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大的老婆死遁后》
1. 谋反
“温小将军能忍,我杀猪的下九流可忍不了,我自从退军后做了这杀猪的营生,兄弟们也都听将军的意思低声下气活着。可这都骑到我们头上撒尿了,温小将军,你可要替弟兄们出了这口恶气啊!”
温家旧宅,一身着劲装的男子方才从武场下来,却被数人堵在了将军府内。
温故额上湿汗未干,偏开众人直直坐在石凳上,压下眼皮,偏头撩开被风糊乱的鬓角白发。
院内争执嘈杂,他不应,余光又瞥见枪上血挡,插在枪架上无风不动。
“温家军被撤,我说,当真只有你汪震在意?”他身旁身着道服的人意有所指看向温故,却没得温故一个眼神。
那人咬牙,回建业方才七年,他不过二十五,建业的风水居然磨得人连枪都抬不动了。
温故扯紧手腕束绳,眉头暗自锁紧,他父亲已然交了兵权,这是谁迫不及待撺掇生事,要挑起太子和温家嫌隙?
可若是不应......
温故仰头,打量他几人。
冀北旧人,所剩无几了啊。
汪震被阻止,一口心火直逼头上,他当即拽开他人,抽出杀猪袍中生了黄锈的砍刀,撞开众人骂道:“他娘的都没种了,冀北的血性全让建业的温柔乡啃得干干净净了!好好好,今日便是定下谋反的罪名,我也要冲进太子府,给自家被太子手下平白砍了胳膊的兄弟讨个公道!”
旁人见状,像是下定了死决心,剁了一脚:“罢了,今日避无可避,兄弟们随我等出府,直取那东宫......!”
“铛——!”
起势声被打断,却见石凳上的人起了身,还是那一副惫懒模样,却不挑破云,只随意捡了一柄不知摆了多久的旧枪,对着眼睛大亮的汪震森然笑道:“你家将军在此,怎许你去做那急先锋。”
话毕,他提枪穿过众人让开的道,翻身直上那早已备好的赤头大马,目环众人后抽去视线,马踏泥泞,直取东华门。簌簌雪花中,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我温家军是散了,不是死了。”
。
“啪——”
“东宫白养了你们一群门生!亏你们还自称英才,连个只会提刀弄棒的废物都敌不过!既如此,还要这张嘴干什么!”
青花瓷盏在地上炸出躲躲瓷花,堂内十几人两股战战地跪伏在地,为首的人忍着额上疼痛,往地上当头一抢,鲜血迸溅,颤颤巍巍回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太子怒目横睁,踱步几个来回,闻言,抄起手边瓷盏迎头再次砸去,“恕罪恕罪,本宫先给你们治罪!”
堂内门客连声哀求,太子烦躁不已,偏仪门前有人叫嚣不断,叫人听不真切。
温故慢条斯理地站在仪门内,只身一人闯入了府。其他人还没来得及跟上来,却被温故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府兵冲上前,要阻挡这瘟煞之神,温故双手横挑三斤长枪,对着提刀来挡的府兵一个反扫,木质枪身和刀背撞击出“噔”的一声重响,双方齐齐震地后退一步,温故乘府兵还未稳住身形,登时握紧险些挣脱出去的长枪,一个撤步调转枪头,枪锋相向。
“狗奴才敢挡我的路!叫你家太子爷出来!”温故大声叫嚣,惹得满府的人都听了个遍“告诉太子,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今日不把那人交出来,那就别怪我擅闯了!”
府兵看着眼前一身冷冽杀气的人,吓得后撤几步,有胆子大的人,梗着脖子冲他骂道:“温佥事今日持兵器擅闯詹事府意图不轨,难道不怕被太子治小将军一个弑君谋反的罪名!”
“谋反?”温故似是被这欲加之罪逗笑了,孤身立于中央。
这笑声未尝持续多久,温故当即敛声冷笑,收枪对峙:“今日不闯也是闯了,区区以下犯上、作乱谋逆的罪名,我温故背了数年,再来一条又何妨!况且今日非我之过,便是定我温故一人一个谋反的罪名,我也要掀了这詹事府,把那醉酒误事砍了我兄弟的罪人给揪出来!”
堂内门客抖若筛糠,只求他快些闭嘴,偏仪门前那人嚷个不停,储顼听清狰狞冷笑:“他温家,果真要造反!”
有门客闻言,眼珠子一转,立刻跪地献言:“小人不才,略有一记。”
褚顼正起身子,语气不耐:“讲。”
门客得了令,再次伏跪,而后起身道:“依小人的计策,不若现在悄悄派人从后门出去,入宫汇报陛下,就说温家世子意图造反,携兵将他一举捉了去,压在牢中慢慢就折腾死了。”
褚顼笑容都快要气失在脸上。
他飞踹一脚,直中肩窝,内侍险些没拦得住第二脚,“我先弄死你!”
旁边门客将头埋得更紧,只道蠢材。
先不说温故此次闯府,摆明了只他担责,一人便能谋反,威慑太子,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再说早先温家功高盖主,贬至冀北,已造天下人不耻。而后温家更是携功回朝,封无可封,居然落得个明赏暗贬的调令,堂堂大将军独子,少年英才,连退冀州边陲七关,只落得个中军都督府指挥佥事的赏赐,七年不得晋升。那都督府是什么地方,自温大将军被贬冀北,五军都督府职权日渐式微,形同虚设,早就是个空架子。现如今被他一闹众人皆知,若真为了一个府内主事,砍了区区一个把牌官的胳膊,还要让太子包庇消罪,只怕天下文人书生,先唾沫星子把东宫淹死了。
再说,温故如此居功自傲,不把太子放在眼里,闯入府中要人,若真把那人送了出去,只怕太子在朝堂上再无立足之地。
这温故,是把太子往火上烤啊。
褚顼双目赤红,额上静脉忍得暴起,偏那温故还在门内大喝逼他逼得紧,褚顼心烦,抽起佩剑就要冲出去。
“殿下不可!”
“殿下息怒,小心中了贼人奸计!”
“快快拦住点下,谁能想想办法出去把那瘟神给打发走!”
“你怎么不出去!”
......
储顼觉得自己要疯。
“启禀殿下,奴才有一计,不知当不当讲。”一微弱声音自地上发出,却被众人敏锐捕捉道,那些目光顺着地板望去,就见一瘦削青年,罩着宽大直裰,松垮垮的拖在地上,领口漏出一节嶙峋的肩骨来。这人似心有所感,对着地上又是一拜。
大言不惭。
其他门生暗自冷哼。
只是好一个替死鬼。
太子挣开内侍,看向他。却见这服饰面生,不似他门内客,亦不似奴仆,却自称为奴。
“哦,你叫什么名字,抬起头来。”褚顼胸膛起伏,扶着桌子盯他瞧。
“奴才名叫,班尤年。”
班?
堂下惊骇!单国,可从未有这样的姓氏,除了,除了......
班尤年在众人的吸气声中,缓缓抬起了头,一双雨后碧海的眼,对上了褚顼那目光绞紧的视线。
。
“今天殿下看来是不想给个交代了。”说罢,温故花白碎发下神色不清,却骤然逼得府内卫兵心生胆寒,府兵对视一眼,想到先前他们竟然能抵住这人的枪势,想来传闻不假,这温小将军果然回了建业,怀才不遇、自甘堕落,一身武艺早已荒废,现下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仗着旧勋处处发疯。
疯子,果真是个疯子!
几人交换了视线,得了主意,握紧了刀就要冲上前,只是还未等刀枪相向,一身着里衣肥头油垢的人被从仪门内摔了出来。
那人不偏不倚,摔在温故脚前,原想蹬枪作势的温故,上来一脚顺势踹在那人心窝上,让他还未来得及哀求,先吐出一口血来。
温故嫌恶,认得此砍人的罪魁祸首,还想再踹,却不防府兵身后传来一阵清冷无质的询问。
“好久不见,温小将军。”
温热声音传入耳内,不知哪根根心脉牵动,那悬在腹前的脚还未收力,人却看了过去。
长枪血挡,无风自动。
府兵撤开,班尤年不疾不徐,在无数目光中,只身走向温故眼中。
脚步停下,二人只余一臂距离。
温故身形晃动,连踹人都忘了,只一双眼睛死死盯紧了眼前人。
太子额间细汗密布。
那跟在温故身后的旧部只在后方远远的守着,一直未动。见班尤年近身当即心惊,厉声提醒:“将军小心偷袭......”
只是这话未出,却被一旁人按住。
褚顼略动了一下眉头。
温故呼吸骤然粗重些许,险些要压着枪杆才能站得稳。脚下之人不适时宜地蠕动了一二,温故扫了一眼褚顼,电光火石间,他按捺住心中疑问,再抬眼时,炙热视线早已被掩饰冲淡,含混答道:“不好。”
跟来的太子呼吸一窒,这怕是不愿善罢甘休了。
谁料还未等众人发作,却见班尤年目光霎冷,自他宽大袖口中抽出一抹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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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等方才提醒的人提刀,就听地下那人抱着胳膊一声惨叫,再见班尤年起身时,他扬起溅上血珠的脸,对着温故有意笑道:“杀人不过偿命,一条胳膊换一条胳膊,此债已还,还请温小将军退兵,日后再无纠葛,可好?”
还是问句。
只是笑中藏着的滔天恨意不灭。
“不好。”温故逼近一二,这二字被从唇齿之间挤出,却带着一丝委屈的味道。
只是不知,不满的是倒地哀嚎的主事,还是他。
“若我要以命相抵呢?”
刀尖绷直,血珠滑湿了班尤年的衣袖。
“哼。”班尤年突然冷笑两声,反手挑住刀柄,寒刃翻转,抵上自己的腹部。温故眼疾手快,抬手攥住刀刃。
鲜血混染,一时间,班尤年的衣服上,分不清是谁的血迹。
温故目光咄咄,借着刀刃将他带到身前,目光如炬,似要将他吞之入腹,可这对峙被他二人衣服盖住,不教他人看清。
班尤年借势在衣衫中踮起脚,抵上他的颈窝,打定了主意,他还不走便同归于尽:“前事已了,温小将军打定了主意要个公允,那不妨猜猜,若是我死在这,太子会不会借机让人偿命,出不了这詹事府?是你,还是你的那些下属呢?”
温故看向班尤年,从他含着血珠的眼一直到鼻尖、薄唇,再到白瓷一般的颈,终究是班尤年在意有所指的话语中败下阵来,先退半步。
只是那把刀被硬生生从班尤年手中抽离。
连同黏紧的视线一同剥离。
退身分开的时候,温故将刀迅速藏在衣袖中,血渍滴在玄色劲装上,竟无一人发觉。
那灼灼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班尤年,步步后退,终于,温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瞪了褚顼一眼,转身便走。视线相错间,班尤年追着温故和退兵的温家旧部的背影背影,不明意味地失了一口浊气。
堂内,待众人屏退,太子目色渐沉,打量着跪下之人如何发落。
碧眼,卷发,何时敌国北戎的人,可以自由出入太子府了!
“你好大的胆子!”
班尤年对地重重一跪,膝盖生疼。
“齐大学者称病抱恙,而你不过他的奴仆,竟假借传报,凭一界罪奴身份混入府中窃听机要,该当何罪!”
褚顼手持入府文书,厌弃地看向堂下人。班尤年先是用力将脑袋磕在地上,而后颤着声音,哽咽道:“殿下恕罪,罪奴尚且来不及汇报殿下,却见殿下正为他事发愁,罪奴虽身怀北戎血脉,却得齐大学士救命,买在府中伺候。奴才自小流落单国,得单国收留感激不尽,为报恩情更愿为太子殿下排忧解难,肝脑涂地!”
太子身居高位,摆弄被擦拭干净的匕首,冷哼一声:“伤了本宫的人,你十个脑袋都赔不起,这就是你说的排忧解难?!”
那人声音骇然,班尤年先是肩膀抖擞,闻言更是言语哽咽难言,好半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殿下,温小将军旧部乃武臣,寻常都是拿刀枪的人,失了手臂便形同废人。主事大人不一样,这次虽残废了,可捡回了性命,更是替殿下减少祸端,以后,更是殿下忠心耿耿的栋梁。”
储顼看向抖若筛糠的班尤年,慢条斯理拿起茶盏,挑了浮茶,抿了一口这算是同意了。
若非此事往大了牵扯颇广,大事化小更是和了褚顼的心意。只是他不耐给了班尤年一个眼神,问道:“你和他认识?”
班尤年立刻回答:“奴才养在边关,曾有幸见过温家的人。只是后来城破了,奴才才流落到了这里。”
“哦?”
储顼再次瞥向那人。
他知道,温家曾在冀北吃过一次惨烈的败仗。
“今日温故胆敢直闯府内,面刺本宫之过,本宫绝不轻饶。你这次做的好,论功本该有赏,只是……”褚顼说完,碾着茶盏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班尤年匍伏更深,“胆敢以北戎罪奴之名擅闯詹事阁,好大的胆子!但念你今日之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宫仁德,齐大学者那留你浪费了,本宫刚失了一个主事,日后,你就留在我府内洗恭桶吧。”
储君目光如尖冰利刃,似要透过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望穿冀州百里边防,直刺攻打了他们数十年的北戎。
班尤年肩膀微扣,从他的后背、脊骨看不清他的表情是愤是恼。少倾,却见青年终于重重磕地,将嘴角弧度压灭。
“谢殿下恩典。”
2. 复生
“你在这里别动,等我退了敌军,我一定接你回家。”
岭儿关内,尘烟滚滚,烈火焦土混着血肉,染上散不尽地血腥味。班尤年透过垮滥的窗户,看着那人纵马冲入红色的血海中,乖乖地抱着胳膊瑟缩在了一角。
不知等了多久,血色蔽日,黑色的雪花扑满大地几乎要将他的窗户淹没。班尤年起身,矮小的身子堪堪够到窗户木架,可他桌腿粗的肩膀试着推了几下,没能推开被黑雪抵挡的木窗,却看到外头有人疯魔一般,抱着血淋淋的身体到处逃窜。
北戎的弯刀闪着寒芒,晃晕了班尤年的眼睛。他还没来得及蹲下躲藏自己的,就听到外头哭天喊地的嘶吼声。
“快逃,逃出城,北戎打来了。”
“找温家军,温家军救命啊。”
“城门关了!是温家,是温家关了城门,他们自己逃了!”
“不可能,怎么.......啊......”
“救命,别杀我啊——”
......
“还是一个馒头是吧。”
班尤年回过神,看着老板娘轻车熟路地从蒸笼里捡下一个馒头。
“两屉包子,肉馅。”
班尤年打断她。
卖包子的大娘愣了一下,隔着蒸汽模模糊糊看向班尤年,得了确认这才把馒头放下,又去炉子上抬蒸屉,“家里来客人了?”
老板娘被热包子烫的手脚不利索,班尤年笑着不说话,少顷,接过纸包,从袖中摸出十几枚铜板,搁在案板上,两个人数了数,少了一枚,班尤年讪讪笑着,又从身上摸了半晌,这才腰后摸出一枚铜板,递给了老板娘。
两袋热腾腾的包子被塞到怀里,班尤年慢吞吞汲着不合脚的布鞋,穿过集市,绕进胡同口,步行约莫两炷香的时间,终于在一处偏僻角落,找到了那扇垂下来的大门。
班尤年扶着门扇往上抬了抬,没抬动,叹了口气,自个当着合页搬开了大门,又将它合上,落了锁。
回到家天已昏暗,班尤年将还带着热气的包子从怀里拿出,放在桌上,又拢燃了灶洞里的火星子,将缸底的米一股脑全倒了进去。
粥气沸腾,接着柴火点了一盏鱼油灯,那火苗醺着腥气舔出一缕黑烟,班尤年起身拿出两幅碗筷,搁在了自己和对座上,坐了下来。
半昏半明处,果然,有个身影动了一下。
温故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自如地坐下,便听班尤年眼皮不抬,道:“吃吧。”
腹中饥饿,温故候着他在詹事府不知等了多少个时辰,又一路尾随至此。抬眼看了看这四面招风的房子,也不知建业怎得还有这样的屋所没有拆除,只是这一碗一盏,也不知令温故想到了什么,他眼睛被鱼灯醺得酸涩,听着他的话抬起碗来,大口吃了下去。
两屉包子不多,温故三两口吃完,看班尤年慢条斯理地终于将那一个包子咽了下去。撂下碗筷没等多久,就见班尤年也吃完了,起身捡起碗筷,走到了炉灶边。
炉灶还煨温水,班尤年将碗筷放在里头,温故顺着他的动作,看着他拢起袖口,那袖中藏着一节藕白手腕,纤细如竹,葱白指节盯得温故眼睛发痒。
定是这鱼油灯太过劣质,他想。
转头不去看那晃着黑烟的灯盏,班尤年的背影还撑在昏暗的灯火下,只是他抬手却没动,却将身子支在了灶台旁。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那削薄的背影终于出声:“看够了没有。”
温故没有偏开头,炙热的视线还是滚烫地落在那片背上,终于灼得班尤年站立难安。
“温小将军若没事,便先请回吧。”
班尤年胸腔长伏,转过身来,目里却还是比阴影处还要黯淡无光。
听了他的话,温故扶着桌子,起身时身形晃动,盯着他眼睛却先红了。
“小年......”
声音带着哽咽,班尤年藏在袖中的手,却攥紧了一下。
这声熟悉的称呼在他耳边萦绕良久。他曾于浩瀚草原中伏身伸手,唤过他一声小年。他曾于利刃血雨中护着他的身体,叫过他一声小年。他更是曾于汗湿了的床榻间,咬着他的耳朵含混地随着那沉浮的晃动喊过他小年......
来路可笑,却不曾想,时隔七年,再听到这声“小年”时,居然是这样的光景。
再开口时,连班尤年也不曾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喑哑,“温小将军抬爱了,现如今我是太子府的人,若是让有心之人听了去,只怕会误会什么。”
太子......
太子与温家素来不对付,念及此,温故跻身上前,逼得班尤年惶恐间撞在了灶台上。
“太子处境凶险,若是被人知道你我的关系,更是对你不利。当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你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班尤年离身,将身体站得笔直,虽是还要仰头看他,可目光却毫不避让,看得温故心念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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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
班尤年目光骤冷,定定看向他:“找你,再杀我一次吗?”
不知想到了什么,温故的眼眸霎时间变得血红,“不是的,那次是......”
“温小将军还是快些离开吧,你不怕,若是被太子知道,我怎么办?”班尤年不等他说完,出声打断了他的解释。
温故看向身体羸弱的班尤年,不知他这些年是如何活下来的。他不听班尤年辞客,只红着眼眶,挤身上前,鱼油灯的光影瞬间便被他挤到了身后。
那灶台所在的地方狭小拥挤,班尤年方才动了怒,一时间气血上涌,脸色褪地惨白。他忍着耳边嗡鸣,想熬过眼前阵阵眩晕,不自在地想动身离开,把温故退离,却不防手腕先是一紧,然后他被人带着顷刻就与熟悉的热度贴合在了一起。
“那我怎么办呢?”温故伏下身子,湿热的呼吸尽数烫在他的颈窝上。班尤年气息一窒,好在他咬紧嘴唇,没让他看出自己的模样。眼前的黑影还未褪去,班尤年摸索着抬头去寻那人的轮廓,对着温故的方向,强行将那点子妥协吞下去。
“温小将军......唔......”
漠然的称呼还没发出,就被拆之入腹,往日无声亲昵的轻吻转瞬被唇齿交缠的撕咬所替代,修长如玉的颈项往后折弯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这吻霸道、蛮横,带着隔世经年的爱意几乎要将他的呼吸掠夺殆尽。班尤年想要逃离,却被拽了回去,那手掌带着粗粝的茧插在他的发间,掌控着他全然交付于他朝思暮想的思念中。班尤年觉得自己快要溺死在他的身体里,他本能地反抗,血腥味很快蔓延到了整个口腔。
温故吃痛,放开他的唇,却将他整个人依旧禁、锢在自己怀中。
“离开太子,你所有的要求我都会满足你。”征问到最后,竟成了哀声的乞求。
怀中那人抬起眼睛,碧海无波,深潭下竟是一滩死水。
“我的要求?就是要你死!”
往日的温情混杂着尸山血雨的哀嚎嘶吼在他每一个难熬的夜,温故张了张嘴,想做借势,只是眼中泪水更盛,再开口时,已然断了序,含糊地说道:“这么多年,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岭儿关一夜屠城,全城百姓除他无一人生还,邻居家待他如兄的阿根,跟在他身后甜甜唤他的水生......班尤年目光冰冷,白日的利刃终究化做无物刺进温故的心脏。
“这么多年,我只当你已经死了。”
3. 小年
十六年前。
大兴三载,正直盛夏。
冀北,岭儿关却是寒风侵骨。此处并非冀州咽喉,更是远离河西要塞。岭儿关一片孤城,独自耸峙在茫茫草原上。
温家军几个月的舟车劳顿,这才驻扎在这断壁残垣中歇了下去。
“咔嚓——”
碗口大的杨树从中折断,温故尤嫌不够,他双臂一震,冷铁枪尖划出一道银弧,枪杆回旋再借力反刺,狠劈向那残败的杨树细枝。
罪魁祸首似乎还不满足,枪杆飞旋,抽得空气中噼啪作响,再看地上,已然躺下数根断枝,空气中簌簌掉落无数木屑碎叶,也不知这人抽了几个时辰。
身后有树枝断裂的声音,温故在声动之时猛然拧身,调转枪头,枪缨炸裂,直取来人咽喉!
“你这枪法倒是比建业时精进了许多。”来人不闪不躲,拿定了温故会敛枪收势,在寒芒抵上咽喉的一寸距离内,沈信不退,笑眯眯地看着他。
温故最烦他这幅笑面虎的模样,他嫌弃地抱回自己的枪,拽着衣领糊着脸上汗水。
“你来这干什么。那老头邀你出山入幕,你不去领兵打仗,总不至于是来教我提枪练武的吧。”
他言语呛人,字字带刺,沈信作为军师,自是不会舞刀弄枪,却也是好脾气,看着他脊背躬直,作势又要去刺那可怜的杨树,便道:“冀北寒苦,这树要十年才能长成。”
温故身形一顿。
他吃了瘪,更是要面子的时候,他不甘在沈信面前丢了颜面,于是借势横扫,势要将身前丈余之地尽数荡平。
“这残枝枯叶大块些可做城内百姓一顿饭的火引子。”
温故脚下一跨,险些被疾风带得栽倒在地。
待稳住身形,温故将信将疑地回头看去,却见沈信嘴唇轻扬,还是一脸笑容。
“沈狐狸!你又诓我!”
“我说的是真。”六斤重的长枪嵌入地中,温故穿着一身短打劲装,大口大口吞着水,就是不去理他。
“岭儿关夜间极冷骤寒,我观周围一马平川,只怕这杨树也见不了多时了。”
原先还有些气急败坏,听他这样一说,温故又被牵着心生愧疚起来。
只是看着这满地荒凉好不烦躁,温故无声无息,将牛皮水袋攥得收紧,“谁让他听了一纸调令,果真乖乖撤到了这里。”
沈信从他的水袋上收回视线,又落到他目露不甘的眼神中,没有阻止,只是问他:“哦,那你还知道什么?”
这句发问像是拉开了话闸,几个月的委屈此刻尽数倾倒出来,温故面色发狠,少年怨气此刻不加掩饰地全然宣泄而出:
“我知道什么,我知道他现在做了什么岭儿关的总兵,手中兵权尽数被收了回去,温家几十万的兵,我温家自祖父那里操守了几十年的兵都没了!岭儿关有什么,要吃食没吃食,要士兵没士兵,关中饿殍遍野,百姓饥寒交迫。偏这关隘深入北戎,却常年因为支援得当不曾丢失,可还是不防月月被北戎的贼人惦记骚扰,更添贫苦。我知道什么,我知道建业的皇上做了新帝就要卸磨杀驴,我知道温家功高盖主,圣仁帝忌惮,借以结党营私的罪名贬温家至冀北。总兵是个什么职位,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说大了是统领兵官,说小了不过一个随意差遣无级的官位,总兵不得称将军挂军印,遇战却要奉旨杀敌,你问我知道什么,我倒要问沈先生,问温大总兵,问天下人,可知道那圣仁皇帝在做什么!”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沈信却面露欣慰,和善看向来回踱步的温故,待他说完,沈信才道:“嗯,我记下了。”
温故踩着落叶的鞋子一滑。
“明天我就去巡按御史那参你一本。”
温故咬牙:“......童言无忌。”
“我观你才学尚可,应至幼学,装什么黄口小儿。”
温故:......
“我才九岁!”
听沈信语气不退不饶,温故眯起双眸,紧缩的眼眸骤然闪出一丝锐利来,“你,不会是来抓我把柄的吧?”
沈信笑看着他竟心生警惕地把长枪握紧,冷静如他,心中也难免酸涩。
温家独子,天资聪慧,不过十岁便在建业颇有才名,更是被赞小小年纪定能子承父业,他日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少年将军,国之栋梁。只能说不愧是温家之子,可是成也萧何败萧何,温家荣登顶峰,建业已容不下一个封狼居胥的温青,又怎能再容的下一个后起之秀。
只是他本该在建业继续鲜衣怒马,肆意生长,却被拔了根,削了足,丢弃在这茫茫草原之中野蛮求生。
沈信摇头失笑,在温故的逼视中,他满不在意道:“那只怕你早死一万次了。”
温故被怼得哑然失色,收起枪杆只觉得无趣。沈信看着这一地狼藉,再见他提枪的手有些吃力,由衷劝他:“近来岭儿关才退了北戎,令其大伤元气,难得太平,我确实没有用武之地。至于刀枪......我一介书生,也属实抬举我了。”
“那你来做什么?”温故嘴角抽搐,拿枪又要操练。
“凡事有度,过犹不及,物极必反。”
温故持枪的手悬在空中,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回头时,沈信早已走远。
只是心中郁结难消,温故不懂,他纵然清楚却还是不甘。
为什么,鞠躬尽瘁的是温家,做鸟兽散的也是温家。
为什么,赤胆忠心的是温家,被鸟尽弓藏的也是温家。
为什么,他父亲忠肝义胆,一生戎马倥偬报效新帝,为什么,还要落得个大逆不道罪名罢黜边关的下场!
枪尖撕破长空,寒芒如电。
他不懂,他确实不懂!
温故手腕翻转,枪杆如灵蛇摆尾,横扫六合。
他不需要懂!
长枪回旋,枪尖自上而下横挑而出,斜指苍天!
温故武得凌厉,一丈八尺长枪尤自颤鸣,银光撕开长空,惊起一丛寒雀。
温故眯了眯眼睛。
枪尖再次轻挑如雨,寒雀悄咪咪地抬起了眼睛。
“哇,好厉害,那就是新来的小大人吗?”
“什么小大人,那是杀敌的将军,你看他手里的棍子,好厉害。”
“嘘,别被发现了,快看快看,他又甩起来了!”
“低头!”
长枪回旋,枪尾在地上撩起三尺尘埃,七八个脑袋霎时齐刷刷地缩了回去。
不一会,戳地的声音再次响起,几双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鼓起勇气,再次抬了起来。
谁料温故虚晃一枪,脚踏连环,诱敌靠近,随即一记回马枪,猛然拧身,枪杆霎时间打到那些小麻雀的脸前!
“啊——”
惊呼一片,七八个孩童齐整地被这贴面的一枪,吓得跌坐在地。
温故撑坐在断树前,举着枪问他们:“喂,你们偷看什么!”
那些孩童不过七八岁大小的年纪,只是衣衫破烂,缝缝补补,几乎看不出一块完整的布料。岭儿关缺水缺人,这些孩子常年未曾浆洗,身上的衣服早已看不出颜色,头发更是脏兮兮地结成一团,满身油垢。
温故先前刚入关,还有些嫌弃,孩童靠近,险些吐在马上。好在他家老头拍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没把他五脏六腑拍出来,倒是把嘴中污秽给拍咽了进去。
好歹没失了礼仪。
只是现在温故想到,又想吐。
他方才练完,满头大汗,浑身戾气,身子更是因为泄力红肿未消。此时他呼吸急促,凶神恶煞地就要打他们,仿佛恶鬼降临,里面有个看不清男女的孩童张了张嘴,找回自己的声音,哽咽道:“没有偷,就是想看看......”
“看!”温故怒目瞪视,心中暗思,莫不是来窥探军情的?
他知道北戎不做人,常常掳了汉女奸、污之后便又丢弃,若是再次寻到生下的孩子,便抓回去,什么拿来试炼巫药,什么当个活靶子折磨,更有甚至诓骗了蛊惑他们潜入城中,同归于尽。
现下这些孩子,有点多。
温故脸上煞气更重。
那个方才说话的孩子见状,喘气声又大了许多,看着他求饶似地,竟哭了起来:“我......我没有,我就是......看你好看......哇——”
温故:......
他看着底下孩子抖成一片,被他传染地又要大哭,连忙喝止:“不准哭!不然我真揍你们了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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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们抬头看了看他。
孩童们抱起了胳膊:“哇——”
温故:嘶。
“吃了我的糖,可不准再哭了。”温故眼皮耸拉,心如死灰。他坐在倒下的树干上,看着地上的孩子一人分了一块酥糖,吃得乖乖闭了嘴。
温故心疼的要命。
他从建业带来的糖,只有一包了,他舍不得了一路,化了都没舍得吃。
可是温故面上依旧不显,撑着脸颇显成熟大度。
“小大人,你的东西真好吃,我娘说不能拿别人的东西,我把我的东西也给你。”原先哭过的小孩,从自己的身上摸索了一两个圆物状的东西,上贡似得放在他的脚边。
“我也有,我也有。”
“叫什么小大人叫将军!将军我的更大!”
温故面无表情地用棍子挑着地上圆滚滚的东西,问他们:“这什么?”
“地瓜!”
“从地里捡的。”
“捡这做什么?”温故看着那些梅子大小的地瓜,不解道。
“吃呀。”孩童天真地看着他,露出一双清亮水眸,“今天我挖了三个呢!带回去弟弟也有的吃了。”
“我捡了七个,厉害吧。待会我再偷偷给你两个。”
“你给他不给我!”
“滚蛋,你昨天把皮啃干净了,别以为我没看到,肯定吃饱了。”
“那是我昨天找的被东边那些人抢了去。”
温故突然觉得自己戳地瓜的动作好没意思。
“好吃吗?”
孩童没有明白这句好吃是什么意思,齐齐抬头看向他。
“我才不吃这些。”温故默了默,垂眼不去看他们,抄起木棍一个个将它们分还了回去,只是那些孩子没有去捡,温故抬头,就见他们一个个抱着手指头去添指缝里的余糖。
指甲盖里还藏着陈年泥垢。
温故硬生生又逼着自己咽了下去。
他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你们想看我练武!”
长枪插地,温故骤然暴起。
“想!”
一呼百应!
“好。”温故抱臂,勾起嘴角。
片刻后,水塘边。
“一个个都给我跳进去洗干净洗麻溜了昂。衣服今天就算了,谁洗干净了,明天我练个百八式,让他坐在我面前瞧!”
温故孩子王般,拿着一根笔直的棍子,戳下面露着的脑袋。
水潭里几个脑袋冻得牙齿打颤。
除了方才哭的那个,名叫水生的女孩,温故没让她下水。一转眼,还有一个孩子站在水潭边上。
“女娃子?”温故走近,拿起棍子戳他。
孩童不答,定定看着水潭。
温故没那耐心,戳着他往前走,“洗干净脸了。”
孩童听一下动一下,却也算听话,乖乖地蹲下声,抄起一捧水,细细地把脸搓干净。
“女的?”温故反问池塘里的人。
池塘里的人抱着胳膊继续牙齿打颤。
温故明了,待那人起身,三两下把那个孩子的衣服剥了。
岭儿关的孩子不过一件棉衣,扒了之后就是光溜溜的身体。孩子没想到还有这一遭,衣服刚被拔下来吓得抱着身体转头就去看向温故,却不防,方才被洗净的脸上,一弧碧潭,直撞向温故的眼中。
温故手上的动作都忘了。
在往下看去,脱的半光的身体虽然瘦薄,但是白玉雕刻般的弧度,自腰间一直滑于下身。
温故慌忙转身,“你竟是个女娃娃!”
谁知,话一说完,一片大笑。
“女娃娃哈哈哈哈哈。”
“小年是个女孩子,小年是个女孩子。”
“他说小年是女的。”
......
这话的意思,温故试探性的转过身,就见一身红晕的“小年”,抱着胳膊不自在的扭捏躲闪。
那白玉盏上开出朵朵桃花。
只是......
“小年”还没说话,突然屁股上一痛,整个人瞬间腾空,而后拍在水里。
“是男的就老老实实给我洗干净了!”
4. 灰线
“叫我来做什么?”
日上三竿,温故打着哈欠懒懒地赶到校场。温阶身着软甲,看到他这副模样,把眼睛硬生生转了回去。
温故不甚在意,抱着胳膊看那百八十余人,抡着腰刀互相劈砍格挡,不免皱了眉头。
“你就让他们练这个?”
温故点着下巴,觉得没什么前途。沈信闻言,回头和温阶对视了一眼,笑道:“那你想要练什么?”
“狼筅、盾牌,就算没有火铳,也得练练长枪。岭儿关北侧地势平坦更擅骑兵,西依仗角山余脉,陡峭难攻,砍刀不是送命吗。”
温故又打了一个哈欠,看着地下那些老弱残兵吭吭哧哧练着,觉得自己肩膀也僵了。
“大言不惭。”温阶冷哼一声。
温故不服气,“建业的时候各种军事演练了数百次,老头,那你说,什么才是对的。”
入关半月有余,温故没怎么见过温阶,却不防被他喊了出来,还在这一众不知从哪挑来的残兵弱将前训斥了一番,他当即咬着下唇,梗着脖子低下头去。
“不服?”温阶抬手,立刻有人递上一把腰刀,和那些士兵的一样,甚至刀口还卷着刃。而后温阶将腰刀横向温故。
少年热血心起,当即跳到兵器架上,开始着手挑拣趁手的兵器。
挑来挑去,还是长枪趁手!
枪柄在手,犹如武神附体,笑意霎时森然。温故递出一枪,踏向温阶:“不换双刀?若是输的惨了,可别说我忤逆不道,目无尊长!”
温阶对下方做了一个抬手的手势,让吵嚷闲散的军队又操练起来。他将腰刀架在肘处,后撤半步,压下双膝,“边关半月不曾见你练武,只怕功夫日渐生疏,今日趁着都在,我便好好教你一番。”
“怎么可能,我在建业连神机营的人都难抵过我,还能被你三两下打败!”温故放肆一笑,下一秒笑势收敛,长枪登时破空而出!
“脚步虚浮,功力不够。”温阶按兵不动,在那破竹之势临至身前时,横刀送力,险些将温故推出台下。
偏温故踉跄止步之时,他还乘机嘲讽他一番。
沈信不合时宜地嗤笑了一声,声音很轻,正好叫温故听见。
温故磨牙瞪了他一眼。
而后温故转身踏出一步,凶狠提枪,对着纹丝未动的温阶拔不刺去。这枪来势汹汹,温阶知趣避让,却得他用了巧劲反手撩扣,枪身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银弧,枪身被抓,两人顺势绞在一处。
肩膀对撞,温故肉身撞在铠甲上一个闷哼,却娴熟地脚步后撤,要起苍龙摆尾之势,谁料温阶同时倒身松手抵枪,一气呵成,那木枪枪身顿时被压成反弓。温故咬牙,手上又颠转提,硬是使出举鼎之势,将伏地枪身抬起。
偏腰刀骑枪,寸毫不让,在这对峙中,温故垫步,硬生生抬力要破,谁知下一秒,枪身终于独木难支,“咔嚓”一身劈在当时。温故没料到这等局势,蹲坐转瞬腾身,一个越步,倒栽向温阶。
手腕吃紧,腰刀同时横在脖前。
“你耍赖!”温故抽出手臂不满。
温阶却不听,将腰刀丢出,“这便是神机营练出的人?”
温故脸上霎时一红一白。他看着温阶背影,好半天才咬着唇,挤出一句:“你又没教过我。”
说完,抬步就走。
“哎!”说好的比试操练,怎么就又吵起来了。沈信抬手没喊住人,看了看温阶的背影,叹了口气,左右他在这无用,便追了上去。
“你得体谅你父亲。”沈信在钟鼓楼上,总算是追到了他。
温故自楼上,看着惨败的岭儿关。沈信也不急,扶着墙努力将自个的气顺了。
“那些是我们的兵我们的武器?”等了半晌,却听温故怔怔发问。
“什么?”这下,连沈信都没反应过来他要问什么。
温故恼了,转身瞪向沈信,似要将方才的耻辱全部宣泄出去。
“朝中就给了那些东西!岭儿关可是边境要塞!”
粗重呼吸霎时咽在喉中,沈信看着他,心口又绞了起来。
慧极必伤。
他向来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沈信看向此子,冀北的烈风在空旷草原上撕裂出一道道呼啸声。终于,沈信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长身直立,正视向温故。
“圣仁帝亦是从尸山血海中稳坐明堂之人,这位置还没做得名正言顺,他又怎么不能明白这个道理。”
沈信把话挑开了,难得地没有与他浑说,反叫温故转了眼睛思考起来,“你是说,有别人从中作梗。”
“北戎若是打开大门,对谁都不理。”
温故没明白,反复咀嚼他的意思,突然,他恍然大悟一般看向沈信:“你是说有奸细。”
沈信笑眯眯地,这眼神让温故看得鸡皮疙瘩起了一地,果然,就听沈信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温故:......
“童言无忌!”咬牙切齿,“不过若真是有人捅了出去,我就盯着你。”
逗完了他,沈信也随他看向贫瘠关内,“连你都晓得有人暗箱操作,那些人还能不会有所防备?”
他的目光深远,温故第一次发现,向来运筹帷幄的沈信,也满生了细纹。
提点一二,再不明白,他也白在建业混了这些年了。
隔墙有耳的道理,他也不是不懂。
只是他未曾想过,岭儿关这般进退两难。
“我说,你为什么跟我父亲来这里。”打定了要将今日的交谈散于风沙中,温故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自是为了好好教养你。”沈信笑着回头。
温故冷漠压下眼皮。
沈信无奈,耸肩咂摸出另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总不能为了你父亲......”
听到这句话,温故仔仔细细打量起眼前人来:
面容清隽、眉目如画,银眸流转,似有月华拂满人间。
温故好半晌,才拧着扭曲的脸,从喉咙间挣扎而出:“我不是很需要一个继母......”
沈信险些被口水呛得昏天黑地。
向来能言善辩的书生第一次抬手给了温故一巴掌。
温故踏实受了。
“我那是怕一个人留在建业被针对了!不想同流合污!”
温故觉得留他在建业,被玩、弄的只会是那些人。
等沈信终于平复了呼吸,觉得这次没法谈了,拂袖要走,却听温故喊住他道:“沈狐狸,你说的到底有几分真话?”
修长指节停在楼梯上,好久之后,沈信一如既往散漫的语调在楼梯间传了出来。
“你若信我,便是十分,你若不信,又何须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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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故的肩膀吃痛,走在路上也不得安生。
他旋动了好几圈,总觉得不上力。
约莫是方才撞着了。
温故甩掉方才在脑子里反复咀嚼的交谈,在分司蜀近处找了个地坐了下来。
露天小巷,没有人在。
他扯了肩袖,红紫一片。
随便从腰中香囊出抹出一瓶药罐,放在鼻尖闻了闻,应该是跌打药膏,倒在肩膀上就要抹。
只是还没下手,余光中,瞥见三个脑袋叠在巷子尾上。
温故给了个眼神。
那三人乖乖过来了。
好在今日是洗干净了。温故打量那蓝眼睛的小孩,才发现他连头发都带着卷。
“你怎么在这里啊,我们找了你好久。”水生甜甜问他。
温故敷衍:“带兵呢。”
“那好厉害!”是个生面孔。
“噶妹你吵什么!”水生吼他,把噶妹吓了一跳,乖乖闭上了嘴。
温故看着眼前这个身体强壮,皮肤黝黑的小孩,差点没忍住。
“怎么就你们几个,上次那些小孩呢?”
水生是个热络的,挤开他们就说:“去挖地瓜去了。”
“在哪?”
“角山里。”
温故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角山连绵冗长,内有一道峡关,名为一角月,此处地势狭隘,只容一两人通过,从上往下看去宛如一道弯月,却是易守难攻之处。朝中派重兵把守,只因一旦失势,不仅通传不及,更是将岭儿关腰腹系数暴露。
什么时候,允许放人去角山了?
“小大人小大人。”水生的喊声将他唤醒。
温故收回思绪,看向水生。
“那你让他们小心。”温故道。
温故藏匿心思,终于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小年。水生和噶妹在一旁玩起了地瓜,小年也想走,却被温故拦住。
看不清这小孩几岁,只是个头比温故矮上很多,温故嘴角勾起,蹲在他面前追问:“你叫什么。”
小年定定看向他,面无表情。
“小年?”总感觉不像名字,倒像是小名。
小年视线淡淡,歪头看水生他们。
温故抓了抓头发,蹲着挪到他面前,逼着他视线里只有自己,“哑巴?”
水生许是被这边的声音给吸引住了,她头也不抬就要回答:“他不是哑巴,他是......”
“班尤年。”一声清润的声音钻入温故的耳朵里,温故没听清。
“什么?”温故贴近。
班尤年眼睛向上看了一下,抿了一下嘴巴,低头时,却把视线落在了温故的肩膀上。
“班尤年。”他的声音还是很细弱,看着没拉好的衣领里,渗出的一片血红上,沾着一坨药膏。
“班尤年......”温故在嘴里咀嚼这个名字,却不防看到他定定地看向自己。
顺着他的目光,温故才发现自己没拉好的衣服。
温故突然扬唇,对着班尤年道:“想看?”
班尤年视线不变,还是看着那里。
温故突然鬼使神差地伸手,掰住班尤年的下巴,捏合他逼迫他看向自己。
然后,温故扬首挑眉:
“叫声好哥哥,我就让你看。”
5. 奸细
班尤年一双清若无质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反叫温故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收了笑容抓了一把肩膀。
这一抓,温故懂了。
他看向手中黏腻,觉得真是倒霉透了。
索性也不管他们,温故扯开半截衣领,就这手上药膏糊在了自己肩膀上。
“你被打了吗?”班尤年突然张口发问,他的声音很清很细,官话说得也很含糊,尾声还带着点北戎的转音,温故只能想到跳动在杨树上的云雀。看班尤年还是看着他的肩膀,温故拉上衣服,摆手说:“没事。”
“小大人你今天还练不练武功呀?”水生抱着腾草编成的篮子,站到他身旁问他。
温故顿时跨了下来,肩膀更痛了。
“今天没带兵器,改明儿个带你们看爽了。”温故还没信誓旦旦地许诺完,肚子先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揉着腹中饥饿,温故看向他们三个,“今天迟了,你们先回去吃饭吧。”
小孩们没了乐趣,被撵走了也蹦跳着自在,偏温故回身拿完地上的香囊后一转身,就看到班尤年蹲在了地上。
手里还倒腾他那个和衣服快要成一体的破布袋子。
温故也不急,家门口了,他倒是想看看班尤年一个人留在想对他做什么,却见班尤年摸摸捡捡,捧出三四个鸡蛋大小的地瓜来。
然后一股脑地,全推在了温故的面前。
“这里地产贫乏,百姓只管生却不能养,那些活下来的孩子便自己捡拾些树皮果子把自己养大,有时候一天没捡到东西就要饿肚子,然后等再生了些更小的,便背着他们再把他们养活下来。”
这是本地民兵的原话。
温故垂眸,看向那些滚到自己脚前,歪七八扭的地瓜。
也就这些时令能捡到,再冷些,连树皮都扒不下来。
“你给我这些做什么?”的话还没出口,班尤年抱着他那明显的空袋子,一溜烟就跑走了。
这是,怕他没饭吃?
温故蹲下来,捡起那些地瓜,心中微动。
回了府,温故手上还攥着,他不知道这个要怎么吃,班尤年怎么办呢?看到院中拴着的那条獒犬,那是他爹原先的副将从极西边带来的,养在这倒是更随便了。
温故随手把地瓜撂了过去,抬手抬到一半,歇了。
想了想,随手丢到了旁边的花圃里。
左右这边虽然收拾好了,也种不出什么毛来。温故看也没看便直着脖子喊了一句:“来人!”
属下揣着个脑袋从窗户里挤了出来,“小公子叫我?”
“去替我查查。”温故的身子站正,连带着表情也严肃起来,“北戎里头有名有实的,可有人姓班?”
“怎么,你要查人!”粗犷的声音从身后穿来,温故蓦地一醒,头也不回就惊喜道:“汪震!”
汪震抽出他那把环首大砍刀,上来就对着温故喊道:“来与我一战!”
温故手上捏了捏,没有合适的长枪,上来就跑!
“我说,你功夫退了!”终于追下温故,两人在台阶上气喘吁吁。
温故没回他,只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汪震是原先做过温阶的游击将军,后来温家军散了,便跟去了其他军队。
“害。”汪震心烦意乱,从腰中抽出一条布擦拭他那把锃亮的砍刀,“入了卫所营敌人的影子看不到几个,刀都生锈了,我闲来没事便请令去北戎探探路,顺道来看看你,怎么,在这里过的怎么样!”
故人相逢,温故也学着叹了口气,“就这样呗。”
汪震点破他:“偷懒了。”
温故没说话。
汪震却站起身子,“不是我说,在冀州我看得清楚,皇帝看不上温家却还要温家做狗,几处藩王也蠢蠢欲动,我听说太子刚开蒙,也不知道几年后能不能撑得起来。你虽然在边关,却不能松懈,尤其这枪,更是保命的,保你全家命的!”
汪震不知走了多久,温故只记得他问过他为何走得这样急,汪震只糊了一把他的脑袋:“老子就是顺路看你,你小子别给我丢人!”待反应过来,汪震早已不见了。
深入北戎凶险万分,温故知道,只有一角月这一条路能走,他掀了帐帘,却看汪震已经骑马走远了。
“角山地图!”温阶看他痴痴望向那几人背影,甩给他一纸羊皮卷。
温故摊开,眼前一亮,立刻拽了一匹马,翻身跨马就骑了上去。
山道狭窄,温故纵马难行,追到晚上才追到了更前,却只得了汪震一句:“骑马都骑不动了,正在岭儿关养老了。”给撵了回来。
温故慢悠悠纵着马,闲来没趣,便看着沿途路径。
方才地图记在了脑子里,他没事也咂摸咂摸,哪里的地标对得上。
这一琢磨,就发现不对味来。
何时西口背影处,多了一个土包?
温故摸向腰间,没带一把刀,但他还是几不可查地从地上捡了一支树枝,拿在手上打马玩。
树枝在空中甩了一个旋,马被架着踏着步子乱晃,树枝再落到手里时,温故晃悠悠地抓在手中绕了个圈。
然后下一秒,树枝做箭,竟笔直地借温故腕部的力道,硬生生钉到那土包里。
土包里发出一声闷响!
紧接着,土包竟跳了起来!
温故当即眼睛一紧——
金发、碧眼!
北戎的人!
北戎竟深入到这里来了,若是他们发现了路,发现了角山进攻的山路!
想也没想,温故□□夹紧,驱着马立刻飞驰向那人赶去。
北戎奸细没曾想都摸到了这居然能被人发现,原先他腰上吃痛,刚想逃跑,不曾想回过头发现马追了上了,追来的人居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奸细也不逃了,一个回身作势,准备将温故拖下马去!温故哪给他这样的机会,在逼近的时候,温故立刻踩着脚蹬一个跃身飞了出去。
奸细没曾想这人会功夫,还拼了命显然要弄死他,不防被温故一个飞扑居然真的摔在地上。山坡狭隘,两人借着势滚了几圈,在摔下石崖前,还是温故撞在一块石头上,这才猛哼一声,止住下落的势头。可两人咬死了这你死我活的势头,奸细见停住,上来摸到身旁的一块石头,爆喝一声就要砸下去!
风刮过脸颊,温故几乎是反射性地偏头,石头立刻擦着他的脸在地上溅出好大的土花,温故还没等那人故态复萌,立刻借着这手势,抱着他的脑袋兜头砸了下去。
脑壳传来一声剧烈的响声,温故只觉得天旋地转,腹部压着胸部,几乎要让把整个人都吐了出来。好歹忍住这反胃,温故从眼前的眩晕中找到奸细的面孔,反手拿出刚才的石头,抱头就砸。
谁料还没碰到,奸细眼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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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快一个转身飞踹,被踢到胸口踢远了的温故立刻干呕了起来。温故第一次觉得自己功夫果真是荒废了,但此人来势汹汹,顾不得后悔,温故立刻一个鹞子起身,转身扫向冲他而来的奸细。
北戎没学过这种功夫,奸细不防被拌住了腿脚,登时摔在地上,温故哪里给他喘息的几乎,当即一个肘击,硬生生把自己压了上去。
远处的夕阳起了藏匿于山岭的嫌疑,温故从喉间吐出一只耳朵,他的眼中沁满了血,也不知道是谁的,一行血泪留了下来,他抬起手要擦,去发现手指上沾满了眼眶的污秽,温故立刻抬起另一只手要擦,却没有来的,心里好生平静。
地上的人一动不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气。
这是温故第一次杀\人,活着的北戎人。
隐隐山林间,好像只有风的呼啸声。
温故却只觉得心中像开了一个口子,武将的血脉在山脉间沸腾,北戎的哀嚎在风声中隐匿,温故定定地跪在大地间,只觉得满心畅快。
他不知道在地上跪了多久,北戎奸细似乎早已经僵了,温故还保持着一个弓背的姿势,那是猎豹准备进攻的姿势,没人提醒他结束了,没人替他收拾身上斑斑血迹,没人告诉他可以休息了。
温故还保持着紧绷的状态,仿佛千余斤的满弓,再一拉就要断裂。“谁!”这绷紧的精神突然被打断,温故突然看向身侧不远的方向。
抱着布袋的班尤年,突然吓得哆嗦在了原地。
温故立刻回了神,把自己脸上的血迹三两下擦了干净,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方才他眼中的杀意呼之欲出,几乎要将班尤年万箭穿心。
待收拾了情绪,突然的疲倦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温故只觉得自己累了,却还是不敢松懈。他看向班尤年,满目凶意收敛了很多,却还是让班尤年害怕,抱着袋子拔腿就跑。
还没跑两步,就被身后突然的冲力撞倒了下去。
只是身体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疼痛,班尤年滚了两圈,稳住身子,这才发现,自己滚在了温故的手掌中间。
那人伏在他的上方,琥珀色的眼睛中,班尤年看到了自己那双北戎的双眼。
温故突然掐住他,抵上他的下颌,让班尤年有丝毫的窒息。
“说!你在这干什么!方才那个人是谁!”
“我......我不认识他......我是来,找地瓜的......”
班尤年面色涨红,抱着温故的胳膊断断续续求他。
可谁知温故像是鬼神入了魔,死死不放手,反而加重了力道:“这么远的地方会这么巧!你也要做那叛国的奸细吗!”
“我不是......”班尤年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他伸抽出一只手,在地上毫无章法地摸索着,“地瓜,地瓜......”
布袋被当成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布袋里的东西滚落到了温故的身旁。
温故像是被点了灵台,霎时清明。
“哈,哈......”班尤年得了呼吸,立刻大口大口地喘了起来,他看着跪在他面前的温故,气息还没喘稳,瑟缩着向后蹬去。
只是还没离开他,就被再次拧紧眉毛的温故一把抓住脚踝,拖了回去。
“有人别动!”温故迅速把他拽到自己怀里,生生把他的话语和喘息都挤在了自己胸前,然后班尤年又觉得一阵眩晕,温故抱着他,往山崖下滚去!
6. 白瓷
滚落山崖,班尤年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要散了架。
山崖很短,只是从山路旁削下来,陡峭、险峻。他二人一路压着枯木和细枝,碾过滚滚碎石,终于在撞上一棵腰身粗细大小的树干上后只住了下坠的趋势。
班尤年被温故死死绞在怀里,他攥着温故腰间两侧的衣领,死死没有松手,过了好久,这才从那充满杨树味的怀抱中抬起头。
月上枝头,林间窸窸窣窣只剩虫鸣鸟啼,班尤年等了一会,试图把他的手挣脱开,却发现没有推开他。
温故的手力道很大,隔着袄子还能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烙在班尤年的背上。班尤年又把手缩在他二人的怀中推了推,没能推动。这个姿势实在难受,班尤年终于抬起头,小声喊了一句:“小大人?”
没有回应,连后背的力道都没有改变。
班尤年只好老老实实继续躺着。
就这样,班尤年看着那被温故尚且消薄的肩遮住的视线中,月亮从一角慢慢升到了温故的头顶上,班尤年悄悄缩了一下脚,觉得自己的腿有点麻。
“小大人?”
班尤年又轻声喊了一句,却没有摇晃他。
班尤年就这样想着,又顺着这个姿势躺着不动了。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班尤年恍惚地一敲脑袋,险些在他的怀里睡着了。班尤年想,怀了,弄脏温故的衣裳了,虽然自那次后他经常洗自己的这身棉袄,虽然它看起来灰扑扑的,但是已经挤不出多少泥浆了。
就是幸好,自己是晚上遇到的温大人,不然一大早自己的袄子还没有干,小大人抱着多冷呀。
这样睡着也会生病,班尤年决定壮着胆子干个大的!
于是他向下耸了耸,准备钻出去。
肩膀缩下来了!班尤年眼睛一亮,等下只要脑袋,脑袋也钻出来……
“咔吱——”
一声突兀而又清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班尤年立刻停下,吓得头发都快要炸直了!
班尤年耐着性子,和那声音等着。
又等了许久,班尤年心想听错了?于是,他缩了一下脖子……
“咔————”
他又升了回去……
“吱————”
班尤年快哭了。
听说树林里有大灰熊,还有大狼,而那灰熊王,更是能一舌头舔掉他们这些小孩的半个脑袋……
班尤年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凉了。
干脆装死,等它走!
班尤年下定决心,一脑袋捂在温故的怀里,心里默念:救命救命救命……
谁知,伴随着那一声声祈祷声,就听那踩踏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班尤年快哭了。
可是小大人还没有醒。
但是再等下去,大灰熊就要把温故吃掉了!
想到这,班尤年眼睛陡然睁大。
清晰可闻的脚步声愈加接近,班尤年年在心里搓了无数下自己跳动的心脏,终于,他下定决心一般猛然趁那物不注意,一脖子把自己从温故怀中拔了出来,然后站起身子拖着温故的脚就跑……
而后脚下一滑,班尤年一屁股砸在了地上,而正在长身量的温故躺在地上纹丝不动。
好重!
班尤年龇牙感受着碎掉的屁股,却不防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要快点站起来跑,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巨大毛绒的人形身影缓缓站起,遮天蔽月,张开堪比巨熊的双掌,扑向了班尤年。
。
“咳咳……”剧烈的咳嗽止不住地从胸腔中涌出,温故觉得自己整个肺部都要咳出来了。
只是还没等他清醒,睁开眼看清眼前混沌的场景,就觉得自己被扶了起来,然后嘴里被强制性地灌进了什么东西。
几个月的行伍生涯让他虽然还不至于警敏,却还是下意识地在不能思考的时候闭紧牙关。
“他不张嘴,灌不进去。”
耳边模模糊糊传来班尤年带着尾调的声音,温故心想,他怎么在这,我这是在哪,喝不进去什么……
就在他思考间,温故不知道的是,他的嘴唇,也慢慢松动了一个口子。
“快快快!”
旁边传来陌生的男人声音,还没等温故把嘴巴闭上,质问他是谁,就觉得一股黏腻的汁液灌进了嘴里。
然后……
“呕——”
汁液滑进舌头上的时候,刺激苦涩的味道立刻铺天盖地地冲上温故地天灵盖,然后他当即一个翻身吐得昏天黑地,也终于把脑子里的混沌给吐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就看到正对面,那捏着树叶,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的班尤年。
原来是他。
温故心想,身上紧绷的力道也卸了下来,只是,还没等他吐完了坐回去,就顺着视线,在一众疑惑的树木中怼上了一张灰熊的大脸。
那灰熊的眼眶中空空洞洞,眼眶深处,还透出两道明亮的圆光。
温故:……
“小心!”他还没等灰熊靠近,立刻一手抓住班尤年的肩膀,一脚飞蹬,同时用空闲的手随手抽出脚下一杆木枝,闪身逃窜出一个安全距离的同时,那截木枝笔直地对上了灰熊的咽喉!
与此同时,视线平稳的温故,看到“灰熊”头下,居然长着人身?
再然后——
“啊啊……”
“啊……啊……”
温故手中木枝哆嗦着掉在了地上,浑身被拆解般的痛苦此时才迟钝地扑潮水般席卷而来,让温故当即吃痛地抱在地上哀嚎不已。
而班尤年则不妨被温故一按,那树叶上的液体不偏不倚全糊在了他的口腔里,苦得班尤年当即尖叫了起来。
温故的悲惨叫声猝不及防被班尤年盖住,他忍着满头渗出的虚汗,抽出空看向吐个不停的班尤年,心想:原来不是个傻子。
只是还没等他缓过来,旁边身影动了动。
于是温故猛一回头,就看到那灰熊脑袋下,抽出一张……比班尤年还要潦草的脑袋。
温故转头,看向苦得一脸发红,但是收拾得还算有模有样的班尤年。
再得意回头,看向头发沾成一团,就漏出两个眼睛,甚至摘了头颅还看不清是人的“灰熊”。
温故难得沉默了。
但是那“熊”盯着自己,一动不动。
不像是盯着猎物,倒像是和他看谁先忍不住。
温故败下阵来。
他张了张嘴:“你是……”
“他叫大山,你睡了好久,他找到的我们。”班尤年吐尽嘴里苦涩,这才给他解释。
大山像是比班尤年还不听话,等班尤年说完,就拽着头颅,去了一旁地上找些什么。
睡了好久……
温故看向眼睛汪汪的班尤年,忍着全身疼痛和还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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眩晕的脑袋,再一次败下阵来。
“大山?”
“嗯嗯。”
温故看向那几乎和山林混为一谈的大山,实在起不了怀疑之心。
“对了,可有人追过来?”温故想起了之前摔下来的时候,隐隐听到有脚步声。
班尤年歪歪脑袋,没懂。
温故斟酌了一下,告诉他:“先前有敌国的奸细靠近,就是我……打晕的那个。他如果知道我们这边的各种布置,回去之后说给他们的将军听,他们会来很轻松的打我们。所以我刚刚听到有别人靠近,怕我和你打不过,就带你先逃走了。”
班尤年听着他的话,低下头去,温故看着他目露艰难,似乎在想清楚这句话的意思,于是他也等着。终于,他见班尤年抬起头,满脸困惑:“那要是城里的人呢?”
温故当即哑言!
是啊,他当时太紧张,奸细死士往往单人执行任务。而他离开那么久,有人来寻还是这么光明正大,也是正常。
但是他还是咳了一下,装作不在意拍了一下班尤年的脑袋,把他探究的眼神拍到地上道:“那不是更好。”
班尤年左思右想,也不清楚好在哪里。却听温故点向大山问:“山里怎么会有野人?”
班尤年顺着他的声音看过去。
就见大山拿起石头举过头顶,再猛地砸向地上拾捡的果实。
班尤年难得知道,他用自己的方式试图解释清楚:“之前来过几次北戎人,好多人逃到了山里。”然后他又想了想,补充道:“有些女人在那些人走后生了孩子,说一个人养不活,就带着进山了,再出来就没有孩子了。”
温故懂了。
看着大山,突然觉得有些说不清的东西,在这一夜顺着那嗜血的种子生根发芽。
但同时,他发现,班尤年也不是很笨。
像班尤年这样穿着的孩子,他知道,也都是活了今天没明天的,他看着班尤年,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班尤年,以后你跟着我吧。”
班尤年看向他。
温故挠了挠头,补充:“到我府里我收留你了,就像你那些朋友跟着那些大人一样,活不多,饭有的是。”
班尤年听闻,也不知道再想什么,他默默偏垂了一下脑袋,温故这才发现,他的睫毛很长,若是山间细雨,似乎也能盈盈颤于睫间。
温故突然想到那些御史府上的小厮,有些还是原来第一次见他练武的关里的小孩。一开始温故还好奇,难怪这么久不见其中一些人,后来才知道他们去了这些人府上做工。
这些人在府上有活之后变了许多,许是吃得好了,人更漂亮了,穿着薄纱和画本上的狐狸仙一样。
温故看到时候,只觉得原来岭儿关的人可以这么漂亮。他当年在皇宫里见过一尊白瓷烤制的美人像,白瓷像飘逸洁净,细润如玉。然后他想着,若是班尤年养好了,不似骨瘦嶙峋,也吃得和那小厮一样好,会不会和那白瓷像一样遗世独立。
温故当时想着要让班尤年也试试去御史府里做工。
只是后来那好没规律的小厮一屁股坐在了温故腿上,抱他主子就算了,还抱他!霎时让温故断了这个念头。
现在想想,他府里也缺个奴仆。
谁知,看着班尤年想着白瓷像的温故,就见班尤年抬起头,眼神定定道:“不要。”
“我要回去照顾我娘。”
7. 惊雷
“不带他走吗?”班尤年回头看向送他们出来的大山。
山路难行,便是日常进山挖野菜的班尤年,在尝试绕了几条路之后,还是一转眼,看到了大山那个大熊模样。
温故尝试把腹中的积郁之气吐尽了,终究还是询问向大山,可否带他们出去。
大山仿佛真是角山精怪,带他们几个转身间,便看到了岭儿关的瓮城。
班尤年看着大山消失在山里,扶着温故问他。
温故回头,看了眼绵延至草原深处,看不见尽头的角山,目光落得也远了。
“他有他自己的地方。”说罢,温故笑着揉了一把班尤年的脑袋,然后将整个人的重量全部压在班尤年身上,惹得班尤年平地一个踉跄,“我送你回去找你娘。”
“你不用回去吗?”
“先送你回家。”
温故觉得自己的筋骨像是要断了,每一步都像是要踩在刀片上。但他还是咬牙忍着,跟着班尤年一瘸一拐地蹦跶进城。
只是他蹦跶着蹦跶着,发现不对了。
怎么他似乎要把整个岭儿关绕了一圈。
他偏头看向班尤年,这小子吃力地带着他,没作声,这么长一截路就这样拖着半身不遂的温故,那略显厚重的棉袄都汗湿了一角。
温故觉得不大好意思,悄悄地往边上靠了点,让力道泻下他的肩膀。谁知这动作还没发力,就被班尤年察觉,他立刻制止:“别动!”面上却还是憋得涨红一片。
温故吸吸鼻子,心里痛斥自己怎么方才他说了自己就下意识听了。
只是还没等他细究,班尤年带着他撑过一片荒田的山梗上,远处,一大片堆叠的木棚土墙,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撞进了温故的眼中。
温故原先有些急躁的心,霎时空落落的。
他睨眼瞧了眼班尤年,去见他还是一瞬不瞬朝向那个方向,只是走近了,温故才听出来,原先他以为是田中嘈杂的鸟兽声,现如今,却是老妪争吵声、夫妻咒骂声、殴打求饶声、孩子无人哄止的哭嚎声交织在一处,结成一张巨大的网茧,帮这块棚窝区,死死钉在了这片土地上。
“那里是我家,你可以回去吗?”班尤年的声音打断了温故的思绪,他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却是塌了半臂的砖墙,和用木板稻草堆砌维护的屋房。
能看出来原先也是一间能遮风避雨的小家,大门都是精心安装过而不至于无门无户。
只是,温故看向扭曲破败的棚户墙,班尤年的家又如何成了这样?
“我回家了,小大人,你快些回去吧,好久了,你家里人要担心的。”
温故松开班尤年,看着他跳了一步向着家的方向,那些字眼在嘴里仿佛发烫,又好像比那些汤汁还要苦涩。
“好。”他道,“有事来找我。”
这是温故唯一能说出来的话。
得了辞别,班尤年撒开他的手,背着那破包就往家里冲,嘴里还用不成熟的官腔大声唤道:“娘,我回来了。”
不知为何,温故久久矗立在那田埂上,像极了关隘平原上,那一杆杨树枝。
“你竟然失踪了两日,可让我们好找。”方一回来,沈信就迎了上来,看到他这一身泥土树叶,衣服撕成了布条,隐隐混杂着血迹的狼狈模样,还是吓了一跳,“你是打了一仗?!”
纵然温故已经在水塘边试图把自己好好收拾过了一番。
他看向那个人身后,空空如也,也不知道心底倏然有什么东西划过,温故满不在意坐倒,龇着牙看自己的伤口道:“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汪震那里出事了?”沈信面露愠色,却听温故轻飘飘反驳:“不是他,是我。”
三两句把这一两日的事汇报了以后,沈信告知他,确实前日有巡逻的士兵在角山发现了一具北戎的尸体,现下什么都串起来了。沈信着人简单处理了一下事务,又让大夫给温故处理伤口,好在没彻底骨折,只是还需大养好些时日。
待处理完,温故独留了沈信一人,说了大山的事,其中,还夹杂了班尤年几句只言片语。
温故不想把班尤年牵扯进来。
但沈信这个老狐狸还是拼凑出了一切:“大山卧虎藏龙,却是可用之才。只是那班尤年,你打算……”
沈信意有所指地看向他,还拉长了声音,温故没理他。
“你打算日后如何做?我看你比次,似乎想了很多。”沈信见状,心中也有了数,没再逼问他,只是那别的问题堵他。
温故沉思良久,似乎要从这经年累月的思量中寻得一个答案。他不经意间转过头去,却看到原先丢掉的地瓜处,孤零零得长出两个翠芽。
翠芽在孤独的花坛里交叠扶持、郁郁向阳。
翠芽旁,当依附清潭,遇水生长。
而那一泓清潭,确不可埋于林间。
“我想,求先生教我。”温故突然正起身子,对着沈信表情严肃,目光坚定。
沈信不知道是难过还是开心,却是心里想,这一日还是来了。
“教你什么?”他明知故问。
温故垂下眼眸,想了一瞬,便又立刻抬起头,目光灼灼:
“民为邦本,我要学仁政安民之道。”
“无军不立,我要学权术驭下之道。”
“兵锋所向,我要学不战屈人之道。”
“天下大势,我要学纵横捭阖之道。”
“发配边关,你果真甘心?”沈信突然想到,他先前问过温阶的这句话。
谁知这人也只是笑笑,宽大披风如黄沙旌旗,随性张扬。
“我闻太子年幼仁善却行事优柔,阿故观之亦非池中物。人人都道打江山易,守江山难,可这江山打下来了,你我又还有多少年活头呢?届时山河无状,还是都交给他们年轻人吧。”
沈信沉默良久,却仿佛悟到了温阶的良苦用心。见温故诚心求索,沈信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却还是恢复往日诙谐姿态,笑着斥他:“怎么,我谋士的阳谋立身,阴谋防身之道,你是全然看不上?”
听他说完,温故果然错怔一愣。
沈信表情好不失望。
温故见他模样,像是做错了的孩子,虽面上不显,可手指处绞紧衣摆的动作还是没能逃过沈信的眼睛。
沈信突然“哈哈”大笑一声,然后在温故忐忑的视线中,他站起身,收敛起了往日随意,居高临下地往向温故,珍之又重地道:
“天地游龙,怎能被方寸之地困于余生。阿故,我会将我毕生所学全都教给你,全都告诉你。”
。
“快快快,他们一个都跑不掉,全部捉拿归案!”
雨夜,温宅大门被重重劈开,在些手持利刃的官兵面无表情地闯入府中。在飞溅的水花中,尖叫声、哭吼声瞬间乱作一团,在雨水撞击的催促声中清晰。忽然,一道紫电劈开裂空,照亮了闯入府中的官兵那冷硬的面容和肃杀的身影。
温故被反剪双手丢至中央,他抬起头,如天河般倾泻而下的雨幕瞬间模糊了他的双眼,面前人厉声呵斥,可温故只能听见雨打刀刃的敲击声,清晰可闻。那官兵烦了,一脚踹在温故腹上,一声闷响后,温故咬着嘴中腥甜从泥水中抬出脸来,他脸上血色褪去,五脏六腑似乎都要剪在一处,可温故还是啐了一口,咬着混着血泪的牙从腹腔中挤出一句话来:“我父不曾贪污!”
没能得到满意的答案,刀剑滑出的金属声割在温故的耳中。温故将唇齿咬得咯吱作响,却在那震动的地面上,看到森寒刀光划破巨大惨白的电光,高高举起,撕裂夜幕,而后,又在他的头顶重重落下!
“咔嚓——”
温故赫然被这闷雷惊地弹射而起。他试图平复自己剧烈的喘气,却久久不能平静。温故烦闷地摸了一把自眉上滑至眼角的汗滴,耐心听了一会,这才发现岭儿关下起了倾盆的暴雨。
方才噩梦中的场景犹如午夜魑魅,勒得他险些喘不过气来。在这敲击万物的暴雨声中,温故坐了好一会,才确信自己还在这茫茫关隘中。
“!”
温故眼神一凛,陡然翻身抓起枕下匕首,猫儿似地垫着脚,蹑手蹑脚地向可疑方向靠近。他耳朵微微煽动,同时轻巧提开窗户,窗棂破开的一瞬间,温故手起刀落,已断首之势,直刺向班尤年的眼中!
刀尖离那枚眼珠只有一寸距离时,温故堪堪收住,看清是他,温故舒了一口气,收了匕首问他:“你来做什么?”
休息数日,他也多日不曾见他。
身上的伤已好的七七八八,暗无光阑的夜中,温故还没看清班尤年的模样,此时一道毫无征兆的闪电自他们头顶劈过,刹那间照亮了庭中倾斜如注的暴雨,和檐下班尤年那张惨白的脸和落汤一般狼狈的模样。
“你怎么这个样子?”温故下意识地回头吹亮了灯,抽了一件外衫就要出门给他披上。走至屋外,班尤年纹丝未动,看得温故有些心里发慌,却来不及想他怎么进府里来的,只想着赶忙将他的湿衣服换下。只是手臂还没碰到班尤年的衣领,就被班尤年一把攥住。
冷电炸起,温故对上他那双无机质的眼睛,班尤年声音更冷,和他的手心一样冰凉。
“我娘睡了好久。”班尤年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连眼神都不曾波动。
温故心觉不好,下意识拧紧了眉头。
“她好像生病了?你帮帮我带她找大夫好不好?”班尤年小声祈求。
那条田埂路温故梦了好久,他跟着在面前带路的温故,一望无际的边城似乎要将一切光明吞噬。温故抹了一把自他额发上滴成串滴的雨水,在边关小道上走了很久,终于看到了那件棚木房。
屋内没有点灯,白色的水汽从四面八方喷出。温故推了推“吱呀”的大门,房顶的木梁同时垂下一声裂响。
温故悬在喉中的心始终没有松下。他摸索着进了里屋,屋内昏暗,里头炕上似乎有一个人形的被包,裹在床上。
他从腰间摸出了一支火折子,火折子沾了水汽,一下没点开。温故“呵”了一下,想了想,推了班尤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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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把他往门外带:“我进去瞧瞧,你别进来。”
但是班尤年没有理他,娴熟地绕过障碍走到了床边,然后晃着床上的人轻声道:“娘,小大人来看你了。”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说话。
也没有动。
温故觉得这个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他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天空劈下一道闪电,温故抬头望去,却从这瞬间的光亮中看到半块窗户上贴着一张褪成灰色的“喜”字。雷声打得更紧,几乎要将整个屋内照亮,温故没有犹豫,抬手吹亮了火折子。
火折子发出莹莹微光。
班尤年还在喊着,温故捏着火折子的手掐紧,终于抬步,缓缓靠近。
“咔——”
又是一道巨大的电闪雷鸣,火折子的光抖擞着晃了一下,床上的场景同时彻底暴露在了温故眼里。
温故的瞳孔陡然缩紧——
床上,一个不知已经死了多久的女人躺在那,她微微掀着已经发紫肿胀的唇,仰面对着漏顶的房屋。女人僵硬地躺在床上,她灰白的瞳孔从水肿裂开的眼皮中挤出,而那青灰色的皮肤下已经开始呈现出古怪的斑纹,甚至有黄绿色的液体,从她的皮下渗了出来……
而且她的身上,整整齐齐地掖着一条被子,若是不仔细瞧了,女人好像睡得很是安稳。而她的旁边,叠放着一个小方被,被子上似乎还歪歪扭扭地绣着老虎的样式,那个方被被窝成一个圆圈的形状,像襁褓里的婴儿,安安静静地靠在她的身旁。
温故看着还在小声唤她的班尤年,伸手拉了拉他。
班尤年停下,看向温故。
温故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也不知道,班尤年就这样,跟她睡了多久。
但是屋内已经生出甜腻的腐臭味,温故喉咙涩了几下,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告诉他:“别喊了,你娘死了。”
班尤年似乎没懂,站在那看着他。
这倒是把温故看得没了底气。他干脆转身,没再劝他,而是去屋外转了一圈,摸到了一把锄头。
田埂房屋旁,温故迎着汇成小溪的雨水,在地上奋力刨着。
班尤年站在坑前。看着那坑越来越大,越来越和他娘的形状一模一样。
不知砸了多久,温故没觉得筋疲力尽,只是站起身,看着一洼水坑,比量着差不多了,爬出来,开始拖旁边裹住脸的尸体。
土一铲一铲添下,班尤年站在土坑旁,看着他娘,从床上一个人,变成了一个只比田埂高了一脚的小土包。
他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
忙完了一切,温故抹了一把雨水,撂下锄头,对着班尤年道:“跪下。”
班尤年没犹豫,麻木地听话跪下。
“磕头。”
脑袋重重砸在地上。
“再磕。”
土混着雨水,搅和之后倒是有些软,不疼,磕下的一瞬间,还揉了他的脑袋一把。
“再磕。”
泥水好像溅到了眼睛里,不舒服,雨幕却把他的眼皮盖住,揉掉了那粒尘土。
做完这一切,温故把他拉起来,然后对着那小土包,站起来,跪下,然后又站了起来,重重磕了三个头。
做完这一切,已然深夜,温故没说话,没让他看那个坟,拉着班尤年径直把他带回了府上。闪电引着前头蜿蜒前行的路,班尤年一路没问也没哼,只是乖乖地当个尾巴,顺着那路牵着他。
打了一盆温水,温故看他站在那,让他擦擦身子。
等他转身找了衣服再回来,却发现班尤年嘀嗒着跟着水鬼一样,就看着。温故无奈,干脆伸手,把他三下五除二剥了个干净,然后拿着水盆里的毛巾,兜头往他脸上冲。
好歹身上没了雨水气,温故把他自己的衣服,松垮垮地套在班尤年身上然后退后一步,心里评价,太大了。
温故转身又接了一盆凉水收拾好自己,突然觉得疲惫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让他累得几乎要瘫在床上。但他还是伸手,对班尤年道:“过来。”
班尤年拖着衣服走了过去。
“睡觉。”温故攥着他的身子把他拉进了怀里,一头陷进了软烘烘的床上,把他掐在怀里。
温故终于感受到怀里的人渐渐有了温度,,像有了生人气,活了。
“想哭就哭吧。”温故迟钝的酸涩终于拧进了眼睛里,他哄着他,在他的背上,拍着自己已经有些模糊的摇篮曲。
怀中的人没有动,还是攥着他,把自己湿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胸前。良久,温故似下定决心一般,将他深深带进了怀里,然后哄着他道:“小大人把你留下来。”
怀中人被他箍着,看不清表情。
“小年,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我养你。”
怀中的人似乎抽动了一下。然后,温故重重地把他揉在自己的身体里,小声的,在他的耳边,说着只有他两个人才能听到的话。
“我不会丢下你。”
他怀里的小年,终于在这个雨夜,泣不成声。
8. 破晓
“轰——”
冬夜平地惊起一道炸雷,将睡梦中的温故瞬间惊醒。
温故睁开眼睛,就看见班尤年背着他,睡得很沉。
他没敢动,在昏暗的夜瞧着班尤年的后脑勺,每根发丝都觉得看不够。
昨夜拉扯了半夜,温故忍着唇上被班尤年咬开的口子,几乎没犹豫,又下死口咬了一下。眼泪瞬时逼了出来,连带他感觉到嘴唇上也沾染了血腥味。
他看到温故眉头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纵使班尤年想当没事人一样迅速用愤怒遮掩住,却还是被温故敏锐地捕捉到。
温故当即眼睛亮了,昏黄的灯光下他强抿着唇,很快强迫自己压了下去。
“小年,你疼疼我好吗?”
温故眼眶泛红,豆大的泪珠在眼角打着旋,湿漉漉地就是不掉下来,蓄在眼中折着眼尾那抹赤红,盈盈欲落时,温故咬着唇,像淋过雨的小狗一样,扒在他的脚下可怜巴巴地求着他。
班尤年可耻地起了一丝丝恻隐之心。
然后冲他冷哼道:“温小将军还是惯会演戏。”
温故却不听,见班尤年没有出手,那便是愿意了。而后大马金刀地当着班尤年的面子拖了靴子,在班尤年惊呆的目光中一屁股坐在了床上。那床板“咯吱”一下险些没能承受的住现如今温故的重量。还没等温故掀开被子钻进去,班尤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难以置信地质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睡觉。”温故头也不回答道,末了,又补充一句:“和你睡觉。”
班尤年就差没把他掀到床底下。
“你不怕我杀了你!”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我愿意和你殉情。”温故看着他不避不闪,像是在说一件动听的誓言。
班尤年气笑了,看着他踱步两个来会,终究是看着他难以置信道:“七年不见,你怎么这般......没脸没皮!”
可这人闭耳不听,不问不答,笃定了就要在这躺下。他现如今长得脊背更是宽厚了,班尤年几次没撵得动,还险些被他将手抓住带进怀里,再后来,班尤年也不敢去碰他了,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倒是真有一副今夜相安无事的态度,干脆抽了手,愤怒不已:“起来!”
温故三两下把被子铺好,还在旁边班尤年的位置拍了拍,作势就要躺下。
“滚!”班尤年抽着空,终于对他发出了今天第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只是这一声吼出来,方才的眩晕再次席卷而来,班尤年强忍着瞬间席卷而来的黑蒙,喘着气似乎是被气得不行。
温故搁在被子上的手瞬间停了下来,他回过头,看着班尤年确实一脸怒火的模样,摸了一把自己的后颈,老老实实去牵他的手指头:“小年,你怎么会骂人了。”
班尤年没有听清,他只觉得轰鸣之中好像有什么嘈杂的声音一闪而过。待他察觉到手上有其他触感,还没来得及抽走之时,班尤年身子瞬间腾空,他竟被温故打横抱了起来!
“你放开我!”不知他要做什么,班尤年吓得当即就要跳下去,好在这一折腾方才的头脑发麻瞬间清醒了许多,只是还没等他跳下,温故就将他放在了床上。
紧接着,身边重量一落,那湿度再次呼吸在自己的耳边,“小年......”
温故声音打着颤,身上还含混着带着雾气。
班尤年想起身,却被一只手掌按住。
“我不碰你,就一晚上,好不好。”温故的声音带着祈求,他果真如他所说,在说完后抽回了那只放在他身上的手,两人之间,还有丝丝寒意,“过了今夜,你想怎么对我都行。”
“小年,以后,我把我的命都给你......”
班尤年沉默了,他听到温故的声音,逐渐绵长而平稳,分明是在一张床榻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却在这个荒诞的夜,克制又僭越。
温故眨眨眼,睡不着了。
小年在他的身边,熟悉的味道萦绕在他的鼻尖,让他心底撩拨,蠢蠢欲动。
就是,小年怎么不对着自己睡。
温故不乐意了,动了一下,发出不大不响的声音,班尤年还是没有醒,睡得很沉。
他还放了两床被子!
温故眯着眼,看着温故在黑夜里缩成一团,深夜的温度还有点凉,温故眼睛转了转,然后蛄蛹着把自己的被子往另一边扯,把对着班尤年的方向露了出来。
而后,他伸起长腿,勾向班尤年的被子里,听着班尤年动也没动,一伸腿,一脚踢飞了班尤年的被子。
温故做完着一切,美美地抬起屁股,往他的方向挪了点。
班尤年睡梦中觉得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在他的旁边,那冰天雪地暗无天日的梦境中,他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追寻着它,信奉着它。于是班尤年慌不择路地去抓牢它,去抓紧它,然后,他就抓到了什么硬、邦邦又有些柔软的东西......
班尤年:......?
不确定,又抓了一把,还是同样的触感,于是带着怀疑,班尤年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紧接着就对上了温故敞开衣领的胸膛。
班尤年:......
他试着动了下,却发现自己不知怎么身上的被子不见了,夜里什么时候滚到了温故的怀里,枕在了温故的胳膊上。
而此时温故手脚并用,一只脚搁在他的腿上,而那只抱着班尤年的腰不撒的手,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一下,在“别闹”的咕哝声中,对着他的屁股,揉了一把。
班尤年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小年,小年。”温故堵着门,忍着腰上疼痛喊他。好歹班尤年给他留了情面,让他在院子里穿好衣服,才把他推了出去。
“你也看到了,不是我睡得你,是你怕冷钻到了我这里。”温故系着衣服抵着门和他解释。
班尤年脸上一阵红温,看着周围门框似有些松动,对他怒道:“闭嘴!”
温故不说话了,终于抽出手隔着门问他:“今日你有事吗?”
“有事。”班尤年扒他的手指头。
“什么事?”温故不依不饶。
“去詹事府当值。”班尤年踢他的脚,指望他放弃。
“这样啊。”温故了然,抽了脚靠在门框上,“我送你。”
“啪——”大门排在温故脸上,温故摸了一把红肿的鼻尖,抱着臂悻悻地看着那大门。
班尤年抵在门框上,等了一会,却发现没有说话声。
他又耐着性子听了下,好像只能听到脚步声越行越远。
说不上什么心情,身上还有温故残留的味道,班尤年松了门框,那门框撑着一角摔在地上,没有再动。
隔壁的鸡叫了几声,班尤年插手顺了一下头发,匆忙地收拾起了自己。
第一日做工,总不得迟。吃了饭,又找了身合适的衣裳,班尤年扶着门框,头也不抬,拉开了大门。
门外空空如也。
不知是不是自嘲,班尤年唇边挤出一抹酸苦的笑。只是还没等他锁了门,一回头,一匹赤头大马扬着蹄,嘶吼着落在了班尤年的头顶上。
班尤年没看清,吓得向后一甩,门锁撞出一声巨响。
偏那罪魁祸首不知不觉,从马上牵着缰绳弯下了腰,偏还抽空换了身红色短打,笑得肆意张扬,“小年,你去哪,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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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尤年觉得他是不是撞了邪了。
他视线里挤进一些探究的人,这贫民巷中从未有过这样的世家公子,还停在班尤年那长得美又安静的人的面前,因此一时间引得所有人都探究了过来。
班尤年头也不抬,绕过他就走。
谁知还没绕开,班尤年只觉得腰上一紧,然后他腰间吃力,整个人腾起身子,屁股落在一处尖硬的地方,班尤年下意识握住前面的手,这才发现,自己坐在了马背上。
“你......”马儿蹄动,班尤年还没松开的手又攥在了那马鞍上的手背上。
“坐好了!”温故在他耳边哈着气,“我送你去!”
来不及拒绝,温故一抽马腹,赤头马立刻喘着一口白气,蹿了出去。
班尤年被带着在东长安街飞窜,班尤年被颠簸地想说太快了,可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他的脸上,让班尤年来不及吐出一句话。
他偏过头,想躲过寒风。可无孔不入的风密密麻麻刮着,班尤年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脸上被罩起了暖和的布料,温故扯开了衣服,又把他包裹得更紧了,班尤年哆嗦着顺着那热源靠着,来不及想是什么动作,班尤年只觉得终于暖和了些。
颠簸终于刹住,班尤年刹着动作,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似要呕出来。
“是我的错,下次给你带件大氅,火狐狸皮的,肯定暖和。”停在詹事府前,温故先跳了下来,看着他忍不住心疼,愧疚地看着他。
班尤年忍着恶心,没空理他。
但是下一刻,班尤年突然身子后仰,他居然被温故抱了下来!
在詹事府前!
什么作呕的感觉都消失不见,班尤年难以置信地打量他,半晌才挤出话来问他:“你可知这是詹事府?”
温故给他顺着背,全然不顾府兵探究过来的目光,“那又怎么样?”
班尤年一时间不知作何解释,他看了看詹事府的牌匾,又看向温故,几次抬口气,终于压低了声音还是难以置信地反问他:“你可知你与太子素来不和。”
温故眼神奕奕,贴上他“你是在关心我吗?”
班尤年满腔怒火压在喉间,他看向毫不在意的温故,突然想到坊间传闻:那战功赫赫的小将军收复边关大胜归来后就疯了......
班尤年的念头在胸口转了几圈,终究,他在心中评价了一句:疯子。而后挤开他,头也不回地骂了一句“我命薄”!便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走向了偏门。
温故看着他离开,牵了马,心想着晚些再来接他。可还没扭开缰绳,就听身后有人喊他:“温佥事留步。”
温故止步,回过身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那来人对着温故恭谦一揖:“温佥事,属下乃府丞,路遇叨扰,还往温佥事见谅。”
温故不耐地甩了一把缰绳,赤头马发出“吁”的一声:“何事?”
府丞又是一拜:“敢问大人与我府上奴仆班尤年是何关系?”
不知哪个词刺到了温故,他厉声加重:“有事快放!”
“温佥事赎罪,若是与班尤年无关,那此事便是家事便不叨扰佥事,若是有关......”府丞拖长了尾调,一双眼睛盯着温故,“属下便有理由怀疑,此事与大人有一二干系,那太子便,要呈报大理寺了。”
“到底何事!”温故实在厌弃他们这番拿腔作势的调,靠着马竖眉冷声道。
府丞一拜:“启禀大人,昨日得罪了大人,伤了大人的旧部,又被班尤年砍了胳膊谢罪的主事,死了。”
说完,他对上温故冷冽的视线,似笑非笑补充道:“死无全尸。”
9.错变
“听说你们说我杀人了?”温故被请进了府内,圈着手依在帽椅上,掀了眼看向下面跪了一地的人。
太子风尘而来,面色阴郁,看着抖擞在地上的府丞。
“温故,你当真放肆!”落座前,褚顼心存不甘,当即拂开衣袖,怒气冲冲对着温故斥道。
温故倒是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站起身,对着褚顼做揖礼,丝毫不把褚顼放心上,也对他打定了要护短的做法不置可否。
“太子殿下所说我杀了人,拿了人证物证一并呈报大理寺就好。我何时不知,一个小小府丞,也专管决策断案了。”温故不疾不徐,仿佛先前一马鞭抽了人的不是他一般。
府丞跪在地上,只道晦气,怎么就自个招惹了这目无法纪的阎王爷。
太子脸色灰败,沉得几欲滴出水来,看向被召来的詹事,大声质问他:“你来说!”
詹事“噗通”一跪,暗自瞪了一眼旁边还在吃痛的府丞,斟酌了一下自己早已打好了上千次的腹稿,这才道来:“启禀太子,温佥事,昨儿个袁主事受了罚,被太子责令在詹事府收拾好府内损坏才作罢。可昨儿袁主事受了伤,约摸宵禁前才收拾好,收拾完府里便只剩巡逻的护卫了。微臣问了,府兵只听得他语气不好,说要入城找大夫,府兵提醒还有一炷香时间就要敲击暮鼓了,可袁主事不听,后来……”
“说!”褚顼听出了他话中的为难。
詹事双手拜地,哆哆嗦嗦让人抬上来一个布袋,那布袋不过篮子大小,提上来时悬着水珠,还有些重量。
太子伸手要掀,却被温故一把按住。褚顼真要发怒,却听温故问道:“是什么?”
“是……是袁主事的头颅!”
太子闻言,霎时后退一二,看向那布袋时,只觉得胃里几欲做呕。
温故面无表情,往里查看了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詹事眼一横,干脆全抖了个干净:“袁主事死装太过凄惨,府内原先从大理寺上来的人略看了一眼,只说是约摸子时死的,被人用利刃砍断,毫无反抗,定是习武之人……”
“再加上昨日只有我与他有过争执,所以你们便怀疑是我?”温故冷声替他补充道。
“属下不敢!”
褚顼听明白了,只觉得下属都是一群废物,“不敢不敢,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
詹事抬起头,离了地面稍稍一截距离,没看他二人的脚,这才继续补充道:“昨日府中之人也与他有嫌隙,再加上早上与温佥事看起来似乎关系匪浅……”
他话里有话,温故怒极反笑。
“谁?”褚顼想了一圈,没想明白那个人。
“班尤年。”
那个蓝色深瞳出现在他的记忆里,褚顼压低了眉眼,却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关系匪浅?”
这话,是对温故问的。
“嗯。”温故爽快承认。
这把褚顼答得有些懵,温故却大大方方道:“今早我送他来的,同乘一匹马,会快些。”
褚顼绕了半天,没从昨天才要捅他,今天又要和他骑一匹马的关系中捋明白。
“所以,你昨日夜里在哪?”褚顼下意识地发问。
谁知,温故好似就在等着这个问题,他看向褚顼,勾了勾嘴角,理直气壮道:“睡觉。”
“和小年一起在床上睡觉。”
府内静了好些时刻。
褚顼几次提了气,都没曾想出来要说什么,来回答这意有所指的话。
小年,睡觉,送他……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还是惹事的府丞登时跳起来指着温故唾沫横飞道:“他二人果真是同谋!”
温故哼出一声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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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詹事迅速扑上前,捂住他的嘴,又看了褚顼一眼,得了首肯后,对身后使了个眼色,让人把他拖下去。
但这个答案合理,褚顼难免犹豫二刻,终是忍不住问他:
“你二人是何关系?”
温故眉目舒展,笑意明美,眸中灿若朝阳:
“我是他的未亡人。”
褚顼:“?”
温故对这个身份不是很满意,于是,当着褚顼的面又补充道:“我是他前夫!”
褚顼:……
他突然不是很着急知晓他二人的关系了。
“把…把班尤年带上来……”褚顼声音有些艰难。
班尤年着管事的换了一身青色窄袖直裰,外套一层透色号衣,简单的将卷曲的额发用发带束净后,露出光洁整齐的额头。
管事方一出来,就看到穿戴合适的班尤年站在疏松碎光下,他的五官也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中和了他有些消瘦的脸颊,光影交织,恍若明珠。
“张管事。”班尤年恭恭敬敬回身作揖,管事的当即回了神,含混着把对牌撩给他,“拿去。”
慌忙接了对牌,班尤年还来不及询问,就见管事匆匆离去。想着许是有事在忙,班尤年顺着方向摸索到那东北角的东厕内。看着矮小的门扉,和里面摆放整齐的恭桶,班尤年拆了手上束绳,对着那东厕,在外长吸了一口气。
于是,府兵方寻到他的时候,就见班尤年鼻子上系了一个布结,举着鬃毛刷英勇就义般就要冲进去。
“快快快快停下!”
班尤年险些没止住加快的脚步。
他一脸疑惑地看向他,就听府兵道:“太子唤你。”
班尤年捂着胸口,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想到早上那厮一意孤行的模样,班尤年放下刷子,叹了口气。
“来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