地上,
“求皇上成全。”
青金砖石染了血色。
南祐帝气得喘着大气,“你还说不是威胁朕?你就是把头敲烂了,朕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朕的几名公主不好吗?你非要娶一个商贾出身的女子,还是个二嫁女,还是你嫂嫂!”
谢宴青眼神一阵锐利,他抬头望着南祐帝,
“皇上明鉴,**虽是商贾出身,但她冰雪聪明心地高贵,在臣眼中,她是世间最好的女子,至于公主们都是金枝玉叶,臣不敢嫌弃,只不过是臣心里只装的下一个女人罢了。”
南祐帝转头,看向身侧侍奉自己的孙全,笑得一脸阴冷,“你瞧瞧?他说得不是不嫌弃,是不‘敢’嫌弃,什么是不敢?不就是因为朕吗?”
孙全一边替皇上抚背顺气,一边笑道,“皇上明鉴,这谢小侯爷是英雄人物,那**也确实是个美人,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您何必动气呢?”
一个时辰前,谢宴青入宫述职。
原本南祐帝一心要大肆封赏,三公九卿任由他挑,但谢宴青一一拒绝了。他说自己只有一个想要的奖赏。
南祐帝自然应允,可谁知谢宴青要的,竟然是娶自己的长嫂江映月!
南祐帝有三名公主,皆在婚配年纪,画像都已经送来了,还没来得及给谢宴青看一眼,他就开口要娶自己的长嫂!
不说旁的,就说这叔嫂之间嫁娶,虽然不是没有先例,可往往都是兄长过世,才由弟弟兼祧两房,如今谢如安活着回来,谢宴青现在要娶江映月,于礼不合!
“你要娶她几年前为何不开口?”
南祐帝气得呼哧呼哧,连喝了两碗绿豆莲子汤败火,还是想**,眼前的青年这眉眼、这倔脾气,也不知道像谁,看的他怎么那么来气!
谢宴青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帝王,恭顺地又一次叩首,
“几年前我自知人微言轻,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可是幸得上苍眷顾天子垂青,如今虽然仍不配她,但总不至于辱没了她。但求皇上成全。”
说罢,他闭上眼睛,满眼都是那女子的音容笑貌。
许是莲子汤起了效果,南祐帝见他这般执着,忽然一阵心软。
他叹了口气,
“如果要朕成全你,老谢的大儿子该怎么处理?当年没有老谢,我这个皇帝也没那么好当。你这是要朕背信弃义吗?”
谢宴青低头不语。
谢家的儿子又不是只有谢如安一个,他自己不争气,怨得了谁?
若他当年善待妻子,谢宴青不会生不该有的心思。
沉默的间隙,血珠从谢宴青头上的伤口向外缓缓渗出,凝聚成血痕,划过眼角。
南祐帝不禁想起多年前那场围猎的光景。
第四日追踪野鹿,遇到一头发狂的黑熊,马儿受惊,一路奔赴悬崖。
彼时正是眼前青年来救,他飞身而来,抱住自己身躯,双双跌在峭壁之下。
险峻山峰,一个精瘦的青年便将他背在身上,用**和腰间绳索攀爬到岸边。
一众大臣总算赶来救援,帝王爬上山头,却苦于没有着力点。
是眼前青年用肩膀给他借力,才让他得以安然回到地面上。
青年身手不凡,但因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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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沙走石在全身造成不少擦伤撞伤。
南祐帝事后召见,问他可要什么奖赏,青年倒也答得痛快。
他坦诚得有些过分,只求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彼时夕阳西下,血液亦是这般,从额角划过谢宴青冷峻的年轻面庞。
南祐帝在这个面容清俊眼底透着几分桀骜的青年眼睛里,看见了当年夺嫡时志在江山的自己。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青年如今确实已经出人头地,成了他不可取代的左膀右臂。
他有心亲上加亲,可是……
“朕再问你,你和楚家丫头又是怎么回事?”
谢宴青闻言不禁蹙眉,“圣上明鉴,我想娶的只有一人,楚秋秋对我而言,与亲生妹妹无异。”
南祐帝仔细盯着谢宴青看了看,冷不防勃然大怒道,“滚滚滚,你们儿女私情吵得朕头疼!”
谢宴青没有起身,一副要在御书房终此一生般的架势。
南祐帝咬了咬牙:
倔!这小子死倔!
偏偏对自己胃口。
“等楚镇南回京,朕在宫中设宴接风洗尘,你带上**女一起来,朕要先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丫头能赛得过朕的公主!”
谢宴青见皇上松了口,当即叩首,“臣谢恩领旨!”
“少拍马屁,赶紧滚!”
看着谢宴青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后,南祐帝这才觉得气顺了几分。
他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孙全,你怎么看?”
孙全对这位帝王的心思猜得向来准,十有**是想拉扯一番给谢宴青赏一个一品镇远将军的军衔,然后再指一个公主给他。
谁知道这位谢侯爷只爱美人,无心权势,害得南祐帝措手不及。
这位皇帝当年也是见过大场面的,能是简单人物?更何况他还是夺嫡大战中逆风翻盘的最终赢家。
只是,他向来多疑,如今对谢宴青更是日益忌惮了。
年少有为,功高震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孙全斟酌片刻,笑着问道,“皇上,您是怀疑小侯爷娶**,另有所图?”
第五十四章 红颜祸水
南祐帝闻言,笑了笑,撑着头看向孙全道,“哦?你这思路倒挺有意思,详细说说。”
孙全知道自己这是猜中了南祐帝的心事了。其实刚才他突然佯怒赶谢宴青离开,孙全就知道,他不是真生气,而是需要思考。
都说圣心难测,可是要想伺候得好,又怎么可能不揣摩?
孙全也不含糊,说得很直白:
“前几日,宁霜郡主在家宴上的意思很明显了,但她要是和小侯爷在一起,那楚老将军就如虎添翼了。可要是小侯爷和月夫人在一起,只怕他谢二爷就是那只虎了。”
江家虽然只是商贾之家,在朝中也没什么势力,按理说是没有威胁的。
可偏偏,财可通神。
想那谢小侯爷几年的光景就这般崭露头角到今时如日中天,实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江家若真是辅佐谢宴青,以此人的谋略勇武,若他有心,要成为天下共主也是指日可待,那么南祐江山便岌岌可危了。
南祐帝被说中心事,沉沉谈了一口气,“嗯……”
他很惆怅,他想不通是这谢宴青到底真的心中只有美人,还是那美人不过是一个谋取天下的借口。
毕竟在一个帝王的心里,是不会存在为了女人功名利禄尽可抛的男人的。
“当年一番厮杀,好容易天下平静了二十几年,朕岂敢拿江山和黎民百姓去赌?”
南祐帝并不是怀疑谢宴青,甚至对这个青年人是十分欣赏的。
只是这大好山河,历来引得无数野心家趋之若鹜,在那张问鼎天下的龙椅面前,父子残杀兄弟阋墙屡见不鲜,他连自己的亲儿子都防着,更何况是已故友人的一个庶子?
原本防着他和镇南军强强联合,没想到是楚秋秋一厢情愿,才喘口气,谢宴青转头说喜欢的是自己的长嫂,富可敌国的江家独女。
南祐帝悬着的心是终于死了。
这些问题越想越头晕,南祐帝扶着额头,一阵呼吸沉重。
孙全上前替他捏了捏肩膀,“皇上您当然是天命所归,可为了天下万民的福祉,自然不能任由乱臣贼子祸乱朝野。可是以奴才拙见,谢小侯爷若是有二心,也不会摆到台面上来,暗度陈仓便是了,何必要到皇上您面前讨这个没趣?”
南祐帝闻言精神一振,“你是说,那江氏女……”
孙全笑笑,“奴才上次去定国侯府传话,和那位月夫人说了几句话。说实在的,以月夫人的容貌心性,只怕还真就是个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的存在。”
南祐帝闻言老大不乐意了,“当年再如何惊艳,毕竟是二嫁女,能越过朕金尊玉贵的公主们去了?”
孙全笑笑,“无论如何,给楚老将军的接风宴上,您不就能见着了?而且,太子也回京了,这些年他深居简出,如今终于能和皇上父子重逢,也是喜事一件。”
祐帝点点头,提及太子,他十分满意,“太子样样都好,只是思贤先皇后去世后,身子一直不见好,这次回来正好,他也早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一提这个,南祐帝是真头大,原本他想着让楚秋秋和太子一起长大,多少能培养点感情出来。
谁知这楚秋秋去了南疆,一颗心扑在谢宴青身上了。
倒是也不怪她,那谢宴青论模样论能力,倒是样样都好。
唉,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头又开始疼了,南祐帝朱笔一丢,“乏了,朕要去贵妃那里坐一会儿。”
“摆架——”
……
定国侯府。
李紫鸢的胎相好容易稳定下来,江映月好容易松了一口气。
府医对易林兴的医术赞叹不已,自惭形秽起来,连诊费也不肯收就匆匆告辞了。
江映月指挥下人们该煎药的煎药,该备膳的备膳,忙完后在院里坐着晒太阳。
柳书见她神色略见憔悴,不由得心疼道,“小姐一夜未眠又水米未进,大清早折腾到现在,但凡在这定国侯府,就没有清闲的时候。”
江映月笑道,“这不快解脱了?稍后我便在午饭时好好商量如何脱身。”
正准备吩咐下人摆膳,却听不知是谁的声音响起,
“小侯爷回来了。”
江映月抬头看去,谢宴青穿着鸦青色官服缓步入内。
衣衫下摆上绣着威风凛凛的狼首,本是彰显他武将身份,却反衬出他有几分书卷气。
他看见江映月,脚步一顿,随后大步流星越过她,走向青云阁内。
谢如安看见谢宴青,一时间有些尴尬——
先前二人的确发生过争执,谢宴青将李紫鸢所赠香囊堂而皇之拿了出来,谢如安本就受了王氏挑拨,以为李紫鸢耐不住寂寞,当即便起了争执,差点也和谢宴青撕破了脸。
一道圣旨急诏谢宴青入宫,拳头都快招呼到脸上了也硬生生收了回去。
这会儿误会平息,李紫鸢原本说自己假孕,可肚子里实际上又有了孩子,大喜大悲来得太快。
等到这会儿谢宴青再回府,谢如安那阵气血方刚的劲头早过去了。
想端着大哥的架子教训他,谢如安不敢;
想再硬气一次上前打一架,谢如安不能。
王氏看了看形势,上前道,“宫里可有什么事情?”
谢宴青不动声色道,“饿了,先传膳。”
……
青云阁许久不见菜色这般豪华,谢如安以为江映月这一切是为他而准备,不由得眼里多了几分温和,
“夫人,用心了。”
说着又要握她双手。
江映月焉有再给他这个机会的道理?
柳书站在了两人中间,“小姐,我替你布菜。”
说着用筷子夹了几样荤素搭配的餐食到江映月碗中。
吃什么不是重点,重点是挡住谢如安那让人发毛的眼神和那双总不安分的手。
谢宴青见状,看似面无表情,低下头饮汤时,唇角有一瞬微弯。
江映月无暇顾及他的表情,只淡淡道,“我今日回府,有一事要商量——”
正要开口,却是孙全来了。
他含笑歉然道,“咱家来的不是时候,奉皇上口谕,镇南军大捷,后日晚上在宫中设宴款待,除了小侯爷之外,还请月夫人也一并入宫赴宴。”
第五十五章 召她入宫赴宴
江映月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日晚上不是应该犒赏镇南军?
谢宴青师承楚老将军,此次作战有功,虽然详情她知之甚少,但于情于理,谢宴青赴宴自然是应该。
可这些关她什么事情?
她嫁入侯府之后,谢如安还没袭爵就“战死沙场”,虽然平日里大家尊着她,但她一直被称作月夫人,而不是侯夫人,也是因为身份尴尬。
严格来说,她甚至算不得外命妇,尤其是在谢如安无缘爵位后更是如此。
王氏这些时日为了谢如安熬得花白了头,但心思仍旧活络,虽然上次孙全来的时候她没怎么热情招待,这一次倒是腆着脸上前笑问,
“孙公公,不知我家安儿是不是一起入宫?”
毕竟谢如安是已故老侯爷的嫡长子,要是有机会见一见皇上,没准能让他想起故人情分来。
江映月原本在发呆,直到王氏出言询问,才回过神来,侧目看着王氏。
她倒不忘时时替谢如安争取,只是这问题问得,要人家怎么回答?
孙全能做太监总管,自然很擅长应对这种刁钻问题,他一点也不尴尬,笑得十分恭敬,
“回老夫人的话,咱家只得了皇上口谕,要小侯爷和月夫人两个人进宫,谢大公子前些日子见罪御前,要不是小侯爷这次立下奇功,又在万岁面前求了情,只怕大公子还不能回府,如今毕竟是庶人身份,怕是……依咱家拙见,不如等万岁息怒了,大公子再入宫,那才安全。”
王氏老大不乐意,“那映月入宫做什么?她一个妇道人家,又什么也不懂,这般抛头露面做什么?”
实际上,抛开王氏说话语气,江映月也想问这个问题,只是王氏讲话时的那不服气的劲儿,弄得好像她有多拿不出手似的。
江映月也不和她生气,只是似笑非笑看着王氏。
嫁来候府八年,王氏什么性子她早就看死了:她就觉得全世界是她儿子最金贵,女子生来不如男,她明知道是江映月撑着侯府过了这些年,偏偏总要说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的话来,生怕夸一句江映月会把她给捧上天回不来了。
其实这几年王氏原本已经收敛了很多,但是如今儿子回来了,哪怕是自己求锤得锤把侯府爵位作没了,王氏心里仍然是好大儿天下第一。
反正很快就要和这对母子说再见了,她也懒得计较。
倒是孙全忽然间脸一板,“老夫人这话可就不对了,您有所不知,月夫人前些时日捐了白银万两资助江南水患,其父更是和当地知府谈妥了重建受灾区的事宜,替朝廷出了多少力?您说月夫人该不该进宫领赏?”
王氏不料自己这儿媳妇居然在御前如此得脸,当即诺诺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江映月心道自己这笔捐款虽然不算小数目,但是怎么也轮不到要被皇上大加赞赏的地步吧?
不过,父亲已经在和当地官府洽谈建设一事,她倒是尚且不知,或许是父亲的家书还在路上,而当地知府一早有了定夺,快马加鞭上奏了朝廷。
可是,这样一来,父亲还能抽身赶回来吗?
谢宴青的声音打断她思绪,抬头,他已经和孙全寒暄完毕准备送他离开。
走之前,孙全还望向江映月,意味深长笑了笑,“月夫人,您的福气在后头呢。”
江映月不解其意,只是笑着送别对方,“公公慢走。”
有了这个小插曲,江映月便无心和谢如安母子掰扯,草草用了膳便准备回到城东的小宅,想看看有没有父亲的家书送来。
江家有自己的运输渠道,便是不及朝廷八百里加急,今日也该到了。
左右李紫鸢的胎稳了,侯府也没真闹出什么大事来,她便打算离开。
还没走到门口,管家却走了过来,
“夫人,揽月居一直没动过,日日清扫着,您不如就住两日,反正后日晚上进宫,不如索性在侯府住下,宫宴结束了再说?也省的您来回折腾。”
其实李紫鸢倒是真的闹着要住进来过,王氏也乐得清净没管她。
可是有谢宴青在,谁敢放李紫鸢进来?
江映月心中掂量了一下,管家说得也有道理,于是应下了。
却有些放不下父亲,于是转头吩咐柳书去城东宅子看看是否有家书送来。
不料董世林却说,已然派人去处理了。
至此,江映月面上一凉,有些皮笑肉不笑,道,“那辛苦管家了,事事妥帖。”
董世林笑笑,“服侍夫人,应该的。”
待她离开,柳书有些不解,“小姐,你怎么好像不太高兴?”
江映月玉指抚过纤尘不染的书案,淡淡道,“管家方才留我,看似是在劝我,可一转头却是连家书都派人去取了,如此,他必是有人指使。呵,倒是将我安排得明明白白。”
柳书不解,“您是说,是老夫人还是大少爷指使他做事?”
江映月摇头,王氏和谢如安做事哪有这般思虑周全?
除了谢宴青,又会有谁?
叹了口气,“罢了,他也是在其位谋其事,侯府谁当家做主,他便为谁鞍前马后。”
一阵困乏之意袭来,江映月一夜未眠,当即吩咐了柳书守好门,便歇下了。
这一觉倒是酣畅,醒来天已经黑了,父亲的家书也送来了。
小厨房温着一小盅血燕,一碗鱼翅粥、四小碟点心,还有一只拆了骨的乳鸽。
江映月随口吃了几口,便急着看信,打开信封,不由得微微一笑。
“父亲说,见信三四日后,他就可以回京了。”
见她终于露出了笑脸,柳书也替她高兴。
接下来风平浪静过了一日,第三天,镇南军回城,京城到处张灯结彩,极为热闹。
黄昏时分,宫里来了两架马车,江映月跟着谢宴青一前一后出发了。
虽然因为父亲的财富,她认识不少达官显贵,可是入宫面圣还是头一遭。
马车按律停在宫门处,由内务府的人登记在册。
江映月刚一下马车,就遇到了楚秋秋,
“你凭什么来这里?”
第五十六章 尊荣背后
江映月不料会在这里遇见楚秋秋。
南祐皇宫有十二个城门,正北玄武,正南朱雀,正西青龙门,正东白虎门,四座正门之间各有两座小门。
玄武门门是帝王出行的门,除了祭天酬神寻常不轻易打开;
朱雀门是皇后专用,旁边另有重华门是内命妇节庆时入宫所用,今日江映月走的便是重华门,另一门是妃嫔省亲进出皇城的;
白虎门是大臣们上朝用的,青龙门则是留给武将班师回朝的。
比如今日楚守疆风光归来,帝王后妃都在青龙门迎接。
江映月回过神来,嫣然一笑,
“宁霜郡主,你父亲楚老将军班师回朝,如此盛大场面,你不去看看吗?”
楚秋秋抱胸,“哼,我爹在南疆战场上驰骋杀敌的样子我都见过,今日又没有真把式,谁稀罕?你当都像你后宅妇人这般没见识?”
字字句句,都是对江映月的轻蔑。
柳书吸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开口,已经被江映月按住了手。
其实出门之前,江映月已经叮嘱过柳书,入宫不可轻举妄动,遇事万不可冲动。
但柳书性子如此,又护主成了习惯,幸好江映月反应快。
她面对楚秋秋的挑衅,也不辩驳,“郡主说的是,楚将军威名远扬,是我南祐的英雄人物,历代豪杰难出其右。不过,郡主这般张扬,只怕是有损镇南将军的威名。”
楚秋秋扬了扬手里的马鞭,横眉怒目,“你胡说什么?”
不远处,南祐帝带着谢宴青远远旁观。
谢宴青入宫便被召见,此刻见楚秋秋抬手,怕她要伤江映月,便准备上前。
却是南祐帝拦住了他,“这点小事都要你替她摆平,未免太没用了些,我想看看江氏如何处理。”
南祐帝心里腹诽,这么远远看着倒是个好身段的,可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也不见得比他的公主好到哪里去嘛。
谢宴青喉间微微发紧,但圣旨难违,他便压着嗓子应承下来,只打算楚秋秋一旦有任何苗头他马上上前护她。
江映月不知有这插曲,只是面对楚秋秋依然笑得灿烂,
“听闻郡主自幼和太子一起读书,不知道瓜田李下,也该知道狐假虎威的意思吧?”
楚秋秋眉毛拧成一个川字,“你在骂我?”
她今日特意穿了件略显成熟的茄紫色齐胸襦裙,就是想把自己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一点,和谢宴青更登对一些。
挑衣服花了一晚上,整个上午都在试妆,就是想要惊艳亮相,要让谢宴青看见自己。
可是看见江映月的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劳了。
江映月心知今日乃是替镇南军庆功的好日子,她既不想喧宾夺主也不能穿的太素净,于是便穿了一件浅粉对襟广袖长裙,明明是极为明艳的颜色,一不小心就会显得极为艳俗,偏偏在她身上竟有一种高贵沉静的感觉。
有些事情,是娘胎里就定了的,任凭怎么努力都很难超越的。
江映月看着楚秋秋气得轻微发抖,无奈叹了口气,
“上天见怜,我怎敢嘲笑郡主?只是,我若有一个名震天下的父亲今日入京,决计不会在这个节骨眼拿着武器进宫,还公然亮出来,给有心人机会,诟病楚老将军仗着军功放纵子女在深宫禁苑言行无状。”
楚秋秋愣了片刻,随后涨红了脸,“你胡说!皇上本就疼我,我从小在宫里舞刀弄枪都没人说过我一个不字!”
江映月笑笑,“是,皇上宽仁待下,郡主也是天真烂漫。可越是如此,越会有人看了红眼。回头天桥下找两个说书的,分五章八十回讲得绘声绘色,时日久了,再有旁人去进谗言,到时候,就算皇上圣明,要保住楚老将军,只要有人证明今日郡主在宫中拿了长鞭……”
宫门一路上站着不少宫娥太监,都是人证。
话音未落,楚秋秋收起了长鞭,眼底俱是窘迫,“我不过是……”
她本来也没想着真的在大喜日子里伤人惹出是非,只是想吓唬一下江映月,但是没想到被吓到的居然是自己。
她听江映月讲的很有道理,可自己从没有考虑过这些,也没有人提醒过她!
江映月笑笑,“当然,郡主与我一见如故,想教我用长鞭护身,可惜我愚笨,学不来,真是可惜。”
说罢,她故作惊讶,“郡主衣衫沾了尘,不如回去换一件?其实郡主眉眼十分英气,适合绛红色配些金饰,必定显出一番贵气来。”
楚秋秋长期呆在南疆,肤色偏黑,不适合冷色,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给她挑了这么惨不忍睹的穿着。
到底是只有十四岁的小女孩,楚秋秋少女心性,半信半疑低头看了看自己,“当真?”
衣服脏了当然是个借口,可是她隐约觉得或许江映月给的建议的确更合适。
“陪我回去换衣服!”
楚秋秋把鞭子丢给身边侍女,小跑步着离开了。
待她离开,柳书憋了半天终于可以讲话了,
“小姐!你干嘛还帮她?她对你那么不客气!”
江映月淡淡道,“且不说她还是小女孩,我没必要跟她一般见识。今日主角是楚老将军他凯旋回朝,他的爱女,我启能开罪?”
再说,眼看楚秋秋的样子,虽然从小封为郡主养在皇宫里,却是个连事情厉害都分析不出来的天真性子,也不知道如何装扮自己。
江映月想起自己从记事开始一直在学东西:四岁认字,五岁数术,六岁书法,七岁就已经学着记账……
只要她想学,父亲都会请最好的老师来教,可一旦学了就不许偷懒。
父亲宠她,却从不放纵她,楚秋秋在深宫里无法无天,却没有一个人教她对错?
只怕,尊荣背后……
她不敢想。
轻轻叹了口气,江映月轻声道,“柳书,今日不比平日在侯府,我是皇上下旨召进宫的,你一定要谨言慎行,绝不可坏了气氛。”
陌生男子的爽朗笑声传来,“江氏,你是个识大体的。”
第五十七章 听说江氏你会跳舞
江映月回身,一袭明黄晃过眼前,她当即委身,“不知皇上在此,触犯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低着头,只看得到那金靴和衣摆上绣着耀眼的金龙,心跳得十分厉害。
眼前之人,便是南祐最尊贵的男人,沈豫安。
当然,如今已经没人敢这样对当今圣上直呼其名了。
江映月曾经听说过,当年先皇在世时,七子夺嫡,场面腥风血雨,当今圣上彼时甚至不是太子,而是区区封邑三百户的安王。
明争暗斗过后,最后是他拨乱反正,继承大统。
民间众说纷纭,话本子堆得比人高,任谁也不知道真相,只是大多数的版本里,都说如今这位皇上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江映月虽然不信话本子,但皇帝手握生杀大权却是真的。
她多少有些慌乱。
这时听见南祐帝笑声温和,“不忙,你且站起身来,让朕看看脸。”
江映月起身抬头,看见了传说中杀人如麻的帝王,还有他身边的谢宴青。
或许是因为谢宴青也在场的关系,帝王忽然有了一些真实感,不让人觉得那么遥不可及。
眼前的南祐帝……也还好,不过是跟她爹差不多大的寻常叔父而已,有些发福,穿了件龙袍,看起来气度非凡。
“江映月见过皇上。”
她尽量让自己不表现得太过失礼。
南祐帝笑得十分爽朗,“江怀天的女儿确实漂亮,刚刚离得远看不真切,如今近看,当真天人之姿。”
江映月心里一紧,皇上后宫里妃子不多,听这意思难不成要用她凑数不成?
这话也不能问出口,于是江映月只得屈膝,勉强笑道,“皇上谬赞,此乃民妇荣幸。”
臣妇二字有些陌生,南祐帝听到耳朵里微微有些刺耳,但却也回过神来。
刚刚乍一走近,看见江映月的容貌,沈豫安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心猿意马。
这么美的女人,放进他的后宫里摆着也不是不行。
看了多吃两碗饭。
可是这会儿他想起来了,这女人是谢宴青跪了一个时辰求他指婚的。
看见本尊的时候,南祐帝沈豫安很快从质疑谢宴青过渡到理解谢宴青了。
确实是个让人神魂颠倒的美人,而且很聪慧,方才楚秋秋已经把气氛挑得剑拔弩张了,她不卑不亢地处理好了一切。
平心而论,哪怕她没有万贯家财,也确实是个妙人。
只可惜身份的确尴尬了些。
谢如安若是没有丢了爵位,如今她便该是以臣妇自居,又如果她是谢宴青的女人,如今也该是侯夫人。
可她偏偏都不是。
虽然动了一瞬的念头,不过沈豫安并不是个贪恋美色的男人,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谢宴青——
他的左右手,朝中最锋利的一把刀,指哪儿打哪儿。
这样的名刀,需要一副好刀鞘。
江映月这位长嫂,便是他的刀鞘。
眼见这位美丽的刀鞘仍然站着,眼底有些惴惴不安,十分惹人怜爱的模样,南祐帝笑笑,
“不必战战兢兢的,谢宴青对我而言像半个儿子,你既是他亲眷,对朕而言也是自家人。今日楚镇南班师回朝,随朕一起去青龙门瞧瞧?”
江映月点点头,随后跟在圣驾后缓步到了青龙门前。
不知是否凑巧,谢宴青恰好就在她身侧。
江映月忍不住微微用余光打量了他片刻。
总觉得他似乎是有什么预谋。
江映月淡淡蹙眉,还来不及多想,已然到了青龙门前。
不多时,镇南军已经行至皇城门前。
浩浩荡荡二十万大军,虽然已经命千户及以下的军兵们留在京郊大营扎寨另行招待,但到场的仍有上百人。
进入京城前所有将士早已卸甲,此刻身穿便装,却也仍然一眼就看得出军人挺拔姿态。
楚守疆走在最前面,率先给南祐帝下跪,身后将士便一起高呼吾皇万岁。
一时间场面着实热烈。
南祐帝虚扶一把,随后与镇南将军并排而行,前往大殿赴宴。
江映月的容貌实在出挑,在场将士们总有注意到她的,纷纷猜测是南祐帝的宠妃或公主。
虽然一路无声,但众人的目光驻留,足以引起太多的重视。
谢宴青面容有几分阴沉——看她的男人真是多!
走在皇帝身侧的贵妃秦氏回过头,深深盯着江映月看了一眼。
……
保和殿。
晚宴开席。
南祐帝特地命人摆了一张大圆桌,席间有贵妃、德妃、几名公主,楚守疆及其爱女楚秋秋,谢宴青,江映月,强调乃是阖宫家宴。吩咐今夜不守君臣之礼。
当然,这话他说过便是,谁信谁是傻子。
不过有能力能坐上这张桌子的,也不是简单人物。
或许楚秋秋除外。
今日太子称病并未出席,赴宴的公主有三人,皇子只有贵妃所出的四皇子一位。
不过,南祐帝的后宫人少,因此子嗣也不多。
她按照江映月所说换了一件绛红长裙,倒是也显得灵动热烈了许多,连贵妃德妃生下的公主都被比了下去。
饶是如此,江映月坐在那里,仍旧美得让人无法移目。
她便从开席生闷气生到了现在。
江映月眼观鼻鼻观心,尽量让自己低调一些。
虽然偶然间会作势夹一两筷子到碗里,却也并没有真的吃下去几口,生怕出什么差错。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酒过三巡,秦贵妃似乎是带了几分醉意,笑着对江映月道,“江氏,你父亲从商,那必然母亲身份高贵了,她是哪家小姐?”
她并非真打探江映月身份,而是明知故问,强调江映月出身平民,不配和她们同桌吃饭。
江映月心里一紧,面上却温和笑道,“母亲是浣纱女,并非高门千金,贵妃娘娘抬举了。”
楚将军倒是打了圆场,“英雄不问出处,我镇南军里最初都是无名小卒,如今不也都成了保家卫国的栋梁之材?”
江映月向他报以一笑,以示感激。
原以为就这么翻篇,谁知秦贵妃又道,“听说你会跳舞,这么好的日子,不如来一段?”
言辞之间,竟似是将她当作舞姬一般。
第五十八章 要献丑?大家一起呗
气氛一时有些焦灼。
谢宴青饮了一杯酒,朝着秦氏一笑,“贵妃娘娘似乎是醉了。”
他虽然是笑意,眼底却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光。
秦氏禁不住一哆嗦,随后又有些恼:
她可是贵妃,皇后辞世多年,她如今是如假包换的后宫之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下,何必怕他谢宴青?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甚至没有注意到:
就在看见江映月的一瞬间,秦氏自己就有些气血上涌,整个人说话都忍不住夹枪带棒起来。
她不喜欢这年轻貌美的女子坐在那里抢了众人的目光,明明是已婚夫人,一身艳丽鲜嫩的粉色,不知勾引谁呢!看了就叫人心里急躁!
整顿思绪后,秦贵妃自觉仪态万千地笑了笑,道,
“本宫瞧月夫人如此美貌动人,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宫里可许久没有这般美丽的姑娘走动了。”
这话一说,一旁的楚秋秋脸有点拉不住,小声嘀咕道,
“爹,贵妃娘娘啥意思?江映月的美貌甩我几条街呗?”
什么叫宫里许久没有美丽的姑娘了?
她丝毫没听出来秦氏话里有话。
楚守疆平时虽然纵着楚秋秋,但此刻气氛尴尬,他便先装傻,也给了爱女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胡说八道。
事实上,他对于江映月今日赴宴一事也是一头雾水,只知道是皇上的意思,要她入宫来一并参加晚宴。
原本谢宴青拒绝自家女儿,楚老将军心里挺大不乐意的,但见到江映月本人时,他确实觉得自家闺女输的心服口服。
这容貌,这气度,难怪谢宴青那小子铁树开花。
他转头看向了南祐帝,其实重点还是看皇上什么意思。
南祐帝早已有几分不悦,看着身边的贵妃这般失礼,心中暗自觉得丢人。
秦氏多年来来也算克己,打理后宫不曾怠慢,今日却……
秦贵妃丝毫不觉身边帝王越发不满的情绪,连音量也加大了两分,
“我说月夫人,你八年前长袖善舞名动京城,京中所有舞姬都甘拜下风,这可是众所周知的,今日便不能为了镇南军一众将士们跳一曲?”
江映月指甲嵌进肉里,浅浅绯色逐渐转深。
南祐朝作风开化,虽然门第观念不似前几朝那么重,但对于从事歌姬舞姬这类行当的女子,仍是发自内心轻贱的。
至少,本朝尚没有歌姬舞姬登堂入室做正妻的先例。
虽然江映月自身并不鄙薄那些出于无奈沦落风尘的女子,但秦贵妃拿她和歌姬舞姬类比,确实是有意羞辱了。
身侧一阵说不出的冷冽,江映月侧过头去,发现谢宴青眼底里蓄着无声的杀意,不禁一阵心惊。
他向来不能忍别人为难自己,可他若是在这样的大日子里闹开,谢宴青跟楚守疆的师徒情也算断了。
两人座次连在一起,身后是一扇屏风,并无人能看见,江映月生怕谢宴青突然起身发难,便从桌子下握住了他的手。
果然身边的人微微一僵,那杀意便如百炼钢化绕指柔一般消退。
江映月定了定心神,笑着看向秦氏,
“贵妃娘娘好记性,民妇八年前及笄礼上确实是跳过一次舞,那时年纪小爱卖弄,微末功夫也仗着大家卖面子给家父称赞了那么两句,如今再提,羞得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她落落大方,诙谐幽默,引得一桌人都不禁莞尔。
南祐帝看向江映月的眼神更加有些赞赏。
桌子下,江映月松开了谢宴青的手,还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两人短暂片刻对视,都从对方眼底里看出一丝探究和担心,不由皆是一怔。
按说气氛缓和到这里,也就可以掀篇儿了。
谁知秦贵妃像中了邪一样,不依不饶道,“这么说你就是不肯跳了?你就是看不起镇南军的将士们。”
南祐帝忍无可忍,缕金楠木筷箸重重砸在桌上,“放肆!”
所有人纷纷起身,面向南祐帝跪下,“圣上息怒。”
气氛一时冷凝,就连后知后觉如楚秋秋也知道事态严重。
其实她眼看有个秦贵妃替自己怼江映月也挺好的,但一味盯着她问跳舞有什么好玩的?
楚秋秋半点不明白。
江映月其实也不明白秦贵妃和自己素未谋面何以突然针对自己,可是她知道此刻南祐帝的震怒是需要有人给一个台阶下来的。
秦贵妃一再把矛头指向她不尊重镇南军将士们,这锅一扣,她若不跳,是目无为国捐躯的将士们,她若跳,又似乎是被秦氏的话牵着鼻子走自降身段了。
南祐帝并不真的是因为秦氏的失礼而生气,至少不全是这个原因,他更气的是自己的后妃一再拿镇南军当挡箭牌刁难臣妻,两边不好看,而且这秦氏眼下听不懂人话一般,不知道收敛。
当务之急是把这话头顺过去。
于是一阵寂静里,江映月柔婉恭顺的声音响起,
“臣妇多年身居后宅,自觉荒废此道,没有荣幸为镇南军将士们献舞,但若是楚老将军开口,自当义不容辞,只是独舞寂寞,停稳贵妃娘娘善音律,若是可以为臣妇奏乐,那便更好。”
她想的其实很简单,要献丑?大家一起呗。
抬头,却见楚守疆一脸赞赏看着自己,那眼神让她有种被看透了小算计但仍十分赏识的感觉。
事实上的确如此,楚守疆觉得江映月这番回答可以说滴水不漏了,她是那种看起来温柔似水的后宅女子,但其实步步以退为进,绝不会吃半点亏。
有点意思。
先前他替江映月第一次解围,是看在她出资去江南赈灾,让间接后方补给及时经江南传到战场,他顺水人情也算报恩了。
但此刻,他才真觉得,这姑娘很好。
镇南将军看向谢宴青点了点头,心里最后一点芥蒂也无了。
你小子,眼光很好。
谢宴青仍是不骄不躁,面无表情,只是唇角微微弯起。
秦贵妃似乎又要开口,江映月只觉眼角余光微微闪过,似是谢宴青趁人不备手上一个小动作,下一秒贵妃就捂着肚子喊疼。
他竟敢在御前偷袭贵妃!
第五十九章 看谁笑到最后
江映月这边心脏突突跳的厉害,生怕南祐帝察觉到什么。
这人真是疯了!
什么都敢干!
不等反应过来,那边秦贵妃却是起身一阵干呕。
南祐帝自南疆战事吃紧后,已经许久没有临幸过后妃,因而知晓贵妃不是怀孕,于是忍不住蹙眉,
“贵妃,注意仪态,你若醉了就先回宫。”
秦贵妃一侧挨着南祐帝,另一侧是她亲生的四皇子,沈之敬。
她皱着眉,原本还想说什么,但四皇子先一步拉她起身离席,略带歉意笑道,“母妃不胜酒力,我陪她去醒醒酒。”
经过江映月身边时,她听见四皇子声音极为清浅说了一句“抱歉”。
沈之敬素有仁德名声,因为一直身在京城,在民间知名度倒是比久病不出的太子要高一些。
今日一见,倒是不似他母亲那么跋扈又难缠。
不过这宫里处处水深,人心隔肚皮,江映月没多理会。
谢宴青当初还是端方守礼的京城四少呢。
……
宫墙朱红斑驳,一路上映着两个叠着的人影。
四皇子搀着母亲离席,秦贵妃一路含糊不清,反复说什么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忝居高位已有多年,她很少这般失态。
母子走到四下无人处时,贵妃犹自絮絮叨叨,忽然一口气顺不过来,她扶着宫墙一阵呕吐,黄白汤撒了一地,一阵腥苦酸腐味传来。
沈之敬忍无可忍,冷笑一声。
“母妃还没闹够么?后宫里这些年你拦下来的美人少过?偏偏今天沉不住气?若是贵妃当的累了,儿子也不争那位置了。”
冷不防被自己儿子不留情面地呵斥,秦贵妃刚吐了个干净,一口气没提上来,恰逢冷风一吹,她一哆嗦,倒是精神了几分。
回过神来,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先前失态之举,一时间既困惑又恼怒。
她的确是初见就很讨厌江映月,想到许多久远前的事,可也不至于严重到难以自控的地步。
出这种纰漏,还是第一次!
“敬儿……本宫……”
四皇子不晓得她困惑,只冷冷道,“那江氏姿容昳丽,你越是针对,父皇越是关注。你以为逼着她献舞是羞辱她?她那身段,要是真跳了舞,万一父皇按捺不住,将她召入宫中,母妃觉得以她姿色头脑,您能有几分胜算?”
南祐虽无帝王强娶臣妻的先例,可细数前朝秘辛,这类韵事不在少数。
若是皇上有心,让江映月以臣子寡妻身份去寺庙、道观潜心修炼个月余,再出来便是替皇上祈福多年的宠妃了。
若真有那一日,起因便是今日秦贵妃的针对让南祐帝注意到了这样的佳人后,再心生怜爱,然后生出想要占为己有的保护欲。
男人,都是这般,沈之敬自己都明白,不信他母妃不明白这点道理。
“贵妃之位是母亲自己爬上去的,要和什么人斗,在什么时候斗,儿子相信母妃知道轻重缓急。与其针对江氏,不如少在父皇面前做出不得体的行为来。”
贵妃心急如焚,气急败坏道,“敬儿,今天事有蹊跷!本宫方才觉得头疼得很,坐在那儿就觉得气息不顺,看见那江氏女就越发来气……那感觉就像……”
就像服了五石散,思绪言行都不受控制,只是用量极细微不易察觉。
一阵不寒而栗的惊惧将秦贵妃包裹得密不透风,随即她脸上浮现一丝阴沉的恨意,
“今日这事,必然是有人算计,要我在皇上面前丢脸。”
那阵莫名的腹痛欲呕!
可对方是谁呢?
沈之敬有些难以置信,“母妃,有人敢对你做手脚?”
她如今可是贵妃!
待母子二人将事情复盘后,四皇子神色阴沉如凝,“如此,敌暗我明,那么宫里的每一个人都要细查,必要时就用刑吧。”
贵妃点头,保养得宜的面孔上是皇帝平日里看不见的狠辣算计,
“今晚起,本宫便称病不出,等下你回去宴席上,一定趁着那病秧子不在,好好在你父皇面前表现一二。”
病秧子指的便是太子。
沈之敬郑重点头,随后沉吟道,“太子回京,今夜却不参加接风宴,实在奇怪。”
秦贵妃冷哼一声,“那病秧子怕你父皇猜忌,哪里敢来参加这场宫宴?呵,你父皇生性多疑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他毕竟是先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沈之敬顿了顿,有些不服气,“说来,父皇虽然多疑,对那谢家庶子倒是委以重任,他还没行弱冠礼,就已如日中天,再这么下去,岂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秦贵妃冷笑,“你父皇不是不疑他,只是现在用人之际丢不得罢了。他的性子,本宫最清楚。那谢家老二你能拉拢就拉拢,拉不拢,就等他忘形的时候找几个朝臣参他一本便是,军权一卸,他不过就是个普通人而已。”
她仰头看了看暗沉的夜色,胸有成竹:
“皇后死了多少年了?皇上不立我为后又如何?后宫还不是我掌管?敬儿,是不是储君没关系,重要的是谁笑到最后!你要准备好坐上龙椅的那天,母亲自会为你筹谋。”
沈之敬郑重其事点了点头,感受秦贵妃的手摸过他脸颊——
这才是他熟悉的母亲。
“母妃,儿臣回去宴会,母妃回宫,务必查楚究竟是哪个死奴才吃里扒外。”
“放心,本宫自有分寸。”
秦贵妃步伐优雅朝着自己寝宫方向走去,她回想今夜赴宴时的失礼举措,心里一阵怨恨。
若非过往种种在心里挥散不去如梦魇,她岂能轻易着了道?
还不是因为当年也有个长袖善舞的勾栏女,夺了她一生的幸福?
……
大殿上,自从秦贵妃离席后,话题有趣很多。
楚老将军天南地北聊了许多风土人情。
南祐帝针对南疆战局询问了几句,大肆赞扬一番,而后又问了问楚守疆要不要什么封赏。
“楚镇南,朕看你这女儿也到了可以指婚的年纪,满朝文武包括朕的儿子,你让宁霜挑一个如何?”
楚秋秋闻言,红着脸朝谢宴青看来。
江映月心里一沉。
第六十章 把我当个玩意儿送给你
楚秋秋以为,父亲在场,她和谢宴青的婚事就可以敲定了,此刻心情大好,除了看谢宴青的时候红着脸不敢抬头正眼对视,其余时候嘴角都翘上了天。
江映月看了身侧依旧面无表情的谢宴青一眼,她自然不知谢宴青已然在御前表明心迹,只记得楚秋秋为了他鲜衣怒马挥鞭伤人的壮举。
谢宴青自从入了军营后一直喜怒不形于色,刚刚出手维护她,脸上也没太多表情。
江映月不太能判断他此刻近乎事不关己的漫不经心,到底是不是一种掩饰。
眸光一闪,她忽然想通了今日为何召她入宫:长嫂如母,请她来怕不是为了见证这对新人被指婚?
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刺刺的,像是心被扎出了绵密的针孔,力度不大,但遍体鳞伤。
她不自觉轻轻咬唇。
楚守疆的声音模模糊糊传到耳边,只听他苦笑一声,“臣的长子性子随母亲,喜静,也就是秋秋随我多些,圣上容我自私,再多留小女两年。”
提到这事他也头大。
谢宴青的性子他很清楚,绝无转心思的可能了。
但这个女儿怕是也没那么容易太太平平看着自己的宴青哥哥与其他女子成亲。
先得好好跟楚秋秋谈谈,让她有个接受事实的过程。
留两年,不过是场面话。
虽然大家都知道是场面话,但江映月理解的却是另一重意思:
南祐律女子及笄便可成亲,但大部分来说,皆是十六七岁才正式行嫁娶之礼,及笄豆蔻之年,寻常都是先谈妥亲事。
如此,今日赐婚,倒也应景。
楚老将军说留两年,只怕是为了筹备大婚,要弄一个盛大的婚礼。
江映月断断续续想着,她等下该和谢宴青一起谢恩吗?
其实这样也好,她之前就说,谢宴青要娶的必然是身家清白的名门贵女,楚秋秋将门之后,虽然心智不够成熟,但……
至少出身是登对的。
她不是一直这么希望的吗?
为什么真的发生时心里那么苦涩呢?
就连呼吸都有些艰难和沉重。
谢宴青成亲时,她是不是要置办些什么聘礼?
那株血玉珊瑚就不错,送还给他,大喜的颜色。
再贴一些旁的物件儿。
江映月低着头,思绪越飘越远。
冷不防,谢宴青在桌子下捏了捏她的手,她这才回过神来,惊觉四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座位上,而南祐帝侃侃而谈,正是在说她的事情。
“……江氏这般气节,属实是京中女子表率,朕决定,赐封江映月为宁华郡主,封地就定在西州四城。”
发了个呆的功夫,南祐帝居然封她做郡主?
江映月起身,神情微微有些惶恐,“谢皇上厚爱,民妇不敢收。”
南祐帝笑笑,“朕听你总以民妇自居怪别扭的,你爹当年也对朝廷有功劳,不算外人,往后私底下月丫头不必这么守礼。”
他看着江映月懵懂起身又如小鹿般惊慌无措的模样,心里确实有一种久违的冲动。
但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帝王,沈豫安并没有被这种瞬间的冲动带偏。
他很清楚,江映月这个出身,入宫做妃子于礼不合,但只做一名美人贵人,又绝对是委屈了她。
把她拿来做个晚辈疼爱疼爱,比后宫里多一个深宫寂寥的妃子要好。
抬了郡主,等谢宴青弱冠礼上,他便找个由头指婚了。
都是常规操作。
江映月并不知情,只是惶恐说了一句谢主隆恩。
楚秋秋一听有些不乐意,“江映月和我都是宁字封号的郡主,她岂不是和我平起平坐了?”
南祐帝笑呵呵看向楚秋秋,“你的封地可比月丫头的好的多了。”
随后看向江映月,爽朗笑道,“月丫头,你江家的钱多到朝廷缺钱要问你们借,这西州的几个城荒芜的很,怕是没什么银子可以给你,朕想你不会介意。”
江映月福身,“蒙皇上错爱封为郡主,已经是最大福分,怎会嫌弃封地不好?”
南祐帝摆了摆手,“你嫁入侯府便丧夫寡居,如今八年你把定国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内孝敬婆母,对外慷慨赈灾,朕自然是要赏你的。”
这话所言非虚,其实便没有谢宴青,南祐帝也一直是个赏罚分明的君王。
江映月闻言,从皇上口中得出一点不一样的信息:
谢如安从回京至今,一直没恢复侯府嫡长子的身份,他的牌位至今还在谢家祠堂里,只是取下来没继续供着了。
一听南祐帝这句“丧夫寡居”,江映月心里有谱了:
谢如安八成这辈子都得是个牌位了。
江映月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
好像没了爱恨之后,对谢如安的际遇也就只剩下唏嘘坎坷了。
封赏了郡主,江映月照惯例向南祐帝敬酒,还需先干为敬。
她一晚上没吃几口菜,酒却已经喝了不少。
虽然提前服了药,但江映月还是感觉头越来越重。
她是真的不胜酒力。
听着楚老将军提及还有一名长子,但弃军从医,师从南疆一名神医云云,如今医术也不可小觑,说改日要替今日可能参加宴会的太子看看身体。
她就僵硬地维持着得体笑容继续坐在宴席上,一直等到宴会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马车上了。
确切地说,她在谢宴青的马车上,躺在谢宴青的怀里。
一睁开双眼,就是谢宴青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里,迷蒙着暗潮汹涌的情欲。
“蔓蔓,皇上下个月会把宁华郡主指婚给我,你很快就是我一个人的妻子。”
她也是他唯一的妻。
江映月前些时日误会他和李紫鸢,又误会他和楚秋秋,谢宴青不善言辞解释,只一心经营,终于就快可以抱得美人归了。
她不再是他的嫂嫂,而是他的妻,他的蔓蔓。
不料,江映月并不高兴。
“小侯爷是想告诉我,今夜毫无准备地入宫面圣,获封郡主,都是在做一个准备?”她坐起身,转过来看着谢宴青,眼底寒意前所未有的深切,
“做好准备,把我当成个玩意儿送给你?”
第六十一章 醉态娇媚
谢宴青不意她竟没有半分高兴,当即解释道,
“你先前当我和楚秋秋有私情,又恼我让李紫鸢进了春华阁,我都知道。不过是逢场作戏,取了证据让兄长看清她真面目而已。如今我去御前求了圣旨,用一身军戎换一道圣旨求娶你,你还不明白我心意?”
他虽然很懂人心,但仅限于战场之上,面对江映月,他一直都拿捏不准她的心思。
长风说过,这叫关心则乱。
甚至连楚秋秋、李紫鸢的事情,都是长风一点点给他合计出来的。
谢宴青当时可是全程黑脸听他说完了分析的,要不是末了长风还加了一句话,他杀人的心都生出来了。
“女人要是心里没你,你以为她有空吃醋?”
想起这句话来,谢宴青鼓起勇气,再次握住江映月柔软的手,目光微沉,“我心里,一直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江映月躺在他怀中,温香软玉,着实令人难以维系冷静自持的状态。
她方才在宫宴上显然是醉酒,而后竟然还能忍着维持着得体笑容。谢宴青从没感受到这种心脏都揪起来的感受。
即便上战场,也不过是虽千万人吾往矣。
看着她有一点点的脆弱,他却不能上前为她做什么,这感觉真如抓心挠肺一般。
此刻,江映月眼底蒙了一层水雾,真堪比染了朝露的鲜花,娇艳欲滴,任君采撷。
谢宴青自问不是君子,可偏偏这时候他忍不得也要忍。
二人的目光对视了片刻,江映月忽地凄然一笑,“你心里只有我?却从来没想过,请旨之前先来问问我的意思?”
谢宴青不明白她意思,一时间也不禁冷脸:
“怎么?难道你真要守着谢如安的牌位过一辈子?”
江映月坐起身,努力在狭小的车厢里和他保持距离,酒气混着她淡淡口脂香气,让人说不出的心猿意马。
可就是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口中的话语却那样的犀利。
“我倒是想离开侯府,可你问过我怎么想?你去问皇上求了道旨意,赐我一个郡主的虚衔,却想将我生生世世困在这侯府?”
她越想越气,今日战战兢兢入宫赴宴,又无端受到贵妃刁难羞辱,她虽应对得体,但不代表她心里没有委屈。
再一想自己先前努力维护谢宴青,生怕他冲动行事的心态,江映月此刻只觉得自己像个笨蛋。
终究,没人在乎她怎么想。
谢宴青皱眉,“你想离开侯府?什么时候?”
江映月笑起来像衔刺的蔷薇,“你在乎?”
他知道她搬出去城东小宅另住,但本以为只是一时之气。
却从未想过,原来她一早就打算好了要彻底离开?
情绪焦急迫切之下,他不禁动作欺近了江映月几分。
江映月用手抵住他紧实坚硬的胸膛,努力保持了距离。
“小侯爷,请你下车,把我的侍女柳书还给我。”
入宫时明明是一人一乘马车,回来时也不知怎的就同坐一乘,只怕落进有心人耳朵里,又是一段非议。
罢了,罢了。
女子在这世道,要图一个好名声太难了。
爹爹……会懂她的吧?
谢宴青见她以为推拒自己,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马车渐行渐缓,停在了侯府门前。
他欲搀扶她下马车,江映月却强行自己跳下了马车。
一个趔趄,站不稳,也不肯靠在谢宴青身上。
她摇摇晃晃,好容易看见柳书从谢宴青的马车上下来。
柳书本以为小侯爷在,定会好好和小姐和好,可没想到小姐似乎情绪更不好了,不禁有些后悔,上前扶住江映月,却是变得寸步难行。
其实江映月身量纤纤,原本柳书扶她是没问题的。可眼下她醉得人事不省,柳书虽然是丫鬟,平日里不做粗重活计,比不少小门小户的人家正儿八经的主子都养尊处优些,自然是扶不动的。
柳书一抬头,发现江映月神情不对,登时慌了。
“小姐……你……你别哭啊。”
江映月一双盈盈美目里此刻蓄了一滴泪珠,偏和她人一般倔强,怎得也不可能落下来。
“哭?我怎会哭呢?皇上封了我宁华郡主,本郡主高兴都来不及呢!柳书,陪我回房,给父亲写信去。往后有了这重身份,父亲做生意,必定会处处有朝廷相助,岂不是如鱼得水?”
她看起来春风得意,实则说的是反话。
正所谓树大招风,父亲江怀天的财富一直都让朝廷很惦记,她被封了郡主,就和朝廷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往后事事要上报,只怕不会再那么自由了。
她想起促成这一切之人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觉回头看了谢宴青一眼,嫣然笑道,
“这还要感谢小侯爷的鼎力支持。”
谢宴青听出她话里讽刺之意,刚想上前,却是王氏和谢如安母子披着外衫走了出来。
“宫宴结束了?怎么弄的这么吵闹?”王氏睡眼惺忪的,口齿都有些不清楚。
谢如安在候府躺了两日, 看了江映月一眼,本来混沌的一双眸子忽的攫出亮光。
这般醉态娇媚,实在让人心痒难耐。
上次在揽月居吃了闭门羹,今次,他定要把握机会!
定了定心神,谢如安压下小腹那股升腾的邪火,竭力温和道,
“夫人,怎么喝得这样醉?为夫扶你回房就寝可好?”
说着一双手探向江映月纤弱的肩头。
这两日他想得很清楚,没了功名,至少江映月这里还有利禄。
有江家的财富,他何愁不能做第二个南祐首富?
更别说,江映月这副眼中含泪,面泛桃花的模样,哪个男人见了不想把她生吞入肚?
却不想,江映月向后一缩,只肯让柳书扶着自己,摇头道,
“你别碰我,我自己……能走。”
柳书很想说不能,江映月全部重量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维持不倒都已经是因为江映月身形纤细了。
谢宴青看不下去,心道她再使性子,等皇上圣旨一下,她便是他的妻子,也不差这一时了!
于是便上前想要抱她回房。
谢如安拦在了他面前。
第六十二章 彻底做他的女人
“宴青,有大哥在,你嫂嫂的事情便不用劳烦你了。”
谢如安看向谢宴青,虽然语气似乎平和谦虚,但眼中神色不善。
谢如安当年能混到京城四少,在整个京师都有知名度,虽说德不配位,名不副实,但严格来说,本不算泛泛之辈。
他在这方面,脑子是活络的。
论谋算他不敌谢宴青,也着了他的道,可是他稍加思索,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再加上跟王氏一合计,他除了不知道三年前那晚的事情,其余的,都清楚了。
谢宴青从一开始,就布好了一盘棋,算准了要夺走他的爵位!
这个心思歹毒的庶子!
他看着谢宴青,一字一句道,“前些时日我下了狱,在牢里也想得很明白了。其实侯爷当不当无所谓,夫人前些时日奋不顾身去狱中看我,打点一切,我自然要好好补偿她这八年来的一切。”
谢宴青的手握紧了拳头,指节发出脆响。他费了点力气克制自己不当场弄死谢如安的冲动。
“大哥刚从大牢放出来,身上阴寒之气太重,嫂嫂身子娇贵,你……”
王氏吹了片刻的风,这会儿清醒过来不少,她看着兄弟二人针锋相对,为的便是醉得有几分不省人事的江映月,一时间有些老大不乐意。
好歹是侯府,为了个女人这么互撕也未免太难看了。
这江氏也是,在宫里不知道喝了多少,醉成这样回来没有半点为人妻该有的样子!
不过,眼下倒是一个好机会,她上前扶住了江映月,
“映月啊,你说你,怎么喝得这么醉?母亲亲自扶你回房,今晚你就宿在青云阁。”
王氏说话时尽可能挤出温和的笑容来,却只在脸上留下了虚情假意。
她想的很简单,上次江映月没能和谢如安圆房,这次趁着醉酒,她一定要江映月和谢如安把事情办了!
等事情办了,谢如安发现江映月不是处子之身,届时任凭江映月再怎么解释当初的真相,王氏都可以抵赖不认,只说是谢宴青和她狼狈为奸,自己全不知情。
甚至她还可以骂两句寡廉鲜耻,把自己这些年受的“委屈”一股脑骂回去!
到时候谢宴青要是舍得自己现在的身份地位,就必然得舍弃江映月!
要他真是为了自己的嫂嫂可以不顾名声地位,那兴许侯府继承人的位置,仍然是她儿谢如安的!
不过,江映月似乎还是醉得不够彻底,反抗得厉害,蹙眉道,
“我不去青云阁,我不喜欢李紫鸢。” 的气味。
李紫鸢这些时日注定都用药吊着,江映月不喜欢药味,但她醉得厉害,说话能凑成完整句子就不容易了。
王氏和谢如安相视一笑,“这丫头还吃醋呢,好好好,咱们去揽月居。”
说着,王氏试了个眼色,企图挤走一旁的柳书,想换成谢如安。
柳书哪里肯,她死死抱住江映月,“小姐我照顾便是,你们别弄伤了她!”
王氏嗤笑,“说什么傻话,真当女人是水做的,一碰就化不成?”
话音未落,江映月胃里一阵翻涌,吐在了王氏身上。
王氏惊得大叫,什么也顾不上赶紧走开了。
谢宴青和谢如安同时上前,但江映月却越发抗拒,向柳书身边瑟缩了一下,
“谢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你们都离我远一点。”
谢宴青面无表情,但语气却十分生硬,“你前些日子刚染了风寒,今夜饮了酒,又在院子里吹风,那经得住这般折腾?”
这时,庄亦舟却从揽月居方向推着一架木质带轮的椅子走了过来。
“见过二位公子,我送大小姐回揽月居便是。”
说罢,把轮椅推到了江映月身侧,靠近她轻声劝道,“大小姐,我送你回房。”
江映月醉得虽然厉害,不过是手脚打漂不听使唤,脑子再糊涂,却是认得人的。看对方是庄亦舟,她这才觉得是可以相信的自家人。
一瞬放下了戒备,很是乖觉坐在了轮椅上。
“庄大哥,今晚怎么来了?”
她闺阁女儿时期,其实一直这般称呼庄亦舟,直到嫁了人,才为了避嫌改口。
庄亦舟示意柳书跟上,一边推着轮椅,一边取过准备好的软垫给江映月靠着,温声道,
“回大小姐,有好消息,老爷快马加鞭,明日一早过了关,兴许午后就能回来了。”
江映月一听当即精神振作起来。
“我想爹爹了!庄大哥,明日爹爹回京第一时间便陪我回家去看爹爹,好不好?”
庄亦舟压了压眼底里克制不住的宠溺和情意,尽可能让声音听起来公事公办,“好,都依大小姐的。”
眼见庄亦舟推着江映月回房,谢宴青和谢如安罕见地,不约而同地眯起了眼。
那个庄亦舟实在是斯文人,做事又挑不出错来,想找个由头支走他也不行。
更何况,江映月信他!比信他们谢家兄弟二人要多得多。
只剩下兄弟二人,但以两人从前和现在的关系,都挤不出几分兄弟情义。
谢如安盯着谢宴青看了片刻,借故去照顾母亲,就率先离开了。
谢宴青看着这位兄长离去的背影,神情里有一丝带着审视的戒备。
这时长风从门外匆匆赶来,在谢宴青耳边说了两句话,似乎是有很紧急的事情。
江映月已然回房,谢宴青便不再停留,匆匆往春华阁方向去了。
而谢如安回到青云阁之后,便一直盯着窗外揽月居的动向。
王氏叫了水,一边擦身体一边抱怨江映月喝得烂醉如泥回家。
其实江映月没吃什么,吐的基本都是酒水。
王氏不体恤她不得已的饮酒,却一味抱怨酒气太重。
谢如安听着王氏的抱怨,也没往心里去。
终于见庄亦舟走出了揽月居大门,随后见那雅致的房间里灭了灯,便起身笑道,
“母亲,过了今夜,往后江氏便会乖顺了。”
说完,他走出青云阁,沿着小路朝揽月居走去。
这回,他一定要让江映月彻底做了他的女人!
第六十三章 夫妻洞房天经地义
揽月居里。
江映月本想着今夜直接回城东住宅里,可是人醉得厉害,不便行动,索性再住一晚。
庄亦舟原本除了送信,也是来汇报情况的,那些产权交接手续都已经办好,只差江映月和离或者休夫这一步了。
听闻江映月在宫里被封了郡主,庄亦舟眉毛微微一挑,平静道了恭喜,之后因着天色已晚,他不多时便准备告辞了。
江映月上次搬去城东时,已经把重要物件和平日里要用的东西都搬走了,不过小书房里还有些小物件留着,庄亦舟便一并收拾了打算先搬去城东小宅里。
柳书见江映月神色有些倦怠,原想给她弄些吃食来,可江映月先前才吐过,半点胃口也没有。
她恍惚之间想起上一次在春风画舫上吃到的四时果子,但侯府近日离了她,只怕吃饭都素了不少,又怎么可能备下这些“奢靡无用”的点心?
顿了顿,江映月淡淡一笑,命柳书叫些热水来洗漱一下。
原本下人们知道月夫人从宫里赴宴回来要用水,自然做了准备,提前半个时辰就开始用炉子温着水了,可哪知道伙房那边说热水都让王氏叫去了春华阁,再要热水只怕要等上小半个时辰。
江映月想了想,左右天也热了,反正是将就着住一晚,她便让柳书取了冷水,用帕子打湿了将身体擦拭一遍,倒也清爽,连着酒意都散了不少。
“今夜的风还算舒服,柳书,把门窗打开散散屋子里的酒气。”
柳书手脚勤快,应承了一声便赶紧去了。
她今日见江映月在宫里受了委屈,又自问是个丫鬟,连她家小姐都只能忍了,她更是有心无力。
遂生起了闷气,一边替江映月散发更衣,一边在心里把谢家上下都骂了个遍。
包括谢宴青——在宫里不保护小姐,害得她被那个秦贵妃刁难。
嗯,那秦贵妃也是个讨人嫌,上天见怜,活该她头疼胃疼,疼死她才好呢。
江映月向来关心柳书,查出她异样,当即笑问她怎么了。
柳书心里别扭,但手上动作小心翼翼,把发油一点点用篦子均匀涂抹在江映月的秀发上,瞬间整个房间里都充满了深秋时节才有的桂花香气。
“小姐,奴婢不过是替你不值,你何曾受过这么多委屈?”柳书放下篦子,“宫里的贵妃磋磨小姐,饭都没吃上两口,尽是喝酒了,青云阁那对母子更是奇葩,竟然把小姐沐浴用的热水都用了!”
江映月笑笑没,“罢了,都是小事,好了,我既洗漱完毕,庄大哥还在外面,我瞧着他心事重重的样子,你去送送他,这里毕竟是侯府,他算是外男,我不便留他。”
想到明天就可以准备见到父亲了,江映月的心情说不出的高兴,连王氏整出的幺蛾子也懒得计较了。
柳书哪里知道她此刻心情,只一味替她鸣不平,“小姐素来好脾气,惯的那些人不知好歹!”
江映月笑笑,“我最惯着的难道不是你这丫头?”
柳书闻言,低头有些害羞地讪笑。
江映月心中高兴,轻快道,“好了,今夜或许就是我住在定国侯府的最后一夜了。明日要见爹爹谈和离之事,咱们早些睡。你且去送庄大哥,等下回房便和我一起睡床。”
上次搬家东西本来就都搬了七七八八,柳书那间小房间更是空无一物。
江映月从不让柳书拿着被褥打地铺凑合,尽管这在许多人家里是常态。
她自幼把柳书当半个妹妹,小时候偶尔也有躺一起睡觉的时候,自然不舍得让她将就。
柳书闻言自是感激又高兴,随后含笑走出房门。
江映月有些乏了,便吹了蜡烛,先躺上了床闭目养神。
回想着自从嫁作人妇,她操持侯府一切,父亲常年在外为了生意而忙碌,明明都住在京城,却已有三四年不曾见面了。
一时间,她有些激动。
正自发呆,忽然听见脚步声迈了进来,随后关了门上了锁。
江映月道是柳书回来了,也不甚在意,“你已经送庄大哥离开了吗?动作好快,快去关了窗,上来我们一起睡。”
说罢拍了拍床铺。
她听得吱吱呀呀关窗的声音,不由得微微蹙眉,柳书这丫头,虽然有时候有些毛躁,但手脚不该这么重才是。
罢了,许是她今夜陪自己入宫,也累了。
那脚步声逐渐靠近,江映月只觉身边多了一阵温热,身侧躺了个人。
江映月只觉柳书气味陡然间变得有些浑浊,还来不及思考,一只手搭在了她腰上,随后游移到她胸前,探进了里衣去扯她肚兜!
这人根本不是柳书!
江映月顿时困乏之意全无,她伸出手推开那人,对方手指抓得太紧,竟然将她肚兜扯开大半!
恶心和羞耻的感觉袭来,江映月咬着嘴唇,但此刻室内没有光线,看不见来人,也难以辨认其方位。
还不等江映月大叫,那人在空气中用力去嗅,摸索着又扑了过来,顺势捂住了她的嘴巴。
江映月惊怒交加,挣扎着想要逃开,奈何今夜喝了酒身子软,对方力气似乎不大,制服她却绰绰有余。
江映月下意识想到,来人不是谢宴青!
她狠狠咬了对方覆在自己嘴唇上的手掌。
男人吃痛,叫出了声音,手上却加大了力气,扯下了腰带把江映月双手捆住。
边捆边喘着粗气道,“夫人,为夫说了会补偿你的。夫妻洞房天经地义,今夜就是咱们的花烛夜。”
这声音!是谢如安!
江映月如坠冰窖,她万万没想到,谢如安下了狱出来没几天,李紫鸢又差点小产,他还有这等心思!
“谢如安,你疯了?快放开我!”
黑暗中,谢如安故作温柔的声音伴随着他急色的举止显得格外下作,“见过夫人今夜醉酒的模样,为夫若不和你共赴巫山,只怕是夜不能寐了。”
说着,谢如安压在了江映月身上,语带威胁,
“你是不是要离开侯府,嗯?”
第六十四章 烟花女子
谢如安进门之前,隐约听见了几句江映月和柳书的对话。
起初听见柳书抱怨王氏用了江映月的热水,他本想教训这个刁奴,而后又听江映月说都是小事,他还有几分欣慰,觉得江映月懂事了,知道事事让着婆母。
谁知最后他却听见和离二字!
待柳书走出房门,他便立刻进门,锁上了门。
黑暗中,闻着桂花香气,要找到江映月的位置并不难。
此刻他压着江映月娇软的纤细身躯,回响着刚才摸到她肌肤那几下,光洁嫩滑的手感简直比任何玉石古玩都要触手生温。
血脉偾张之间,谢如安想到她要离开侯府,便又急又气,
原本他要的只是一夜旖旎,解了多年夙愿,此刻,谢如安还多了一重目的:
彻底夺走江映月的清白,从此以后让她安安心心在侯府相夫教子!
“夫人,你是不是这些年憋得紧了耐不住寂寞?所以想要离开侯府?为夫今夜让你初尝人事,等你找到乐趣了,就不会想走了。”
江映月怒骂,“卑鄙无耻!放开我!”
说着努力去解手上缠着的腰带,但她越挣扎,反而越发引起谢如安的征服欲。
尽管黑暗之中二人看不到彼此的脸,但谢如安也能想象到她羞怒交加时更诱人的模样。
身下娇躯一味反抗,他只觉是情趣,在她腰间掐了一下——
“早知你反抗起来也这般有韵味,当年洞房花烛夜,也不顾一切先占了你的身子再说。”
江映月本就没什么力气,腰上被他一捏,此刻更是顿时身子一软,不禁有些绝望,生怕今夜真被谢如安强行要了,有一行清泪从眼眶旁滑过。
谢如安摸到她眼角濡湿,却是狞笑,“哭什么?放心,为夫会好好对你,一定让你从此对夫妻房事欲罢不能!”
说着他开始动手解开自己的衣裤,一边絮絮道,“夫人其实你有所不知,我们成亲之前,我就已去过青楼,对女子之事,为夫可谓精通。你这身子又香又软,在我碰过的所有女人里,是最为极品的。”
谢如安年少时,老侯爷还在世,家境尚算不错,他偶尔也会同一群出身差不多的纨绔子弟结伴出游,时日长了,前往烟花之地是水到渠成。
彼时有不少文人在秦楼楚馆附庸风雅,因此他们这些公子哥儿去凑热闹也无伤大雅。
开了荤之后,谢如安便没少惦记青楼那些莺莺燕燕。
直到江映月随父亲在京城定居后,越来越多的人传出商界巨擘江家有个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千金小姐,貌美如花名动京师。
又逢侯府日渐式微,他便起了心思。
听闻江父爱女如命,要为她择一个最好的夫婿。
谢如安遂和那些玩伴们日渐疏远,博一个好名声,以京城四少的身份先声夺人,又央着父亲上门提亲。
江映月这边,他也制造了不少偶遇。
十四岁的小女孩,能有多难哄?
起初他是十分期待娶到她的,只是昔日那些玩伴都说,谢如安身为侯府嫡长子,娶一个商户女,是自甘堕落。
这种言论多了,还没等江映月过门,谢如安心里就有了疙瘩。
成婚后,老侯爷去世,洞房花烛夜都没来得及,江映月一心认准了他是京城四少,温文尔雅端方守礼,必须为父亲守孝三年。
谢如安成亲之前忍了多时不近女色,早已经忍不下去,成婚后发生意外,江映月又不给他碰,若非忌惮江父的银子能使鬼推磨,他早就卸下面具了。
家里的碰不得,外面的不敢碰,谢如安是离不开女人的,时日一长,他终是打定了主意,要找个借口。
恰逢西域有些小小战事,两国边界时有摩擦,他便在谢宴青的提醒之下,决议以参战为名抛下了江映月,实则诈死后金蝉脱壳,风流快活去了。
一直到认识了李紫鸢,她可比那些青楼女人有趣得多。
时日久了,柴米油盐的日子磨掉了他不少兴致,但是李紫鸢很懂得拿捏夫妻间相处之道,他倒是有一阵子收了心。
八年的时光,早已经让他忘记了江映月刚刚及笄就嫁入侯府时的模样,直到这次回京,他便是表面上再不注意,内心也不得不承认,江映月出落得远比他当初印象中的更为惊艳。
加上此后种种变故,他本来已经准备好好和江映月举案齐眉,却不想,她竟然打算和离?
谢如安念着自己如今一无所有,只剩下这千娇百媚富可敌国的夫人,死死押着身下不断反抗的美人,在身体和心灵的双重刺激下,眼底猩红,“夫人,今夜为夫便好好振夫纲,定叫你从此日日把我缠在床上。”
那些青楼女子都说他功夫好,恨不得缠绵数日才舍得放他走,谢如安向来对自己的床笫功夫很有信心。
他就不信,真等江映月和自己颠鸾倒凤后,她还能维持这般清冷孤傲?
想到这里,他加大了力道,只想着和她坦诚相见,更进一步。
江映月方才被绑前一边挣扎,一边在床上摸索着藏在被褥下的一根金簪。
自打上一次谢如安半夜来敲门,险些被他把门撞开,江映月便留了个心眼,一直在床上藏着金簪以备万全。
不知道是不是前些时日搬家时收起来了,她竟遍寻不着。
听着谢如安在耳边和自己说那些污言秽语,江映月内心厌恶至极,心底的恨也被无限放大。
就是这么个贪图美色,满口谎言,流连烟花柳巷之地的男人,竟然将她和青楼女子放在一起比较?
他骗了她和爹爹,空耗了她八年时光!
钱没了可以再赚!过去的青葱岁月却无法挽回!
此刻他还想毁了自己清白!
她先前竟然还可怜他一无所有,想着只是和离,给彼此留一个体面,真真愚不可及!
她不会再对谢家人留半分情面!
江映月恢复冷静,不再挣扎,忍着恶心,娇声道,
“你若有心疼爱我,便不该这般粗暴。再说……洞房夜没有喜烛怎么成?”
第六十五章 碰你是看得起你
谢如安听她娇声婉转,不觉放下了几分警惕。
虽如此,他仍有些戒备,透过黑暗凝视着身下看不见面孔的女子,“你不是想和离?怎么改主意了?”
江映月咬唇,轻笑一声,缓缓嗔怪道,
“我想做什么,还不是看你如何对待我?若是你好好待我,我怎会想着离开?你先前摸黑闯进来吓到了我,我当然反抗,你不安抚我,却将我这般绑起来,半点夫妻情趣也无,难道我随便什么人躺在床上都毫无芥蒂你便高兴了?”
江映月咬牙与他做戏,平素里声音清冷矜持,不为谢如安所喜,此刻她曲意逢迎,唬得对方心旌摇曳。
谢如安想象着即将发生的事情,有些得意道,
“你早这般拿出做妻子的态度来,我也不至于今日才和你圆房。”
“是,都是我的错。”
是我错把禽兽当作人!
江映月压着心里恨意,轻声笑道,“还不去点了红烛?你不想看着我吗?”
她生怕谢如安起疑心,甚至不提要谢如安给自己松绑。
饶是她素来纤细柔嫩的手腕已经被磨得生疼,她也不开口。
听她语带娇羞,谢如安色欲熏心,便起身便解自己的衣服边去翻找蜡烛。
江映月趁机用牙齿咬开绑着手的腰带,将自己衣衫裹好,同时摸着黑凭记忆下了床,从房间另一侧想要逃出去。
蓦地火光一亮,谢如安点了蜡烛,刚要回床上,却见那上面空无一人,转头,江映月已经到了卧房门口,穿过长廊便是揽月居的外门了。
他意识到自己还是被骗了,心头火起,扑上前要将她按在墙上就地正法。
江映月逃了两步,仍被他抓住,按在了地上,撞得生疼,来不及反应,又是一个耳光打得极重,一时间耳鸣不已。
回过神来,口腔内一阵腥甜,唇角有血流出。
此时揽月居门外传来了柳书的敲门声。
“小姐,小姐你睡了吗?”
江映月一想到门外就是柳书,当即卯足了劲,趁着谢如安也被敲门声分心的当口,用力朝着两腿间那处一踢——
谢如安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滚到一旁,打破了深夜寂静。
江映月趁机打开了门,握住柳书的手,眼底羞愤难当,恨意深邃。
柳书见了江映月虽然裹紧了衣衫,可发丝凌乱唇角带血,心里也猜到几分,当即心头火起。
谢如安这般无耻!竟敢这样对小姐!
正好谢如安也爬起了身,他只觉两腿间阵阵剧痛,恼怒不已,冲上前口中不干不净地骂了两句,
“我信了你个小贱人的邪!老子碰你,是看得起你!你敢耍炸?”
也不顾柳书也在,只想着把江映月扯回房间。
柳书挡在江映月身前,从一旁抄起花瓶,砸到了谢如安头上!
谢如安应声倒下,同时王氏的惨叫声传来,江映月和柳书回头,见她倒在了地上。
原来王氏一早知道儿子盘算,就等着他功成身退回来,可方才谢如安大叫一声,王氏担心事情不妙,起床更衣,出来就看见柳书一个花瓶砸在了谢如安额前。
这一出动静闹大了,不多时,下人们也纷纷醒了。
今夜青云阁,注定很热闹。
管家通报到春华阁的时候,已经是四更天了。彼时谢宴青刚刚从外间回来,他听闻此事,顿觉有几分后怕。
若是江映月着了谢如安的道……
他不敢想,只觉愤愤然有怒发冲冠之意。
到了青云阁的院子里,下人们在院里摆了一张太师椅,她换了一身衣衫端坐其上,虽然披散长发,但神情冷漠雍容,令人不敢逼视。
脚边的火盆里,是江映月换下来的衣衫,烧得正旺。
毕毕剥剥的火焰映得那张脸更美得惊心动魄。
走近两步,谢宴青看见她唇角带血,左侧脸颊微微有些红肿,知是谢如安对她懂了粗,心里更恨。
转头一看,谢如安被五花大绑捆在地上,王氏在一旁也被下人们团团围着,不得乱动。
江映月见了谢宴青来,露出一个微笑。
她生来绝色,一挑眉一勾唇皆是人间盛景,可谢宴青却发现,她笑意里没有半点喜悦,清亮的眸子里竟是写满了……恨意?
当即心下一沉。
可是恨自己来的晚了?
又或是还怨着他向皇上求赐婚一事?
不等谢宴青讲话,江映月倒是先开口了。
“小侯爷,听闻京兆府尹和刑部侍郎都与您交情匪浅,今夜侯府里闯入毛贼,半夜里摸进我揽月居欲行不轨,又出手伤人,该判处什么刑罚?”
谢宴青平素不见她这般,却知道江映月不是个喜欢拿乔的性子,当即十分配合,“冒犯郡主,鞭四十,奸淫罪……理当沉塘。”
他此刻极为后悔,看在兄弟血缘上留了他一条命,不想谢如安竟做出这等事情来。
他是真的想亲手了结了他!
王氏闻言不禁愣住,“郡主?什么郡主?”
柳书冷哼一声,“昨儿夜里入宫赴宴时,圣上亲封了小姐做宁华郡主,还有封地,能有假?”
别说谢如安现在已经袭爵无望了,便是他仍旧是王爷,她家小姐身为郡主,也不见得就配不上了。
谢如安闻言有些激动,身体不停蠕动着,像一条硕大的蛆,嘴里时不时发出呜咽的声音,委实狼狈。
江映月冷眼看着地上苦苦挣扎的男人,“有劳,把此人送官查办。”
王氏忍不住了,爆发出惊人气力推开周围下人冲上前来,
“映月,你也闹够了吧?他可是你夫君!再说,你把这事闹得满城风雨,你自己名节也不要了吗?”
江映月冷笑一声,“夫君?你谢家祠堂里还有谢如安的牌位呢!”
宫里夜宴,皇上都发话了,这谢如安,给面子他是谢老侯爷的儿子,可不留情面,他就只是一个死人。
左右已经趟进了浑水,她豁出去了!但此刻,她先有仇报仇!
冷眼看着地上的男人,如视死物,声音冰冷道,“八年前,我的夫君就死了。一个克死公爹又克死夫君的扫把星,怕什么名声不好?”
第六十六章 休夫!
王氏想起这些话都是她当年编排过江映月的,此刻同样的话来噎她,王氏老脸发烫,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宴青眉峰如刀,扫过侯府院落,“还拖拖拉拉做什么?郡主的话你们听不见?”
谢如安还在挣扎,他一脚踢上去,也没怎得用力,只是一声呜咽就没了声音。
几个护院手脚轻快把谢如安,不,是把这狂徒横着抬出了侯府,用运蔬果的板车一路往京兆府尹送去了。
王氏拔尖了嗓子一路跟过去,哭嚎的声音像是谢如安已经死了般。
江映月面容冰冷,坐在椅子上带着嘲意轻笑,“母亲尽管去,不过皇上前阵子才把谢如安下了狱,各种原因我不赘述,只怕满朝文武不会有人为了公爹已死之人的几分薄面来违抗圣意。”
王氏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嘴上不饶,“江映月,你这般说话做事,一日赛一日的乖张,真以为皇上封你做了个郡主就了不得了?看你狂的那副样子!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是不是?”
江映月仰头笑了几声,“皇上封我做郡主,我狂不得吗?”
她贝齿轻咬,“这些年侯府上下哪件事不是我操持?母亲你惫懒得连账目都算不清楚,除了吃穿和首饰,你还知道些什么?我养着你们谢家人,替你们还了外债,倒叫你们一个骑到我头上来!”
江映月语气犀利,王氏遇强则弱,当即噤了声,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嘀咕道,“也不必把话说那么难听。”
话是实话。
实话都难听。
满院子里的下人们站了一地,不敢做声。
江映月嫁入侯府这八年来,虽是执掌中馈后到了说一不二的地步,可平日里也给王氏留几分薄面,不至于像这般面子里子全丢在地上。
可见是气的紧了。
江映月美目流转,扫过在场众人,轻声唤来柳书。
柳书把一众下人聚起来,也不避开王氏,朗声道,
“各位,我家小姐在候府掌家八年,如今侯府辜负在先,羞辱在后,我家小姐痛定思痛,不日便会休夫,届时也不会再留在侯府。诸位的去留,小姐不会勉强,但若是有人有心思跟着小姐,稍后与我说了,登记在册。若是想要回身契,小姐也会一并做主,放了大家的自由身。“
王氏听完愣了愣,“休夫?”
江映月抬眸,眼神没几分情绪,说不清是疲倦还是厌恶,淡淡道,
“原本打算天亮以后着人来吩咐这些事情的,不想侯府半夜惹来了贼人,左右大家都醒了,那便现在就把一切都分说明白。”
王氏一阵气急,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她知道江映月是个主意正的,万没想到,皇上给她赏了个郡主身份,她又马上就要休了谢如安!
向来只有休妻的,哪有休夫的?
“你一个商贾之女,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休夫?”王氏冲到江映月面前,还来不及够她衣角,已经被护院们拦住。
江映月冷冷看向王氏,“谢如安如何待我?你又如何待我?”
王氏知她所指,想起谢如安带着李紫鸢回府那夜种种,虽然自己不以为意,但终究没脸当着江映月的面说那些算得了什么之类的混账话。
江映月看着她脸色一再变化,也懒得去揣测她心中那些不上台面的想法,只冷笑一声,
“不怕说实话,我上次去天牢见谢如安一副苟且模样,虽然可鄙,但也有几分同情。本想和离,甚至还考虑留一笔钱给定国侯府,让你们能够周转。
可是有些畜牲今夜这般对我,你真当我是莲花座上的观音转世,大慈大悲到一再放过你们?”
王氏看着眼前说话娇软,却雷厉风行的女子,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不认得这个丫头……
江映月不想再理会王氏,挥手命人把王氏架着回了房间。
谢家人,多看一眼都恶心!
柳书带着所有下人去外院登记人数去留,一时间小院里只剩下谢宴青和江映月。
谢宴青旁观至今几乎不曾作声,他向来不喜欢干预江映月,只想等她需要他时,他才站出来。
此刻见她一切处理妥当,不觉心里既安慰又有几分空落。
先前夜色太重,到这会儿东方既白,视物清晰了许多,瞧见她芙蓉出水般的面庞尚且留着红痕,不由得暗暗握紧了拳头。
他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谢如安竟敢打她!
一次又一次!
早知如此,八年前就不该留他的命!
若非因为顾及谢老侯爷生前把一生心血都倾注在这个儿子身上,谢宴青一早斩杀了这没用的东西!
眼见他眼底神色狠戾,江映月淡淡开口,“你不必恼,他没从我这里占了便宜,今夜是我一时大意,忘了防他,今后不会有第二次了。”
谢宴青见她主动与自己讲话,面上不见什么反应,心底里倒是微微一甜,眼见江映月轻轻打着扇子,似是极为惬意闲适,他不觉心里痒痒的。
一时间,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便在此时,江映月忽然开了口:
“对了,方才你来之前,谢如安告诉我一件事,当初他之所以离京、上战场诈死,八年不归,种种,全是你的主意?”
她语气那般淡然,像是多年来问候他吃饭穿衣一般,谢宴青一时间来不及反应,只怔在原地。
被她一双顾盼生辉的眸子盯着,硬生生讲不出话来。
良久,江映月笑笑,起身,拂袖而去。
揽月居里发生过腌臜事,她不想再留,径直向大门外走去。
朝阳隐隐映出一丝光华,衬得她背影如一只翩跹飞舞的蝴蝶,即将引入繁复花丛中再寻不到。
谢宴青一阵心惊,忍不住追上去,“你去哪里?”
江映月回过头来,笑意盈盈,眼神却是冰冷的,
“谢家人将我当傻子一样耍了八年,我走不得吗?小侯爷?”
顿了顿,她又歪过头,轻笑道,“对了,我忘了说,哪怕有皇上指婚,我便是沉江也不会再嫁入定国侯府。”
第六十七章 六月雪
一晃,入了夏。
京城里近日天气很是多变,没有往年那般花开时节香气飘飘,反而十分诡谲。
好端端的六月,下了一场鹅毛大雪。比之江南水患,来得更是怪异。
可这朝中局势,比那天气还多遍。
且说南祐帝把已故谢老侯爷的嫡长子谢如安夺了继承权下了大狱,而后其原配夫人江映月在父亲江怀天的陪同下,携了一张空白圣旨入宫求见,跪求皇上允准江家人休夫。
按说当初这门婚事是皇上指婚,那**出身又不好,高嫁侯爵高门朱户的,已经是三生有幸了,可——
如意茶馆里,说书人吕文在众人包围之下,继续讲着故事。
这故事受欢迎,听的人多,赏钱也多。
吕文看起来精神抖擞,故事讲得十分酣畅。
故事的名字仍是恶女传。
主角名字仍是海盈月。
但这故事在京中有了不一样的韵味,恶女在一众看客耳中竟是十分有人气,人心所向较之从前发生了极大变化。
“那海氏何等聪慧?断然不肯忍这恶气,一纸休书,把御状告到了天子面前!与那负心汉彻底断绝关系,再无往来!”
锵!
一声小锣,说书人稍作休息,任由听众们议论纷纷。
大部分人是骂那负心汉的,纷纷赞那恶女聪慧伶俐,更有不少女子说做女人就该如此,不让那混账夫家占了便宜。
事实上,大家对于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多少都已经心照不宣了,毕竟当时江映月那休夫壮举实在是声势浩大,整个京城都无人不知。
连带着牵扯出八年前旧案。
谢家大郎当初也是誉满京城的端方君子,而今被人查出是贪生怕死,怯战出逃的鼠辈,原本按律当诛,可偏偏谢大郎运气好,他爹当年是皇上的好兄弟,他庶弟如今是皇上的左右手。
倒叫他捡回一条命。
只是他的夫人,**,是个眼里不容沙的性子,这谢大郎有品行问题,从前骗了婚,侯府还欠了几万两白银的债,都叫这**平白用嫁妆去填了一笔又一笔烂账。
百姓们受过战乱之苦,对于谢如安这种占了侯爵之位享受着朝庭奉禄,却把严酷的战争视作儿戏,实在是用卑鄙无耻都不足以形容此人的可恶。
一时间,京城定国侯府,谢家几乎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说六月雪是因为江映月嫁了这么户人家,老天都看不过眼。
一听那**带着所有仆从下人金银珠宝商铺地契走了,百姓们还觉得挺解气。
自然了,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这**女继承父亲习性,赚钱多,对百姓也慷慨。
“就该皇上封她当郡主!”
“就是!平民出身又如何?还不是她知道和咱们百姓站在一起?”
“唉……只可惜了那张空白圣旨。”
那空白圣旨乃是当初新君临朝百废待兴时,江家慷慨解囊捐了国库诸多银两,彼时朝廷为了感谢江家的付出,特意发下的奖赏。
这可形同一张免死金牌。
然而即便如此,那**父女拼死也要和谢家撇清关系,倒是也十分有气节了。
锵!
吕文又敲锣,讲完了故事后,起身从容道,
“诸位,多谢连日来光顾我说书,今日便是最后一场,家母病重已经治好。我吕文决意明年开春参加会试,定努力争取拔得头筹,若是今后有机会,希望能有一番作为!”
他说书说得好,如意茶馆来捧他场的客人不少,一听他是博取功名,一时间众人纷纷祝福,也有慷慨解囊赠予他盘缠的。
吕文一概不收,只是深深鞠了一躬,在一旁扶起自己病体痊愈的母亲,朝在场众人鞠躬致意后离去。
无人注意,他朝着二楼雅座的方向拜得格外认真。
二楼雅座上,江映月和戴着面具的白衣男子临窗而坐,两人点了一壶上好的雪隐春,配了些点心,听着楼下说书,时不时聊两句。
吕文在回春医馆治好了母亲,如今一心只想考取功名,但执拗地一定要先把欠下的诊费药费结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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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映月见他振作,倒也高兴,今日特来看他最后一场说书。
白衣客卿前来作陪。
他倚窗而坐,看向江映月的目光与声音一般柔和,
“如今你有郡主身份,往后见了月妹妹,只怕不行礼是不行的了。”
江映月品茶,蹙眉,却是轻笑,“白大哥惯会取笑我,不是君子所为。”
白衣客笑笑,折扇轻轻点在桌上,轻声道,“有道理,江伯父爱女如命,我若一味轻慢,只怕下场凄凉。”
江映月忍俊不禁,袖口掩着唇角笑意,然而她眉眼弯弯,好心情是藏不住的。
其实白衣客也不算胡说,毕竟江怀天一听女儿受了委屈,连诛九族都能幸免于难的空白圣旨都请出来,就是要休夫。
都说商人重利轻离别,这江父如此冲动,真叫人怀疑江家那些财富是不是大风刮来的。
自打休夫之后,江映月原本担心众口铄金,却不想吕文一直在这天桥下说书,虽然仍以恶女传为名,实则是替江映月申了多年来的冤枉。
如此,京中竟无人指责她嫌贫爱富云云,反倒是有人打听出谢如安和李紫鸢是一对无媒苟合的野鸳鸯,将二人生生骂臭了。
听闻两人已经成了怨侣,三日里有两日要吵一架。
不过,已经与她无关。
休夫后,她的日子没有受到什么影响,除了管家董世林,侯府大部分下人除了几人想要回乡成家的,大部分都跟她离开了。
唯一可惜的是那个叫流苏的婢女。
她不是侯府的家生奴,也不是从京城的人牙子手里买来的,是李紫鸢当初回京路上买来的。
身契在李紫鸢手里,她说什么也不肯放人,还说江映月别以为自己仗着有两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她只得作罢。
只是偶尔想起那个不甚伶俐的小丫头渴求的眼神看着自己,江映月心有恻隐却无能为力,想到就忍不住叹息。
台阶的脚步声响起,传来楚秋秋略显骄横的声音,“二楼这么空,你还拦我?”
第六十八章 说她可以,说她朋友不行
掌柜的好言相劝,语气磕磕巴巴的:
“回郡主,这上头已经有人包场了,草民一个开茶馆的上面也没什么人罩着,你是楚老将军的女儿,楚老将军是我们南祐的英雄,我岂敢诓骗你?”
“行了行了,我们一共也就三个人,能占多少地方?大不了那人出多少钱给你,我付双倍,也不用把他人赶走,这总行了吧?”
楚秋秋倒是豪横,声音一如既往的张狂,江映月听着不觉微笑。
自从上次一别,倒是已经月余没见了,江映月自觉心境转变很大,她倒是一点没变。
“听她这般说,倒不是一个人来的。”
也算难得,楚秋秋性子确实狂妄骄矜了些,她能交到朋友,实属不易。
江映月说着,转头发现白衣客卿似乎是有些不自在,他正了正衣衫,又确认面具还完好无损罩在面上。
虽然他形容甚美,便是有几分慌乱也仍然有君子之风,然而江映月终究看出几分异常来。
转念一想,只当他清风霁月的人物,不喜与权贵来往,也不曾多言。
就这么一停顿的功夫,那边楚秋秋已经大踏步上了楼来。
在整个茶馆二楼扫了一眼,就看见了江映月临窗而坐。气韵非凡,竟不输任何公主贵女。
“你怎么在这里?还和……和一个男人?”楚秋秋原想质问江映月一个有夫之妇怎么在这里私会外男?
转念一想,想起他已经是自由之身了,又封了郡主,和自己已经
平辈,也不好讲话太不客气。
于是楚秋秋到嘴的话噎了回去,只是目光仍有些不善的看着的江映月,神态甚是轻蔑。
刚刚才休夫闹得满城风雨,现在又随随便便就和男人约在茶馆私会,还包场来避着旁人,真是狂蜂浪蝶!
江映月还没开看,跟在楚秋秋身后的茶馆掌柜苦着脸上前一步,万分抱歉地看向江映月,“这位姑娘,实在是抱歉,宁霜郡主,咱们实在不敢拦着。”
虽说如今江映月也被封为了郡主。但她平时着意低调,并不像楚秋秋这般满街张扬宣称自己父亲的军功赫赫。因此客栈老板只当他是个出手阔绰的客人,却并不知道他就是最近京城里家喻户晓的宁华郡主
江映月抬手示意无妨,随后便让掌柜的下去了。
转头看向楚秋秋,“郡主,相请不如偶遇,今日既然有缘一起喝茶,不如试试他家……”
话还没说完便被楚秋秋不耐打断,“本郡主要喝什么自有定夺,不需要你指手画脚!”
楚秋秋不喜她,见她被人撞破了好事,还一脸坦然不知羞的样子,便忍不住有些生气。
“你这女人,光天化日和男子这般在茶馆私会,也太不检点了吧?”
说罢,又看向一旁戴着面具的白衣客卿,“你这男人,到处戴着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定不是什么正经人!”
白衣客卿摇了摇扇子,声音极为低沉,听不出平时声线,“姑娘,空口白牙污人清白,实非君子所为。”
楚秋秋嗤笑一声,语气十分泼辣,“我是女子,再说你一个大男人出门戴着面具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你跟我谈君子?”
说话间,她与白衣客卿对视一眼,对方虽然戴着面具,但眼神却很有威慑力,她总觉似曾相识,一时间有些出神,便忘记了要说什么。
江映月微微蹙眉,楚秋秋针对自己也就罢了,她对白衣客卿这般,属实是偏见了。
自打江映月休夫,白衣客卿时常带了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来跟她一起品鉴,有时是珍宝古玩,有时是罕见的孤本古籍,倒是都是分合她心意。
原本父亲江怀天知晓了她八年来的苦楚,起先是十分恼的,说今后任何男子想靠近他的爱女都得让他审视一番。尤其是那种看起来端方守礼温文尔雅的**子连进门都得考虑考虑。
但江映月认为白衣客卿胸怀坦荡,并不避讳与之来往。
他和谢如安本有云泥之别。更何况白衣客卿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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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极为风雅,时常拿些市面上见不到的珍贵字画来一起品鉴,也引得江父倒是对这个有品位知进退的青年很有好感。
白衣客卿十日里必有一两日送拜帖到江家,约了江映月看戏听曲品鉴字画,这不,今日就约在了如意茶馆。
总而言之,江映月休夫虽然顺利,可到底南祐朝前所未有的事情,太过轰轰烈烈,映月不喜被人过多关注,白衣客卿时常相伴,倒叫她这段日子好过很多。
于情于理,她可以忍受楚秋秋挑衅自己,但白衣客卿是她的朋友,是兄长,她不能接受楚秋秋因为针对她而连带着贬损她的朋友。
眼见楚秋秋身后还有两个男子身影,只是因其跟在楚秋秋身后,人楼梯上看不见面容,江映月便笑笑,故作无辜道,
“敢问郡主,女子和男子在一起便是有私情不检点吗?如果是,那依我之见,郡主身后跟着两个男子,岂不是比我更甚?郡主是女中豪杰,看来不检点,是一种对女子的赞誉嘉奖,往后出门,我带上十个二十个男人在身后,那才叫声势浩大,铁索连舟。”
楚秋秋脸上一窘,回过头去看了身后男子一眼,随后羞恼地看向江映月,“你别胡说!我身后的是我哥哥!还有……”
江映月眉毛一挑,“我和白大哥也是以兄妹相称,怎的宁霜郡主一上来就指认我二人是私会,这就不算胡说了?”
提及兄妹二字,白衣客卿眸色一沉,深深望了江映月一眼。
两人眼神对视,江映月猜测他要自己别和楚秋秋一般见识,可江映月到底是有脾气的,她会忍让楚秋秋,并非是害怕她。
说她可以,说她的朋友,江映月就不会客气了。
楚秋秋哪知其中原委?一听顿感**,摩拳擦掌上前去,
“今天我一定教训你这水性杨花的女人!”
“住手!”
楚秋秋身后传来一声呵斥,江映月对此人声音很熟悉。
果然,下一秒便看见了谢宴青的脸。
第六十九章 这世道对女子向来苛刻
谢宴青上前扣住楚秋秋的肩膀,眼睛极为凌厉,只一瞬,楚秋秋就变得极为乖觉,退到了一旁,眼底有些困惑和委屈,盯着江映月看去。
江映月这次没有和她对视,未曾料到楚秋秋同行之人是谢宴青,一时间便愣了神。
回过神时,他深邃如鹰隼的眼眸已经收回了盯着白衣客卿的视线,此刻正凝视着她。
月余不见,他瘦了很多,似乎有些憔悴。
听闻皇上加封他太保一职,虽是虚衔,但毕竟是正一品,位列三公,历朝历代,未行弱冠礼便到了这个品阶的,古往今来,他独一份。
按律,她这郡主不过三品,应该是她向谢宴青见礼。
只是还没等江映月起身,谢宴青已然俯首,行了个平礼“见过宁华郡主。”
生疏了许多的称呼。
但至少,不用再叫嫂嫂了。
许久未见,佳人仍如故,美得令人心颤。
江映月看着他眼底微不可见的涟漪,映得一双狭长眸子分外闪亮。不由得想起离开定国侯府那一夜,她实在恨得狠了,说了些重话。
自那之后,他的名字一直出现在耳边。
加官晋爵,年少成名,人生还能有比这更春风得意的吗?
她以为他过得很好。
只是时隔月余再见,为何她从眼前少年眼中,看见了多年前那个孤苦无依的侯府庶子才有的影子?
定是错觉。
就比如此刻她心口一阵隐隐作痛,应当也是错觉。
千丝万缕的复杂情绪将她裹得有些呼吸不上来,她不能再留在此间。
江映月咬咬唇,起身回礼,“见过小侯爷,听闻你加封太保,官拜一品,还不曾当面道贺,改日一定命人送一份贺礼到府上。”
她觉得自己声音有些发颤,却不知是为何。
明明在御前讲话也不会这般抖。
谢宴青没有讲话,就那样直勾勾看着她。
不用开口,他先前对她说过的那句话言犹在耳。
“蔓蔓,你没有心。”
她没有心吗?可是这会儿她能感觉它跳的越来越快了,还伴着回忆过往时产生的刺痛感。
记得离开侯府那夜,月色明晰,他叫她不要走,江映月便反问他,有什么理由留她?
谢宴青急了,强硬将她揽在怀里,
“三年前你就已经是我的人了,你被我破了身子,纵然如今是郡主,也难有好的婚配,我需对你负责,算不算理由?”
江映月听罢,眼底一阵黯然。
谢宴青说的都属实。
实际上,即便她仍是处子之身,只凭二嫁这重干系,也再难寻好身人家。
原本她就是商贾之女,嫁入侯府算是高攀。如今再嫁,哪怕她是郡主,夫家若是王孙贵族,她断不可能做正妻的。
然而,以她的才情样貌,嫁入寻常商户或者小官,埋没一生,更是令人扼腕。
江映月抬头仰望皎洁月空,淡淡道,“我既说了要休夫,便是从此孤独终老,也绝不后悔。”
哪怕是当朝最尊贵的公主,若是已有婚配过的送去和亲,都未必能做正妃。
虽然其中也有国家强弱的利害关系在其中,但实际上,这世道对女子向来苛刻。
她偏不肯就此向世俗低头。
终究还是离开了。
那一夜的对话,她鲜少去想,可如今再见谢宴青,种种情绪又一次涌上心头。
江映月皱眉,她觉得呼吸都有些阻滞,需要赶紧到外面去透透气。
“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楚秋秋看到现在,不觉又替谢宴青打抱不平,抬手拦下江映月。
“你说走就走?”
这女人知不知道当初她休夫之后,宴青哥哥为了娶她,又在南祐帝面前跪了多久?
她在御前磕个响头,一句“此生不再入谢门”倒是干脆利落,全然不顾宴青哥哥一片痴心,才过去一个月,就在这里和一个戴面具的男人卿卿我我!
除了那张脸,宴青哥哥到底喜欢她哪里啊?
她是真不明白。
江映月心烦意乱,无意和她纠缠,“楚姑娘,你是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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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我也是。多次胡搅蛮缠,何故?”
楚秋秋冷哼一声,“我这郡主是我爹带兵打仗换来的,你算什么能和我比?”
谢宴青眼底一阵冷意,还未开口,另一个跟在楚秋秋身后的男子终于也露面了,
“秋秋!你平日里就是这样横行霸道的吗?快向江姑娘道歉!”
开口便是斥责,语气又有几分亲密,江映月反应机敏,想起前面楚秋秋说过的话。
今日陪她来的两个人,一个是谢宴青,那另一个自然就是她兄长了。
楚仲夏的名号最近在京中也十分响亮。
镇南军庆功宴上,楚仲夏虽然未曾赴宴,因为南祐帝记挂多问了几句,因此江映月有些印象。
抬头去看来人,清秀斯文,头戴纶巾,书卷气十足,不像武将倒像书生。
比起他,楚秋秋倒是眉眼张扬,五官更像楚老将军多些。
楚仲夏呵斥完楚秋秋后便转头看向江映月,颔首笑道,“久闻江家大小姐美貌惊世聪慧过人,今日一见,名不虚传。舍妹从小在宫中习惯了皇恩浩荡,到了军营父亲又舍不得打骂,被惯坏了性子,请江姑娘大**量,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江映月见此人说话举止十分谦逊自然,倒是没有分毫仰仗父亲楚老将军的威名的架势,倒是有些意思。
若在平时,或许会想要攀谈一二,可眼下,谢宴青的视线盯在她身上,心烦意乱之下,她实在没有多余心力去谈,勉强一笑,
“楚姑娘快人快语,不过是尚且年幼,识人不清罢了,我自然不会和她计较。”
她这一勾唇,似乎连如意茶馆古朴的二楼大厅也明亮了几分,楚仲夏微微一怔,随后侧过头去,耳尖微微有些泛红。
谢宴青眉峰一拧,身形微微一动,但并没有说话。
若在从前,他必会仗着“她是定国侯府的人”拦在她面前,挡去所有的目光。
可如今,他和其余人一样,于她而言,不过是过客。
楚秋秋看了看谢宴青,又看了看自家兄长,恨恨一跺脚便转身跑下楼去了。
第七十章 上百个面首
楚仲夏喊了一声,不见楚秋秋停下脚步,颇有几分无奈,转头看向江映月,温言道,
“今日出来本是为了替太子殿下采买药材,本听说如意茶馆有一名说书人,讲起故事引人入胜,我实在感兴趣,就邀了宴青作陪,不想打扰了江姑娘的雅兴,实在是抱歉,改日一定登门致歉。”
江映月刚想说不必,茶馆外,一声马儿嘶鸣,再张望,楚秋秋没了影子。
楚仲夏再次表达歉意,随后便离去了。
下台阶之前,他朝着江映月身后的白衣客卿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但也只是稍加停顿,而后便挂念妹妹匆匆离去。
谢宴青并不似楚仲夏那么心急,他脚步微顿,似是心有不甘,又走回到江映月面前,
“你气我瞒你骗你,那么他呢?”
他给了白衣客卿一个眼神,轻狂又戒备,等视线转回到江映月面前时,又带了一丝委屈似的。
他生就一双桃花眼,动静之间极尽风流,幼时饿得形销骨立自是看不出来,张开后,越发显得神采奕奕了。
那眼神看得江映月心里发颤,转过头去不看他,“好端端扯我与白大哥做什么?”
话出口,觉得似乎语气太亲密了些,不够疏远,于是蹙眉又补充道,
“小侯爷,你我如今非亲非故,我自问不需要事事向你汇报。”
谢宴青蹙眉,但并不就此放弃,“一个不肯卸下面具的人,你确定他便没有秘密,没有瞒你什么?”
江映月淡淡道,“白大哥已经摘下过面具,貌如谪仙也不为过,他不过是为了免去麻烦才以面具示人,至于其他的,他也已经告知我有苦衷在先。而我要的,向来不过是以诚相待,小侯爷,你自问做到了吗?”
此话一出,谢宴青眼底神采淡去两分,这件事,他永远没办法堂堂正正给她一个解释。
遂不再与江映月针尖麦芒般对话,只是看了白衣客卿一眼,语带威胁道,“宁华郡主是我最重要的人,你若伤她,我会让你后悔生而为人。”
江映月闭上眼睛,压制情绪,咬唇道,“谢小侯爷,你这样会吓到我和我的朋友。”
白衣客卿起身,笑道,“无妨,不过我需得澄清一下,之所以和月妹妹来往频繁,也是因为她和我兴趣相投,我自问坦荡,并无任何不妥。”
说罢,他将桌上一方装着画轴的长匣端起来,“今日难得一见前朝书法大家付弥的真迹,拿来和她一起品鉴一二。若是谢小侯爷有兴趣,也可一起。”
谢宴青看了一眼那精致木雕的长匣,一时间心绪纷乱。
他在候府长大,虽然也读了些诗书,不过是因为做了谢如安的书童,因而认字,谢老侯爷有心栽培唯一的嫡长子,因此谢如安读书时谢宴青也会跟着看一看。
但他读的大多为兵书,什么琴谱、书法、音律,这类风雅之士他并不懂,也不怎么感兴趣。
江映月嫁入侯府多年,也不怎么摆弄这些,只是偶尔会抚琴一两曲。
他从前只道她不那么喜欢,如今方知是侯府困住了她。
一时间谢宴青便心里更压抑了起来,垂眸片刻,仍忍不住问道,
“下月,我行弱冠礼,你来么?”
顿了顿,又补充道,“皇上新赐我一处宅子,届时亦是乔迁,所以不在定国侯府操办。”
江映月本想拒绝,可眼见他一双眼睛期期艾艾的,人又瘦了许多,看起来实在有些可怜,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求。
谢宴青得了允诺,神采恢复几分,说了声告辞便也离去。
江映月心道今日这三日一搅和,也无心再附庸风雅,于是向白衣客卿辞行。
白衣客卿也不多留人,只是执意将付弥真迹赠予江映月,“听闻江伯父爱好字画,尤钟爱付氏的作品,若是能博他一笑,也是好的。”
江映月也不推脱,大方收下,“家父的性子你应该已经清楚了,值钱的他都喜欢。”
白衣客卿不禁莞尔,“江伯父在场,只怕要责备你拆他墙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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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两人相视一笑,倒是少了几分烦恼。
说起来,江父是真心疼爱女儿,他素来是个好脾气,但那日发了狠,执了空白圣旨在宫门一跪不起,说什么都要把女儿从深渊泥潭里拉出来。
皇上哪能真让对社稷有功的人寒了心,有意封江映月为郡主虽有诸多考量,却也是为了嘉奖安抚。
都不到半盏茶功夫,孙全亲自到宫门口,恭恭敬敬把父女俩请进大殿,允准了江怀天的一切要求。
自然,也收回了那道空白圣旨。
不过,江映月的郡主身份皇上让她保留了。
江怀天谢主隆恩后,回家一路大骂定国侯府,一直说江映月命苦,还说从今往后,江映月就留在江家。
以后什么男人来了他都轰出去,再别想骗他宝贝女儿。
除了白衣客卿,江父还没有允许过任何男性经过江家家门。
“我儿高兴如何就如何,爹有的是钱,给你买上百个面首也不是问题!”
……
至今想起父亲的豪迈与不拘小节,江映月都觉得头大。
这时,柳书飞奔着上楼来,见江映月还在,长舒一口气,
“小姐,你怎么还在这里呢?府上来了好多人,说是找上门提亲的!老爷到处找你呢!”
江映月闻言,不觉微微一怔。
她前脚休夫,没隔两天就有上门提亲的,这家开镖局的、那家开银号的,好不热闹。
她记得父亲态度很强硬,说她嫁入侯府八年受了太多委屈,如今不会轻易再谈嫁娶,做生意随时欢迎,但休想拿江家女儿当幌子。
想到这里,她心里十分安慰。
但随后更多的是不解,“爹不是说都回绝了吗?怎么……”
柳书一路跑来上气不接下气,早就渴得嗓子冒烟了,张望着找到茶壶,也不倒到被子里,就着茶壶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喘匀了气,才继续讲道,
“小姐你有所不知,来提亲的是官家人,是兵部尚书!”
第七十一章 兵部尚书求娶
江映月先回了一趟自己城东小宅子里,换了身一副,叫了马车,缓缓向江家大宅驶去。
自打休夫后,她仍旧住在城东的小宅子里。
虽然江父一再表示她可以回江家大宅来住,但江映月知道自己如今算是“风云人物”,不想任由父亲进出家门总有数不清眼神跟着,便执意住在城东的宅子里。
她这一次的住所并不以月为名,定制了一块牌匾曰思贤居,挂在了宅子门外。
这名字还是白衣客卿出的主意,,江映月觉得甚好。
见贤思齐,见不贤而自省。
颇有君子藏锋之意,不会让人和她这位新晋了郡主的富商之女产生联系。
她本就喜静,好容易过一段时间清净日子,不希望这么快被人打扰。
但江父就不一样了,江家祖宅不在京城,当年在京中定居时,特意选了前朝名臣文正公的旧宅。
文正公为官清廉,忠言直谏,乃当世名臣。
即便江山易主,南祐朝也十分尊重这样一位忠臣表率,于是留了他故居,后几经辗转,**父购置去了。
文正公旧宅——现在应该称作江府——距离皇城十分靠近,与青龙门隔了两条街,是许多文武百官上朝必经之路。
正因是热闹地段,江映月才选择自立门户。
不过,今日倒是也由不得她喜不喜欢抛头露面了,兵部尚书官居二品,父亲生意做的广,虽不是朝廷正式皇商,却是每年都有来往。
只不过,做生意嘛,无非替兵部采购军需、户部那里置办田地等等,礼部用的祝酒祭祀的器皿一类,并不算太大的事情。
作为商人,这些采买事宜父亲会亲自盯一盯,却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换作六部那边也是一样。
柳书一路陪同,见她靠着几案撑着头,神色淡淡思虑深重的模样,也不敢多说,只是剥了一个新鲜的柑橘,用锦缎包起来放在她身旁,一时间便有一股甘甜清香萦绕着,也算心旷神怡。
江映月不爱吃柑橘,但喜欢闻那果子香气,露出一分笑意。
“小姐总算还知道笑,真是的,这些时日到江府提亲的人也不在少数,可这二品大员来提亲,似乎还是头一遭,也不知怎的是好。”
柳书一边说着,一边把柑橘一瓣一瓣塞进嘴里,整张脸都圆鼓鼓的,像冬日里松枝上的天籁鸮。
引得江映月勾唇一笑,有几分宠溺地上前替她理了额前碎发。
“吃没吃相,我真是把你宠得没半点正形,如此,你将来要怎么嫁人?”
言谈之间,不像主仆,赛过亲姐妹。
柳书一噎,随即脸红,磕磕绊绊道,“我从没想嫁人,一辈子陪着小姐,不好吗?”
江映月笑笑,“当然好,只是我总觉得,自从封了这郡主名号,身份越发有些不得已。”
话到尾音,笑容收敛,江映月托腮,又一次陷入沉思。
仔细想想,兵部尚书,她甚至不曾见过一面。
江映月记得那兵部尚书……分明是和父亲同龄的人,怎的这般荒唐,要来江府提亲?
一路百思不得其解,马车停下,已经到了江府后门,不似前门那般门庭若市,全是凑过来看热闹的。
江映月下了马车,缓缓步入。
前朝文正公是个雅致人物,并不一味以清廉自居,是以宅院几大,虽只有东南北三门,内里廊桥水榭园林戏台一应俱全,自有天地乾坤,初次来,都是要迷路的。
江映月休夫时,定国侯府大部分的下人自知跟着谢如安王氏母子没什么好日子过,纷纷求了江映月给自己一个谋生的去处的。
除了年纪大的,要寻亲的,她分别给了银钱安顿,其余便都安排在这里。
左右诺大府邸需要很多人手。
一进门,大多下人倒是认得她。开口险些又要叫月夫人,总算柳书一句小姐,让他们没因为旧**犯这个错。
其实此刻便是真的有人犯错,江映月也是无心纠正的。
她快步穿过飞流阁,翩跹来到会客的碧波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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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命名碧波,乃是有一条河流绕着会客的院落,形成一道天然隔断,唯有一道小桥连接。
而河水清澈碧绿,是以命名碧波。
江映月踏过桥畔,隐约已能听见江父的声音。
“武大人,小女前一遭婚事已是身心俱疲,她母亲早逝,我又当爹又当娘一人把孩子带大,毕竟是男子,很多时候照拂不到,她虽然金尊玉贵长大,总是个没有母亲的孩子,受了不少苦。”
江映月依稀记得,兵部尚书姓武,单字一个纪。
没有听到武纪的声音,只是依稀听见一声嗯。
随后又是江父的声音,
“月儿对我来说,是比命都重要的事情。她知我以草芥出身为恨,当初才答应了嫁入侯府,我只道谢老侯爷是正人君子,他儿子也差不到哪里去。却不想竟让她受了这般委屈,我恨不得杀了谢家满门,然而不能。如今她才得了几天自由时光,恕我做父亲的不能答应。”
江映月逐渐靠近,父亲的话听在耳中,不禁让她十分感触。
父亲疼她她自然知道,可是父亲原来连她当日嫁侯府的那点小心思也是知晓的。
回想母亲早夭,父亲将自己带大有多少难言之隐,一时间感触良多,眼前有几分朦胧模糊。
柳书递来帕子,小心替她拭泪,轻声劝道,“小姐莫哭,老爷本就疼你。不过也真奇怪,这些时日来提亲的人那么多,老爷都是直接把人轰走了的,倒是很少这般好声好气地解释。”
她这般一说也有道理,江映月也觉奇怪。
正思量,里面传来一个男子稳重有加的声音,“门外的是宁华郡主?”
江映月不禁挑眉,她和柳书说悄悄话,正常人不在十步以内定然听不见,这武纪竟然轻易能听见。
他能坐上兵部尚书的位置,想来不是吃闲饭的。
绣鞋踏过门槛,江映月进了房间,还没抬头,先听见一声惊叹。
“他奶奶的,你这女儿,出落得真是标志!”
第七十二章 掂量自己斤两
一句奶奶把气氛搅得有些尴尬。
江映月掩口一笑,打破僵持。
“我道父亲如何没把上门求娶的人丢出去,原来武尚书这般快人快语的人。”
她笑起来明艳无双,像是正午的阳光直勾勾洒落人间,晃的人眼晕。
武纪老脸一红,不太敢正眼去瞧这神仙妃子般的姑娘,似乎是忘了自己今天是来提亲的。
“兵痞子习惯,上不得台面,让江大姑娘见笑了。”
武纪从前是武将,在西域战场打过胜仗的,颇通兵法,只是因为最后一场上战场的时候受了太重的伤,落了病根从此不便于行。
帝王感念垂怜,将他从武将调配去做了文官,在兵部任职。
武纪是个做事认真的人,又有从前军中留下的威望和人脉,因此数年后一路高升,如今年过四旬做到尚书,也算稳扎稳打。
认识江父也是在这期间。
只是,偶然还是会有从前军营里插科打诨惯了的口癖。
站在江映月面前,武纪自觉粗鄙,不禁抓了抓头,有点不自在,心道也是娶过一回妻的人了,竟然害羞了起来。
江映月转头看向了父亲江怀天,浅浅谈了几句,知晓了武尚书来意。
武纪早年丧妻后一直不曾再娶,不过近日听说了江映月休夫一事,思来想去,便上门来提亲。
一来他和江怀天一早认识,知根知底。
二来,兵部尚书官居二品,手中实权很大,虽然他如今手中没有军权,可兵部对于朝中所有军队调令、人数、驻扎行军都知之甚详,是切实掌握了军队命脉的机构。
这样的人娶她江映月,不辱没她郡主身份,也能为她遮风挡雨。
武纪来求娶时,话说的诚恳,言自己做了多年鳏夫,膝下无儿无女,有些寂寞,想着娶江映月做续弦,也不一定非要缠绵那些男欢女爱,不过是两个人抱团取暖。
江映月听罢,若有所思看了武纪两眼,也不回避他的视线,片刻后轻笑道,“武尚书,其实你今日来求娶,心里另有其他目的,是不是?”
武纪面上一僵,还没开口,听江映月淡淡道,“武尚书多年不曾续弦,只是我一休夫,你就登门,可见是对我这个人有执念。但——我看你光明磊落言辞坦荡,不像是贪图女色之辈,那么……”
她走了两步,边走边思考,忽然灵犀福至,转头道,“我江家别的不多,银子是从不缺的,听说这两年朝廷的军饷持续缩减,或许,尚书大人是希望联姻之后,江家可以多给朝廷一些供需?”
武纪看着眼前还不到自己一半年岁的妙龄女子三言两语拆穿了自己的心思,不由得忽然间自惭形秽。
“江大姑娘冰雪聪明果然是才貌双全。”
但是脸上却烧的慌。
江映月不知他心中所想,嫣然一笑,“军需一事,前次入宫赴宴有听见皇上和楚老将军提及一二,国家有难,江家不会袖手旁观,何须用婚事绑住彼此?我见武尚书多年不娶,应该心里也是挂念亡妻的,何必毁了那么真挚的深情?”
她语气诚恳,武纪不禁垂下头去,心中满是羞愧。
他的确有难以启齿的动机。
起先他觉得自己够格的,只是方才江父言辞恳切,他已有些困惑,自己是否也该坦诚以待?
再然后,刚刚看见江映月笑吟吟从外间走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大概是糊涂了。
怎会以为自己够格?
定是那些放不下的陈年旧事让他失了理智。
一想起那些藏在过往的回忆,让武纪有些恍惚。
八年前,武纪也曾经出兵西域,和谢如安自然认识。
他上战场的时候就知道谢如安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只不过他生来娇贵,是侯府未来世子,到西域战场上,人家都是抱着为国捐躯的心思来的,独他,占了副帅身份,空会纸上谈兵,是来镀金的。
第一次两军交锋那日,战鼓擂擂,这满口兵法的二世祖竟然腿软,险些尿湿了裤子,还没开始打仗就一副怯懦样子,还说不如尚书朝廷,主和,不主战。
他甚至不需要冲锋陷阵去杀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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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家胜负是常事,胜了,将军碍于谢老侯爷的面子夸他一句用兵如神,他竟然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
败了,他却觉得是众人不听他指挥的后果。
有这么个人,军心不稳,西域一战拖得艰辛无比。
偏偏那时,他不是主将。
因为他软弱无能,多少同吃同睡的弟兄折在战场上?
说实话,看见谢如安的尸体那阵子,武纪心里是痛快的。
后来仗打赢了,他一条腿也废了,朝廷嘉奖,他节节高升,始终忘不了西域战场上那些年纪轻轻就送了性命的英灵。
听说谢如安原来没死,诈死避战,八年逍遥自在,躲了清净后趁着谢家得势了回府,他起头参了定国侯府一本。
这般懦弱,龌龊的一个男人,娶的能是什么好姑娘?
大抵这江映月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女儿,当初心里虚荣想要攀高枝儿罢了,现在看谢如安失势了又想甩开。
江怀天秉性武纪是知道的,可这又如何?谢老侯爷当年也是个颇具风骨的人,生出来的嫡长子不也一样是烂了根的?
武纪原本有心把江映月娶回去,是为了满足一种内心深处的报复快意。
但是见到江映月的一瞬,他意识到自己错了。
这是个难得的好姑娘,聪慧,明媚,颇具大义。
于是越发衬得他内心可鄙。
武纪低头沉默片刻,对着**父女行了一礼,“今日叨扰了,我不自量力来求娶,江老弟你拒绝便拒绝了,往后若是有人敢上门胡搅蛮缠,叫他们到兵部来!”
江家父女对视一眼,不知他为何态度这般转变,有些不知所措。
来不及相送,武纪逃也似得离开了。
外间围观的民众只道是江父当真爱女如命,连兵部尚书也被骂得逃也似奔走这般狼狈。
一时间不少想要求娶的人家都回去掂量自己斤两。
长街上人群散去,一个英挺的身影伫立在江府门外。
谢宴青凝视江府大门,眼底腥红。
第七十三章 春华秋实,岁物丰成
谢宴青从没有这般五内俱焚过。
从前她在定国侯府深居简出,虽然是以长嫂名义,可谢如安不在,她对自己亦不设防,得势之后,王氏更是安分。
大多时候,他可以自欺欺人,觉得他和她亦算得上两小无猜。
他以为可以一直这样自欺欺人下去,直到有一天,她习惯了和他在一起。
可是这女人真狠心,一朝负气,一封休书去的潇洒!
**女一朝恢复自由身,便是已嫁过人,仍有那么多的人踏破门槛挤破头来求娶。
他反而成了离她最远的那个。
那兵部尚书武纪算什么东西?老鳏夫一个,也敢来提亲?
若他还在她身边,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先问过他!
眼见着他狼狈地离了侯府,谢宴青甚至来不及庆幸,便想到没了武纪,还有张纪赵纪王纪。
只怕再这般下去,江府的门槛也要踏破了。
可如今他是局外人,他什么也管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抱着和他一样龌龊的心思接近她、垂涎她。
他是男人,他也比任何人都懂。
想起江映月威胁最大的是那白衣客卿,她是喜好雅致的千金小姐,对方偏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和她年纪相仿。
他呢?
骨子里就是个尸山里爬出来的修罗恶鬼,不过是得了势之后看到好东西就会抢来给她的土匪头子罢了。
衣冠禽兽,再如何华服加身,内里总还是配不上皎皎月光的。
谢宴青一口气提不上来,胸口的旧疾隐隐作痛。
然而,比起一想到今后漫长人生里没有她的岁月,身体的疼痛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华灯初上,夕阳将长街上每一道影子拉得颀长又荒凉,谢宴青朝着那雕梁画栋的精美宅院深深凝视片刻,知晓她今晚不会出来了,眼底一阵黯然转身离去。
走在万家灯火中,炊烟阵阵烟火繁茂,他忽然觉得可笑。
他用命去换功名,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得到喜欢她的资格。谁成想造化弄人,他始终来不及把心意彻底说出,就遭了她彻底的厌弃、永远的憎恶。
守了这太平盛世,也不过是替他人放了一场烟花。
他这定国侯,真是名副其实。
想起那夜,她说再不想和谢家人有任何瓜葛,他只觉从未这般憎恨过谢家人的血液流淌在自己身体里。
“若你不是谢如安的弟弟,我或许可以原谅你曾经替他出主意,毕竟离开八年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但是谢宴青,你和他一脉相承,我不敢再信你。”
他回想当时情景,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再挽回。
回到侯府,他提着两坛酒,径直回了春华阁。
皇上新赐的院子还在最后洒扫修饰的阶段,因此他还暂住在侯府。
先前南祐帝知他有心娶江映月,可如今人家拿着空白圣旨,跪求休夫,又口口声声说此生不入谢门,南祐帝本就忌惮谢宴青得到江家滔天财富襄助,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偷笑都来不及,岂能推拒?
当时谢宴青跪了一夜,还是孙全来劝的。
“皇上金口已开,江家的空白圣旨哪能视作儿戏?”
谢宴青却冷笑,“我可以为皇上鞍前马后,皇上允我的口头约定便可以不作数?我若要起势,何须一个女人?”
孙全吓得脸都白了,再三对谢宴青叮嘱。“小祖宗!小侯爷!这话可不能再胡说了!祸从口出啊!”
见谢宴青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孙全动了动脑筋,又劝,
“侯爷,皇上有皇上的考量,再说,强扭的瓜不甜,人家江大姑娘现在心里不痛快,您与其到皇上这里动脑筋,何不想想办法,等江大姑娘消了气儿,再徐徐图之?”
谢宴青闻言,思考了片刻后,才恍然起身离去。
之后孙全是如何对皇上复命的谢宴青不得而知,可皇上传了口谕来,说怜他为了指婚作罢一事心里不痛快,有心补偿他一些,遂趁着此次南疆大捷竭尽封赏,又定在下月初八他弱冠礼的日子大摆宴席。
弱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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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会正式加封太保位列三公,又赐了宅院、加三千石俸禄,金银珠宝无数,就连这一年的秀女也任他挑选。
谢宴青谢了皇上旨意,但推拒了美人,平日仍住在兵马司的署里。
只是近日有不少物什要先清点搬去新居,原本有长风替他打点,可谢如安和王氏母子日日里闹得厉害,他愿意为谢宴青卖命,可让他处理这档子家务事,谢如安到底是他兄长,又是已故谢老侯爷的嫡子,他没有立场,不知怎么下手。
谢宴青也清楚那对母子的嘴脸,左右自他有记忆开始便和这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他一无所有时也没死在柴房,如今他有权势傍身,也没必要躲着。
果然一进门,长风迎过来如获大赦。
春华阁靠近侯府的后门,离下人房也很近,原是已故谢老侯爷接待乡下来求助的穷困远房亲戚的客厢,后江映月嫁入侯府,断了那些亲戚们的供养,说王氏与其打肿脸充胖子,不如先对自己人好些。
也不管王氏情愿与否,命人修缮了这客房,江映月题了牌匾,这里正式成了谢宴青的居所。
而后几年,他年岁渐长,又在御前得了脸,春华阁虽然在偏僻角落,却成了侯府见客最多的地方,说来也有些讽刺。
待他手中有了兵权之后,又打了几次胜仗,人前却越发寡言,只是那些缠人太紧的官员受了几次**,渐渐的,上门的人就少了许多。
朝中人对他敢怒不敢言,当着面却只能恭恭敬敬称一句小侯爷。
其实谢宴青不是不喜欢吵闹,也不是真容忍不了他人委托自己办事。
只不过是——
他抬头看着江映月亲手题的字,忍不住回想起当时情景来。
她思索良久,提笔沾了金漆,清艳的面庞露出一笑,“春华秋实,岁物丰成。就盼你也不负韶华,得偿所望。”
是了,他讨厌那些人登门造访,浊气污了她题的字。
“长风,牌匾摘了,带走。”
王氏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不许搬!”
第七十四章 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王氏这些时日头发已然全白了。
她许久不照镜子,也不顾自己如今容貌,看起来形容邋遢可怖,浑不似昔日的侯门贵妇那般风光。
其实她年岁不大,十七岁嫁与谢老侯爷,次年生下谢如安,如今谢如安有也不过二十五六,她今年不过四十有三而已。
可是自打八年前谢老侯爷病故,没多久谢如安请缨上阵,月余传来战死沙场的消息,她便日渐衰老了。
江映月在侯府几年也不是没替她调理,太平日子过了几年,她倒是也还算保养得宜,只是谢如安回来之后,府里上下没几天太平日子。
一会儿谢如安入狱一会儿李紫鸢小产,她心力交瘁,江映月休夫后的某一个清晨,王氏起身朝着镜子一瞧,以为自己看见了妖怪。
低头去梳头发,大片大片银丝,一模自己的脸也是褶皱横生,惊得王氏摔了铜镜,再不敢对镜自照。
女子终究心里是爱美的,王氏自那一日起她就不照镜子了。
昔日偌大的定国侯府,如今仆从也只剩一个流苏,日日都以照顾李紫鸢为先,前些时日王氏百般嫌弃的那老嬷嬷都辞了差事回乡下投靠自己儿子去了。
如今她一个可用之人也无,走路都一个人颤颤巍巍的,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从前江映月在时,任王氏要鲍参翅肚都没缺过她的。
那等风光日子,终究过去了。
王氏却是心里不觉得感恩的,她只觉江映月是有心报复,故意抽走银钱作践她们母子二人。
连带着,她连谢宴青也怨恨起来,竟没有平日里那么害怕了。
王氏走上前来,恶形恶状看向谢宴青,“这都是侯府里的东西,你个庶子要搬走什么?你欺师灭祖,坑害你大哥,怎么对得起谢家列祖列宗?”
老眼昏花也是有好处的,谢宴青剜了王氏一眼,她老眼昏花,竟然也看不出那眸底的淡漠至极的杀意。
只不过周身一冷,似有风吹似的,王氏禁不住一哆嗦,但下一秒就把那即将清楚浮出心底的恐惧压了下去,不知死活嚷道,
“你这小杂种!你在侯府住了这些年,我们母子没善待你,可到底没让你饿死!如今你夺了我儿世子之位,害的他妻离子散,要我们母子怎么活?你怎么会这么狠的心?”
长风搬着梯子站在原地,**谢宴青在候府过得是什么日子,不过以他对王氏这人性子的了解,给人一颗枣能吹得如同再造之恩。就这种别人欠她一口水也要记一辈子的人,能亲口承认对谢宴青不好,真不知他童年是怎么过来的。
却见谢宴青也不恼,只是淡漠一笑,“真是稀罕,全京城的人如今都来巴结我,母亲一向善于见风使舵,居然反其道而行之,可见人要逼上绝境才能逢生。”
他转头,朝长风使了个眼色,“搬,小心别弄花了那块牌匾。”
说完,看也不看王氏,“我自幼在侯府柴房长大,你每每见了我总是恶语相向,棍棒招呼,我当时虽小,可也有些印象。”
说到这里,王氏心里一紧。
谢宴青越是云淡风轻,她越是觉得此人深不可测,不禁有些害怕。
转念一想,如今也没什么能失去的,又挺起了胆子。
“我打你就打你了,怎么?你现在想到要报仇了么?混小子?欺负我和安儿孤儿寡母你很得意?”
谢宴青不恼,冷哼一声,“你不过是想激了我打你一顿,然后就可以给我安插一个不孝嫡母的恶名,无非就是讹我银钱。”
被说中心事,王氏不禁有些讪讪,低下头去。
谢宴青粗中有细,心思敏感,看人又神准,她存心**,想用激将法骗谢宴青动手,再要挟他。
毕竟谢宴青如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总得顾惜面子。
谁知他竟然油盐不进。
王氏忽然双脚一瘫,躺在地上哭嚎起来。
“老爷子,你在天上看得见吗?你这庶子小人得志欺负兄长和嫡母了!”
她打定主意,破锣嗓子吵得左邻右里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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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中气足,喊上半个时辰是不成问题的。
谢宴青冷冷抱胸,“你尽管哭闹,但我和谢如安不一样,我对打女人没兴趣。可是祠堂里大哥的牌位还在,青云阁里那男人我要杀,也无人问津。”
王氏不料他这说出这般狠话,骤然停下来,有几分畏惧地看着谢宴青,想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
谢宴青漠然盯着不远处的青云阁看了一眼,冷冷道,
“他在外八年,我一直没断过他的银子,若不是谢如安自说自话回来,原本也不必闹成今日这般局面。”
谢家每一个人都是咎由自取,包括他谢宴青自己。
王氏觉得背后冷汗淋漓,她竟敢想着谢宴青和兄长之间也还有两分兄弟情谊,这会儿不觉十分后怕。
她混忘了,谢宴青这几日心情不好的来由,不正是江映月?
只怕他想杀谢如安的心思都快压不住了。
又动了动脑筋,王氏不再哭闹,站起来,凑近谢宴青说了几句话。
长风已经卸了牌匾,小心翼翼单手抱着跳下了梯子,就见王氏阴笑着,令人生厌的嘴唇一张一合,不知说了些什么,谢宴青蹙眉,片刻后道,
“这些时日我会派人守着侯府,等那女人生产完毕,把你们送到京郊的庄子上,到时候你们一家纵享天伦之乐也是美事。”
说罢,谢宴青盯着王氏,咬牙道,“你若敢再提那件事,我保证你等不到百年,也进不了谢家祠堂,至死都是孤魂野鬼。”
这话他是不怕的,可王氏忌惮做一个无主孤魂,当即应承了。
谢宴青心里厌烦之极,无心再与她拉扯,只得一个字:
“滚。”
王氏匆匆离开后,长风走过来,好奇道,“婆子跟你说了什么?居然能要挟到你?”
谢宴青蹙眉,从长风手中夺过牌匾,“不该问的别问。”
长风耸肩,正在此时,听见不远处侯府后门传来了楚秋秋的声音,
“宴青哥哥,你在吗?”
第七十五章 小侯爷面冷心热
谢宴青听见楚秋秋的声音,微微蹙眉。
楚老将军对他有伯乐之恩,毫无保留教他实战的兵法,平日里多有提点,对谢宴青来说胜过谢老侯爷。
他虽然是个冷情冷性的,却不是个冷血的。
若非心里一早有人占了全部,真要他娶了楚秋秋,只怕他不会拒绝。
但是,对楚秋秋,他心里并无半点情爱。
甚至,楚秋秋的性子过于张扬,本也不是他所喜的。
只不过碍于楚守疆的恩情,他从不拒绝。
但自从江映月休夫之后,楚秋秋似乎一日比一日缠他缠得紧了。
谢宴青小心翼翼抱着牌匾离开,叮嘱长风道,“调几个人来守着定国侯府,给他们拿点钱,过几日送他们去庄子里,还有,替我应付了那丫头,两坛酒送你了。”
也不等长风回答,他施展轻功,足下生风去的潇洒。
长风有几分面部抽搐,“怎么说也是战场上一起过命的交情,一时丢给王氏母子,一时丢给楚家那泼辣郡主,知不知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
感慨完毕,楚秋秋也刚好从后门进来了,一见只有长风在收拾,不禁撇了撇嘴。
“宴青哥哥没来?”
话音落,手里掏出鞭子,娇蛮斥道,“带我去找他!”
长风心里叫苦,面上恭敬,“见过郡主,小侯爷最近忙得很,乔迁新居,兵马司也总有事情要忙。”
楚秋秋冷哼一声,“你诓我?那他现在是在新居?还是在兵马司?”
长风心道,这般咄咄逼人的姑娘,便是再漂亮也惹人窒息,怪不得小侯爷要躲着她。
楚秋秋毕竟还没长大,没有什么男女之防的心思,她十四五岁情窦初开,一心认准谢宴青也是因为十岁那年的意外。
谢宴青觉得不过是忠人之托,但楚秋秋想好了以身相许,还不许人拒绝。
“郡主,小侯爷最近心情不好,就连我也不能日日见到他。你不是不知道他性子,月夫……江大姑娘的事情,他还没走出来。”
楚秋秋闻言,好一阵回过神来。
或许是前阵子江映月的休夫一事太过声势浩大,她口口声声说不再如谢家门,这句话让楚秋秋心里又有了点希望。
没了江映月,总该轮到她了不是?
可谢宴青仍旧拒她千里之外,这些时日他偶然会去父亲楚守疆的京郊大营里,她看见他双眼里的光也是黯淡的,想要上前宽慰两句,他却不肯。
要不是因为今日有兄长为了公事和他多聊两句,只怕是一起散步也难。
她想起了方才在如意茶馆见到江映月的时候,谢宴青沉寂了十几天的眼底才有那么一两次亮光。
这一想,便恨得牙痒痒。
“她便是休夫了,也非要吊着宴青哥哥吗?这是哪门子的催命女鬼?”
楚秋秋愤愤然,却见长风一脸不以为然,于是矛头对准了他,“怎么,我说错了吗?”
长风不懂少女心事,只是极为客观分析道,
“郡主,小侯爷虽然是个面冷心热的,你要知道,当年他入军营时便认得我了,我和他不过萍水相逢,有几分聊得来而已,他也不忘了提携我。那你可知道,他从前还没入军营前,曾是个病秧子吗?”
这是谢宴青不曾主动提起的过往,楚秋秋一时来了兴致,本想问“这与那**有什么干系”,却因为想听更多与谢宴青有关的事情而硬生生忍住了没有打断长风。
长风自然也没把谢宴青过去私隐拿出来到处说的打算,只是择了重点告诉楚秋秋:
“小侯爷亲口说过,如果当年不是江大姑娘,他在这侯府便是命如草芥,根本不可能活到进军营。”
这是谢宴青当年的原话,彼时是长风连着十几次比武输给他,心有不甘时,谢宴青算是安抚他开口说的。
眼见比自己还小两岁的青年面无表情宽慰自己,长风当时的心情是极其微妙的。
却也没想到今时今日能用这话来堵楚秋秋那张叭叭没个停的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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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你也知道,小侯爷这个人嘴硬心软,看着对什么都不上心,实则最重情义了。他兄长嫡母对他并不好,可他也没想过落井下石不是?你觉得,有什么能比得过在他最艰难最困苦的时候,给过他关怀的人?”
说完,他让楚秋秋自个儿琢磨,自己进去继续整理谢宴青的东西了。
谢宴青的东西本来就不多,他一早收拾得差不多了,最后两个箱子理出来,便吩咐了两个工人运到了新居里去。
一进一出,楚秋秋没了人影,长风只道她看谢宴青不在便回去了,未曾多想,便一并离开了。
谁知楚秋秋却是朝着青云阁那边去了!
且说青云阁里,李紫鸢这些时日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她肚子里这一胎真是百般折腾,原本是用来攀高枝的捷径,如今却成了她割舍不掉的累赘,心里怨恨得很。
也不是没想过要把孩子打掉,只是她没想到原来要滑胎也没那么容易。
到现在,也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了,肚子一天天耸起来,她眼看自己肚皮撑开了冰裂一样的纹路,心里更恨,对谁都没个好气色。
谢如安起先因没了其他指望,对李紫鸢还算好声好气,时日一长没了耐心,也懒得理会,直接去了花街柳巷找风流快活。
王氏更是不喜她,觉得有今日都是她和江映月闹的。但李紫鸢肚子里这个孩子,王氏还是十分小心的。
这不,刚和谢宴青吵完,她一回屋第一件事便是叫流苏给李紫鸢再熬一碗安胎药。
“我和二房说过了,过两日他就会派人来送银子,你老老实实把孩子生下,谢家不会亏待你。”
苦涩的汤药入口,李紫鸢本是不愿意的,可王氏的眼神说不出的冰冷,她心里也忍不住一哆嗦。
一气喝完,李紫鸢丢了药碗,“谢宴青呢?我要见他!”
却听门口传来一阵嘲讽的语气,“大着肚子呢,还想着勾引自己小叔,你们侯府的女人都这么不知廉耻吗?”
第七十六章 死的说成活的
李紫鸢一见楚秋秋,不由得便想起那日春风画舫上被她当众鞭笞弄得衣不蔽体十分狼狈的光景,坐起身来往后一靠,“你来干什么?”
楚秋秋看着她肚子已经挺起,虽然十分看不上这个女人,却也没有为难的意思,冷哼一声,“怀着孩子还惦记着别人未来的夫君,你不觉得你很可笑?”
说着转头在屋子里到处看看。
谢如安还没回家,只有王氏和流苏在屋里。
王氏见一个陌生小丫头闯进来,起先没反应过来,此刻回过神来正想上前把人赶走,却又听李紫鸢怒气冲冲道,“别以为你是郡主就了不起!你这是私闯民宅!”
郡主?这丫头是郡主?
当即王氏眼睛还怒目圆睁的,语气已经温和下去了,笑吟吟上前道,
“这是哪家姑娘?怪标致的。”
楚秋秋向后退了一步,眼底一阵戒备,但仍然习惯性自报家门,“我爹是大名鼎鼎的楚守疆,我自幼就在皇宫大内长大,和皇子公主们同吃同住,皇上亲封的宁霜郡主,你可知道了?”
李紫鸢转过头去,偷偷翻了个白眼,她心里是看不上楚秋秋的,又是个命好靠拼爹,自己一文不值的笨蛋。
王氏哪管她怎么想,楚秋秋的大名她当然听过,京中哪个人家不想和楚老将军联姻?只不过谢如安一早娶了江映月,八年前楚秋秋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六岁小娃娃呢。
于是一脸惹落,“宁霜郡主,你来找我家二房做什么?”
楚秋秋见她叫得亲热自然,不禁一时间顿了顿——那长风不是说宴青哥哥和嫡母关系不好?
她虽然在战场上长大,见惯了刀光剑影的军戎生活,可无论是皇宫里被有意纵容,还是终究被楚家军保护得极为用心,为人天真。
她知晓人心险恶,却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个险恶法子。
“你和宴青哥哥什么关系?”楚秋秋抱胸,上下审视着王氏,又看了看李紫鸢,神色极为戒备。
听这丫头一口一个宴青哥哥叫得亲热,王氏心想,这什么郡主怕不是对那小子动了心思?
倒是便宜了谢宴青那小子,他现在都够嚣张的了,要再娶这么个泼辣货以后她还能有好日子过了?
说起来二房那小子终日里阴沉沉冷冰冰的,神憎鬼厌的,有什么好?哪有她家安儿知冷知热?
有一瞬间有个大胆念头从王氏心里冒出来——安儿和那**既然没有做夫妻的缘分,不如让他拿下这楚秋秋?
楚老将军的名号可是比谢宴青要响亮,他的爱女落在自家手里,以后安儿不就又神气了?
楚秋秋见王氏半晌不回话,有些不耐烦,“一个两个都跟木头似的!”
说着急着去找谢宴青,于是转身要走。
王氏开口留人,“郡主,稍稍留步,老太婆给你沏壶茶,跟你讲讲二房小时候的事情,如何?”
楚秋秋对谢宴青的过去不能说一无所知,起码也是知之甚少,她歪着头,思索片刻后,说了声好,就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
王氏转过身去,阴沉沉笑着,却不作声往屋里去取“好东西”了。
李紫鸢冷冷望着王氏的背影,隔着门也听得见她翻找抽屉拿那小瓷瓶的声音,知道她心里盘算。
于是不禁冷笑,这老太婆也是急疯了,什么人都敢惹。
也难怪,儿子好容易养大了,偏偏也养废了,现在什么指望也没有。
可这楚秋秋要是真进了侯府,又是个被损招弄进来的,必然恨透谢家母子,到时候她岂不是跟着连活路也没有?
转头看向楚秋秋,声音凉凉道,“宁霜郡主,等下老太婆给你的茶,只要你喝一口,出去的时候就做不成黄花大闺女了。”
楚秋秋站起身,满脸堆红,你说什么?
李紫鸢笑笑,“你以为我怎么怀上的?你以为江映月当初又怎么嫁入侯府的?”
她只管信口开河,反正楚秋秋也没有现代人的常识和手段,还能去查DNA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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迂腐的古代人,只怕是谈论这个话题都要装得羞答答的。
她心中冷笑,表面上却摆出几分无奈姿态,道,“我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不得已委身谢如安,那江映月,也是为了攀高枝,说起来,她嫁入侯府的年纪是十四岁,和郡主你现在差不多,你不觉得奇怪?都说她父亲多疼她,也不多留她两年?”
十四岁嫁人对寻常人家来说不算太早,但江家这样有钱的,除非是指腹为婚,否则一般到了十六七再谈嫁娶也是无妨。
其实李紫鸢听说过,当年江父恰好生过一阵大病,为了怕女儿将来没有依靠,这才急着许一个好人家。
然后又瞎了眼遇到了谢如安。
楚秋秋哪里知道那么多?
只是被李紫鸢暧昧不明的话语骗过去,顿时隔着一道门看王氏在里间的背影都有些惊惧,像是再看洪水猛兽。
李紫鸢见她这么好骗,心里不觉得难得,反而暗骂一声蠢货。
要不是她现在手里什么筹码都没有,倒是很想让王氏得逞。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做出十分无奈的样子,“郡主,你不懂,我这种生来就是平民的女人,人生路半点不由自己,我喜欢的一直都是谢宴青,只是我反抗不了谢如安,也不想江映月那么有钱任性,可以玩够了就休夫回家。我这辈子算是毁了,可你不能毁在这里,快走吧。”
楚秋秋有些疑惑,声音里底气不足了些许,“上次我拿鞭子打过你,你还好心提醒我?”
提起此事,李紫鸢心里一阵恨意,抬头看向楚秋秋却又十分诚恳似的,轻声道,
“郡主讨厌的是江映月不是么?我就是个倒霉背锅侠,换我,我也想一鞭子抽上去。可是不配合江映月演戏,我真是怕自己命都没有。”
李紫鸢是很擅长死的说成活的,上一次吕文就着了她的道,只不过后来**映月拆穿了。
楚秋秋却是本来就对江映月有偏见,大怒道,“她居然敢要挟人命?”
第七十七章 同情心泛滥的蠢货
楚秋秋虽然性子泼辣,但也还算古道热肠,一见李紫鸢这般弱者姿态,哪里想得到她是信口开河,指黑为白,不由得还对她产生了一点同情心。
而李紫鸢先前刻意在对话中明里暗里示意江映月跟了谢如安后又跟谢宴青不清不楚,也让楚秋秋十分愤怒。
“那江映月真是……对了,谢家人这样对你?那,宴青哥哥不帮你吗?”
李紫鸢心里嘲讽,脸上却是一阵苍白,“我不干不净的,他看不上我也是正常的,再说,有人在他身旁吹枕边风,他更是对我误会很深。郡主,不怕你笑话,若我是干干净净的,一定光明磊落和你公平竞争!”
楚秋秋没讲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谢宴青一看见江映月,眼里就看不见其他女人,那种无力、委屈、困惑的复杂感觉,她也熟悉。
原来这李紫鸢是个可怜人。
李紫鸢算算时间差不多,王氏眼看要出来了,她的眼泪恰到好处落下来,
“怪我没用,我不漂亮,也没有钱……我没办法和谢家兄弟玩够了就恢复自由身,接着又有什么白衣客卿,什么兵部尚书的。楚姑娘,有的人天生就做得出来。只是,她离开了侯府还要羞辱我,如今侯府人去楼空,谢如安天天去夜不归宿,王氏给我脸色看,哪有我说话的份儿?”
楚秋秋气的跳脚,“就没人能收拾她了吗?”
李紫鸢擦了擦眼泪,“我只知道,下个月谢宴……二爷的弱冠礼,她一定会去。也许,想办法让二爷看穿她真面目,可以少让他受骗?”
王氏端着茶盏出来了,一看李紫鸢哭得眼睛红肿,便有些不耐烦,
“你又哭什么?当着郡主的面,哭哭啼啼的不成样子!”
其实房门隔音效果不好,但她老眼昏花,因此一点也没听见刚刚李紫鸢和楚秋秋说的话。
只是一见她哭,又想到整个侯府都是从这女人跟着儿子进门开始落败的,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床幔踹了一脚,“又没**,一天天哭丧着脸给谁看?”
楚秋秋见她果然对李紫鸢又打又骂,这还是在她孕中,是女子最需要人照顾的阶段。
不由得厉声一呵,“你这老妇人好残忍,便是李紫鸢姑娘出身不好,你就随意轻贱她了么?你就不怕一尸两命?”
说完对李紫鸢道,“你等着,我去跟我爹说,回头我就请你住到将军府去!”
李紫鸢都有些惊呆了,差点忘了继续演戏。
片刻后才想起来,不怎么坚定地推拒道,“这……不好吧……”
说完了低下头去,心里实则已经要笑翻了。
楚秋秋这样同情心泛滥的蠢货,还将门之女?
怎么能比那昔日说书的吕文都更好骗呢?
天下间哪有这么蠢的人?要不是技能全点在投胎上了?就这种宫斗活不过两集的蠢蛋能当什么狗屁郡主?
楚秋秋不耐烦一摆手,“今儿这嫌事本姑娘管定了!我现在就回将军府去跟爹说!先前打你鞭子,就当时我补偿了!”
跑到门口,回过头来看了王氏一眼,抬手把那茶反手往王氏嘴里一灌,咕嘟咕嘟几下后,杯盏掷地有声,楚秋秋冷哼,
“你个居心不良的老妇人,日日拿这些东西害人,也该让你自己吃一吃苦头!”
王氏有口难言,不多时一张苍老的脸上浮现起十分不自然的红晕。
楚秋秋见状,心知刚刚的茶里怕是真加了料,更看不上这王氏。
一脸嫌恶,转身就要走,临行前不忘叮嘱愣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流苏,“照顾好李姑娘,我稍后便派人接她去将军府!”
语气不容置喙,言毕更是身影都已经闪出门外。
王氏苦不堪言,她愣愣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半点主意也没有。
……
楚秋秋性子风风火火,不到一个时辰就派人来把李紫鸢接走了,说是等临盆了再说。
等到晚上谢如安回家,一看连李紫鸢也不在了,整个侯府只剩下神色怪异的老母亲,他不由得心里一阵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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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的苦闷烦躁,发了一通脾气。
青楼那边,他早就没了银子,起先还能借着侯府的名义去白嫖,现在谢宴青乔迁在即,众人知晓他和兄长嫡母关系不怎么亲密,谢如安被多金的娇妻江映月休夫一事又沸沸扬扬,他每每去风月场所,都是因为有些从前的玩伴而已。
都是京中纨绔子弟,一起寻欢作乐的个中好手。
今日酒过三巡,那些人才道明了真实意图:
原来从前他迎娶江映月没多久,这些人便一直对他十分看不惯。
李紫鸢在,一定说一句“怕兄弟苦,更怕兄弟开路虎。”
再说这些酒肉朋友更没几分真心。
“侯府世子你当着,多金的美娇娘你娶着,世界上有这个道理?”
当初新婚燕尔,他们就没少带着谢如安流连花街柳巷,而后事事都说江映月的坏话,说她出身低贱是商女。
原本当初,谢如安觉得娶到江映月是三生有幸的一件事,可是在这些人耳濡目染的诋毁之下,加上王氏也总有微词,他那点期待和欢喜,就一点点被磨灭了。
如今谢如安一无所有了,那些人本来就是来看笑话的。
这日豪饮结束,他们事先商量好了一起不见人影,留下谢如安一个人在烟花地因为付不出银子而尴尬困窘。
那青楼的老鸨原已经收了那些纨绔的银子,故意刁难谢如安,最后让他从几个龟公胯下钻过去才算完事。
关起门来,他挨了几下拳脚,最后忍不得疼,于是咬着牙真去钻了。
撩开最后一个龟公下摆的时候,他抬头,却见那几个莫名失踪的“好友”们不知道何时有出现在房间里,看见他困惑的表情,哄堂大笑。
房间里回荡的就是一句话:“昔日的侯府爵爷如今在青楼钻龟公裤裆,有趣有趣!”
谢如安憋屈地回了家,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房间,安静得像闹鬼,忽然间一阵愤然嘶吼,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一遍!
他的日子,不该是这样的!
第七十八章 三公主前来示好
江映月从梦中惊醒,冷汗淋漓,浑身绵软。她坐起,靠在床边调息许久,才回过神来。
梦中,一个女子正在生产,她容颜秀美至极,理应成为官宦王孙的娇妻美妾,却是临盆之际只能在一团干草堆上瑟瑟发抖。
汗湿的发沾在她绝美的容颜上,有一种令人怜惜的脆弱感。可她病体羸弱,整个人面无血色,看上去病怏怏的,透着一股虚浮的行将木就之意。
“我好累……我……不成了……”
那女子喃喃的,因为太过虚弱而声若蚊蝇。
另一个女人只有背影,她穿着一身华服,不太情愿脱掉后,蹲在地上给这美丽女子接生,瓮声瓮气道,
“生孩子都是这样的,你也太矫情,青楼女子,生个孩子像要你命一样。”
刻薄又冷血的语气,听得人浑身不自在,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美丽的女子已经无力和她抗衡分辨,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不多时,孩子带着清脆啼声出世。
却是那女子来不及见一见自己的孩子,便已经彻底力竭,双眸一睁,颤声道,“郎君……来生再见了……”
说罢她身下流出汩汩血液,一双风情无限的眼眸渐渐失去了光泽。
……
江映月只觉得此刻都还能闻到那血腥气似的,禁不住觉得遍体生寒。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柳书听到动静,匆忙进来,“小姐可是又梦魇了?”
江映月点点头,有些倦怠,“或许是最近太累了,没事,再休息一阵子大概也就好转了。”
柳书动作轻快,给她倒了一杯温着的花茶,花草香气掺了蜂蜜,喝下去以后倒是十分清润,也不影响睡眠。
“易老伯给开的方子是真好用,也亏的他那么严肃的老古板,知道小姐不喜难闻的药味,特意给研究了一个好服用的方子。”
江映月怔怔望着碧玉小盏,恍惚想起从前谢宴青怕苦不肯喝药,她总用蜜饯或者蜂蜜去哄他喝。
起先以为他是娇气,后来才知道,他只是在自己面前才那般,就是图她哄自己两句。
她只当他撒娇,一直没有放在心上,只当他是个半大孩子,是自己的弟弟,从没想过他对自己起了什么心思,也从没想过,他会骗自己。
想到他竟是暗中怂恿谢如安离家奔赴战场的人,是教唆谢如安诈死,害自己守了八年的活寡。
她当初是真心待他好的,甚至对王氏,哪怕内心深处不喜她尖酸刻薄,她也竭尽全力侍奉了,何以真心捂不热谢家的任何一个人呢?
想到这里,江映月明亮的眼眸里多了几分黯淡。
柳书见自家小姐黯然神伤,当即随口起了话题冲淡她那些念头,笑道,
“小姐,不如再睡一觉,这会儿才二更天,晌午跟端仪公主约好了去郊外赏花,不如再休息一下?”
江映月回过神来,沉思片刻后,点点头,“确实,与公主殿下一同出游,精神不济恐有不敬之嫌。”
端仪公主是德妃所出,在南祐帝一众子女中位列第三,世人亦称三殿下,上次宫宴时江映月和这位公主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因为秦贵妃生事,所以没怎么有机会交谈,当真不过点头之交。
却不知怎的,待江映月休夫一事风头过后,三公主命人送了请柬来。
柳书见江映月梦魇,当即决定就近伺候,她抱来一床被子在一旁打地铺,一边铺床一边歪着头思索道,“小姐,你说三殿下找你什么事?”
别说柳书想不明白,江映月自己也想不明白。
“我也不知,不过,听闻德妃和秦贵妃不睦多年,或许是她想替母亲拉拢我罢。”
江映月淡淡说着,“不过这一切也只是我的猜测,一切还要明日再观摩观摩。”
德妃是已故先皇后的婢女,相传贵妃当年仗着母家势利有逼迫皇后退位,自己入主后宫之意,彼时皇后已经即将临盆,贵妃的挑衅害得皇后险些一尸两命。
然而最终仍是难产,皇后生下了太子,自己却仙逝了。
而德妃是皇后在世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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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忠心的侍女,自然与贵妃**势如水火。
她被提拔上妃位,也是皇上有意要用来制衡贵妃的。
但这一切,也都是坊间传闻,江映月从前当故事听的,也不知道几分可信。
天威难测,让人捉摸不透的不光只是南祐帝而已,他的儿女,只怕都不简单。
许是花草茶的关系,江映月这次再入睡竟是一夜无梦。
翌日晨起,她梳洗完毕后用了早膳,算算时间还没到,便翻开了西州四城送来的田赋账册。
厚厚的账册前昨刚刚和当地土产一起送到,才清点完毕。
随手翻开西凉一城的账目,个中记录繁多琐碎,但不等看完,江映月已然不禁颦眉。
她很清楚发现这账目十分敷衍,内容不全,有一种摆明了敷衍了事的散漫感,又草草翻了其他三城的,也是一样。
根据账册记录,西州四城竟是连年亏损的状态,入不敷出,每年还要朝廷拨款襄助。
难怪南祐帝一口气给了她四座面积这般大的城池,感情是要江家代替皇家承担国库的压力!
“啧,老狐狸。丢了个烫手山芋给我当奖励,还要我感恩戴德收下。”
江映月轻哼一声,开始思索应对之法。
柳书捧着西凉送来的当地土产,不禁有些发懵。
“这瓜长得真奇怪,表皮粗糙,要怎么吃?”
凑近闻了闻,倒是果香馥郁,有十分沁人心脾的甘甜。
江映月还来不及说什么,只听门外下人来传,
“大小姐,三公主在门外已经备了马车,说是来接您去郊游的。”
江映月闻言不禁有些吃惊。
“公主不是与我约了在郊外碰面?何以……”
话音未落,端仪公主未见其人已闻其声,“本宫主动邀约,自然想要打点妥帖才是。”
话语间保持着皇家人的优雅从容,可是语气又实在亲切,确确实实是在示好了。
江映月暗忖,或许那些宫中秘闻,也不全是空穴来风。
第七十九章 闺中密友,盛情相邀
今年京城下过六月雪,因故天气不甚炎热,只是反常的天气导致各种作物都欠收,唯有京郊一处花圃,一丛丛的紫金花开得极其茂盛。
这片花圃隶属于宫廷,据说是德妃命人在打理,江映月原本担心有站队的嫌疑,摆明自己亲近德妃的立场有所不妥,而后想想,反正那秦贵妃明显和自己不对付,何必还顾及着她?
于是便应承了三公主的邀请,免得连德妃这般也得罪了。
起初本来想着只是交际,没想到竟然确实有这般紫色花海形成的美景,花圃不远处还有一座湖泊,花海映着湖光山色,一时极为震撼。
江映月便十分投入欣赏起了风景。
三公主和她年纪相仿,见江映月眼底流露出欣赏之意,不觉也微笑起来。
“宁华郡主果然不负本宫的期望,我本担心你不喜欢这片花海。那便辜负了我一番心意,须知这紫金花,今年就是这几天开的最好了。”
江映月回过头来,含笑谢过了端仪公主。
“公主盛情招待,我确实十分喜欢这般景致。”
江映月虽然是商贾之女,但其实爱好极为风雅,示人皆以为她只爱黄白之物,就连王氏和她在候府相处八年也这般认为,但她其实喜欢的向来都是这大好山河的美景。
三公主笑笑,又道,“不怕宁华郡主笑话,我虽然是当朝公主,可这些年西域南疆战事持久,国库日益空虚,本宫有心与郡主交好,却实在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来送富甲一方的江家千金。”
江映月听出几分意思来,这三公主莫非是来替她父皇做说客的?
为了那西州四城的封地。
她不动声色,并不接话,只是笑笑,“公主谦虚了,金银珠宝或许可以买到世间万物,却买不到这般景色,江映月多些公主盛情邀请。”
三公主遣退左右,腼腆一笑,“其实我不喜欢秦贵妃,但她比我母妃品阶高一级,我向来不敢得罪她。那日宫宴上,我见你不卑不亢,很是喜欢,亦有些钦佩。”
江映月不禁心里一动,这三公主看起来十分稳重,没想到竟然是这般率直的性子?
下人一走开,她连自矜的“本宫”也不用了,可见是十分平易近人了。
江映月正思索,尚未开口,又见三公主微微红了脸,“我那日有心想替郡主辩驳一二,但我向来嘴笨,又……不敢和贵妃作对,希望郡主不要误会我一味隔岸观火,其实,我是有心与你交好的。”
“公主言重了,江映月何德何能,值得殿下这般欣赏?”江映月有些害羞,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她自幼习惯了男子对自己趋之若鹜,深以为厌,但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是当朝公主和自己示好,看样子大有发展为闺中密友的意思。
三公主忽然红了眼睛,“我母妃是先皇后的婢女,秦贵妃动辄便用这话来羞辱我母妃,母妃不愿意向父皇告状,宫中那些人,只知道去奉承太子哥哥和四哥,却从不知道尊重我母妃和我,我这公主,做得可辛苦哩。”
吸了吸鼻子,三公主恳切望着江映月,“荣华郡主如果真不生我气,往后,可愿意常来走动走动?”
德妃并不貌美,三公主作为她的女儿,容色也算平平,可她语气真诚,外加那张薄唇谈笑之间有几分她父皇南祐帝的风采,看起来有两份韵致。
江映月自幼容貌秀美,去哪里都是男孩子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因这缘故鲜少有女娃娃与她交朋友,大家都嫌她风头太过。
本就没有手帕交,稍长便随父亲走南闯北,四处行商,除生意往来的伙伴,鲜少有女子愿意与之交好。
今日陡然间得三公主这般主动示好,一时间也感触良多。
“公主金枝玉叶,何必一口一个郡主相称?”江映月含笑,与公主对了八字,她虚长端仪两个月,因此便做了姐姐。
端仪也不客气,一口一个月姐姐,叫得很欢实。
江映月有几分无奈,命柳书取了西州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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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奇异瓜果,小刀剖开果肉,切成小片呈了上来。
三公主眼睛一亮,“西州蜜瓜!每年送进宫的贡品里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可是每次母妃宫里都分不到多少。”
说完表情有些委屈。
江映月笑着看向三公主,“若是公主喜欢,往后西州封地送了蜜瓜来,我们便来这花圃分而食之。”
三公主笑笑,但随后又假意摆出凶狠的表情,“月姐姐怎的还一口一个公主叫得这么生硬?”
江映月无奈一笑,“端仪妹妹,你是公主,天之骄女,我却不能不守礼,往后私下里我这么叫你,可人前还是要称呼你一声公主。”
端怡公主撇了撇嘴,“好吧……”
两人有说有笑,就着花海,一面品茶一面吃着瓜果。
午后日头渐盛,三公主便邀请江映月进屋去用膳。
这花圃旁有小小一处居所,不外乎一间小屋和一个亭子,三公主命人到前面湖里捕了好大一条鱼,清蒸了自是十分甘肥。
酒足饭饱,三公主伸了个懒腰,犹未尽兴般眨眨眼,“月姐姐,七月初八,谢家小侯爷的弱冠礼,你陪我去罢?”
提及谢宴青,江映月心里一阵咯噔,她本想派人送个礼物走过场就是,却没想到三公主似乎十分向往。
端仪对她情绪浑然未觉,掰着手指头算道,“父皇说小侯爷立了大功,有心在那一日宣旨封他太保,位列三公官拜一品,又是乔迁双喜临门,父皇有意办得热热闹闹,说要把京城适龄的女子全送去,兴许能让小侯爷看对眼,娶到一个称心如意的未来侯夫人呢。”
江映月心里一拧。
她想,这大概是因为她记得谢宴青其实很不喜欢热闹。
端仪眨着眼睛盯着江映月看,满眼期待,“好姐姐,我难得出宫,你陪我去凑凑热闹罢。”
江映月看着她那湿漉漉的眼神,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便应了。
天知道她会有多后悔。
第八十章 御笔亲题,烽火靖平
初八,大吉日。
黄历言诸事大吉,一大早起来便天公作美,眼光高照,似乎连天意也偏爱谢宴青一般,特意将今日排得一切完美。
江映月前些时日打点商铺十分忙碌,昨夜熬了稍晚,此刻有些困倦,但仍如常起床。
用了早膳后,柳书陪她去挑今日赴宴要穿的衣衫。
边开衣箱边道,“奇怪了,往日那白公子十日里必有一日来见小姐,最近倒是有些时日没有往来了。”
她说的便是白衣客卿,算算时间,确实已经过去了二十来天,却是他许久不曾联系自己。
江映月不以为意,“男儿志在四方,白大哥有经天纬地之才,哪有一直寻我这后宅女子的道理?”
言谈之间,已经挑好了一件湖绿雪缎长裙。
时值盛夏,过了六月那阵诡异的雪,京城的七月倒比往年炎热,人人叫苦不迭。
如今京中女子多穿绵或麻衣,外罩一层罗纱,已鲜少有人穿绸缎,嫌热。
江映月偏反其道而行之,她这一身雪缎触手生凉,穿在身上极为透气,倒是比寻常薄纱更舒适。
“兴隆绸缎庄的新品比往年更好。”江映月淡淡说着,衣服已然上了身,虽然湖蓝湖绿之流乃是夏日贵女们出行常用的颜色,乍一看并不出挑,但她本也不想太张扬。
雪缎材质特殊,穿上去别有一种雍容神韵。
柳书看得痴了,不由得感慨,“我家小姐真是天姿国色,便是粗衣麻布穿在身上也是好看的,可偏偏又生在大富大贵的人家,天生一朵富贵花。”
江映月笑着戳她,“属你嘴甜。”
整顿完毕,她在库房挑了一份贺礼,是一枚极为通透周正的玉璜,成色碧绿如翠,质地润泽似水,上面刻了字,乃是数百年前一名唤作陈忠的名将传家之物。
陈家当时也是名门,一时风光无匹,这玉璜也是御赐之物,精雕细琢竭尽能工巧匠之妙,而后历经时代变迁,几经辗转落入了江家。
如今这玉璜上刻字雕花的手艺已经失传,故它便是世间唯一孤品。
此刻那宝贝静静躺在锦盒里,泛着柔润光泽。
柳书跟着江映月一起长大,也知道这块玉璜在江家数不胜数的家珍里也算罕见精品,不觉微微一惊,“小姐,你不是恼小侯爷骗你?何以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江映月微微出神,想起当初嫁到侯府第二年的旧事。
彼时她已经待谢宴青如亲弟,有一次库房失火,她亲自清点损失,所幸也只是烧了几百两的银票,和一幅前朝画作,不算惨重。
谢宴青有她照顾,已然气色好了许多,人也健康不少,只还需要服药稳固精气神。
他那时也是少年心性,还不懂喜怒不形于色,看见江映月打开锦盒,瞧见这么玉璜,听得此物来历,一时间似有些向往和出神。
江映月记得自己当时笑着允他,若是他日挣了功名,文也好武也罢,便将这块玉璜送他。
谢宴青当时没有回话,只是直勾勾盯着她许久。
……
往事不堪记,江映月关上盒盖,闭目轻声道,“他当初刚入伍我便想好了,等他有朝一日出人头地了,我便送他此物,做人不可食言。”
不多时,上了马车,一路平稳到了谢宴青的新居。
谢宴青虽早已袭爵,新居却是不用定国侯府命名,而是一方牌匾,写着靖平两个大字,笔锋冷峻大气,是南祐帝御笔亲题的大字。
这般荣宠,在本朝还是头一遭,兼之烽火靖平,乃是称赞谢宴青用兵如神有救国之能,赞赏之意不言而喻。
谢宴青站在门口,客人络绎不绝,他虽然向来是冷性子,但因有皇权笼罩,他也不能显得太过孤高,于是便在门口依次和上门道喜的客人们寒暄。
江映月下了马车的一瞬,谢宴青的目光便没再从她身上移开过。
有些存了心思想讨好他的宾客们顺着他目光望去,便看见江映月仪态万千下了马车。
随着一声门口应接的侍从喊了一声“宁华郡主到——”
这声音一出,投向江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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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的视线便更多了。
江映月亲手捧着锦盒,耳边能听见周围人混杂的声音,偶然听得“休夫”之类的字眼,知道是在说自己。
周围有许多不善的目光,她便是不与之对视也能深切感受到。
她自十四岁那年嫁入侯府开始就深居简出,但在那之前,她很熟悉这种被旁人敌视的感觉。
父亲曾告诉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纵使长大后她明白很多事情理由不在自己,但对于那种无来由的妒恨,她仍觉得有些恐惧。
握着锦盒的素手关节微微泛白。
江映月走到谢宴青面前,轻轻道了一声恭喜,随即感到他的呼吸是急促了一分,有一股带着兰麝香的温热气息迎面浅浅袭来,一瞬乱了她心智。
她本能地想要避开谢宴青,侧过头,向他身后正负责接了宾客并且礼物登记造册的长风走去。
长风当然不是自己亲力亲为,他身后有十几名穿着锦衣的下人,笑意盈盈接待了所有宾客引着人走向自己的座位,另架了一张桌子,一人负责清点一人负责登记,其余几人将登记好的送入库房,他只要监督就可以。
宾客如云,贺礼自然也不在少数,起先还算井井有条,可眼下却也逐渐有些忙乱,皆因礼物实在是太多了。
一眼扫见里间花园里已经有一些宾客在畅聊,皆是当朝权贵人物。
江映月微微一怔,恍惚间意识到那个曾经事事需她照料的少年如今真是已经如日中天了。
来不及将贺礼交到长风手中,却是谢宴青手臂向她一探,“送我的?”
江映月闻声抬头,对上他一双漆黑幽深的墨眸,一时间有如陷进去一般,半晌后才点了点头,手上一松,锦盒已经落入他手。
谢宴青打开锦盒一看,眸底一亮,再看她时,眼底若有一丝湿意。
“原来你还记得。”
他声音喑哑,恨不得将她立刻揽入怀中。
正当此时,楚秋秋冲上来,一掌推开了江映月。
“你凭什么来?”
第八十一章 弱冠礼
楚秋秋今日也是精心装扮过的,随着父亲一起早早来了谢宴青的靖平居。
她的父亲对谢宴青有知遇之恩,今日的弱冠礼,已经定了由父亲楚守疆和当朝太师主持束发仪式。
原本她今日心情不错,但发现谢宴青无论宾客送了多稀奇多珍贵的礼物斗不过是淡淡扫一眼,然后称谢便是。
本来她只道谢宴青就是如此性情,谁知道江映月一出现,他便乱了气息,还打开盒子看了一眼贺礼。
楚秋秋哪里忍得了他这般对江映月另眼相看,当即上前发作了。
江映月身量纤细,走路时有种弱柳扶风的娇美姿态,她冷不防被楚秋秋一推搡,来不及反应,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幸好,谢宴青及时上前扶住了她。
与其说扶,她半个身子在他怀里,更像是被他搂在怀中。
隔着衣衫,她能觉出他坚实的胸膛,有几分僵硬和紧张,气息扑面而来,当即令她回过神来,及时脱身,朝着谢宴青行了一个平礼,“多谢小侯爷相扶。”
说完,她看也不看楚秋秋,便朝里间走去。
谢宴青视线追着江映月离去背影,直到楚秋秋又叫了他几声才收回目光,凉凉盯着楚秋秋。
楚秋秋被他那双眼睛一瞪,不禁心虚了几分,来不及讲话,便听见谢宴青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你休要再招惹她,否则便是恩师出马也无用。”
他声音冷硬,语气沉稳,但听得出极为克制,实则已经怒极。
楚秋秋咬咬唇,一转身也进了内院。
长风在身后看着谢宴青,一边摇头一边叹气,一边继续打点那些源源不绝已经数不过来的贺礼。
今天是大日子,南祐帝不曾亲临,但派了孙全来,又是流水般赏赐随着圣旨好一番赞誉,已是极大恩宠。
因谢宴青年纪轻轻位极人臣,都知晓极受皇上重视,就连四皇子也到场庆贺,唯一没有到场的只有东宫太子,派管家来致歉,称太子尚且病中卧床,只送了贺礼来。
谢宴青也不以为意,收下礼物便任由长风将其安顿了。
不多时,宾客齐聚,恰逢吉时已到,先行主持了谢宴青的弱冠礼。
江映月原本送完礼物就打算借故离开了,只是三公主缠她缠得紧,一口一个月姐姐不放她离开,拉着她一直观礼看完了缁布冠皮弁爵弁等一应流程。
冠礼上要替谢宴青择字,因有南祐帝御赐了靖平二字,便选了靖字。
礼成后刚好是用膳时间,客人分了男女席位,当众用屏风拉起来稍作隔绝,是以都能听见彼此声音,只是看不见罢了。
她料想既然有公主相随应当也是无妨,答应一起用过饭以后一同再择一处好风景的地方游玩一圈。
只是三公主刚刚开席就说去解手,于是便匆匆离席,一时间江映月便独自一人坐着。
三公主在时,很少有人来看她,不过是些过于不加修饰的目光,也不至于让她不自在,但此刻她一落单,那些视线便直白了许多。
一众贵女似是窃窃私语,有的交头接耳,有的掩唇轻笑,每个人都不与她说话,但偏偏每个人都有意无意看她两眼。
一时间倒真是想到从前和父亲上京之前走南闯北的种种光景,无论是求学或者赴宴,哪怕父亲富甲一方,来人有心讨好,但凡父亲视线有所不及的时候,和她同龄的女娃娃们定要排挤她一番。
幼时江映月尚且有些介怀,只是父亲江怀天是男子,虽是商贾却有万丈雄心,志在四方难以理解女儿家那些幽深心思,自然也难以开解。
她满腹委屈无处诉说,渐渐便学会了自己排遣,而后有了柳书,这丫头从不嫉恨她美貌,总痴痴眨着眼睛看着她笑,江映月便有心亲近她,对于外人一概不甚理睬,久而久之,父亲生意越做越大,也渐渐有传言说她**女仗着身家底子厚待人冷漠高傲。
她也懒得分说。
时过境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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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她早心性坚定许多,早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
此刻看着满桌同席的高门贵女,却也不比当即朗声道,“我见诸位言笑晏晏,不知道有什么有趣的,可否说来让我听听?”
她目光坦荡,倒是那些先前一个个斜眼瞧她的所谓贵女们有些不自在了,胆子小一些的垂下头去不再说话。
今日赴宴的皆是京中世家女子和官家女子,官家女子中有一些品阶较低但容貌尚算不错的,更有甚者原本是适龄的秀女,皆奉了南祐帝的意思,一并送到了这位一时风头无两的小侯爷新居来做客,只待他对某个女子青眼有加,便允他要了做妻妾通房。
原本这些女子心有不忿,只道是皇上拿了本就没落的定国侯府昔日庶子抬了门楣打发她们,谁知道来赴宴,在门口一见谢小侯爷,各个丢了魂似的,更有甚者在心里连日后孩子的乳名都编排好了。
原不怪她们动心,谢宴青今日墨袍在身,束发后愈加有面如冠玉的风流形态,不知他底细的还以为是皇室贵胄。
他今日本就是做东的,在众人身影里格外出挑,早已搅乱诸多少女们内心一池又一池春水。
然而,就是这么个乱人心性的谢小侯爷,自始自终,就没正眼瞧过她们任何一个人——
除了皇上新封赏的宁华郡主。
起先众女子不知她底细,只道是个美貌贵女,而后却听到种种谣言,原来她就是前些时候纷纷扬扬闹休夫的**女,更是今日宴宾客的主人家,谢小侯爷的长嫂。
楚秋秋在场,已经喝了几盏酒,早有些醉了,她坐在江映月对面,语气不善道,“大家说什么,江映月你听不懂吗?”
她摇摇晃晃起身,杯中酒泼泼洒洒,大声嚷道,“今日这场宴会,本是皇上有心替宴青哥哥择佳偶的,你出身那么差……商贾女,且都已经是弃妇了,还来凑这热闹,和我们坐一桌,你……你不要脸!”
话音刚落,楚秋秋脸上挨了一个耳光!
第八十四章 爱惨了她
月余不见,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他的样貌又更加英挺几分。
无论身后跟着千军万马,还是负责城内安全的骁骑营铁卫,他永远是那副表情。
也难怪京中那么多姑娘惦记着他。
偏偏……
身为兵马司,他从边关调回京城本就是负责城内所有进出事宜,出现在这里也属正常——只是俗话说杀鸡焉用牛刀,虽然不贴切,但以谢宴青官职和身份地位,寻常郡主甚至公主出京城,他不需要亲自到场,只要确保京中城防一应如常即可。
他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为她。
江映月先前坐在马车里向外掀了帘幕,遥遥望见他骑在马上英姿勃发,一时间便有些恍惚。
南祐帝的问题又在耳边回响:
“你当真不喜欢谢宴青么?他是南祐朝一等一的好儿郎。”
江映月微微叹了口气,她自问没有冲破世俗观念的勇气。
这世道对女子苛责,她的容貌又从小就无端惹来麻烦,同样的行为,她比旁人更容易惹来麻烦,她不想,也不愿。
若不是谢宴青太过直白,步步紧逼,或许她一早就心如止水了。
爱他,偏偏他骗过自己,耽误了八年青春岁月,又碍着叔嫂这重身份,她做不到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恨他,一想起他那双眼睛凝着自己的神情,却也不能。
马车缓缓停下,马蹄声渐渐靠近,江映月听见他腰间玉佩流苏叮当作响,逐渐靠近自己,心知不能再躲,便掀开帘子。
“侯爷,我奉皇命去封地自省,还请侯爷行个方便。”
谢宴青的声音凑近了马车,他语气淡漠道,“郡主带出城的东西太多,安全起见,自是要检查一番。还请郡主稍等。”
听得他声音凑近,江映月放下帘幕,却是下一秒,他竟然跳上了马车,掀开门帘,探了半个身子进来。
江映月未料他如此大胆,不由得浑身一震。
“侯爷,你这样,于礼不……”
说了多少次,如今他是御前大红人,一言一行多少眼睛盯着,怎能和自己这昔日的长嫂拉扯不清!
然而谢宴青偏偏像是失了理智,上前抓住她手腕,眼底一阵猩红,
“于礼不合?我若在乎,就不会去御前求娶,是你……舍弃我在先,如今你又要逃走!”
他越说,越发显得有些激动。
江映月试图抽出手来,却被他死死钳住动弹不得。
“靖平侯,请自重。”
她试图换回谢宴青的理智,可眼前男子却没有放手的意思。
江映月脾气上来,挣扎得更用力了一些。
谢宴青看着她曼妙身姿在无意识的挣扎下被一身绫罗勾勒得更为明晰,一时间血脉偾张,将她抵在了车厢侧面。
江映月所乘的马车精致奢华,连窗子上的纱帘也是造价不菲用的香菱纱,阳光透过纱帘,再烈的日头都变得柔柔的,衬得她人比花娇,令人难以自持。
三年前那个夏夜的种种光景再次浮现眼前,眼前女子和那夜在他身下婉转承欢柔媚入骨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让谢宴青喉头发紧。
有那么一瞬间,一个念头充斥在他脑中——
“蔓蔓,三年前那晚,纵有酒后迷乱,你对我,也有感觉,对不对?”
江映月身子一僵。
她一个不备,谢宴青扯开了她的衣襟,“其实你心里有我,只是你太骄傲了,若是可以,我真的很想折去你的傲骨。让你彻底属于我!”
他俯下身,纵情吻她,“留下来,大不了换一个身份,我已有能力保护你,此生我只想要你。”
江映月身躯轻颤,男子火热的唇在身上留下一个个印记,她不仅咬了咬唇。
冷锋抵在了谢宴青的喉咙前,打断了他错落纷乱的进攻。
他一瞬错愕,抬头,看见江映月纤纤玉手中握着一柄**——抵在他颈上的,是刀背。
谢宴青勾唇一笑,或许他赌赢了:她终究舍不得伤他。
“我说的不错,你对我并非无情,不是么?”
下一瞬,他的笑意凝结在唇角,江映月用锋利的刀锋靠近自己纤细洁白的颈——
“小侯爷,我若舍弃身份,不再是江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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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还是什么?谢宴青的女人?你如果只爱我的身子,那我和青楼女子又有什么分别?”
她眼底有泪意,将**贴在了白皙如羊脂的玉颈,“我江映月,这辈子不是任人欺瞒**的性子,你——”
话音未落,谢宴青已然起身让开。
他脸色有些苍白,目光仍死死停留在江映月的脖子上,只觉心脏跳得快极。
“你怎么可以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他的语气竭力克制,压下了恐慌与痛心。
“清白和尊严,于我而言比生命更重要,对于你而言,只是玩笑?”江映月眉间一蹙,容色更冷。
谢宴青良久不曾讲话,换做旁人,他从不这般心虚。
片刻后,江映月声音淡淡,
“小侯爷,你可以下车了。”
谢宴青咬唇,退出了马车。
车队缓缓离京,他坐在马上,遥遥望着马车里那个女子离他越来越远。
长风在一旁看着谢宴青如失魂一般,不由得摇头感慨。
“你真是爱惨了这位前嫂嫂。”
……
就这样,江映月浩浩荡荡离京的事情传遍了京城。
自然,小侯爷当街拦车,还钻进马车逗留片刻的消息也被围观者们一传十十传百,成了近期百姓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
镇南将军府。
楚秋秋听得这个消息,自然是愤愤不平。
她自从冠礼那日后,回了将军府便被父亲关了禁闭。
楚老将军下令,直到楚秋秋深刻意识到自己错误之前,都不会放她出后院。
其实比起寻常闺阁女子,她的禁闭好歹还能走出房间,已是宽松的处罚了。
只是楚秋秋天生好动,这般处罚对她来说比挨打还难过,便更加恨江映月。
“**!勾引宴青哥哥!还害得父兄都骂我罚我!”
偏偏,镇南将军府上下,都忽略了一个人——
李紫鸢挺着孕肚,拍着楚秋秋肩膀,轻声道,“郡主那么恨,派人去西州杀了她不就一了百了?”
第八十五章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原来楚秋秋并没有食言,她自从上一次在定国侯府说要带走李紫鸢,便真的将她接到了将军府。
说实话,李紫鸢的性子又岂是甘愿寄人篱下的?
可她很清楚自己如今处境,谢家没了江映月就是个空心砖,没人伺候不说,休夫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后果就是,前门扣有时候还有人对着她和谢如安丢烂菜叶。
她在定国侯府吃不好睡不好,谢如安前些日子又没命往青楼跑,回家就日日买醉,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看了就让人不舒服。
更不用提,王氏每次看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模样。
李紫鸢敢打包票,如果她有一天生下了肚子里的孩子,谢如安怎样她不好说,王氏一定想尽办法去母留子。
到这一步,她只有一条路,顺杆爬。
李紫鸢收了先前在江映月面前飞扬跋扈的态度,忍着楚秋秋的脾气,一味奉承,时日一长,竟发现楚秋秋是个极其好摆弄的,李紫鸢和她相处得还算融洽。
甚至有的时候,楚秋秋会因为她一句话而产生很大的动摇或转变,前些时日在谢宴青冠礼上,正是李紫鸢几句“无心之言”让楚秋秋怀恨在心,才对江映月故意挑衅,闹得不好收场。
再说楚家父子这边,楚老将军战场上见过多少人?他慧眼识人,初见面就不怎么喜欢李紫鸢,可见她大着肚子十分可怜,加上爱女一口一个不能让人流落街头,楚老将军便也由得楚秋秋,让她暂时在将军府住下了。
那日冠礼之后,楚守疆回府后训斥过楚秋秋,语气十分严厉,“我教你养你多年,你若是受了委屈,父亲必然拼了这条也替你讨回。可是你这丫头……你怎能这般欺辱旁人?”
楚仲夏虽然有心劝导自己妹妹,但是他最近一直在替太子治疗陈年旧疾,因此很少有时间回家。
而楚秋秋毕竟年幼,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她第一反应是错在江映月,而想不到是李紫鸢从中挑拨。
原本父兄都叫她当心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是那日冠礼回来之后,楚秋秋觉得父兄不站在自己这边,反而日益和李紫鸢亲近了许多。
其实李紫鸢自己也并不很想生下这个拖油瓶,她觉得如果这样下去的话,孩子一生,她这辈子就没什么指望了。
最好,是孩子在楚家没了,楚家人在她眼中就是假仁假义的傻子,到时候,她再演一出痛失爱子的戏码,这辈子高低能混个吃穿不愁。
然而也不知道怎的,李紫鸢来了将军府是摔过跤、生过病,偏偏肚子里那孩子不知怎的,就是牢牢地扎根落户不肯化作血肉掉出去。
时间一长,李紫鸢算知道了,小说影视剧里那些一口堕胎药就掉的孩子属实是夸张了些。
她旁的不认,但对于这个孩子也就只能认命了。
眼下,她最大也是唯一的目的,几乎已经达成了,楚秋秋和父兄关系再怎么不和,打断骨头连着筋,不会有她流离失所的那一天。
可是楚秋秋那天在冠礼上真的蠢到挑衅江映月,只怕楚家和谢宴青之间多少有点结梁子了。
日后,谢宴青娶楚秋秋的可能性,应是微乎其微了。
至于她自己?
李紫鸢想得也很好,江映月不在人世了,谢宴青时间久了,总会另娶新欢的。
目前要做的,就是让楚秋秋杀了江映月。
不过,眼下楚秋秋似乎是受了些惊吓,她从没考虑过**这个提议。
“江映月……她的确是很讨厌,可是,我从没有想过……**性命……”
李紫鸢并不继续一味劝她,只是叹了口气,“也是,若是你杀了她,只怕更会失去所有的一切,毕竟楚老将军和你的哥哥都向着她。”
眼见楚秋秋蓦地脸红脖子粗起来,李紫鸢心中暗笑,面上继续故作无辜,“其实我真是不明白,江映月是有什么邪术不成?从前谢如安对我也还算讲究几分一夜夫妻百日恩,可自从她闹了一场休夫,谢如安整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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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性都变了。你说,她当众打了你,按谁说不是错在她?可她恶人先告状,也不知道皇上怎么都没罚她?”
这话到没说错,江映月去宫中请罪,被皇上判罚离京前往封地的消息传出来,起初京中贵女们都松了一口气,同时暗笑江映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大家都以为她是去告状反而被罚,好多人等着看笑话都等了好几天。
谁知她离京的这一天,豪华车架和仪仗队,比送亲都夸张,更别提还有皇上御赐的狐裘,哪里是受罚?分明是奉旨出游!
楚秋秋本就不是心智十分坚定的性子,听得李紫鸢这般暗中挑拨的话语,一口恶气再也忍不住了。
“你说这是凭什么?她这样的……二手鞋,凭什么所有人都帮衬她?”
李紫鸢看着年轻天真的少女已经正在逐渐学会各种污言秽语,心中冷笑,表面仍是叹息,“她多工于心计的一个人,郡主你只是太善良了。”
楚秋秋眼神一冷,“我今晚就去找几个人!就算不能杀了她,也可以教训教训她!”
李紫鸢暗自一笑。
话分两头。
直到八月初,江映月的车马才缓缓到了西州。
西州很大,除了江映月的封地四城之外,另有两三城,不过那两城距离边关有些太近,前些年战事不休耗损太大,如今还恢复半数的元气。
江映月的封地最先抵达的是西凉城。
车马行径城门时,守门的侍卫并不讲中原人的语言,也不开城门。
江映月听不懂西州当地的胡人方言,加上他们声音很小,听不真切,她稍加思索,便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她刚一下马车,就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同时那两个守城的侍卫又讲了两句什么,这一次声音洪亮许多,看着她似笑非笑的。
江映月走到两人面前,“你们是做了胡人的狗?”
两个守卫脸色一变,抬起了兵刃对准她。
第八十四章 爱惨了她
月余不见,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他的样貌又更加英挺几分。
无论身后跟着千军万马,还是负责城内安全的骁骑营铁卫,他永远是那副表情。
也难怪京中那么多姑娘惦记着他。
偏偏……
身为兵马司,他从边关调回京城本就是负责城内所有进出事宜,出现在这里也属正常——只是俗话说杀鸡焉用牛刀,虽然不贴切,但以谢宴青官职和身份地位,寻常郡主甚至公主出京城,他不需要亲自到场,只要确保京中城防一应如常即可。
他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为她。
江映月先前坐在马车里向外掀了帘幕,遥遥望见他骑在马上英姿勃发,一时间便有些恍惚。
南祐帝的问题又在耳边回响:
“你当真不喜欢谢宴青么?他是南祐朝一等一的好儿郎。”
江映月微微叹了口气,她自问没有冲破世俗观念的勇气。
这世道对女子苛责,她的容貌又从小就无端惹来麻烦,同样的行为,她比旁人更容易惹来麻烦,她不想,也不愿。
若不是谢宴青太过直白,步步紧逼,或许她一早就心如止水了。
爱他,偏偏他骗过自己,耽误了八年青春岁月,又碍着叔嫂这重身份,她做不到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恨他,一想起他那双眼睛凝着自己的神情,却也不能。
马车缓缓停下,马蹄声渐渐靠近,江映月听见他腰间玉佩流苏叮当作响,逐渐靠近自己,心知不能再躲,便掀开帘子。
“侯爷,我奉皇命去封地自省,还请侯爷行个方便。”
谢宴青的声音凑近了马车,他语气淡漠道,“郡主带出城的东西太多,安全起见,自是要检查一番。还请郡主稍等。”
听得他声音凑近,江映月放下帘幕,却是下一秒,他竟然跳上了马车,掀开门帘,探了半个身子进来。
江映月未料他如此大胆,不由得浑身一震。
“侯爷,你这样,于礼不……”
说了多少次,如今他是御前大红人,一言一行多少眼睛盯着,怎能和自己这昔日的长嫂拉扯不清!
然而谢宴青偏偏像是失了理智,上前抓住她手腕,眼底一阵猩红,
“于礼不合?我若在乎,就不会去御前求娶,是你……舍弃我在先,如今你又要逃走!”
他越说,越发显得有些激动。
江映月试图抽出手来,却被他死死钳住动弹不得。
“靖平侯,请自重。”
她试图换回谢宴青的理智,可眼前男子却没有放手的意思。
江映月脾气上来,挣扎得更用力了一些。
谢宴青看着她曼妙身姿在无意识的挣扎下被一身绫罗勾勒得更为明晰,一时间血脉偾张,将她抵在了车厢侧面。
江映月所乘的马车精致奢华,连窗子上的纱帘也是造价不菲用的香菱纱,阳光透过纱帘,再烈的日头都变得柔柔的,衬得她人比花娇,令人难以自持。
三年前那个夏夜的种种光景再次浮现眼前,眼前女子和那夜在他身下婉转承欢柔媚入骨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让谢宴青喉头发紧。
有那么一瞬间,一个念头充斥在他脑中——
“蔓蔓,三年前那晚,纵有酒后迷乱,你对我,也有感觉,对不对?”
江映月身子一僵。
她一个不备,谢宴青扯开了她的衣襟,“其实你心里有我,只是你太骄傲了,若是可以,我真的很想折去你的傲骨。让你彻底属于我!”
他俯下身,纵情吻她,“留下来,大不了换一个身份,我已有能力保护你,此生我只想要你。”
江映月身躯轻颤,男子火热的唇在身上留下一个个印记,她不仅咬了咬唇。
冷锋抵在了谢宴青的喉咙前,打断了他错落纷乱的进攻。
他一瞬错愕,抬头,看见江映月纤纤玉手中握着一柄**——抵在他颈上的,是刀背。
谢宴青勾唇一笑,或许他赌赢了:她终究舍不得伤他。
“我说的不错,你对我并非无情,不是么?”
下一瞬,他的笑意凝结在唇角,江映月用锋利的刀锋靠近自己纤细洁白的颈——
“小侯爷,我若舍弃身份,不再是江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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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底有泪意,将**贴在了白皙如羊脂的玉颈,“我江映月,这辈子不是任人欺瞒**的性子,你——”
话音未落,谢宴青已然起身让开。
他脸色有些苍白,目光仍死死停留在江映月的脖子上,只觉心脏跳得快极。
“你怎么可以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他的语气竭力克制,压下了恐慌与痛心。
“清白和尊严,于我而言比生命更重要,对于你而言,只是玩笑?”江映月眉间一蹙,容色更冷。
谢宴青良久不曾讲话,换做旁人,他从不这般心虚。
片刻后,江映月声音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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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宴青咬唇,退出了马车。
车队缓缓离京,他坐在马上,遥遥望着马车里那个女子离他越来越远。
长风在一旁看着谢宴青如失魂一般,不由得摇头感慨。
“你真是爱惨了这位前嫂嫂。”
……
就这样,江映月浩浩荡荡离京的事情传遍了京城。
自然,小侯爷当街拦车,还钻进马车逗留片刻的消息也被围观者们一传十十传百,成了近期百姓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
镇南将军府。
楚秋秋听得这个消息,自然是愤愤不平。
她自从冠礼那日后,回了将军府便被父亲关了禁闭。
楚老将军下令,直到楚秋秋深刻意识到自己错误之前,都不会放她出后院。
其实比起寻常闺阁女子,她的禁闭好歹还能走出房间,已是宽松的处罚了。
只是楚秋秋天生好动,这般处罚对她来说比挨打还难过,便更加恨江映月。
“**!勾引宴青哥哥!还害得父兄都骂我罚我!”
偏偏,镇南将军府上下,都忽略了一个人——
李紫鸢挺着孕肚,拍着楚秋秋肩膀,轻声道,“郡主那么恨,派人去西州杀了她不就一了百了?”
第八十五章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原来楚秋秋并没有食言,她自从上一次在定国侯府说要带走李紫鸢,便真的将她接到了将军府。
说实话,李紫鸢的性子又岂是甘愿寄人篱下的?
可她很清楚自己如今处境,谢家没了江映月就是个空心砖,没人伺候不说,休夫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后果就是,前门扣有时候还有人对着她和谢如安丢烂菜叶。
她在定国侯府吃不好睡不好,谢如安前些日子又没命往青楼跑,回家就日日买醉,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看了就让人不舒服。
更不用提,王氏每次看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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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楚家父子这边,楚老将军战场上见过多少人?他慧眼识人,初见面就不怎么喜欢李紫鸢,可见她大着肚子十分可怜,加上爱女一口一个不能让人流落街头,楚老将军便也由得楚秋秋,让她暂时在将军府住下了。
那日冠礼之后,楚守疆回府后训斥过楚秋秋,语气十分严厉,“我教你养你多年,你若是受了委屈,父亲必然拼了这条也替你讨回。可是你这丫头……你怎能这般欺辱旁人?”
楚仲夏虽然有心劝导自己妹妹,但是他最近一直在替太子治疗陈年旧疾,因此很少有时间回家。
而楚秋秋毕竟年幼,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她第一反应是错在江映月,而想不到是李紫鸢从中挑拨。
原本父兄都叫她当心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是那日冠礼回来之后,楚秋秋觉得父兄不站在自己这边,反而日益和李紫鸢亲近了许多。
其实李紫鸢自己也并不很想生下这个拖油瓶,她觉得如果这样下去的话,孩子一生,她这辈子就没什么指望了。
最好,是孩子在楚家没了,楚家人在她眼中就是假仁假义的傻子,到时候,她再演一出痛失爱子的戏码,这辈子高低能混个吃穿不愁。
然而也不知道怎的,李紫鸢来了将军府是摔过跤、生过病,偏偏肚子里那孩子不知怎的,就是牢牢地扎根落户不肯化作血肉掉出去。
时间一长,李紫鸢算知道了,小说影视剧里那些一口堕胎药就掉的孩子属实是夸张了些。
她旁的不认,但对于这个孩子也就只能认命了。
眼下,她最大也是唯一的目的,几乎已经达成了,楚秋秋和父兄关系再怎么不和,打断骨头连着筋,不会有她流离失所的那一天。
可是楚秋秋那天在冠礼上真的蠢到挑衅江映月,只怕楚家和谢宴青之间多少有点结梁子了。
日后,谢宴青娶楚秋秋的可能性,应是微乎其微了。
至于她自己?
李紫鸢想得也很好,江映月不在人世了,谢宴青时间久了,总会另娶新欢的。
目前要做的,就是让楚秋秋杀了江映月。
不过,眼下楚秋秋似乎是受了些惊吓,她从没考虑过**这个提议。
“江映月……她的确是很讨厌,可是,我从没有想过……**性命……”
李紫鸢并不继续一味劝她,只是叹了口气,“也是,若是你杀了她,只怕更会失去所有的一切,毕竟楚老将军和你的哥哥都向着她。”
眼见楚秋秋蓦地脸红脖子粗起来,李紫鸢心中暗笑,面上继续故作无辜,“其实我真是不明白,江映月是有什么邪术不成?从前谢如安对我也还算讲究几分一夜夫妻百日恩,可自从她闹了一场休夫,谢如安整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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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性都变了。你说,她当众打了你,按谁说不是错在她?可她恶人先告状,也不知道皇上怎么都没罚她?”
这话到没说错,江映月去宫中请罪,被皇上判罚离京前往封地的消息传出来,起初京中贵女们都松了一口气,同时暗笑江映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大家都以为她是去告状反而被罚,好多人等着看笑话都等了好几天。
谁知她离京的这一天,豪华车架和仪仗队,比送亲都夸张,更别提还有皇上御赐的狐裘,哪里是受罚?分明是奉旨出游!
楚秋秋本就不是心智十分坚定的性子,听得李紫鸢这般暗中挑拨的话语,一口恶气再也忍不住了。
“你说这是凭什么?她这样的……二手鞋,凭什么所有人都帮衬她?”
李紫鸢看着年轻天真的少女已经正在逐渐学会各种污言秽语,心中冷笑,表面仍是叹息,“她多工于心计的一个人,郡主你只是太善良了。”
楚秋秋眼神一冷,“我今晚就去找几个人!就算不能杀了她,也可以教训教训她!”
李紫鸢暗自一笑。
话分两头。
直到八月初,江映月的车马才缓缓到了西州。
西州很大,除了江映月的封地四城之外,另有两三城,不过那两城距离边关有些太近,前些年战事不休耗损太大,如今还恢复半数的元气。
江映月的封地最先抵达的是西凉城。
车马行径城门时,守门的侍卫并不讲中原人的语言,也不开城门。
江映月听不懂西州当地的胡人方言,加上他们声音很小,听不真切,她稍加思索,便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她刚一下马车,就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同时那两个守城的侍卫又讲了两句什么,这一次声音洪亮许多,看着她似笑非笑的。
江映月走到两人面前,“你们是做了胡人的狗?”
两个守卫脸色一变,抬起了兵刃对准她。
第八十六章 淮南为橘,淮北为枳
看见两个守城兵要动武,江映月身后的随从们纷纷亮出了兵刃,但她本人倒是并不惊慌,只是轻轻笑道,
“原来你们懂得咱们汉人的语言呢。”
她笑起来灿若朝霞,一瞬间那两名守卫也看呆了,连武器也不自觉收起来了。
但是,下一刻,江映月的笑容敛去,她虽艳若桃李,却面如冰霜,一时间令那两名守卫都身形一震。
只听她声色俱厉说道,“我想,西凉城应该还是南祐国的领土,你们作为南祐子民,是不是也该说自己的语言?”
那两名守卫对视一眼,说了几句话,用的仍是胡人语言。
江映月一挑眉,正待记下这两名守卫的名字,却听一个男子声音十分清朗干脆用汉语说道,
“美人儿,这两人说你长得娇美,却这么凶悍,以后容易找不到夫家。”
江映月转头看去,眼见一个男子高大壮硕,肤色黝黑,笑吟吟站在城门旁不远处,他穿着短打作汉人装扮,手里还拿着做农活用的锄头,但看容貌,却是十足的胡人长相。
那两名守卫见了这个男子,倒是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而那胡人男子一个眼神却让这两人皆噤声不言。
江映月何其机敏,不动声色将一切全部收尽眼底,只装作不知,心里却是转得飞快,已然有了主意。
原本她刚才是打算亮出自己郡主身份的,但是此刻,她忽然觉得西凉城的水很深,至少情况比她预想的棘手。
挑明身份或许会过早树敌,与其这般,不如先看看情况再说。
她这次前往封地,庄亦舟和方崇山也随行在侧,刚刚眼见气氛有些微妙焦灼,两人早已上前站在了她身后。
江映月回过头去,向身后的两人使了个眼色,随后她看向那胡人男子,轻声道,
“这位兄弟,我们是京城过来行商的商队,不知道你能不能跟这两位守城士兵说一声,放我们通行?”
那胡人男子把手中锄头抵在后颈上,用双手勾住,动作十分不羁,围着江映月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片刻后笑道,“你?女人,经商?”
说完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事情,向后仰头止不住发抖。
庄亦舟最是看不得有人这般不尊重他家大小姐,正想上前,却是江映月拦住了他,声音柔柔道,
“我看你拿了锄头,裤子上沾了麦壳,应是刚刚才翻土,大抵是很想种出稻谷?可你知道,西凉城土壤疏松,不宜种植谷物,有些作物,只有南祐的水土才种的出来?你再怎么松土,也不见得能成功。”
胡人男子听到以后皱了皱眉,不等他开口,江映月便对庄亦舟轻声道,“去取面粉的样品来。”
庄亦舟闻言很快按照江映月吩咐行事,拿来了一小袋面粉。
江映月将东西递给了对方,“喏,这个送你。不过,我打算带着商队去其他地方再碰碰运气了。”
她当然不是真的打算放弃进城,不过是使用一下激将法——
果然有效。
胡人男子低头细细搓了搓那莹润光洁的面粉,抬头叫住了江映月。
“再过片刻天就黑了了,你们现在不进城,到下一个城池之前,很容易碰上山匪。”
“我知,可是西凉城近在眼前,却进不去,只好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若是真遇上了山匪,可惜我那些货物定会损坏。”江映月叹口气,缓缓回头,盯着那男子,拖长语气,“还是说,你有办法让我进城?”
时间交错,两人对峙了片刻。
那胡人男子妥协了,对着两名守卫说了几句话,两人迅速一路小跑着去将城门打开,迎着江映月的“商队”进了西凉城。
江映月回到马车里,从车厢里掀开帘幕,刚好见到那胡人男子盯着自己。
四目相对,她心中坦荡,报以一笑,却见那男子似乎是有几分脸红?
罢了,许是错觉。
入了西凉城,沿途有不少叫卖之声,江映月坐在马车里,隔着纱帘听着马车外的动静,发觉这里民风十分淳朴,甚至还保留以物易物的习俗。
听着听着,不觉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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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莞尔。
只不过……
城中居民,使用汉人语言交流的实在少之又少。
江映月不禁有些蹙眉。
进城不多时,他们来到了客栈。
西凉城最大的客栈叫做石头城,用杨木石头搭建而成,有些粗陋,胜在倒也容纳得下百余人的商队。
但江映月不想所有人一起住进去这般引人注目,于是便示意庄亦舟去安排,将人与货物分别安顿好,她先行带着柳书入住客栈。
石头城的房间要价是五两银子一晚,价格竟然比京城中许多顶级客栈都贵,江映月不动声色,也允了。
原本最初的计划是买下一块地,自行修建郡主府,也好有个营生的据点。
但是今日这两个守城兵让江映月清楚意识到,这西州四城,虽然名义上还是南祐的国土,实际上却有待考量。
用过晚膳,柳书伺候江映月沐浴后,一边替她散了发髻,缓缓用花油擦了擦头发,一边用手指细细揉搓,轻声道,
“小姐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怎么了?”
江映月轻声叹气,
“我自问也算聪明,可是总觉得来此是被人算计了。”
柳书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算计小姐?真该打。”
说着义愤填膺撸起袖子。
江映月掩口轻笑,片刻后神色揶揄地吐出一句话,“我说的,自然是当今圣上,怎的,你要替小姐出这口恶气不?”
柳书讪笑,“这……小姐笑话我了,我一个小丫鬟,哪有那个胆子……”
江映月犹盯着她轻笑。
柳书被盯得不好意思了,低头转了个话头。
“小姐,你说当今圣上算计你,这话从何说起?”
江映月用拔下头上一根金簪,挑拨了莹莹烛火,长发如墨披在身上,映衬她如画卷里的仕女般慵懒闲适。
殊不知,门外,已有几名持刀的男子正轻手轻脚上了二楼,将江映月所在的这间雅居围了起来。
第八十七章 人为鱼肉
门外众人听不懂汉家女子的语言,只是觉得其中一人声音格外娇柔动听,引得人心里痒痒的,连骨头也酥了。
其中一人吞了口唾沫,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端看眼神便知他心底不怀好意。
然而其余几人也有着同样的神情。
那人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线香,取出其中一柱,笑着点燃了,沿着窗檐,插在了最旁边不易被人察觉的暗处小格。
这**香原是民间常用的伎俩,在这西域一带用得尤其泛滥。
房间内,主仆二人对于门外即将发生的一切尚且不知,隔着窗,摇曳烛光衬得那起身的娇躯更见妖媚,似不胜盈盈一握的腰肢随着那曼妙身姿移步到床边,听得一声娇憨慵懒的声音缓缓说这话。
说话人是江映月,她将金簪连着红蜡递到了柳书手中,伸着懒腰躺上了床,
“喏,你看,这里的蜡烛质地也远远不如京城所产,我今日观察许久,就发现这里样样东西都紧着,今天晚膳时分,我们吃的已经是这里能买到最好的米,可吃进嘴里却是如同嚼蜡,百姓们缺什么都是用自家东西去换,这里银子反而不见得好用。这般原始手法,难怪岁岁不能纳贡,还要朝廷反哺。”
“我临行前才知,那日冠礼宴上安排座次的是宫里的老人,他们原不必把我和楚秋秋安排得那么近,想来不是失误,而是有意为之。再说,圣上对于西凉四城的情况不可能一无所知,他偏偏把这块地赐给了我?我今年明明是捐了银子去江南。”江映月有些乏了,一边说着,一边侧身支着头躺在床上假寐。
柳书很聪慧,有些话,她原本也不必说得那么直白。
果然,不多时小丫头就恍然大悟,“我说呢,小姐捐了那么多银子去江南,可皇上偏偏封你这西州偏远之地。切,他们皇家的都这么喜欢让小姐拿自己的钱去填补男人们的亏空不成?”
话一出口,她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多了,便急忙捂住了嘴,偷瞄了一眼江映月,心中十分懊恼。
小姐好不容易才离开了谢家那个无底洞,她好端端提那些倒胃口的小人做什么?
所幸,江映月似乎是睡着了,她不知何时已经手脚软软搭在了床上。
柳书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抱怨皇家无情,明明小姐已经是吃了大亏的人,皇上还狠下心算计她,让她到这不毛之地来受苦。
她正想上前给江映月盖上薄毯,忽然一阵头晕目眩,只觉乏力,伸手去扶一旁的桌子,结果只是推倒了一旁的小凳子,然后柳书便昏倒在了地上。
房门吱呀地打开了,那几名手持尖刀的男子走了进来,一个个发出狞笑声。
他们目光直勾勾盯着躺在床上的江映月,用胡语交谈道,“这样的美人儿,拿回去等大当家玩够了,就是我们的了。还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
“可不是,她刚刚伸懒腰那影子看得我都一跳一跳的。”
“少说废话,赶紧趁着人没醒,快搬走。”
“等等,我看地上这小丫头长的也不错,要不我们一起带回去?”
其余几人眼看已经要碰到江映月的衣角了,被同伴的声音吸引,回头去看地上的柳书,不禁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须知柳书常年跟在江映月身边,江映月用的那些擦头发的花油、脂粉,虽不会单独留给柳书备一份,可也总归会多剩下些零碎边角料,柳书从不做什么粗重活计,银子也没紧着,她用的东西跟着江映月,自然都是顶好的。
柳书本就是因为模样周正才被买来做江映月的贴身侍女,对于这些山匪之流,她的确算得上漂亮,若不是江映月的容貌太过令人惊艳忘怀,柳书的姿色原是不至于被他们几个忽略的。
“今天运气好,一个大美人一个小美人,走走,一起带回去。”
“等等,我现在就想先试试,”
就在几人即将动手之际,自房梁上面,一个蒙面男子飞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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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下,长剑气势如虹,瞬间击退了几人!
那几名壮汉哪料到房顶上还藏着人,更何况他们用了迷香,对方都还没晕过去,一时间愣了神。
等那男子落地,他们细细打量,觉得此人比起他们来,身形瘦削,应该是中原男子,便轻慢许多,虽然顾忌他手中长剑,但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他竟是只身一人,于是几人便大胆许多,将他围在圆圈当中。更举起了桌子代替盾盘,预防他提剑来刺。
哪知,那蒙面青年微微一笑,竟是收起长剑,纵身一跃,跳到那手执长桌的贼汉身后,手指用力点在了他一处穴道上,只听轰然一声,那虎背熊腰的壮汉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其余几人见状,面面相觑露出几分困惑神色,正当他们犹疑之际,那蒙面的中原青年已然近了他们的身,用同样手法将其穴道一一封住。
他找来绳索,将几名壮汉一个个捆得结结实实,其中一人未曾昏厥,只浑身无力,盯着青年怒目圆睁,那青年也不恼,只是耸耸肩,一双眼睛笑嘻嘻地看的人更加生气,将他们几人老老实实绑得动弹不得,还将他们鞋子脱了,把他们臭袜子各自塞进彼此口中。
忙完这些,青年推开窗子,将房间里的迷烟散去,然后将柳书从地上抱起来,和江映月一起放在床上,又替二女盖上了被子。
停留片刻后,他挠挠头有些不知所措,而后草草寻来一张纸,写下“异乡为客,小心贼人”的字样,放在了江映月的枕边,之后便飘然离去。
这西凉城的土地入了夜以后何其寒冷,江映月和柳书盖着厚重的被子自然一夜安睡,但那几名贼人却是遭了大罪。
到天亮时,庄亦舟来敲门复命,却听见里面似有男子打喷嚏。
他心道不妙,忙推开门,却见一副生平未见的诡异光景:
江映月和柳书睡在床上,地上是六名壮汉被捆得结结实实正在扭动挣扎,很像……
案板上的鱼。
第八十八章 事了拂衣去
见此情形,庄亦舟自然知道江映月和柳书主仆二人定是无恙,可他不仅没有松了一口气,反而有些后怕。
虽然不知道大小姐如何平安渡过此劫,可他却不知道此事,若是……
若是有个万一……
压着心中千头万绪,庄亦舟顾不得周全平日里的礼数,上前唤醒了江映月。
江映月醒来,长发披在肩头,配着她睡眼惺忪的朦胧姿态,一时间颇有闺阁儿女的韵致。
庄亦舟心中一荡,随即提醒自己克己守礼,低下头去在心中默念非礼勿视。
等江映月醒透了,只觉后脑勺仍旧晕晕的,她抬头看见庄亦舟,微微一怔。
她虽与之亲近,毕竟是外男,她昨夜沐浴完本就穿着很单薄的中衣,此刻用被子将自己裹紧,刚要责问庄亦舟何故擅闯她卧房,就看见不远处那几个捆在地上的壮汉。
“这是……怎么回事?”
庄亦舟俯下身去,竭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些,
“是属下失职,昨夜安顿货物和其余人的吃住,花了些时间,安排了三五人在楼下住着保卫小姐安全,可是不想今早来敲小姐的房门,只听见那几人的声音,情急之下,冒昧推门进来,便是这般光景了。”
“嗯……难怪今日觉得头这般重……”江映月揉了揉酸痛的后颈,忽然注意到了枕边有一张信笺。
她将那草草写就的八个字反复看了两遍,不由得暗暗吃惊,这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昨晚险些遇到了采花贼?
她将信笺递给了庄亦舟,“是我们大意了,看来这西凉城远比我想象当中的更危险。”
庄亦舟看了看那张信笺,心里仍是一阵阵的后怕,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似发抖,低声道,
“不知道是何方高人搭救,若是有机会,应当重金酬谢。”
大小姐嫁入侯府多年,至今仍然冰清玉洁,若是一朝毁在这几个贼人手里,只是想想也觉得无法面对。
江映月将那信笺收了起来,淡淡道,“此人事了拂衣去,想来不是图功名利禄,依我之见,这几人不像是第一次,可见这西凉城的治安实在是令人堪忧。”
她容色稍缓,思索片刻后轻声道,“我先叫醒柳书,我二人洗漱片刻再做商议。庄大哥,你先去看看楼下几人情形如何。”
庄亦舟领命去了,临到门口时,有一瞬间心中流露出了一番杀意,他强行克制住了,将几人移到了隔壁房间,这才匆匆下楼去了。
江映月叫醒柳书,小丫鬟得知昨夜发生一切,自然也是难以置信,又是庆幸又是后怕。
“难怪小姐说着话的功夫竟睡着了,我只道是长途跋涉太累了……”
柳书眨眨眼,有些出神。
她难以想象,若是昨晚没有人相救,那岂不是……
待看到了那潦草的八字信笺,柳书忽然有几分脸红。
“小姐,这恩公留下的书简,可否让我留着?”
江映月点点头,由得她去了。
“我们梳洗一番,今日在城中暗访一圈。”
柳书一听惊了,“什么?咱们不去找西凉郡守要个说法吗?”
江映月摇摇头,“俗话说沉疴难愈,我自会派人去西凉郡守处看一眼,不过,根据现状来看,只怕这郡守也未必是朝廷的人,更何况……”
话到一半,江映月浅浅叹了口气,“历来后宫不得干政,我虽然是封了郡主,然而在这西州四城,只享食邑,没有实权。若是郡守和其他人勾结,只怕我文书还没提交,又要上一次当。”
“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般吃了闷亏吧?”柳书心急,忍不住十分气愤。
主仆二人说着话的功夫,倒也已经梳洗得当,江映月下了楼,看见庄亦舟走出来,朝她使了个眼色。
待江映月走近后,他附耳道,“大小姐,这几人也都是被迷晕了的,我顺势看了其他客房,也都有相似情况。不过——那掌柜和客栈其他工作的人员,并无异常。”
二人说话的功夫,掌柜的正和小二说着什么,眼见江映月全须全尾走出来,他们似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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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点看不明白,十分忌惮的样子。
江映月不怒反笑,“果然是家黑店。”
看来昨晚那几个壮汉跟他们也是有联系的。
她却也不气不急,只是好整以暇,故意提高了一分音量,“我们商队那么多货物,自然不能全藏在那仓库里,走,用过早膳,咱们便去找个宅子租下来。”
那掌柜的和小二听得懂汉人语言,对视一眼后,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
待江映月离开了客栈后,他们便上楼去了。
昨晚上的几名壮汉眼见着人上来了,怎么却不见了呢?
掌柜的打开江映月的房门,却见屋里空无一人,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
那几名壮汉竟然凭空消失了不成?
两人眼神交汇,凭着多年一起做那些勾当攒下的默契经验,蹑手蹑脚走向隔壁房间。
整个石头城客栈此刻便像是没有活人一般,只有楼板上传来脚步踏在木质地板上的吱嘎作响。
房门一推,却见屋内空无一人,两口巨大的木箱,一口木箱眼见着能装下两三人。
这两口箱子他们却是有印象的,昨日这间客房的客人是叫掌柜的把箱子停到二楼去。这箱子硕大,是掌柜的和小二的一起帮着抬上来的,一口箱子就很重,他们当时还嘀咕箱子里装了什么。
眼见箱子没有上锁,还露出一个衣角,眼见是那些壮汉穿着的衣服。
此刻两人在不淡定,对视一眼,小二轻声道,“叔叔,难道说他们在……里面?”
那掌柜的和这小二原始叔侄关系,他平日里是不允许侄子叫得这么亲密的,眼见此刻四下无人,他便没有纠正他。
稍作迟疑,他们二人抬起了箱子,那片夹在箱子里的一片衣角滑落,箱中事物却映出他们的一脸诧异。
是码放齐整的金条!
这一箱,怕是也有百万之数了!
叔侄二人兀自惊呆着,来不及回神,听得一人声如洪钟怒喝,“好你个黑店,敢偷东西偷到老子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