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抄家流放前,我搬空金库种田虐渣》 第一卷 第1章 惨死后重生 “晋王秘旨:赵家三女,娇纵跋扈,生性浪荡,言行无状,好逸恶劳,蛇蝎心肠,恐其存在累及其家族名声,故,赐死。念其十二年侍奉在侧,故,赏留全尸……” 伴随着太监奸细的宣旨声音,一根白绫被强行缠绕在了赵予书纤细的脖子上,赵予书拼命地挣扎,双手死死地攥着白绫,试图解开它,为自己谋求一份喘息的空间,可没有用,随着拿白绫的下人手劲一个加大,咯嘣一声,空气中响起了清脆的骨骼断裂声响。 赵予书一双眼睛,双目殷红充血,临死前还瞪得大大的,把房间里每个人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平日里满口菩萨慈悲的大夫人,微侧着头,像是不忍直视一样避免了直视她被勒死的画面,可微微上扬的唇角却泄露了她此时的好心情。 之前总是拉着她的手,一口一个三姐姐最好了,问她要糖吃要银子花要官做的小弟,面无表情地站在人群中间,看她终于被勒断了脖子,表情反而轻松了一下。 而平日里就口口声声说她自甘下贱,败坏门风,拖累了家族声誉的二姐,更是亲眼看着她从挣扎到死去这一幕,脸上流露出浓浓的幸灾乐祸和享受。 这些人,这些人,每一个曾经都是她的亲人,每一个,在最艰难最无助的时候,都曾经受过她的关照,拿过她的好处。 家族落魄时,是她为了保下全家人的性命,为了让他们少受一些苦楚,含泪出卖了自己,为大家换回了一条活路。 现在他们日子好起来了,不需要她了,觉得她没用了,所以就要把她像丢垃圾一样丢掉吗? 赵予书一双美目大大的睁着,一双凄惨殷红的瞳孔像两面澄净的镜子,反射着房间里每一个人的面孔,死不瞑目! …… 古朴雅致的百叶窗,轻纱绣金线的纱帐,床上闭眼躺着个年约十五岁的少女,少女的眉头紧紧锁着,哪怕在昏睡中,眼角也在不停地往下渗泪,像做了什么极度可怕的梦。 “不甘心……” “不甘心……” “我不甘心……” 细小的咕哝声从她的喉咙中不停地溢出,可嗓子却像是被塞了团棉花,发出的声音全是细不可闻,守在床边的美貌妇人见她嘴唇不断颤动,想要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内容,便把身子往床上弯了弯: “三小姐,你想要什么,可是渴了?” 就在这时,床上的少女猛然睁开眼,砰的从床上坐起身,双目睁开的一瞬间,眼底凝聚着深深的血红,眉宇萦绕满满的戾气,那眼神,仿佛遭遇了极大的不公,委屈中含着浓烈的仇恨,恨意里又夹杂着刻骨的杀意。 哪还是一个十五岁孩子该有的目光?简直是从地狱里爬出来报仇的冤鬼! “我不甘心!”一句话,伴随着睁开双目的瞬间凄厉的喊出口,然而还没说完,便觉眼前一花,却是那刚上前想要听清她梦呓的柳小娘,被骤然坐起身的她一脑袋撞到了脸上。 “哎呀。”柳小娘娇呼一声,捂着被撞疼的鼻子,快速往后退了一段距离,床上的赵予书也同样被磕红了的脑袋,这一磕,却又仿佛把她从噩梦中给磕醒了。 她捂着脸,眼神从远处看到近处,从房顶看到床上的纱帐,再从房间里伺候的婢女,看到正坐在她床边捂着磕疼的鼻子,眼泛泪花的女人。 “娘?”赵予书眼神震了震,恍如隔世般,半晌,才颤抖出声。 正揉着自己鼻子的柳小娘被她这声吓了一跳,满脸的柔弱当即变作厉色,啪地便给了她一巴掌。 “怎么又犯病了?教过你多少次,这府上,你的娘只有一个,那就是老爷的正头娘子大夫人!以后不准再这样叫我,否则你叫一次,我还打你一次!” 她的手扇在脸上,听着极为清脆的啪的一声,但其实赵予书的感受却并不痛,又或者说,在经历过被生生勒断脖子的痛楚后,其他的小病小灾,在她眼里都算不上什么了。 看着眼前明明打了人,却是自己双目含泪,鼻头泛红,肩膀颤抖的柳小娘,赵予书鼻腔一酸,摸了摸被她打过的半张脸,再次开口唤道: “娘!” “你这孩子,听不懂人话是吧?” 柳小娘啪地又给了她一巴掌。 赵予书继续含泪唤:“娘!” 柳小娘的手再次抬起来,可是这次,她看着赵予书已经半边泛红,露出了巴掌印的稚嫩面孔,高举的手却定在空中,怎么都打不下去了。 两母女,一大一小,全部都是双眼含泪的互相对视着,柳小娘骤然收手,捂着胸口泪如雨下: “你这孩子,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教给你的话你为什么不听,你叫我做娘有什么好处,我一个下贱之人能给你什么,你这是要逼我去死,你这是要挖我的心肝啊。” 柳小娘在赵予书面前向来泼辣凶狠,是个悍母形象,这是第一次露出脆弱一面,赵予书一时间也难掩情绪,泪如雨下,跪在床上膝行到母亲面前,与她抱在一起。 “娘,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我早就知道你的心思了,过去是孩儿不懂事,女儿早该明白,你都是为我好。” 府上大夫人对妾室把控很严,就算有了子女,也不许她们亲自抚养,全都记在自己名下。 许多妾室爱子心切,都会忍不住私下里偷偷去探望,跟孩子相处。 唯独柳小娘,生完了赵予书以后就当没有她这个人,把她扔在大夫人手下不闻不问。 赵予书自己来找她,她还会劈头盖脸把她打一顿,命人把她送回大夫人身边。 上一世,赵予书以为柳小娘不喜欢她,因此也和柳小娘生疏,可赵家获罪被满门流放,她半路生病,赵家人都无动于衷,只有柳小娘为了给她换包药吃,选择了用身子讨好押送她们的官兵。 最后柳小娘被暴怒的她爹以有辱门楣为由活生生打死,当她拿着小娘用命换来的药醒了,所有人却都默许了让她把救命之恩记在赵家身上。 要不是无意间听到了赵露白跟人聊天,把柳小娘的死当趣事说,说她们母女两个下贱的骨血如出一辙,遇到事情就只会想到讨好男人去解决问题,或许赵予书会被隐瞒一辈子,然后继续心甘情愿地做牛做马,把自己当成一粒尘埃,无怨无悔的奉献给赵家。 想到自己为赵家人奉献一生,最后却硬是惨死在赵家人手里的过去,十五岁的女孩眼中掠过一丝骇人的恨意。 柳小娘埋藏了多年的心思被戳穿,不与女儿亲近,就是为了让大夫人多疼爱她些,对她少些芥蒂的心思被点破,一时间也搂着赵予书,悲凄的泣不成声。 天底下哪有母亲不疼爱自己孩子的,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可是她身份下贱,是主母的眼中钉,肉中刺。 一旦她表达出对赵予书的喜欢,以主母的佛口蛇心性子,一定会狠狠地磋磨她女儿,她还怎么疼,她连见她一面,都只能趁着她生病,平日里连多说句话都不敢啊! 柳小娘是大夫人的陪嫁丫环,虽然模样美艳动人,但生性柔弱怯弱,虽然她是母亲,赵予书是孩子,可这时候,母女两个哭在一处,却是赵予书这个做女儿的抱着柳小娘,轻拍她的肩膀安慰她。 “好了好了,不哭了,娘,你乖啊。” 边说着话,赵予书边思索着,她这是重生到了什么时候。 她与柳小娘虽为母女,但一生单独见面次数不超过十次,全都是她病重垂危之时。 也是奇怪,她爹赵御史深得圣宠时,赵予书养在大夫人手里,被精心照顾,锦衣玉食的长大,却成了个不折不扣的病秧子,身体极为不争气,每逢京城之中举办什么盛大的宴会,有了让未出阁的女孩们露脸的机会,她就必然会大病一场,轻则三日,重则十天半个月,奄奄一息卧床不起。 但在赵御史得罪了皇上被罢官,满门流放以后,赵予书除了在刚被流放时生了场重病,之后就反而成为了赵家所有孩子里最健康的一个,常常一个人干三人份的苦活累活,也再没有倒下过。 想到这里,赵予书蹙了蹙眉,凌厉的目光倏然看向放在她床头上的药碗。 上一世,全家被流放苦寒之地的第三年,三弟得罪了当地郡守的儿子,被关押大牢择日处死,彼时赵御史已经病死,三弟是他们赵家唯一的独苗。 为了救下他这条命,赵予书求到晋王面前,她把命给他,来换三弟活,晋王看中她容貌可以为他所用,与她达成交易,之后她去了晋王身边,人人都说她是无名无分的通房,却不知最初晋王是拿她当棋子培养。 他希望她做把杀人不见血的美人刀,所以请了名师,培养她药毒两道,赵予书跟在他身边的前七年,着实学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比如眼下,只是看一眼那个碗,闻一闻其中的味道,赵予书就立刻辨认出来了,里头有一味药材是毒,此毒并不致命,但仅需少量服用,就能让人长期高热,浑身乏力,缠绵病榻。 原来,早在赵家的时候,大夫人就已经开始谋算她了吗。 第一卷 第2章 距离抄家只剩两天 赵予书眼中掠过凌厉的寒光。 她知道此刻是什么时候了。 十五岁那年,宫中举办春日宴。 皇后开恩,宫廷赏花,邀请京中百官家中所有未出阁的嫡出小姐,与民同乐。 赵予书因为生下来就被养在大夫人名下,所以在外人看来,她也是赵家的嫡小姐。 大夫人在得知此事当天,就欣喜异常,给她的亲生女儿二小姐赵露白和赵予书都准备了合身又出众的新衣裳,更是给赵予书送去了许多华丽又金贵的珠宝首饰,惹得她亲生女儿赵露白都动了怒,直言母亲偏心。 大夫人斥责女儿,说赵予书长得漂亮,比起赵露白,更容易被宫中贵人看中,万一被哪个王爷皇子相中,有幸做了嫔妃,就是家门的荣耀。 这事当时传出去,府中上下,谁不说大夫人仁慈,一点私心没有,真把别人的女儿当自己女儿抬举。 可偏偏赵予书的身子不争气,春日宴的前一个晚上,突发高烧,第二天更是昏迷不醒,卧床不起,硬是白白的错过了一次麻雀变凤凰的好时机。 想到这里,赵予书眼角看着那有毒的药碗,冷笑了一声。 大夫人啊大夫人,明知道赵露白模样不如她,和她站在一起会被她比下去,又舍不得在外人眼中的好名声,所以总玩这些小手段。 “娘,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距离春日宴过去多久了?” 她开口,轻声对还在抽噎的柳小娘问话。 “春日宴?嘤…那都是…嘤…半月之前的事了…嘤…”柳小娘抽抽搭搭的回答她,说着说着,又是气得打了赵予书两下。 “你这个死丫头,命里就是没福气,早不生病晚不生病,怎么每到好时候,你就偏偏生病?” 她虽然动手打人,可拍的却一点都不疼,比赵露白生起气来,命嬷嬷拿手掐她大腿里子强多了。 赵予书心中一凛,一下子反应过来,上一世她那个蠢爹是在春日宴后的第十七天,惹怒了圣人,导致全家流放。 如今距离春日宴已经过去半月,那就说明,距离她全家被流放,只剩下今天一天,和明日一天,这两天最后的时间了! 赵予书一下子从床上坐起了身,推开还欲轻手轻脚打她撒气的柳小娘: “别撒娇了,娘,快,把你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收拾起来!” 上辈子抄家突然,赵府满门获罪,赵予书仍在病中,什么都来不及准备就进了大牢。 这一世既然让她提前重生,哪怕只有两日的时间,她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什,什么?”柳小娘被她突然一打岔,眼泪挂在眼角,神情有些不知所措。 “那些东西可都是我的养老钱……” “娘你就听我的吧,东西算什么,只要你按我说的做,这辈子我给你养老,我让你长命百岁!” 赵予书说着,砰的跳下床,晋王当初为了培养她,也教了她一些粗浅的武艺和防身术,她身子虽然还是十五岁的,但灵魂早已经不是了,举止之间,干脆利落,毫无闺阁女儿的秀气内敛。 “哎,你这丫头,你这是做什么,你给我好好走路!”柳小娘看她披头散发,衣服都不穿好,就光着脚在地上踩,眼角一抽,快速拿出罗袜,半跪着握着女儿的脚腕,捧着她的脚给她穿上。 赵予书任由她动作,一只脚踩在地面,一只脚腾空交给小娘,就用这个金鸡独立的姿势,手忙脚乱的收拾着梳妆台上的东西。 香木梳子,素银簪子,彩石耳坠,快见底的胭脂,只剩半盒的香粉,她在赵府这么多年,能有的好东西,总共也就这些家当。 都说大夫人对她好,可她每次得到的珠宝首饰,总是没过几天就会被大夫人以她年纪小,不懂得储放,容易被下人偷窃为由,又以帮她收着的名义名正言顺拿回去。 不过这回,因为她病重以后就一直卧床不醒,大夫人在春日宴前给她的那盒珠宝首饰还没来得及被拿走,赵予书利落的往怀里一抱,一股脑的全塞给柳小娘。 “娘,这些都给你,你快去叫人,和你那些值钱的东西一起,把它们都典当出去,换成银票!” 柳小娘仍旧站着没动:“你这孩子,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发的哪门子疯病?” 赵予书已经被她穿好了鞋,又披上了外衫,十五岁的少女,正是俏丽动人的时候,她披着发,虽然带些病容,可仍是面庞晶莹如玉,桃花眼潋滟生光。 认真的凝眸看人时,哪怕是天底下心肠最狠的硬汉,也会禁不住为她动容几分。 “来不及多说了,娘,你要是疼我,希望我以后的日子能过得好,就赶紧把东西都拿出去卖了,换成银票再带回来。” 柳小娘听她这话,虽然心中还是有些不解,但行动上却是转了身,真要往她自己的住处去。 “罢了罢了,就当哄你这孩子开心吧。” 她说着,也取出自己在赵府多年积攒的家当,跟赵予书给她的放在了一起。 比起金钱匮乏的赵予书,柳小娘的家当就丰厚多了,在赵府多年,她一直是所有妾室中最得宠的一个,赵御史喜欢她的美貌和温顺,所以给她的赏赐也非常多。 一盒子又一盒子珠宝拿出来,阳光下金子的光晃得赵予书直眯眼睛,一想到上辈子这些东西都便宜了别人,她小娘为了一碗不到十文钱的药就去作践自己,还丧了命,她就心口疼。 柳小娘瞧见赵予书站一边,眼神直直的看着她的珠宝匣,还以为她是也对这些漂亮簪子心动了,不禁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来,凑到赵予书耳边轻声说: “好看吧?我每次在外面买东西都特意往年轻了买,这东西虽然跟我现在的年纪不搭,但等过了年,你及笄了嫁人后用就刚刚好,到时候这些全是你的嫁妆。” 赵予书听她这么一说,本就疼的心口更是泛起酸来了。 深吸一口气,克制住那股流泪的冲动,她又重新仔细的把珠宝匣里的每一套簪子耳坠都看了一遍,还上手去摸了摸,之后才毫不犹豫地缩回手。 “卖掉!一个都不留!”她硬着心肠说。 “你竟然一个都不喜欢……”柳小娘脸上露出点委屈的神色,哀怨地看她一眼,这模样也十分动人,要是赵御史看见一定心疼坏了,又给她送大把的钱花。 可是赵予书脑子里想到的,却全是上辈子抄家流放时,柳小娘被打的鼻青脸肿,浑身是血,蒙着白布躺在地上的死状。 “娘,你要是真的心疼女儿,就相信我,把它们全卖了,我们苦一时,迟早有一天,女儿以百倍千倍,万倍的给您还回来!” 她活了两辈子,知道自己有这个能力,柳小娘却不清楚,对她来说赵予书只是画了个饼。 可柳小娘却露出了动人的笑容,笑的花枝乱颤,又啪的打了她肩膀一下:“你这孩子,早怎么不这样嘴甜?我既然生了你,疼你是天经地义的,本就是给你的东西,你全拿走又何妨,谁要你还了?” 说着,虽然还是不明白赵予书是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还是老老实实按照赵予书说的,拿着东西去了外面的当铺,把这些东西足足换了近三千两银票。 因为妾室不宜抛头露面,所以柳小娘出门很谨慎,事情是隐瞒了身份去做的,所以没人知道她做的这一切。 赵予书一直在柳小娘房中等着她,亏了每次她生病,大夫人都以风寒会传染为由,不让丫环贴身伺候她,所以她现在才能光明正大做这些事。 等柳小娘回来时,头顶已是日落,半边天染成橘子的颜色。 赵予书急走了两步:“成了?” 柳小娘挥退丫环,把她扯进房中,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 “成了,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赵予书接过银票,她知道人死重生,讲出去只会被人视作痴人说梦,又或者是妖孽作祟。 所以哪怕是亲娘,也为了不吓着她,没办法跟她讲实话。 只能含糊道:“过了明天,娘你就清楚了。” 说着拿住银票,风风火火的就往外走。 柳小娘也不拦她,只在背后急急的喊:“你这死丫头,你给我慢点,小心脚下的路,你病才刚好,千万别过度逞能,再摔着自个儿!” 赵予书背对着她往前走,听到这声音,忍不住微微弯起了嘴角。 原来有人关心和疼爱的感觉是这样子的,她上辈子追求了一生求而不得的东西,原来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早已经拥有过了。 泛着笑意的眼底又极快的掠过一抹寒意,她已经苦了一世了,老天爷既然看出了她冤屈,肯让她重生,那这辈子,她就一定要死死地护住所有自己在意的东西,谁都别想抢走! 第一卷 第3章 捡到一个前世将军 抱着银票,一路急行,刻意避开了府上的下人,赵予书来到后院茅房的高墙处,她看了看比她个头高了二尺还不止的墙头,深吸一口气,从远处一段助跑,来到墙下后借力轻盈的起跳,手掌扒到墙头,接着腰上微一用力,就轻而易举的翻过了墙去。 茅房后边是条窄巷,平日里人来人往并不频繁,因此她忽然翻墙而出,也没被任何人看见。 赵予书轻松地走出巷子,四处瞧了瞧,按照记忆里的位置,走进一家成衣铺,再出门时,俏丽的少女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瘦弱的稚嫩小郎君。 很快,小郎君就又走进了一家人牙子行,这里头,主要做的就是人口买卖的生意,里面的人也多数是一些本就活不下去,所以心甘情愿被卖的奴隶。 赵予书一进门,就有面相富态圆滑的小厮笑着迎了上来: “哟,这位小公子,给您道个吉利,您今儿来,是想要什么好货?” 这辈子的赵予书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但上辈子的赵予书为了帮晋王办事,却是买过不少的奴隶给他做死士,因此处事态度也极为熟练了。 大步流星,抬腿就跨坐在了凳子上,赵予书微抬下巴,声线捏粗,举止极为潇洒:“少废话,把你们这所有的黑棍都给我带出来,小爷我要掌掌眼!” 小厮一听她讲的是黑话,眼睛顿时更亮,不过还是故作为难的姿态: “这个,黑棍我们这倒是有,不过您也知道,这东西难得,所以价钱上嘛……” 啪—— 赵予书甩出一叠一百两的银票,作扇子状扇了扇风: “尽管把好的拿来,小爷我最不缺的就是钱!” 唰的一下,小厮的眼睛是彻底亮了。 “好好好,贵客您稍等,您先喝茶,小的这就去给您点货!” 说着,挥手叫来两名侍女奉茶,自己则是一溜烟的往后院跑去。 不多时,一杯茶还在冒热气,小厮又回来了,身后跟着四个壮汉,每人手中提着个笼子。 那笼子大概成年男子小腿那么高,一个梳妆桌横放那么大,用铁丝制成,里头各关着个半跪着的成年男子。 小厮殷切道:“小公子,这就是咱家店里所有的黑棍了,您看看,可有相中的?” 黑棍,也就是身体特别强壮,力气也异于常人的奴隶,这种奴买回家,无论是当护院还是当打手,都是很好的选择。 赵予书上前看了看,见笼中四人,有三个都是块头特别大,一看就十分结实硬朗,她满意的点点头,指着那三人道:“这三个,身契给我,我全要了!” 小厮乐不可支:“好嘞,贵客稍等,我这就叫人拿他们的奴籍来。” 这时唯一没被选中的那个笼子,身形稍微单薄些,看起来还是个没长成的十五六岁少年的人开口说话了。 “也把我买走吧。”声音正处于变声期,嘶哑难听。 赵予书一怔,疑惑地看了看他,因为这少年看起来有点弱,不像是能吃苦的样子,她刚刚第一眼就把他给排除了。 只见这少年,蓬头垢面,乱发覆了半张脸,裸露在外的肌肤也全是泥灰,模样十分狼狈。 赵予书对他道:“我买人是要他们以后吃苦的,你年纪还小,做不了。” 少年闻言却更加激动,双手猛地握住铁丝:“我行,你买我吧,我什么苦都能吃,我一个人的力气,比他们三个加起来都大!” 他这双手露出来,却让赵予书心口一惊。 只见少年的右手上,小拇指旁边竟然又多出来一指。 他,竟然天生异于常人,一共有十一根指头! 赵予书脑子里飞快的掠过一人,鹤惊鸿,晋王手下的第一猛将,年仅十八就掌十万兵马,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人尽皆知,他天生力大无穷,武艺超群。 赵予书在贴身服侍晋王时,曾于军帐中近身见过他一面,因此比外人多知道一点,鹤惊鸿的右手共有六指,是个天生的奇人。 骤然看到那只手,赵予书心中不由一惊,快速弯下腰来,仔细地辨认笼中人的相貌:“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的手指一蜷,是人在防备时的潜意识动作,他支吾了一会儿,低声说:“奴叫小鹤。” 小鹤?!赵予书骤然大喜,竟然是他,果然是他! 转身便对刚拿回三人奴籍的小厮道: “快去,把这个人的奴籍也一起拿过来,他我同样要了!” 成功拿到几人的奴籍后,赵予书把他们一个个放出了笼子。 “从现在起,我就是你们的主子,你们都要听我号令,按我的吩咐做事,如有不从,或阳奉阴违者,死!” 本朝的奴隶都很命贱,奴籍在谁手上,就等于这辈子把命交给了谁。 听完赵予书的话,几人没有犹豫,同时下跪: “奴等,拜见主人,谨遵主人教诲!” 赵予书站在四人身前,坦然地受了,等他们行完了礼,才虚扶一下让他们起来。 又放缓了语气,恩威并施的说: “当然,你们也无需担心,我不是坏人,也不需要你们做什么危险的事,只要你们忠心为我效力,表现好的,我改了你们的奴籍,让你们重做良民也不是什么难事。” 什么?他们这辈子竟然还有翻身为民的机会? 四个人听到这话,不禁同时抬起头来,三人眼中光芒大盛,闪烁喜色,唯有小鹤一人薄唇微抿,被泥土覆盖的面容,一双眼睛神色难辨。 赵予书把他这一表现看在眼里,心中微叹,虽不明白上一世他经历了什么,十八岁就纵横沙场,封狼居胥,但她知道,过早的拥有权势对这个少年来说未必是好事。 十九岁,他就战死沙场,身首异处,当时还是赵予书带着人,于万人尸坑中,靠着他那双手的特别找回的他的尸体。 他与她是同样的,他们曾经都是棋子,最终都同样把命葬送在了执棋人的手上。 这一世,既然有缘提前相见,赵予书不打算让他再走之前的老路了。 比起征战四方,为一人的野心仇恨白白丧命,不如敝帚自珍,她自会给他一个好过惨死的安稳前程。 “方才你既然敢为自己争取,说明是个喜欢与人交际的,我这件事,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可愿做四人之首,率领他们为我效命?” 赵予书走到小鹤面前,低头问他。 小鹤眼中惊异之色更甚,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有这一问。 不过很快,他就单膝下跪,慎重的行了个大礼: “谢主人赏识,但凭主人吩咐,小鹤万死不辞!” 其余三人见状也齐齐跪下: “但凭主人吩咐,奴等万死不辞!” “好!要的就是你们这句,都跟我走吧!” 赵予书挥手示意四人跟上,转身率先离开。 人牙子行外面的长街上,小商贩正做着生意,刚出锅的馒头,新鲜的热乎包子,虽然都是最简陋的吃食,但对于好几天都没吃饱饭的人来说,也是致命的勾引。 赵予书脚步轻快走在前头,四人却在闻见味道后脚下有些迟疑,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叫声。 赵予书心细如发,留意到几人的不对劲,很快明白过来。 人牙子为了方便控制奴隶,从来都是只保证他们饿不死就行,没有吃饱这一说的。 这几人面黄肌瘦,脚步虚浮的样子,估计是好几天没吃过饱饭了。 想到待会儿要几人干的活,她掏了掏口袋。 柳小娘变卖财产的钱,早就在刚刚买四人时被她挥霍的差不多了。 现在她兜里也就剩下不到十两银子。 赵予书奔着卖肉包子的小贩走去: “老板,这包子怎么卖?” 卖包子的小贩见她就是个小孩模样,估计也吃不了多少,爱答不理的说: “五文钱一个。” “好。”赵予书直接递出一两银子:“给我来两百个包子,你现在这一笼我全包了。” 小贩一听她出手这么阔气,当下眼睛大亮: “好嘞爷,现在这些都给你,您先吃着,我这就再继续给您蒸。” 赵予书回过头,对小鹤四人招招手:“你们都饿了吧,过来吃东西。” 小鹤几人脸色有些难以置信。 包子?肉包子? 给他们吃? 他们这样的奴隶?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毛遂自荐的小鹤勇敢上前一步,舔着嘴唇看着那白花花香喷喷的包子,试探着伸出了手。 “臭叫花子你干嘛呢!把你的脏手给我拿开!” 小贩一看他这举动,立刻出声阻拦。 小鹤被他这一呵斥,又立刻缩回了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让他吃。”赵予书沉眸,维护起自己人来十分霸气:“他是我的人,我的包子就是买给他们吃的。” 小贩愣了一愣,不确信地看了小鹤一眼,但很快就又对他露出笑脸: “客官您早说啊,这位爷您请,您慢用,这包子拿着烫手,我找快油纸给您垫垫?” 前后反差之大,比戏台子上的变脸还精彩。 小鹤懒得跟他废话,听说包子能吃,立刻就上手一抓,也不管烫不烫,朝着嘴里就塞起来。 第一卷 第4章 晋王梦中有个妖魅 见他吃上了,其余三个人也赶紧一拥而上,同样是上手就抓。 一个个狼吞虎咽,活像是几百辈子没吃过饭。 吃着吃着,有人眼中禁不住落下泪来。 这是肉的滋味,真的是肉啊,咬一口,满嘴香! 他都多少年没吃到肉了! 小鹤也是同样,双眼泛红,从他卖身为奴到现在,被转了不知几手,谁把他当成人看过? 现在这个主人最好了,竟然请他吃了肉包子。 他发誓,以后无论如何,一定要对得起这个主人! 他们在这吃着,赵予书又去一边买了四个水囊和储物袋回来。 把水囊和袋子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个。 不多时,三个人渐渐摸着肚子,缓下了吃东西的动作。 唯独小鹤,还在孤军奋战,不停地往嘴里塞。 他吃得多,赵予书前世也是见识过的,因此也不催促。 直到小鹤也终于到了尾声,满意地舔着嘴唇,看向赵予书的眼神中多了丝清澈的信赖。 “奴饱了,谢主人赐饭,这是奴这辈子,吃的最幸福的一顿。” 小狗一样容易满足的模样,很难让人看出上辈子那个不苟言笑少年将军的影子。 赵予书心中轻轻一叹,想起他死时的模样,对这个少年不由得多了几分怜意。 他还是个孩子啊,直到死时,也不过是个孩子。 “这是第一顿,吃的简单了点,只要你们日后都把我交代的事情做好,我保证你们不仅每顿都能吃饱,还有大鱼大肉!” 小鹤四人听得心潮澎湃,齐声道:“谢主人抬爱!奴等一定好好做事,不让主人失望!” 赵予书挥手:“好,我今日就有一件事交给你们去做,都跟我走!”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几乎算分秒必争,赵予书转身步伐飞快。 小鹤四人同样快步跟在她身后,肚子里有了东西,身上也就有劲儿了。 但觉撑得慌,还真想干些活发泄发泄! 赵予书领着他们七拐八拐,按照记忆里的方位,走到一条窄巷尽头,最里面的那家。 大门锁着,赵予书脚下一蹬,直接翻墙而入。 在她身后,四人同样身形灵活,同她一起翻墙而过。 “看到那棵柳树没?”墙内是一个破落的小院子,处处结着蜘蛛网,仿佛许久没人住过了,赵予书一眼盯中院中的柳树,劈手一指,下达命令:“这棵树下有几口大箱子,你们过去,把箱子给我挖出来!” 上一世,赵家全家被抄家流放,罪名里头有个肆意敛财,收受贿赂。 她爹和大夫人口口声声喊冤,说没有的事,抄家也的确没找出那些财产。 直到流放的第三年,她为了救小弟把命卖给晋王,又借着晋王的势力把全家从苦役里捞了出去。 大夫人突然说给二姐赵露白找了门好亲事,成亲当天的嫁妆足足有十八台,赵予书才知道她手里还私藏了一笔财产。 只不过她为了掩人耳目,并没有把这钱存放在赵府,所以才在东窗事发时躲过了搜查。 赵御史死后,大夫人才暗中找人去把那笔钱挖了出来,收买了看押她们的官差,她跟赵露白都换了轻松的活做,却还是日日找赵予书诉苦,让她一个人干多人的活。 赵予书也是个傻的,真就信了大夫人体弱,二姐多病,小弟可怜,所以把所有苦活累活都做了,任由他们全家人像蝗虫一样趴在她一个人身上吸血。 这辈子,可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赵予书指挥着小鹤四人:“去,把箱子都给我抬出来,把那上面的锁都给我撬开。” 四人浑身是劲儿,有的是力气。 齐齐照做,不一会儿,三口沾着泥土的大箱子就被挖了出来。 锁头一破开,里头的东西也都露了出来。 只见那第一箱,满满当当,全是金元宝! 第二箱,温润有光,上等的珠宝玉石。 第三箱,则是塞满了田产和地契! 赵予书指挥小鹤四个把这些东西分成四份,用她刚刚买回来的袋子装着,四个人分别拿着。 她领着他们出了院子,直奔钱庄和当铺,让小鹤出面交涉,把所有的东西都换成了银票。 最后拿到手一算,竟然足足十多万两银子!是柳小娘攒了半辈子积蓄的十倍还多! 赵予书没有迟疑,拿到银票的第一时间,就去了当地最大的胭脂坊,一番讨价还价后,大部分的钱都买了香料。 又租了个马车,把香料全都运送到提供租赁临时货仓的码头上去。 做完这一切,赵予书擦了擦额头上奔波累出来的汗珠,拿出二十两银子交给小鹤: “这些钱你们留着,找个住宿的地方去,明日一早再来这里等我。” 交代完小鹤他们的去处,赵予书抬头看了眼天,出来时是黄昏,如今已近傍晚。 也是时候该回府上了,柳小娘还在等着她。 她再次换了个方向,朝着赵府的位置潜行而去。 回去的路上,赵予书又一次路过了人牙子行。 她走的匆忙,并没注意到人牙子行外多出了一辆马车。 那马车通体漆黑,没有任何装饰,外表上看十分低调。 采用的却是最结实名贵的木材,不仅防蛇虫鼠蚁,而且可以刀箭不入。 马车内,一黑衣男子静坐其中,姿态懒散的单手撑着下颚半卧着。 脸上盖着半张银色面具,把上半张脸遮挡的严严实实,面具下的半张脸,鼻梁高挺,下颚线锋利,薄唇微抿,弧度危险而性感。 赫然是十三岁那年便被圣人厌弃,把边北苦寒之地给他做封地,之后便被敕令无诏不许回京的晋王。 此刻他双目微闭,正在陷入梦魇之中。 梦中,香炉轻烟袅袅,有一青衣女子席地而坐。 那女子约摸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婀娜,十分富有韵味。 腰肢纤细如柳,十指修长如玉,她坐在浴池边,衣衫半褪,裙摆轻盈缠在腿间。 裙下一双雪白的玉足,未穿鞋袜,裸在空气中,宛如两朵小小的莲花。 龙涎香无声的燃着,女子的面容隐在轻烟中,如梦似幻,让人看不真切。 但仅凭一个身段,便能让人感受到缭绕的风情。 梦中,他朝她走了过去,长臂一伸,便抱了满怀馨香。 女子宛如聊斋故事里走出来的妖魅,冶艳又大胆,被他抱住,非但不慌,反而逢迎起来,双手顺着他的衣襟往里攀爬。 嗓音轻柔而又勾人:“王上的心跳的好快呀,奴今日的考核可算合格了?” 晋王心跳如擂鼓,所有的感官,不自觉的随着她的十指所到处绷紧,发热。 他却不肯承认,冷冷讥讽:“你就这点本事?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女子动作依旧丝滑,双手顺着他的胸膛往下滑,晋王呼吸猛地一滞,就要阻止她的动作。 然而却已经晚了。 随着指尖的一个停滞,女子忽而轻笑,云鬓微摇,花枝乱颤: “王上骗人,你明明就很有感觉!” 晋王一时心虚,竟有些哑口无言,女子趁机步步紧逼,像那跗骨的蛇般靠近了他,搂着他脖子,双腿缠在他腰腹,红唇贴近鬓发,在耳边吐气如兰: “王上若是想,不妨直说,男人的嘴,用不着总是和心一样硬。” …… 马车中,晋王猛地睁眼,双眸一时冷光如刀,一时又像蒙了一层雨后的雾,神色忽明忽暗,明暗交替中错杂莫测,俨然还没从梦境中走出: “梦中人,是谁?” 他努力回想着那女子的面孔,然而却始终如隔雾赏花,怎么都看不真切。 忽的,心口爆发出一阵剧痛,宛如在被人刀刀凌迟。 晋王闷哼一声,捂着心口,狼狈间跌倒在地面。 “王爷!”折返而回的近卫凌峰闻声掀开车帘,瞧见这一幕,立即惊恐上前: “您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剧痛之下,晋王却只能看见他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直到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心口的那阵抽痛缓解,晋王才深吸一口气,重新直起身,重新坐回位置上,面具下的唇色惨白如纸。 “无事。”他挥退还想继续搀扶他的凌峰,面具下的双眸浮出若有所思之色,低喃道:“第二次了。” 梦见那个女人,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在昨夜。 同样的看不清面孔,只能听见声音。 同样是梦醒后,心如刀绞,痛彻心扉。 但隐隐的,又有一种缠绵悱恻的感觉,似至高无上的欢欣与愉悦,又有撕心裂肺的悲伤与压抑。 晋王摸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垂眸深思,为何只一个梦境,便让他如此失控? “王爷?”一旁的凌峰见他魂不守舍,眼中含了担忧: “若是身体不舒服,附近就有医馆。” 晋王回过神来,调整了下坐姿,终于恢复了平日里的冷肃: “本王无事。” 就算是有事,他也绝不能在京城就医。 一旦被人发现他私自返京,后果不堪设想。 眸光冷如削骨寒刀,掠过一丝阴鸷,问起这次来京的目的: “让你去找的那六指神力怪人,现在人在何处?” 凌峰眼中掠过一丝惭愧,低下了头: “王爷恕罪,属下去晚了一步,那怪人被别人给抢先买走了。” 第一卷 第5章 赵露白拿柳小娘出气 晋王的封地在边北,本不该出现在京城。 此次过来,是因为听到传言,有一奇人少年,一身神力,只用一只手就能把三百多斤的马车轻而易举托在半空,硬是把差点摔下悬崖的马车和车主一起救回了崖上。 可那马车主人却忘恩负义,只因为无意间窥到少年天生六指,异于常人,便视他为不祥之物,发卖了出去。 晋王如今发展势力,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听闻此人存在,觉得是个将才,起了招募之心。 领着心腹凌峰暗中来到京城,就是为了带走那个少年。 可如今,却偏偏被人给截了胡。 “什么人把他买走?” “店家说,今日也是第一次见那人露面,不清楚对方身份。” “不清楚?” 晋王冷笑了一声,无声的威压从眼中释放: “店家是瞎子吗?不清楚身份,难不成也没看见那人长相?” “凌峰,你是死人吗,不知道何人把他买走,不会自己想办法去查?这样简单的事也要本王教你,本王要你何用?” 挥手之间,茶杯朝着凌峰的脑袋直直砸去,凌峰不敢躲闪,用额头生受了这一杯。 茶杯在额角碎成瓷片,鲜红的血顺着眉骨滴下,凌峰面不改色,砰的一声,跪在晋王面前:“属下知错,属下这就去再找店家,不惜一切手段,找出买家的线索!” 晋王喜怒无常,性情暴戾,哪怕是贴身随侍的人,也是想杀就杀。 凌峰被提拔到他身边也才两年,已经是活的最久的一个。 他的优点是老实听话,得一个指挥走一个步子。 他的缺点却是愚钝死板,过度的听从指令,少了些自我思考。 晋王冷眼盯着凌峰离开的背影,在心里嫌弃的思忖,这个近卫是否过于蠢笨,他是不是又该换下一个心腹了…… 凌峰走出马车后,才仓促地擦了把额头的血,在他身后不远处,稚嫩少年打扮的赵予书正在翻墙。 忽而起了一阵风,拂过晋王的马车,带走一缕苦涩的茶香,又卷起了赵予书鬓边的发丝。 赵予书动了动鼻子,刚觉得这风的香气有些熟悉,人已经越过了高墙。 一堵墙,彻底把两个人隔绝了开去。 赵予书进茅房换了女装,才走出来,迎面跑来个丫环,柳小娘身边的绿翘。 她慌里慌张的,看见赵予书才像找到了主心骨,哭着跑上前: “三小姐,可算是见着你了,你快回院子里看看吧,二小姐带人来找你,没见到你就生了气,非要拿小娘发脾气!” 赵露白在欺负她娘? 赵予书眼神一厉,拎起裙子就朝自己的院子跑: “好,我这就回去!” 才拐过长廊,远远地就听见了赵露白强势的声音: “跪好,跪直,仪态这么不端正,一副狐媚样子给谁看?嬷嬷,你去教教她!” 一道上了年纪的声音应是。 接着便响起了戒尺打在人身上的声音。 还有柳小娘低低的认错声。 赵予书加快步伐,加快速度跑着进了院子: “住手!快给我住手!” 借着朦胧月色,她瞧见赵露白趾高气昂的站着,一张温柔清秀的面孔被眉眼间的跋扈与骄横生生破坏,柳小娘委身跪于她面前,低着头尽显卑微。 一个老嬷嬷站在柳小娘身后,手中还高举着戒尺。 娘…… 赵予书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柳小娘却如有心灵感应般,猛地回头,眼神如电般朝她射去。 不可!管好你的言辞,这样不符合规矩! 赵予书读懂了她目光中的话,一个字生噎在喉咙间,徘徊了几个来回,几乎要冒出血腥味。 最终还是生生把这个字就着不甘与悲怒生生咽下,她快步来到赵露白前,质问: “她犯了什么错?你有什么理由这样对她?”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三妹呀。”赵露白故意围着赵予书走了一圈,装模作样在她身上闻了闻:“上了个茅房久久不回,该不会是掉进了坑里又爬上来的吧,这身上怎么一股怪味啊?” 赵露白与赵予书关系不和,时不时就找她麻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前阵子春日宴,赵予书生病没去参加,赵露白本来是开心的。 可在宴会上,好几个官家小姐都被王孙贵族看中赐了婚,唯独她无人问津,她心里就又开始不平衡了。 尤其是当听见有人说,如果春日宴是三小姐去,就一定不会像她这么丢人,落个颗粒无归以后,她一颗心更是被泡进了毒水里,恨得要扭曲。 她私心里希望赵予书最好一病不起,活活病死在那张床榻上。 “你少转移话题!”衣服是在茅房里更换的,赵予书也不确定自己身上有没有怪味,干脆不与她聊这个:“柳小娘到底犯了什么大错,你凭什么让她跪,让嬷嬷动手打她?” 看她抓着这个不放,样子又生龙活虎,不像是马上病死的人,赵露白眼底掠过一抹烦躁: “你也说了她是小娘,说到底在我面前也就是个下人,本小姐心情不好,想罚她就罚了,还用得着非得找个罪名吗?” 看赵予书脸色冰冷难看,赵露白忽然想起来,赵予书好像就是这个柳小娘亲生的。 她当即更加来劲儿,走到柳小娘附近,忽然抬起手,朝着柳小娘的脸上就扇了一巴掌。 “我府里的奴才,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怎么,你心疼啊?” “赵露白!”赵予书红着眼睛上前,用力将她推开,抬手就要把那一耳光还回去。 “三小姐!”柳小娘大喊着阻止:“二小姐说得对,奴家就是一个贱婢,二小姐不开心,拿奴出气是天经地义的,你千万不要为了一时冲动,伤了姐妹和气!” “娘!”赵予书无法忍受,终于还是把这个称呼喊出了口。 大家都是人,她娘好歹也是爹的妾室,算赵露白半个长辈,怎么能如此任人欺凌? “住口!”柳小娘眼神一厉,快声地斥责她:“说了你多少次了,在这个府上,你的母亲就只有一个!” 赵露白看到她们母女争执,终于觉得心里堵着的那口怒气消散了些,抬着下巴笑出声来。 “赵予书,我总算是知道你的软肋在哪了,原来你这么在乎这个下人啊!” “你刚刚叫她什么?你叫她娘?你把养你长大的我娘放在何处?” “我早知道你这丫头狼心狗肺,是个养不熟的怪物,偏偏娘还不信我,总跟我说你的好话。” “今天总算是让我听着你的真心话了,嬷嬷,我们走,把这事跟娘好好说说!” 赵予书完全不怕她去告状,冷着脸任由她走。 柳小娘却面色惶恐极了,膝行到赵露白面前,抓着她的裙摆试图阻拦: “二小姐,你听奴家解释,三小姐真没有那个意思,她刚刚也是一时情急,才少叫了一个字,她心里头是拿大夫人当亲生母亲看待爱重的,你可千万不要误会了她啊!” “滚开!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着本小姐的路?”赵露白一脚踢出去,正中柳小娘胸口,柳小娘歪着跌倒在地面,脸上一片惨白。 可身上的痛,却远远比不得心里的急。 不行,不能让赵露白去告状。 三小姐马上就要到了出阁的年纪,还要指望着大夫人的人脉给她寻个好的亲事。 若是在这时惹了大夫人不高兴,故意给她安排个坏夫家,女人的一辈子可就都毁了,还能有什么指望? 不能让二小姐走,绝不能让她就这样走! 柳小娘死死地抱着赵露白的脚,被踢了好几下,也说什么都不肯撒手。 “娘!你快放开手!让她走,你让她去告,我不怕她!” 赵予书见状急了,跑过去想要把柳小娘从赵露白脚下解救出来。 柳小娘眼中含泪,话里带了哀求之意: “三小姐,你快给二小姐认个错吧,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何苦去扰了大夫人的清净?” 赵予书又心酸又心疼,她之前觉得柳小娘对她不好,所以也从未关注过她在府中过得如何。 如今才知道,原来她的处境竟然是这样艰难的吗? 赵露白欺辱她这样娴熟,像这样的事,曾经到底发生过多少次? 看赵露白又要拿脚踹,她终于忍无可忍,抢前出手,暗中使用巧劲儿,将赵露白推了个大跟头。 “啊!”赵露白惊呼着四仰八叉倒在地面,还不等爬起来,先骂出声: “赵予书,你这个贱人,你敢伤我?” 她身边的嬷嬷赶紧跑过去,将赵露白小心翼翼搀扶起来: “二小姐,您没事吧?” 赵露白甩开她的手,自己站起身,看向赵予书母女两人的眼神满满都是怨毒: “赵予书,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要你付出代价!” 她说罢,一跺脚,飞快地便跑出了院门。 柳小娘一看她离开的方向,脸色唰地就白了。 “不好,书儿,她一定是找你爹告状去了,姐妹相残是大忌,你爹一定不会轻饶了你,你快跟着去,给她认个错,再好好地和你爹解释!” 第一卷 第6章 赵予书顿悟 赵予书不肯动,坚持先扶着柳小娘让她站起身:“我认什么错?她无缘无故出手伤你在先,要错也是她先错!她都打了你哪,有没有伤的重的地方?” “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呢!叫你去你就去!”柳小娘一把将她推开,一脸恨铁不成钢:“她打我两下怎么了,她是主子,我是奴才,我生下来就是给她们出气的!但你和我不一样,书儿,你现在可是嫡小姐,你跟她们是一样的人,尤其是你眼看着到年纪,马上就要谈婚事,万万不能在这个关头滋生事端,惹了你爹和大夫人不快!” “什么嫡的庶的……”抄家迫在眉睫,全家都马上罪在临头了,圣旨一到,全家下狱,无论是她爹还是大夫人,通通成为官差鞭子底下的罪奴,彻底贯彻人人平等! 赵予书情急之下,就要脱口而出,可这时院落外却传来一声威严的低呵: “三丫头,你给我滚出来!” 要说这赵御史,说巧也巧,他今日吃多了晚饭,肚子撑得慌,又看晚上夜景不错,便叫了几个美妾陪着,在府上散步消食。 赵露白找他告状,跑到半路就跟他遇上了,赵御史为人死板迂腐,平时最注重家风,虽喜欢美妾,但也给大夫人体面,从没传出过宠妾灭妻的名声。 乍然听到府上两个女儿,竟然姐妹相残,这还得了,当即动了怒,在赵露白的蓄意挑唆下,当即来了赵予书的住处,想要对她问罪。 “老爷,您先听我一言,三小姐她刚刚只是冲动了些,她没有恶意的。” 先出去的是柳小娘,她知道赵御史的脾气,急着给女儿辩解。 “滚开,贱人!都是你教坏了我的女儿!”赵御史抬手就是一耳光。 这一巴掌可比赵露白的重多了,柳小娘当即被打倒在地,脸颊高肿,嘴角流出一丝血迹。 赵御史看也不看,抬腿从她身上径直迈过。 跟在他身边的几个美妾平日里都知道柳小娘得宠,难得见她狼狈一回,纷纷掩唇露出幸灾乐祸的笑。 赵予书瞧见这一幕,心中又是一阵剧烈抽痛。 前世赵御史死的早,她已经许久没想起过这个爹的存在了。 这时见到他,才忆起赵御史在抄家流放前是个暴脾气,对妾室和孩子都一样,稍有不如意就动辄打骂。 赵予书见到这一幕,赤目欲裂。 “娘!”她惊呼着想要上前搀扶柳小娘,人还没到,先挨了一个重脚。 月色低垂,光线昏暗,她甚至没察觉到赵御史是怎么抬的腿,便已经胸口闷痛的跌倒在地。 “露白果然没有说错,三丫头,你的确不懂规矩!” 赵御史阴着脸站在赵予书面前,满脸怒火: “认妾为娘,你把夫人这些年对你的教养放在何处?名义上是府上的嫡小姐,行起事来却全是庶女的做派,这要是传出去给外人知道,你是不是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看我们赵家的笑话?” 赵予书捂着心口,赵御史毕竟是文官,腿上力道不算太重,但一个成年男人的一脚,也足够让她这个十五岁的身体吃到苦头。 她低着头,耳边听着赵御史的训斥,眼中掠过浓烈的不甘与恨意。 妻又如何,妾又如何?何为嫡女,何为庶女? 若不是赵御史自己先品行不端,作风不正,有了妻子还不够,又要广纳妾室增添美色。 府中上下,又哪来的那么多妻子妾室,嫡女庶女? 这些年,她和她小娘骨肉分离,母女相隔不到百米,却连面都不能见,过得还不够苦吗? 为什么,为什么就连叫她一声娘都不行,十月怀胎,血浓于水,就非要被这世道的嫡庶之分,作弄轻贱? “来人,把这两个坏了规矩的都给我带下去,关进佛堂,罚抄经书,一百遍抄完之前,谁都不许放她们出来,给她们饭吃!” 柳小娘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赵御史已经冷冷一甩袖子,带着人转身大步离去。 赵露白得到了想要的结果,看着赵予书满意的笑了笑,也带着她的人走了。 两个骨骼壮实的粗使婆子上前,一左一右分别抓住了柳小娘跟赵予书的手臂,扶着她们起来,用力钳着她们肩膀,把两人关进佛堂。 柳小娘还在试图解释,不断地拍门: “老爷,你要罚就罚奴家一个吧,真不关三小姐的事,她只是一时说错了话,以后一定会改的!” “娘,算了。”赵予书从身后走过去,面无表情地握住柳小娘手腕,新换上的裙子,胸口处还印着官靴的脚印。 “是女儿错了,从头到尾,都是女儿做错了。” 赵予书用力闭眼,将眼底的不甘与愤恨都强压下去。 她做错了,她刚才不该与赵露白争执,更不该任由她去找赵御史告状。 前世她活到了三十岁,赵御史早死,大夫人和赵露白都成了罪奴。 她们是靠着赵予书去讨好晋王,走了晋王的关系,才获得脱离奴籍的机会。 因此,就算是心里对赵予书再看不起,当面的时候,为了从她手中谋夺更多好处,也会给赵予书一些笑脸。 但这些笑脸不是给赵予书这个人的,而是给她背后仰仗的势力。 所以晋王一旦弃她,赵家人就立即不顾她的苦苦哀求,决绝将她处死。 而这一世,赵家还没被抄家,赵予书也没有靠山,赵家最大的权势,还在赵御史身上。 所以此刻的赵予书,虽然有前世的记忆,虽然比前世十五岁的自己多了些本事。 可是,在这世道的嫡庶规矩之中,在那些自恃身份高贵的人眼里。 她,依旧只是一个仰人鼻息存活,无足轻重的东西。 是重生的震撼给她带来的喜悦太多,让她一时轻狂了。 她就算是再不甘,再恨赵家的人,也不该在此时暴露心思。 更不该在还没抄家时,去追求什么所谓的平等和公道。 赵予书做着深呼吸,情绪和胸口的闷痛一起渐渐的平息下来。 现在看来,赵家抄家,对她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只有抄了家,她爹不再是官,大夫人也不再是当家主母,赵露白更没办法再拿捏什么嫡女的架子,人人都成了一样的罪奴,她跟她小娘,才反而能活在一个公平的环境里。 “书儿,书儿你这是怎么了,你快跟我说句话啊。” 柳小娘只听见自家女儿低喃了一句认错,接着就闭上眼睛,先是神情沉痛,接着又是莫名的笑了下,她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女儿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做事毫无章法,该不会是前不久病得太厉害,今天又受了打击,得了疯病了吧? “娘,我没事。”赵予书睁开双眼,此时双眸已经极为平静,那些不属于她年纪的风云暗涌,全都隐忍克制在了隶属于十五岁少女的单纯懵懂之下。 她摇了摇头,摸向柳小娘还带着血迹的嘴角,指腹轻轻的,一点点擦掉上面的血痕: “痛不痛?今天是女儿不好,女儿做了不该做的事,辜负了娘的苦心,连累了你了。” 柳小娘听得鼻腔一酸,热泪便滚了下来,用力摇头: “娘不痛,娘一点都不痛,娘知道书儿也是心疼娘,是为了娘好。书儿是好孩子,是娘不好,娘没有个好出身,又在老爷面前说不上话,娘拖累了你了。” 又骤然狼狈改口:“不,不是,我不是娘,我是奴婢,大夫人才是你母亲,你该管她叫娘。你也不是书儿,你是三小姐。三小姐,今日的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你可千万要记住今日的教训,千万不要再犯了。” 娘疼女儿,却不能让女儿叫自己为娘,女儿也心疼娘,却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的母亲。 这世道,它是个什么破世道啊。 “好,娘,我听你的,都听你的。” 赵予书没再坚持反驳柳小娘的话,她明白,在抄家流放发生前,按照柳小娘的话来生存,才是对两母女来说最好的。 可是这时,她脑子里却不由自主想起一张冷酷俊魅的面孔,那人沉着一双寒眸,用阴鸷的嗓音说: “不是本王弑杀,是天下人本就病了,本王杀他们是为了给他们治病,杀光了又有何不可?” 那人在说这话时心里在想什么?难不成,也是跟她此刻同样的心境吗? 因为欺压他的人,永远不会沦落到抄家流放,与他平等的境地。 所以他便干脆让天下大乱,以杀伐治世,用他自己的手段,来为自己谋求一个公道? 赵予书嘴角勾出一丝苦笑来,曾经两人近在咫尺,却是她不懂他,他不懂她。 如今咫尺天涯,两世相隔,她却似乎,有些明白了。 只是,两人终究不同。 那人一无所有,天底下就没有能让他在意的东西,所以他可以一味进攻,不管防守。 而她,却是有着必须要去照顾,去维护的人。 赵予书轻轻吹着柳小娘高肿的面容,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她的不适。 她不再做出什么保证不会再让她吃苦的假大空承诺,只在心中默默盘算,明日那剩下的最后时间,该如何好好利用。 第一卷 第7章 可把爹囚养在娘身边 纵是春季,在阴暗少光的佛堂,夜晚也有些寒凉。 赵予书跟柳小娘两人紧挨着缩在一处,用彼此的体温取暖。 “日后可要记住今日的教训,像人前喊错称呼这样的事,可再也不许有了。” 柳小娘还在喋喋不休地数落。 赵予书头枕在她肩膀:“娘,你身上真香,又软又香。” 活了两辈子,她还是第一次有机会,紧挨着母亲睡觉。 之前都是赵露白在流放路上生病,大夫人衣不解带,日夜守在身边照顾。 赵予书羡慕这样的亲情与关爱,但也只有羡慕的份儿。 她们两个一个病了,一个照顾病患,没做完的活儿就都算在赵予书头上。 她一个人要做三个人的活儿,不敢生病。 柳小娘重重叹气:“香有何用,软有何用?还不是留不住你爹的心,让他连我一句完整的话都听不进去。” 赵御史对妾室的宠爱,就如同人养了一匹喜欢的马,用得上的时候,自然十分温存嘉奖,觉得这马做得好了,就多给它一些好的草料。 可马毕竟是马,和人是地位不平等的,一旦它做出了什么让人不满意的事,又或者干脆损害到了人的利益,那么打它杀它,人也同样不会心存不舍。 赵予书忽然有些担忧:“娘,你这样在意爹的心,该不会是很爱他吧?” 她是爱过的,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她爱的那个人,注定了不可能会爱她,而她就算是有通天本领也很难得到。 不过如果她娘很喜欢她爹的话,看在她娘的份上,这辈子赵予书可以不让她爹早死。 日后有机会,把她爹给假死掉,再改名换姓,囚在她娘身边,给她娘当个逗趣的玩意儿养着也未尝不可。 “你这丫头,还没出阁,谁教的你这些爱不爱的?”柳小娘白了女儿一眼,娇嗔:“娘跟你说,女子出嫁从夫,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至于什么爱不爱的,那是话本里编出来骗傻子的,我跟你爹,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 赵予书:“……” 她为自己刚刚对娘的揣测感到惭愧。 不愧为她的娘,果然是比她想得开明多了。 柳小娘嗔怪地说:“我在意他的心,是因为男人的心在哪,他的好处就在哪,他若是心在我这,你身为我的女儿就能水涨船高,跟着也待遇好些。” 说完又轻叹口气:“可惜娘没出息,努力了这么多年,还是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什么也没得到。” 赵予书也轻轻叹气,是啊,她娘实在是太可怜了。 但凡她爹对她娘有半分感情,上辈子也不会在她死后,说什么都不许人去给她收尸。 之后两人互相依偎着,各自都沉浸在了心事中,谁也没再说话,漫漫长夜,渐渐只剩下匀称的呼吸。 赵予书心中装着事,一晚上睡得并不安稳,几乎是天刚亮,她便当即睁开了眼睛。 她一动,柳小娘也就跟着醒了,眼中还带着几分懵懵懂懂的睡意:“书儿?” 赵予书心头一软,声音也不自觉放软: “娘,你继续睡吧,女儿有些事要出去处理,你独自在这待着莫怕,等我回来了,给你带东西吃。” 说罢不等柳小娘反应,便打开了佛堂后墙的窗户,纵身一跃,轻盈地翻了出去。 柳小娘错愕地看着她背影,微张着嘴,愣了几秒,眼中竟掠过一丝恼恨。 大夫人平日里究竟是怎么教养她女儿的? 好好的闺阁小姐,如今举止怎么跟个野猴子没有区别! 天杀的,书儿被教成了这个模样,日后若是嫁了人,还怎么去讨夫君的喜欢啊? 苏茯苓,你好狠的心肠,毁了我一辈子还不够,还要去毁我的女儿! 柳小娘越想越不是滋味,忍不住嘤嘤地低泣了起来。 佛堂外,想到赵予书受罚,激动得一夜都没怎么睡好的赵露白,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往佛堂赶。 佛堂门被锁上了,她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却能隔着门听到声音。 听见里头有女人在低低地哭,赵露白笑了笑,但觉心中痛快。 另一边的街上,赵予书已经又换好了男装,直奔着京城最大的酒楼而去。 她起的早,抵达时酒楼还没开始做生意。 在外头等了会儿,才等到小二来开门。 赵予书拍出一张银票:“把你们店里所有的雨前龙井都给我送过来。” 小二看她出手就是大手笔,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 “得令,客官您稍等,小的这就回来。” 他们店里的雨前龙井一向是滞销货,几个月前进的茶饼,至今也还没用完,今儿真是遇见财神爷了。 小二生怕赵予书反悔,迫不及待就把所有的茶饼都给她煮上,用最快的速度都送了过去。 热腾腾的茶壶刚摆上桌,酒楼门外又踩着晨露进来十几个高大威猛的汉子。 那些人全都是商人打扮,领头的一身粗蓝布衫,胸襟微开,满脸络腮胡,做派豪放。 前脚才跨进门,便大声喊: “小二,给我们来一壶雨前龙井!” 赵予书看到此人后眼前一亮,不枉她早起,果然等到了! 刚把所有茶叶都送到赵予书那桌的小二表情一僵: “雨前龙井没货了,客官要不您换个别的?本店大红袍和茉莉花也都很受欢迎。” “什么?雨前龙井没了?”络腮胡男子眉毛一竖,就要发火,他们跑商的,平日辛辛苦苦,唯一的一点盼头,就是休息的时候吃上一顿好饭。 他这个人,这辈子没别的嗜好,就喜欢喝个雨前龙井,为此他特意来京城最大的酒楼,就想尝尝滋味,现在竟然告诉他没有? 愤怒地一拍桌子,脸都气红了: “你们是怎么开店的,没有货,也好意思开门做生意?” 小二被他问得满身冷汗,整日迎来送往,他也算见多识广会看人了。 这男子虽是商人模样,但眉眼凶悍,身带煞气,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角色。 他纠结着措辞,生怕说不好,就得罪这个大汉。 这时,赵予书开口给他解了围: “别为难他了,雨前龙井是有,不过都被小弟买来了,兄台若是不弃,不妨过来一坐,我与你共享此佳酿。” 男子听到声音,朝来声处看过去,见她的桌子上果然摆满了茶壶,脸色才稍微好转,大步朝着赵予书走过去,还没落座,先深吸一口气。 “不错,是雨前龙井的味儿。” 拂开衣摆,大马金刀地坐了下去。 赵予书笑着给他斟了杯茶: “天下茶叶无味,也就这龙井勉强能算入眼。” 男子不客气地接过茶杯,也不顾还在冒气,便直接喂进嘴中,牛饮了一口后,才哈哈一笑: “小兄弟乃我知音啊。” 又埋怨地回头看了眼跟他一起来的那些人,此时几人已经另寻了一桌,他们对茶叶不执着,已经开始点酒上菜。 男子摇头一叹:“可惜我身边只有些大老粗,没人能与我一起,品这人间至味。”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主动自我介绍: “鄙姓郑,郑威,外面人称我一声郑三爷,小兄弟怎么称呼?” 赵予书故作惊讶:“郑三爷?可是大名鼎鼎的威远商行的郑三爷?” 郑威道:“怎么,小兄弟也知道我们商行?” 赵予书道:“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威远商行,小弟怎会不知?郑三爷武功高强,堪称商界第一猛男,但又粗中有细,卓识远见,更是美名远扬,让人只闻其名,便心生敬意。” 她这一番毫不客气的阿谀奉承,直把郑威一个大老粗说得心胸畅快:“哈哈哈,好,好一个粗中有细,第一猛男,小兄弟,你真是我平生第一知音啊。” 赵予书激动地一拱手:“小姓赵,赵予书,实不相瞒,已仰慕您多时了。最近正好有一笔生意,想找商行托运,早闻仁兄美名,想要与您合作,只是苦于兄长行踪莫测,无法与您结识,想不到今日竟有这样的奇缘!” 郑威本就是跑商的人,跑商途中多出一笔生意,更是意外之喜,当下也是脸色大悦: “好说好说,赵老弟,你要托运什么货物,尽管对仁兄开口!” 赵予书道:“小弟这些货物,说来有些麻烦,总共分成四波,要经过四座城池周转,一路从京城直到边北。” 郑威一听,更加觉得惊喜: “实不相瞒,愚兄这次跑商,也恰好走的是同一条路,从京城跑商运送货物,直到边北苦寒之地。” 说着,他更觉今日与赵予书的相见是命中注定的奇缘。 “缘分啊,贤弟,真乃缘分啊!” 赵予书与他相视而笑,当然是缘分了,上辈子,她全家被押送流放的一路,就恰好撞上了这威远商行一行人。 两波人几乎算一路同行,同时抵达的边北。 她根据记忆里这些人的谈话,判断出来今日他们会来此酒楼,特来提前等候,果然让她给撞见了。 “不知贤弟此次跑商,想要运送何物?” “一些常见的香料。” “香料?” 郑威皱了皱眉,以为她是要做边北的生意,对此并不怎么看好。 第一卷 第8章 神医关门弟子 犹豫片刻,凑近他压低了声音: “贤弟若是信得过愚兄,不妨听我一言,那边北在晋王管辖之下,就是个苦寒之地,又常有战乱,家家户户填饱肚子都难,哪还有闲钱去买什么香料?不如把香料换成粮草和牛羊鱼肉,愚兄保你大赚一笔!” 边北气候寒冷,又紧邻契丹,常被契丹人抢掠侵犯,百姓们种地生活都是问题,更别提蓄养家禽,因此边北极度缺少粮食和肉,京城最常见的鱼肉,到了边北都稀有得如同珍宝。 威远商行自从一年前无意间去了一次边北,发现这个情况以后,就开始专做南肉北运的生意,这一年就已经赚得比过去三年加一起还要多了。 他能跟赵予书说这个事,也是真心拿她当朋友看了。 赵予书心中微暖,却还是摇了摇头,十分坚持: “我的人已经把货物都囤好了,现在香料都压在库中,换成别的也来不及了,不过兄长放心,小弟自有赚钱的路子,若是兄长信得过小弟,不妨也囤些香料。” 郑威听她说完,哈哈一笑:“贤弟自信自然是好的,愚兄只怕你年纪小,盲目自信。” 不过话归这样说,他还是对赵予书道:“香料便香料吧,现在那些货物身在何处?恰好愚兄今日休息,吃了这顿早饭,便直接去把货取了。” 赵予书等的就是他这一句,当下叫来小二,两人喝酒添菜,大吃了一番。 饭毕,郑威恋恋不舍地看着那些茶壶里没喝完的雨前龙井,面露遗憾之色。 赵予书神秘一笑,拿出暗中命小二去杂货店买好的新水囊,把剩下的茶水一壶壶地全灌了进去。 郑威先是一愣,接着大笑:“哈哈哈,妙,真是妙,贤弟啊,今天遇见你,真是生平一大快事。” 赵予书把灌满的七个水囊给他,郑威不客气地接了,转头看向跟他来的另外一桌人: “弟兄们,都吃好喝好没?” “好了。” “好了就起来,咱们又来活了!” 一行人,浩浩汤汤走在街上,赵予书带路,领着他们一路行至码头处专给人存货的临时库房。 小鹤四人早等在那了,见她来了,四人齐齐上前对她行礼:“主人!” 赵予书点点头,目光在依旧蓬头垢面,没有梳洗的小鹤身上微顿:“东西都点好了吗?” 小鹤拿出一张清单:“主人,所有货品都在上面了,请您过目。” 赵予书接过大致看了一遍,转身交给郑威。 “三爷,您点货吧。” 郑威扫了一眼,命人打开仓库,手下人大致看了一遍,回来禀报: “没问题,三爷。” 两人便当场签订合作协议,摁了红手印。 赵予书又道:“小弟还有个不情之请。” 郑威爽朗一笑:“贤弟尽管讲就是了。” 赵予书便把小鹤四人往他面前一推: “这四人都是小弟买回来的奴,不过小弟家中最近有些变故,无法给他们提供固定的居所,所以想给他们找个去处,不知兄长可愿替我照顾一二?” 又拿出一张银票:“兄长放心,不让你白看顾,他们的路费伙食费,小弟全包。” 郑威把她的手往回一推: “贤弟这话说得,四个人而已,能吃几口饭?看他们个个都身强力壮……” 他忽然顿了下,在鹤惊鸿身上皱了皱眉。 小鹤感受到他的眼神,忽然退后一步,随手拿起一个足有三人抱在一起那么粗的大箱子,单手便提了起来。 “哎呀,奇人啊,小兄弟竟然有如此力气,真是当世罕见的猛男!”郑威惊讶大呼。 小鹤微微一笑,颇为骄傲地看了赵予书一眼,又把那箱子给轻轻放下了。 整个过程,轻松得像不过是拿了一片羽毛。 他才不是累赘,他说了他很强,就是真的强。 赵予书就算早知鹤惊鸿本事,见他展示,还是忍不住目露欣赏。 赞赏地点点头:“兄台说对了,这几人个个身强力壮,让他们与你一同走商,如果有个需要搬运重物的时候,尽管开口。” 有人免费帮忙还不是好事?郑威乐不可支地同意了。 心中不禁再次感慨,这赵小兄弟真是他的福星啊,今天遇见她,之后就全是美事了! 在与郑威达成合作后,赵予书看着他们把码头的所有香料都搬走了,又转过身交代小鹤四个: “你们几个,这趟好好跟着郑三爷,这一趟走商,只要你们老实做事,等这趟跑商结束,我便削除你们的奴籍,让你们从奴变民!” 四人听完,神色都是一喜。 本朝奴隶跟货物一样,都是属于主人的财产,杀奴隶和打碎个杯子没区别,是不犯法的。 只有良民,才有人权,算是真正的活在这个世上。 若非实在活不下去,没有人会让自己成为奴隶。 他们卖身成奴时,都已经做好了死于非命的准备。 想不到这辈子还能有重新做回良民的资格! 当场齐齐下跪:“多谢主人抬爱,我等誓不辱命!” 交代完这边的事,让郑威把货物和四人都带走,时间也不知不觉到了中午。 赵予书又在酒楼安排,宴请郑威等人大吃大喝了一番。 这一次,就连小鹤四人也坐进了郑威手下的那些商队里,有了上桌的资格。 饭桌是最好的社交场合,饭毕,小鹤四人也跟郑威商队的人混熟了,算是融入了进去。 赵予书又跟郑威兄友弟恭,惺惺相惜了一番,接着提出告辞。 出门后,外面恰好又起了阵风,赵予书看了眼乌云盖日的天色,忽然意识到,雨季马上要到了。 流放之路,官差有伞,犯人却是没有的。 风吹雨打的,免不了就要生病。 她思索片刻,抬腿朝京中最大的药铺走去。 “老板,按我说的方子,给我捏几份药丸。” 老板答应了一声,人却没动,赵予书这才发现,药铺中竟然有个衙役正在抓药。 赵予书无意间看到了他的脸,倏然瞳孔一震。 这是上辈子负责押送她们流放的官差! 她对此人印象极深,因为上一世柳小娘死后,她爹不许人收尸,坚持要让她暴尸荒野。 是这个官差看不过去,借着修整的时间,挖了个坑把柳小娘埋了。 这人来看病,他脸色正常,体貌康健,生了什么病? 赵予书不由自主,上前了一步,恰好听见掌柜的在劝: “令堂的病,老夫实在是爱莫能助了,徐大官人,你与其把钱浪费在药上,不如把这钱省下来,去对面买一副好点的木材。” 药铺对面,说得好听点是卖木材的,说直接了就是卖棺材的。 徐孝之闻听这话,面如土色,八尺高的汉子,双眼通红: “我娘,她真的就没得治了吗,大夫,我求求你,求求你再跟我去看她一眼,哪怕是只有一线希望,做儿子的也不能错过啊。” 掌柜的也于心不忍,却还是连连摇头:“若是能治,老夫早就给她治了,不是我不想帮你,是实在无能为力啊。” 徐孝之身体颤了颤,像遭受了重大打击,一瞬间脸色灰白,丢魂落魄。 掌柜的又说了些安慰他让他想开的话,他愣愣地听着,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朝外走。 赵予书见状眼神闪了闪,跟在他身后,快步追了出去: “差爷慢走!不知你府上老夫人生的是何病?” 徐孝之闻声顿了顿脚步,往后看却没见着人,赵予书轻咳了一声,他才低下头。 便瞧见自己身前有个小孩,头顶不过到他胸口,一张白润脸蛋,长得倒是眉清目秀,钟灵毓秀,但稚嫩得很。 “你是谁家孩子?去,一边玩去,别挡我的路。” 说罢就要越过她继续往前走。 赵予书亦步亦趋跟在他身侧,面不改色扯谎: “差爷,我是神医归九龄的关门弟子,最近奉了师父命令出来历练,其他人都欺我年纪小,不肯让我医治,我正愁无法完成师命呢,就恰好听见了您府上似乎有病人,不如您让我过去试试?” “神医归九龄的弟子?”徐孝之脚步一顿,震惊地看了眼前的小少年一眼。 神医归九龄,据说能医死人,肉白骨,有让仅剩一口气的人起死回生的大能,天底下就没有他看不好的奇难杂症。 天下间鲜少有人不知他的传说,只是他的行踪莫测,飘忽不定,脾气也古怪,不喜欢与人亲近,也没有长久居所,因此极为难找。 眼前这小少年,竟然是他的弟子? “不才在下,正是。”赵予书微微颔首,因为身高的差距,她脖子都仰得酸了,才勉强能与徐孝之对视。 上辈子,她到了晋王身边之后,才知道传闻消失已久的归九龄是被他给抓了。 她曾在监狱里跟被囚禁的归九龄学了几年本事,得了他的真传,怎么就不算关门弟子呢? 赵予书说的毫不心虚,相当坦荡。 “小孩儿,我看你模样聪慧,你可莫要拿话骗我。”徐孝之瞅着眼前的小豆丁,心中还是存有疑窦。 “左右药店掌柜已经束手无策,差爷不妨带我回家,让我试着为老夫人诊治,到时候我的话是真是假,自然就见分晓了。” 第一卷 第9章 施针救徐母,暴露女儿身 赵予书笃定的自信影响了徐孝之的判断,细细想来,这小孩也有些道理。 他娘已经被大夫给宣判死刑了,就算这个小少年是在说大话,可结果又能如何更坏呢? 最差也不过一个死字。 与其犹豫不决,错失良机,不如就信他一回,大胆一试! 眼中掠过一丝赌意:“好,我今日便信你一回。” 徐孝之转过身,领着赵予书往家里走,赵予书漫不经心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谁都没注意到,街边的乞丐把两人刚刚那番对话给听了个一清二楚。 乞丐眼中闪着兴奋,神医归九龄,那不是他们家晋王一直在找的人吗? 这小少年要真是归九龄的弟子,把她抓去送给晋王,一定能得不少赏赐! 不过这少年的身份还有待查证,若是他们给晋王提供了个假消息,以晋王的脾气,动起怒来可是会要了他们命的。 跟上去跟上去,这少年是真是假,就看她是否真的有本事,把徐孝之那快病死的老娘给治好! 徐孝之心系母亲,完全没留意到自己身后多了尾巴。 领着赵予书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家门。 虽是当值的官差,但监狱每个月的俸禄也才二两银子。 徐孝之又为人老实清廉,从不做那剥削犯人,压榨平民百姓一事。 因此他的住处反而要比一些家里做小生意的平民百姓还要落魄。 一间小小的房子,拿帘子隔开两个空间,便成了他跟他娘两人的居所。 掀开间隔帘,里屋一张窄床上,躺着个骨瘦如柴,面色蜡黄,印堂发黑的老妇。 徐孝之酸涩道:“家母半月前感染风寒,之后便一病不起,吃了许多的药都不见好,两日前更是不吃不喝,滴米不进,如今已经昏睡多时了……” 赵予书走到床边,看了看徐母的面色,把她的手从薄被下拿出来诊了个脉。 这脉象…… 她蹙了蹙眉,忽然伸手,朝着徐母的脖子和胸口就摸了过去。 “你干什么!”她外表还是少年打扮,徐母虽然是病人,但也要注意男女之防。 徐孝之见她触碰自己母亲,当即便要阻拦。 “差爷既然让我来诊病,那便该相信我才是。” 微一侧身,躲过徐孝之抓过来的手掌,赵予书掌心依旧贴在徐母枯瘦干瘪的胸口上,又沿着胸口一路摸到脖子。 “大胆!黄毛小儿,你竟敢对我母亲举止不敬!” 徐孝之见状大怒,情急之下,竟把房中的佩刀给拔了出来。 哗啦一声,银光晃过赵予书的眼角。 赵予书果断抽手,朝后一躲,徐孝之的刀劈在了床框上。 但凡她再慢一刻,这把刀此时就已经砍断了她触诊的手臂! “这位差爷!”赵予书为自己的行为进行辩解:“我方才举止并非对老夫人不敬,而是查出了她的病状所在,在为她进行进一步确诊。” 徐孝之握着刀,双眼喷火怒道:“荒唐!我娘又不是外伤,你行医看诊,只需诊脉即可,哪有在她身上动手动脚的道理?你竟敢辱我母亲名节,看在你年纪尚小的份上,我饶你一命,你只需把那只手留下即可。” 锃亮的刀又架在了肩膀上,赵予书却不再躲闪,冷冷抬头,少女的一双眼眸,冰冷坚韧透出的威严竟让徐孝之这个成年男子都忍不住心下一震。 “我只问差爷一句话,你娘如今尚有一线希望,我可以救她性命,你救还是不救?” 徐孝之听到自己母亲还有救,脸色先是一喜,但眼神又极为复杂。 “你……你先说,你要如何救?” 能问这个问题,便说明他还不算太蠢。 赵予书用手轻而易举推开了横在脖子上的刀背: “老夫人此病,症状在胸腔至喉咙处堵塞异物,因这异物存在,所以呼吸不畅,食难下咽。先前的大夫之所以诊不出来,便是因为和你有一样的顾虑,因为顾及男女之防,所以无法触诊。” 徐孝之听她讲得条条是道,已经信了三分,佩刀又重新放回刀鞘。 “那,这样的病,该如何治愈?” 赵予书见他举动,眼中掠过满意,这人不仅聪慧,而且还会审时度势,是个识时务的。 若能结交此人,等日后抄家流放之路,想必也能方便一些。 “这病要治也不难,只需把老夫人喉咙里的异物排出去便可。” 说罢,赵予书便问徐孝之:“家中可有银针?” 徐孝之想了想,给她翻出一套刑具。 赵予书看了下那针尖上还沾着的血锈,嘴角抽了下: “大人,这不行,要大夫给人治病的那套针。” 徐孝之一拍脑袋:“你不早说,我又不是大夫,家中怎么可能有这个,你等着,我这就去药铺给你买去!” 说罢,转身就朝外跑,刚刚还觉得赵予书辱他母亲名节的人,这回一听母亲真有救,竟然直接让赵予书同他娘两人单独共处一室了。 赵予书摇了摇头,哑然一笑,看来这人,也还不至于太死板愚昧。 只一小会儿,徐孝之便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中拿着一个针包: “药铺不卖这个,这是掌柜的借我的,小兄弟,你看看能不能用?” 赵予书打开一看,正是针灸常用的套装:“好,这个正合适!” 她说罢,抬手就要去解徐母的衣服,手都伸到领口了,又是一顿。 “差爷,接下来的诊治不宜你在场,还请你先回避一下。” 徐孝之也瞧见她的动作了,眼中闪过一丝纠结。 刚才看诊的时候都对他娘一顿乱摸,这真正治病的时候,他该不会更过分吧? 万一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他娘的晚节怎么办? 可若是不让他治,他娘的病,真就没有救了…… 他尚且在犹豫着,赵予书已经伸手解开了自己束发的发带。 如墨的发丝倾泻肩头,刚刚还满脸稚气的少年,转瞬变为了清丽出尘的少女。 徐孝之瞪大了双目,震惊地看着她:“你,你,你……” 这少年,竟然是个女子! 赵予书对他一笑:“差爷,现在你可以放心回避了吧?” 徐孝之震惊过后,瞬间收整面色,又恢复了严肃的面孔。 “好,我回避,接下来的事,就有劳神医了。” 说罢,他再不纠结,转身大步离去。 赵予书在帘子又被放下来后便快速扯开了徐母的衣衫,露出底下的身体。 以指辨认穴位,短暂的摸骨过后,手中银针飞快下落。 落针到第六根,紧闭双目的徐母忽然坐起身,接着便是一针猛咳! 赵予书早有准备,拿出一方手帕放在她手中,徐母不停地咳着,顷刻的功夫,便咳出了一大块散发着乌臭的黑痰! 赵予书一直守在一边静默看着,一直到她把所有污秽都咳出,嘴边只剩下透明的唾液,才飞快地出手,取下在她身上的银针。 “娘!”帘子外守着的徐孝之已经听见了自家母亲的动静,激动地大声喊:“娘,你醒过来了是不是?” 徐母闻言也一脸激动:“孝儿,娘醒了,娘是醒了,呜呜呜,娘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徐孝之闻声便要朝里面走,赵予书瞳孔一缩,赶紧把徐母的外衣给她捡起来,手忙脚乱帮她披上。 徐母大病初愈,完全没注意这些细节,被赵予书穿衣服,才察觉身上有些凉,疑惑地同她一起穿好衣服,目光便落在了她身上。 “姑娘,你是谁啊,怎么会在我家里?” 这时,徐孝之已经从外面跑了进来,一看见自家昏迷多日的娘在床上好好地坐着,脸色也比昏迷时好上许多,顿时双眼一红,泛出两汪热泪,激动的咣一下跪在了赵予书面前。 “神医!真是神医啊!徐孝之在这里给您磕头了,谢您救母之恩!” 赵予书正在重新绑头发,被他这一举动吓了一跳,赶紧身体一侧,避开这一跪拜。 “差爷严重了,我只不过是做了行医者力所能及的事,谈什么大恩?你不砍我的手,就已经算是谢我了。” 徐孝之被她这一调侃,双耳禁不住发红,十分不好意思。 徐母看着两人的互动,略微一想,就明白了赵予书身份,顿时也是老泪纵横。 “竟是这位小神医救了我吗,孝儿,快,扶娘起来,让娘也给这位小神医拜上一拜!” “别,千万别!”赵予书这回是真吓着了,老人拜她,这可是要折寿的啊。 她上辈子已经算短命,这辈子真不想再早死一回了! 怕徐孝之真的把他老娘扶下床,她赶紧道:“徐大人,我刚刚施针只是解决了老夫人最关键的病根,但她体内仍有些残余污秽没有排清,你快去拿纸笔来,我给你开个方子,日后按照我这药方服用,才可保老夫人彻底痊愈,安稳无虞。” 涉及母亲的事,徐孝之不敢怠慢,只是在家中翻找一圈,他又面露愧色: “对不起神医,纸笔太贵,我一个粗人,家中没备这个……” 赵予书这回也愣了下,但很快她就道: “左右我也是要再去药铺一次的,差爷若是信得过我,我顺路也帮你把药抓了再送回来。” 徐孝之眼下已经对她深信不疑了:“那就有劳神医了。” 第一卷 第10章 晋王找替身 赵予书出门再次抓药,这一回,药铺没人,她十分顺利就备齐了几种常用的滋补药丸和治病药丸。 又给徐母抓了几副排毒和温养滋补的方子,她提着药包,重新返回徐家。 身后,几个平平无奇的乞丐紧盯着她背影,在窃窃私语。 “看准了,这小子真是神医徒弟?” “徐孝之的老娘早就奄奄一息,药石无医了,多少个大夫都说治不好,她一去,那老太太立马就活了,现在正在家嚷着饿,让她儿子给她煮粥吃呢!就这本事,除了那位起死回生的神医,还能有谁做得到?” “看来此人真是归九龄的关门弟子,确保无疑了!你们两个,给我把他盯好了,我这就找人去联系晋王!可千万不能让这小子给跑了!” “您就放心吧,有我们两个在,她就算长出了翅膀,也绝对飞不出我们的眼皮子!” 几人交谈的功夫,赵予书也进了徐孝之家门。 她把抓来的药包放下,徐孝之立刻掏兜:“多少钱?我这就给你。” “算了。”赵予书摆手:“差爷,今日你我既然街上相遇,那便是有缘,药草有价,生命无价,便当是大家交个朋友吧。” “好一个药草有价,生命无价,不愧是神医弟子,果真有神医风骨!”徐孝之砰地又是一跪,重重叩首:“徐孝之,谢过恩人!” 赵予书真是怕了这动不动就下跪的老实人了,反正事情也办得差不多了,她转身就跑: “山水有相逢,差爷,你既觉得我对你有恩,以后有机会,还给我便是了!” 徐孝之在她身后扬声大喊:“好!恩人日后若有需要的地方,徐孝之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赵予书跑得飞快,连头都不敢回。 这可让跟着她的几个乞丐吃了苦头,不得不也随着她一路小跑。 只是当他们也跑起来,前边狂奔的赵予书便意识到不对劲了。 眸色暗了暗,掠过寒光。 有人在跟踪她,什么人,什么目的? 眼神一闪,她纵身进了一条四通八达的巷子,看着面前的三个岔路口,随意朝着一个就拐了进去。 闺阁女子平日里是不怎么出家门的,出门也不会乱走。 但上一世她给晋王做密探,总被他派出来办事,这京城的路,她早就比自己家还要熟了。 一连拐了三个巷子,身后的乞丐被她耍得团团转。 不多时,随着她纵身翻墙,几个尾巴也彻底的被她远远甩出了视线。 赵予书冷哼一声,理了理翻墙时乱掉的衣摆,抬腿走进了一间卖杂货的小铺子。 老板娘已经等她许久了,见她进门,立马掩唇笑说: “小公子,您要的衣服和鞋子奴家都给您制好了,您看看货吧。” 拿出两套里衣,款式乍看跟平常人家的衣服没有什么不同,解开衣襟才会发现,这布料一共缝了三层,中间的夹层全被做成了储物的口袋。 鞋子则是两双女鞋,分别是她跟柳小娘的尺寸,鞋面就是普通简单的粗布,乍看像是哪家做粗活的仆妇穿的,但却鞋内铺软锦,鞋底格外厚重,穿着这样的鞋,哪怕是走在石子路上,也轻快舒适,不磨脚底板。 达官贵人女眷的鞋主要讲究轻柔,美观,因此鞋底多为软缎,这样的鞋看着还好,却不适合走路。 上辈子被流放,女眷们没多久就烂了鞋底,押送的官差不管犯人死活,她们只好生生光着脚走了一个多月路,夏日虽然不冷,但路程却极为坎坷,脚底磨的全都是茧子和血泡。 一直到路上见到尸体,大家把死人的鞋子扒下来穿到自己脚上,才算是得到解放。 这一世,赵予书不想再受一次那样的罪了。 检查完衣服和鞋,确认都是按照她的要求做的,没有任何毛病,她拿出一两银子。 “不用找了。” 掌柜的笑得乐不可支,又坚持给她送了个小木头簪子: “一点薄礼,请公子收下吧,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再来找我。” 这簪子看着平平无奇,却是也有巧思,能从中间拆开为两半,拆开以后,其中有一条细细的缝隙。 储物虽然不行,但要是放一些铁丝,钢针什么的,就足够用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杀人暗器啊! 赵予书一眼就判断出来了这东西的真正用途,禁不住多看了掌柜的两眼。 接着便发现在店铺不起眼的角落,有个小小的火焰图案。 她竟然阴差阳错,进了晋王的产业! 赵予书心中一惊,前世她得到晋王信任可以往返京城时已经是很多年之后了,那时他的产业已固定成了各大青楼和赌坊,并不涉及其他营业范围,这也是她没在第一时间察觉铺子不对的原因。 对于晋王,上辈子他杀了她,但她的命本来也是他救回去的,学的一身本事也是他给的。 她从他那里拿了无数的好处,更开拓了许多在内宅毕生都无法开拓的眼界。 他对她如同君对臣,不能算不尽心,反倒是她这个臣子,对自己的君主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更是妄图离开他自立门户。 他拿走她的命,也不过是一个君主正常的处置叛徒,所以她并不恨他,甚至理解他的做法。 但理解归理解,这一世赵予书也绝不愿再与他产生任何牵扯。 明知道这时候的晋王应该在边北,不可能会在京城,可她还是在辨认出那标记的当下乱了心神,再顾不得跟掌柜的寒暄,拿了东西后转身就走。 赵予书匆匆出门,速度竟比刚刚被乞丐盯上时还要迅速。 连翻了好几道墙,才觉得那种心脏紧绷的感觉稍微好了些。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街道上商贩络绎不绝,陆续的叫卖声中,一个卖烧鸡的成功让赵予书停下了脚步。 在她对生母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柳小娘似乎很爱吃烧鸡,赵予书在烧鸡摊子前站定。 “给我来两只烧鸡。” “好嘞。” 小贩挑出两只油亮亮的烧鸡给她包上,动作干净利落,赵予书掏口袋付钱。 不远处,一辆黑黢黢的马车停下,车中,晋王侧着身子,银色面具遮住半张脸,冷眸微眯,动了动鼻子。 “这是,烧鸡的味道?” 充当临时车夫的凌峰答:“是,王爷,街边有人在卖烧鸡。” 晋王长指揉了揉太阳穴,想起昨夜的梦境,那女子一改狐媚作风,与他两人被困在山洞。 他受了重伤,她却神采奕奕,不仅活蹦乱跳,还跑出去打了只野鸡回来烤。 她像是没做过饭,折腾了半天,野鸡熟了,她头发也烧掉一半。 女子却全然不在乎,笑眯眯拆下油润的鸡腿来,却是先捧到他面前给他吃。 边北物资匮乏,粮食和肉都十分稀缺,哪怕是晋王这个位置,饭桌上一个月也少见荤腥。 不过他向来口腹之欲不重,也从未在意过。 只是这次,闻到那缱绻的鸡肉香,他却禁不住滚了下喉结。 “去,买两只回来。” 凌峰领命,飞快地下了马车。 他朝着小贩走时,赵予书刚好付完钱离开。 赵予书买了烧鸡后,又在这条街上买了些其余零碎的吃食。 而后才带着打包好的一大堆食物,飞快地往赵府走。 她爹不许人给他们送食物,就一定不会有人去送的。 柳小娘被关在佛堂一日,必然饿坏了。 她想尽快赶回去,投喂自己的美貌娘。 她蹭蹭跑的时候,没注意到身后的马车窗帘掀开了一边。 晋王捂着心口,冷淡地打量着街道上往来的行人。 目光一个个掠过女子,在那些二十岁左右的妇人身上流连得格外久。 至于赵予书这个小不点,冷眸只是淡淡一扫,就毫不犹豫地忽略了。 凌峰很快拿着烧鸡赶了回来:“王爷,您的烧鸡。” 晋王接过一份,还剩下一份留在凌峰手中: “也该用晚膳了,你也一起吧。” 凌峰拿着烧鸡,大为感动。 他跟晋王来了京城几天,要办的事一个也没办成,晋王不嫌弃他没用,竟然还给他肉吃? 顿时,凌峰激动得两眼泪汪汪。 谁说晋王喜怒无常,杀人如麻的,王爷明明人就很好嘛! 晋王没理会这下属突如其来的激烈情绪,拿着那烧鸡的油纸包,长指轻轻拆开,慢条斯理地撕下一个鸡腿,像在触碰一件上好的瓷器一样优雅。 他拿着鸡腿,拿到唇边,缓缓咬下一口。 味道也就那样吧,不如梦里的好吃。 晋王蹙了蹙眉,把鸡腿扔到一边,不准备再动了。 偏头望着车窗,倍感无趣。 这时,外头忽而有个身段妖娆的女子缓缓走过。 做派风骚,显然是出自烟花之地。 凌峰皱了皱眉,赶紧去驱使马车,不想让那女子身上的脂粉味影响了晋王用餐的雅兴。 “等一等。”晋王却审视着那女子似曾相识的身影,缓缓开口:“凌峰,你去问一下那个女子,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可愿跟本王走,做本王的姬妾?” 凌峰大张着嘴巴,满脸愕然:“王爷,那一看就是青楼女子啊!” 晋王倏然冷下了眸光:“怎么?你在质疑本王的决定?” 凌峰当即心头一寒,不敢再多言:“是,属下这就去问。” 第一卷 第11章 圣旨抄家,她的天亮了 火烧云的晚霞铺了满天,赵府的厨房开始预备起了晚饭。 大夫人苏茯苓带着两个贴身丫环,提着一篮子食物朝着佛堂方向走。 她一身素色锦缎,发髻上只斜插了一根款式简单的玉簪,脸庞微圆,肌肤透着盈润,模样与赵露白有七分像,眉眼间却更加温婉和善。 步子停在佛堂外,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她轻唤了一声: “三丫头,在里面吗,饿坏了吧?母亲给你送饭来了。” 佛堂里,正在独自抄经的柳小娘被这一声吓得手上一哆嗦,字迹娟秀的纸上多出一个墨团。 夫人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要是让她知道书儿没有乖乖留在佛堂抄经,而是想法子跑了出去,这可怎么办? 佛堂外,等了许久没听到回音的苏茯苓眼底掠过一丝不耐,但声音却更加轻柔了: “书儿不理母亲,可是因为二丫头的事,对母亲心生怨怼了?” 她语气里多了几分委屈: “露白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她向来毛毛躁躁,又怪我这个做母亲的对你比对她更好,所以凡事也不与我商议,若是我知道她昨晚会找你父亲闹事,如何会不拦住她?书儿如今不理母亲,是怪母亲没能未卜先知,要与母亲离心吗?” 她字字句句,不提赵予书的不是,只倾诉自己的委屈。 听得柳小娘一个外人心里面都忍不住感叹一句,在露白与书儿之间,大夫人的确是对书儿十分好的。 一直晾着苏茯苓不理会她也不太行,柳小娘想了想,准备编个借口,自己先把她敷衍过去。 她刚清了清嗓子预备开口,身后窗框无声推开,一道身影轻盈地跳了进来。 “娘!”赵予书无比自然地抱了下柳小娘,抢在她之前开了口: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二姐是二姐,您是您,您这些年如何待女儿,女儿心中清楚,又怎么会因为一些小事,就与母亲生疏?” 佛堂外,大夫人听到她这话,眼底的冷光才褪了些。 赵予书这个蠢丫头果然好哄,不枉她带这些剩饭剩菜,来演这一出戏。 三丫头虽然是小娘生的,命贱了些,可那张脸却十分绝色,待来日长成,把她送给达官贵人做妾,一定能成为家中助力。 她如今且哄她一时,让她对自己死心塌地,日后方才能让这蠢货更好的为自己所用。 “书儿不怪母亲就好,母亲昨夜身体不适睡得早,今天醒了才知道你被老爷关押的事,一直想来看看你,只是老爷还在气头上,我不敢忤逆,好不容易才等到老爷离开府上,这才找到机会过来看你,给你带了些简单的饭食,你也饿了吧,快拿去吃吧。” 苏茯苓把篮子里的剩饭剩菜拿出来,贴着门缝的边,一盘盘朝佛堂里送进去。 赵予书冷眼看着那些油汤都已经凝固的残羹冷炙,慢声说: “有劳母亲惦记,您有心了。” 苏茯苓道: “露白那丫头,母亲方才已经训斥过她了,书儿,她对你没恶意的,只是年纪小不懂事,又气不过自己样样不如你,你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记你二姐的仇。” 听听,多么委曲求全的话啊,既贬损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又捧高了赵予书这个非亲生的。 上一世,赵露白为难赵予书也不在少数,每一次大夫人都是这样,在赵予书明确地吃亏后,过来哄一哄她,三言两语便把她受到的苦头就此揭过。 曾经赵予书懵懂,还真以为大夫人是在对她好,对她胜过亲生爱女。 直到她临死之前,跪在大夫人面前苦苦哀求,希望她看在昔日母女情分上放自己一命,大夫人却别过脸说她的存在会污了她二姐的名声。 赵予书才看透,大夫人对她的好,就只有一两句甜言蜜语,而对赵露白的好,却是真金白银地为她打算,一分一毫都不许她的亲生女儿受到委屈。 如今哄她,也非是为了让她好受,而是怕她记赵露白的仇,日后和赵露白过不去。 赵予书心中冷笑一声,语气却温柔乖巧,仿佛还是那个十五岁的好骗小女孩: “二姐如何,我心中早有判断,母亲无需多说,女儿都明白的,不会叫您难做。” 苏茯苓得到她的保证,这才放下了心,又轻声细语安慰她几句,才带着人满意地走了。 佛堂里,柳小娘听到大夫人离去的脚步声后,皱眉看着自家女儿,满脸复杂: “书儿,你今日到底是去何处了?怎么神神秘秘的?” 赵予书把苏茯苓送来的那些东西拨到一边,把自己在集市上买回来的烧鸡和糕点在柳小娘面前一一摆开。 “娘,您今日也饿了一天,先吃东西吧,我们边吃边聊。” 柳小娘还想坚持追问,但又在看到烧鸡后目光顿了顿,情不自禁伸出了手。 赵予书抿唇一笑,看着自家娘亲秀气的吃相,只觉得娘亲如此的美貌,怎么看都非常好看。 柳小娘美目一瞪:“别以为拿点吃的就能把我糊弄过去,你今日到底去哪玩了,快说!” 赵予书嘿嘿一笑:“我娘真是美貌,哪怕是凶巴巴的,也凶得如此动人。” 柳小娘脸皮子一热,目光再凶不下去了,百炼钢全变绕指柔: “你这丫头,最近到底是怎么了,少拿些甜话哄我!” 赵予书嬉笑道:“娘,冤枉啊,女儿字字句句全是真心,发自肺腑!” 柳小娘被她这样子也给逗乐了,她这么一插科打诨,话题也被岔开。 两母女凑在一起吃吃喝喝,气氛渐渐融洽。 不知不觉,月上梢头,天色昏暗下来。 赵予书把吃剩的鸡骨头团进油纸里,连着大夫人送的剩菜一起,从窗户外扔出去。 紧紧依偎着柳小娘,与她享受着抄家流放前最后的安逸时光。 柳小娘道:“今日的经书我已经抄录了四十遍,明日你不许跑,我再抄录四十遍,你把剩下的二十遍抄录完,咱们两个就能离开这地了。” 赵予书脸枕在柳小娘肩膀,心知明日等天一亮,一切会彻底大变样。 这经书,无论她抄与不抄,都一定会走出佛堂。 只是那时,她出佛堂与否,便再也轮不到赵御史做主了。 “娘,若是有一日不需要仰仗爹的存在,你也能生活无忧,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府上这么多人,哪一个不是倚靠你爹才能过活,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日子?” “若是真有呢,没有爹,没有大夫人,没有赵露白,只有咱们母女两个,娘你希望过什么日子?” “嗤,你这孩子,就喜欢发白日梦,也罢,我这一辈子都不怎么做梦,就陪你梦一会吧。若是真有这样的日子啊,我希望自己能有个住处,每天有一口温饱的饭吃,最好我的女儿,能嫁给一个处处优秀,样样拔尖,让所有女子都羡慕的好夫君……” “那不还是一样吗,我嫁了人,女子以夫为天,过得不还是受人掣肘,看人脸色伺候人的日子?娘,女儿是说,没有欺压我们的人,就只有我们两个,女儿自己当家做主,娘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你这孩子,越发糊涂了,天底下哪有女人自己当家做主的,难不成你想当寡妇?” “娘,你就想想嘛,就当是陪女儿做梦,若真有这一天,你要过什么日子?” “我啊,我过什么日子都成,有地方住,有衣服穿,有饭吃,对我来说就够了。反倒是你,你最好给我争口气,住大一点的房子,穿好一点的衣服,最好还顿顿都能八菜一汤吃上肉。” “原来,娘眼里的好日子是这样啊。” 赵予书在心中发誓,日后一定竭尽全力,让她的娘亲住大房子,穿绫罗绸缎,顿顿都能八菜一汤有荤有素,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两母女聊着天,不知不觉,又渐渐没声了,柳小娘抄写一天经书,人实在疲乏,很快就睡了过去。 赵予书想到明日的抄家,心情却有些激动难耐,赵家人的劫难,对她来说却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她从没有一刻这样焦灼地期待黑夜快快过去,日头高高升起。 这一个晚上,也不知往窗外看了多少次。 睁着眼睛熬过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看着窗框从一个阴暗中隐隐的边角,慢慢在晨曦中清晰出完整的轮廓。 黎明的鸡叫声响起,远山的薄雾驱散开,赵府上下全都起床开始了新一日的忙碌。 与此同时,赵府外头,一对训练有素的锦衣卫疾跑过来,将其团团围住。 不知道是谁的一声惊呼,化作一道利刃,把赵府的安逸与宁静顷刻割裂,破碎成绝望的嘈杂与慌乱。 “赵府赵百岁所有家眷出来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殿前御史赵百岁,勾结显王,结党营私,祸乱朝堂,罪大恶极,今被查实,朕心甚怒,特赐查抄家产,带其家眷,流放边北。钦此!” 洪亮的声音,哪怕隔了半个府邸,赵予书也听得清清楚楚。 熬了一夜没合眼的双目,迸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光。 赵予书露出了重生以来最痛快的一抹笑容。 她期待已久的天,总算是亮了。 第一卷 第12章 牢狱之灾,爱谁谁,她不奉献了 阴暗潮湿的牢房,赵予书等人被狱卒赶猪一样赶了进去。 牢里早有两个人在等着了,一个是昨夜出门时还满面红光,春风得意的赵御史。 另一个则是赵御史的第四个孩子,也是家中唯一的男丁,赵玉堂。 他生母也是府上的一个妾室,只是命不好,产后七天就死在了血崩上。 赵玉堂自此被大夫人抱走养,改了身份,庶子变嫡子。 他今年刚满十岁,七岁时便已经开蒙,赵御史爱子心切,把他送去书院读书。 平日里他在府上的时候不多,每次回去,只跟三个人亲近。 一个是掌家的赵御史,一个是名义上是他母亲的大夫人,另一个则是赵予书。 他少年早慧,私底下总是偷偷跟赵予书说,这府上他打心底里喜欢的只有三姐姐,他跟三姐姐一样没有亲娘,寄人篱下,在他心里,只有三姐姐这一个姐姐,他不认总是欺负他的那个赵露白。 赵予书也喜欢这个弟弟,她自己体己不多,可每当弟弟露出难过的神色,说学院里谁有了什么好东西,他没有,受人奚落和嫌弃,赵予书便会爱弟心切,拿出自己好不容易积攒的私房钱,全都去给他买东西。 赵玉堂每次拿了她的东西,得了她的好处,都会说出一连串好听的哄人话来。 但在抄家流放后,赵予书因姿容出众,被押送他们的官差调戏,赵玉堂选择了隐忍无视。 而当赵露白因为一时贪婪,招惹了当地恶霸后,赵玉堂却毫不犹豫挺身而出,为了这个他嘴里从不喜欢的二姐,被恶霸殴打一顿后送进牢狱。 是赵予书为了他把自己的命卖给晋王,把他从牢狱中救了出来,也是赵予书在他的哀求保证下豁出脸皮去求了晋王,给他讨了个官做。 可是最后,也是这个被她捧在手心,呵护着长大的弟弟,和声细语地劝不甘愿赴死的她,希望她不要挣扎,尽快认命,希望她这个做姐姐的最后为他着想一次,不要耽误了他的仕途…… 甚至还在她差点成功逃跑的时候,扑过去抓住她,用身体当成锁链,生生把她又给捆了回去,送到了那条夺走她性命的白绫之下。 前尘往事,流光般自脑中掠过,赵予书沉默地看了赵玉堂一眼,接着便像从不认识他一样,随着和她一起被推进牢门的其他妾室一起,静默地缩到了牢房的角落。 赵御史一反离家时的神采奕奕,昨晚一夜,他已经受了刑,如今正血肉模糊地躺在地板上昏迷不醒。 大夫人跌跌撞撞进了牢房,一眼便看到了赵御史,她和前世一样,悲叫了一声老爷,便大哭着扑了过去。 其他妾室突遭劫难,也大多心慌意乱,一听到有人哭,便跟着一起嘤嘤哭出了声。 一时间,所有人抱头哭做一团,赵予书在一众哭声中坐在柳小娘身边,握住了她的手,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抚慰。 柳小娘从进佛堂起就想着出去的时候,可任由她怎么想,都想不到自己会是被锦衣卫当罪犯给抓出去的。 此时整个人恍恍惚惚,连哭都忘了哭了,被赵予书抓住手,才猛地攥住她掌心,将她用力搂进了怀中。 “书儿,娘的书儿,天杀的赵百岁,他好好当官不好吗,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上一世在进牢狱时,柳小娘也曾经试着朝赵予书伸出手。 只是那时赵予书与她接触不多,短暂碰面的几次,柳小娘也对她非打即骂,跟温柔和善的大夫人成鲜明对比。 所以赵予书毫不犹豫就避开了她的手,任由柳小娘的眸光黯淡下去,同赵露白和赵玉堂一起缩坐到了大夫人身边。 此时她选择了柳小娘,大夫人身边就只剩下赵露白和赵玉堂,三人都围着赵御史,一起红着眼睛哭嚎着。 赵露白抽抽噎噎:“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爹他犯了什么罪,我们还能回家吗?” 苏茯苓心中一片冰凉,内宅女眷不懂朝政,可她却是知道显王的。 赵御史的确跟显王交好,因此她和显王妃也走动得颇为频繁。 两家还定下了约定,等赵露白和赵予书及笄,就把两姐妹一同嫁给显王家的世子,效仿娥皇女英,赵露白为妻,赵予书为妾。 她只知道这样做,是赵家攀龙附凤,哪还知道在皇上眼里,这也叫结党营私啊? 赵御史被打成这个样子,恐怕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也正是因为他说了,他们全家才会一起被下狱。 既如此,他们家哪还有什么翻身的余地? 眼睛哭得红肿,苏茯苓身子麻木僵硬,骨头缝里都在丝丝往外冒死气。 日后会如何?她也不知道。 可眼下,最重要的稳住这些妾室和子女,情况已经够糟了,绝对不能再自乱阵脚! 苏茯苓对女儿说:“别怕,你爹他一定是冤枉的!” 又转过头看向一众花容失色的美妾,曾经她恨赵御史风流薄幸,带回家的女人竟十几个之多。 如今她看着这些女人,却心中庆幸,幸好人多,享福的时候,给她们那些贱妾手指缝里洒银子也算不得什么,等需要人吃苦的时候,人多了,也能更好地平分那些苦头。 “妹妹们,你们也别怕,老爷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还不清楚吗?这件事一定是他得罪了小人,遭到了小人污蔑,只要我们相信老爷,陪他同甘共苦,把这次灾祸熬过去,皇上那么圣明,迟早会发现老爷的冤屈替他平反伸张正义,到时候妹妹们,你们都是我们赵家共患难的功臣!” 苏茯苓这话一落下,被官兵吓丢了魂的妾室们才重新找到主心骨,一个个渐渐止住哭泣,神情平静下来。 可就在情况刚好一些时,牢房外面又来了两个凶神恶煞的官差: “赵百岁的正妻苏茯苓是哪个?你们府上的家产账目不对,你且出来和我们重新核正!” 说是账目不对,其实就是官差想中饱私囊,盘问赵家人如今还有没有不在府上的私产,自己偷捞一笔。 上一世,也有这么一出,当时赵予书就在苏茯苓身边,苏茯苓含泪对她说,官差凶恶,她此去福祸难料,自己这辈子抚育三个孩子,赵露白莽撞,赵玉堂年幼,唯一能主事的就是赵予书,若是她此去不归,希望赵予书一定要接替她的掌家之位,照顾好赵家一家子老小。 赵予书听完奉献脑一热,当即就决定,大夫人待她如此好,地位又至关重要,不能白白枉死,所以她主动站了起来,硬说府上是自己管家,不关大夫人的事。 最后她被狱卒审问拷打了个半死,扔回来时如同个血人一般,大夫人一家子却平平安安,路上更是准备直接让她病死,若不是柳小娘给她弄来了药,也许她早早地就夭折在了流放路上。 这一次,赵予书可没那么好心了,狱卒来了后,她就冷眼在一边看着。 苏茯苓突然被叫到也有些慌乱,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面含歉意对狱卒道: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大夫人,不过在和你们走之前,能不能让我先和我的孩子说两句话?” 狱卒量她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可有可无的允了。 赵露白死死地攥着她的袖口,满脸惊慌: “娘,他们要找你做什么?是不是也要把你变成爹这样,娘你不要去!” 赵玉堂小脸一片惨白,眼中也闪烁着惶恐之色,虽没说任何话,可眼神却也紧紧守着大夫人,生怕她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他们两人就在大夫人身边,大夫人却谁也没理会,而是用目光在牢房里扫视一圈: “三丫头,我的三丫头在哪?” 果然,就是不肯放过她吗? 赵予书眼中掠过一丝嘲讽。 柳小娘猛地握住了女儿的手,眼中浮出警惕。 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时候,她有自己的女儿不说话,偏要跟她的女儿说什么? 她想拦着赵予书不让她接话,可赵予书却握了握她的手,示意稍安勿躁,接着便扬声: “母亲,我在这。” “三丫头!”大夫人瞧见她,眼底微微一亮,接着便不顾形象,含泪朝她扑了过来。 “母亲的乖孩子啊,我昨日还惦念着你,想着跟你爹求情,让他早些把你放出来呢,想不到今日就遇见这样的变故……” 赵予书眼底也挤出两滴泪花来,跟她上演母慈子孝:“母亲快别说了,赵家有今日,谁都不想,也谁都料不到。” 大夫人哽咽了一声,看了眼外面的两个狱卒,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如今这狱卒找我,恐怕是不安好心,我这一去,恐难全身而退,书儿,家里三个孩子,我最疼爱看重的就是你,你一定要记好了……” 换汤不换药,还是前世那一套,赵予书一番话听完,当即也和前世反应一样,泪如雨下,将她紧紧抱住:“母亲,我的好母亲啊,如今爹生死不知,你才是赵家的主心骨,女儿怎么能任由你一去不回?” 苏茯苓眼底笑意一闪,赵予书果然是个好哄的蠢货。 可这时,赵予书却话锋一转,大声道: “他们问母亲要什么,母亲给他们就是了,不就是几个钱吗,咱们赵家家大业大,母亲名下更是私产无数,我不信这些还不够救下我们赵家十几条命来!” 第一卷 第13章 白小娘生事,大夫人受刑 疯了!这个贱丫头一定是疯了,她在胡说什么?她怎么能这样大声嚷嚷? 以她那个听不得软话的蠢脑子,难道不该是在这时候站出来,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吗? 苏茯苓脸色发白,震惊地盯着赵予书,肩膀微微颤抖。 脸上挤出一个比哭好不了多少的笑来: “三丫头,你胡说什么呢,你父亲为官一向清廉,母亲手里哪有什么私产?” 赵予书故作懵懂,眨巴了两下眼睛: “可是母亲时不时就给我买珠宝玉石,您不是一直说这些都是您自己的体己钱吗?” 话讲到这里,赵露白忽然发出一声尖叫: “娘你给她买珠宝玉石?娘你怎么没给过我这些,娘你偏心!” 她身边的赵玉堂被这嗓子吓了一跳,黑黝黝的眼睛四处瞄了一圈,犹豫片刻后,抓住了赵露白的手。 “二姐,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别太小家子气!” 赵露白这才想起来,现在大家是在牢房里,不是赵府上。 她现在已经成了囚犯,而不是昔日那个满脑子争风吃醋的娇小姐。 神色一怔,她红着眼圈咬住了嘴唇,可眼里仍旧装着的都是委屈。 外面的狱卒也等得不耐烦了,催促道: “行了行了,你要说话也让你说了,说了这么久总该跟我们走了吧,要是敢耽误了正事,有你的好果子吃!” 苏茯苓被他这话里暗含的威胁吓得心口一震,知道无法再拖延时间,只能双腿打战地走出牢房,跟着两个狱卒走了。 她这一走,没了主心骨,牢房里又嘤嘤嘤哭成一团。 赵予书一夜未睡的后遗症终于发作,懒散地窝在柳小娘身边,闭着眼睛昏昏发困。 柳小娘只当她年纪小被吓着了,伸出手搂紧了女儿,试图用体温传递安慰。 她平日里最是娇气,一点小事就哭哭啼啼,此时真遇到了大事,反而能把持住情绪。 毕竟眼下老爷昏迷,大夫人也走了,其他妾室平日只知钩心斗角,没一人与她交好。 此时此刻,唯一能给她女儿当依靠的,就只剩下她一个了。 无论如何,她此时也要挺住,不能在人心惶惶的时候露怯。 赵露白看到大夫人被带走,本就心烦意乱,那些人的哭声又跟蚊子似的,起伏交错个不停,她发火地大喊了一声: “哭什么哭,我爹和娘都还没死呢,你们急着给谁哭丧?一帮狗娘养的贱人,烦死了!” 她平日里仗着是大夫人亲生的,行事跋扈惯了,对府上的妾室们没少打压欺辱。 妾室们因为身份之别,也都不敢反抗她。 可此时大家都进了牢中,赵百岁生死未卜,大夫人也被带走,福祸难料。 谁还有空管她是什么地位? 在一堆美妾们的眼里,赵露白也不过是个嘴巴坏的十几岁孩子罢了。 没了平时跟在她身边保护她的几个丫环婆子,谁还会怕她? 白小娘平日在府上就对赵露白不满了,此时眼中掠过一丝狠意,干脆抓住机会,斥责道: “还以为你仍旧是府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二小姐呢?我告诉你,现在你爹获罪,连累全家,你跟我们一样,都是迟早要被发配的罪人!” 赵露白红着眼睛:“你胡说!我爹没罪,他是被小人冤枉的,早晚有一天他会平反!” 白小娘冷笑一声:“那也是以后的事了,首先他得活下来。” 说着她竟然走到半死不活的赵百岁身边,往他脸上狠狠呸了一口唾沫。 “啊!你这个贱人,你竟敢侮辱我爹,我杀了你!” 赵露白尖叫一声,朝着她就扑了过去。 “你爹才是贱人!老不死的贱人!你是贱人生的贱种!你们一家都是贱种!我当初马上就要攒够赎身的银子出府嫁人了,是你爹这个老不死的,非要把我强留下来当妾!这些年在他身边,我没有一日不诅咒他,希望他不得好死,他能有今天全是报应,哈哈哈报应!” 白小娘跟赵露白厮打成一团,两个女人互相抓脸扯头发,赵露白虽然凶狠,可白小娘毕竟比她大许多岁,身上更有力气,最后还是赵露白吃了亏,白小娘把她挠得满脸血花,一脚踢在角落,还不忘往她脸上同样呸一口唾沫。 赵予书硬是忍着睡意,瞪大双眼,熬到看完这一整场好戏。 白小娘战胜归来,抬了抬下巴,骄傲地又坐回了妾室堆里。 赵予书的目光不自觉跟着她走。 上一世,她这时候已经被狱卒带走,去替大夫人受刑了。 回来后直接重伤昏迷,连自己是如何被带走发配的都不清楚,自然也就不知道牢房里竟然还发生过这样的好戏。 白小娘,她对这个女人的印象一直不多,平时在府里,她也跟个隐形人一样,既不像别人挤破脑袋争宠,也不追在大夫人身边对她谄媚。 原来,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女人,身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一段故事。 她对父亲,对赵家,竟然是有着恨的。 赵予书深深地看了白小娘一眼,敌人的敌人,也许有朝一日会是朋友。 柳小娘似乎也跟她是同样的想法,同样抿了抿嘴唇,朝着白小娘投去了目光。 不知想了些什么,柳小娘轻轻一叹。 赵玉堂一直明哲保身地缩在一边,等到俩人打完架,他才扑到赵露白身边,小心翼翼地拿袖子给她擦了脸上的口水。 “二姐,你怎么样,有没有事?”又忽然朝赵予书跑过去,抓住她的手,用力摇晃:“三姐姐,你快说句话呀,现在母亲不在,父亲昏迷,就剩我们三个能主事了!你难道真的要看着这些贱奴欺辱到我们头上吗?” 他这样一说话,白小娘冰冷的目光就直接落到了赵予书头上。 好一招矛盾转移。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觉得赵予书会替赵露白出头,白小娘就算之前不把她当回事,现在也得对她产生防备。 赵予书心中暗骂了一声,抬起手,毫不犹豫地打了赵玉堂一耳光。 “三姐!”赵玉堂震惊地捂着自己的脸,眼睛都瞪大了,无法相信,打他的会是平时对他最好,几乎是有求必应的赵予书。 “你糊涂!什么贵的贱的,忘了母亲离开前怎么说的吗?赵家如今遇难,是需要我们所有人同心协力,才能共渡难关!赵露白平日里刁钻也就算了,这都到什么地方了,她还敢耍大小姐脾气?依我看,白小娘打她是对的,不仅打得对,而且打得好,她这样的性子,再不挨打,迟早要在以后吃更大的亏!” 赵予书一边大声斥责赵玉堂,一边毫不犹豫地把赵露白给骂了一顿。 她这一举动,总算是让白小娘眼里的战意淡了下去。 冷冷瞥了赵予书一眼,哼笑了一声: “总算是有个长脑子的了,赵玉堂,我告诉你,现在这个牢房里,再也没有什么老爷,夫人,小姐,贱妾,只有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子,和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活的女人,还有一群被你们一家子连累的无辜大人,以及我弄死你们就跟碾死个蚂蚁一样简单的三个孩子!” 她这番狠厉的话一说完,赵露白脸上露出惊恐之色,赵玉堂更是身子一颤,惊慌的躲到了赵予书身边,接着就紧紧挨着她,再不肯挪动了。 “三姐姐,我,我怕。” 他希望赵予书能像之前帮他呵斥欺负他的那些刁奴一样,出面跟白小娘驳斥。 但赵予书却只是往柳小娘身边挪了挪,给他留出了个安身的位置,便又闭上了眼睛,不肯再说话。 管家?管现在的家?让她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管一群二十多三十多,说不定早就对赵府的主子们心生不满的女人? 笑话!她要是真能管得住,才见了鬼了。 与其惹火烧身,不如明哲保身。 赵予书把脸往柳小娘怀里一埋:“娘,我也怕。” 赵玉堂:“???” 柳小娘高度绷紧的神经听到女儿这样说,当即挺直了腰板,颤巍巍出声道: “行了,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大家就别自己给自己找事了,万一声音闹大引来狱卒就不好了。” 她连威胁人声音都小小的,透着一股软弱。 在赵府多年,她虽然没有朋友,但也没有敌人。 白小娘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 其他妾室各怀心思,各有各的盘算,眼珠子滴溜溜转,也没人再生事。 一时间,气氛还真的平静下来。 赵玉堂见状,眼睛四处看了一圈,悄悄起身,扯着赵露白的手,让她也坐到了柳小娘的身边。 赵予书面无表情地瞧着这一切,眼底冷了冷,偏头靠在柳小娘身上,继续补觉。 牢里光线阴暗,不知不觉,还真让她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听见赵露白的哭叫: “娘!娘你怎么样了娘,女儿现在只有你了,你千万不要死啊!” 赵予书被声音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被带走的大夫人又被送回来了。 只是和她体面离开时不同,此刻的大夫人,脸色惨白双目紧闭。 外面的锦衣被扒去了,只剩下一身雪白的寝衣,衣服上带着道道鞭痕,透出斑斑血迹。 十根手指头,一看就用过了刑,红肿充血,颜色近乎发紫。 第一卷 第14章 押送边北,官差是故人 赵露白趴在母亲身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赵玉堂跟在赵露白身边,眼里也含着泪花。 其他妾室们就算平日里跟大夫人关系不好,面和心不和,看她这个样子,也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惊惧。 一个个小脸惨白,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了,生怕引来狱卒,再把她们之间的谁给抓去。 赵予书却知道,牢狱这一关,就算是过了。 上一世被抓走受刑的是她,也是同样的流程,先夹手指,再拿鞭子抽。 就在那些人又拿了烙铁想要更过分的时候,会有人送来口信,不许做得太过分,要把赵家一家人,尽快发配。 也就是说,只需熬过今夜,赵家这十几口,就要去流放了。 赵予书轻轻闭上眼睛,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想等这一夜快些过去。 柳小娘一下下摸着她的头发:“书儿不怕,娘会保护你的,无论发生什么事,娘都会保护你的,娘绝对不会让你被人欺负。” 赵予书心口一酸,不敢想前世当她浑身是血地被人送回来的时候,柳小娘会难受成什么样子。 她也默默抱紧了柳小娘:“娘也别怕,女儿也会保护你的,女儿绝不会让你再受罪。” 赵玉堂安慰了赵露白一会儿,忽然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他回头茫然地找了一圈,才看见赵予书被柳小娘抱在怀中,仿佛仍旧在睡觉。 发生这么大的事,三姐怎么一点反应没有,这是又生病了吗? 她平日里在府上好吃好喝,就总是生病。 现在受到这么多惊吓,生病也是正常。 眼睛闪了闪,赵玉堂没再凑到赵予书身边,而是选择跟赵露白一起,把昏迷的大夫人和赵百岁放在了一块,四人紧紧地挨在一起。 先是爹昏迷,后是娘重伤,又挨了白小娘一顿打,赵露白终于骄横不起来了。 哽咽地颤声问:“四弟,你说爹和娘还会好起来吗?” 赵玉堂不忍地看着她脸上的泪:“会的,一定会。” 赵予书嚎啕大哭:“为什么啊,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赵玉堂也回答不上来,只能默默地抱住了她,让她在自己肩膀上哭。 平日里,二姐总觉得大夫人是她的亲娘,他和三姐都是抢了她的母爱,所以对他和三姐不假辞色,讥讽谩骂。 赵玉堂不愿得罪她,对她总是避而远之,可心底里,他对这个骄傲的像个小孔雀的姐姐,是有着亲近之意的。 比起对人和善,待谁都一样好,还总是病殃殃,哪也去不了的三姐。 盛气凌人,心直口快的二姐,才是他心中更向往和想要的姐姐。 现在看到骄傲的二姐脆弱的一面,赵玉堂觉得自己总算是有机会和她亲近了,心底里竟还隐隐有些开心。 …… 凌峰拿着画像匆匆跑到客栈时,身段妖娆的女子刚好拿着餐盘从晋王的房间里出来。 凌峰脚步一顿,迟疑片刻,低头打招呼:“画眉姑娘。” 画眉扭了扭腰,风情万种一笑: “你我同是公子的人,以后一起伺候公子,就不用这么客气了。” 凌峰瞧着她这狐媚子做派,眉头跳了跳,回她僵硬一笑,站定到了晋王房外。 “主子!凌峰回来复命。” 里面传出冷淡的声音:“进来。” 凌峰推开门,晋王背对着他站在窗边,放目远眺着窗外景色,眉眼怏怏不快。 他原想着找不到梦中人,就先找个相似的放在身边解闷。 但就跟那烧鸡一样,真正拿在手中,才知索然无味。 不是她便不是她,哪怕相似,也替代不了。 凌峰捧着画像靠近,激动道:“主子,京城的眼线过来汇报,说他们看到了个奇人是神医归九龄的弟子,我问他们要来了画像,此人竟然正是那日买走六指怪人的人!” “归九龄竟然有了弟子?”晋王回身接过画像,沉眸打量:“画像上也就是个孩童,你确定他的身份没错?” “确保无疑!”凌峰满脸都是激动:“据眼线汇报,他们亲眼所见,那徐家的老太太,人都已经断气进了棺材,神医弟子一过去,不到半个时辰,老太太就起死回生地从棺材里跳了出来,嘴里还叫着饿,紧接着就吃了一大锅饭!” “竟有如此大能?”晋王神情一肃,以谨慎的目光又把那画像打量了一个来回:“可别是手下人夸大其词,骗你这个没见识的蠢货。” “那徐家老太太属下也去偷偷看了,她如今生龙活虎,千真万确!” “既如此,可有查到这神医弟子如今身在何处?” 凌峰满脸喜色的表情一怔: “这个……” 晋王冷冷挑眉,眸光威压。 凌峰面露苦色:“王爷,既是神医弟子,自然也有神医的大能,底下人是想探查他的踪迹,只是被他察觉甩开了。” 他说罢,立刻下跪,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晋王却是面色转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小小年纪,既能行医治病,还能甩开本王的眼线,看来此人的确有些本事。” 他与归九龄也算几次交手,几次都被对方给逃脱。 师父如此大能,徒弟想必也不会弱。 归九龄的弟子倘若当真轻而易举就被底下的小喽啰找到行踪,他反而会怀疑其中有诈。 “起来吧。”晋王道:“昨日本王接到飞鸽传书,归九龄不久前落入圈套,如今已经被带回边北,既是他的人带走了本王想要的人,那便问他去要。你且去备车,即刻起程,返回边北!” 听到可以回家,凌峰当即面色一喜:“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他转身便欲出门,走出两步,又忽然停下: “王爷,我们如今要走,但那刚赎身的画眉姑娘,不知你打算如何安排?” 若是带她回边北,王爷偷偷返京的事,岂不是要露馅? 凌峰的考量,晋王同样清楚:“卖身契可给了她?” “回禀王爷,昨日便已经交还。” “既如此,那她便自由了,天大地大,随她去。” 对他无用的人,不留也罢! 片刻,马车备好,一主一仆,轻车简行,趁着夜色便离开了客栈。 马车幽幽行过巷陌,隔着一层街道,便是关押重犯的天牢。 夜色深深,六个官差正在月光下押送十几个带着手铐脚镣的罪犯出门。 徐孝之刚救回了重病的母亲,一张脸透着喜气,在那日的小神医走后,他为了稳妥,又请药铺的大夫给他娘把了脉。 大夫对他娘病情竟然好转的事也震惊不已,亲口说出来,只要他娘日后好好调养,再活个三年五年都不是问题! 和他一起走差的王大皱眉走到他身边: “徐大哥,这趟押人去边北,是人人避之不及的苦差事,不仅路途远,还没一点油水,我等叫苦还来不及,怎么你反倒一脸喜气?” 徐孝之嘿嘿一笑:“边北虽苦,但每个月有四百文钱的补助,这一趟七个多月,就是近三两银子!我娘的病刚好,正好让她拿了钱买补品吃!” 王大翻了个白眼,押送犯人才多少补助,远比从牢犯家属手里压榨到的油水差远了。 也就是一点歪脑筋都不动的老实人,才会看得上这点小钱。 他打心眼里不想走这趟苦差。 要不是其他人也不想,而他既不是关系户,又没有靠山,他才不会选择认命。 其他押送犯人的官差也都是差不多情况,一个个怨声载道。 心里头不舒服,下手也就狠了,也不管走身边的是谁,啪一鞭子就抽了过去。 “磨磨蹭蹭干什么呢,走快点!” 赵百岁和大夫人依旧昏迷不醒,但也不能任由他们两个留在牢里。 官差们干脆强行分配,让那些妾室们轮流背着他们两个行走。 妾室们本就为了好看大多苗条瘦弱,又要背着个人,自然就走得慢了。 好也好在背上有个人,所以鞭子也是抽在被背着的人身上。 那妾室惊呼了一声,喊完才意识到自己不痛,但也还是努力加快了些脚步。 白小娘提前放了话,她是肯定不会管赵百岁和大夫人的,所以独自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她身后陆陆续续跟了几个妾室,出门时,狱卒又让婆子们给她们都搜了身,把好衣服全都给扒下去了,连头上的钗子和耳坠都不放过,现在大家个个一身白衣,披头散发,形容憔悴,麻木地走成一排,跟一群女鬼一般。 小孩子不用带手铐,赵予书戴着脚镣走在人群中间,紧挨着柳小娘,不怎么起眼。 赵露白跟着她娘走在队伍后头,走一会儿哭一会儿,眼睛已经肿得堪比核桃。 赵玉堂则是紧跟着赵露白,时不时低声劝慰她两句:“二姐,别哭了,小心哭坏了眼睛。” 又扯着嗓子喊:“三姐,你在哪,快来一起劝劝二姐!” 话音刚落,官差又是一鞭子抽过来:“小崽子,你给我消停点,要是再敢喊出声,仔细你的皮!” 赵玉堂被抽到了胳膊,嗷的痛呼了一声,立刻缩紧脖子,不敢再大声喊了。 赵予书冷眼旁观这一切,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借着稀疏的月光,目光从一个个官差身上掠过,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后,眼神闪了闪。 她忽然加快脚步,走到徐孝之身边,仿佛被绊倒一样踉跄了下,顺手抓住他的袖子。 “啊呀。”赵予书惊呼了声。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徐孝之皱眉朝她看了过来。 第一卷 第15章 流放路,赵露白坏了鞋 四目相对,徐孝之认出了眼前人:“恩……” “差爷!”周围都是人,在人烟稀少的夜色中,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能传遍所有人耳朵。 赵予书不愿让其他人也知晓两人关系,打断他未尽之言。 “夜路不好走,我一时脚滑,这里这么多人,情急之下乱抓了一把才抓到你的袖子,还望差爷莫要怪罪。” 徐孝之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明白过来眼下并不是两人叙旧的好时机,当下也收敛起脸上的震惊,试探道: “你是赵家何人?” “赵百岁的第三个女儿。” 要真论次序,赵予书其实不能算赵府的三小姐。 在赵露白出生前,赵府便有妾室比她早生了孩子。 两个女孩,一个男孩。 最初这三个孩子都由生他们的小娘去养。 但是不知道怎么养的,三个孩子都没活到一岁,早早地去世了。 赵百岁觉得早夭不吉利,因此只当两个女儿从没生过。 但长子死的时候他是真伤心,于是便跟两个女儿不同,虽然夭折,也还是记入了赵家族谱,占了个长子的名头。 此后,大夫人终于生出了二小姐赵露白,在她的精心照顾下,赵露白活过了一岁。 赵百岁因此认定大夫人有抚育孩子之能,在其他妾室生下子女后,也把孩子都抱去给她养。 只是幼子难养,生了好几个,最终也只活下来了大夫人的陪嫁丫环柳小娘的女儿赵予书。 以及生母命短,生下孩子就像完成任务般一命归西,只留了个血脉,名正言顺寄养到大夫人名下的赵玉堂。 “原来是三小姐。”徐孝之深深地看了赵予书一眼,把她的样子给记住了。 心里不禁有些激动,当日赵予书暴露女子身份,他就猜到了能有这等本事的奇女子,家世定然也不会普通。 自己还遗憾了些,认为此生没有机会报恩。 想不到,世事难料,昔日恩人,此时竟然成了囚犯。 他恰好负责押送她这一差,又怎么不算是天意呢? 徐孝之暗自决定,之后的旅途上,一定会多多照顾赵予书,不让他的恩人吃苦头。 赵予书与他相认的目的已经达到,之后便老实地回到了队伍里。 两人那番接触正常的不能更正常,也没引起任何人的多心。 唯有柳小娘,谨慎地斥责她: “就算成了囚犯,你也还是个没出阁的女儿,官差是外男,你少与他们接触!” 一般成了囚犯,就等同于没了名节。 但女囚犯又跟男囚犯不同,男子本来就不讲究名节,可女子要是名节被毁,有了污点,这罪过可就大了。 轻则削了头发做尼姑,终身不嫁,重则被世人批判唾弃,捆住了手脚浸猪笼。 因此古往今来,凡是当过囚犯的女子,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想要正常婚配,更是难如登天。 上一世,赵露白不过是嫁给一个看守城门的小吏,大夫人就几乎倾家荡产,拿出了所有体己给她当嫁妆,还卑躬屈膝说自己是高攀。 赵予书经过两世,早就不指望通过嫁人改变命运。 她已经看透了,人的一生,依赖谁都有失算的风险,只有完完整整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才能真正做到心安。 但这些话,讲出来未免离经叛道,此刻也不是和柳小娘沟通这些的时候。 流放才刚开始,以后的路还长着,赵予书准备藏拙,不想引起太多注意。 她乖巧地抬高手,帮柳小娘扶着她脖子上的枷锁,减轻她肩膀的压力: “娘,你看这样走,会不会让你轻松点?” 沉重的枷锁被她这么一抬,柳小娘真的好受了不少。 其他妾室看到她们母女互动,不免有些羡慕: “还是有个孩子傍身好,柳小娘,我们几个就你还有些活着的指望。” 柳小娘听了,发苦的心也不禁宽慰许多。 她安慰其他妾室: “你们也不用羡慕,老爷还没死,姐妹们日后说不定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押送她们的官差听到她们赶路还有空闲聊,真是给气笑了。 “不愧是大贪官的妻妾,都成了囚犯了,竟然还想着以后怎么生孩子。” 说着竟伸手朝身边的一个妾室摸了过去: “这孩子可不是说生就生的,得这有肉的才养得活,让差爷看看,你这能不能养活孩子?” 流放之路,死人都是常事,官差糟蹋女囚更是屡见不鲜。 被非礼的那妾室尖叫了一声,像个受惊的兔子躲到了人堆里。 其他的官差们却一点责怪动手那人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还嘻嘻哈哈齐笑了起来。 徐孝之在笑声中紧绷着脸走在赵予书身边,压低了声音道: “你跟着我走,有我在,不会叫人欺负你。” 有了赵予书的帮忙抬枷锁,柳小娘身上轻快,走路就快了许多。 此时的队形是两个骑马的官差在前头开路,白小娘紧跟在他们后面,接着便是柳小娘带赵予书,再后头是妾室们,最后面是赵百岁,大夫人,以及赵露白,赵玉堂。 押送她们的官差走在队伍的左右两边,囚犯们身上全是镣铐,又除了女人就是孩子,他们根本不担心她们有能力跑。 因此管制得也不严,官差们走路的时候,还有空分神去想法子从囚犯身上找乐子。 徐孝之的那一句,赵予书听见了,紧跟着她的柳小娘也听见了。 闻声惊异地低头瞅了自己女儿一眼。 赵予书对她眨眨眼,示意她莫要声张。 柳小娘会意地闭嘴,心头紧绷的弦却松开了不少。 天知道她最担心的就是有人会看她女儿貌美打她女儿的主意。 要真是有人能护着她女儿一路…… 柳小娘又仔细地看了眼徐孝之。 借着月光,高大的官差一身差服,身材强健又威武,一张四方脸,五官都很大气,浓眉大眼,也算得上是耐看。 他看着有些年纪了,大概要三十岁出头,比她女儿是老了些,可跟四十多的赵百岁比,还是很年轻的。 如果这人要是愿意娶她的女儿,对书儿来说,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庇护。 柳小娘这样想着,对徐孝之露出感激一笑。 月色下,柳小娘一身白色寝衣,长发披散在脑后,一张面孔脸白白的,还带着些受到惊吓的惶恐,和女儿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天生就带着水,柔弱中带着波光,看人时怯生生,笑起来却又含情脉脉。 徐孝之无意间跟她对视上,只觉得心脏砰的一下,像被一只大手狠抓了一把,脑子嗡的一声,竟直勾勾盯着她看了半天,忘了把眼睛挪开。 刚才被欺负的妾室知道得罪不起官差,因此吃了亏也只能忍气吞声,躲进人群中后便老老实实静默赶路,再也不敢往边上去。 其他的妾室也被这一变故吓得噤若寒蝉,同样不敢再随意讲话,一个个只低着头赶路,一时间队伍安静了下来。 便只剩下几个有闲心的官差,发着牢骚闲聊的声音。 就这样走了一个时辰,众人终于出了京城。 这时女眷们鞋的不便之处就显现出来了。 赵露白小声道:“赵玉堂,我的脚好痛。” 一连串的变故,没人再护着她,妾室们对她不敬,官差又不把囚犯当人,一切都让她意识到了,她真的已经不再是往日那个千娇百宠的官家小姐。 此时此刻,连讲话都没了底气,弱势了不少。 赵玉堂走在她身边,闻言低头便往她脚底看,瞧见赵露白一双软缎的绣鞋,脚底都被石子磨掉了,他皱了一下眉。 抬头在人群里找了一圈,低声说:“二姐,你等下。” 便跑到了赵予书身边,商量道:“三姐,二姐的鞋坏了,你与她脚差不多大,把你的鞋换给她吧。” 上辈子这段路赵予书是昏迷着走的,因此也没经历过这些。 眼下听见赵玉堂这一句,她都给无语笑了: “把我的鞋换给她,那我呢,我穿什么?” 赵玉堂想都不想道:“柳小娘不是还在吗,你让她背你走,这样你不用走路,脚下也松快。” 赵予书瞥了他一眼,她之前只拿他当弟弟,认为自己是姐姐,就有义务保护他。 今日才发现,原来赵玉堂这白眼狼,他还真是有点小聪明的。 算盘打得真好,柳小娘背她走路,她的鞋给赵露白。 这样子看起来是她省事了,可柳小娘就要一个人受两份的苦。 “不行啊,小弟。”赵予书语气无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小娘跟我的关系向来不好,平时在府上吃香喝辣的她都不照顾我,现在大家受罪了,她又怎么可能愿意背我?” “不会的,只要你开口,她会同意的。”赵玉堂焦急之下,干脆吐露了隐藏多年的秘密:“三姐,你小娘虽然在外人面前对你不好,但她实际上是疼你的,有好几次你生病的时候,我看她都会偷偷跑去照顾你。之前在牢里,你和她不也是很亲近吗?只要你开口,她一定不会放着你不管的。” 如果是上辈子,赵予书觉得自己和赵玉堂更亲近,还真会没脑子的同意。 可惜她如今已经看透他的真面目了,比起赵玉堂,还是柳小娘对她而言更重要些。 赵予书再次否决:“那也不行,女孩家把脚露出来像什么话?小弟,你的脚也和二姐差不多大吧,要是真心疼二姐,为什么不把你的鞋给她呢?” 第一卷 第16章 赵露白想卖赵予书 说着,赵予书牵住赵玉堂的手,直接走到赵露白附近。 “小弟,你要是真心疼二姐的话,就把你的鞋子给她吧,你是男孩,男子汉顶天立地,本身就比我们女子坚强,哪怕是光着脚走路,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的。” “啊?我……”赵玉堂面露难色。 这换鞋的事怎么就落到他身上了? 之后的路还长着呢,要真是把他的鞋给了二姐,他以后该怎么走啊? 但赵露白却听得动了心,抬头目光闪闪地看向了他: “小弟,你真的愿意把鞋给我吗?那你就快点脱下来吧。” 她委屈地说:“我感觉脚底已经被石子磨破了,现在走路像走在刀子上一样,每一步都疼。” 她一哭,赵玉堂就忍不住有些心软了。 曾经那么骄傲的人,忽然变成这样弱小的模样,她怎么受得了? 迟疑片刻,他真的把自己的鞋换给了赵露白。 赵露白拉着他的手,一脸感动: “小弟,你真好,我以后再也不说你是抢我的娘了,等娘醒了,我允许你和我一起管她叫娘。” 赵玉堂闻言,双眼当即亮了:“二姐,你这话当真?” 赵露白用力点头,反正都成囚犯了,她娘也没钱再给别人花,被叫两声娘又有什么所谓? “当真,小弟,以后我娘就是你娘,我们两个就跟亲姐弟一样!” 说着,拿眼斜着赵予书,嘲讽道: “至于那些家里一出事,就立马跟贱人混在一起的,认了奴才当娘的,我也绝对不会替她隐瞒,看爹跟娘醒了以后,对她怎么处置!” 赵玉堂闻言想起了赵百岁暴躁易怒的性子,不禁缩了缩肩膀,迟疑着劝赵予书: “三姐,你还是别回去找你小娘了,就留在这里陪着爹和母亲吧,不然等爹醒了,知道你做的这些事情,肯定会罚你的。” 刚刚还说让柳小娘背她走,现在又说跟柳小娘接触多了不好了。 赵予书就没见过一个人翻脸速度这么快的。 她只怪自己上辈子多管闲事,替大夫人受了罪,最难走的一段路是昏迷着过的,没来得及看穿赵玉堂两面三刀的本质。 “你刚刚不是还说小娘对我不是一点都不在意吗?既然她在意我,现在大家落了难,我又怎么能抛下她?那岂不是让人说我不孝?” “可是……”赵玉堂还想说什么。 “让她去吧!”赵露白冷哼着拦住他:“她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爹和娘有我们两个陪着就够了。” 赵玉堂还想说什么,赵露白扯着他袖子把他拦住。 冷眼看着赵予书又回到柳小娘身边,才扯着他又低低耳语: “爹和娘现在这样子你也看见了,没有人给他们治疗,他们根本就好不了。” 赵玉堂大惊:“那怎么办?难道他们会病死在路上?” 赵露白瞧着赵予书的背影,眼底掠过阴毒之色: “不能让爹娘出事,他们一病,那些妾室就个个都想翻天,我的下场你已经看见了,爹和娘要真是再也醒不过来,谁知道她们会怎么对待我们两个!” 赵露白道:“得想法子,给爹娘找药,让他们治病。” 赵玉堂不解:“可是我们身上所有的钱都在上路之前被搜走了,难道二姐你还有钱?” “我没有。”赵露白摇头,语气阴冷决绝:“但是那些官差除了钱以外,肯定还有其他想要的东西。” 赵玉堂才十岁,不懂这些,赵露白却已经十六,有过及笄礼,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 在大夫人的纵容下,她看过一些话本子,也通晓了男女之事。 刚刚那些官兵拿妾室打趣,她心中就有了筹划。 “小弟,赵予书也是爹娘养大的女儿,现在爹娘出事,我们两个都急得团团转,凭什么她独善其身,不管不顾,我们也得让她出一份力!” 赵玉堂还是茫然:“你是说,三姐身上还藏了钱?她怎么能这么过分,有钱为什么不早拿出来,我这就管她要去!” 赵露白无语地拽回这个冲动的蠢货: “谁跟你说她是藏钱了?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拿她……” 她凑到赵玉堂身边,嘀哩咕噜,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赵玉堂越听神色越古怪:“二姐,你确定这样真的能行?” 赵露白冷着脸点头:“等待会儿找到机会,你就去试试,我相信只要你这样做,就一定能给爹娘换回药来。” 队伍隔得很长,前头的赵予书并不知道后头两姐弟的谋算。 几人又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彻底黑的连路都要看不清了,领路的官差才下了马。 “这有个废弃的城隍庙,走吧,今晚就在这休息。” 其他几个官差拿着鞭子,纷纷把囚犯往庙里赶。 赵露白见状,用力一捏赵玉堂的手:“机会来了,小弟,你快去。” 赵玉堂还有些迟疑,被她往前用力一推,踉跄着撞在了前头的官差身上。 李二照着他脑袋就打了一巴掌:“你这毛头小子,不要命了,赶往老子身上撞?” 赵玉堂挨了这一下,脸上热辣辣的疼,可他看到赵露白催促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说: “差,差爷,我,我想出恭。” “出恭?”李二更加恼火了:“你想出恭跟老子说什么,当自己还是之前那个大少爷呢,指望老子去给你擦屁股?” “不是的。”看他又要打人,赵玉堂赶紧解释:“这是庙里,我要是直接在这,味道肯定会影响各位差爷休息,所以我想去外头,我要是一个人去,差爷们肯定也不放心,所以我希望您跟我去,看着我。” 他这话说的还算合理,但李二还是又给了他脑袋一巴掌。 “他奶奶的,懒驴上磨屎尿多。老子真是倒了大霉,半夜还得陪你折腾。” 陪囚犯去出恭,这是官差不得不做,但又都不愿意做的恶心活。 这小子叫谁不好,偏偏叫他,挨打也是活该! 赵玉堂几乎是被李二当球踢,一路踢到外面的。 城隍庙不远,就是一排杂草,李二停下脚步:“行了,别走了,就这吧。” 赵玉堂看看脚下,却没动,脸上迟疑之色一闪而过,看了看城隍庙的方向,压低了声音: “差爷,其实是我姐姐要我来问你的,你,想不想找乐子?” 李二脸上的不耐烦因找乐子三个字而微变: “你姐姐让你找我?” 赵玉堂见他还真上钩了,心中一喜,立刻按照赵露白教给他的道: “对,我三姐,她不忍看我爹娘昏迷受苦,让我来告诉你,只要你愿意给我们爹娘汤药治病,她就愿意在流放路上伺候你,她说她是处子之身,干净没病,也保证守口如瓶,不会给你添麻烦。” 李二就是刚才手痒拿赵百岁妾室开玩笑的人,人长得个头稍矮一些,样貌粗陋,是个吃喝嫖赌的货。 别人不愿意押送囚犯,就他一看到有女囚犯就愿意上赶着,原因就是那些囚犯大多数官员家属,一个个不仅身娇肉贵,而且还不用给钱,比嫖妓省事。 只要他愿意在流放路上给她们些许的好处跟方便,上赶着找他献身的,就大有人在。 他拿那妾室开玩笑,也是给她们的一番暗示。 想到了会有女人领会到,私下找他交易。 却怎么都没想到,竟然会有闺阁小姐? 处子之身?这可是千金难买的好货! 李二动了心:“你三姐是哪个?” 赵玉堂领着他回到庙门口,此时其他官差已经就地铺草席,生火值夜。 火堆的光让庙里看着还算清楚,赵玉堂找到赵予书的位置,朝她指了指。 “那个在最边上的,比我大些的女子,就是我三姐。” 李二一看,女孩虽然年纪稍小,稚嫩些,可眼含秋水,面带桃花,哪怕一身狼狈地缩在角落里,也掩盖不住美人坯子的天姿国色。 “好,真好……”李二心痒了起来,淫笑着摸了摸下巴:“小孩,你回去告诉你三姐,她说的事差爷我答应了,你让她待会儿出来找我,只要她乖乖地把爷伺候好了,别说是一碗药,就是给你们一人一双合脚的鞋,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早就注意到了赵玉堂是光着脚走路的。 赵玉堂一听还有鞋穿,心中也是一喜:“好,差爷你等着,我这就去和她说!” 他朝着赵予书就走了过去,期间路过赵露白,两人交换了个神色,示意事情成了,赵露白低头一笑。 赵玉堂找到赵予书,脸上仍带着喜色,小声凑到她耳边: “三姐,外头有个差爷说可以给我们药治好爹和娘的伤,你去他那把药拿回来吧。” 赵予书整理杂草的动作顿了顿: “给爹娘治伤?哪个官差这么好心?” 她这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周围人听见。 徐孝之原本就歇在她附近,闻声抬头看过来,赵予书也看向他,一脸的惊喜异常: “差爷,我小弟说你们愿意给爹娘拿药治伤,你们也太好了!爹和娘病成这样,我都快担心死了,你们既然能治,快别耽误时间了,赶紧把药给他们吧!” 她这一句,又比之前大声了不少,这回破庙里的所有人都被她的声音吸引来了目光。 妾室们震惊疑惑,官差们则是满脸愕然。 他们虽然都随身带着常用的药物,可这些都是官差的份利,给犯人用,古往今来都没有这样的规矩! 谁那么大胆,敢夸下这样的海口? 第一卷 第17章 将计就计,赵露白自食恶果 徐孝之初听赵予书的话,还以为她是要让他帮她照料爹娘。 等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她分明是不想把跟他的关系暴露在人前,又怎么可能这样明目张胆对他求助。 可她偏偏做了,还做的这样明显,所以她的真正目的必然不是求药。 那她真正想求的,会是什么呢…… 徐孝之倏然明白过来,眼中掠过恍然。 “荒唐!”当着众人的面,他怒斥赵予书:“我等随身药物,皆是官家体己,哪有你等罪人妄想奢求的份?是哪个告诉你可以给你药吃的,你把他叫出来当面对峙!” 其余官差也在一边附和: “就是,区区罪人,都被发配到皇上最厌弃的边北了,竟然还妄想着能够吃药?你们也配?” “别说是他们现在生病,就算是他们病死在了路上,这也是他命中注定的,不关我等的事!” “小丫头,趁早睡吧,明个还要赶苦路呢,别做你的白日梦了!” 一声声冷嘲热讽下,赵予书就像个天真懵懂的少女,无措地惨白了脸色: “怎么回事?小弟,你不是说只要姐姐开口,差爷就会给我药吗,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赵玉堂被她抓着手臂,只觉得她的手像铁箍一样,怎么都挣脱不开,他也一脸不知所措: “错了姐姐,不是这个差爷,你找错人了,是外面的差爷!” 赵予书眼底暗光掠过,继续红着眼圈追问: “到底是哪个差爷这样好心,愿意给我们提供帮助,你快把他的名号告诉我,我拿了药,也好记他的大恩!” 说罢,故作倔强地把其余所有官差环视一圈: “你们见死不救,可不代表所有人都是这样,天底下还是有好人的!” 王大再也无法忍受,冷笑着怒骂了声: “想不到赵百岁的女儿竟是如此蠢货,药物配备都是有定量的,我等每人分了还不够,凭什么他就把自己的施舍给你?小姑娘,你可别错把狼犬当菩萨,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话落下,其余妾室哪还有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的,一个个都狐疑不定的目光从赵予书脸上掠过。 柳小娘扑出去,一把攥住赵予书手腕,扯着她又缩回角落,怒斥道: “谁要你出这个头了?你小弟才是你父亲唯一的儿子,这个家传宗接代的希望,有那等施展孝心的好事当然是他去做,轮得到你一个奴才肚子里生出来的贱丫头?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要是再敢胡闹,我今儿就先打断你的腿!” 她这样一来,赵予书被看的严严实实,无法再做出其他行动,只好给了赵玉堂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小弟,那就你去给爹拿药吧,那个好心的差爷既然愿意帮我们,你一定要代表我们赵家,好好地感谢他。” 几人的动静不可谓不大,赵露白脸色冷了下来。 好一个傻人有傻福的蠢货,竟然让她给躲过去了。 赵玉堂无措地站在原地,二姐只跟他说了怎么计划能成,却没说计划如果不成要怎么做。 妾室们都已经猜出了他举动的不怀好意,不少人都开始对他暗中审视。 赵玉堂在她们的侧目中僵硬地转过身,想要问赵露白接下来该怎么办。 赵露白却别开头,避开了他求助的目光。 赵玉堂心中一慌,不由得下意识又去看赵予书:“三姐……” “滚开!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女儿今天就跟我在一起,她哪也不去!” 柳小娘对他大声叱骂,赵玉堂被她的脸色吓得腿上一哆嗦,不敢再打赵予书的主意。 李二在外头找了个地方,把地面的杂草都铺平了,他美滋滋地翘着腿躺在地上,等着接下来的好事。 等啊等,等啊等,夜晚的空气越来越凉,却始终没有人出来找他。 他等不下去了,忽然意识到,自己该不会是被人耍了吧? 当即阴着脸,大步朝破庙的方向走去。 赵玉堂没说服赵予书,只能又回去找赵露白,他想跟她商量,可赵露白却对他一副避嫌的模样,不肯与他说话。 他无奈,只能先找个地方坐下来,想等她愿意理他了再问她接下来怎么办。 但今日走了一天实在是累了,他坐着坐着,不知不觉瞌睡了过去。 李二进了庙,目光阴沉的扫视一圈,最终定在了酣然大睡的赵玉堂脸上。 “你小子,给我起来!本大爷在外面等了你许久,你怎么就是不出来?” 被耍了的恼火,和在外头苦等的愤怒全都涌上心头,带着怒意的脚就踹了过去。 赵玉堂当即被他踢醒,脸上满满的惊慌,看到李二喷火的目光,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后,脸色瞬时苍白。 “差,差爷……” 旁的官差早就注意到李二在外面久久不归的事了,再联想到刚刚赵予书那边的争执,哪还有不明白的。 有了解李二作风的,笑着打趣道: “哟,这不是咱们李大善人吗,听说你自己的药不准备用,想要施舍到罪犯身上?要我说你有这善心,何苦给那些大奸大恶之人,不如给我等同你一路办事的兄弟分了算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家李二哪里是乐善好施,他是想做个假菩萨,来换个真的女菩萨,只不过人家女菩萨不上当,所以他的好主意落空了!” “你们可别胡说,李二怎么可能是这种人?与囚犯通奸可是重罪,他难道真会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做出这等糊涂事?要我说,李二就是心好,所以李大善人,我这也头疼脑热,身体不适,你那药物给罪犯施舍完,也考虑考虑施舍一下兄弟吧,兄弟保准记住你的大恩!” 一群人的奚落声一句接着一句,就像一个个耳光打在李二脸上,李二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怎么会不明白自己这是事情败露了?不仅没得到好处,还惹来了看笑话的。 怒火滔天之下,当即找到了赵玉堂这个罪魁祸首: “差爷?今儿你就是叫老子爷爷,也逃不过老子一顿打!” 说罢举起鞭子,对着赵玉堂就抽,把被人欺骗的恼火全都发泄在了力道上。 赵玉堂之前在赵家就算是手指头破个皮都是天大的事,哪里受过这样的罪? 被打得抱着头满地打滚,惨叫个不停。 李二毫不留情,鞭鞭用力,连打了十几下,有官差看不过去,劝了句: “行了,你要是真把他打死在这,还得挖个坑把他埋了。” 李二停下了抽打的动作,但心中还是窝火,阴沉的目光瞥过被打得躺在地上哭的赵玉堂,径直落在边角的赵予书身上。 区区一个囚犯,敢戏耍他,让他丢了面子? 哼,他可不是那心地善良的蠢汉,迟早要让这贱人也同样付出代价! 他这目光太过直白毒辣,哪怕没与他对视,赵予书也察觉到了对方的怒意。 这人才从外面回来,就立刻找赵玉堂算账,想来是个冲动鲁莽,心里装不住事的。 他既然把怒火也算在她头上,今天晚上,想必不会太平。 赵予书侧着头,佯装休息,实际上把头搁在柳小娘肩膀上,同她轻声说了一句话。 等柳小娘答应了,她就静静等待着时机。 李二回来后在官差堆里坐了会儿,受不住他们的奚落,又起身出了庙。 赵予书就在这时动了,飞快地站了起来,领着柳小娘一起,朝着赵予书走过去。 “二姐。”赵予书坐到了赵露白身边:“白日里一直是你陪着爹和娘,现在到了晚上,也该妹妹尽一尽孝心了,我已经把那边的杂草清理干净,收拾出了一个好的住处,你过去睡吧,今天晚上,我和小娘一起守夜,顺带着照顾弟弟。” 赵露白忙碌一天,的确又累又困,又急着跟刚受伤的赵玉堂撇开关系,离他远一些。 听赵予书这样一说,心中十分满意: “总算是办了件人事,那你们两个就在这守着吧,我去好好地睡一觉,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叫人打搅我。” 赵予书低着头,一副任劳任怨的姿态:“好的,二姐。” 赵露白傲慢地理了理头发,去了她之前的位置,看到赵予书果然把地面收拾得干干净净,立即愉悦地躺了下来,用杂草当做枕头,闭上眼睛便睡。 赵玉堂挨了顿打,泪汪汪地蜷缩在角落,赵予书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脸: “疼不疼?” 赵玉堂哽咽地扑进她怀里:“疼,好疼,三姐,你快想个法子,给我找药治治吧。” “三姐也想,可是三姐人微言轻,实在没办法啊。”赵予书轻叹一声,心里却在笑。 疼就好,她就是想让他疼。 眼下这点小疼,比起前世她被生生勒死之痛,还差得远呢! 她搂着赵玉堂,两人脑袋贴在一处,发丝垂落下来,恰好遮住了她的脸。 李二在外头越想越气不过,看着那铺好的野草地,不甘心自己的一番辛苦就这样浪费。 他干脆想了个毒招,又在外头待了半个时辰,等到夜深人静,大家差不多都睡熟的时候,他阴着脸走回了破庙,直奔着赵予书之前的位置而去。 赵露白睡得正香,忽然感觉肩膀被人拎了起来,她一下子惊醒了,一句什么人还不等问出口,便已经被大掌捂住了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