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问心》 1 红胡子 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息掠过礁岛时,陈掌柜的商队正在穿越最狭窄的葫芦口航道。十二艘商船首尾相连,吃满风的硬帆在暮色中如同垂死的白鸟。船头悬挂的青铜辟邪铃突然发出刺耳鸣响——这是遇到山海兽时的警报。 “左满舵!快转...“护卫队长的吼声戛然而止。一支玄铁重箭贯穿他的咽喉,箭尾雕翎还在震颤,尸体已栽进翻涌的墨色浪涛。 三百步外的暗礁上,红胡子松开蛟筋硬弓。红色络腮胡间露出的冷笑像刀锋划破暮色,他肩头蹲着的赤目海猴突然龇牙尖叫,尖锐声波震得附近海盗耳膜生疼 ——这是总攻信号!!! 海面霎时沸腾。 二十艘尖头蜈蚣艇从礁石缝隙中窜出,船身涂抹的夜光藻在暮色中泛着磷光。每艘艇首架设的床弩同时发射,特制的三棱破甲箭带着凄厉哨音扑向商船。第三艘商船的桅杆应声折断,倾倒的帆布罩住甲板上奔逃的人群,随即被浸透火油的火箭点燃。 “收帆!举盾!“二掌柜嘶吼着挥舞令旗,却发现掌舵的水手正抱着半截身子在血泊里抽搐。他转身要跑时,某个海盗从水下跃起,正是让人闻风丧胆的红胡子。 八尺身躯落地时震得船板**。玄铁长刃出鞘的瞬间,三个举着藤牌冲来的护卫突然僵住——他们的咽喉同时浮现血线,海风掠过时才喷出三尺血雾。 “留头船!“红胡子声如惊雷,震得桅杆上燃烧的帆布簌簌掉落火星。正要砍杀俘虏的海盗们立刻收刀,动作整齐得令人胆寒。这是海上黑话,意为留下掌船人拷问情报。 商队里的一名武师不懂规矩。一穿着金丝软甲的老者突然从尸体堆里暴起,袖中淬毒袖箭直取红胡子面门。电光石火间,红胡子偏头咬住箭矢,铁齿竟将精钢箭头咬出裂痕。 “陈记商号的蹼镖头?“红胡子吐出毒箭,靴底碾碎老者腕骨时的脆响清晰可闻,“三年前你在珊瑚礁沉了我两船弟兄,今日这身金丝甲倒是方便 ——“长刃挑起老者甩向半空,刀光如银龙绞杀,落地时金丝甲连同血肉碎成均匀的菱形肉块。 海风突然转向。红胡子抽动鼻翼,络腮胡上凝结的血珠簌簌掉落。他猛然挥刀劈向桅杆阴影,阴影里,是一只要传讯的海东青鸟刚振翅就被刀背拍成肉泥。 “想给青周水师报信?“红胡子踹倒二掌柜后踩住胸口,看着这个文弱书生眼里的惊恐逐渐涣散,“你该庆幸老子今天要留活口...“话音未落,脚下突然传来骨裂声——竟是直接踩碎了对方胸腔。 “敲了鼎罐分碴儿!!!” 敲了鼎罐,是这群人的黑话,也就是不留活口,处理干净。分碴儿,则是把抢来的东西分配了。 血腥味引来成群食腐海鸦,这些翼展六尺的凶禽却只敢在百步外盘旋。海盗们正在有条不紊地补刀,每当弯刀割开喉咙,就有专人将尸体抛入特制的渔网——这是防备山海兽循着血腥聚集。 “大当家!底舱有硬茬子!“满脸是血的独眼海盗突然大喊。红胡子瞳孔微缩,这个跟了他五年的老兄弟,左眼正是被所谓“硬茬子“弄瞎的。 底舱传来的打斗声异常沉闷。当红胡子掀开舱板时,正看见七个手下被某种重兵器砸成肉泥。挥舞鎏金锤的竟是个戴镣铐的奴隶,裸露的脊背上布满龙形刺青,每次挥锤都带着风雷之声。 “西梁国的镇山力士?“红胡子突然兴奋起来,玄铁长刃发出龙吟般的震颤。他踏着满地血浆突进,刀锋与金锤相撞的瞬间,整个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三招过后,鎏金锤突然裂成两半,力士难以置信地看着没入胸口的刀尖——那里本该是他刀枪不入的气门所在。 当红胡子提着染血的账簿回到甲板,海面突然升起浓雾。经验丰富的海盗们立即停止劫掠,有条不紊地开始转移货物。他们知道这是“兽潮“前兆,那些被血腥吸引的山海兽随时可能破浪而出。 “大当家,找到这个。“军师模样的疤脸汉子递上密信,火漆印着青周国兵部的虎头纹。红胡子扯开信笺扫过内容,忽然放声大笑,笑声震得船帆猎猎作响。 “好个驱虎吞狼之计!“他将密信揉成粉末撒入海中,眯眼望着北方若隐若现的陆地轮廓,“传令各岛,三日后的月圆之夜,我们去会会那位兵部特使。“ 浓雾深处传来某种巨物的低吟,像是龙吟又似鲸歌。红胡子肩头的赤目海猴突然毛发倒竖,对着迷雾发出威胁的嘶吼。但没人注意到,大当家的瞳孔在某个瞬间变成了爬行动物般的竖瞳。 这里属于东边青周国的势力,靠海,势力下有五城,海产资源丰富,土地也肥沃,但整个大陆年年战争,使得百姓民不聊生,没勇气的如刀俎。有勇气的都上了海岛,入了红胡子的强盗团。 而红胡子的强大,使得民间也流传了一句“宁遇兽,不长胡“。 最有力证明这句话的,当属青周国海防营都统赵承。他至今记得那个飘着紫雾的黎明。当他带着三千水师围住黑螺岛时,潮水正褪去礁石上附着的夜光藤壶,整片海域泛着诡异的幽蓝。瞭望塔突然传来惨叫——某种长着人脸的蝠鲼正撕咬着哨兵,翼膜展开竟有帆船大小。 “放火箭!“赵承的吼声被突如其来的海啸吞没。十二道水柱冲天而起,每条水柱里都裹着红胡子驯化的剑齿虎鲨。这些本该深居海沟的凶兽,此刻却如战马般驮着海盗突入舰队。红胡子立在最大那条虎鲨头顶,玄铁长刃劈开晨雾的刹那,赵承看清了他战甲上镶嵌的鳞片——竟是取自龙龟的逆鳞。 “宁遇兽,不长胡“的箴言在此时化作血色现实。当海盗们吹响海蛇骨制成的号角,退潮的滩涂突然蠕动起来。数以千计的食人藤蔓从礁石上弹射而出,粘在水师战船底部疯狂啃噬。赵承眼睁睁看着旗舰“镇海蛟“号在半个时辰内倾覆,船底被蛀出的蜂窝状孔洞涌进海水时,竟发出冤魂呜咽般的声响。 最致命的杀招藏在第三次涨潮。红胡子早算准潮汐时辰,当水师残部退守鹰嘴湾修补船体时,西南方突然漂来大片赤潮。疲惫的士兵们尚未察觉异常,直到有人发现浪涛里翻涌的不是藻类,而是无数正在蜕皮的刀脊水鬼——这些半人半鱼的山海兽双目赤红,爪牙暴涨三寸,显然是被人用血祭强行激化了凶性。 “他竟能驱策兽潮!“赵承的佩刀砍钝了第七个水鬼的头颅时,红胡子已带着海盗主力从云层压顶的方向杀来。海盗船桅杆上悬挂的并非战旗,而是用禁军尸体缝制的招魂幡,每具尸体心口都钉着刻有“水师“字样的腰牌。赵承在副手的救助下,撤退到海防营。 此役过后,青周国东南海防图被彻底改写。红胡子不仅焚毁了几座水寨,还将海防营积攒三十年的“镇海巨弩“全部拖回老巢。这些需要二十头公牛才能上弦的杀器,如今架设在黑螺岛悬崖,弩箭浸泡过九婴毒液(九婴,能喷水吐火,它的叫声如婴儿啼哭,有九头,故称九婴,血液是剧毒),每次齐射都能让整片海域浮起翻白的鱼尸。 渔民们至今仍在传颂那个血腥的清晨:当溃败的水师在滩涂留下三千具残缺尸体时,红胡子踩着浪尖走到搁浅的楼船残骸前,将赵承的将旗浸透血浆,挥手甩上八十丈高的礁岩。那面残旗至今还在腥风里飘摇,旗杆上钉着串成念珠状的十二颗水师参将头颅。 —————————————— 青周国国都 青周国都的龙鳞殿内,九根蟠龙柱上的某根烛台突然爆出灯花。兵部尚书崔岩捧着前线急报的手在颤抖,帛书被血渍晕染,但还是能看到显目的几个字。 “番泽国铁骑已破北麓关“的字样。 女帝周明鎏金护甲阴影划过疆域地图上的的北疆域,在场的武将们都能听见自己铠甲下加剧的心跳声。 “报——!“传令兵跌进大殿时的铁甲碰撞声格外刺耳,“西境狼烟四起,梁越国两万重甲兵陈兵落鹰峡!“ 柱国将军刘品突然冷笑出声,他腰间那柄镶猫眼石的佩刀故意撞在姜旻的青铜剑鞘上: “某些人不是说攘外必先安内?如今红胡子还没剿,番泽梁越倒是先联手了。“ 在青周国所在的大陆上处于东边靠海,北边正与番泽国交战,西边的梁越国则时不时的中立,或是协助番泽国来对付青周国,虽说与南边夏藏国友好,但友好归友好,利益还是要分清。在不到最危险关头,夏藏国是不会轻易的拿出自己的资源去帮助青周国,此刻的青周国外忧内患。 姜旻这位年纪不是很大,却白胡子垂胸。他性格稳重低调,头脑机灵。能力是善于识人且刚正不阿。 他深紫官服上银线绣制的狴犴神兽在烛火下忽明忽暗,目光始终盯着沙盘里插着红胡旗的黑螺岛模型。三日前他在此推演的“潮汐剿匪策“,此刻仍被刘品故意打翻的茶汤浸染着。 “禀陛下,臣有本奏。“ 姜旻的声音像他擦拭青铜剑的动作一样平稳, “三年前臣巡防东海,曾在被红胡子屠灭的渔村废墟里,发现这个——“ 他抖开一卷焦黑的兽皮,腥臭味顿时弥漫大殿。 兽皮上布满暗红纹路,仔细辨认竟是某种海图。姜旻指尖划过那些用鲛人血,标注的航道:“据统计,红胡子劫掠的五百三十七艘商船里,有九成载有番泽国走私的玄铁。去年送梁越国''失踪''的二十船粮草,最终出现在黑螺岛。“ 刘品的瞳孔猛然收缩。他当然知道那些粮草去了哪里,然后赶紧也说道: “三个月前他嫡系部队“贪狼营“夜袭番泽边军时粮草营,发现敌军用的正是相同批次的黍米。” “姜将军的意思是...“ 女帝鎏金护甲突然扣住沙盘边缘,黑螺岛的模型裂开缝隙 “红胡子竟是番泽梁越养在朕枕边的恶犬?“ “不止如此。“姜旻突然掀开自己的左臂护甲,暗紫色疤痕如蜈蚣盘踞。 “上月臣截获的走私船里,有个海盗临终前说了句''海祭将至''。“ 他故意顿了顿,满意地看着刘品喉结滚动。 “若臣没记错,刘将军的幕僚里,正有位来自番泽国的海巫?“ “血口喷人!“刘品暴起拔刀,刀锋却在离姜旻咽喉三寸处僵住 而就在这千钧之际,姜旻的青铜剑不知何时也已抵住刘品铠甲接缝处的命门。他早已对刘品有着特殊的防备。殿前侍卫的弓弦绷紧声此起彼伏,却无人敢真正放箭。 女帝的冷笑打破死寂。她突然将半块虎符抛到姜旻脚边:“姜卿想要多少兵马?“ “臣只需三物。“姜旻收剑入鞘的铮鸣格外清晰。 “黑螺岛五十年来潮汐记录,司天监库存的全部人面蛾磷粉(味道能引得某些动物产生对其味道具有嗜食作用),还有...“ 他目光扫过刘品抽搐的脸 “劳烦刘将军的贪狼营,三日后到安城东海沿岸演习。“ 三日后三更时分,安城海岸的乱葬礁群隐没在浓雾中。姜旻站在龟裂的望海石上,手中青铜罗盘正渗出暗绿色汁液——这是用龙龟胆汁浸泡过的司南,能感应百里内的山海兽气息。礁石下方传来细碎响动,二十名黑衣死士正将刻有贪狼营徽记的青铜箱推入潮间带。 “将军,这些番泽国袖标...“副将话未说完,姜旻突然甩出袖中鱼肠剑。寒光擦着副将耳畔钉入岩缝,将一条路过的四目海蛇斩成两段,这一系列动作,让得副将闭口不语。 “记住,这些是贪狼营他们私通番泽的铁证。“姜旻用剑尖挑起蛇尸继续道: “潮水涨到第七重浪时,让''意外''发现赃物的渔民准时出现在白沙滩。“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海雾,安城军港已旌旗招展。贪狼营都统刘云在船上盯着正在列阵的贪狼营舰队,拇指无意识地摩挲佩刀上的猫眼石。刘云,正是大将军刘品的亲弟弟。 “姜大人好手段。“ 刘云突然挡住已经上船,且正在检查舰船上弩机的姜旻,“连水师衙门都调不动的龙牙战船,倒是让你用来摆设军演阵型。“ 姜旻手中令旗轻轻点在舰船上的沙盘上的鬼哭峡: “听闻刘都统上月在此处全歼海寇,今日正好让贪狼营演示围剿阵型。“ 旗尖有意无意划过标注“海巫祭坛“的位置,那里正是昨夜埋赃的坐标。 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响起时,十二艘龙牙舰突然变换阵型。本该呈雁阵包抄的贪狼营舰队,却在转向时故意暴露出侧翼破绽,似乎在故意给谁发现。 姜旻在船上眯起眼睛发现那些船舷吃水线附近的藤壶,竟都泛着不一样的靛蓝色漆料。 “果然没错,章王血做的蓝漆。” 姜旻内心已经确定了某些事。 “报!西南方出现兽潮!“瞭望塔传来的惊呼引发骚动。海平面下浮起密密麻麻的幽蓝光点,但经验丰富的将领都能看出,这些“鬼眼章鱼“的移动轨迹过于规律 ——分明是被人用某种秘术操纵过来的。 刘云突然拔刀指向姜旻: “定是你私调海防引发兽潮!“ 刀锋上的猫眼石骤然大亮,直指姜旻咽喉。刘云此刻就是要让大家知道,海兽为何会来突袭,就是因为姜旻。 姜旻却笑了。他吩咐跟随的副将,取出个贴满符咒的青铜匣。 “刘都统可知,真正的鬼眼章鱼...“ 他猛地掀开匣盖,数十只浸泡在鲛人血中的章鱼眼珠同时爆开 “不是只喜欢章王蓝血,其更喜欢人面蛾磷粉。“ 海面突然炸开百道水柱。被激怒的鬼眼章鱼疯狂攻击所有身上带有人面蛾磷粉的人,贪狼营军士乱发火炮,导致战船顿时陷入火海 ——那些暗藏在底舱的番泽国火油,此刻成了最好的助燃剂。(这些火油,是准备用来偷袭青周国用的) “撤!!!” 此刻姜旻不顾刘云威胁,下令旗手指挥没被攻击的舰船撤回岸边。 “时辰到了。“ 待到岸边,姜旻望着白沙滩方向升起的狼烟。 一些渔民正“偶然“挖出深埋的青铜箱,箱内一些带有番泽国国徽的袖标清晰可见,还有番泽国证明刘云功勋的文书也在里面。混在人群中的画师已经开始拓印番泽国国徽,再过几天,这些拓本就会出现在女帝案头。 刘云此时更是目眦欲裂地发现,自己战甲内衬竟不知何时被塞入了人面蛾磷粉。好在当时在海上时,他们的舰船比较靠后,否则也会像之前前锋舰船那样,被鬼眼章鱼深埋在海里。 姜旻此刻也发现了刘云表情。轻语:“将军可知,昨夜番泽国密使来过...“。 这句话,更让刘云骇然,此刻他也不知道,这些所谓的‘证据’是哪里来的? 谁知道呢,这是姜旻的计谋,还是番泽国密使昨夜真的来了? 但不可置疑的是,刘云已经明显的表现出,他,真的和番泽国有来往。 —————————— 五日后,安城海刑场上 “贪狼营都统刘云,私运番泽军械、勾结番泽国、蓄意引发兽潮...“监刑官的声音被浪涛声打得支离破碎。 当刽子手举起虎头铡时,刘云突然挣扎着嘶吼: “姜旻!你不敢杀我!北境三十万边军的粮道...“ 刀光比浪花更快。 “本将三日前已请旨更替北境督粮官。“姜旻甩去剑上血珠,对着那些幸存的贪狼营士兵喊道。 姜旻深知,这些士兵只是被听从指挥,没必要把他们也杀了,杀鸡儆猴,已经足以拿捏这群人。 “报——————二百里海处,有异响发生。海面还飘来一面残破的红胡子舰旗。” 海防兵突如其来的发现,让姜旻很是奇怪? 在他设计处理掉内部叛徒时,另一边的红胡子那边也发生了什么事么? 2 海兽来袭 世代425年的青周国东部安城,暮色浸染港口,妇人们拎着竹篓拾捡退潮后的蛏子,脚踝银铃惊起滩涂上栖息的蓝尾鸻,鸟群掠过盐田时,与盐田的纯净相交辉映,宛如一幅流动的梦幻画卷。 乌篷船正在收网,老艄公哼着《赶潮令》,把三足青铜香炉架在船头。青烟裹着海藻腥气升腾,那是用石莼与麒麟菜熏制的安息香——城南茶商周翁的独门秘方,他说安息香能镇住海底怨灵。 “青龙出海要踏浪而行。“盲眼说书人从袖袋摸出四个小龟甲,嵌入沙地,此时正在为某位即将出海的渔夫算命。远处突然传来海螺号的长鸣,那是正在执防的海防兵示意有船只进入。突然把正在卸货的商队马匹受了惊,踏碎脚下正在爬行的贝壳虫。孩童们不知哪来抓住了一只乌龟,正在逗趣的旋转反了面的乌龟。 谁也没注意此时正在退潮后的礁石群,正渗出些奇怪黏液。 夜半子时的打更声被海潮声扰乱。突然一个浪头打翻祭海的神坛时,紧接着又来一道更高的浪墙,海防兵刚看清这浪墙里似乎有某种怪异的东西时,就被瞬间淹没。远处靠近城门的海防兵看清了藏在潮汐里的真相。 ——海兽!!! 长着婴孩面孔的何罗鱼撞碎城门鼓楼,海上的乌篷船都被鬼章摧毁,水马踩踏着盐田,嘶吼着争先。各种能行走的海兽全部疯狂上了岸。说书人牌匾刻着的“太平永固“掉在地上,被海兽路过踩踏。 在海天相连的地方即将初亮时,某位渔夫的尸体早被推回沙滩。他怒睁的双眼成了寄居蟹的新巢穴,文鳐鱼叼着形似孩童的手飞在半空。当鱼尾扫过燃烧的盐仓,空中纷扬的结晶盐粒像是无处可去的冤魂。 靠海的东城门城外处已经被海兽侵占,另一边西城门烽火早已燃起,反应过来的士兵也做着抵抗,等待着援军到来。 ———————————— 枫林道的红叶浸透了十月霜色。勒马时,一片焦褐枯叶正坠在青铜剑上。剑身映出他眉间三道浅纹 ——那不是岁月凿刻的痕迹,是五岁那年偷学观星术被戒尺责打的旧伤。二十六岁的镇海将军摘下玄铁面甲,指尖摩挲着叶脉断裂处: “坎位生门已破,巽风三刻后转烈。“ 他就是国都派来救援安城的年轻将军,出生于世代399年。年纪轻轻,性格稳重低调,头脑机灵且善于识人。 进入西城门,扑鼻而来的是城东传来的血腥味,仅存这里驻守的防卫告知姜旻,安城副将陈三已经将海兽赶出至在城东外。这听来似乎是个好消息,但对姜旻来说,没那么简单。得到消息的姜旻来不及停留,马不停蹄带领军队赶去东门方向。 城东门破败的城墙上,此时海上已传来相柳氏的尖啸。姜旻见一条巨大蛇身顶着九颗形似人首的海兽正在不远处虐杀着海防兵。最中间的赤鳞头颅正嚼着半具尸体,尸体青铜腰牌坠落,赫然刻着水师副将陈三的姓名。 姜旻根本没有救援意思,而是拿出东海堪舆图。轻点“黑水湾“方位: “虎贲营燃狼烟诱敌,东南位留三十丈空当。“ ———————————————— 当第一缕狼烟刺破海雾时,姜旻正闭目聆听潮音。 “报!蠃鱼群突破东翼防线!“ “再探。“姜旻眼皮未抬,将三日前俘虏的番泽国间谍押前。 “给他们身上放入人面蛾磷粉和鸠梦砂。“ 待到俘虏放好粉砂之后,亲兵们绑好俘虏们手脚,便安排去东南空地。 随着时间到达半夜子时涨潮时分,东南空地战场已化作修罗狱。虎贲营的与城防兵和海兽做着轮流战,但这惨烈景象正是姜旻要的 ——九头相柳氏一直被不要命的海防兵和虎贲营抵挡着前进的路,却没注意几艘蒙着鲛皮的艨艟舰正借着血雾在北边潜行。 “将军,敢死队折了七成!“ “不够。“ 在不知等待了多久,姜旻见北边的海面隐约有亮光一闪一闪,立马大喊: “再次点燃烽火。“ 这时,北边海面突然燃起了大火,原来是那些趁着血雾偷摸过去的艨艟舰有一大半都着了火。 这是怎么回事? 火光燃起的烟,竟然向着东南方修罗场飘来,竟然使得九头相柳氏最左侧那颗青鳞头颅突然抽搐起来。 ——那是相柳氏吞噬的番泽国俘虏在反噬。姜旻等的就是这十分之一瞬的破绽。 原来那些艨艟舰上面都放有龙涎香。姜旻早就算到巽风三刻后转烈。 这火一燃,海兽顿时慌了。因为上了岸的九头相柳氏本就是用精神控制能力控制着这群海兽军。 此刻的它也因为吃了带有鸠梦砂的俘虏加上闻到了龙涎香的味道,这味道和体内的鸠梦砂产生了化学反应,竟使得相柳氏九首竟开始互相撕咬,发生混乱,一时无法使出精神控制能力再去操控海兽大军,海兽大军全部混乱。 “全军出击!!!” 姜旻这时喊出了最后一道军令,仅存的兵士全部都冲向混乱的海兽。 当第九颗相柳氏的人首轰然坠落时,幸存的虎贲营将士突然噤声。破裂的蛇腹中滚出个啼哭的男婴,背脊上七枚银鳞胎记正组成北斗状。姜旻伸手触碰的刹那,鳞片突然迸发青光。 “这婴儿。。。” 正当亲兵想问怎么处理时,姜旻解下披风裹住婴儿,转头望向仍在燃烧的战场时。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孩子看来存活下来了。 —————————————————————— 晨钟撞碎山雾时,七岁的修民正蹲在观星台数蚂蚁。他的道服不一般,除了道袍,他还用鱼线将贝壳串成一副铠甲,穿在道袍外。每走一步就发出风铃般的脆响。 ——这是他对抗那些经常谩骂他为“海妖种”的人的石块或是其他什么投掷物攻击时的铠甲。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家常便饭了。最危险的,是有人放了毒药的食物想给他吃,好在生命力顽强,还是被师父救回来了。 昨日那群顽童又往斋堂扔死螃蟹,他在道观外便把螃蟹壳磨成六角形,此刻正用蟹眼镶嵌成北斗七星来玩。 “小海妖又在摆弄邪物!“ 一小胖墩举着弹弓从树后闪出,石丸击中修民额头,瞬间肿了个包。修民赶紧起身回观内。小胖墩和其他伙伴不饶,继续翻墙入道观,去攻击修民。见修民在道观内,便拉弓弹出石丸。 但这次石丸打歪了,因修民躲开,竟然将师父的道袍打了个缺口。修民此刻不再隐忍,被欺负这么多年了,欺负他没事,但不能动师父的任何一切,这世上,只有师父是最关心他的人。随后几下,打翻了小胖墩三人。三人哭声,将屋内的师父玄真子引了出来。 看着小胖墩三人的哭泣,再看看受伤比小胖墩三人还厉害的修民竟然没有哭。师父已经心知肚明。从自己口袋取了点钱,给了小胖墩三人打发走了后。再看向充满憎恶眼神的修民 “憎恨是灵魂的锈斑,它腐蚀的从来不是他人,而是自己拒绝照见光明的眼睛。” 那时的修民不知道师父说什么,只记得师父没有骂他,还带他下山游玩了下。 梅雨季的夜雨总带着咸味。修民蜷缩在被里发抖,背上的鳞状胎记正泛着诡谲的蓝光。师父掀开他汗湿的寝衣,拿着艾灸: “当年姜将军送你上山时,可没说这龙鳞印会吸食月华。“ 当灸到第三针时,情况好转后的修民看向师父腕间的青铜铃铛:“师傅,这铃铛做什么的!“ 烛火摇曳的瞬间,师父赶紧盖住带着铃铛的腕。 “这你先不用知道。“师父没有说出做什么用,只是让修民先不用知道。 但也因为这个原因,处于懵懂好奇的修民,又发现了师父的第二个秘密,时年十六岁的修民第一次发现海图秘密是在立秋夜。 他追捕逃出竹笼的蟋蟀,偷偷溜进藏经阁,此刻师父没有发现进来的修齐,正用朱砂笔在《安城海防图》上标注红点。那些点状如北斗却多出两星。 “这是潮汐测算。“ 突然看见正在看他点海防图的修齐,师父赶紧合拢海图,顺便解释。 “去把檐下的避水铃收进来。“ 在师父的吩咐下,修民摸到铜铃时,发现铃舌上沾着未干的海泥,师父昨日分明说是去后山采药。按理说铃舌不应该有海泥呀。 当夜修民假寐,透过窗缝看见师父在海图上悬空画符。朱砂粉末凝成的符咒坠向砚台时,竟化作一条半透明的小鲛人,抱着师父的青铜铃铛离开了道观。 在铃铛内侧,露出了暗刻的番泽国徽记,修民再不怎么懂事,也知道自己国家敌对势力的徽记。 “师傅,在和番泽国联系?” 此刻修民的内心里,闪出了几个字。 隔几天,修民追踪那只总在半夜啼叫的姑获鸟至后山断崖。在一处满是蔓藤的位置意外发现了埋在山土下露出半截的刀鞘,刀鞘上也有个番泽国的徽记。这后山,也就师父经常来采药的地方。师父一直不愿意他来,修民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时,藤蔓后,隐约传来青铜铃的颤音,这声音,正是师父随身佩戴的那串同龄声。修民慢慢拨开蔓藤,竟发现一处山洞。 修民这才想到了什么,看来半夜经常响的姑获鸟叫声,不是真正的姑获鸟在叫。而是人为释放信号,这是给谁的,修民心里清楚,因为道观里只有他和师父。 “…我还是不忍心。“ 师父的嗓音浸着罕见的焦灼,洞壁将声波折射成无数重回声,“虽然孩子背上的银鳞胎记能唤出相柳氏的能力…“ “何苦瞒他这些年?“番泽国密使的话经洞壁反射,让修民听得一清二楚。 “现在真把他当亲儿养了?“ 师父手中茶盏突然迸裂,飞溅的瓷片嵌入岩壁:“别说了!“ 师此时的修民偷偷溜进了山洞,正好碰到师父和番泽国密使两人面对面站立说话,一不小心,踩断地上的枯枝,在寂静中发出惊雷般的脆响。番泽国密使袖中滑出淬毒的鳞刃,丢向躲在旁边的修民。却被师父用青铜铃丢出,弹开飞向修民的鳞刃。落在了修民跟前,修民捡起地上的鳞刃,继续逃跑。 而师父随后从袖口中抽出丝线,一边绞住密使咽喉,一边望向修民逃跑的方向。此刻师父的眼神,与当年灸治修齐寒毒时的目光重叠 ——慈悲里掺着某种深沉的怜悯。 这孩子他养了十六年,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这孩子从小到大,太苦了。 当天突下暴雨,冲刷着道观的朱砂符墙,修民握着鳞刃。当他撞开丹房木门时,正看见师父将海防图按在烛火上焚烧。 “连你也是假的…“ 修民的声音被惊雷劈碎。师父转身的刹那,密使鳞刃匕首在闪电中映出扭曲的镜像 ——他眼中师父抬手伸向自己的动作,在刀面折射成攻击姿态。 利刃划过的轨迹如同一闪电,一闪即逝。师父的指尖即将触到修民眉心时,突然化指为掌拂开他耳侧碎发,这个为他束发十五年的习惯性动作,却让修民误认作杀招。 匕首刺入血肉的闷响混着远山雷鸣,师父踉跄后退时撞翻丹炉,香灰在空中飘散。 “…本想等七星连珠时再告诉你的…“师父染血的手抚过修民背后的银鳞胎记,“你背上的不是普通胎记…而是能…“ “憎恨是灵魂的锈斑…“ 修民模仿师父的口吻冷笑, “可惜锈蚀的刀刃更有伤害。“ 随后修民又去报复了欺负他的那些人,凡是他讨厌的,都不是人!!! 随着憎恨的和杀戮的增加,修民越来越疯狂,他收罗十恶不赦的恶人,组建自己的队伍,随着年纪的增长,他慢慢的长出了胡子,胡子的颜色也和别人不一样,是血红色胡子。所有人都称他红胡子。 队伍越来越大,红胡子目光更加长远,他开始盯上过路商旅,在一次洗劫盐商的那夜,他特意留下双目失明的老说书人让他活着回去。 “——我要这群蛆虫活着记住我们的存在!!!“ 血月凌空之夜,红胡子用人皮做的招魂幡旗在桅杆上嘶吼。 说书人带着沙哑的声音,将红胡子恐怖的事情说的人心惶惶。人皮做的旗,血色发红的胡子,啖肉饮血的海盗。 “师父,您看…” 他对着空荡的大海轻语, “锈蚀的刀刃,让他们更加尊重我。” 3 红胡子与白胡子 海风呼啸,浪涛翻滚,姜旻在刑台边凝视着远处逐渐暗沉的海平线。他刚处理完刘云的叛乱,眉宇间的肃杀之气尚未消散。 “大人,探兵回报,三十海里处发现异常。“副将快步走来,声音压得很低, “是红胡子的旗帜。“ 姜旻的手指在剑柄上轻轻敲击,白色胡子在风中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红胡子...终于出现了。“ 他转身对传令兵道 “速传命令,全舰队水兵登舰,起锚出航!!!“ 安城水师迅速调整航向,三十余艘战船在海面上划出整齐的弧线。姜旻站在船头,海风将他黑色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想起那些关于红胡子的传说 ——海盗之王,海上噩梦,从未有人能在正面对决中击败他。 “大人,前方海域有异常能量波动。“随军术士手持罗盘,脸色凝重, “恐怕红胡子的出现。没那么简单。“ 姜旻眯眼望向远处的海面,那里已经开始翻腾不寻常的浪花。随着舰队靠近,震耳欲聋的咆哮声穿透海风传来,让所有士兵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武器。 当舰队绕过一处海岬,眼前的景象让姜旻瞳孔骤然收缩—— 十余艘悬挂人皮招魂幡的战船正与一群庞然大物缠斗。那些不是普通的海洋生物,而是传说中的海兽,每一只都大如楼船,鳞甲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而在它们中间,一个比所有海兽都要巨大的喷吐着火焰与水柱 ——九婴,山海军级凶兽,能同时喷吐水火。 “这...“ 副将的声音颤抖着 “这不可能...“ 姜旻拿出青铜远镜,可以看向很远地方。他死死盯着战场中央那艘最大的海盗船。船首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肩膀有只赤目海猴,火红的胡须在海风中飞扬,手中一柄长刃指挥若定。即使面对如此恐怖的敌人,那支海盗舰队依然保持着惊人的纪律性。 “看他们的阵型。“ 姜旻低声道,眼中闪烁着对其专业指挥才能的肯定。 “小型战船负责骚扰,中型船保持距离用投石机攻击,那艘旗舰...它在引导九婴的攻击方向。“ 正如姜旻所言,红胡子的指挥堪称艺术。每当九婴的一个头准备喷吐火焰,就有数艘小船迅速靠近吸引注意,使得九婴一时不知攻击哪个。而主力战舰则趁机发动攻击。对其他海兽群进行强有力的作战。这些海兽群虽然力大无穷,但在这种精妙的战术配合下竟显得笨拙不堪。 “大人,我们要趁机攻击红胡子吗?“副将问道。 姜旻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在海盗舰队与海兽群之间来回扫视。九婴的一个头突然转向,似乎察觉到了新来的舰队,发出震天咆哮。 “不。“ 姜旻突然道 “传令,全舰队呈防御阵型,准备接敌海兽群。“ “大人?“ “那些海兽才是真正的威胁。“姜旻拔出佩剑,“红胡子...我想和他聊聊。“ 看这红胡子,姜旻突然有了其它想法。与其和海兽将红胡子做掉,不如好奇一下,这个有着超群指挥能力的红胡子。 命令刚下,一队海兽已经脱离主战场,朝姜旻的舰队游来。看来刚才的九婴咆哮,已经指挥了一群海兽向他们袭来。它们形似巨鲨,但背上长满尖刺,眼睛泛着诡异的绿光。 “左舷接敌!弓弩手准备!“姜旻高声喊道。 第一波箭雨落下,大部分被海兽厚实的皮肤弹开,只有少数几支箭刺入较软的部位。一只巨大海兽吃痛,猛地加速冲向舰队侧翼的一艘护卫舰。 “转舵!回避!“ 姜旻手下旗语兵向着不远处的友舰指挥着,但那艘船已经来不及闪避。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火光从海盗旗舰方向射来,精准地击中那只海兽的眼睛。海兽痛苦地翻滚起来,掀起巨大浪花。 姜旻转头看去,红胡子正放下手中的长弓。随后红胡子的旗语手的旗子在空中挥舞 ——那个意思是,是否合作,先解决海兽群。 “大人,红胡子...“ 副将难以置信地疑问。 姜旻嘴角微微上扬。“看到了,暂时合作,先解决海兽。“ 旗语打出后,海盗舰队立刻调整了阵型,与安城水师形成夹击之势。九婴似乎意识到局势变化,发出愤怒的嘶吼,九个头颅同时扬起,水火交织的攻击朝两个舰队倾泻而下。 “分散阵型!“姜旻和红胡子几乎同时下达了命令。 两支舰队如同有默契般向两侧散开,九婴的攻击只击中了空荡的海面。姜旻抓住机会,命令旗舰上的重型弩炮瞄准九婴的一个头颅。 “放!“ 特制的破甲弩箭呼啸而出,深深刺入九婴的一个颈部。黑血喷涌而出,那个头颅顿时萎靡下来。 九婴暴怒,剩下的八个头颅疯狂摆动,整个海面开始剧烈翻腾。姜旻感到船身剧烈摇晃,几乎站立不稳。 “大人!海底有漩涡形成!“术士惊恐地喊道。 姜旻看向红胡子的方向,发现海盗旗舰正以一种奇特的轨迹航行,似乎在引导九婴的注意力。他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全舰队跟随我的旗舰,按照Z字形航线前进!“ 姜旻命令道,“让九婴其他头分散注意力!“ 两支舰队开始交替挑衅九婴,每当一个头颅转向一方,另一方就发动攻击。这种精妙的配合让上古凶兽疲于应付,攻击变得杂乱无章。 然而九婴毕竟是军级山海凶兽,它很快识破了这个策略。 突然,所有头颅同时收回,身体盘踞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水球将自己包裹其中。 “它在做什么?“副将疑惑道。 姜旻脸色骤变。 “不好!全舰队立刻散开!最大距离!“ 命令刚下,水球轰然炸开,无数高压水箭向四面八方射去。几艘来不及躲避的战船瞬间被贯穿,开始下沉。 红胡子的旗舰也受到了冲击,主桅杆断裂倒下。姜旻看到那个红发身影在千钧一发之际跳开,落在甲板另一侧。 “大人,我们的左翼损失惨重!“ 副将报告道,“这样下去...“ 姜旻知道,如果他和红胡子没有建立起更忠诚的合作,只是单方面有私心的作战,无论是他还是红胡子,都无法战胜这个军机九婴。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旗手,告诉红胡子:我们需要真正的联手。我提议,他的舰队负责吸引九婴正面注意力,我的舰队从水下发动攻击。“ 旗语发出后,片刻的沉默。然后,海盗旗舰上升起了一面鲜红的旗帜 ——那是同意的信号。 红胡子站在残破的船首,高举弯刀,发出一声响彻海面的战吼。他的所有船只立刻集结起来,朝着九婴直冲而去,完全是一副拼命的架势。 “真是个疯子...“ 姜旻喃喃道,但眼中却流露出敬佩, “好,该我们了。准备潜水钟和破甲锥,我们要给这个怪物一个难忘的教训。“ 两支本是敌对的舰队,此刻在生死存亡之际,选择了并肩作战。海风越来越猛,浪涛越来越高,而人与军级山海凶兽的终极对决,才刚刚开始... —————— 每个山海兽,都有自己的特殊存在,他们自中部大陆怪圈出现产生而来,人类在漫长岁月里,与这些强大而神秘的山海兽频繁激战,血与火的碰撞从未停歇。历经无数生死考验,先辈们以无畏勇气和坚毅精神,著成惊世的《山海兽志》,里面记录了: 山海兽分级与能力体系,如普通级别山海兽:广泛分布于野外,部分可被驯化为家畜或战宠。能力特点:单体战力较弱,依赖本能行动,如:狌狌善走、旋龟可御水。驯养后可用于运输、农耕或基础护卫。代表物种,当康,祥瑞之猪,文文兽(蜂鸟状,可预警)。 乙级山海兽拥有小队级的组织能力:可领导5-10只普通山海兽,形成狩猎/防御小队。战术简单但高效,如包围、诱敌。特殊能力:部分具备元一些五行元素,或强化同伴的能力。代表物种:狡(犬状,指挥狼群)、火鼠(喷火协同攻击)。 甲级山海兽拥有统帅级的战略能力:统领百只以上山海兽,实施复杂战术如:伏击、佯攻。能识别地形优劣,甚至利用天气作战。智慧表现:理解人类语言,会谈判或欺诈,如九尾狐可以迷惑人类。代表物种:夔牛(雷鼓震敌)、蜚(疫家)。 军级山海兽拥有霸主级的领域统治:懂得领域管理,独占方圆千里领地,麾下必有数只甲级兽。能力:懂得社会结构:会建立“兽巢”并制定领地规则。代表物种:相柳氏(九头毒泽)、九婴、烛龙等。 王级山海兽:实力未知,目前没什么记录,第一次怪圈出现那时,似乎就碰到了王级山海兽,但那时记录少,猜测至少拥有掌控2名军级山海兽的能力。 ———————— 轰轰轰!!!几声炸响,红胡子的旗舰在九婴的疯狂攻击下剧烈摇晃,甲板上到处是断裂的绳索和破碎的木板。一颗火球擦过船尾,点燃了后甲板上的帆布。 “船长!左舷破了个大洞,进水太快了!“大副满脸烟灰地跑来报告,左臂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红胡子抹了把脸上的血水,红胡须已被海水浸透,贴在胸前的皮甲上。他望向四周 ——他的舰队已经损失过半,剩下的船只也大多带伤。而那头该死的九婴,虽然被他们斩断了两个头,却似乎越战越勇。 “见鬼,这畜生比传说中还难缠。“ 红胡子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握紧了手中长刃。 九婴的七个剩余头颅在海面上高高昂起,再次发出刺耳的嘶鸣。三个头突然转向红胡子旗舰所在的方向,喉咙深处亮起危险的红光。 “全体趴下!“红胡子大吼一声,扑向最近的掩体。 三道火柱交织着继续射向红胡子的旗舰,船体剧烈震动,主桅杆断裂声,轰然倒下,砸在红胡子刚才站立的位置。热浪席卷甲板,几个来不及躲避的海盗瞬间变成了火人,惨叫着跳入海中。 红胡子从木板堆中爬出来,耳朵嗡嗡作响。他看向海面,心沉到了谷底 ——九婴正带领剩余的海兽群朝他的残破舰队包围过来,而他的船员们已经精疲力竭。 “准备弃船。“红胡子咬牙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九婴突然发出刺耳的惨叫,随后七个头颅不再攻击红胡子的舰队,而是同时扎入海里,这让准备弃船的红胡子一群人懵了了一下。 原来,在红胡子和姜旻确认好更忠诚的合作方式,他来前面死引,姜旻则在九婴没防备的情况下下水偷袭。姜旻将六个巨大的铜制潜水钟吊装到海面上。每个钟内可容纳两名士兵,通过由石英砂、方铅矿、重晶石、硝石等制作的玻璃窗口观察外界,底部设有可开闭的舱门供出入。姜旻检查着破甲锥 ——这些特制武器足有丈余长,且可以伸缩,尖端呈螺旋状,一旦刺入目标就会自动旋转深入,且这上面还涂抹了某些药物。 “记住,我们的目标是九婴身体第三节与第四节连接处。“ 姜旻对挑选出来的十二名精锐水手说。 “那里鳞片最薄,一旦破甲锥刺入,立刻释放机关然后撤退。“ 士兵们神情凝重地点头。这种任务几乎等同于自杀,但没人退缩。 潜水钟缓缓沉入海中,姜旻透过玻璃窗看到海水逐渐吞没光线。钟内的空气被压缩,耳膜传来刺痛感。当深度达到约五丈时,他们看到了令人窒息的景象 ——九婴庞大的蛇身如同海底山脉般蜿蜒,覆盖着马车**小的鳞片,每个鳞片边缘都锋利如刀。 既然在海面他有九头十八眼,那在海里,它无法看到任何情形。再加上身边护卫的海兽,已经被不要命疯狂逼近的红胡子引了过去。这次海下破绽全露。 “大人,它在动!“同钟的士兵低声惊呼。 确实,九婴的身体正在缓慢摆动,激起强大的暗流。一个潜水钟险些被掀翻,里面的士兵拼命稳住身形。在潜水钟里,是为了防止包裹九婴的水球再次爆炸,如若发生,潜水钟可以减轻爆炸威力,继续靠近九婴进行偷袭。 姜旻做了个手势,示意分散行动。六个潜水钟如同海底幽灵般,借着九婴身体移动的噪音掩护,悄悄靠近那致命的连接处。 突然,一个潜水钟撞上了漂浮的沉船残骸,发出沉闷的金属碰撞声。九婴的两个头颅猛地扎入水中,眼睛如同巨大的绿灯笼在深海中扫视。 姜旻和所有士兵屏住呼吸,一动不动。钟内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有人已经开始出现缺氧症状。幸运的是,九婴没有发现他们。 “就是现在!“ 姜旻无声地做出口型,打开了底部舱门。 刺骨的海水瞬间涌入,姜旻和士兵们游出潜水钟,每人手持一柄破甲锥,将其伸长后,在昏暗的海水中向目标区域潜去。九婴的身体近看更加恐怖,鳞片缝隙间渗出诡异的防水黏液,稍有不慎就会被锋利的鳞缘割伤。 姜旻游到第三节与第四节连接处,果然发现这里的鳞片排列较为稀疏。他做了个手势,六组士兵同时将破甲锥对准鳞片缝隙。 “三、二、一!“ 姜旻在心中默数,然后猛地按下破甲锥开关。 破甲锥尖端高速旋转起来,轻易刺穿了九婴的鳞甲。凶兽立刻感受到剧痛,整个身体在海中疯狂扭动,差点将几名士兵甩飞出去。姜旻死死抓住刺入九婴身体的破甲锥手柄,看到锥体已经全部没入,立刻拉动了释放机关,将破甲锥内的药物注射。 “撤!全部撤退!“ 破甲锥内部机关启动,倒刺弹出牢牢卡在九婴体内,同时锥体开始持续释放一种特制的麻痹药粉。士兵们迅速松开手柄,拼命向海面游去。 九婴发出恐怖嘶吼,七个头颅同时扎入海中寻找攻击者。姜旻看到一名士兵被激流卷走,立刻调转方向去救援,却被突然扫来的蛇尾击中胸口,喷出一口血雾。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海面上突然射下数十支系着绳索的鱼叉,精准地刺入九婴的几个头颅。姜旻抬头,隐约看到红胡子的旗舰残骸上,那个红发身影正亲自指挥着这波救援攻击。 “将军!抓住!“ 两名士兵游回来,将一根绳索塞到姜旻手中。 姜旻和幸存的水手们被快速拉回水面。当他们破水而出时,看到的景象令人振奋 ——九婴的动作明显迟缓了许多,七个头颅中有三个已经无力地垂落下来,显然破甲锥中的药粉开始发挥作用。 “旗语!告诉红胡子,集中火力攻击它右侧的头颅!“姜旻示意不远处的旗手下令。 红胡子似乎心有灵犀,不等旗语传完就已经调整了残存舰队的攻击方向。海盗船和安城战舰形成交叉火力,箭矢、***和鱼叉如雨点般落在九婴身上。 那头上古凶兽发出不甘的怒吼,却再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海兽群们见九婴已经无法管理它们,也都扎进海里开始逃跑。破甲锥九婴身体里不仅注入了麻痹药物,更破坏了它身体的关键连接结构,让它无法协调多个头颅的行动。 “全舰队!总攻!“ 姜旻站在重归旗舰的甲板上,长剑直指九婴。 安城水师所有战船同时发动最后攻击,而红胡子也命令剩余海盗船发起了决死冲锋。在两支舰队的合击下,九婴最终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哀嚎,庞大的身躯缓缓沉入深海,激起巨大的漩涡。 海面上漂浮着战斗后的残骸,九婴庞大的身躯在巨大漩涡里最终化作一颗暗青色的蛋,随后旋涡慢慢消失,暗青色蛋静静漂浮在波涛之间。 姜旻站在船头,凝视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他抬手示意士兵们不要轻举妄动,亲自划着小艇靠近那颗怪蛋。蛋壳上布满螺旋纹路,触手冰凉,隐约能感受到里面微弱的心跳。 “将军小心!“副将在主舰上高喊,“那妖物可能还会复活!“ 姜旻摇摇头,解下披风包裹住蛋:“它暂时无害了。“ 说完,他抬头望向不远处残破的海盗旗舰,那个红胡子身影正倚在断裂的桅杆旁,也在注视着他。随后红胡子示意手下准备了条小船,跳下小船与拿着蛋的姜旻相会。 红胡子胸前的皮甲裂开一道口子,鲜血染红了他的胡子,但眼神依然锐利如刀。 “感谢将军相助!“红胡子率先开口,声音沙哑。 “你那水下的把戏,比我还阴险的!将军怎么称呼。“ 姜旻直视他的眼睛:“我姓姜,单名一个旻字。“ 红胡子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他嘴唇颤抖着,不自觉地重复道:“姜...旻?“ “怎么?“姜旻微微皱眉。 红胡子突然仰天大笑,笑声中却带着几分苍凉。 “师父提过你。” 姜旻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海风突然变得急促,吹散了两人之间的硝烟味,只剩下咸涩的海水气息。 “你师父是谁?“姜旻问道,同时做了个手势让身后的士兵们收起武器。 红胡子火红的胡须上沾着血珠: “不重要了,他死了很多年。“ 停顿片刻,他直视姜旻,看着姜旻的白胡子,这位比他大近三十岁的老人。 “你知道我是谁,二十九年前,你将我送至道观。“ “我知道了,你叫修民吧。“姜旻听到红胡子的话,没有很惊讶,也没有很遗憾。他望向远方。 “玄真子的事情我也知道了。“ 玄真子就是红胡子的师父,姜旻也知道了玄真子和番泽国勾结的事情,并且他还知道,红胡子经常劫掠的那些商旅,都是和番泽国有秘密来往的船只,虽说也伤害过平民。 海鸥在头顶盘旋,发出刺耳的鸣叫。 “那又怎样?!朝廷可不会认为我是个好人。“修民很沉闷说道。 姜旻没有立即回答。他解下腰间的水囊扔给修民,看着对方大口灌下,才缓缓开口: “北方边境和西方边境均在告急,国内又有卧底蠢蠢欲动。番泽国联合西梁国正在集结大军。我需要有能力的将领帮助。“ 他直视修民充血的眼睛继续说道: “杀戮无辜商旅成为假海盗王,还是守护边疆成为真豪杰。你选哪个。“ 修民嗤笑一声: “姜大将军是要招安?“ “是给你一个选择。“ 姜旻指向那颗九婴化作的巨蛋,“你看到了,这世上的威胁远不止人类之间的争斗。你不希望跟着你的手下都成为没有名字的孤魂野鬼吧,你手下的弟兄,可以编入正规军,永垂千史;你的才能,应该用在更大的战场上。“ 修民突然沉默了。海风吹拂着他火红的胡须,阳光在那张饱海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两日前,我在青周北境的白礁岛附近,看到青周战船与番泽的使节密会。“ 他抬头看向白胡子姜旻,继续道: “五日前劫的一支商队,货箱夹层里有这个。“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火漆完密的信函,姜旻接过,拆开后快速浏览,眉头越皱越紧。 “果然如此。“ 姜旻沉声道,“刘云的叛乱背后就有番泽国支持,看来他们打算全面入侵。“ 修民盯着姜旻看了一会,突然问道:“你相信我?这可能是假情报。“ “我相信一个能在九婴面前死战不退的战士。“姜旻的回答让修民怔住了。 海面泛起金色的波光,修民长叹一口气,仿佛要把十五年的郁结都吐出来: “师父给我取名时说过——''民力聚处,自有山海可平。天下大和,必先修民生息''。“ 他苦笑一声,“可惜我只学会了''平山海''的手段,却忘了''修民生''的本意。“ 提到师父时,修民的眼神突然黯淡下来,话锋一转:“我的船队还有三百二十七个能战的兄弟,都是海陆好手。“ 姜旻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却没有追问,只是点点头: “安城水师新建的第三舰队缺个副统领,正五品武职。“ “呵,官不小。“ 修民咧嘴笑了,这次笑容里少了些戾气,“不过我有个条件——我作战,不喜欢有人给我乱指挥。“ “你觉得我可以吗。“姜旻伸出手。 两只手在海中央紧紧相握。就在这时,那颗九婴化作的巨蛋突然发出微弱的青光,两人同时转头。 “这东西怎么处理?“修民皱眉问道。 姜旻沉思片刻:“你带着吧,我相信你可以更好的处理它。“ 当两艘旗舰并排驶向安城时,修民站在曾经的海盗船上,看着水手们降下人皮旗,升起安城水师的蓝底浪花旗。他的大副走过来,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修民头也不回。 “老大...不,大人”大幅挠挠头,“咱们真就这么当官军了?” 连修民肩膀上的赤目海猴,也莫名其妙的挠了挠头。 修民望着前方姜旻的旗舰,嘴角微微上扬:“大幅,你记得我们为什么当海盗吗?“ “因为...没别的活路?“ “现在有人给了我们另一条生路。” 修民拍了拍大副的肩膀,“一条可以挺直腰板的路。” 夕阳西下,将两支合二为一的舰队染成金色。修民摸着自己火红的胡须,突然想起师父临终时那个神秘的微笑。似乎早就预见今日的一切,却什么也没说破。 姜旻站在自己的船头,看着海面。北伐在即,他们有了更紧迫的使命。 海浪轻拍船身,如同命运的脉搏,平稳而有力。 在一段时间里,修民与姜旻共同西征北伐,使得青周国越来越强大。 4 奇女子温玉 世代460年秋,南境北麓关。 年峰站在刚刚经历血战的城墙上,黑色战袍被夕阳染成暗红。他随手将沾血的长枪掷给亲兵,接过侍从奉上的酒盏,目光扫过城下溃退的青周军队。 “第三十七次。“ 这位二十来岁的将军啜饮着冰凉的酒液,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青周这些将领,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副将严朔快步登上城楼,铠甲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将军,俘虏已经清点完毕,要押往矿场吗?“ 年峰没有立即回答。他眯起眼睛望向东南方向 ——那是安城所在,姜旻和那个新崛起的修民驻扎的地方。秋风卷着沙粒拍打在他剑眉星目,轮廓分明的脸上,却无法动摇他挺拔似苍松傲立的身姿。 “青周这次派来的是谁?“ 他突然问道。 “还是周栾,带着他那一万五千''精锐''。“ 严朔忍不住嗤笑,“那老家伙逃跑时连帅旗都丢了。“ 年峰将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一滴酒液顺着下巴滑落。他随手抹去,眼神愈发锐利: “修民和姜旻呢?还在安城?“ 严朔的笑容僵住了。他太了解自家将军对那两位的执念 ——五年来,每当击退一波敌军,年峰都会问同样的问题。 “探马今早回报...“ 严朔犹豫着措辞,“修民率两万水师沿哈利江西进,姜旻的三万步骑三日前已过黑石峡谷。 他们...似乎是去攻打西梁国。“ “咔嚓“ 一声脆响,年峰手中的瓷杯突然碎裂。锋利的碎片割破他的手掌,酒液混着鲜血顺着手腕流进护臂,他却浑然不觉。 “西梁国?“ 他声音低沉得可怕,“那个山丘之地有什么值得他们去的?“ 严朔不敢接话。城墙上突然安静得只剩下旌旗猎猎作响。远处,几只秃鹫正在战场上空盘旋,等待着夜幕降临后的盛宴。 良久,年峰甩掉手上的血酒混合物,转身走向城楼: “传令全军,犒赏三日。另外——“ 他停顿了一下,背影在夕阳下投出长长的阴影,“让''夜枭''去查清楚,西梁国到底有什么。“ 当夜,中军帐内。 年峰独自站在沙盘前,烛火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在帐布上,随着火光摇曳不定。沙盘上,代表修民水师的蓝色小旗已经插到了西梁境内的白水城,而姜旻的红色旗标则逼近西梁都城。 “不合常理...“年峰用未受伤的左手摩挲着下巴上的短须。西梁虽小,但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更重要的是,那里除了几座贫瘠的矿山外,几乎没有任何战略价值。 他拿起一枚黑色棋子 ——代表自己麾下的军队 ——在沙盘北境线上来回移动。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催促他立刻挥师南下,趁修民、姜旻深陷西梁时截断他们的退路。但理智告诉他,此刻北境防线更需要巩固 ——青周北军虽然屡战屡败,却像饿狼反复骚扰。 烛芯突然爆了个灯花,惊醒了年峰的沉思。他放下棋子,走到兵器架前,取下那杆祖传的虎头湛金枪。枪尖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寒芒,映照出他眼角的细纹 ——三年了,自从在铃鹿坡与姜旻那场未分胜负的遭遇战后,他就再没遇到过能让他全力以赴的对手。 世代453年冬,番泽国都城固若金汤。 年峰勒马停在城门外三里处,黑色战马喷着白气,前蹄不安地刨着冻土。他抬手示意身后五百亲兵止步,自己则望向那座依山而建的坚城。城墙上的番泽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旗面金线绣着的狰狞兽首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比夏藏国那个土围子强多了。“年峰嗤笑一声,胡须上凝结的冰碴随着他说话簌簌掉落。 马车帘子被一只素手掀起,一女子悄然探出半张脸庞。恰似一朵半绽的幽花,正值二十五六的妙龄,眉眼仿若工笔精心绘就,既有着如水墨般的婉约柔美,又透着几分飒爽英气。如云乌发上,仅一支质朴木钗随意挽就,却难掩其温婉气质。而那耳垂之上,两枚精美的铜制耳环轻轻摇曳,在光影交错间,折射出细碎的光芒,恰似夜空中闪烁的寒星,为她添了一抹灵动与别致。。 “夫君,番泽的哨骑已经盯了我们半个时辰。“ 她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该递拜帖了。“车内女子,正是年峰夫人。 年峰从怀中取出一封烫金名帖递给亲兵:“去,告诉番泽王,夏藏国前镇北将军年峰,特来相投。“ 亲兵策马而去后,温玉下了马车,站到年峰马旁。她身量只到年峰肩膀,裹着一件毫不起眼的灰鼠皮斗篷,看起来像个随军文书,而非将军夫人。 “夏藏王懦弱无能,番泽王却野心勃勃。“温玉望着城墙,声音低得只有年峰能听见,“夫君选得好。“ 年峰嘴角微扬:“若非夫人三年前那番分析,我至今还在夏藏受窝囊气。“ 正说着,城门大开,一队金甲骑士疾驰而来。为首者高声道:“年将军!吾王有请!“ 年峰与温玉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大手一挥:“进城!“ 当夜,番泽王宫。 番泽王高坐鎏金王座之上,年近五十却精神矍铄,一双鹰目不住打量着殿中昂然而立的年峰。大殿两侧站满了番泽文武官员,不少人眼中带着明显的怀疑与轻视。 “年将军弃夏藏而来,所为何求啊?“番泽王声音洪亮,在大殿中回荡。 年峰抱拳一礼,声音不卑不亢:“夏藏王胸无大志,终日只知饮酒作乐。末将不愿明珠暗投,特来投效明主。“ 一位文官突然出列:“听闻年将军在夏藏时,曾因谏言不被采纳而当廷斩了三位同僚?如此暴戾,岂是我番泽所能容?“ 殿中顿时一片哗然,就在这时,年峰感觉到袖口被轻轻扯动,是站在他侧后方的温玉。 “这位大人。“ 温玉上前半步,声音如清泉击石,“我家将军斩的三人,一为克扣军饷的粮官,二为通敌卖境的边将,三为强抢民女的王亲。夏藏王不但不惩,反要责罚将军,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那文官一愣:“你又是何人?“ “妾身温氏,将军帐下一文书罢了。“ 温玉微微欠身,却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这里有青周国南境布防图,乃我家将军临行前所绘,愿献与番泽王。“ 这番举动引起一阵骚动。番泽王眼中精光一闪,示意侍从取来竹简。展开一看,果然是详尽的军事地图,连哨卡轮换时间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好!“ 番泽王拍案大笑,“年将军果然诚意十足。赐座!“ 宴会持续到深夜。酒过三巡,番泽王突然道: “年将军初来乍到,身边缺个知根知底的人。寡人有意将侄女许配与你,如何?“ 年峰手中酒杯一顿。他余光瞥见温玉正安静地跪坐在角落案几旁,执笔记录着什么,似乎对这番对话充耳不闻。 “王上美意,末将惶恐。“ 年峰放下酒杯,“只是末将粗鄙武夫,恐委屈了王族贵女。“ 番泽王摆摆手:“哎!英雄配美人,天经地义!“ 就在气氛微妙之际,温玉突然轻呼一声:“哎呀!“ 她手中的笔掉在地上,墨汁溅在了刚写好的文书上。 番泽王皱眉:“何事惊慌?“ 温玉连忙伏地请罪: “妾身计算王上刚才提及的军费开支,发现户部上报的数字有误。若按此执行,来年春荒时前线将士恐断粮半月。“ 番泽王脸色一变:“此话当真?“ 温玉不慌不忙地呈上算纸:“请王上过目。按现有存粮与运输损耗,最多支撑到三月初七。“ 番泽王仔细查看后,勃然大怒:“户部尚书!给寡人解释清楚!“ 一场闹剧后,番泽王再看温玉的眼神已大不相同。宴会结束时,他意味深长地对年峰道:“年将军有位好文书啊。“ 回到临时安置的驿馆,年峰一把抱住温玉,在她额头上重重亲了一口:“夫人这手''算珠惊王''玩得妙极!“ 温玉笑着推开他:“别得意。番泽王不是夏藏王,我们得尽快站稳脚跟。“ 之后,温玉得空独自整理着散落的算筹,指尖划过那些被磨得发亮的竹签,忽然想起出嫁的那个清晨。那时母亲将这把算筹塞进她行囊时说的话,此刻格外清晰起来。 “玉儿,去了年家,可别乱做好事。“ 十八岁的温玉闻言诧异地回:“母亲这话好生奇怪。不做好事,那坏事可以做吗?“ 铜灯映着母亲眼角的细纹:“傻丫头,好事都不能做,坏事更不能做。“ 她压低声音,“你当为娘这些年怎么在温家立足的?好事做多了招人嫉妒。“ 温玉记得自己当时不以为然地撇嘴。温家族世代将门,三叔祖更是官至镇国大将军,她从小听着那些精忠报国的故事长大。 “尤其是年峰这样的新贵。“ 母亲继续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供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窗外传来马嘶声,年峰派来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母亲最后替女儿整了整衣领,眼角竟流出了泪,滴在了温玉手背。 ...... “夫人,将军派人送来的密函。“侍女的声音将温玉拉回现实。 她展开信笺,年峰狂放的字迹跃然纸上——番泽王同意了他南下巡边的请求。温玉唇角微扬,这正是她三天前那场“算错账目“想要达成的结果。 烛花爆响,温玉望向窗外的弦月。母亲永远不会知道,有些好事可以做,得做得让人看不出是好。 世代458年冬,番泽国都城。 年峰府邸张灯结彩,庆贺他平定南境十三部族叛乱,且在青周国名将姜旻的突袭中,竟然守住了北麓关。 庭院中堆满各地将领送来的贺礼:东海明珠串成的帘幕,南疆红木雕的战马,甚至还有西梁秘制的鎏金铠甲。仆人们穿梭其间,却都屏息静气,生怕惊扰了正在后堂沐浴的主人。 温玉站在廊下,指尖拂过一株刚送来的血色珊瑚。这礼物来自南海水师提督,珊瑚枝丫张牙舞爪,在雪光映照下如同凝固的鲜血。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向雾气的浴池。 “夫君。“ 她停在白玉屏风外,声音不高不低,“水可还热?“ 池中传来哗啦水声。年峰健硕的身影透过纱屏若隐若现: “夫人进来吧,正好有事与你商量。“ 温玉绕过屏风,看见年峰仰靠在池边,闭目养神。水汽蒸腾中,他额角那道与青周作战留下的伤疤格外显眼——那是两年前姜旻亲自带队夜袭留下的“礼物”。 “南境军报,姜旻又扩编了水师。听说是一个不亚于他的修民在带领。”年峰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酒意, “修民那小子居然训练出了一支能在冰河上作战的骑兵。” 温玉取过浴巾,在池边跪下:“所以夫君要继续扩军?” 年峰猛地睁眼,水花四溅:“当然!番泽现有二十万大军,我要再练十万!到时候——” “到时候,”温玉轻轻打断他,将浴巾递过去,“王上就该睡不着了。” 空气骤然凝固。年峰接过浴巾的手停在半空,水珠顺着他的小臂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水花。 “你什么意思?“年峰声音低沉下来。 温玉不慌不忙地取来浴袍: “夫君如今掌七成兵权,朝中三分之二的武将出自你门下。” 她顿了顿,“今早王上赐宴时,丞相看你的眼神像看一把悬在头顶的剑。” 年峰嗤笑一声,哗啦从水中站起: “谁敢动我?北境造fan谁镇压的?青周三次进犯谁守住的?“ 他一把抓过浴袍披上,“没有我年峰,番泽早被姜旻的铁骑踏平了!“ 温玉等他系好衣带,才缓缓道: “我的母亲当年和我说过,我们温家祖上出过一位大将军,战功赫赫。后来王上赐了杯毒酒,罪名是''功高震主''。” 年峰系腰带的手顿了顿。他知道温玉从不会无的放矢。 “你的意思是...” “分权。” 温玉直视丈夫的眼睛,“把北境军交给严朔,南大营让给兵部推荐的人。事成了,功劳少不了夫君的;事败了,灾祸也由别人担着。” 年峰大步走到窗前,猛地推开雕花木窗。寒风裹着雪花卷入室内,瞬间吹散了满屋水汽。远处王宫的灯火在雪夜中明灭不定,如同蛰伏的兽瞳。 “你知道严朔那小子指挥不了我的南境军。”年峰背对着妻子,声音闷闷的。 温玉走到他身后,手指轻轻抚过丈夫潮湿的发梢:“但王上会睡得好些。” 沉默良久,年峰突然转身抓住温玉的手:“好,就依夫人之见。” 他眼中闪过一丝温玉熟悉的倔强,“不过年家军必须留在我直属麾下。” 温玉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忧虑。她知道这已经是丈夫最大的让步 ——那支由五百死士组成的年家军,是年峰最后的底线。 世代459年春,番泽王宫梅园。 年峰拈着白子,迟迟未落。棋盘对面的温玉也不催促,只是静静望着窗外。一株老梅探入廊下,花瓣随风飘落在棋盘上,恰巧盖住了关键的一个劫位。 “将军这是要认输?“ 温玉指尖轻点那片花瓣。 年峰摇头失笑,索性弃子认负: “带兵几十年,下棋还是赢不了夫人。“ 这是他们交还兵权后的第三个月。严朔接手南境军的那天,年峰在演武场站到日落,回来时铠甲上结满冰霜。温玉什么也没说,只是备了热酒,陪他喝到天明。 如今卸下重担,年峰眉宇间的戾气渐渐消融,连那道狰狞的伤疤都显得柔和了几分。他今日只着一袭靛青常服,腰间悬着温玉去年赠的香囊,散发着淡淡的艾草气息。 “都督!王后娘娘往这边来了”侍女匆匆来报。 年峰与温玉对视一眼,连忙起身整理衣冠。还未及迎出,环佩叮咚声已至廊下。 番泽王后宓蔓身着一袭素白纱裙,纱质轻柔如烟,紧贴她婀娜的身形,随着步伐若有似无地飘动,勾勒出她腰肢的盈盈一握,每一步都仿若踏云而来。 她的发间仅簪着一支玉梅,玉色温润与乌发相映,愈发衬得她脖颈修长白皙,身姿宛如静立雪中的寒梅,高洁而雅致,恍若从画中翩跹走出的仙人。 在她身后,跟着个圆脸侍女,侍女怀中稳稳抱着一张七弦琴,一双眼睛乌黑明亮,恰似两颗饱满圆润的黑葡萄,灵动地转动着,为她周身添了几分俏皮活泼的韵致。 “年将军不必多礼。” 宓蔓虚扶一下,“本宫只是来赏梅的。” 温玉已命人重布茶席。宓蔓落座时,目光在棋盘上停留片刻,唇角微扬: “将军好雅兴。” 年峰难得有些窘迫: “让娘娘见笑了。” “铁甲褪尽见梅心。” 宓蔓忽然吟道,指尖拂过飘落棋盘的粉色花瓣。 温玉不假思索接道:“金戈沉时闻茶香。” 宓蔓眼睛一亮:“好对!早听闻温夫人精通诗书,果然名不虚传。” 那抱琴的侍女突然插话: “将军卸甲比披甲时好看。“ 话一出口自知失言,慌忙跪下,“奴婢该死!” 出乎意料的是,宓蔓竟笑出声来: “欧婕这话倒是不假。”她转向年峰,“将军如今气色确实比从前好多了。” 年峰摸摸鼻子,居然没生气。温玉注意到丈夫耳根微微发红,心下暗笑。这个叫欧婕的侍女,胆子倒是不小。 茶过三巡,宓蔓命欧婕取琴来。侍女手法娴熟地调弦试音,一曲《梅花三弄》从她指间流淌而出。 年峰闭目聆听,手指在膝上轻轻打着拍子。温玉则注意到宓蔓抚琴时,欧婕眼中闪动的专注光芒 ——那不像是普通侍女对主子的敬畏,倒像是学徒对大师的仰慕。 曲终时,一片梅瓣恰好落在琴徽上。宓蔓轻叹:“可惜了,十三徽偏了一分。” 欧婕立刻道:“娘娘放心,奴婢回去就调。” 宓蔓摇头:“不是琴的问题。”她意有所指地看了温玉一眼,“是风。” 温玉心头微动。此时年峰已命人取来他珍藏的“雪顶含翠”,亲自为宓蔓斟茶。王后接过茶盏,忽然道:“听闻将军精通兵法,可知''围师必阙''何解?” 年峰不假思索:“围困敌军要留缺口,否则困兽犹斗,反受其害。” “茶道也有类似讲究。”温玉接过话头,“斟茶七分满,留得三分是人情。” 宓蔓轻抿一口茶:“治国亦是如此。王上最近...很是在意南境的缺口。” 她放下茶盏,似笑非笑,“不过将军既然已经交还兵权,这些烦心事就不必挂怀了。” 温玉听出弦外之音,正要回应,欧婕却突然指着窗外:“快看!那枝梅花!” 众人转头,只见一株老梅最顶端的枝条上,竟同时开着红白两色花朵。宓蔓起身走到窗前,久久凝视: “双色同株...本宫还是第一次见。” 离开时,宓蔓将方才写就的一首小诗赠予温玉: “无心栽梅梅自开, 有意问风风不来。 莫道宫墙春色晚, 一枝已过玉楼台。” 回府的马车上,温玉反复品味这首诗。年峰见她出神,笑问: “夫人还在想王后的诗?” 温玉将诗笺收入袖中:“夫君不觉得奇怪吗?王后今日特意来梅园,又特意提起南境...” 年峰不以为意:“不过是闲谈罢了。” 当夜,温玉独坐灯下,突然发现诗笺背面有极淡的墨痕。她将纸对着烛光,隐约可见几个被刻意晕染的字:“南境...调防...慎之”。 窗外,一阵夜风吹过,那株他们今早赏过的老梅,落下了今春最后一片花瓣。 5 慧极神女宓蔓 世代458年夏,番泽王宫“栖凰阁”。 另一王后,陆颖王后临镜而坐,身姿优雅宛如画卷。她手持眉笔,正精心描眉,每一笔都精准而细腻。发间那支玲珑金簪,在烛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随着她轻柔的动作微微晃动,似有若无地散发着贵气,簪上镶嵌的宝石流光溢彩,更添几分华丽。 镜中清晰映出她那堪称绝美的面容,恰似春日初绽的繁花,夺目而动人。一双柳叶眉,如翠柳扶风,纤细且柔美,恰到好处地弯在双眼之上,为她的面容勾勒出温婉的轮廓;丹凤眼微微上挑,眼眸犹如藏着一泓秋水,波光流转间,妩媚与英气并蓄,只需轻轻一瞥,便能勾人心魄。唇上轻点的那一抹朱砂色,鲜艳欲滴,宛如雪中红梅,在白皙肌肤的映衬下,明艳得摄人心魂,为她整个人添了几分热烈与娇俏。 一旁的侍女正全神贯注地为她梳理如瀑长发,手中动作轻缓且谨慎,每一下都生怕有丝毫差池扯痛了尊贵的主子。王后静静地坐着,周身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雍容气质,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家风范,美得令人屏息,仿佛时间都在她面前放缓了脚步,只为细细雕琢这倾世容颜与优雅姿态。 “听说西梁国使者昨日又来了?“陆颖突然开口。 侍女手一抖,梳子卡在了发结上:“回娘娘,是为两国联姻之事...” 陆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她抬手示意侍女停住,从妆盒中取出一枚鎏金凤钗把玩着:“宓姐姐那个会弹琴的小丫头,叫什么来着?” “欧婕。” 侍女低声回答,“据说是宓娘娘从乐坊亲自挑选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陆颖轻笑一声,凤钗尖头在掌心轻轻划过: “精通好啊...西梁王就喜欢多才多艺的。” 陆颖虽是新晋王后,却因王上更偏爱才情出众的宓蔓而心怀嫉恨。宓蔓不仅深得圣宠,连她的贴身侍女欧婕也因主子得势而目中无人,对陆颖毫无敬畏之心。这让陆颖怒火中烧,决定先拿欧婕开刀,以削弱宓蔓的势力。 她突然转身,“去请王上,就说本宫有要事相商。” 当夜,番泽王在“栖凰阁”留宿。陆颖倚在君王怀中,指尖在他胸口画着圈: “...西梁虽小,山人却善战。若能联姻结盟,青周再不敢轻易来犯。” 番泽王闭目养神: “爱妃可有合适人选?宗室女子中...” “何须动用宗室?” 陆颖声音柔得像蜜,“宓姐姐身边那个欧婕,模样周正,又通音律。给她一个身份,让她去更显我番泽诚意。” 番泽王睁开眼:“欧婕?宓蔓会舍得?” 陆颖坐起身,纱衣滑落肩头: “王上,国事为重啊。”她俯身在君王耳边轻语,“再说...宓姐姐向来识大体。” 三日后,御花园赏荷宴上,番泽王当众宣布联姻决定。宓蔓正在抚琴,闻言指尖一顿,琴弦发出刺耳的嗡鸣。坐在她身后的欧婕猛地抬头,圆脸上血色尽褪。 “爱妃以为如何?” 番泽王看向宓蔓。 宓蔓缓缓起身,裙裾纹丝不动:“王上圣明。” 她声音平静得可怕,“只是欧婕跟了臣妾七年,还请允臣妾亲自为她备嫁。” 陆颖笑吟吟地插话: “这是自然。本宫也会命尚宫局好好操办。” 她意有所指地补充,“毕竟...代表番泽体面。” 宴席散后,宓蔓径直回到“静梧宫”,紧闭殿门。欧婕跪在殿中,肩膀微微发抖。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起来。” 宓蔓声音很轻,“让我再看看你。” 欧婕抬头,惊见宓蔓眼中噙着泪。七年来,她从未见主子如此失态。 “娘娘...” 宓蔓突然取下自己发间的白玉簪,示意欧婕转身。当梳齿穿过欧婕浓密的黑发时,宓蔓轻声道:“记得你刚来时,连《阳关三叠》都弹不全。” 欧婕咬住嘴唇:“是娘娘手把手教奴婢《凤求凰》。” “那时候你总说...” 宓蔓声音微微发颤,“琴弦太硬,割得手指疼。” 一滴温热落在欧婕后颈。她不敢回头,怕看见主子落泪的模样。 出嫁那日,天刚蒙蒙亮。送亲队伍候在宫门外,欧婕穿着大红嫁衣,怀中抱着宓蔓赐的焦尾琴。临上轿前,她突然回望宫墙—— 最高处的观星台上,宓蔓一袭素衣,正在抚琴。晨风送来断断续续的《凤求凰》,正是七年前她们初遇时的那首。欧婕死死攥住嫁衣下摆,直到掌心传来刺痛。 “欧姑娘,该启程了。“礼官催促道。 队伍缓缓驶出王城时,陆颖正在“栖凰阁“梳妆。侍女匆匆进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什么?宓蔓亲自去送?“陆颖手中金簪一顿,随即冷笑,“也罢,反正人已经送走了。” ———————————— 世代458年秋,番泽王宫“栖凰阁“。 陆颖王后猛地打翻药碗,瓷片在地毯上迸裂四溅。她剧烈咳嗽着,脖颈泛起不正常的红疹,手指死死攥住床幔:“快...快请王上...“ 半刻钟后,番泽王疾步踏入内室,太医正为陆颖施针。美人云鬓散乱,眼角挂着泪珠,见到君王便挣扎着要起身: “王上...臣妾怕是...遭人暗算了...“ 番泽王按住她肩膀:“爱妃别动。“ 转头厉声问太医,“怎么回事?“ 老太医跪伏于地: “回王上,娘娘中的是''朱颜散'',此毒微量可美容养颜,过量则...“ 他偷瞄了一眼陆颖,“会令人容颜尽毁。“ 陆颖闻言,突然从枕下摸出一支珠钗:“今早宓姐姐遣人送来的...说是西梁国进贡的珍宝...“ 她声音哽咽,“臣妾欢喜戴上,不到两个时辰就...“ 珠钗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幽蓝色。番泽王眼神一沉,转身时袍角带起一阵冷风: “传宓蔓。“ 当宓蔓踏进“栖凰阁“时,满室寂静。番泽王背对着门站在窗前,陆颖半倚在榻上抽泣,地上散落的瓷片还没收拾。她目光扫过那支被搁在案几上的珠钗,唇角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臣妾参见王上。“ 宓蔓行礼的姿势如常优雅,雪青色的裙裾纹丝不动。 番泽王缓缓转身: “宓王后可知陆王后中毒一事?“ “刚听闻。 “宓蔓抬眼,目光清澈如水,“愿陆妹妹早日康复。“ “康复?“ 陆颖突然尖声道,“姐姐送来的珠钗浸了毒,现在装什么慈悲!“ 她转向番泽王,“王上,臣妾命太医验过了,珠钗上的毒与宓姐姐宫中那盒''朱颜粉''成分一致!“ 宓蔓闻言,反而轻轻笑了: “陆妹妹既然查得这么清楚,可曾问过尚宫局?西梁贡品入库都有记录,这支珠钗...“ 她顿了顿,“本宫从未见过。“ 番泽王眼神微动:“去查尚宫局记录。“ 等候期间,陆颖的贴身侍女春桃突然跪地: “王上明鉴!奴婢亲眼看见静梧宫的夏嬷嬷前日鬼鬼祟祟去了太医院!“ 宓蔓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袖口: “夏嬷嬷去太医院,是为本宫取安神香。“ 她看向番泽王,“王上若不信,可召太医院院正对质。“ 气氛剑拔弩张之际,宓蔓忽然走到窗前,望着院中一株将谢的菊花: “臣妾幼时读《庄子》,有句话印象颇深——''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她转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陆颖,“做好事尚且不一定得福,做坏事又想求什么呢?“ 这番话如清泉泻玉,番泽王眉头微蹙。恰在此时,内侍捧着尚宫局记录回来 ——近三个月并无西梁珠钗入库。 陆颖脸色霎时惨白:“不可能!明明是...“ “陆妹妹。“ 宓蔓轻声打断,“你宫里这位春桃姑娘,眼神不太好啊。“ 她向番泽王盈盈一拜,“若无其他事,臣妾告退。“ 番泽王深深看了宓蔓一眼,摆手示意她退下。待宓蔓离开后,他突然问陆颖:“爱妃今日用的什么香?“ 陆颖一愣: “就...寻常的苏合香...“ “是吗?“ 番泽王从案几上拈起一点香灰,“朕闻着像''梦甜香''。“这种香料能令人产生幻觉,是番泽王最厌恶的禁品。 陆颖浑身发抖,春桃更是瘫软在地。番泽王冷哼一声甩袖而去,既未追究宓蔓,也未严惩陆颖 ——这种微妙的平衡,正是他驾驭后宫的手段。 世代460年冬,番泽国南境“北麓关“。 年峰站在箭楼之上,铁甲凝霜。关外十里,青周国的黑旗在风雪中若隐若现。三天前,青周军周栾进攻北麓关,严朔轻敌不敌大败,败军像潮水般溃退过城门。此次年峰受王命加急赶往支援,来不及有任何准备,即刻带着五百年家军前往北麓关。一到关马上就投入战斗。好在支援及时,反击青周周栾军,周栾大败,退十余里驻防。随后的一段时间,青周军不停的、反复的进攻。似乎有高人指点,年峰猜出应该是为了修民和姜旻西征西梁国争取时间。 年峰突然有了想法,如若这样,可尝试突袭青周北境。 “将军,王命到了!“亲兵捧着鎏金漆盒奔上城楼。 年峰展开帛书,熟悉的朱砂印玺映入眼帘 ——即日起复任南境都督,总领边防。他冷笑一声,帛书在掌心攥出褶皱。两年前交还兵权时,也是同样的印玺。 “备马,我要巡视第三烽燧。“ 年峰将王命随手丢给副将,“另外...给夫人去封信。“ 回到营帐,年峰提笔蘸墨,却迟迟未落。温玉送行时的话犹在耳边: “夫君此去,当心南境的''倒春寒''。“ 她说着为他系上那枚绣着奇异符文的香囊——据说能防南疆瘴气。 笔锋终于落下: 「玉娘如晤:关外雪深三尺,青周军冻死哨兵已见三起。此间将士闻我复任,士气颇振...」 写到此处,年峰笔尖一顿。他想起离都那日,温玉站在长亭外,发间只簪着他去年赠的白玉兰钗。 「...昨夜梦回都城,见夫人灯下笑颜。醒时帐外刁斗声寒,恨不能立时策马回都。待春冰解冻,必破青周,与夫人共赏...」 突然,帐外传来急促脚步声。年峰迅速将未写完的信折好塞入怀中,亲兵已掀帘而入: “将军!青周军先锋偷袭外围粮仓!“ —————————————— 番泽都城 雪下得比南境更安静。 陆颖王后在宫中新晋,一直想除掉宓蔓王后让自己独宠。某日她安插在静梧宫的眼线来报,说宓蔓近来常与年峰夫人温玉一起。陆颖闻言冷笑: “难怪那贱人近来行事滴水不漏,原是得了''铁算娘子''指点。“ 她想起前次陷害宓蔓之事,自己精心设计的局被宓蔓轻易化解,如今想来必是温玉在背后出谋划策。更令她忌惮的是,温玉不仅精通谋略,有掌管大半军权的夫君年峰,若任由与宓蔓联手,自己在后宫的地位岌岌可危。陆颖把玩着一块良玉,眼中闪过一丝狠毒: “既然宓蔓的靠山是温玉,那本宫就先断了她的臂膀。“ 某日温玉倚在暖阁窗边,指尖轻叩着算筹。案几上摊开的南疆地图标注着密密麻麻的记号。 “夫人,陆颖王后派人送来请帖。“ 侍女小心翼翼呈上烫金帖子。 温玉头也不抬:“说我染了风寒。“ 侍女欲言又止:“可来人说...王上今晚也会出席。“ 算筹碰撞声戛然而止。温玉抬头,窗外一缕雪光映在她骤然苍白的脸上。 “备轿吧。“ 当夜,王宫“栖凰阁“灯火通明。 陆颖王后一袭绯红宫装,金步摇在鬓边晃出炫目的光。她亲自为番泽王斟酒,目光不时瞟向末座的温玉——那个女人依然穿着素净的藕色襦裙,发间毫无珠翠,却自有一种令人不安的从容。 “王上。“ 陆颖突然开口,“臣妾听闻南境捷报频传,年将军真是国之栋梁啊。“ 番泽王眯起眼睛: “年峰确是用兵如神。“ “只是...“ 陆颖话锋一转,“臣妾有个远房表兄在兵部任职,说年将军私自扩编亲兵三营,还截留了送往北境的军械。“ 她故作忧心,“若武人拥兵自重...“ 温玉手中的茶盏轻轻落在案上。声音很轻,却让满殿倏然一静。 “陆娘娘。“ 温玉声音如常清润,“您表兄可曾提及,那三营新兵是用来看守青周俘虏的?至于军械...“ 她从袖中抽出一卷竹简,“这是兵部批文副本,请王上过目。“ 陆颖脸色一变。她没想到温玉连兵部内部文书都能弄到。 番泽王接过竹简,目光在温玉与陆颖之间游移。最终他放下竹简,淡淡道: “国难当前,此事容后再议。“ 宴会不欢而散。温玉走出宫门时,雪已停了,月光照得青石板路泛着冷光。她拢了拢斗篷,对轿夫道: “去静梧宫偏门。“ 然而轿子刚拐过御街,突然被一队禁军拦住。为首的将领亮出金牌: “奉王命,请年夫人入宫问话。“ 温玉静静看着对方腰间的镣铐,忽然笑了: “王上刚在宴会上说''容后再议'',这''后''来得真快。“ 将领面露尴尬:“夫人见谅,我们只是...“ “走吧,别让王上久等。“ 她最后望了一眼静梧宫的方向。月光下,宫墙上积着雪的琉璃瓦像一排排冰冷的牙齿。 五日后,北麓关外铃鹿坡大捷。 年峰率南境军反袭火烧青周粮仓,周栾被迫退兵三十里。庆功宴上,番泽王特使带来嘉奖令,却无温玉回信。 “夫人近来可好?“ 年峰拦住特使。 特使眼神闪烁: “王后娘娘召温夫人入宫讲学,想必...“ 话音未落,传令兵狂奔入帐: “报!青周奇袭北麓关残部!“ 年峰只得整甲出战。临行前,他将写好的家书交给特使:“务必亲手交予夫人。“ 他不知道,这封信与其他七封一样,根本无法到达温玉手上。 番泽国都地牢 地牢铁门吱呀开启,陆颖的裙裾扫过潮湿的石阶。她站在栅栏外,金线绣的凤鸟在烛光下栩栩如生。 “温夫人别来无恙?“ 陆颖声音甜得像蜜,“年将军在南疆又打胜仗了呢。“ 温玉抬眼看她,喉间血腥气翻涌。她早知道陆颖要对付宓蔓,却未料这把火会烧到自己头上。 “王上收到密报,说年将军在边境私铸兵器...而夫人每月送往南疆的家书里...“ 她突然俯身,“藏着谋反密文。“ 温玉轻笑出声,血丝顺着嘴角滑落: “陆娘娘...,没有的事情,你都能无中生有,你可知物极必反。“ 陆颖脸色骤变。她最恨温玉这种眼神 ——仿佛在看一个愚钝的学徒。 “年峰的信使已经被收买了。你的夫君可不知道你在这里受苦。“ 陆颖甩袖转身,“对了,您那位忠仆夏嬷嬷...今早在井里捞上来了。“ 铁链哗啦一响。 温玉猛地站起,又因体力不支跌跪在地。她盯着陆颖疯笑远去的背影,尽是悲戚和对命运捉弄的不甘。 当夜子时,狱卒发现温玉靠在墙边睡去 ——————————再也没醒来。 她的左手紧握成拳,掰开后掌心是年峰送她的白玉兰钗。 而都城中,宓蔓正对着烛火看着白玉兰钗,她在想,下一个必是自己。若想活下去,就只有年峰。 宫墙外,秋风卷起枯叶。 ———————————————— 世代461年春,南境军营。 年峰正在沙盘前推演坡青周北城的进攻路线,忽然闻到帐外飘来一阵熟悉的梅香。他猛地抬头,看见亲兵领着个佝偻老妇站在帐外。 “将军,这农妇说...说有夫人消息。“ 老妇抬头瞬间,年峰认出这是宓蔓身边的于嬷嬷。她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递来一枚白玉兰钗 ——温玉从不离身的贴身之物。 “夫人她...三日前已...“ 老妇声音哽咽,“王后娘娘命老奴务必亲手交给将军。“ 年峰觉得整个世界突然失声。他看见于嬷嬷的嘴在动,却听不见任何声音。指尖触碰白玉兰钗的刹那,温玉最后一次为他整理盔甲的画面无比清晰地浮现 ——那天她笑着说“愿君凯旋“。 “怎么死的?“年峰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 于嬷嬷遗憾道:“陆颖王后…“ 年峰突然拔出佩剑。帐内亲兵还未来得及反应,剑锋已抵住他自己咽喉。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于嬷嬷突然叫住: “将军且慢!宓王后还有第二封信!“ 于嬷嬷从发髻中取出一封染着梅香的信笺。年峰机械地展开,映入眼帘的是宓蔓清秀却力透纸背的字迹: 「年将军:玉娘临终托付,望君如雪中青松。今附上她未及寄出的家书,望君明鉴。」 信纸里夹着一片干枯的梅瓣,年峰指尖发颤 ——这是温玉的习惯,总爱在信里夹些花叶。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温玉坐在灯下写信的模样,她微微蹙眉时,左颊会现出一个小小的梨涡。 年峰缓缓放下剑,温玉关心他的字迹跃然纸上。 「寒夜孤灯,提笔念君。南境风霜凛冽,不知君衣可添暖?妾身日日观星,见紫微星明,料想夫君必能克敌制胜。只是夜深人静时,总忧君饮食可还按时?旧伤可曾再犯? 前日梦见君策马归来,铠甲染血,惊醒后久久难眠。君素来刚毅,可妾仍盼君多珍重——胜败乃兵家常事,唯愿君平安归来。待春冰消融,妾必备好君最爱的青梅酒,与君共赏庭前新柳。 纸短情长,不尽相思。盼君凯旋,莫负归期。 ——玉娘手书」 “告诉宓王后,“年峰将信笺按在胸前,“年某此生不忘。“ 年峰猛地睁眼,眼底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他唤来亲信,声音沙哑如刀刮铁锈: “去告诉周栾……我年峰,愿降。” 当夜,南境防线最薄弱的烽燧台突然燃起诡异绿火。青周大军压境时,年峰带着三千亲兵打开关门。他单骑立在血色月光下,身后是燃烧的番泽军旗。 千里之外,姜旻与修民正立于西梁国都城外的军帐中,手中捏着女帝密信,眉梢微挑。 “年峰竟愿降?”他低笑一声。 “将军,此人能用?”修民迟疑。 姜旻抬眸,眼底闪过锐光:“一个能为亡妻焚尽理智的男人,也能为恨意焚尽山河。” 姜旻掷信入火,“传信女帝——破番泽国,用此人,当为北将军!” 三日后,度罗城的烽火已燃透半壁苍穹。 七日后,番泽王都外汉兰关被破,年峰直插番泽王都南门。 速度之快,让番泽王防不胜防。 “将军,降卒如何处置?” 亲兵问。 年峰望向番泽王都的方向,缓缓拔出佩剑: “一个不留。” ——温玉,你看好了。 这山河,我替你烧。 ———————————— 番泽国王都天牢。 宓蔓的玉簪子被粗暴地拽下,青丝散落在囚衣上。她安静地坐在霉湿的草堆里,听着远处传来的攻城锤撞击城门的声音——年峰的年家军已经打到王城了。 “王后娘娘还是老实交代的好。“刑官转动着烙铁,“您是怎么给年峰通风报信的?“ 宓蔓望向高处的小窗,那里透进一缕雪光。三天前,陆颖安插在年峰的探子发现了于嬷嬷密见年峰。随后陆颖王后将这件事告诉了番泽王,番泽王盛怒之下没给宓蔓辩解的机会,直接打入大牢。 “本宫渴了。“宓蔓突然说。 刑官愣住,随即狞笑:“娘娘还以为自己在静梧宫呢?“ 他举起烧红的烙铁,“等会在您这漂亮脸蛋上...“ 牢门突然被撞开,陆颖的贴身侍卫冲进来:“住手!陆王后想自审问宓氏。“ 当铁链铐住手腕时,宓蔓注意到押送她的侍卫中,有个年轻守卫始终低着头。 “走快点!“ 陆颖的尖嗓门从走廊尽头传来。她今天特意穿了正红色宫装,金线绣的凤凰在火把下振翅欲飞。“ 宓姐姐别怕,“陆颖甜腻地笑着,“妹妹亲自送您上路。“ 队伍行至螺旋楼梯时,那个年轻的守卫突然拔刀: “有刺客!“ 他故意撞翻火盆,燃烧的油脂瞬间阻断通道。宓蔓被猛地推进旁边暗道,听见守卫在火光中大喊: “娘娘快走!报您当年救命之恩!“ 陆颖的尖叫与刀剑碰撞声混作一团。宓蔓在黑暗的密道中狂奔,散乱的发丝粘在冷汗涔涔的脖颈上。这个守卫她认得 ——去年上元节,年轻的禁军守卫不小心撞到陆王后,陆王后要番泽王杀了守卫。好在宓蔓求聪明机制,求王上不杀这年轻的禁军守卫。 密道尽头是废弃的浣衣局。宓蔓刚推开门,就被四把钢刀架住脖子。陆颖坐在井沿上把玩着染血的匕首: “姐姐的狗真忠心,可惜不够聪明。“ 她踢了踢脚边守卫的尸体,“本宫倒要看看,还有多少条命能替你挡刀?“ 匕首寒光刺来的刹那,浣衣局的木门轰然碎裂。一支玄铁箭穿透持刀侍卫的咽喉,第二支箭钉入陆颖肩头。宓蔓在烟尘中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年峰手持铁胎弓,玄甲上沾满血迹,像从地狱归来的修罗。 “年...年峰?!“ 陆颖瘫软在地,“不可能!年家军明明还在城外...“ 年峰大步走来,战靴碾过陆颖散落的金步摇。他看都没看惨叫的陆颖,径直解开宓蔓的镣铐。当他的手指碰到宓蔓腕上淤青时,这个杀神般的将军竟然在发抖。 “我来迟了。“ 宓蔓摇头。 年峰眼神一暗,转身抽刀。陆颖拖着伤往后爬: “王上!王上救我!“ 年峰的刀尖挑起她掉落的凤钗,正是当初陷害温玉时用的那支。 当凤钗刺入陆颖咽喉时,王城最后的钟楼轰然倒塌。年峰抱起虚脱的宓蔓走向殿外,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青周大军已攻破王宫,番泽王仓皇北逃。 王宫一战后,年峰率军北上追击番泽王残部,却在苍岭关遭遇伏击。番泽旧将依托险峻山势设下十面埋伏,年军久攻不下,伤亡惨重。 军帐内,年峰眉头紧锁,盯着沙盘沉思。宓蔓执笔在舆图上勾画几处,朱砂点染如梅落雪原。 “明日寅时,东侧崖壁有雾,可遣轻兵攀藤而上。”她指尖划过山脉走势,“守将赵焕贪功,若佯败诱其出关……” 年峰抬眼:“你怎知守将是赵焕?” 宓蔓浅笑,袖中取出一封密信:“三日前他夫人产子,我让人送了长命锁去。” ———————— 世代462年春,青周军大营。 庆功宴的火光映红半边夜空。宓蔓执银壶为诸将斟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月色下流转如融化的黄金。年峰独坐主位,指尖摩挲着从不离身的白玉兰钗 ——今日攻破番泽国北城宁丹城,正是温玉的忌日。 忽然,远处飘来一缕笛声。《招魂曲》的调子穿过喧嚣宴席,像把冰冷的匕首刺进年峰心脏。他正要怒斥何人敢奏此哀乐,却见宓蔓手中银壶突然倾斜。 酒液洒落的刹那,宓蔓广袖翻飞,竟随着笛声起舞。这不是寻常的庆贺之舞,而是番泽王族祭祀用的“引魂步“。她赤足踏在染血的土地上,每一步都精准踩在招魂曲的节点,发间银饰叮咚如泪滴落玉盘。 满帐将士屏息。年峰看见宓蔓旋转时,腰间露出温玉的算筹。他突然明白,这舞是跳给他看的 ——她在用最隆重的方式,替他说出那些无处安放的思念。 舞毕,宓蔓气息未平便指向沙盘: “番泽王退守旧都,看似死守,实则...“ 她纤指划过三条水道,“他在等雨季水涨,想重演他曾经水淹三军的旧事。“ 年峰瞳孔微缩。这个判断比斥候情报还早两日,宓蔓竟通过粮草调度与星象变化就推演出全盘计划。他想起温玉生前总说宓蔓“慧极近神“,此刻方知不虚。 “报!“ 探子冲进大帐,“番泽王调集所有战船往抚江集结!“ 众将哗然。年峰与宓蔓目光相接,在她沉静的眸子里看到一片成竹在胸的星光。他挥手撤下宴席: “全军听令,改走鹰愁峡。“ 三更时分,年峰巡营归来,发现宓蔓正在他的帅帐中整理战报。烛光为她侧脸镀上金边,那专注的神态像极了当年灯下演算军粮的温玉。但当她指出地图上某处隘口时,年峰惊觉她的战略眼光比温玉更强大 ——能同时算计天时、地利与人心。 “王后不休息?“年峰取下佩剑。 宓蔓抬头,目光落在他染血的护腕上:“将军不也是?“ 她取来药箱,“脱甲。“ 年峰僵住。自温玉去世,再无人敢这样命令他。但宓蔓的手指已搭上他肩甲系带,动作熟练得仿佛做过千百次。当铠甲卸下,她沾了药膏的指尖抚过年峰背上那道旧伤。 “明日...“年峰嗓音沙哑,“王后可愿与我并出征?“ “好。“ 宓蔓系好他衣带的手顿了顿: “我如今已不再是王后,将军往后,能否唤我宓蔓?“ 年峰点了下头…… 黎明时分,年军如黑潮涌向鹰愁峡。宓蔓身着银丝软甲与年峰并马立于阵前,士兵们惊异地发现,当前王后的素手所指之处,年将军的令旗必随之而动。他们像一对配合多年的棋手,在生死棋盘上落子如飞。 番泽军没等到雨季。宓蔓策反的水师将领临阵倒戈,战船还没驶出港口就燃起大火。当青周军攻入王城时,年峰在人群中寻找宓蔓,却见她独自立在王陵前的白梅树下 ——那是番泽王最后的身影所在。 “留他一具全尸。“ 宓蔓对赶来的年峰说,“温妹妹喜欢白梅树。“ 番泽王的白玉冠滚落在地,剑锋上的血滴在树根处。一阵风吹来,雪白的花瓣纷纷扬扬,覆盖了这位末代君王惊恐的面容。年峰突然单膝跪地,捧起一抔混着梅瓣的泥土装入锦囊 ——这是他能带给温玉的最后礼物。 当夜,番泽国最后的北城废墟上飘起青周旗帜。宓蔓在帐中正对着铜镜取下耳环,镜中映出身后年峰疲惫的面容。 “结束了。“年峰说。 宓蔓摇头,从妆奁取出一封密信:“番泽世子北逃东部大陆。“ 她转身将信递来,“温妹妹的仇,还剩最后一笔。“ 年峰接过信笺,发现宓蔓的指尖冰凉得不似活人。他下意识握住那双手,却在掌心触到厚厚的茧 ——这是长年抚琴与执笔的痕迹,也是运筹帷幄的证明。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女子为他谋划的不只是复仇,更是一个崭新的未来。 “宓蔓。“生平第一次,他直呼其名,“待天下平定...“ 宓蔓却以指尖轻点他的唇,止住他的话。她摇头,眼中笑意更深:“不必等。” 她倾身向前,发间银饰轻响,如夜风拂过檐铃。年峰未及反应,便觉唇上一凉 ——她吻了他,极轻,极快,如蜻蜓点水,却比任何誓言更重。 待她退开时,年峰眸色已深,掌心扣住她的后颈,将她重新拉近。这一次,吻得深而重,所有的遗憾的、隐忍的、痛苦的情愫,尽数消散。 宓蔓在他怀中轻笑,气息微乱:“将军这是要反客为主?” 年峰抵着她的额,低声道:“既已入局,何分主客?” 窗外,残月西沉,王城废墟之上,新的星辰正悄然升起。 6 以医止戈 世代448年,西梁国·西城外山 山雾缭绕的村落里,药香漫过青石小径,十二岁的凌瑶踮着脚趴在窗棂上,杏眼总是亮晶晶的,仿佛盛着晨露和星光。她一笑就露出两颗小虎牙,发间总沾着不知从哪儿蹭来的花瓣或药草碎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屋内 ——十六岁的凌浩正垂眸为一位老农诊脉,此时的他如新竹般挺拔,挽起的袖口露出晒成小麦色的小臂。他笑起来时眼角会泛起浅浅的纹路,像春风拂过湖面荡起的涟漪。指尖轻搭腕间,眉峰微蹙的模样像极了画本里仙风道骨的小神医。 她看得入神,连裙角沾了泥都没察觉。待病人离去,她立刻蹿进屋,抓起案上的脉枕就往自己手腕上按,还学着凌浩的样子摇头晃脑,嘴里念念有词:“嗯……脉象浮紧,邪风入体,当用桂枝汤加减” “咔嚓!” 脉枕被她手忙脚乱的动作带翻,滚落在地。她急着去捞,脚下一绊,整个人朝药柜栽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来,后领却被一把拎住。凌浩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憋笑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小祖宗,你这‘邪风’怕是先把自己吹倒了?” 凌瑶涨红了脸,扭头却见他眼底映着窗外的天光,清亮得像是山涧里的泉水。她忽地理直气壮起来: “我、我这是实践出真知!你若不教我,我就天天来捣乱!” 凌浩终于笑出声,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 “行啊,那先从认药开始——若把苍术和黄岑搞混了……” 他故意拖长声调,从袖中摸出一颗饴糖晃了晃,“这颗松子糖可就没收了。” 凌瑶一把抢过糖,舌尖尝到甜味的刹那,药柜上的铜秤、檐角的风铃、少年袖口的青草香,忽然都成了她最贪恋的人间烟火。 凌浩十岁那年,一场山洪带走了采药未归的父母,只留下八岁的凌瑶蜷在他怀里哭到睡去。 从此晒药的竹匾边多了张小木凳——他碾药,她踮脚递药材;他出诊,她抱着布老虎蹲在门槛等。村民总见那清瘦少年背着药箱,手里还牢牢牵着个扎歪揪揪的小丫头,像棵被迫过早苍翠的树,硬生生在风雨里撑出片荫凉。 世代451年·西梁国·青溪村 晨露未晞,药庐里飘着淡淡的苦香。19岁的凌浩正伏案誊写医案,忽听药柜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15岁的凌瑶踮着脚在抓药,嘴里还小声嘀咕着: “天麻……天麻是哪个来着?” 她眯着眼对照药方,指尖在晒干的药材间游移。晨光透过窗棂,将两味形似而神异的中药照得半明半暗 ——天麻圆润如小土豆,闹羊花却带着锯齿状的边缘。 “应该……是这个吧?” 她抓起一把闹羊花,心虚地回头看了眼专注书写的凌浩,悄悄将药材包进了桑皮纸。 ——半刻钟后,村口的李猎户喝下药汤,突然双眼发直。 “俺的腿咋自己动起来了?!” 他猛地从竹椅上弹起,竟在院子里跳起了祭祀舞,还扯着破锣嗓子唱起山歌: “三月里来桃花开~小娘子等哥上山来~” 凌浩闻声冲出药庐,手里的《本草经》啪嗒掉在地上。他盯着李猎户癫狂扭动的身影,又看向药渣里残留的闹羊花碎片,顿时头皮发麻: “凌!瑶!” 躲在门后的凌瑶一个激灵。 “我、我拿天麻的时候,好像有只蜜蜂蜇了我手指……” 她越说声越小,“就…看花眼了……” 凌浩气得磨牙,却见李猎户突然一个鹞子翻身,单脚踩在水缸沿上对他抱拳:“凌大夫!俺觉得浑身是劲,能打死三头野猪!” “您先下来打解毒汤吧……” 凌浩扶额,转身飞快抓出绿豆甘草。熬药时,他瞥见凌瑶正用木勺偷偷给李猎户的茶壶里加蜂蜜赔罪,晨光给她睫毛镀了层金边,连泪珠都亮晶晶的。 后来那李猎户逢人便说: “凌小大夫的药神得很!喝完俺腰不酸了,还会唱曲儿!” ——倒是给凌瑶闯的祸添了段啼笑皆非的传说。 世代452年,暮色渐沉,凌家小院里茶香袅袅。凌浩端坐席间,身旁围坐着几位青衫术士,正神色凝重地探讨国事。 “东北境与番泽国看似结盟,实则暗藏兵戈。” 一位长须术士捋须沉吟,“依我看,当以玄术设阵,震慑边关……” “非也!” 另一人拍案,“先观西境,《山海经》载,山兽惧雷火,当先炼制五雷符,东北先盟,应当先灭西境山兽以救国危。” 凌浩握紧茶盏,目光灼灼。他近日总觉单凭医术难挽国运,正听得入神,忽听 “吱呀”一声 竹帘被猛地掀开,十五岁的凌瑶背着药篓闯进来,发间还粘着几根蒲公英绒毛。她随手抓起案上茶壶咕咚猛灌,耳朵却捕捉到只言片语: “……救国威?” “救人我拿手,国威是谁呀?” 她抹着嘴插话,“发热还是咳血?扎两针放点血就好了嘛!” 满座哗然。 最年长的术士胡子翘了起来:“小丫头,我们在论救国大业!” “大业?” 凌瑶眨眨眼,突然从袖中抖出三根银针,“论见效快,哪比得上我的三棱针?上回王婶晕厥,我扎完她就跳起来骂儿子偷吃供果了!管他叫国威还是国大爷。” 众人瞠目结舌。凌浩急得去捂她的嘴,却被她灵活躲开: “你们说的那人,说不定是肝火太旺呢?《黄帝内经》有云……” 竟开始摇头晃脑背起医经。 不知谁“噗嗤”笑出声,严肃气氛碎了一地。凌浩扶额苦笑,却见少女在夕阳下挥舞银针的模样,像极了某种张牙舞爪的小兽,连她衣襟上沾着的药渍都鲜活起来。 世代456年·西梁国·王都 初冬的朝堂上,炭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那股刺骨的寒意。 此时已经二十二岁的凌浩跪在冰冷的金砖上,玄色官袍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老臣穆峘手持玉笏,声音洪亮如钟: “北伐番泽国一役,凌大人延误军机,致使我军损兵折将——此乃大罪!” 朝臣们交头接耳,目光如针般刺来。 “臣,问心无愧。”他抬头直视御座,声音清朗。 西梁国新立的王,黄袍在身却难掩神色憔悴。他的目光在凌浩与穆峘之间游移,凌浩神色间透着一股坚毅,却因出身寒门,孤立无援。而穆峘则气定神闲,身后一众朝臣皆以他马首是瞻,微微颔首间,便能引得一片低声附和。 新王心中满是苦涩,自己甫一登基,根基尚浅,朝堂内外桩桩件件,皆要倚仗臣子之力。他暗自攥紧了王椅扶手,试图积攒些底气,可那扶手触手冰凉,恰似他此刻的心。 最终,新王像是被抽去了脊梁,疲惫地摆了摆手。 “念有旧功,贬为庶民,发配北疆邳阳。” ——黄昏时分,凌浩褪去官袍,一袭素衫立在城门下。守城的老兵偷偷塞给他一包冻疮膏: “凌大人,邳阳苦寒……” 他正要道谢,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凌瑶红着眼眶从马背上滚下来,发髻散乱,怀里还抱着他落下的医箱。眸中泪光闪烁,如晨间带露的星辰。抬眼看向他,恰似春日初绽的山花,清灵纯净,带着不加雕琢的质朴与热忱 。 “他们不要你,我要!” 她狠狠把沾着泥雪的医箱砸进他怀里,眼泪却砸得更凶,“邳阳又怎样?当年你能用三棱针救回瘟疫村,现在……” 凌浩突然笑出声,用袖口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冰棱从檐角坠落,碎在他们脚边,像极了她小时候打翻的脉枕。 世代457年春·北疆·邳阳城。 夜雨敲窗,烛火在凌浩眼底摇晃。他指尖抚过泛黄的《金药经略》,书页间还夹着凌瑶十二岁时乱涂的药草图 ——那歪歪扭扭的当归,被她画成了圆头圆脑的小人儿。 “这些,都交给你了。“ 凌瑶死死抱住那摞医书,竹简的冷硬硌得心口发疼。她忽然想起十岁那年,自己把黄连错当甘草,苦得直跳脚时,兄长也是这样将药箱推过来: “尝尝,才能记住。“ 此刻他袖口沾着墨迹,声音却比药碾里的朱砂还沉: “穆峘不会放过我......“ “他们敢!“ 她猛地抬头,泪水却冲垮了狠劲,“我、我还没学会治疟疾的七方八法......“ 凌浩忽然笑了。他取下梁上悬着的青囊 ——那里装着医灸九针,轻轻系在她腰间:“当年你问,为何针尾要缠青丝?“ 雨声渐急,他的手指掠过她发间那根总也梳不平的碎发:“现在明白了?“ 世代457年·春 邳阳的柳絮沾着未化的雪,凌瑶裹紧兄长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衫,在驿站的土墙上又划下一道痕 ——这是离家的第三十七天。 凌浩被流放后,心情十分低落,而且开始幻觉有人要杀他。身体也每况愈下。凌瑶为了给哥哥治病,决定北上寻找一位名医。 她摸了摸腰间猎户送的短刀。那夜山海兽的嘶吼犹在耳畔,利爪掀起的腥风几乎擦过她的后颈,直到老猎户的箭矢破空而来。 “丫头,这年头敢独闯北莽山的,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老人咧着缺牙的嘴笑,却往她行囊里塞了半块熏鹿肉。 七日后,青石镇。 “神医“的幡旗在风中招摇,案上《神医经》的封皮竟是用朱砂新描的。凌瑶蹲在街角,看着那白须老者给妇人把脉 ——三根手指压根没搭准寸关尺。 “此乃邪祟入体!“ 骗子抖着黄符,“需用天山雪莲配无根水......“ “雪莲?“ 听到“雪莲“二字时,她眉头一跳 ——那妇人分明是肝郁气滞之症,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她突然起身,银针在指间一转: “这位大娘,可否让我诊个脉?“ 不等骗子阻拦,她的手指已精准搭上妇人腕间。三息之后,凌瑶清脆的声音响彻街市: “您这是忧思伤脾、肝气郁结,夜里定是难以安眠,晨起口苦。“ 见妇人连连点头,她继续道:“雪莲性寒,您这体质用了反而伤胃。不如用柴胡三钱、白芍二钱...“ 骗子脸色骤变,正要呵斥,凌瑶却突然掀开他的药箱: “诸位请看!“ 她拈起一片“雪莲“,在阳光下透出赭色纹路: “这是木蝴蝶伪充的!真雪莲该有冰裂纹。“ 又指向那坛“无根水“: “坛底还有井泥,分明是今早现打的井水!“ 最致命的一击是她突然翻开案上《神医经》 ——哗啦啦抖出十几张银票。 “原来神医把脉时,手指在桌下数钱呢。“ 凌瑶歪头一笑,像个发现新奇玩具的孩子。 满街哗然中,骗子瘫坐在地。凌瑶却已蹲回妇人身边,认真写下真正的药方。阳光穿过她发间蒲公英般的碎发,在地上投出小小的、坚定的影子。 世代457年·夏 北境的烈日将黄土烤出龟裂的纹路,凌瑶跪在白鹿崖的石阶前,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滚烫的青石上“嗤“地化作白烟。 她的草鞋早已磨穿,脚底的血泡结了又破,在石阶上留下淡淡的红痕。在路人指引下,终于来到神医茅舍。此时太热,凌瑶休息了下,顺手拿起医案看了起来。 崖顶竹帘忽被掀起,蝉鸣声里传来苍老的轻笑:“小丫头,你兄长教你把''冷药''写成''凉药''的毛病,还没改过来?“ 一位白发老者摇着蒲扇走出。他瞥见凌瑶手中的医案,忽然笑了: “《外杂病论》第三十七页,凌浩那小子当年故意撕去半页,就为了和我争辩''寒热虚实''的辩证关系。“ 凌瑶怔住。她不知道,原来这位隐居多年的神医白徵,竟是兄长的故交。 “他如今怎样了?“白徵问。 “幻觉缠身,总说有人要害他。“ 凌瑶一时不知怎么,各种情绪全部涌了上来。她似乎见到了最后一根稻草,声音哽咽,“可我知道,他是被自己的心魔困住了。“ 白徵长叹一声,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峦: “当年我就说过,他太执着于''玄术'',却忘了医心。“ 他转身从屋内取出药箱,“走吧,是时候让他明白,救一人与救天下,本就是一回事。“ 世代457年·夏至·邳阳流放地 蝉鸣撕扯着暑气,凌浩躺在草庐的竹榻上,盯着梁木间结网的蜘蛛。高热让他的视线模糊不清,恍惚间,那蛛网变成了北伐时的行军图。 “凌大人别来无恙。“ 穆峘的声音比想象中来得早。凌浩没有转头,只望着从茅檐漏下的光斑 ——那形状多像凌瑶小时候打翻的药臼。 紫袍玉带的老臣站在陋室中显得格格不入,手中却捧着个粗陶碗: “邳阳的井水,比王都的冰酪解渴。“ 他竟真的饮了一口。 “穆公是来验尸的?“ 凌浩声音嘶哑,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血丝。 穆峘竟笑了。他袖中滑出一卷《玄内经》,哗啦啦翻到《灵论》: “心者君主之官,肺者相傅之官……凌太医当年讲学时,可没说肝藏血、肾藏精,独独心不藏。“ 草庐突然死寂。凌浩瞳孔骤缩 ——这话分明在隐喻新王与国运的关系。 “您给先王用的续命方。“穆峘从经书夹层抽出一张药方,“人参三钱为君,却配了五钱茯苓——补气更要利水,否则……“ 他指尖划过自己咽喉,“会臃肿窒息。“ 凌浩猛地撑起身子。北伐前他确实呈过这样的奏折: 【番泽扰边如水肿之症,若只增边军(补气),不疏通商道(利水)……】 “您医的是国!“ 穆峘突然拍案,陶碗震得井水四溅,“可新王急着医自己的''藏''!“ 他蘸着水在席上画了个圈,“北伐惨败?不,是王师恰好败在不听令军阀的地盘,那些骄兵悍将因战败之责,不得不乖乖交出兵符。王借此巧妙地削弱了地方军阀势力,巩固了自身权力“。 凌浩突然想起边军疫病爆发时,自己曾力主隔离病患。监军却怒斥: “你是要动摇军心!“ 三日后,疫病的爆发或许并非偶然,疫病任其在边军中传播,以此作为进一步削弱边军力量、达成肃清目的的手段。监军的阻拦,或许是在执行新王的秘密指令,故意不控制疫病,让其成为铲除异己的 “利刃” 。 穆峘的紫袍掠过门边药碾,带起一阵苦涩的风。他最后那句话悬在闷热的空气里,像一剂未煎透的猛药,将还在思绪里的凌浩唤醒—— “所以,你只医国,不医王。“ 凌浩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那里还残留着咳出的血丝。他突然想起八岁那年,父亲让他分辨两株人参: 一株须长纹深,是山野自然长成的上品; 另一株圆润饱满,却是富户用蜜水浇灌的养参。 “治病要用哪一株?“父亲当时问。 “自然是野山参!“少年凌浩不假思索。 父亲却将两株都切了片: “野参治本,养参治标 ——若遇急症垂危,你要先吊住那口气,才有机会用野参拔除病根。“ ——国是野参,王是养参。 凌浩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震得梁上药篓簌簌落灰。他望着穆峘留在席上的金丝楠木名帖,只听穆峘继续道: “知道为何不杀你?北伐惨败后,新王需要替罪羊,但更需要能调理“王气“的能人。” 穆峘今日这番敲打,分明是给了一味“使药“,要他这个被贬的“臣药“重新归位。 穆峘走后,窗外蝉鸣刺耳。 ———————— “哥!“ 不知多久,凌浩做了个梦,梦里妹妹楚楚可怜的哭喊着叫他,这一叫,把昏迷的凌浩叫醒了,这声音真的是妹妹回来了。凌浩转头望去,草庐木门被猛地撞开,背着药篓的少女浑身是伤,怀里却紧紧抱着白徵神医给的紫檀药匣。她泪如雨下,洗得满地金丝楠木名帖上的朱砂官印微微晕染,像一剂化开的丹药。 世代460年·春·青溪村 晨露未晞时,溪畔的竹篱小院已飘起药香。凌瑶挽着袖子在石臼里碾药,额前碎发被汗水黏在脸颊——那姿势与当年的凌浩一模一样,只是她习惯在碾完药后,顺手把落在臼边的药渣扫进帕子里包好。 “凌大夫!“ 跛脚的老樵夫在篱外探头,“您给的''三藤饮''神了!我这老寒腿能上山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野山参,“给您挖的,埋在老地方……“ 凌瑶笑着点头,转身时却碰倒了案上针囊。七根银针在朝阳下闪着光,最长的那根三棱针尾系着褪色的青丝 ——那是凌浩最后留给她的“镇魂针“。 【“瑶儿,针尾缠青丝,是让病人知道医者心系着他。“】 记忆里兄长的声音犹在耳畔,她忽然想起凌浩将针囊别在她的腰上。 “师父!“ 稚嫩的童音打断回忆。十二岁的小学徒阿青举着药锄冲进来,“后山挖到好多黄芩!“ 他鼻尖沾着泥,活像当年偷尝黄连的自己。 正午的医馆总是挤满人。凌瑶给咳血的妇人扎完针,转头又教徒弟辨认真假茯苓 ——指尖在药材上一抹: “真的断面有松针纹,假的滑如脂膏。“ 就像当年凌浩握着她的手教的那样。 暮色染红溪水时,她会在竹灯下整理医案。凌浩的旧医书被她用桑皮纸补了又补,空白处添满娟秀小楷: “戊午年惊蛰,用春藤方治体筋脉弛缓痿症三例,佐以白花蛇舌草效佳……“ 最潮湿的梅雨季,她带着徒弟们在檐下炒制“五枝膏“。药香混着雨气,熏得小学徒们直打喷嚏。凌瑶却望着雾气中若隐若现的远山 ——那里埋着凌浩的衣冠冢,坟前野生的夏枯草,今年又开花了。 这三年来,凌瑶不仅自己行医,也将哥哥的医术和自己所知全部一一记录,开设医馆广授学徒。 世代460年·初秋 青周国攻打东疆,东疆需要军医,征召了凌瑶。 凌瑶与哥哥不同,她不入朝,却愿随军。是想用她自己的行动证明,医技不是被这时代所看不起,医技也能救活这世界。凌瑶一直说道: “当众人唾弃偏见,却不知它是思维的磨刀石,磨砺出打破常规、重审世界的锐利锋芒。” 世代460年·秋末·东疆军营 烽火台上的狼烟将黎明染成铁青色,凌瑶解开青囊的动作却比晨露还轻。染血的绷带在她脚下堆成小山,药碾里雄黄与艾叶的焦苦味,压不住帐外腐烂的死亡气息。 “截肢?“ 满脸稚气的小兵惊恐地往后缩,“俺娘说...没了腿的男儿娶不到媳妇...“ 凌瑶的银针在指间一转,针尾青丝拂过小兵溃烂的伤口: “知道为何针尾要缠丝?“ 她突然将三棱针刺入承山穴,“因为医者要牵住你的魂——“ 剧痛中小兵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紫黑的脚趾竟慢慢恢复血色。 一旁的老军医的嗤笑从帐外传来: “装神弄鬼!这丫头连《武医要决》都没读过...“ “但我知道尸毒入络,当刺络放血。“ 凌瑶掀开帐帘,染血的素袍在硝烟中猎猎作响。她举起从伤员伤口刮下的黑血,日光穿透陶碗,在地面投出蛛网般的阴影: “诸位可见过会结网的血?这是青周人在箭镞上淬了蜘蛛毒!“ 满帐哗然中,她碾碎随身带的七叶一枝花,药汁滴入血碗竟嘶嘶作响: “医书载此毒畏雄黄,可若佐以醋制...“ “荒谬!“ 监军突然拔剑指向她,“女子岂能妄议军务!“ 凌瑶的银针却比剑锋更快地钉入案上地图 ——针尖不偏不倚刺中青周粮道枢纽: “三日前我救回的斥候说,敌军炊烟渐稀。“ 她蘸着血在沙盘上画线,“毒箭耗材巨大,他们耗不起粮耗,若是坚守,必从此峡谷撤退...“ 但这些话不被收纳,反被嘲笑。凌瑶摇摇头: “西梁国…哎…” 三日后,最后一盏油灯在箭风中熄灭时,凌瑶正用牙咬断桑皮缝合线。帐外马蹄声如雷,她却将颤抖的手浸入醋水。 “西梁的医女凌瑶?“ 一血染铁甲的敌方将军掀开帐帘的刹那,血腥气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凌瑶没有抬头,指尖银针依旧稳如磐石地刺入伤员涌泉穴。血珠顺着针尾青丝滚落,在满地狼藉中砸出细小的红痕。 青周大将姜旻的铠甲还在往下滴血,面甲缝隙间却露出一双异常清亮的眼睛: “三日前你预言我军会走毒蛛峡。“ 他踢开地上染血的军报,“可惜西梁将领无一相信。“ 凌瑶突然捏碎药钵里的雄黄,刺鼻的粉末随风扑向帐外 ——那里正传来焚烧尸体的焦臭: “将军若要杀我,不会特意卸甲。“ 她指向姜旻腰间:本该悬佩剑的位置,挂着个磨得发亮的艾绒包。 姜旻大笑时,面甲震落几片干涸的血痂。 “能否也为我和我的兵士治伤。” 帐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哀嚎,凌瑶的银针在掌心掐出月牙痕。她想起北伐败讯传来那夜,凌浩烧掉所有军中医案时,火光照亮的半句呓语:“医者能救阵前卒,救不了执棋人…“ “跟我走吧。“ 姜旻递来的不是刀,而是一卷《青周药典》,扉页朱砂写着以医止戈: “你兄长的遗憾,不该是你的枷锁。医者,也能救世。“ 这句话触动了凌瑶的内心,医者,也能救世。正如她一直说: 【当众人唾弃偏见,却不知它是思维的磨刀石,磨砺出打破常规、重审世界的锐利锋芒。】 当夜,本是打了胜仗的青周军营,却升起罕见的白色送行旌旗。凌瑶素衣散发走在队伍最前,腰间多出半截焦黑的柳枝 ——那是她从废墟里刨出的,兄长衣冠冢前最后一段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