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宠公主亡国后,新朝君臣火葬场》 第一章 亡国 天色将暗,本该带来勃勃生机的春雨,在此刻的作用只是冲淡了血腥气。昭绥安指尖颤抖,将信笺折叠放进袖中。不远处,赤甲士兵吆喝着搬运黑甲的尸体,肃穆的宫门成了屠宰场,血腥味混着雨水的潮湿钻进鼻腔,令人作呕。 “明渊。”昭绥安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雨丝,“你跟了本宫一辈子,这次回宫,恐怕毫无生机,你走吧。” 高大的身影轰然跪地,坚定道:“属下绝不离开,哪怕是死。” 昭绥安闭了闭眼,睫毛上沾着雨滴,深吸一口气,血气冲进鼻腔,喉中一股腥甜。 她轻叹:“好。” 绥安朝着宫门走去,赤甲士兵瞥见这边,举起刀大喊:“离开这里!不允许靠近!” 绥安举起双手,士兵看是一个柔弱的漂亮女孩,放下心来,刀收回刀鞘。这一瞬间,隐藏在身后的明渊拔剑冲上前去,寒铁重剑卷起罡风,转眼间,士兵倒地,鲜血污染尚未清理的砖块。 周围的士兵立刻拔刀包围明渊,明渊的动作干净利落,利剑划出破空声,将围攻他的士兵放倒。绥安找准时机靠近,捡起地上的大刀,眼见一个士兵要从身后砍向明渊,绥安立即费力的举刀格挡。 大刀太重,她力气不敌,于是抬脚踹向士兵下体,士兵惨叫一声,手上卸力,绥安的刀顺势劈下,滚烫的鲜血呲了她一脸。 明渊推开绥安,两人对视一眼,多年的默契让他们不必言语,绥安立刻转身冲向宫门,明渊挥剑拦住跟着她的士兵。 寥寥几人跟着冲进去,跟的很紧。绥安借着渐黑的天色,紧贴在宫墙的阴影处,屏住呼吸。杂乱的脚步声逼近,只有三人。 她对皇宫的每个角落都烂熟于心,在对方擦肩而过时猛然暴起。刀光闪过,最末尾的士兵脖子喷出滚烫血浆,洒她一身热血。 “在这里!”剩余两人迅速散开。左侧刀刃劈来带起风声,绥安一阵心悸,侧滚避开,反手砍向那人膝盖。 一声闷响,那士兵惨叫跪地,森森白骨刺破裤管。绥安来不及喘息,右侧寒光又至,只能横刀硬接。剧烈的震动让她整条手臂发麻,虎口渗出的血染红了刀柄。 “贱人!”士兵大喊道。 绥安正要抬脚踹向另一人胯下,受伤的士兵拖着残腿刺来。她不得不拧身闪避。就这半秒迟滞,右臂骤然剧痛——大刀削过皮肉,里衣瞬间被血浸透。她咬破嘴唇把痛呼咽回去,借力撞开包围冲向长廊深处。 身后只剩一个追兵。绥安冲进无人的偏殿,借着藤蔓爬上宫墙。天色越发昏暗,绥安细听着雨幕下轻微的脚步声。 就是现在!她狠狠将大刀砸下,金属坠地的咣当声与惨叫同时响起。绥安跳下宫墙,下意识用手臂支撑,碰到伤处,她眼前发黑,仍踉跄着扑向倒地的身影,一刀捅进对方胸口,直到底下的身体再无动静才放开。 冰凉的雨水冲着她的伤,她割下裙摆捆紧右臂,布条眨眼间就透出血色。她担心再遇到士兵,躲躲藏藏向后宫走去。 路上看到落单逃跑的小宫女,绥安将她拽到墙后,声音嘶哑:“反贼在哪?” 小宫女惊慌失措,看清面前人的脸时愕然:“公主殿下?您受伤了!” “反贼在哪!” “在…在大殿!”绥安转身就走,小宫女拽住她的衣角,“不!不,公主殿下,你别去!皇上皇后已经没了!你去你也会死的!” 绥安甩开小宫女,右臂的伤口崩裂,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她仿佛感觉不到,只是朝着议事殿狂奔,手中的大刀越来越沉。小宫女拦不住,跟了两步又不敢继续前进。 大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地上暗红的血池反射着明亮烛光。卫承璟立于龙椅一侧,赤甲未卸,肩甲上的兽纹沾着血迹,看起来更加狰狞凶狠。 他单手按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目光沉沉,扫过殿内堆积的尸体,喉结滚动,压下翻涌的戾气,声音却平稳:“清点伤亡,归降者……关押。” 他本想杀。 殿中亲卫无声抱拳,踏着血印疾退而去。 阶下几步,卫穆清一袭素白长衫垂立,袖口溅了斑驳血迹。他微垂着头,白发自肩头滑落,遮住半边苍白的脸,唇角紧抿着,指尖摩挲腰间荷包,那里装着她送的药,只剩下一个瓷罐,此刻却像冰块,冻的他一呼一吸都是疼。 “哥。”他低唤一声,嗓音沙哑,“若她真是……” 卫承璟骤然抬手,截断他的话,甲胄发出轻响,他侧首盯住弟弟,眼底血丝如蛛网密布,在撞上对方充满担忧的眼神时,瞳孔微不可察的颤了颤。 他移开视线,闭了闭眼,半晌,才再开口,声音如冰:“韫玉,你去巡查宫门。” 殿中一少年抱拳而立,眼神亮的惊人,“大哥放心!”他咧嘴一笑,旋身疾驰而去。 殿内重归死寂,统领的表情太过可怕,下首的属下无一人敢多言语,只有清理尸体的归降宫人的脚步声。 大概是都杀光了,大殿周围没有设防。绥安躲在转角,看见宫人抬着一具具血色白布遮掩的尸体往外走,那垂下手臂上的玄色云纹护腕是她父皇的暗卫专有。她有些站不稳,忍着泪,提刀进了殿内。 殿内安静的诡异,她的出现引起众人的注意,低头专心运尸体的宫人猛然抬头,看见她的脸时吓得倒地,捂着嘴不敢说话。担架上白布下滚落一具锦衣华服的年轻女性尸体,是她的侍女,穿着她的衣服。 所有人都面对着她。 破旧的棕色骑装,开裂的皮靴,右肩染红,裙摆滴落血水,腰间别着吊坠,头上仅一根木簪。半张脸溅着血,含着泪的眼睛满是红血丝。 鼻尖萦绕着血腥气让绥安窒息,眼前展现的一幕让她失去理智。 她的父皇,倒在血泊中,金黄的龙袍被血染红,身形瘦削,面色青黑,整张面庞都是干涸的血迹。她的母后,身着被血浸染红到发黑的盛装,脖子上一道血痕,卧在父皇身旁,银剑落在一边。身边倒地的黑衣暗卫、蓝衣内侍、粉衣宫女,浑身的血,全是陪她长大的家人。 “安宁小姐?” 这声呼唤像钝刀捅进心脏。她缓缓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那被苛税压垮时她减免的商贩,那被酷吏鞭笞时她解救的苦汉,她归还田地的佃户,她救济断炊的农夫。如今他们手握兵器,刀尖指向曾保护他们的她。 堂上,卫承璟的脸色瞬间惨白,目光钉在她身上,手忍不住颤抖,他紧握成拳,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按在剑柄上,仿佛这样能压制住他的心慌。他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没能挤出来,咽喉像塞了炭块,从喉管到肺部都是灼热的疼。 他身旁的卫穆清攥紧腰间荷包,向下走了两步,在触及到她冰冷的目光时顿住。心脏像被人生生剜了一块,他想笑,笑荒唐的重逢;又想哭,哭被他们亲手推开的太阳。最终,他只能垂下眼睫,白发遮住猩红的眼眶,无声哽咽。 这群她曾拯救、守护的人,刀锋染血,屠她满门。 “你就是领头者,对吗?”绥安抬头,看向龙椅旁的男人。他的下颌线绷如刀削。他站在权力的至高处,脚下踩着她父皇鲜血浸透的平台。 给他吃穿,替他翻案。他却带人造反,杀她全家。 她的声音像利刃,直刺进卫承璟胸膛。 他看见她滴血的裙摆,看见她苍白的嘴唇,更看见她眼底的仇恨。他心脏被狠狠挤压,呼吸都有些困难。他声音嘶哑,忍着轻颤:“你受伤了,先治疗……”话音未落便哽住,他哪有资格关心她? 说不定那伤就是他麾下将士刀锋所赐。 绥安向前走,她的前方,是她父母的尸体。 有人喊:“安宁小姐,别再往前,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绥安扔下刀,在地上哐啷一响,那些举着武器的人纷纷后退一步,没人再阻止她前进。 她的靴底因为赶路已经开裂,每走一步,他们的血都从裂缝中涌上。 她走到母后尸身旁,踢起银剑,反手抓住。脚下猛蹬,血泊飞溅而起,转眼间她就出现在卫承璟面前,银剑劈砍刹那,卫承璟瞳孔里映着绥安满是怒火的眼睛,他没有抽剑,迅速拿了桌上镇纸抵挡。 利剑与玉器相碰,发出尖锐的刺鸣。他虎口发麻,眼见绥安踉跄着要跌下台阶,他瞳孔猛缩,身体比理智更快,扑出去拽她手腕:“当心——!” 剑光骤闪,绥安旋身横扫,刀锋割开他手背,削下一块皮肉,血珠飞溅在龙椅扶手的金鳞上,卫承璟闷哼后退,不得不拔剑出鞘,却只横挡,不反击。剑刃相抵时他声音发颤:“安宁!你看看这满地的血!难道非要添上你的才甘心?!” “我的?”绥安嗤笑,染血的睫毛下眸光破碎,“从你们屠宫那刻起,我活着就是为了杀你!”她突然变招,剑尖毒蛇般刺向他咽喉。卫承璟格挡的剑势慢了半拍——这个角度若是反击,剑会贯穿她心口。最终他侧身让剑锋擦过他锁骨,带出一条血线。 弓弦绷紧的嗡鸣声让卫穆清倏然回神,他脸色一冷,白发掠过箭阵,让众将士住手。 “谁动,谁死。”他的声音比箭镞还要冰冷,有个士兵不听,刚摸箭囊,就被他袖中暗器钉住袖口,整个人摔到地上,动弹不得。 绥安的剑式因失血而渐渐散乱,她眼前发黑,强撑着挥剑。卫穆清趁机切入战局,用箭矢架住她劈向卫承璟后心的剑,另一只手扣向她受伤的右肩,只轻轻一推。 绥安猛地咳血,痛的她一阵眩晕,刀锋歪斜划过卫穆清左臂,白袍下顿时血如泉涌。他抓住绥安露出的瞬息破绽,染血的掌刀劈向她颈侧,绥安身体一软,彻底没了意识。 卫穆清一个箭步冲上前,不顾胳膊上的伤,双臂一揽将她接住。白发垂落,遮住他颤抖的手指。卫承璟离得较远,慢了半步,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转头厉喝:“军医!快带军医来!”声音压着不易察觉的抖。 卫穆清低头看怀里的绥安,她哪怕昏迷,也没有松开拿剑的手。她半边身子都被血迹染红,面色比他还要苍白,毫无血色。他心疼的轻抚她的发丝,抿紧唇,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往议事殿后门走去。 这宫殿没有休息的地方,但后门再过一段广场便是皇帝的寝宫。 一道闪电劈下,照亮卫穆清苍白的面庞,门外是磅礴大雨,他只好停步,没等他开口,就有一收尸的宫人将白布铺在地上,让他好将绥安放上去。 卫承璟半跪在她身旁,盯着绥安散落的发丝,突然伸手摘下了她发间那支槐木簪。雕刻粗糙,手艺拙劣,材料不名贵,也算不上好看。即便如此,这么些年毫无损坏,可见主人很是爱惜。 记忆如潮水般袭来,七年前的他身无分文,身上的一切都是她给的。分别在即,他总要留下些什么在她身边,所以做了这槐木簪给她。 她巧笑嫣然。 她接过簪子。 她说:“我期待与你们的再次相见。等你们到皇城时,我会告诉你们我是谁。” 第二章 回忆—七年前 七年前,佑安五年五月初。 空气潮湿又闷热,未到午时,但艳阳高照。 十二岁的昭绥安从马车上跳下来,十四岁的明渊眼疾手快的拽着她胳膊不让她摔倒。 不远处是城门,高处题着“稻秀县南门”几个大字。县城四面环山,有几条河水围绕全城。站在绥安的位置,可以看到城外西南侧有一祠堂建在河水分流处,背靠着一座小山峰。 城门高耸,守城兵卒的长枪随手放在一边,懒散的躲在阴影处打盹。时不时的有平民从城门进出,城内市井如常,喧嚣依旧。 “就是这里遭到了山洪流石的灾害?看不出来,是不在这附近么?”绥安观望着向前,明渊余光注意她,付完钱后连忙跟上。 “你带路引了吗?” “没啊。”绥安一点也没在意,随后猛然停下脚步,慌乱的看向明渊,“哎呀,那我们是不是进不去了?” “应该不会。”明渊叹气,他就知道她匆匆忙忙往外跑绝对什么都没准备。“我带了钱,他们如果要查,就贿赂他们。” “这样好吗?” “不好。” “没关系,又不是伤害民生的事情,没什么不好的!”绥安轻笑,连蹦带跳,左顾右盼。 好在城门的守卫都是抽查,绥安和明渊进县城完全没受到阻拦。 脚下是青条石砖铺的街道,两边商户摆着摊,店小二吆喝着客人上桌。街边多有行人匆匆,步履不停。也有人前呼后拥,一步三摇。 绥安用手扇扇风,忽然闻到一阵蒸馒头的香气。她顿时口齿生津,四处张望着,那大娘系着围兜,身旁堆着一人多高的蒸笼,有路人上前买馒头,她再打开,整个小摊都笼罩在白色的雾气里。 快到午时,灾民也该用餐了。 绥安拉着明渊护腕上的绳子,跑到大娘的摊位上问:“大娘,请问你知道施粥棚在哪吗?” 大娘定睛一看,小姑娘穿着姜黄色麻布衣裳,头发用一根红发带束着,但肤若凝脂,珠圆玉润,朱唇皓齿的,看着并不像受灾或穷人家的孩子。 大娘问她:“怎么问这个?” “肚子饿,想吃饭。”绥安带着甜笑,大眼睛亮晶晶,声音带着稚气,十分可爱。 大娘又仔细看看她,穿的衣服确实是麻布没错——这是最便宜的布料,或许这孩子是家族中途遭难,所以要去施粥棚拿吃的。 “你吗?” 大娘微微皱眉,拿起油纸,打开蒸屉。 绥安摇摇头,指向身边,“我和哥哥,上午没有吃东西,听说这里有灾情,想来会有施粥棚救灾,所以想去看看。” 大娘又转头看去,剑眉星目的高大男孩,面带稚气,看起来比眼前的小姑娘大不了多少,身形瘦削,身姿挺拔,也穿着麻布衣裳,不过是黑色的。她多装了两个馒头,塞到绥安怀里。 “小姑娘,先和你哥哥分着吃这个吧,施粥棚在东门外,吃的也不好,远的很。” 绥安惊讶,她眉开眼笑,“谢谢大娘,不过我有钱,只是想知道施粥棚的食物是怎样的。” 明渊上前拿出一两碎银,大娘一惊:“哎哟这太多了,这几个馒头只要六文钱。” “没关系,收下吧大娘,谢谢你的馒头。”绥安笑,挥挥手上的油纸包,向东边走去,明渊放下银钱后立刻闪身跟上,大娘探身张望,那小姑娘已经将馒头分给哥哥,两人有说有笑的走远。 从南到东,路上的商贩越来越少,店铺外也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转过街角,远处就能看到高大的城东门。而城内景象已与南门大相径庭。 没有商贩,店铺大都闭门,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潮湿气息,和热浪交织冲入鼻腔。街边行人穿着破烂,浑身脏污,无力的坐在台阶上休息。城门无人把守,外面可以看到排了队,大概就是施粥棚的所在地。 “是因为午时太过炎热吗?”绥安不解,这些很明显是灾民,但他们没去领食物,没有重建家园的动作,也不与旁人讲话,只是抱着腿埋首。“他们在这里休息?怎么不去救灾棚?” 绥安和明渊出城门,果不其然,外面排队的是施粥棚,但是人不多。周围有几个正端着碗的人,大约是刚拿上食物。绥安远远看着,发现似乎要百姓交什么东西他们才给打饭。 “明渊,我们也去排队!”绥安风风火火就拉着明渊过去,大娘给的馒头已经吃完了,他们倒是不饿,只是想知道救灾的食物如何。 打饭的衙役油光满面,态度很是恶劣,最前面的灾民似乎没给他什么,被那衙役狠狠轰走,绥安皱起眉头,正疑惑不解,身后传来叹息:“唉,又是个没钱来领粥的,可怜啊。” 绥安转头一看,是明渊宽阔的胸膛,一抬头,对上他无辜的眼神。 明渊:“……” 他默默与她换位置。 身后是一个妇女,大概三、四十岁的模样,唉声叹气的,外探着身子看着前方。 “大娘,您刚才说的没钱领粥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救灾的施粥棚吗?还需要钱吗?” 郭大娘苦着脸低头:“是救灾啊,一文钱三碗粥,多便宜?不过便宜是便宜,就是没什么米,只有汤汤水水,看着三碗,得给家里的男人吃两碗,不然砖都拿不动。”她仔细一看小姑娘,面上带了点笑,又问道:“你们是从外地来的?” 绥安点点头,拉着明渊的衣袖说:“我和哥哥出来玩时和家人走散,听说这边受灾,有施粥棚,就想过来看看。” “哎呀,走散可不兴乱跑啊,你应当站在原地等等家人来找。像你们这么小的孩子,很容易被骗的。” “没关系大娘,我和哥哥可以联系到家人,过段时间他们就来接我们。”绥安继续问道:“您刚才说的汤汤水水,是指这里的食物吗?但是赈灾食物的标准不是‘插筷不倒’吗?” 郭大娘苦笑:“哪有这种标准,他们给点米都不错了!” “你们打不打饭!不打滚开!”排队排到了绥安他们,明渊脸色微沉,拿了个铜板出来,那衙役大勺一挥,一碗无米粥打好了;再沉底一勺,抖落一半,带着几粒米的粥好了;又沉底,这次不抖了,但只倒半碗,盛了半碗糠秕碎米。 “行了,拿走!快点,别挡着别人!” “大娘,等会聊!”绥安帮明渊拿一碗,退到一边,指尖猛地一颤——这哪是粥! 绥安拿的是那半碗,黄色的外皮,颗粒不全的碎米,她又看向明渊那两碗,别说插筷不倒,根本就是浑浊的开水,这东西怎么能吃! 第三章 安宁 赈灾标准是“麦二菽一”,有条件时还要掺入薯干、豆粕增稠。这! “明渊…,他们怎么敢?!”她喉咙发紧,声音压着怒火。 郭大娘端着两个碗走来——他们都是将那半碗糠秕倒进第一碗水里,仰首咽下一口,见绥安紧抓着碗,问她:“怎么不吃呀?” “大娘,自受灾以来,你们就一直吃这些吗?”绥安眼眸含泪,那表情有点悲伤,又带着愤怒。 “哎呦,好好的小姑娘,怎么还哭了?”郭大娘把碗放一旁的桩子上,摸摸袖子想找手帕给绥安擦泪,没找着,明渊递过去,她接过,轻轻擦擦。 “这也不是什么事,你就忍着两天,等你家人接你回家就能吃上好的了。” “就这种粮食,还要收钱,那些身无分文的灾民岂不是要饿死?”绥安重重放下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怪不得城内的人形容枯槁,有气无力。我这就去找狗官说理!他怎么敢给百姓吃这种东西!” “哎哎哎?”郭大娘拽住小姑娘的手,“你说你干嘛去?你一个小孩能做什么?那官员是可怕的豺狼,去找他,小心吃了你,回不了家!” “他不敢!”绥安眸色沉如黑墨,压抑着怒火往前走去,忽然又停下转身:“大娘,请问县衙门怎么走?” “我不会告诉你的,你别过去。”郭大娘皱眉。 “大娘,我爹是皇城的富豪,那狗官不敢动我,再这样持续几天,灾民都要饿死了!” “这……”郭大娘犹豫。 “滚!没钱吃什么饭!一边去!”绥安身侧传来吵骂声,那施粥的衙役吼叫着,引得人群一阵骚动。 “求你了,求你了大人!我女儿两天水米未进,求你了,给我一碗清粥也好!”男人跪地求情,衙役毫无怜悯之心,盛了一碗浊汤,置于案边。男人面带喜色想接,他却一勺子打到地上,碎了瓷碗,翻了水米。男人只能俯身趴在泥地上去拿,去捡。 身后几个衙役哈哈大笑。 绥安一个箭步冲过去,大怒:“你这差役!百姓疾苦,你不但不施以援手,反而践踏人心!” 她扶起男人,衙役举着勺子破口大骂:“小兔崽子!就你这种没爹教的野种,也敢教训老子?再敢多嘴,老子把你抓进大牢!” 明渊脸色一冷,身形闪动,眨眼间到了粥棚另一侧,他抢了衙役手中的勺子,抬腿踹向衙役胸口,衙役猝不及防,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后边那几个闲聊的衙役见状,纷纷抄起木棒围攻明渊。明渊轻松躲过背后的棍棒袭击,手中的大勺猛然砸下,重击在一个衙役手上,他尖叫一声,松了棍棒,抱着手倒地翻滚。明渊另一只手抓住棍棒,左右开弓,拳脚生风,将剩余几个衙役打的落花流水,惨叫声源源不断。 绥安就着这背景音,将男人扶到一旁坐好,之前她放在桩子上的半碗碎米仍在,她拿来递给男人。 “叔叔,这里有一点碎米粥,你先吃了吧。” 男人接过,却摇摇头,“我丫头……” 绥安轻抚他的肩膀,“没事,你先吃,你的孩子也能吃到的,所有人都能吃到食物。” 哪怕绥安这么说了,男人也只是稍微吃了点,剩了大半带走。 明渊停手,拍拍身上沾着的尘土,转身拿出手帕擦擦勺子。 排队的灾民惊呆了。 “抱歉,本来没想用它。”明渊声音平静,实在不像刚打完一架的人。“我尽力擦干净了,你能忍受用它盛食物吗?”明渊看向眼前呆呆的灾民。 “我吗?没关系的,有的吃就好。”他讪讪笑,拿出紧握手中已经捂热乎的铜板。 “不需要这个。”明渊看了眼地上的钱箱,“之后这些也会还回去。” “站住!谁准你们离开?”身后传来绥安怒喝,明渊看过去,是那几个衙役想逃跑。 明渊四处张望,看到了同样目瞪口呆的郭大娘,他挥挥手,大娘走过来。 “拜托您发一下食物,不必担心,其他问题我们会解决。” “哦…。”郭大娘接过勺子,和面对的灾民面面相觑,然后盛粥,“给。” 明渊用绑粮食袋的绳子把衙役都绑住,因为太吵,还撕下了他们的衣服塞进他们嘴巴。 “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身为公差,却对百姓的苦难视而不见,我定会让你等受到惩罚。”绥安怒道,她转身去找郭大娘。 “大娘,现在可以告诉我知县府在哪了吗?” 郭大娘的手机械的运动,还没从受灾者到施粥者身份的转变中回神:“从东门进去,沿着右侧的青石路一直走,大概半个时辰能走到。” 绥安本打算立刻就走,但她注意到地上还有一些未煮的碎米。 如果放在这里,没有衙役看管,灾民会来抢夺,引起伤亡。临时拉来施粥的大娘也会受到波及。 绥安去找刚才明渊施粥的那个人——明渊给的分量还可以,他吃完应该不会很饿,“大叔,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这里有一袋碎米,能拜托你煮粥吗?稀稠皆可,尽快发完。” “好。”男人答应,熟练的架火添水,明渊帮他倒米,绥安加站一队施粥。 虽然没让所有灾民都吃到食物,但至少有一部分的问题解决了。 太阳略微西移,午时正。绥安揉揉酸痛的手臂,对大娘道谢:“辛苦大娘帮我,请问大娘贵姓?” “郭。”郭大娘笑笑,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绥安想了想:“安宁,你叫我小安就可以,他是我哥哥,明渊。” 郭大娘点点头,唤着“小安”,面上又浮上担忧,她看向衙役,说:“我们在这生活,他们欺负都受惯了,这里人又多,他们没办法单找我们的麻烦。但你可要小心,他们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等放了他们,他们肯定会找你们麻烦。” 绥安笑:“不必担心,您忘了吗。”她踮起脚尖,郭大娘配合的弯腰,“我爹可是大富豪,他们不敢动我的。” 第四章 县衙 郭大娘对她十分喜爱,她轻抚绥安的头发,仍然担心:“知县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这里叫稻秀县,粮食年年丰收,交的税一年比一年多,遇了灾却只有这样的食物。大娘还是想劝你,趁他没注意到你们,赶紧离开。” “不用担心,大娘,不让你们吃饱饭,重建好房屋,我是不会走的。”绥安笑,正要道别,又停下来问:“施粥棚的食物尚且如此敷衍,那救灾棚呢?你们夜晚都住在哪里?” “我和丈夫住在亲戚家。”她忍了忍,但忍不住:“你说的救灾棚是什么?” 绥安的笑容僵住,手握紧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声音仍然保持着平静:“救灾棚,就是让灾民可以暂时居住的地方。其他灾民们可有无家可归的情况?” 这狗官! 郭大娘尴尬的笑笑,叹气道:“有些人家亲戚也都…夜晚大概是去桥洞吧。” 她的好友才跟她说今日天气好,桥洞干燥,得提前去占位置。 绥安眼底结冰,嘴角那抹弧度彻底消失。 “郭大娘,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会解决这些事的。” 郭大娘担忧,绥安与她道别。 明渊搬着钱箱走到被绑着的几个衙役面前,他半蹲下,慢条斯理地将铜板塞进衙役嘴巴与布团的缝隙,哪怕那个衙役嘴唇开裂,发出痛苦的呜咽,直至他下巴脱臼,唇角开裂。而那剩余的铜板则是被倒在几个衙役身上,他们动弹不得,任由钱币砸的皮肤生疼。 “皇城有一虐待人的把戏,称为纸醉金迷。钱币粘在罪人身上,再将罪人置于大庭广众之下,每个取钱币的人都会调笑或辱骂罪人。”明渊轻笑,“不过这招常用于道德感强烈的人身上,我看你们也没这东西,这么做不像是惩罚,应该说是奖赏吧。” “明渊,走呀?”绥安远远喊着。 明渊小跑过去,绥安探头好奇,他死死挡住,于是绥安直接问他在做什么,他只是简单回答:“处理钱币。” 在他们身影消失后,一众灾民扑上去抢钱,衙役惊恐的声音从喉咙中发出。 “这狗官,定是贪了朝廷的赈灾粮款!” 青石地板一路延伸,绥安咬牙,满脑子都是怎么拿身份压人让知县放粮。 明渊拉住她走到角落,低声问:“你带证明身份的东西了吗?” “当…!”绥安一顿,摸向腰间。只有一个装着挂饰的锦囊,那挂饰虽是皇家物品,但没有刻印,寻常人认不出。 她小脸一垮,语气低落下来:“父皇总叫我不要暴露身份,我想着没用,就没拿。” “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挨饿。”她咬着嘴唇,心里正后悔,忽的眼睛一亮,猛地抓住明渊的手:“附近应该有钱庄!我们可以去取钱买些粮食被褥发给灾民!” 再等几天,父皇把侍卫派来,她就可以用身份压人了! 她风风火火,就要出发,明渊叹气,拿出一个镶金令牌,正面刻着“御前”字样。“我只带了这个。” 绥安拿来一看,惊喜道:“这够了!唬唬知县应该没问题!” 顺着郭大娘说的方向走,到了衙门,绥安直接跨过门槛,紧接着就被守门人推搡出来。 “去去去!哪来的黄毛小儿!这不是你们可以玩的地方,去去去,出去!出去!” 明渊扶住她,挥开守门人的手,看似轻易,但那人却无力反抗。 “我要见知县,请你通报!”绥安说。 守门人打量着明渊,听到这话直接臭了脸,他转向绥安:“你谁?知县大人是你想见就见的?滚滚滚,看你是小孩,我这次放过你,再闹事就直接捆起来!” 绥安退步,想了想,自己这样确实有点不合理,一般人哪有这样轻易能见到知县?但就要这样打退堂鼓? 不! 绥安转身向一旁,拿起……艰难的拿起鼓槌。 明渊接过,大力击打,“咚!”“咚!”九声登闻鼓响,引来一众百姓围观。 门人跑出来发“喊冤票”,惊讶道:“怎么还是你们?让你们走你们不走,这下想走也走不了了!” 绥安拿过票据,抬步进县衙,冷哼一声:“谁说要走?” 衙役拿着棍棒鱼贯而入,敲击地面喊着“升堂”,不久,堂上来了个青衣黄鹂纹绣衫的人坐下,朝冠仅一梁。 “何人击鼓?” “是我。”绥安沉声。 “既然上堂,为何不拜?你可知击鼓鸣冤,要先打五十大板?” “我知道。”绥安答。 有衙役搬来刑凳和竹制大板,要拉着绥安上去,被明渊制止。 绥安瞥了一眼他们,冷声道:“你不是知县。我国律法规定,击鼓案件当升为州县正堂审理事项,既如此,要行笞杖刑,也应当排在我见到知县后。” “知县忙于他事,你有冤情禀于本官也是一样。见你年纪尚小,免你笞杖刑,你因何事击鼓?” 县丞皱眉,挥手让拿刑具的几个衙役退下。他直觉这小孩不简单,也没纠结两人跪不跪,只想赶紧结束这案情审理。 “城东受灾,百姓流离失所,正是需要官府之时,朝廷颁下赈灾粮银,要求施粥‘立筷不倒’、‘麦二菽一’,而那施粥棚发的不仅用糠秕碎米做材料,甚至明目张胆发无米清粥,这是其一……” 绥安话还没说完,县丞一拍惊堂木,高声打断:“官家的事官家自有分配的道理,你一小孩懂什么?来人,乱敲登闻鼓,把他们俩给本官轰出去!” 衙役上前,明渊直接飞踹,一堂的木棍武打选手围攻竟打不过那一个少年。 “县丞,让他们住手!否则我砸了这衙门!”绥安怒道。 “你大胆!违抗官令,是想造反不成?”话是这么说,县丞也是真的让衙役退下。 堂上就留了县城和绥安、明渊三人,他走下来,满脸怒容:“你这小孩!何故非要见知县?这粮财之事不是你这种小孩能解决的,本官不追究你的过错,赶紧走吧!” 第五章 大闹知县府 “为何不能见?” “你!”县丞叹气,他直接上手推绥安,被明渊挡住,他想着就一少年,他一并推…推!推!推不出去,像个秤砣,纹丝不动。 “难道知县去世了?”绥安疑惑,不然为何一直阻拦她? “不不!没有!”县丞放弃,他甩甩袖袍,整理衣衫,又摆正官帽。“你又为什么执意见知县,你一个小孩,难道还能让他交出钱粮?” “这我自有办法,你告诉我他在哪就行了。” “这…”县丞仍然想劝劝她,“你可确定?去见知县,可意味着你要受五十笞杖刑。知县做事雷厉风行,到时可没有挽回的余地!” “别废话了,大人,城外的百姓还在挨饿呢!”绥安耐心耗尽。 县丞侧身,指向公堂的后门,“知县平时住在后面,但近几日都不在。” 其实基本没在这里住过。 他又指向大门,“出门沿街走到尽头,左转再右转,最豪华的府邸就是知县府。” 绥安和明渊转身就走,县丞高声:“别怪本官没提醒你,你还可以反悔!” 绥安身影消失在转角,随后有衙役跑进来,“报——!城东有人闹事,班头衙役受伤甚重,神志不清!” 县丞神色一凛,“何人闹事?” “回大人,说是一男一女,年纪不大。” “……” 县丞回想起刚才的两人。 “知道了,带人去疗伤,此事容后再议。” 他们看起来不仅要打衙役,还要打知县。 远远的绥安就看到了“知县府”,倒不是认清了匾额上的字,而是认清了县丞所说“最豪华的府邸”。 这无疑是知县的私宅,牌匾上刻着龙飞凤舞两个大字:岳家。府邸飞檐翘角,屋脊高耸入云。外墙被打磨的十分平滑,全部涂上朱红色的漆料,靠近大门的墙面上还雕刻着繁复精美的花纹。大门用鎏金铜狮环,门框也用金铜包裹。大门两侧立着石狮子,耀武扬威,凶神恶煞,身上雕着花纹。 走近看,狮子眼里还有红宝石点缀。 “这狗官!”绥安咬牙,“绝对贪了不少银钱!” 她咚咚咚就上去敲门环,里面的小厮笑着开门,低头一看,麻布衣裳俩小孩,脸一臭,哐的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绥安:“!?” 继续敲。 “谁啊!”那小厮再开门,指着绥安骂:“谁家小屁孩?敢敲知县大人的门?赶紧滚!滚开!” 他又要关门,明渊捏住他手腕,绥安虽然愤怒,但好声好气:“我等有事求见知县,请你进去通传。” “不见!”小厮直接挣开明渊,抬手就要给绥安一掌。 明渊更快,猛踢一脚让他双膝跪地,仿佛听到了骨裂声。他痛苦的尖叫改口:“啊啊啊!我去通传!我去通传!” 他爬跪着进门,连忙叫喊着:“关门!快关门!” 隔着厚重的大门都能听到他在集结帮手。 绥安叹气:“本来想柔和点,看来是行不通了。” 她拉着明渊绕着府邸转,倒是没有低矮的墙,只有一处外侧与其他人家的围墙相近,可以左右交替的跳上去。 明渊先一步坐到墙头,弯腰伸手下来。绥安小脸一扬,拒绝道:“干嘛,瞧不起我呀?这点高度我也能上去!” 她像只云雀,灵巧的跃起,也稳稳当当的上了墙。明渊眼底浮现了笑意,垂眸掩去无奈宠溺,手虚扶着她,看到稍远处大门后一群小厮蓄势以待,似乎在等着他们敲门。 绥安观察整个前院,豪华自不用说,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整个前院台阶都用青白石,在回廊转角处放着青铜器皿,整条路上都是陶瓷花艺,摆的满满当当。有丫鬟正端着食盒慢慢走向正房,绥安轻声说:“知县应该就在那边吧?” 明渊先一步跳下去,落地无声,他伸手,接住绥安。两人悄无声息躲藏着走到正房附近,听到里面有一粗壮男声大笑:“唉嘿嘿,美人~,让爷亲一口嘛~。”女声娇俏:“知县大人~~,别呀~,这么多人呢!” 明渊抬头看看,虽说太阳西移,但仍是艳阳高照。 绥安皱眉,她拦停一个正要进去的丫鬟,打开食盒——她本想扰乱秩序让里面的人知晓有人擅闯,但先被食物吸引了目光。 区区一道菜,有裹着糖霜的核桃仁、花生,芸豆泥、香干、番茄、鸡蛋、牛肉、青笋、虾仁、白萝卜胡萝卜等食材,而且摆的像山水画似的。她父皇在皇宫日常用膳都没这花样! 绥安冷笑道:“知县难道知道我要来,于是准备这样的菜?” 明渊反驳:“我都不知道你要来,他怎么可能知道。” 绥安“啪”一声重重合上盖子,心间有一团火烧,外面的灾民吃不上一粒整米,他知县却在这里骄奢淫逸! 那丫鬟反应过来,面前这是擅闯者,于是她惊声尖叫,引来小厮,里面动手动脚的人也停下,招呼着管家出去看情况。 一群拿着棍棒的打手步伐急促,大叫着:“哪来的贱民!竟敢擅闯知县府!还不快束手就擒,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他们的眼神凶狠,气势嚣张,一点也没把明渊放在眼里。没一会,又冲过来一群人,是大门那的小厮,尖笑着:“这下你们跑不掉了吧!” 明渊拿过食盒盖,身形一闪,主动出击,先发制人,厚重的木盖与坚硬头骨相撞,那领头者闷哼一声倒地抱头打滚。明渊顺势夺过武器,动作行云流水,十分熟练。 他挥舞着棍棒,招式凌厉,动作敏捷,一招就能让几个小厮倒地痛哭,而旁人甚至碰不到他的衣角。 绥安则是守在门前,那管家刚一探头,她就将他拽出来,一脚踢在他后膝,再砰一下关上门。管家想起来,腿脚却酸软,怎么也站不起来,只能惊声叫唤着:“来人!来人!” “闭嘴!再吵我让你和他们一样!”绥安怒喝。 明渊动作迅速,眨眼间便回到绥安身边,而那些小厮倒的倒,昏的昏。 第六章 公主殿下 管家战战兢兢:“你们可知道这里是知县大人的私宅?你们这样目无王法,公然行凶,就不怕杀头吗?!” “我看目无王法的是知县吧?门外百姓无家可归,无米可食,他不体恤民情,反而在府中白日宣淫,花天酒地!” “谁在编排本官!”屋内传来一声怒吼,知县猛地打开门,圆润的身体几乎和门一样宽大,每动一下肉浪都在颤动。 明渊皱眉,勉强从他和门缝隙中看去,没有旁人身影,大约那女人已从后门走了。 他和绥安对视一眼,直接撞开知县,再用木棒抵住门,外面传来撞门声,管家喊着:“大胆!快把门打开!” 知县肥硕的身躯撞地,在光滑的地板上打个滚,他艰难的翻身,大吼道:“反了反了!本官乃朝廷七品命官!” 明渊一把匕首抵在他喉前,冰凉的触感让他胆战心惊,他的话语瞬间变了调,“……但小官最是爱才……大、大侠有话好好说,小官…小官什么都有!您需要什么?” 明渊无动于衷,擒住他让他面对着绥安跪下。 绥安冷声道:“本宫乃大晟公主昭绥安,近日微服出巡,本不欲惊动地方官员。城东受灾,百姓流离失所,衙役欺压,发国难财!而你知县,寻欢作乐,怠于政务,本宫不得不亲自过问!” 知县脸上的肥肉抖得更厉害了,缝间的眼睛瞪的溜圆:“公、公主?!” 他抬头一望,仔细观察她身上着装,突然咧嘴露出个油腻的笑容:“小姑娘,冒充皇室可是诛九族的重罪。” “明渊!把你侍卫令给他!” 一块长方形银制镶金令牌,正面刻着“御前”二字,背面雕刻一条盘龙,边缘镶嵌镀金纹饰,刻有云纹,顶端穿孔,系着一条红色丝绦。 知县脸上的赘肉僵住,瞳孔猛地收缩,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汗珠。 御前侍卫!皇上的侍卫! 皇家只有一个孩子,公主昭绥安,外界除了知道她是女的外没有任何关于她的消息,此刻居然出现在了他面前?! “下、小官拜见……”敬称还没喊出,大门被家丁撞开,一群人浩浩荡荡拿着大刀冲进来,虎视眈眈的看着绥安和明渊。 “都给本官住手!她可是……” “闭嘴!”绥安喊。知县话语一顿。 “让他们都出去!” “哎,是,是。”知县卑躬屈膝,转头就变了模样,面容狰狞,声音尖利:“混账!都给我滚出去!” 管家疑惑:“老爷?” “出去!把门给本官关上!”知县横眉竖眼,指着门外,见他们迟疑,直接抬脚踹去。 房内又只剩下三人,知县噗通一声跪下,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说:“公主殿下,人已经轰走了,您还有何吩咐?” “本宫身份乃密旨,你知我知,若胆敢泄露半字,便是违抗皇命,立斩不赦!可听明白了?” 绥安声音虽然稚气,但极具威严,知县不敢怀疑,急忙应答:“是,小官知道了。” 绥安坐在主位,问:“稻秀县东部有山洪灾害,朝廷颁发的赈灾粮,你可收到了?” 知县跪地,不敢抬头,双手抱在一起,手指不自觉的摩挲,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个…下官这边确实收着了一些…” “收到多少?” 知县脸上的肉微微颤抖,语气带着不确定:“三百石粮食和一千两银钱……?” 绥安指尖轻叩茶几,檀木发出沉闷的声响。她居高临下,视线缓缓扫过知县发颤的肩背,“三百石?”声音不轻不重,却让堂内空气骤然凝滞。 知县伏的更低,冷汗顺着鼻尖滴了一地。 “啪!”绥安忽然将桌上茶盏砸到地上,瓷器碎裂的脆响惊的知县浑身一抖。她冷笑:“本宫可记得,朝廷颁了八千赈灾银,一千石粮食。怎么?剩下的是被山洪冲走了?” 稚嫩童声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绥安缓声道:“还是……被你吞了?” 知县浑身剧颤,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殿、殿下明鉴!小官不敢!那粮食一定是尚在路途!过几天就能到!” 绥安冷哼,不急着追查,话语一转,冷声问道:“那这几日你又如何救灾?可有给灾民发银、粮?又为何不发!” 知县绞尽脑汁:“小官…想等着赈灾粮款到齐了再发,到时好查数。” “够了!”绥安一拍桌子,放在瓷碗上的银箸哗啦啦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吓得知县一激灵,身体趴的更低了。 “好个查数!本宫看你粮仓的粮食多到发霉,你这贪官,躲在府内吃香喝辣,给百姓吃糟糠!若不立即开仓放粮,赈济灾民,本宫必革去你的官职,抄没你的家产,以儆效尤!” “是、是!小官知罪,小官知罪!殿下息怒,小官这就去督办!”知县连忙磕头请罪,可能因为脸上肉太多,声音闷闷的。 “城东收钱施粥的衙役,无德无良,发国难财,公开斩首,即刻执行。施粥棚所施食物,须与赈灾文书内容一致,插筷不倒。设立救灾棚,所有灾民有遮风避雨之所,不得风餐露宿。”绥安站起来,“明渊,我们走。” 知县跪着转身,不知死活的问道:“殿下,要不要留下来用晚膳?” “……?” 他在绥安匪夷所思的眼神下讪笑两声,磕头,“小官这就去放粮,这就去。” “站住!灾民何时吃上热饭,你再何时用膳!”绥安转身离开。 桌上微响,明渊跟在绥安身后,一直出了大门。 过个转角,确保没人注意到他们,绥安严肃的小脸立刻皱起来,举起小手吹吹:“嘶——好疼!” 明渊把包着冰块的手帕放在她发红的掌后跟,轻轻按着。 “下次我来拍就好。” “你哪来的冰块?” “知县府拿的。”就在桌上,镇着水果。 绥安笑起来,眉眼弯弯,没一会明渊又把冰块拿走。 第七章 卫承璟 “太凉,隔一会敷一下就可以了。” “好。我们去找个地方住,我要写信给父亲,这狗官,赈灾粮发了那么长时间,怎么可能只到了那么点!” 明渊想了想:“我和你一间房,我住外室。” “但这样你会休息不好。” “分开会有危险。” 谁知道那知县会不会想着“我是贪官,我要被公主杀死”,然后变成亡命之徒,想方设法要刺杀公主? 绥安是瞒着皇上、皇后出来的,身边除了他也没别的侍卫,不管明渊多能打,也不可能真的以一敌百。 不过……明渊摸了下腰间荷包。 绥安要他装成小太监出宫门时他就觉得不对劲,但还好小公主没天真到一个人跑出去。他们尚在皇城时,明渊说去钱庄取钱,实际上是写了信给皇上,告知目的地与行程安排。 要是没那封信,光等小公主的家书,怕是全国到处早就贴满寻人的告示了。 夕阳沉入城墙,施粥棚前的人群排成长龙,缓慢的蠕动着。热浪裹挟着米香与汗味,黏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十三岁的卫承璟站在队伍前半段,后背微微绷紧,注意着周围的情况,听着人们的谈话。 他身后还站着两个孩子,一个比他稍小一点的矮个少年,一个年纪更小的女孩。 那小姑娘和男孩一嘴一舌的讨论,时不时还问身后的灾民大娘。 “那安小姐真的是五谷娘娘下凡,给人送吃的来了?”矮个男孩问,眼睛明亮。 他身后受灾的大娘笑道:“那可不!你们不知道,中午那衙役被他们打的落花流水的模样!” 小姑娘捧着脸惊叹:“好厉害!” 卫承璟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目光仍垂着,仿佛对脚下的尘土更感兴趣。 他不信鬼神。 能压得住地方官,要么权势滔天,要么手段狠辣。 若是前者,可借势;若是后者,需谨慎。 得亲眼确认。 队伍往前挪了两步,他听到城东门附近一阵骚动。他抬眼去看,一群人围得紧,什么也看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队伍终于排到他,他交了饭票,衙役冷着脸盛了满满一碗白米饭——干的甚至不能称之为粥,还往上放了咸菜。 粗陶碗传来的温度烫的他指节一颤。 衙役竟然没有克扣分量! 蒸汽裹着稻米的香气窜入鼻腔,卫承璟的喉结不受控地滚动,胃里空空如也,不自觉的痉挛,肚子似乎也在咕咕叫,催他立刻咽下这米饭。 衙役翻个白眼,语气不善地赶他:“拿完快滚!” 身旁另一个衙役用胳膊撞他,他猛地一惊,换了个语气:“请快点离开,还有别人!” 卫承璟退到一边,他身后的两个孩子也拿上了食物。那矮个男孩惊喜的跑过来喊:“大哥!好多吃的!” 卫承璟点点头,口中唾液疯狂分泌,他努力压下将饭塞进口中的冲动,从怀中拿出一张干净的油纸,再把白饭小心的装进去包好。 那两个孩子往嘴里塞了一口饭,细细品尝着,满足的眯起眼睛。 小姑娘留了半碗食物,也一起放进油纸包。卫承璟抬头看她,她笑一笑:“大哥,我吃饱啦。” 矮个少年见状,也立刻想将剩下的饭放进去,被卫承璟拦住。 “你吃饱,等会带小桥回去,小心不要被抢了。” 卫承璟将纸包好塞到矮个少年怀里,再让他牵上小姑娘的手。 矮个少年疑惑问道:“大哥,那你呢?”他仍然没有吃那剩下一点食物,而是将碗举到卫承璟嘴边。 “你也吃点吧,我已经饱了。” 卫承璟推开,只说:“我试试能不能再排一次队。” 小桥拉住卫承璟衣角,表示她也可以留下来再排一次。 “那我也…”矮个少年开口,被卫承璟打断: “你们都回去,他们还没吃。要是不能,也只浪费我一人的时间。” 两人离开,卫承璟继续排队,眼睛却一直注意着城东门。 那里围着的人群渐渐散开,卫承璟见到那身着姜黄色衣裙的少女和她身后的玄衣少年。 他眯了眯眼,仔细看着他们。身上没有一点饰品,甚至身上的衣物布料似乎都是最便宜的粗布,穿着沾着泥点的布鞋。两人腰间均别着荷包,但荷包也褪了色,打着补丁。 这与传闻中“天神下凡”、“高官之女”、“富商之子”的形象毫不相干,更与他内心假想“逼知县开仓”的权贵形象相去甚远。 会不会不是她? 他脸上扬起微笑,温声问身后人:“您知道那传闻的女孩长什么样吗?” 身后人指向那边:“喏,那不就是?她旁边那个少年打架可厉害!” 卫承璟笑容僵硬,难掩失望,低声道谢。他垂眸瞥向自己破旧的衣衫,突然觉得可笑。 原以为能攀附的“高枝”,竟也是挣扎在尘埃里的人? 但这样的人怎么能让知县开仓放粮?卫承璟心有不解,蹙眉再次看向那边。 少女正拉着大娘离开,她的步伐看似轻快,但每一步都踩的极稳。肩线始终平直,腰背像竹竿一样挺直。 卫承璟发现,他刚才忽略了一点。那女孩皮肤白皙,没有一点风吹日晒的痕迹。 他的视线扫过她身后的少年,对方却突然转头,冰冷的视线像毒蛇般缠绕住他。 他发现他在看他们?! 卫承璟心里发毛,立刻收回了视线。 衙役发现他重复领粮,把他赶到一边,他也只好无奈离开,心里盘算着如何接近那女孩。 虽然穿着粗布,但气度华贵。接近总有好处。 寄过信,绥安并没有在客栈久待,她去查看施粥棚的情况。 东城到处都在讨论他们俩,有说是高官之子,也有说是天神下凡,来惩处这贪官污吏的。总之把他们的身份传的十分离谱。 绥安找到郭大娘,她正乐呵呵的跟别人说他们。 “哎呦,那小姑娘,长的可真漂亮,说她是嫦娥也不为过。她那哥哥,哎哟,也可俊了,不苟言笑的,一出手就能打一片人!他们俩,金童玉女!” 第八章 初见 郭大娘边说边点头,还要竖起大拇指。周围一群大娘笑呵呵的,一副“哦!我明白了!”的样子。 绥安幽幽地喊:“郭大娘。” 郭大娘转身,惊讶道:“呀,这不是小嫦娥…不是,小安嘛!你怎么过来了呀?” 大娘自然的拉起绥安的小手,又软又滑,心爱的摩挲着。 绥安回握着大娘的手,说着:“我来看看你们吃的如何呀。还有,大娘,他们怎么把我的身份传的那么离谱?我只是富商家的孩子,不是什么高官呀,你们可不能乱说。” “好好,知道了。”郭大娘把小姑娘拉到人群中间,“看,这就是小安,让咱们吃上饭的小姑娘,是不是跟仙女一模一样?” “哎,就是啊!真可爱!” 绥安脸到耳尖红彤彤一片,“大娘!别乱说呀!”她笑着面对各位,问道:“你们今晚都吃过了吗?” “吃过啦!今日真的,我在家都很少做这么稠的饭。”大家都谢着绥安,但也有的大娘说着说着就哭起来,虽说是笑着流泪,但绥安也觉得有些心疼。 “你们平日都吃不饱饭吗?就算在山洪发生之前?” “没有!平日里都习惯了!”大娘苦笑着,笑容背后满是心酸,扭过头去悄悄抹泪。 绥安心疼,大娘的年纪与她乳母差不多,但经历诸多苦难,佝偻着背,用布满老茧的手拭泪。她忽然上前一步,用手帕轻轻按在大娘眼角,为她擦拭泪水。 “苦日子很快就会过去的。”她轻声,后半句散在风里,“我一定会让那狗官得到惩罚。” 她抿唇,看气氛都严肃起来,连忙轻笑:“没事大娘,天色已晚,你们也早早回去休息吧?” “诶,好。” 大娘起身,绥安一手拉着她,另一只手牵上郭大娘,跟他们去了临时安排的救灾棚。 很敷衍,每人发个草席,都是二十岁到六十岁的人。墙上随意挂了布,与地面形成三角,灾民也不分男女,把他们赶到那三角棚里排排躺。 绥安咬唇,怒从心起。 大雨冲刷山体,导致山上砂石泥土滚落下来,影响到道路和周围民居,这是山洪。受到波及的灾民,要么家被压垮,要么田被掩埋。他们无家可归,也没有收入。官府要做的,就是给他们保障,让他们度过艰难岁月,让他们能够重建家园。 救灾棚该以施粥棚为中心,四散而去,男女分设。她可以理解几个时辰赶不出来什么好东西,但框架总该有吧?这知县,既不让百姓吃饭,也不让百姓睡觉,真是穷凶极恶之徒!愧为百姓父母官! 知县刚塞进嘴里一口热乎乎的米饭,两个时辰未进水米,他眼泪都要冒出来了。那一口米还没嚼两口呢,就听到门外有人喊:“你不能进去!” 再一转眼,他整个人被摔到地上,呛得他猛咳嗽,再一抬头,公主殿下正怒气冲冲的看着他。 ?! “殿、殿下!”他来不及反应,直接翻身一跪,身体抖如糠筛,冷汗涔涔,“小官已经让灾民都吃上饭了!保证插筷不倒啊!那救灾棚也按规制搭建……” “规制?”绥安气笑了,“本宫亲眼所见,灾民挤在破布搭的三角棚里,连张像样的草席都没有!男女混杂,这就是你说的规制?!” 绥安气的攥紧拳头,怒道:“敷衍了事,因陋就简!你这狗官,不顾百姓生死,整日只想着肥吃肥喝!不去把灾民住所安排好,今日也不准给本宫休息!快去!” “是,是!”知县跑出门外,回头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热腾腾的饭菜,但公主就在那等着,他也不敢回去吃。 他悄悄叫管家给他在厨房打包了些,然后连忙安排救灾棚事宜。 绥安亲自到现场查看,看着衙役将紧急购入的被褥铺盖发给灾民,安排他们到临时盖起的棚屋铺地居住。 安排完,又跟大娘道了别,绥安和明渊回去休息。 客栈附近的巷子,一群身材魁梧的男子围堵少年。 “站住!”领头男子喊着。 卫承璟扶着墙,喘着粗气,死死盯着面前几人。他破旧的衣衫上全是鞋印的灰,宽大的袖子下露出淤青的手臂。 他死死咬着牙,慢慢向后退着,直到后背抵住尽头的墙壁。 领头的男子一拳砸来,他偏头躲过。但第二人的腿风已扫至肋下。卫承璟躲闪不及,那一脚结结实实踹中他腹部。 他躬身蜷缩,闷哼一声,咬牙咽下痛呼。他猛地抓住那人脚踝,用尽力气狠狠一拽,那人失衡倒地,发出“咚”的钝响。 又一人趁机揪住他的衣领,拳头将要落下,卫承璟下意识闭眼侧首,却没等到预计的疼痛,反而是那几个男子发出叫喊。 他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玄衣少年动作迅捷,招式凌厉,眨眼间便撂倒几个壮汉。他们全都倒在地上,痛苦的抱头抱肚子抱腿哀嚎。 少女灵巧的避开地上几人,逆光走到他身前,温热的小手轻轻拍他脸颊,声音有些焦急: “你没事吧?” 第九章 刻意接近 少女的身影边缘镀着光,卫承璟缓过来,她的面容在他眼前渐渐清晰。 不知道是因为挨了打,还是眼前的女孩太过好看,他说不出话,只是摇摇头,踉跄着挣扎站起来。 女孩正要伸手,玄衣少年插进来挡住,替她扶住他。 “谢谢…我没事。” 卫承璟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嘶哑到像在砂纸上摩擦。 啊,这初见,真是不妙。 本打算在几家客栈门口游荡,看她的动向,再借机相识。没想到被朱家恶霸注意到,追他殴打,被她救下。 绥安抿唇,示意明渊将他带回客栈。 卫承璟并未拒绝,他被安置在软榻上,绥安给他倒了茶水,等他润过嗓子后,才问他: “那些人为何要围攻你?” “地主家,之前有些矛盾。” 他没有多说,只是起身抱拳:“刚才多谢姑娘救命,在下无以为报。今后愿为姑娘当牛做马,听候差遣。” 绥安微张着嘴,惊讶道:“……那倒也不必。” 小二敲了门,喊道:“姑娘、公子,大夫带到了。” 绥安拉住卫承璟袖子,让他坐下:“你身上有伤,看完再走吧。” 她的话在耳边炸开,卫承璟微愣,也不知道是受了伤还是因为她温热的手,他的手臂一阵燥热,脊背下意识绷紧。 “我…”他想起破庙里生病的两个孩子,郎中只看一眼,便要他们半吊钱,还不包括药费。 他本想离开,身体却诚实的坐下。 “…姑娘破费了…多谢。” 身上的粗布衣裳果然是遮掩,能住得起这样豪华房间的人不会差钱。 他微微垂眸,身上的脏污和房间的干净整洁形成对比,他莫名有些退缩,下意识将指尖藏进掌心。 少女被玄衣少年拉到屏风后,大夫掀起他的衣服查看伤痕,写下他的症状,叫药童为他上药。 卫承璟的心高高提起。 那看起来会付药费的少女不在身边,他身无分文,此刻这大夫若是找他要钱怎么办? 他的担忧都是多虑,等他上药穿好衣服后,她便出来了。 他看见她对大夫说了些什么,大夫放在药箱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将整理好的药包重新拆开,又装了什么东西进去。 药包被塞到他怀里,沉甸甸的。 他心跳的很快。 大夫离开,绥安拿起桌上的纸,问他是否认字,不认识的话她读给他听。 卫承璟点点头,站起身,双手接过诊断书,再拱手向她道谢。 绥安又问:“你住哪里?我们送你回去可好?” 她担心他又被人围攻。 “不用。”卫承璟面上带了点微笑,“我住在城南外,不远。夜深了,多谢你帮我,我自己回去就好。” 既然如此,绥安也不多问,送他到客栈门外。 再回到房间,明渊让小二把房间打扫干净,冷着脸把那少年坐过的地方都擦拭一遍。 绥安微微蹙眉,无奈道:“明渊,你这样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又不是伤害民生的事情。”明渊沉着声音,手上不停。 绥安上手捏捏他的脸颊,轻笑一声:“你怎么还用我的话反驳我呀?” 她拿走明渊手上的帕子,坐到椅子上。 “那少年明显家境不好,但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她目光落在明渊紧绷的指节上,“你这样的态度,会让人不舒服的。” 她拉起明渊的手臂,轻轻晃着,见他不回应,又软着声音:“对不对呀~?” 明渊叹气,也舍不得甩开她,只道:“我不是嫌弃他。他可能是故意让你遇见他的。” 绥安歪歪脑袋。 “傍晚施粥棚那里,他盯着我们看了很久。” 明渊必须警惕每一个接近的人。 “会不会只是好奇?” “我不能确定。” 明渊还是抽开了手,收拾桌上的笔墨纸砚。 “算啦,应该没关系~。”绥安伸个懒腰,往软榻上一卧,眯缝着眼睛望着明渊的动作。 她平日里不怎么走路,今日从城南到城东,再从城东到城中央。虽然中途坐了牛车,但她也还是好累。 感觉腿都要走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