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昭昭:禁欲影卫的黑化》 第1章 寂静深宫,慧心初藏 时值深秋,大靖王朝的皇宫染上了一层萧瑟的金黄。风卷着枯叶,在空旷的宫道上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声响,越发衬得这座巍峨宫城寂寥无人。 偏居宫城一隅的昭阳宫,更是将这份寂寥放大了数倍。 宫门相较于其他皇子公主的府邸,显得有些陈旧,朱漆剥落了几分,失了鲜亮。庭院里的几棵梧桐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伸向铅灰色的天空,偶有几只寒鸦立在枝头,“呱”的一声啼叫,更添凄清。 殿内,一方小小的炭盆燃着,却驱不散殿宇深处的寒意。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经久不散,似乎早已成了这宫殿的一部分。 窗边,坐着一位身着素色宫装的女子。她看上去年约二十二三,乌发松松地挽了个纂儿,只斜插了一支简单的碧玉簪,荆钗布裙,却难掩其清雅脱俗的风姿。她微微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古籍,神情专注而宁静。 只是她的脸色略显苍白,唇色也偏淡,透着一股久病初愈般的羸弱感,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这便是当今陛下的长女,封号昭阳的赵明月公主。在这繁花似锦、龙争虎斗的皇宫里,她就像是御花园角落里一株不起眼的小草,安静地生长,从不引人注目。 “公主,该喝药了。” 清脆又带着几分担忧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断了这份宁静。 赵明月抬起头,看向来人,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浅笑:“云溪,放下吧,我看完这一段就喝。” 走进来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宫女,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宫装,梳着双丫髻,眉眼清秀,正是她的贴身侍女云溪。云溪是自小就跟在她身边的,主仆二人相依为命,情分非比寻常。 云溪将手中的黑漆托盘放在旁边的梨花木小几上,托盘里是一碗尚冒着热气的汤药,药气更加浓郁了几分。她看着自家公主依旧捧着书卷,忍不住又劝道:“公主,太医嘱咐了要按时喝药的,仔细身子。这天儿越来越冷了,您本就畏寒……” “知道了,啰嗦的小管家婆。”赵明月笑着嗔了她一句,合上了书卷,露出封面上《南华经》三个古字。她端起药碗,轻轻吹了吹,微蹙着眉头,一口气将那碗苦涩的药汁饮尽。 云溪连忙递上一颗蜜饯,又灵巧地接过空碗。 “今天内务府那边送份例来了吗?”赵明月接过蜜饯含在口中,化去口中的苦涩,看似随意地问道。 提到这个,云溪原本还算平静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语气也带上了几分愤愤不平:“送是送来了,可……可是公主,这个月的份例又被克扣了!尤其是您过冬用的银霜炭,比上个月还少了三成!还有您惯用的几样药材,也说库里短缺,只给了些次等的。这……这内务府的李总管,也太欺负人了!” 云溪越说越气,眼圈都有些红了:“咱们昭阳宫本就份例不高,平日里处处节省,如今连过冬的炭火都要克扣,这漫漫寒冬可怎么熬?他们就是看我们公主性子好,不与人争,才敢如此放肆!” 赵明月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温婉模样,仿佛云溪说的不是关乎自己切身利益的事情。她伸手轻轻拍了拍云溪的手背,声音轻柔:“好了,别气坏了身子。这宫里拜高踩低是常态,何必为了这点事动气。” “可……”云溪还想说什么,却被赵明月打断了。 “今天送份例来的是谁?李总管亲自来的吗?”她问道,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 云溪吸了吸鼻子,回忆道:“李总管没来,是他手下的一个管事牌子,姓王的。奴婢与他理论了几句,他还爱答不理的,说什么各宫份例都是按规矩来的,有就有,没有就是没有,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王管事……”赵明月低声重复了一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的边缘,“我记得,上个月负责咱们宫份例的,还是刘管事吧?” “是啊,”云溪点头,“刘管事还算好说话些,虽说也……但总不至于像这个王管事这么明目张胆。” 赵明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你可知,为何这个月换成了王管事?” 云溪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奴婢听小厨房的张姑姑提过一嘴,好像是说……刘管事前些日子当值时出了点错,被李总管罚了,所以这个月的差事才落到王管事头上。” “出错被罚了……”赵明月眸光微闪,唇边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像是明白了什么。她看向云溪,吩咐道:“云溪,你去内务府走一趟。” “去内务府?”云溪一愣,“公主,您是要去找李总管理论吗?可是……”她有些担心,自家公主向来与世无争,若是贸然去理论,怕是不仅讨不到好,还会惹来麻烦。 “不是理论。”赵明月摇摇头,声音依旧温和,“你去内务府,找到当值的管事,就说……本宫前几日偶感风寒,精神不济,今日才得空查看份例单子。只是单子上有些物什的名称和规格,与往年似乎略有出入,本宫担心是自己记错了,冲撞了宫规,想借内务府存档的《宫廷内务则例》中关于各宫份例标准的那一卷来核对一下,以免日后出错,也学习一下章程。” 云溪听得有些发懵:“公……公主,您要借《内务则例》?还要核对份例标准?”这可不是她家公主平日的作风。 赵明月微微一笑,眼底却清明一片:“嗯,你就这么说。记得,态度要恭敬,姿态要放低,只说是本宫自己糊涂了,想学习规矩,切莫提及份例被克扣之事,更不要指名道姓地说哪个管事。” 云溪虽然还是不太明白公主的用意,但她对自家公主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立刻点头应道:“是,公主,奴婢记下了,一定照您说的办。” “去吧,早去早回。”赵明月挥挥手。 云溪行了个礼,便快步退了出去。 殿内又恢复了寂静。 赵明月重新拿起那本《南华经》,目光落在书页上,思绪却飘远了。 她并非生来就如此“体弱”,也并非天生就“与世无争”。只是在这深宫之中,她的出身注定了她无法像那些母妃得宠、家世显赫的兄弟姐妹一样,活得肆意张扬。她的生母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才人,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父皇子女众多,哪里还记得住她这个既无母族帮衬,又沉默寡言的女儿? 年幼时,她也曾有过不甘,也曾试图引起父皇的注意,但换来的只有更高位份的妃嫔的打压和宫人们的冷眼。一次重病差点要了她的命,也让她彻底看清了现实。 在这座冰冷的宫城里,想要活下去,活得好一点,唯有低调,再低调。她收敛起所有的锋芒,学着温顺,学着忍耐,甚至刻意养出一副病弱的模样,将自己缩在昭阳宫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努力降低存在感,如同蛰伏的蝉,只为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来临的春天。 她不争宠,不结党,不惹事,但这并不代表她愚钝。相反,冷眼旁观多年,她比许多人都更懂得这宫里的生存法则。人心叵测,鬼蜮伎俩,她见得多了,也学得多了。只是她轻易不动用那些心思,因为她知道,每一次出手都可能伴随着风险,她输不起。 但这一次,内务府的手伸得太长了。克扣份例是常有的事,她可以忍,但连过冬的炭火都敢动手脚,这已经触及了她的底线。这不仅仅是几筐炭的问题,更是对她这个公主最后的体面和生存底线的践踏。若连这点小事都任人拿捏,往后只会引来更多的豺狼。 那个新上任的王管事,想必是急于在李总管面前表现,又或者自恃有靠山,才敢如此大胆,挑了她这个软柿子捏。而李总管,恐怕也是乐见其成,默许了手下的行为,毕竟克扣下来的份例,总有他们的好处。 直接去理论,以她如今的地位和“病弱”形象,多半是自取其辱。但她自有她的办法。 宫里的规矩森严繁复,但也正因如此,规矩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宫廷内务则例》是内务府的行事根本,里面详细记载了各宫份例的标准和发放流程。她让云溪去借阅,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只说自己糊涂想学习,这本身就透着一股不寻常。 内务府的人不是傻子。一位向来不问世事的公主,突然关心起规矩细节,还要查阅存档的则例,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位公主或许察觉到了什么,只是隐而不发。更重要的是,她没有直接闹,而是选择查规矩,这表明她手里可能没有直接的证据,但也可能是在警告他们——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规矩在那里,若真要较真,未必查不出问题。 尤其是那个刚刚因为“出错”被罚了的刘管事,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李总管或许不怕她这个失宠的公主,但规矩就是规矩,若真有人拿着则例去御前理论,就算最终查不出什么实质问题,也会惹得一身腥,甚至影响他在陛下心中的印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个王管事,只要稍微有点脑子,就会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与其冒着被公主抓住把柄的风险,不如赶紧把事情抹平。 所以,赵明月笃定,云溪这一趟去,不需要争吵,不需要哀求,就能解决问题。这便是她的生存之道——不鸣则已,一鸣,则要恰到好处,四两拨千斤。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云溪就回来了,脸上带着几分惊奇和喜悦。 “公主!公主!您真是神了!”云溪一进门就忍不住说道,“奴婢照您说的去了内务府,找到了当值的吴管事,把您的话学了一遍。那吴管事听完,脸色就有点不对,忙说公主言重了,学习规矩是好事,只是则例是内府要物,不便外借,但他可以立刻派人将相关条例誊抄一份给公主送来。奴婢想着您的吩咐,也没多纠缠,就回来了。” 云溪喘了口气,继续道:“可奴婢前脚刚回宫,后脚内务府就又来人了!还是那个王管事,亲自带着两个小太监,不仅把之前克扣的银霜炭全补齐了,还多送了两筐!药材也换成了上好的!他见到奴婢,那叫一个点头哈腰,说是他手下的人弄错了,请公主千万恕罪,还说以后昭阳宫的份例,他一定亲自盯着,保证按最好的标准来!” 看着云溪兴奋得小脸通红的样子,赵明月只是淡淡一笑,拿起刚刚放下的书卷,轻轻翻了一页:“知道了。东西收好便是,以后莫再为此事与他们置气。” 云溪用力点头,看着自家公主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又是佩服又是心疼。公主明明如此聪慧,却只能在这深宫里处处隐忍,若非被逼到份上,连这点小小的反击都不愿。 “公主……”云溪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赵明月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柔和:“深宫岁月长,我们要学的不只是忍耐,还有如何更聪明地活下去。好了,去看看小厨房晚膳备了什么,我想喝点热粥。” “是,公主。”云溪压下心中的情绪,恭敬地退了出去。 殿内再次恢复安静。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宫灯次第亮起,将庭院里的枯枝映照出幢幢鬼影。 赵明月轻轻咳嗽了两声,拉了拉身上的披风。炭火烧得并不旺,寒意依旧无孔不入。她看着窗外沉沉的暮色,眼神悠远而平静。 这寂静深宫,如同一张无形的网,束缚着她,也保护着她。她就像藏在蚌壳里的珍珠,小心翼翼地收敛着光华,只为在暗流汹涌的海底,能够安然存活。 只是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她微微闭上眼,将心神沉浸在《南华经》那超然物外的文字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忘却这宫墙高耸带来的窒息感。 慧心初藏,只待时机。 第2章 步步为营,藏锋避芒 清晨的钟声悠悠传来,带着穿透薄雾的沉稳,宣告着新的一日在这座庞大而肃穆的皇宫中正式开启。昭阳宫里,烛火早已被点亮,驱散了些许清晨的寒意。 云溪正小心翼翼地替赵明月梳理着如云的长发。铜镜映照出主仆二人的身影,一个娴静温婉,一个伶俐专注。 “公主,今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您还是穿这件湖蓝色的宫装吧?素净些,不打眼。”云溪一边替她挽起一个简单的堕马髻,一边低声建议道。她选取的簪子也是最普通的一支白玉簪,通体光洁,并无过多雕饰。 赵明月微微颔首,表示同意。她的目光落在镜中自己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眼神平静无波。在这深宫之中,想要安稳度日,首先要学会的就是“藏”。藏起自己的容貌,藏起自己的才华,藏起自己的情绪,甚至藏起自己的存在感。 “今日人多,尤其是四公主,听说昨儿个父皇又赏了她一套南海进贡的珍珠头面,怕是又要好一番张扬。”云溪替她簪好玉簪,又忍不住小声提醒,“您就站在最后面,离她远些,免得被她寻了由头生事。” 四公主赵明珠,淑贵妃所出,睿王赵宸的同母妹妹,是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她不仅容貌艳丽,性子更是骄纵跋扈,仗着母妃的宠爱和兄长的势力,在众公主中几乎是横着走。赵明月这位不受宠的长姐,在她眼中恐怕连尘埃都不如。 “我省得。”赵明月淡淡应了一声,声音轻柔得如同拂过水面的风。她站起身,任由云溪替她披上一件素色的夹棉披风。深秋的早晨,寒气已经颇重,她这副“病弱”的身子,自然要处处小心。 一切收拾妥当,主仆二人便相携着出了昭阳宫,往中宫凤仪殿而去。 宫道上,已经能看到三三两两赶去请安的宫人,以及一些同样前往凤仪殿的皇子公主。远远看到那些前呼后拥、衣着华丽的队伍,赵明月便会有意放慢脚步,或者选择更僻静的小路,尽量避免与他们碰面。 这不是畏惧,而是一种策略。无谓的寒暄和碰撞,只会增加暴露在人前的机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到凤仪殿时,时辰拿捏得刚刚好。大部分皇子公主都已经到了,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低声说笑,殿内衣香鬓影,珠光宝气,一派皇家富贵景象。而主持宫务的皇后娘娘尚未出来。 赵明月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走到殿内最靠后的角落,那里光线略暗,不易引人注意。她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绣着淡雅兰草纹样的裙摆上,仿佛在研究那针脚的细密程度,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皇妹们早啊!” 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娇纵的声音响起,瞬间吸引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只见四公主赵明珠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如同众星捧月般走了进来。 她今日果然精心打扮过,一身灿若云霞的粉色蹙金宫装,裙摆上用银线绣着大朵的牡丹,走动间流光溢彩。头上更是珠翠环绕,正中一套饱满圆润、光泽莹亮的珍珠头面,在殿内灯火的映照下,散发出柔和而奢华的光芒。衬得她本就美艳的脸庞,更加明媚动人。 “四妹妹今儿这身可真是光彩照人,尤其是这套头面,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立刻有平日里与她交好的公主上前奉承道。 赵明珠得意地抬了抬下巴,伸手抚了抚鬓角的珍珠流苏,故作随意地说道:“也没什么,不过是父皇昨日随手赏的。说是南海那边快马加鞭送来的贡品,父皇看着喜欢,就给我玩儿了。” 她口中说着“没什么”,脸上的得意之色却几乎要溢出来。目光扫视全场,享受着众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神,在掠过角落里的赵明月时,如同昨日一般,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轻蔑与不屑,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了她的眼睛。 赵明月依旧垂着眼睑,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甚至能听到身边不远处,两位低阶的嫔妃正小声议论着四公主的头面和圣眷,语气里的酸意几乎能凝结成实质。 这便是皇宫,一个巨大的名利场,荣耀与轻贱,只在一线之间。而她,早已学会了在这喧嚣的背景中,做那个最沉默的看客。 不多时,内侍高声唱喏:“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立刻收敛了神色,齐刷刷地躬身行礼。 皇后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缓步走上主位。她今日穿着一身象征身份的明黄色翟衣,头戴凤冠,面容端庄,不怒自威。 “都起来吧。”皇后虚扶了一下,声音平和,目光缓缓扫过殿内众人。 请安的流程一如既往。皇后先是与几位年长的、或母妃得力的皇子说了几句话,又夸赞了四公主今日的装扮,引得赵明珠笑靥如花。轮到赵明月时,皇后的目光依旧是短暂地停留,语气也依旧是那句程式化的问候:“昭阳身子可大安了?” “回母后,女儿一切安好,劳母后挂心。”赵明月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行礼,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皇后听见,却又不会显得突兀。 “嗯,那就好,退下吧。”皇后点了点头,便不再看她,注意力又转向了其他更值得关注的儿女身上。 赵明月再次行礼,默默退回了角落,继续扮演着她的透明人角色。 她知道,皇后并非针对她,这位掌管六宫的女人,有着自己的生存法则和政治考量。像她这样无母族势力、自身又“病弱不堪”的公主,在皇后眼中,自然是无足轻重的。不打压,不苛待,便已是这位嫡母能给予的最大“体面”。而这种忽视,恰恰是赵明月所需要的保护色。 终于,冗长而乏味的请安结束了。皇后移驾偏殿处理宫务,皇子公主们也各自散去。赵明月依旧是走在最后的那批人里,低着头,快步离开了凤仪殿。 走在回昭阳宫的宫道上,深秋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下,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云溪跟在身后,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平,小声嘟囔道:“公主,您说这四公主也太气人了!不过是得了一套头面,就那般张扬!还有皇后娘娘,对您也太……” “云溪。”赵明月的声音轻轻响起,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祸从口出。这宫里,最忌讳的便是背后议论主子。” 云溪闻言,连忙噤声,脸上露出几分后怕。 赵明月放缓了脚步,侧过头看着她,目光温和却深邃:“你觉得我受了委屈?” 云溪低下头,小声道:“奴婢只是……替公主不值。” “没什么不值的。”赵明月轻轻摇头,望着前方蜿蜒的宫道,仿佛在看自己那条早已规划好的路,“你看见那些在风口浪尖争奇斗艳的花儿了吗?它们开得越是鲜艳,吸引来的不仅是蜂蝶,还有可能随时折断它们的手,或者更猛烈的风雨。” 她顿了顿,继续道:“而那些长在墙角、无人问津的小草呢?它们或许不起眼,甚至会被人踩踏,但它们往往能避开最凛冽的寒风,熬过最漫长的冬天,等到来年春天,依旧能默默地生根发芽。” “我选择做那株小草。”赵明月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不争,不是懦弱,是为了积蓄力量。避芒,不是退缩,是为了看清方向。只有先活下去,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才有资格去想其他的事情。” 云溪怔怔地听着,公主的话语简单,却蕴含着她从未细想过的道理。她看着自家公主虽然略显单薄、却异常挺直的背影,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或许,公主的选择,才是最正确的。 “奴婢明白了,公主。”云溪用力地点点头,“奴婢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赵明月微微一笑,没再多言。 主仆二人回到昭阳宫,厚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关上,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卸下请安时的拘谨,赵明月换上更舒适的家居常服,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拿起一本尚未看完的医书。书页上记载着各种药材的性状和配伍禁忌,她看得十分专注。 研究医理,是她在这枯燥宫廷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也是她认为最有用的“藏技”之一。了解药性,不仅能更好地调理自己的身体(或者说,维持“病弱”的表象),在关键时刻,或许还能成为意想不到的助力或武器。 窗外,偶有喧闹声随风传来,许是哪个得宠的宫殿正在举行宴饮,又或是哪位皇子出行,引来了仪仗的喧哗。赵明月充耳不闻,她的世界,就在这方寸之间的昭阳宫,就在这泛黄的书页和袅袅的药香之中。 步步为营,她走得小心翼翼;藏锋避芒,她藏得不动声色。这寂静的深宫岁月,对她而言,既是囚笼,也是一种修行。她像一颗被精心打磨的玉石,暂时收敛了所有的光芒,只等待着,或许有一天,能够真正绽放出属于自己的温润华光。 第3章暗影入宫,寒刃无声 与皇宫地面上那些流光溢彩、等级森严的殿宇不同,大靖皇城的地底深处,潜藏着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地图上未曾标注,宫人口中讳莫如深的存在——暗影阁。 这里没有四季更迭,只有永恒的阴冷与潮湿。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像是铁锈、陈腐的血迹和某种不知名草药混合在一起,吸入肺腑都带着一股凉意。狭窄的甬道两侧,墙壁上渗着水珠,只有间隔很远才嵌着一盏发出幽暗光芒的长明灯,勉强照亮脚下的路,却将更多的黑暗推向了深处。 暗影阁,是皇帝手中最隐秘、也最致命的一把刀。它存在的唯一意义,便是替皇权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麻烦”,执行最绝密的任务,抹去所有不该存在的痕迹。被送入这里的,大多是无父无母、了无牵挂的孤儿,或是罪臣之后,他们的名字被剥夺,只留下一个冰冷的代号。他们在这里接受最残酷、甚至可以说是毫无人性的训练,学习隐匿、追踪、格斗、暗杀,以及最重要的——绝对服从。 在这里,“感情”是最多余、也是最危险的东西。怜悯、恐惧、犹豫……任何一丝情感的波动,都可能在执行任务时带来致命的后果。合格的暗影阁成员,必须是一件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只懂得执行命令的完美武器。 此刻,在一间相对宽敞、却依旧压抑的石室内,昏黄的灯火摇曳,映照着冰冷的石壁。 石室中央的地面上,一道挺拔的身影正单膝跪地,头颅低垂。他身着一身纯黑的劲装,勾勒出劲瘦而充满爆发力的身形线条。即使是跪着,他的脊背也挺得笔直,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阴影遮挡了他大部分的面容,只能看见他紧抿的薄唇,透着一股倔强与冷硬,以及线条清晰、轮廓分明的下颌。他的呼吸平稳悠长,几乎微不可闻,整个人仿佛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他便是凌霄。 在暗影阁这批新锐影卫之中,凌霄无疑是最出类拔萃的一个。他不仅拥有闪电般的速度、鬼魅般的隐匿技巧和一击必杀的精准判断力,更重要的是,他拥有近乎完美的“可靠性”。他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冷静、漠然,几乎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对于命令的执行,更是达到了机械般的精准程度。这一点,深得暗影阁高层的赏识。 石室上首的石座上,端坐着一个身形如山的中年男人。他同样穿着一身黑衣,面容冷峻,五官如同刀削斧凿,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仿佛能洞穿人心。他便是暗影阁现任统领,代号“风”。他的存在本身,就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 “凌霄。”风统领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如同金石交击,在寂静的石室中激起轻微的回响。 “属下在。”凌霄的声音低沉响起,平直得没有任何语调起伏,仿佛一块石头投入深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荡起。 风统领的目光落在凌霄低垂的头顶,手指在冰冷的石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嗒嗒”声。这声音在极度安静的环境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悸。 “有一个任务,交给你去办。”风统领缓缓说道。 凌霄的身形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更加专注地聆听着。 “即刻起,”风统领的语气没有任何情绪,如同在宣布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潜入昭阳宫,负责监视并暗中保护昭阳公主赵明月。” 昭阳公主? 这个名字在凌霄那片几乎空白的意识里,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他的记忆库里,关于这位公主的信息少得可怜——皇帝的长女,生母早逝,体弱多病,性情温婉,几乎从不参与宫廷纷争,是皇室里最没有存在感的人物之一。 这样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公主,为何需要动用暗影阁的人手,而且还是他亲自出马?保护?还是……监视? 念头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仅仅是沉了下去,连一丝波纹都未曾泛起。在暗影阁,质疑命令是大忌。他的职责,只是听令,然后执行。 “是。”他简洁地应道,声音依旧平稳无波。 风统领似乎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他需要的就是这样一把不会思考、只会精准执行的刀。“陛下有旨,”他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昭阳公主虽沉寂多年,但终究是皇家血脉,不容有失。近期宫中暗流涌动,几位皇子争斗日益激烈,需确保其人身安全,不受波及。” 顿了顿,风统领的语气又 subtly转变:“同时,也要密切留意她是否有任何异常举动,日常与何人接触,言谈举止有何不同寻常之处。所有观察所得,每日定时通过密报渠道汇报。” “任何异常举动……”凌霄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几个字。监视的意味,似乎比保护更浓。是因为这位公主成年已久,到了需要皇家例行评估价值的时候?还是父皇对这个看似无害的女儿,也存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疑虑? 天家父子,从来都不仅仅是血缘关系那么简单。权力场中,亲情往往是最廉价、也最不可靠的东西。这一点,凌霄在暗影阁见得太多,早已麻木。 他不需要知道原因,只需要知道任务内容。 “记住,”风统领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敲打的意味,“你的任务是观察和保护,潜伏于暗处。非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得暴露身份,更不得与目标产生任何不必要的交集!暗影阁的规矩,你比谁都清楚。若是因个人情感用事,或是任何疏忽大意,导致任务失败……”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蕴含的威胁意味,足以让任何一个暗影阁成员不寒而栗。 “属下明白。”凌霄的声音没有任何迟疑,平静地接了下去,“任务失败,唯死谢罪。” 仿佛“死亡”二字,对他而言,不过是穿衣吃饭般寻常。 “很好。”风统领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才是他最看重的品质——对死亡的漠视,以及对命令的绝对服从。“去执事堂领取你的任务令牌和关于昭阳公主的卷宗,即刻出发。” “是。” 凌霄再次应声,随即利落地起身,挺拔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后退几步,然后转身,消失在石室门外的黑暗甬道之中。自始至终,他的动作流畅精准,没有一丝多余。 石室之内,只剩下风统领一人,他望着凌霄消失的方向,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将凌霄这样一把好刀派去监视一个看似无害的公主,这步棋,究竟是陛下的深意,还是……另有玄机? …… 凌霄行走在阴冷潮湿的地下通道中,脚步轻盈得听不见任何声音。这里就是他的“家”,或者说,是他从记事起就唯一熟悉的地方。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也记不清父母的模样。他的记忆,是从无尽的饥饿、寒冷、疼痛和训练开始的。他和一群同样面黄肌瘦的孩子一起,像野兽一样争夺食物,像蛊虫一样互相厮杀,只有最强壮、最冷酷、最懂得隐藏自己的人,才能活下来,获得一个代号,成为一名真正的影卫。 他曾亲眼看到同伴因为一丝犹豫而被敌人割断喉咙,也曾亲手了结掉那些在训练中失败或者试图逃跑的人。鲜血和死亡,早已浸入他的骨髓,让他变得坚硬如铁,也冷漠如冰。 忠诚于皇权,服从于命令,便是他生存下来的唯一意义。至于其他的,例如情感、温暖、自由……那些都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与他无关。 他来到执事堂,一个同样阴暗的房间,里面只有一个面无表情的老者。无需多言,凌霄递上风统领的手令,老者便从一个标记着“绝密”的黑铁柜子里,取出一块巴掌大小、刻着特殊纹路的黑色铁牌,以及一份薄薄的卷宗,递给了他。 凌霄接过,铁牌入手冰凉。他展开卷宗,上面的信息果然极其有限: “赵明月,大靖长公主,封号昭阳。生母林才人,早薨。年二十有二。居于昭阳宫。据各方眼线回报及宫中记录,其自幼体弱多病,常年汤药不断,性情温婉沉静,不好争斗,与宫中各方势力均无深交,极少离开昭阳宫。身边仅有一贴身侍女云溪,忠心可靠。综合评定:威胁度,低。关注等级:丙级(例行)。” 卷宗最后,附有一张昭阳宫的简易布局图,标注了主要的殿阁和可能的守卫巡逻路线。 “无用”、“无害”、“被遗忘”。 凌霄合上卷宗,心中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判断。这样的目标,确实不值得他投入太多精力。或许,风统领只是想找个由头,让他暂时离开暗影阁这个权力倾轧之地?毕竟,他最近风头太盛,已经引起了一些老牌影卫的不满。 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原因是什么,与他无关。他只需要执行命令。 将令牌和卷宗小心地贴身藏好,凌霄转身离开执事堂。他没有回自己的石屋,也没有和任何人告别——暗影阁的人,从来不需要告别。 他沿着一条更加隐秘的通道,一路向上,最终从皇城一处极其偏僻的枯井中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夜色深沉,冷风如刀,刮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凌霄抬头望了一眼那轮悬在天际、却被宫墙切割得残缺不全的冷月,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他辨认了一下方向,随即身影一晃,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几个起落间,便已消失在重重叠叠的宫殿屋脊之上。 他的世界里,只有任务,只有黑暗,只有冰冷的刀锋。 昭阳宫,将是他下一个需要潜伏的地方。 他,是皇帝手中最忠诚的影子,最锋利的寒刃,即将悄无声息地,潜入那位“无害”公主的寂静生活。 第4章初探公主府,冷眼观日常 夜幕低垂,如同最上等的墨汁泼洒在宣纸上,将整个皇宫都晕染得一片沉寂。偶有几颗疏星点缀其间,却也显得黯淡无光,仿佛被这深宫的威严与压抑吞噬了光芒。 一道身影,比夜色更深沉,比猫儿更轻捷,正无声无息地穿梭于重重宫阙的阴影之中。他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每一次起落都精确地计算了距离和角度,避开了所有可能存在的视线和陷阱。巡逻禁卫的靴子踏在地砖上的沉闷声响,远处更夫敲打梆子的声音,都成了他判断方位和时机的参照物,却丝毫不能干扰他的潜行。 这便是凌霄。 离开暗影阁后,他并未急于靠近目标,而是先花了一些时间,如同幽灵般绕着昭阳宫的外围游走了一圈。他需要熟悉这里的环境,找到最理想的藏身之所,一个既能全面监控目标,又能确保自身绝对隐蔽的观察点。 最终,他的目光锁定在了昭阳宫主殿斜对面,一棵枝繁叶茂、树龄恐怕已有百年的古槐树上。这棵树足够高大,树冠浓密,是天然的绝佳掩体。而且它的位置恰到好处,居高临下,可以将昭阳宫前院以及主殿的大部分窗户都纳入视野范围。 身形一纵,凌霄便如同没有重量的羽毛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古槐树最粗壮的一根枝干上。他选择了一个被浓密枝叶层层环绕的位置,调整了一下姿势,整个人便仿佛与树干融为了一体,再难分辨。他收敛起所有的气息,连呼吸都变得极其悠长微弱,仿佛一块冰冷的石头,静静地等待着。 从这个高度俯瞰下去,昭阳宫的全貌更加清晰地展现在他眼前。 正如卷宗所述,这座宫殿确实算不上气派,甚至有些过于朴素了。院落打扫得还算干净,但明显缺少精心维护的花木和奢华的装饰。宫灯的数量也比其他主位宫殿少得多,光线昏暗,更显得冷清。守夜的宫人数量稀少,且大多精神懈怠,有的甚至靠在廊柱上打起了瞌睡。 这样的防卫,在凌霄看来,形同虚设。若是有心人想要潜入,简直易如反掌。这也从侧面印证了,这位昭阳公主在宫中确实是无足轻重,无人关注,自然也就不需要配备多么严密的守卫。 任务的第一步,确认环境,完成。 接下来的几天,凌霄便如同最耐心、也最冷酷的猎手,开始了对猎物的全天候观察。他的存在,无人知晓,仿佛一道真正的影子,忠实地记录着昭阳宫里发生的一切。 目标的作息规律得近乎刻板。 每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主殿的灯火便会准时亮起。透过窗棂的缝隙,他能隐约看到那个叫云溪的侍女忙碌的身影,以及偶尔一晃而过的、属于昭阳公主的纤细轮廓。 辰时左右,公主会由侍女搀扶着离开昭阳宫,前往中宫请安。凌霄不会跟去凤仪殿,那里人多眼杂,容易暴露。他只需要知道她去了,并且在一个时辰左右后,看着她同样安静地回来便足够了。他注意到,每次请安回来,公主的脸上似乎都比去时更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上午的大部分时间,她会待在殿内。有时是坐在窗边看书,那些书卷大多泛黄陈旧,似乎是些道家典籍或是地理游记,与宫中女子常看的诗词歌赋、风月话本截然不同。有时,她会对着一碗碗冒着热气、散发着浓重苦涩气味的汤药,微微蹙起眉头,然后沉默地一饮而尽。那药味,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凌霄凭借敏锐的嗅觉也能清晰地闻到,确实是常年服药之人的居所才会有的味道。 午后,如果天气晴朗,没有凛冽的寒风,她会披上厚厚的披风,由云溪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在庭院里极其缓慢地走上几圈。她的步态确实有些虚浮,仿佛随时都可能被风吹倒。走累了,便会坐在廊下的石凳上,或是安静地看着庭院里那几棵落尽了叶子的梧桐发呆,或是低头侍弄窗台下那几盆看起来奄奄一息的花草。那些花草如同她的主人一般,缺乏生机,却又顽强地存活着。 傍晚用过简单的晚膳后,昭阳宫便会早早地熄灭大部分灯火,陷入一片沉寂,预示着主人已经歇下。 日复一日,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凌霄像一个没有感情的记录机器,将这些观察到的点滴细节,一丝不苟地记在心里,然后筛选、整理,将核心信息通过暗影阁的秘密渠道,定时传递出去。 “目标赵明月,作息规律,每日除请安外,极少离开昭阳宫。日常以读书、静养为主,常年服用汤药,体弱之症属实。性情沉静,言语极少,仅与贴身侍女云溪有必要交流。未见与任何宫外或宫内其他势力有任何接触。综合评估:无异常,威胁度低。” 这是他连续数日汇报的主要内容,与最初的判断完全一致。 这位昭阳公主,确实如同卷宗上所描绘的那般——无害,且无用。 她的生活,单调、乏味、脆弱,就像是一件即将碎裂的瓷器,需要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样的一个人,真的需要他这位暗影阁的顶尖影卫来“监视”和“保护”吗? 凌霄那如同古井般不起波澜的心湖中,第一次对任务的价值,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几乎没有察觉到的疑虑。这并非质疑命令本身,而是源于一种……高效杀戮机器对于“资源浪费”的本能排斥。他的时间和精力,似乎更应该用在那些真正危险、真正具有挑战性的任务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日复一日地观察一个病弱公主的平淡日常。 这任务,过于简单了。简单到……有些无聊。 他唯一需要做的,似乎就是警惕那些可能的外来威胁。然而,昭阳宫地处偏僻,公主本人又如此低调,与世无争,连一个潜在的敌人都难以找到。难道真的会有人费尽心机来对付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吗? 凌霄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窗户,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想必公主又在灯下看书了。 偶尔,当午后的阳光恰好透过窗棂,柔和地洒在那位公主安静阅读的侧脸上时,凌霄的目光会不受控制地多停留片刻。那阳光将她略显苍白的肌肤照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专注的神情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幅笔触细腻却色调寡淡的工笔画。 那一瞬间,凌霄的心头会掠过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 那不是属于影卫的情感,更像是某种……纯粹的、对于异质存在的辨识。她的世界,如此安静,如此脆弱,充满了阳光、药香和书卷的气息。而他的世界,只有无尽的黑暗、冰冷的杀戮和浓重的血腥。这两个世界,泾渭分明,如同白昼与黑夜,永远不可能交融。 这种感觉稍纵即逝,立刻就被他强大的自控力强行掐灭。 他是什么身份?他是暗影阁的凌霄,一把没有感情的刀,一件执行命令的工具。 任务目标的情绪、生活、甚至生死,都与他无关。他只需要完成任务,确保目标的安全,记录目标的行为,然后等待下一个命令。 昭阳公主赵明月,对他而言,只是卷宗上的一个名字,一个代号,一个需要被监视和保护的对象。仅此而已。 他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重新分散到对周围环境的警戒上。夜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细碎的耳语。他的眼神再次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潜伏在暗夜中的猎鹰,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风吹草动。 这第一次(单方面的)相遇,或者说,观察,就这样在沉默中开始了。 一个在明处,安静地生活在自己构筑的、看似脆弱的保护壳里。 一个在暗处,冷漠地注视着这看似乏味的一切,如同审视一件与己无关的物品。 他们之间的距离,隔着的不仅仅是宫墙的高度和树影的深度,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以及被命运预设好的、无法逾越的鸿沟……至少,此刻的凌霄是这样认为的。 第5章暗夜微澜起,影卫初伸手 几日的光阴,便如同昭阳宫檐下滴落的秋雨,悄无声息地滑过。对于习惯了蛰伏与等待的凌霄而言,这几日单调的观察任务,并未在他的心湖中激起任何涟漪。他依旧如同一道融入黑暗的影子,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记录着那位昭阳公主平淡如水的生活。 白日里,公主不是在殿内看书,便是侍弄那些半死不活的花草,偶尔由侍女搀扶着在院中踱步,动作缓慢得像个真正的老妪。夜晚,则早早熄灯安歇。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正常得近乎乏味。 凌霄甚至开始觉得,风统领将他派来此处,或许真的是一种变相的“放逐”或“考验耐性”的手段。这样一个无害的目标,平静的环境,几乎让他引以为傲的追踪、格斗、暗杀技巧全无用武之地。他只需要像一个最高级的看门人一样,警惕着那些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外部威胁便可。 然而,暗影阁的训练早已将一条铁律刻入他的骨髓:越是平静的水面下,越可能隐藏着致命的漩涡。永远不要因为目标的看似无害而放松警惕。 这一日,傍晚时分,天色阴沉,似乎酝酿着一场秋雨。用过简单的晚膳后,赵明月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歇下,而是对云溪说道:“今日在殿内闷坐了一天,头有些昏沉,陪我出去走走吧。” 云溪有些担心:“公主,天色都暗下来了,外面风也凉,您的身子……” “无妨,多披件衣服便是。”赵明月已经站起身,示意云溪取来一件更厚实的素锦披风,“就在宫里走走,不出昭阳宫的范围,活动一下筋骨也好。” 云溪拗不过她,只好取来披风替她仔细系好,又提了一盏小巧的羊角宫灯,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走出了殿门。 主仆二人沿着昭阳宫内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小径缓缓前行。这条小径平日里鲜有人走,两旁种着些稀疏的竹子和几棵老树,更显得僻静。赵明月似乎很喜欢这里的安静,几乎每晚若身体允许,都会出来走上一小段。 凌霄如同往常一样,潜伏在不远处的暗影之中,目光紧随着那两个缓慢移动的身影。宫灯的光芒昏黄摇曳,仅能照亮主仆二人身前数尺之地,更远处的景物则都笼罩在朦胧的暮色与阴影里。 夜风带着凉意,吹动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也送来了空气中草木与泥土的气息。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寻常。 然而,就在主仆二人即将走到小径拐弯处,靠近一小片假山时,凌霄那双早已被训练得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骤然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 在距离赵明月前方约莫七八步远的青石板路面上,有一小片区域的颜色,似乎比周围的石板要深沉一些,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种极其微弱、近乎难以察觉的油腻光泽。 若非他占据着制高点,且视力远超常人,几乎不可能发现这处异常。 油? 凌霄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路面上出现一滩油渍,绝不正常。而且看那位置,恰好在拐弯的必经之路上,若是有人不察踩上去,尤其是在光线昏暗、地面又可能因夜露而湿滑的情况下…… 后果不堪设想。 是意外泼洒?还是……人为? 凌霄的脑中飞快地闪过判断。昭阳宫内宫人稀少,且大多懒散,这个时辰,绝无可能有人会提着油桶经过这条僻静小路。那么,人为的可能性极大。 目标是谁?自然是这位几乎每晚都会经过此处的昭阳公主。 手段虽然拙劣,甚至可以说是愚蠢,但却足够阴险。对于一位本就“体弱多病”的公主而言,若是在此摔上一跤,轻则伤筋动骨,卧床不起,重则……不堪设想。而且事后极难追查,完全可以推脱为意外。 是谁干的?是宫内那些拜高踩低、见不得人好的奴才?还是……受了某些人的指使? 这些念头在凌霄心中仅仅停留了一瞬,便被他强行压下。原因和凶手是谁,不在他此刻需要考虑的范围之内。他的任务是保护目标的安全。 威胁已经出现,必须立刻排除。 此时,赵明月和云溪距离那片油渍,只剩下不到五步的距离。云溪正低声说着什么,赵明月微微侧耳倾听,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异常。 时间紧迫,不容丝毫犹豫。 凌霄的身形动了。 他并非直接冲下去,那会暴露自身。而是如同最灵巧的狸猫一般,沿着粗壮的树干,悄无声息地滑落到离地面更近的一根横枝上。这个过程中,他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连一片树叶都未曾惊动。 他的目光锁定着那片油渍,同时精确地计算着公主和侍女的步伐速度。 就在主仆二人即将踏上那片危险区域的前一刹那—— 凌霄动用了他精妙绝伦的技巧。他并未现身,而是屈指一弹,一颗早已被他握在手中的、比米粒稍大些的石子,带着极其微弱的破空之声,精准地击打在距离油渍旁不远处的一丛茂密的草叶上。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草叶被露水打落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响起。 这声音极其微弱,若非刻意留心,几乎会被风声和竹叶的沙沙声所掩盖。但对于此刻正全神贯注、且处于高度警戒状态的凌霄来说,这已经足够。 果然,走在前面的云溪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细微声响惊动了一下,下意识地停顿了半步,并微微侧头向声音来源处看了一眼,口中还疑惑地“咦”了一声。 虽然她什么也没看见,但这极其短暂的停顿,却恰好给了凌霄零点几秒的宝贵时间。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凌霄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横枝上落下,动作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了一道几乎无法捕捉的残影。他落地无声,脚尖点地,身体如同一片羽毛般掠过那片油渍旁边的地面。 与此同时,他的手腕一抖,一小捧早已被他顺手抓取的、路边干燥松软的泥土和细沙,被一股精准控制的巧劲,均匀而迅速地覆盖在了那片油腻的石板上。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悄无声息。 做完这一切,凌霄的身影再次一晃,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瞬间回到了刚才藏身的横枝之上,重新隐匿在浓密的枝叶之间。整个过程,从他弹石子吸引注意力,到落下、撒土、再返回,前后加起来,恐怕连一次呼吸的时间都不到。 而此时,被细微声响打断了思绪的云溪,茫然地收回目光,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便又继续搀扶着赵明月往前走。 赵明月似乎也并未在意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声响,她的注意力似乎还在之前的话题上,只是顺着云溪的力道,自然而然地迈开了脚步。 主仆二人的脚步,正好踏在了那片刚刚被细沙和泥土覆盖的区域。 石板路面依旧平整,只是颜色似乎比旁边略深暗了一些,还带着一点点潮湿的泥土痕迹。但在昏暗的光线下,这几乎难以察觉,更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脚步落下,没有任何打滑的迹象。 安全通过。 赵明月和云溪毫无所觉地继续往前走,很快便走过了那个拐角,身影消失在假山之后。 凌霄站在枝头,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她们离去的方向,又低头看了一眼那片被处理过的地面。细沙和泥土有效地吸收了油渍,并增加了摩擦力,威胁已经解除。而且,随着夜风的吹拂和可能的夜露降临,这点痕迹很快就会变得更加不明显,最终消失无踪。 他没有去追查是谁泼的油,也没有去思考这样做的目的。那些,自有其他人或者说,未来的他(如果接到命令的话)去做。 他此刻的任务,仅仅是保护。他做到了。 如同最精密的机器,发现故障,排除故障,然后恢复待机状态。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依旧是那片不起波澜的寒潭。仿佛刚才那一系列兔起鹘落、精准无比的动作,对他而言,不过是抬手拂去衣上一粒微尘般简单自然。 这是他成为影卫以来,第一次为这位昭阳公主“出手”。虽然只是解决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麻烦,但终究是开始了履行“保护”这一职责。 他重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自己更深地藏匿在枝叶的阴影中,目光继续投向昭阳宫深处那片沉寂的黑暗。 夜风渐起,带来了更浓重的寒意,也似乎带来了一丝山雨欲来的潮湿气息。 昭阳宫的平静,似乎正在被某种力量,悄然打破。 而他,这道奉命而来的影子,也终于不再仅仅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他伸出了手,虽然,是以一种无人知晓的方式。 第6章蛛丝马迹现,心湖一点疑 那一夜的小插曲,似乎并未在昭阳宫留下任何明显的痕迹。赵明月和云溪散步回来后,便如常歇下。第二日清晨醒来,依旧是按部就班地梳洗、请安、回宫、静养。 日子仿佛又恢复了它一贯的平静与单调。 然而,对于心思缜密、观察入微的赵明月来说,有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虽然未能激起惊涛骇浪,却在她心底荡开了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这日午后,天气难得放晴,虽已是深秋,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倒也带来几分暖意。赵明月像往常一样,由云溪搀扶着,在庭院里缓缓踱步。 当她们再次走到昨晚散步的那条僻静小径,行至那个拐角处时,赵明月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了脚下的青石板路面上。 昨夜光线昏暗,她并未留意。此刻在白日阳光下,虽然经过了一夜的风露和清晨宫人的例行打扫,但那片区域,相较于旁边干燥洁净的石板,颜色依旧显得略微深沉了一些,仿佛是某种液体浸润后留下的痕迹,又像是覆盖了一层极薄、几乎看不见的……尘土? 她微微蹙起了眉头。 “公主,怎么了?可是累了?”云溪见她停下脚步,关切地问道。 赵明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弯下腰,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那片颜色略深的石板。指尖传来一种不同于旁边干燥石板的、略带涩感的触觉,还沾染上了一点点极其细微的、几乎快要风干的泥沙颗粒。 她的动作很轻,很自然,仿佛只是在拂去裙摆上沾染的灰尘。 但她的心头,却已然升起了一丝疑虑。 昨夜……这里似乎并无异样。这条小径平日里除了她们主仆,鲜少有人经过,更别说会有什么东西泼洒或遗落在路面上。而且,看这痕迹残留的范围和位置……恰好是在拐角处,视线容易受阻的地方。 若只是寻常的污渍,清晨当值的宫人打扫时,应该会清理干净,或者至少留下明显的冲刷痕迹。但现在这副模样,倒像是……有人刻意用干燥的泥土覆盖过什么,然后又被风和露水以及粗略的打扫模糊了界限? 覆盖?为何要覆盖?覆盖的是什么? 一个不好的念头,如同水底的暗草,悄然浮上心头。 她不动声色地站直身体,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周围。小径两旁是稀疏的竹林和几棵老树,更远处是假山和宫墙。一切看起来都和往常一样,安静,甚至有些萧条。 “公主?”云溪见她半晌不语,只是看着地面出神,不由得又唤了一声。 “没什么。”赵明月收回目光,脸上恢复了惯常的温婉平静,“只是觉得这地砖颜色有些不匀,许是前几日下雨留下的水渍吧。走吧,有点凉了,我们回殿里去。” 她没有再多看一眼,仿佛刚才的停顿真的只是无心之举。但云溪跟在她身后,却敏锐地感觉到,自家公主的心情似乎不像表面那么平静,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思索。 回到殿内,燃起炭盆,暖意渐渐驱散了身上的寒气。赵明月没有立刻拿起书卷,而是坐在窗边,望着庭院里那棵枝叶繁茂的古槐树,有些出神。 昨夜那极其细微的“啪嗒”声,此刻也重新回响在她耳边。当时她并未在意,只当是风吹落了枯叶或是小石子。但现在想来,那声音响起的位置,似乎就在那片颜色异常的石板附近……而紧接着,她和云溪就恰好走过了那里。 是巧合吗? 在这座步步惊心的皇宫里,赵明月从不相信所谓的巧合。任何一丝反常的背后,都可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算计和危险。 她并非第一次遇到类似的事情。在她更年幼、更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时候,那些来自暗处的绊子和刁难,更是层出不穷。只是随着她越来越低调,“存在感”越来越弱,这样的事情才渐渐少了。 难道是最近……又有什么地方碍了别人的眼?还是说,有人觉得她这个“软柿子”,可以随意拿捏,用来试探什么?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微凉的窗棂上轻轻敲击着,大脑飞快地运转起来。 会是谁? 是那些拜高踩低、见不得旁人好的宫人,为了些许蝇头小利,或是单纯的恶意?这种可能性有,但手段未免过于低级,且容易留下把柄。 还是……某些更高位份的人,比如一直看她不顺眼的四公主?或是后宫里其他与她并无交集、却可能视她为潜在威胁(哪怕这种威胁极其微弱)的妃嫔?又或者是……卷入了某些她尚不知晓的、更深层次的宫廷斗争,成为了被殃及的池鱼? 思绪纷繁复杂,却都缺乏足够的证据支撑。 更让她在意的是,如果那片痕迹真的是某种人为的危险(比如油渍),那么,它为何最终没有造成任何后果?而且,那被“覆盖”过的痕迹,处理得虽然隐蔽,却又透着一股……刻意的利落? 就好像……有人发现了危险,然后用最快、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将其消除了? 会是谁? 在这座对她而言如同孤岛的昭阳宫里,除了忠心耿耿的云溪,还有谁会暗中保护她?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水墨画上淡淡的一笔,在她心头勾勒出来。 ——影卫。 难道,真的是父皇派来的影卫? 可是,若真是影卫在暗中保护,为何手段如此……粗糙?在她看来,真正高明的暗中保护,应该是将危险扼杀在萌芽状态,或者引导她们避开危险区域,而不是等到危险临近,才用这种留下痕迹的方式来“补救”。 这更像是一种……事后补救?或者说,是在她即将踏入陷阱的最后一刻,才仓促出手? 如果真是影卫,为何会如此?是能力不足?还是……另有原因? 赵明月的心中,疑云层层叠叠。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迷雾之中,看不清前路,也辨不明方向。 “公主,您在想什么呢?”云溪端着一碗刚沏好的热茶走进来,看到自家公主对着窗外发呆,不由得问道。 赵明月回过神,接过茶碗,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她看着云溪清澈而担忧的眼神,想了想,还是决定旁敲侧击地问一下。 “云溪,”她轻轻呷了一口茶,状似随意地问道,“昨晚我们散步回来时,你可有觉得……有什么异样?” 云溪闻言,努力回忆了一下,然后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异样?没有啊……和平时一样。哦,对了,走到假山那边的时候,好像听到草丛里响了一下,奴婢还以为是掉下来什么东西,看了一眼也没瞧见什么。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果然,云溪并未察觉到地面的异常。赵明月心中了然。那处理手法确实足够隐蔽,若非她心思细腻,又恰好在今日阳光下仔细观察,恐怕也会忽略过去。 “嗯,或许是我多心了。”赵明月放下茶碗,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没有证据,所有的猜测都只是空想。现在最稳妥的做法,依旧是保持现状,静观其变。但心底的那一丝疑虑,却如同埋下了一颗种子,开始悄悄生根。 她需要更加小心,更加留意身边的一切反常。无论是来自暗处的恶意,还是……那可能存在的、神秘的“守护者”。 …… 高高的古槐树上,浓密的枝叶之间。 凌霄将赵明月刚才在小径上的所有反应,都尽收眼底。 他看到她停下脚步,看到她弯腰拂过那片石板,看到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疑虑和沉思。 这个发现,让凌霄那颗古井无波的心,第一次真正地,泛起了一丝细微的波澜。 ——她察觉到了? 他自认昨夜的处理已经足够迅速和隐蔽,留下的痕迹极其微弱,再加上一夜的风露和清晨的打扫,按理说,绝不可能被轻易发现。 但这位看似柔弱、反应迟钝的昭阳公主,却仅仅是在今日路过时的一个停顿、一次触摸,就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异常。 这绝非寻常闺阁女子应有的观察力。 他甚至从她最后望向窗外古槐树(也就是他藏身之处)的那一眼中,读出了一丝……探究? 是错觉吗? 凌霄的眉头,第一次因为这个任务目标,而真正地、轻微地蹙了起来。 原本在他心中那个“无害”、“无用”、“简单”的标签,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痕。 这位昭阳公主,或许……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这个认知,并未让凌霄感到任何兴趣或是好奇,反而让他生出了一丝警惕。一个过于聪明的目标,往往意味着更多的变数和潜在的麻烦。 他需要更加谨慎,更加完美地隐藏自己。绝不能让目标察觉到他的存在。 否则,任务的性质,或许就会发生改变。 凌霄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将身体更深地融入到浓密的树影之中。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窗户,只是这一次,那目光中,除了惯常的冰冷和漠然,似乎还夹杂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审视。 心湖微澜,疑窦初生。 这不仅仅发生在昭阳公主的心中,也同样,发生在了这位自认为掌控一切的影卫心底。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命运的丝线,已经开始缠绕,将两个原本平行世界的人,缓缓拉近。 第7章御苑风波起,巧言化锋芒 自从上次在小径上发现了那处可疑的痕迹之后,赵明月心中便多了一份警惕。她面上依旧是那副温婉沉静、与世无争的模样,但暗地里,却更加留意起周遭环境的细微变化,以及宫人们的言行举止。 然而,一连几日,昭阳宫内外都风平浪静,再未发生任何异常。仿佛那夜的疑虑,真的只是她过于敏感而产生的错觉。 可赵明月知道,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那份被精心处理过的痕迹,就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了她的心头,提醒着她,平静的水面之下,或许正有暗流在悄然涌动。 这日午后,天气晴好,惠风和畅。皇后娘娘心情颇佳,在御花园的水榭中设了小宴,邀请了几位公主和较为得脸的妃嫔一同赏景品茗。 这样的场合,按理说赵明月是能避则避的。但这次的帖子是皇后宫中管事亲自送来的,言明了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让她务必到场。赵明月明白,这恐怕是皇后为了彰显自己对所有子女(哪怕是不受宠的)一视同仁的姿态,她若再以“体弱”为由推拒,便显得有些不识抬举了。 无奈之下,她只好打点起精神,换上了一身略显簇新、却依旧素雅的浅紫色宫装,由云溪搀扶着,前往御花园赴宴。 她依旧选择了一个不起眼的时辰抵达,水榭之中已经坐了不少人,环佩叮当,笑语晏晏,好一派姐妹和睦、妃嫔融洽的景象。当然,这其乐融融的表象之下,究竟藏着多少机锋算计,就只有各人自己心里清楚了。 赵明月安静地向皇后行了礼,又与其他在场的妃嫔、姐妹们见了礼,然后便寻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今日精神看起来确实比往常要好一些,或许是阳光的作用,或许是略施薄粉的缘故,苍白的脸上透出几分淡淡的红晕。但这在那些习惯了她“病容”的人眼中,似乎并无太大区别。 “哟,这不是咱们大皇姐吗?今儿个气色瞧着倒是不错,看来前些日子染的风寒是好利索了?” 一个娇俏又带着几分尖锐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身边响起。 赵明月抬起头,只见四公主赵明珠正站在她的席位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带着明晃晃的、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挑衅? 赵明珠今日依旧是盛装打扮,一身水红色的撒花烟罗裙,衬得她越发娇艳。她身边还跟着两位同样衣着华丽的公主,分别是六公主和七公主,显然是以她马首是瞻。 突如其来的搭话,让周围几道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投了过来。赵明月心中微凛,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缓缓站起身,微微屈膝一礼:“见过四皇妹,六皇妹,七皇妹。” 她的声音轻柔,语气平静,仿佛没有听出赵明珠话语中那明显的刺儿。 赵明珠似乎对她这副不咸不淡的态度有些不满,撇了撇嘴,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语气夸张地说道:“大皇姐真是客气。不过话说回来,皇姐这身子骨也真是……太娇弱了些。父皇前几日还说起,咱们皇家子女,当有皇家气度,康健为要。皇姐你这样常年病恹恹的,怕是会让父皇忧心,也会让外人……看了笑话呢?” 这话就说得相当不客气了,几乎是指着鼻子说她丢了皇家的脸面。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几位在场的低位妃嫔眼中闪过看好戏的光芒,而与赵明珠交好的几位公主,则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就连上首的皇后,虽然没有直接看过来,但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云溪站在赵明月身后,气得小脸通红,手指都攥紧了,却碍于身份不敢开口。 赵明月的心沉了沉。她不知道赵明珠今日为何会突然针对自己,是临时起意,还是……受了谁的指使?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在这个场合失了分寸。 她抬起眼,迎上赵明珠带着挑衅的目光,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和歉然:“四皇妹说的是。姐姐这身子不争气,自幼便缠绵病榻,常让父皇母后和众位姐妹们忧心,姐姐心中也甚是愧疚。” 她先是顺着对方的话,摆出了一副“我承认我弱”的姿态,放低了身段。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真诚:“不过,姐姐虽然体弱,却也时刻铭记父皇教诲,不敢有丝毫懈怠。平日里除了静心休养,便是读些医书道藏,一来是希望能强健自身,不再让亲者忧心;二来,也是希望能从先贤的智慧中,学得几分平和冲淡的心境。”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赵明珠以及她身后的两位公主,笑容温婉,眼神却清澈如水:“姐姐以为,皇家气度,不仅仅在于外在的康健,更在于内心的修养与平和。正如这满园秋色,虽不比春日繁花似锦,却自有其沉静从容之美。能于平淡中守住本心,于病痛中不失其志,或许……也是一种皇家风范吧?” 她这番话说得不疾不徐,声音温婉动听,内容却绵里藏针。 她没有直接反驳赵明珠的嘲讽,反而先承认了自己的“不足”,显得坦荡而谦逊。随即,她巧妙地将话题从“体弱”引向了“修养”和“心境”,暗示自己虽然身体不好,但注重内在修行,同样符合皇家风范。最后,她还用秋景作比,点出沉静从容亦是一种美, subtly地反衬了对方的浮躁和咄咄逼人。 这番话说完,原本等着看好戏的众人,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赵明珠显然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任人拿捏的赵明月,今日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一时语塞,脸上那娇艳的笑容都僵住了几分。她本想借机奚落对方一番,显摆自己的同时,也让这个碍眼的大皇姐难堪,却没料到对方竟如此“巧言善辩”,还隐隐将了她一军,说她不够“平和冲淡”? “哼,大皇姐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赵明珠反应过来后,面色有些难看,冷哼一声,语气更加尖锐,“说得好听!什么内心修养,不过是为你这病秧子模样找借口罢了!我看你就是……” “明珠!” 就在赵明珠还想继续说些刻薄话语时,上首的皇后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 皇后放下茶盏,目光扫了过来,虽然没有直接斥责,但那眼神中的不满已经十分清晰:“今日是赏景品茗的好日子,姐妹间说笑也要有个分寸。昭阳身子不适,你能关心她,是做妹妹的情分,但言语间也要注意体谅。” 这话看似是在劝和,实则是在敲打赵明珠过于失礼。毕竟,赵明月再不受宠,也是皇帝亲封的长公主,轮不到她一个做妹妹的如此当众奚落。 赵明珠被皇后当众点名,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心中又气又委屈,却也不敢再放肆。她狠狠地瞪了赵明月一眼,跺了跺脚,不情不愿地屈膝道:“是,母后教训的是,儿臣知错了。” 说完,也不等皇后再说什么,便扭头带着她的两个“跟班”气冲冲地走到另一边坐下了。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这样被赵明月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 赵明月重新坐下,端起面前早已凉透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她垂下的眼睑后面,眸光却微微闪动。 赵明珠今日的反常,绝非偶然。她感受得到,对方的挑衅不仅仅是平日里那种居高临下的轻视,更像是一种……刻意的试探?试探她的反应?试探她的底线? 是谁在背后指使?是淑贵妃?还是……那位同样野心勃勃的睿王兄长?他们又想从自己这个“无用”的公主身上,试探出什么呢? 难道……与那夜小径上的“意外”有关? 一个又一个疑问,如同投入水中的墨点,在她心中迅速扩散开来。 她知道,自己恐怕已经被卷入了某个她尚不知晓的漩涡之中。而她一直以来小心翼翼维持的“藏锋避芒”的策略,似乎……也开始面临挑战了。 看来,往后的日子,需要更加谨慎,也需要……适时地,露出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锋芒”了。否则,只会被人当作可以随意揉捏的面团。 她抬起头,望向水榭之外那片在秋日阳光下依旧显得有些萧瑟的御花园,眼神平静,却比以往更多了几分深沉。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水榭外围的一棵高大茂密的古树之上,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雕塑般静立。 凌霄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清晰地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他看到四公主的盛气凌人,看到周围人的幸灾乐祸,也看到了……昭阳公主那看似温婉柔顺、实则暗藏机锋的反击。 尤其是她最后那番关于“皇家气度”和“秋景从容”的话,说得不卑不亢,有理有据,既维护了自己的体面,又 subtly地讽刺了对方的浅薄,甚至还引来了皇后的“解围”。 这份口才,这份临场反应,这份恰到好处的示弱与反击…… 这真的是那个他观察了几日、判断为“无害”、“简单”的昭阳公主吗? 凌霄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真正地,浮现出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讶。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判断,或许……错得离谱。 这位昭阳公主,她那副温婉体弱的外表之下,隐藏的,绝不仅仅是聪慧,更是一种历经世事后沉淀下来的、洞悉人心的通透和滴水不漏的城府。 她之前的“不争”和“避芒”,恐怕并非本性,而是一种被精心选择和伪装出来的生存策略。 这个发现,让凌霄的心中,第一次对这个任务目标,产生了真正意义上的……好奇。 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她又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地隐藏自己?她那看似平静的生活之下,又经历了些什么? 这些问题,如同投入他那片死寂心湖的石子,第一次,真正地,激起了层层的涟漪。 他知道,自己需要重新评估这个任务目标了。 昭阳公主赵明月,绝非一个简单的角色。 监视和保护她,或许……并不会像他最初想象的那么……乏味。 第8章 隔岸观唇剑,影卫心微动 水榭之中,那场由四公主赵明珠挑起的风波,随着皇后的介入和她本人的悻悻离去,像是被投入湖中的石子引起的涟漪,渐渐平息了下去。 其余的妃嫔与公主们交换了几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便又各自寻了话题,或轻声谈笑,或品茗赏景,仿佛方才那短暂的唇枪舌剑从未发生过。这便是后宫的生存法则,表面的平和永远是主旋律,再汹涌的暗流,也需得藏在平静的水面之下。 赵明月依旧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端着那杯早已失了温度的清茶,微微垂着眼睑,看不清神情。她似乎又恢复了那个不起眼的、温婉沉默的昭阳公主,方才那番不卑不亢、暗藏机锋的言语,如同昙花一现,了无痕迹。 然而,这一切,都被水榭之外,那棵古槐树上的一双眼睛,清晰地捕捉、记录、并反复回放。 凌霄依旧保持着那个潜伏的姿势,如同一尊融入树影的黑色雕塑,纹丝不动。但他的内心,却远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方才赵明月应对赵明珠的那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那片冰封的认知上,烫下了一个清晰而深刻的印记。 他反复回味着她说的每一句话。 “姐姐这身子不争气……心中也甚是愧疚。”——先是示敌以弱,坦然承认自己的“短处”,姿态低到尘埃里,让对方的攻击如同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 “平日里除了静心休养,便是读些医书道藏……学得几分平和冲淡的心境。”——顺势引出自己的“长处”,将“病弱”转化为“注重内修”, subtly地提升了自己的格调,与对方的咄咄逼人形成对比。 “皇家气度,不仅仅在于外在的康健,更在于内心的修养与平和……能于平淡中守住本心,于病痛中不失其志,或许……也是一种皇家风范吧?”——最终,更是将看似处于劣势的“病弱”与“沉静”,升华到“皇家风范”的高度,言语温和,却字字珠玑,既维护了自己的尊严,又暗暗讽刺了对方只重外在、心境浮躁。 整个过程,她语速平缓,神态温婉,甚至带着恰到好处的歉然与无奈,丝毫不见咄咄逼人之态,却将一场本可能让她难堪的刁难,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甚至还让挑衅者碰了一鼻子灰,引来了皇后的侧目与“调停”。 这…… 凌霄那双经历过无数生死、早已对世事漠然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一种名为“惊讶”的情绪。 这绝非仅仅是“会说话”那么简单。这其中蕴含的,是对人心的精准把握,是对场合氛围的敏锐洞察,是对言语力量的巧妙运用,更是面对挑衅时那份惊人的冷静与沉稳。 这需要何等的智慧与城府? 他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卷宗上那简单的描述——“性情温婉沉静,不好争斗”。 现在看来,这描述简直可笑! 温婉沉静或许是真,但绝非懦弱可欺。不好争斗或许也是真,但那是因为她不屑于或者说,更擅长用一种更高级、更隐蔽的方式来达到目的,而非像四公主那般张牙舞爪、徒逞口舌之快。 凌霄甚至可以肯定,她最后那番话,不仅仅是说给赵明珠听的,更是说给在场所有长着耳朵的人听的,包括那位高坐上首的皇后娘娘。她在不动声色间,既维护了自己,又向所有人(尤其是潜在的、更高层次的观察者)传递了一个信息:我赵明月,并非你们想象中那般简单。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一般,在他那片遵循指令、非黑即白的思维定式中炸响。 他一直以为,自己监视的是一个被皇家遗忘、在深宫角落里苟延残喘的可怜虫。一个只需要防范外部物理伤害的、脆弱的花瓶。 可现在看来,他监视的,或许是一柄被精心藏匿起来的、看似无锋、实则可能异常锐利的……软剑? 她为什么要隐藏? 这个问题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凌霄的脑海。如此才智,如此心性,若是有相应的家世或母族支持,在这宫中未必不能争得一席之地。她却选择以“病弱”示人,将自己边缘化,这绝非寻常。 是因为生母早逝,缺乏依仗,不得已而为之的自保之策?还是……她有着更深层次的、不为人知的目的? 凌霄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在那个安静坐在角落的身影上。阳光透过水榭的雕花窗格,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朦胧,更加难以捉摸。 他想起了几日前,她在那条僻静小径上,弯腰触摸那片被他处理过的地面的情景。当时他还只是略感意外,此刻想来,那绝非偶然!以她今日展现出的这份心思和观察力,她必定是察觉到了什么!只是她没有声张,没有追查,甚至没有对身边最亲近的侍女透露分毫,而是选择了……隐忍和暗中观察? 这个女人……心思深沉得可怕。 凌霄的心脏,那颗早已在无数次生死边缘被磨砺得坚硬如铁的心脏,似乎极其罕见地,漏跳了半拍。 这不是恐惧,更不是什么旖旎的念头。暗影阁的训练早已将这些无用的情绪从他身上剥离。这是一种……类似于棋手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强大对手时,那种本能的、混杂着警惕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感的……震动。 是的,震动。 他的任务,似乎不再是看守一个空置的仓库那么简单了。他看守的,可能是一个藏着秘密的宝箱,或者……一个蛰伏的猛兽。 这是否意味着,任务的难度和风险,都将大大增加? 凌霄的眉头紧锁,开始重新评估整个任务。 监视:需要更加细致。不能再仅仅满足于记录她表面的言行,必须尝试去分析她每一个细微举动背后可能隐藏的意图。她看的那些书,她侍弄的那些花草,她偶尔的出神……这一切,或许都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保护:也需要提升等级。一个懂得隐藏自己锋芒的人,要么是为了避祸,要么就是所图甚大。无论哪种,都意味着她可能面对着比想象中更复杂的局面和更危险的敌人。那个在小径上泼油的人,或许并非偶然的刁奴,而是某个更深层次阴谋的冰山一角?若真是如此,那么针对她的威胁,绝不会仅仅是泼油这么简单。 他必须更加警惕,将保护等级提升到最高。 这个任务,绝不简单。甚至……可能比他以往执行过的许多刺杀任务,更加复杂,更加考验他的能力。 凌霄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让他那颗因震惊而微微加速的心跳,重新恢复了往常的平稳与冷寂。 惊讶也好,警惕也罢,都不能影响他的判断和行动。他是暗影阁的影卫,他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完成任务。 只是,从此刻起,他对这个任务目标的认知,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不再将她视为一个可以轻易掌控和预测的符号。 她是一个变数。一个……需要他投入全部精力和智慧去应对的变数。 水榭中的小宴仍在继续,但凌霄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了那个角落里的身影上。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标尺,仔细地描摹着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次呼吸的起伏,试图从这些表象之下,窥探到一丝真实的内里。 他看到她端起茶杯,手指纤细洁白,指尖却因为常年握笔或抚弄药材而带着一层薄薄的茧。 他看到她偶尔抬眼望向窗外,眼神平静悠远,仿佛在看风景,又仿佛在透过风景看着更遥远、更不为人知的东西。 他看到她在皇后与人交谈时,始终保持着恭谨的姿态,却又能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将周围人的神情、反应尽收眼底。 这一切,都与他之前那个“温婉病弱、不谙世事”的印象,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她?或者说,这仅仅是她愿意让人看到的、另一层伪装? 凌霄的心中,第一次,对一个任务目标,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好奇和……探究欲。 这种感觉很陌生,甚至有些危险。但他知道,对于完成任务而言,充分了解目标,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他必须了解她。 小宴终于结束了。公主和妃嫔们陆续起身告辞。 赵明月依旧是最后离开的那几个人之一。她安静地向皇后行礼告退,然后由云溪搀扶着,步履缓慢地走出了水榭,沿着御花园的小径,向着昭阳宫的方向走去。 她的背影纤细,看起来依旧是那般柔弱无力,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但凌霄的目光追随着她,眼神却已然不同。 他知道,在那看似柔弱的躯壳之下,潜藏着一个怎样聪慧、坚韧、且深不可测的灵魂。 隔岸观火,看到的只是表象。 方才那一场唇枪舌剑,却让他得以窥见冰山一角。 影卫的心,本该如止水。 但此刻,那平静的水面,却因为这一瞥,而微微晃动了一下。 虽然极其轻微,虽然转瞬即逝,但终究是……动了。 凌霄的身影依旧隐匿在树冠深处,直到那主仆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他才缓缓地、无声地,调整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姿势。 任务,仍在继续。 只是,棋盘上的棋子,似乎比他想象中,要有趣得多。 第9章杀机悄然至,暗护再显能 御花园那场小小的风波之后,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如此。 赵明月依旧每日去凤仪殿请安,依旧是那个安静低调、仿佛不存在的长公主。她依旧在昭阳宫里看书、养病、侍弄那些并无多少生气的花草。只是,只有她自己和贴身侍女云溪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 她变得更加留意周遭的一切。宫人们不经意间的一句闲谈,送来物品时与往常不同的细微表情,甚至庭院里落叶的形状,都可能在她心中停留片刻,被细细剖析。那根扎在心头的刺,那份关于暗中存在的疑虑,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反而因为那日四公主赵明珠刻意的挑衅,变得更加清晰。 她隐隐感觉到,自己这片看似平静的小池塘,恐怕已经被某些大鱼盯上了。他们或许只是好奇,或许是想试探,又或许……已经开始不耐烦于她的“无害”,想要将她这颗看似碍眼的石子彻底清除。 而那个可能存在的、神秘的“守护者”,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是父皇的旨意?纯粹的保护?还是……另有图谋?这份未知,让她在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安全感的同时,也生出了更深的警惕。 这日午后,秋阳难得地露出了温煦的面容。赵明月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本医书,看得正入神。云溪在一旁安静地做着针线活,殿内一片祥和宁静。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穿着青灰色太监服色的小太监,端着一个描金漆盘,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 “奴才小禄子,给昭阳公主请安。”小太监的声音有些尖细,带着几分谄媚的笑意,“这是御膳房新做的芙蓉糕,说是用了新进贡的牛乳,鲜嫩得很。丽嫔娘娘尝着觉得好,特意命奴才给公主送一碟过来尝尝鲜。” 丽嫔?赵明月抬起眼,目光在那小太监脸上一扫而过。这个小禄子看着面生,似乎是新近才调到丽嫔宫里的。丽嫔是后宫里一位份位不高、向来谨小慎微的妃嫔,与她素无往来,今日怎么会突然想起送点心来? “有劳丽嫔娘娘挂心了。”赵明月放下书卷,语气温和,脸上却并未露出多少欣喜之色,“替本宫谢过娘娘美意。” 云溪上前一步,就要接过漆盘。 “公主,”小禄子却并未立刻将盘子递给云溪,反而往前凑了半步,脸上的笑容更甚,“这芙蓉糕得趁热吃才好,凉了就失了风味。御膳房那边特意交代了,让您务必现在就尝尝。娘娘也是这个意思,说您身子弱,得多用些牛乳做的点心补补身子。” 他这番话说得急切,眼神也有些闪烁,似乎急于让赵明月立刻吃下这盘点心。 赵明月的心头,警铃微响。 事出反常必有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看着那盘白嫩诱人、散发着淡淡奶香的芙蓉糕,做得确实精致小巧,宛如一朵朵盛开的白莲。但在她眼中,这盘看似无害的点心,此刻却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 她没有立刻让云溪接过来,只是淡淡一笑:“本宫刚用过药,口中还有些苦涩,怕是品不出这芙蓉糕的妙处,辜负了丽嫔娘娘的心意。不如先放着,待会儿再用。” “哎呀,公主,这……”小禄子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被拒绝,还想再劝。 “怎么?本宫连什么时候用点心,都得听你的吩咐不成?”赵明月的声音依旧轻柔,但尾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小禄子被她这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噎住,脸色微微发白,连忙低下头:“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只是转达娘娘的意思……” “知道了,放下吧,你可以退下了。”赵明月挥了挥手,示意云溪接过盘子。 小禄子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赵明月那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神,终究是没敢再多嘴,讪讪地将漆盘递给云溪,躬身退了出去。 云溪将漆盘放在小几上,看着那盘精致的芙蓉糕,也皱起了眉头:“公主,这丽嫔娘娘……” “嘘。”赵明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 …… 高高的古槐树上,凌霄将刚才殿内发生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从那个面生的小太监端着点心进来,到他说出那番急切劝说的话语,再到昭阳公主看似温和、实则带着威严的应对,以及那小太监略显慌乱的退下……每一个细节,都落入了他那双锐利的眼中。 他的眉头,再次不易察觉地蹙紧了。 丽嫔?一个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低位妃嫔,会突然如此“好心”地给昭阳公主送点心?还特意强调要“趁热吃”? 这里面,必然有鬼。 凌霄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器,落在了那盘芙蓉糕上。距离太远,他无法直接判断是否有问题。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这盘点心,绝对不干净。 里面可能掺了什么?是会让人身体不适的药物?还是……更阴毒的东西? 无论是什么,都绝不能让公主吃下去。 他看到公主并未立刻食用,而是让侍女将点心放在了桌上,似乎也起了疑心。这让他心中稍定,目标比他想象的更警觉。 但仅仅是放在那里,依旧是隐患。谁知道那个侍女会不会在之后某个时候,或者公主自己,因为一时的疏忽而误食? 必须彻底清除威胁。 凌霄开始快速思考对策。直接潜入殿内处理掉点心?不行,风险太大,极易暴露。让点心“意外”被打翻?也容易留下痕迹,并且无法确定里面的东西是否有毒性挥发。 最好的办法,依旧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掉。 但这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殿内两人短暂分神,并且不会引起怀疑的契机。 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窗台边,那几盆被公主精心照料(虽然看起来依旧半死不活)的花草上。其中一盆吊兰,枝叶长长地垂下来,离窗棂很近。 有了。 凌霄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确保动作时不会被殿内的人直接看到。他屏住呼吸,将全身的力量凝聚于指尖。 就在此时,殿内的赵明月似乎因为思索而出神,目光正放空地望着窗外,而云溪则转身去收拾刚刚公主用过的药碗。 就是现在! 凌霄指尖微动,一枚比上次更小、几乎如同沙砾般的石子,被一股极其精准的暗劲弹出。石子划破空气,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准确无误地击打在了那盆吊兰最长的一根垂下的叶片尖端。 “啪嗒!” 一声比上次小径上更轻微、但也更突兀的声响,在安静的殿内响起。那根被击中的吊兰叶片,如同被什么东西轻轻弹了一下,微微晃动了几下。 这声音实在太轻了,若非殿内极度安静,几乎难以听见。但对于此刻心神不宁、高度警惕的赵明月而言,却如同惊雷一般清晰! 她几乎是瞬间转过头,目光锐利地射向那盆晃动的吊兰! 而一直留意着公主反应的云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和公主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也跟着转头看向窗边。 仅仅是这零点五秒不到的注意力转移! 足够了! 就在主仆二人视线同时离开小几上那盘点心的瞬间,一道快到极致、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黑色残影,如同鬼魅般从窗外闪入! 凌霄的身法快到了极致,他甚至没有真正踏入殿内,只是如同掠过水面的飞燕,手臂一伸一缩之间—— 小几上那盘散发着可疑奶香的芙蓉糕,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盘外观、大小、甚至摆放方式都几乎一模一样的芙蓉糕!只是,这一盘,是绝对安全的。 这是凌霄在接受任务后,利用暗影阁的资源提前准备好的“备用品”之一。作为顶尖影卫,考虑到任务中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准备一些无毒无害的替代品,是基本素养。 整个替换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到连空气都仿佛没有流动。 当赵明月和云溪带着疑惑,将目光从晃动的吊兰叶片上收回,重新落回小几时,那盘芙蓉糕依旧安安静静地摆放在那里,仿佛从未被移动过。 殿内,除了那盆吊兰的叶片还在极其轻微地颤动外,再无任何异样。 窗外,古槐树的浓密枝叶间,凌霄的身影早已重新隐匿,仿佛从未离开过。他的手中,正握着那盘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芙蓉糕。他甚至能闻到里面除了奶香,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非天然的甜腻气味——是某种能让人昏睡或者腹泻的药物。 手段依旧不算高明,但用心险恶。 凌霄面无表情地将这盘点心用特制的油布包好,准备之后交给暗影阁的药师查验成分,并向上汇报。至于那个送点心的小太监……凌霄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等他处理完这边的事情,自然会去“拜访”一下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殿内。 只见赵明月怔怔地看着那盘芙蓉糕,又看了看窗外那盆已经停止晃动的吊兰,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她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了几分,眼神中充满了震惊、疑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云溪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小声问道:“公主,刚才……是怎么回事?那吊兰怎么自己晃起来了?” 赵明月没有回答,她只是伸出手,极其缓慢地,拿起了一块芙蓉糕。她并没有立刻放入口中,而是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又用指尖捻了一小块下来,仔细地观察着。 凌霄的心,第一次,因为任务目标的举动,而极其罕见地,微微提了起来。 她发现了吗?她能分辨出这其中的差别吗? 然而,几息之后,赵明月却轻轻地放下了那块芙蓉糕,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神色,对云溪说道:“许是风吹的吧。我有些乏了,这盘点心……还是赏给下面的人分了吧。记得提醒他们,小心食用,莫要浪费了丽嫔娘娘的心意。” 云溪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应了声“是”,端起那盘(被替换过的)芙蓉糕退了下去。 殿内只剩下赵明月一人。 她缓缓走到窗边,目光再次望向窗外那棵枝繁叶茂的古槐树,眼神幽深,仿佛想透过那层层叠叠的枝叶,看到什么。 这一次,她几乎可以肯定了。 刚才那绝非偶然。那声响,那吊兰的晃动,以及……这盘点心。 虽然她无法确定这盘点心与之前那盘是否有差别,但那种被人暗中窥视、甚至连自己的食物都被人动了手脚(无论是被下毒还是被调换)的感觉,让她背脊一阵阵发凉。 那个“守护者”,他的存在感,越来越强了。 他不仅能发现危险,还能在她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危险移除……或者替换? 这份能力,让她感到震惊,也感到……一丝恐惧。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到底想做什么? 父皇的命令?可父皇为何要用这种方式来“保护”她?这更像是一种……掌控。 赵明月缓缓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尖冰凉。 看来,她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她必须想办法,弄清楚这个影子的真面目,以及他背后的真正意图。 否则,她就像一个被蒙住眼睛的棋子,连自己是死是活,都掌握在别人手中。 这绝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第10章遗痕辨身份,疑云渐聚拢 那一盘看似无害的芙蓉糕,最终还是被云溪端了下去,按照赵明月的吩咐,“赏”给了昭阳宫里几个洒扫的小宫女和小太监。自然,这是被凌霄替换过的那一盘,安全无虞。 然而,赵明月的心,却并未因此而平静下来。 昨夜发生的一切,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余波荡漾,久久未平。那突兀的声响,那无风自动的吊兰叶,以及……那几乎可以肯定被动过手脚的点心。这一切都清晰地指向一个事实——她的身边,确实潜藏着一个神秘的存在。一个拥有着超乎常人能力,能够在她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鬼祟祟移花接木的存在。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仿佛自己赤身裸体地站在了某个看不见的窥视者面前,毫无隐私可言。但同时,心底深处,又有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在悄然滋生。毕竟,若非此人出手,昨日她或许真的会因为一时不察,而着了道。 是敌?是友? 这个问题,如同一个沉重的枷锁,牢牢地锁住了她的思绪。 第二日一早,赵明月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拿起书卷,而是破天荒地让云溪陪着她,仔仔细细地将昭阳宫内外都“巡视”了一遍。她走得很慢,看得也很仔细,目光扫过每一处墙角,每一片砖瓦,甚至连庭院里那几棵老树的树干都未曾放过。 她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云溪跟在她身后,心中充满了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只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留意着周围的环境。 “公主,您在找什么吗?”最终,还是云溪忍不住轻声问道。 赵明月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不远处那棵枝繁叶茂的古槐树上,眼神幽深:“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宫里待久了,有些气闷,随便走走罢了。” 她的语气依旧温和,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寻找的,是那个影子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虽然她明白,以对方那鬼魅般的手段,恐怕不会留下任何明显的痕迹。 巡视一圈,果然一无所获。昭阳宫依旧是那个安静、甚至有些破败的角落,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这并未打消赵明月的疑虑,反而让她更加确信,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人,其专业程度远超她的想象。 回到殿内,赵明月沉吟片刻,对云溪吩咐道:“云溪,你去打听几件事。” “公主请吩咐。” “第一,去问问昨日得了赏赐的那几个宫人,点心味道如何,用过之后可有什么不适。”赵明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第二,”她顿了顿,补充道,“想办法,不动声色地打听一下,昨日送点心来的那个小禄子,现在何处,境况如何。” “第三,”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留意一下各宫的废弃物处理,看看……最近是否有被丢弃的、类似芙蓉糕的点心残渣,尤其是在一些不该出现的地方。” 云溪听得心头一凛,公主这是……怀疑那盘点心真的有问题?而且还在追查那个小太监?她不敢多问,连忙应道:“是,公主,奴婢这就去办。奴婢会小心的。” 赵明月点点头,看着云溪快步离去的背影,轻轻揉了揉眉心。她知道,让云溪去做这些事情,有些冒险。但她身边无人可用,想要弄清真相,只能依靠这个忠心耿耿的侍女。她能做的,就是尽量让云溪用最安全、最迂回的方式去打探。 等待消息的时间,总是显得格外漫长。赵明月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继续翻阅医书。但书上的文字,却有些难以入眼。她的思绪,始终被那个神秘的影子牵引着。 她回忆起第一次察觉到异样,是那条小径上被处理过的地面。当时她只是觉得奇怪,并未深思。 然后是御花园的风波,四公主那刻意的挑衅,让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被卷入某种漩涡。 再到昨日的点心事件,那清晰的干预痕迹,以及背后隐藏的恶意…… 将这些线索一点点串联起来,一个模糊的轮廓,渐渐在她心中清晰起来。 有一个人,一直在暗中注视着她。 这个人拥有极高的武功或特殊技巧,身法迅捷,行事隐秘,能够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解决麻烦,甚至……处理掉“证人”。 这个人似乎对宫中的情况了如指掌,能够及时发现针对她的恶意。 这个人……他的目的,似乎是“保护”她?至少从结果来看,他两次出手,都化解了可能对她造成伤害的危机。 那么,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在这深宫之中,最有可能的身份是什么?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暗卫。而且,是隶属于皇家,直接听命于父皇的,那种最精锐、最神秘的暗卫。只有他们,才拥有这样的能力和权限,能在皇宫内如此自由地行动,甚至……处置宫人。 这个推断,让赵明月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缓缓升起。 父皇……派了暗卫来监视她?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窒息。她一直以为,自己这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公主,早已不在父皇的关注范围之内。她小心翼翼地扮演着“无害”的角色,就是为了避免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注意。 可现在看来,她似乎……从未真正脱离过那双掌控一切的眼睛的注视。 父皇为何要派暗卫来?仅仅是为了“保护”?她不相信。以她如今的处境,根本没有任何值得被如此“重点保护”的价值。那么,监视的成分,恐怕更重。 父皇在怀疑她什么?还是说,这只是对所有成年子女的一种例行监控? 无论原因如何,被一个顶尖暗卫日夜监视的感觉,都让她如芒在背。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可能连在殿内看的书,说的话,都可能被记录下来,呈送到父皇的案头。 这种毫无隐私、如同提线木偶般的感觉,让她感到一种深深的屈辱和……恐惧。 但恐惧之后,又有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 那两次出手相救,是真实的。如果没有这个人,她可能已经在小径上摔得不轻,甚至可能因为误食了有问题的点心而遭遇不测。 这份“救命之恩”,虽然是以一种她极不情愿的方式给予的,却又无法否认其存在。 这让她的心情变得异常矛盾。一方面,她厌恶这种被监视、被掌控的感觉;另一方面,她又不得不承认,这个影子的存在,似乎确实为她这 precarious的处境,提供了一层无形的……安全网? 更让她无法平静的是……好奇。 强烈的好奇心,如同藤蔓一般,开始缠绕她的心脏。 这个人,究竟是谁? 他长什么样子?是冷酷无情,还是……也有自己的思想?他奉命行事的时候,心中在想些什么?当他看到她那些“无趣”的日常时,是否也会感到……乏味? 他藏身在何处?是那棵古槐树上?还是殿顶的阴影里? 他……一直都在吗? 在她看书的时候,在她散步的时候,在她对着镜子梳妆的时候……甚至在她入睡的时候? 这个念头让她脸颊微微发烫,心跳也漏了一拍。 她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驱散出去。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最重要的是确认自己的推断,并且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就在这时,云溪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复杂的神色。 “公主,”云溪走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奴婢打听清楚了。” 赵明月示意她坐下说。 “昨日得了赏赐的那几个宫人,都说点心味道很好,吃完之后也没什么不舒服的。”云溪先汇报道。这印证了赵明月的猜测——她后来吃到的,或者说赏下去的,确实是安全的。 “那个小禄子……”云溪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奴婢费了些功夫才打听到。他昨晚当值结束后,并未按时回内侍监报道。直到今天一早,才有人在御花园西北角一处偏僻的废弃暖房里发现了他。” “发现他时,他……”云溪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恐惧,“他浑身发抖,语无伦次,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影子’、‘饶命’之类的话。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后来内务府总管知道了,嫌他当值失职又疯疯癫癫,丢了宫里的体面,直接下令将他杖责二十,然后……打发出宫去了。” 打发出宫?杖责二十之后再打发出宫,对于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太监而言,这基本上就等于判了死刑。 赵明月的心猛地一沉。 好快的手段!好狠的心! 这几乎是明晃晃地告诉她——那个送点心的人,已经被“处理”掉了。而且处理得如此迅速、彻底,连一个追查的机会都不留给她。 这更加印证了她的推断。只有皇帝的暗卫,才有这样的能力和权限,如此干净利落地处置一个宫人,并压下所有的后续麻烦。 “那……点心的残渣呢?”赵明月的声音有些干涩。 云溪摇了摇头:“奴婢让相熟的小太监帮忙留意了各宫倒出来的泔水和垃圾,都没有发现类似芙蓉糕的东西。不过……” 云溪犹豫了一下,从袖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干净手帕包着的小东西,递到赵明月面前:“奴婢在去找那个发现小禄子的小太监打听情况时,在他描述的那个废弃暖房附近……捡到了这个。” 赵明月打开手帕,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小块……已经有些变形、沾染了泥土的白色糕点碎屑。 虽然只是很小的一块,但那独特的、带着奶香和某种不自然甜腻气味的质感,以及上面隐约可见的芙蓉花瓣的纹路…… 赵明月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昨天那盘“原装”芙蓉糕的一部分! 它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个暗卫在处理掉那盘点心,或者是在“处理”小禄子的时候,不小心遗落下来的! 这几乎是铁证了! 赵明月拿着那块小小的糕点碎屑,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终于拨开迷雾,窥见真相的激动,以及随之而来的、更加沉重的现实感。 一切都清晰了。 她的身边,确实有一位皇帝派来的顶尖暗卫。 他在暗中监视着她,也在……保护着她。 他身手高绝,行事缜密,冷酷无情。 他……离她很近,近到可以掌控她的食物,处理掉威胁她的人。 赵明月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的迷茫和恐惧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的冷静和清明。 既然无法摆脱,那就只能……面对。 她要知道这个影子的存在,对她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是父皇对她的不信任达到了顶峰?还是说,她身上有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价值”,引来了这样的关注? 亦或者……这背后,还有更深的、她尚未触及的阴谋? 无论如何,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被动地等待和猜测了。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 她需要……想办法,与这个影子,建立某种联系。哪怕,只是单方面的。 赵明月站起身,再次走到窗边,目光投向那棵沉默的古槐树。阳光穿过枝叶,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如同一个个无声的眼睛。 她知道,他很可能……就在那里。 看着她,等着她下一步的动作。 “云溪,”她轻声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把那块碎屑处理掉,不要留下任何痕迹。今天打听到的所有事情,烂在肚子里,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包括我。” “是,公主。”云溪连忙应道,将那块碎屑小心收好。 “从今天起,”赵明月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语气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们要更加小心。但也要……活得更像‘平常’一样。” 她知道,那个影子在看着。她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不能让他察觉到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 但同时,她也要开始,不动声色地,进行自己的试探了。 疑云聚拢,但方向已明。 接下来,就看她如何在这场与影子的无声博弈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了。 第11章: 步入险境地,巧设试探局 确认了暗卫的存在,并且推断出对方的专业与冷酷之后,赵明月并未被恐惧完全攫住心神。多年在深宫中如履薄冰的经历,早已让她锤炼出了一颗远超同龄人的、能在绝境中迅速冷静下来的心脏。 她知道,一味地害怕和逃避是没有任何用处的。那个影子既然奉命而来,就不可能因为她的恐惧而消失。与其被动地活在他的注视之下,时刻担忧着未知的意图,不如……主动出击,试着去了解他,哪怕只能了解到冰山一角。 了解,是应对一切未知的前提。 当然,这个“主动出击”绝不能是鲁莽的。她面对的,很可能是一个顶尖的皇家暗卫,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打草惊蛇,甚至引来不可预测的后果。她的试探,必须是巧妙的,是润物细无声的,是既能传递出她的意图,又不会让她自己陷入危险境地的。 她开始仔细地规划。 选择一个僻静但有潜在小危险的地方散步?这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否定。太刻意了。若真遇到危险,自己未必能全身而退。而且,以对方的能力,很可能在她踏入险地之前,就已经将危险排除了,她根本试探不出什么。更重要的是,这种方式太被动,她无法掌控局面。 那么……就需要创造一个相对可控的“局”。一个能让她处于相对安全位置,又能观察对方反应的局。 思来想去,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窗外那棵沉默的古槐树上。 她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影子的大部分时间,都藏身于那茂密的枝叶之间。那里视野最好,也最隐蔽。 如果……她能创造一个与那个位置“互动”的机会呢? 一个计划,渐渐在她心中成形。 这几日,赵明月表现得与往常并无二致。依旧是按时请安,回宫后便安静地待在殿内,看书,或是对着窗外出神。仿佛之前所有的风波,都未曾发生过。 只有云溪隐隐觉得,公主似乎……比以前更加沉默了一些,看书的时间也更长了,常常会看到深夜。 这夜,又是如此。 窗外月色如水,透过薄薄的窗纱,洒下一地清辉。昭阳宫早已陷入一片沉寂,只有主殿窗边,还透出一点微弱而温暖的烛光。 赵明月披着一件素色的夹袄,端坐在窗前的书案旁,手中捧着一卷医书,看得十分专注。烛火跳跃,在她恬静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云溪早已劝过几次让她早些歇息,都被她以“今日精神尚可,想多看一会儿”为由打发了。此刻,云溪已经抵不住困意,在旁边的矮榻上歪着身子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整个大殿,安静得只剩下烛火偶尔爆裂的轻微噼啪声,以及赵明月翻动书页时发出的细微沙沙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已深沉。 赵明月放下手中的书卷,轻轻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她看了一眼窗外那轮悬在夜空中的明月,又下意识地,望向了庭院中那棵在月光下投下巨大阴影的古槐树。 她知道,他很可能……就在那里。 像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头,一抹融于黑暗的影子,静静地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深吸一口气,赵明月站起身,走到旁边的小茶几旁,提起桌上温着的小巧紫砂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尚有余温的清茶。茶是普通的雨前龙井,带着淡淡的清香。 她端起茶杯,却没有立刻饮用,而是拿着茶杯,缓步走到了窗边。 窗户是半开着的,晚风带着凉意和草木的气息,轻轻拂动起她的发丝和衣袂。 她的动作很慢,很自然,仿佛只是看书累了,想临窗远眺,透透气。 她站在窗前,目光望向远处宫墙的轮廓,似乎在欣赏着这难得的静谧月色。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跳,正不受控制地,比平时快了几分。 她的余光,一直牢牢地锁定着窗台外沿那一方小小的空间。 那里,恰好对着庭院中古槐树的方向。 她在心中默默计算着角度和距离。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极其细微,却又充满了试探意味的动作。 她将手中那杯尚冒着袅袅热气的清茶,轻轻地,放在了窗台的外沿上。 那个位置,不算特别显眼,但对于一个时刻留意着这扇窗户动静的观察者来说,绝不可能错过。而且,那个位置,若是从古槐树的方向看过来,不多不少,恰好能看到茶杯的全貌,以及里面那澄澈的、尚有温度的茶水。 放下茶杯后,赵明月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依旧站在窗前,仿佛真的在欣赏夜景。她的手指轻轻搭在微凉的窗棂上,指尖能感受到夜风带来的寒意,也能感受到自己那略微加速的心跳。 她在等待。 等待一个回应,或者……更可能的是,一个毫无回应的结果。 她在赌。赌那个影子看得到,赌那个影子能明白她这个动作背后,那极其微弱、却又确实存在的试探之意。 这杯茶,不是给自己的。 她是想看看,这个隐藏在暗处的“守护者”,面对这样一份突如其来的、或许可以称之为“馈赠”的东西,会作何反应? 他会无视吗?这是最有可能的结果,也最符合一个训练有素的暗卫应有的表现。 他会……取走吗?这几乎不可能。暗影阁的规矩森严,接受任务目标的任何馈赠,都是大忌。 他会……以某种方式“处理”掉它吗?比如,像处理那盘点心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它消失? 每一种可能的结果,都将为她提供不同的信息。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每一息风声,每一次烛火的跳动,都牵动着赵明月紧绷的神经。她强迫自己保持着平静的姿态,目光悠远地望着夜空,但耳朵却捕捉着周围最细微的声响。 她甚至能想象出,此刻在那棵古槐树的暗影里,或许有一双锐利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台上的那杯茶,以及站在窗边的她。那双眼睛背后,又在进行着怎样的思考和判断? …… 古槐树的浓密枝叶间,凌霄的身影如同磐石般纹丝不动。 当看到昭阳公主深夜不睡,反而临窗看书时,他就已经提高了警惕。这与她平日的作息习惯略有不符。 而当他看到公主倒了一杯茶,却不饮用,反而缓步走到窗边,并最终将那杯热气腾腾的茶,放在了正对着他观察方向的窗台外沿时,凌霄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第一次,真正地,掠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 ——试探! 这绝对是裸露骨的试探! 她果然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存在!甚至……可能已经大致猜到了他的藏身之处! 这个认知,让凌霄的心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澜。他从未遇到过如此敏锐、如此大胆的任务目标! 那杯茶,就静静地摆放在那里,在清冷的月光下,杯沿升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白气,带着淡淡的茶香,仿佛一个无声的邀请,又像一个精心设置的陷阱。 怎么办? 凌霄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无视它?这是最符合规定的做法。但……这是否也意味着,他默认了她的试探?承认了她的猜测? 取走它?绝不可能!这是严重违反纪律的行为,足以让他受到严厉的惩罚。 处理掉它?用什么方法?像处理点心一样替换?他没有准备一模一样的茶杯和茶叶。直接打翻?会留下痕迹,而且动静太大。让它“意外”消失?难度极高,而且同样会暴露他的存在和能力。 无论怎么做,似乎都会落入对方的算计之中。 这位昭阳公主……好深的心机!好巧的布局! 她仅仅是用一杯最普通的清茶,就将他逼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无论他作何反应,似乎都在她的预料之中,都能为她提供某种信息。 凌霄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个经验丰富的顶尖影卫,竟然被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深宫女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挫败感。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激发起来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好胜心? 他不能让她得逞。不能让她通过自己的反应,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那么,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 不作任何反应。 彻底的无视。 将那杯茶,连同放下茶杯的那个人,都当作不存在。 他依旧隐藏在黑暗中,收敛所有的气息,如同真正的影子,真正的石头。任凭那杯茶从温热到冷却,任凭那个站在窗边的身影从期待到……或许是失望。 他要让她明白,她的试探,是徒劳的。他对她的任何行为,都不会做出任何超出“观察”和“必要保护”之外的回应。 他,只是一道没有感情的影子。 …… 窗边,赵明月静静地站立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夜风更凉了,吹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窗台外沿的那杯茶,袅袅的热气早已散尽,茶水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变得冰凉。 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预想中的被取走,没有被处理掉,甚至连一丝被触碰过的痕迹都没有。 它就那样孤零零地,被遗忘在了那里。 赵明月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果然……是这样吗? 她猜对了。对方是专业的,是冷酷的,是严格遵守着某种规则的。 她的试探,失败了。或者说,成功地试探出了对方的“原则”——那就是,绝对的、不与目标发生任何非必要接触的原则。 这个结果,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虽然这本就是她预料中最有可能的结果,但当它真的发生时,心头还是掠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茫。 她原本还隐隐期待着,能从对方的反应中,捕捉到一丝属于“人”的痕迹。哪怕是一点点的犹豫,一点点的破格。 但没有。 对方就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完美地执行着设定好的程序,不差分毫。 这让她感到心寒,也让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所面对的处境。 她收回目光,不再看那杯已经冰凉的茶。她缓缓转过身,走回书案旁,重新拿起那本医书。 只是这一次,书上的文字,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她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那杯被遗弃在窗台上的冷茶。 无声的博弈,第一回合,她似乎……输了。 但她并没有气馁。 至少,她确认了一件事——对方的存在,以及对方的行事准则。 这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 既然直接的试探无效,那么,或许……她该换一种方式了? 一种更迂回、更不易察觉的方式? 赵明月放下书卷,走到矮榻边,轻轻摇醒了熟睡的云溪。 “公主?”云溪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问道。 “夜深了,该歇息了。”赵明月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把窗台上的那杯冷茶倒掉吧,别留着过夜。” “是,公主。”云溪打了个哈欠,起身走到窗边,端起那杯已经冰凉的茶,看也没看就准备拿去倒掉。 赵明月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再次转向窗外那片沉沉的黑暗,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游戏,才刚刚开始。 第12章:静夜无声应,心明识影踪 窗台外沿,那只白瓷茶杯早已被云溪收走,杯中冰凉的茶水也已倾倒无踪。昨夜那场无声的试探,最终以一种近乎绝对的沉默落下了帷幕。 赵明月坐在微熹晨光之中,手中捧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真正聚焦在那些墨字之上。她的思绪,还停留在昨夜那杯被彻底无视的冷茶上。 没有任何反应。 这便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影子给她的答案。一个清晰、冷硬,不带任何转圜余地的答案。他严格地遵守着他的规则,不接受任何馈赠,不与她发生任何非必要的互动,甚至连一丝可能暴露自身存在的痕迹都吝于留下。 这种极致的专业和自律,让她心头那份关于“皇家暗卫”的猜测,几乎已经坐实了七八分。但……还不够。她需要更多的证据,需要更确切的印证。仅仅是一次被动的“无视”,还不足以让她完全勾勒出这个影子的全貌,以及他那难以捉摸的行事准则。 第一次试探,她递出的是一份带着温度的“善意”(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对方选择了拒绝。那么,如果她展现出的,是某种需要他履行“保护”职责的“险境”呢?他会如何应对?是依旧选择彻底的旁观,只在她真正受到伤害时才出手?还是会……提前干预? 这个问题,在她心中盘旋不去。她需要知道,这份“保护”的底线在哪里。这关系到她未来如何在这种无形的监视下自处,甚至……如何在必要的时候,利用这份“保护”。 当然,她绝不会愚蠢到真的将自己置于险地。这深宫之中,任何一点小小的意外,都可能被放大成无法挽回的灾难。她要设计的,必须是一个看似寻常,却又暗藏玄机,且最终结果可控的局面。 她开始在脑海中仔细地梳理着昭阳宫内外的每一处角落。哪里足够僻静,不易引人注意?哪里又存在着一些可以被“利用”的、微不足道的“隐患”? 思绪流转间,一处地方渐渐在她心中清晰起来——昭阳宫后院靠近西墙的那一小片荒废的花圃。那里曾经也种过些花草,但因为昭阳宫人手不足,又地处偏僻,早已疏于打理,如今只剩下些杂草和几株半死不活的灌木。更重要的是,那里的地面似乎有些不平整,几块铺路的旧石板也有些松动,周围的宫墙也略显老旧,偶尔会有碎石脱落。 平日里,她和云溪是绝少走到那边去的。但若是今日天气尚可,她“一时兴起”,想要去看看那边是否还有什么可堪移植的花木,似乎……也并非完全说不通? 对,就选那里。 打定主意后,赵明月便将这个念头暂时压下,面上依旧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她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看起来最自然、最不会引起怀疑的时机。 机会在两天后的午后悄然而至。 那日天气依旧晴朗,带着秋日特有的高远与微凉。赵明月用过午膳,略作休息后,便对云溪说道:“今日精神尚可,天气也不错,陪我去后院走走吧。我记得西墙角那边以前似乎种过几株腊梅?也不知如今还在不在,若还活着,倒是可以挖回来好生养着,冬天里也能添点香气。” 云溪闻言,虽有些意外公主怎么突然想起那片荒废之地,但并未多想,连忙应道:“是,公主。奴婢这就去拿小锄头和花篮。” “不必了,”赵明月摆摆手,笑道,“只是去看看,未必就真的能挖。先去瞧瞧再说。” 她披上一件素雅的斗篷,由云溪搀扶着,缓步向后院走去。主仆二人的身影,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悠然而平静。 …… 古槐树的浓密枝叶间,凌霄如同与树干融为一体的雕塑,目光紧随着那两个走向后院的身影。 当看到昭阳公主并未像往常一样只在前院或廊下踱步,而是朝着那片几乎无人问津的西墙角荒废花圃走去时,凌霄那双锐利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警惕的光芒。 那个地方? 他的大脑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瞬间调出了关于那片区域的所有信息。地处偏僻,杂草丛生,地面不平,有数块石板松动,西侧宫墙老旧,曾有碎石掉落记录……综合风险评估:低度危险,但对于体弱的目标而言,存在绊倒、崴脚、甚至被掉落物砸伤的潜在可能。 她为何要去那里?真的是为了寻找什么腊梅? 凌霄几乎是立刻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以他对这位公主这几日细致入微的观察,她绝非一个会心血来潮、贸然行事的人。她今日的举动,看似随意,却选择了一个与往常不同的、且带有微小风险的地点…… ——试探! 又是试探! 凌霄的心中,瞬间明了。 这个女人……她竟然还在试探他!而且,这一次的方式,比上次那杯茶更加隐蔽,也更加……直接!她是在用自身的“安危”作为诱饵,试图逼迫他这个隐藏在暗处的“保护者”现形,或者至少……做出反应! 一股极其陌生的情绪,夹杂着惊讶、恼怒,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看穿后的狼狈,瞬间涌上了凌霄的心头。但他强大的自控力让他立刻将这些情绪强行压下,大脑飞快地运转起来。 怎么办? 他的任务是保护。如果公主真的因为地面不平而摔倒,或者被墙上掉落的石子砸到,那便是他的失职。他必须阻止这种情况的发生。 但同时,他的任务也要求他绝对不能暴露。他不能直接冲出去扶住她,更不能开口提醒。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选择—— 提前排除危险。并且,要做得神不知鬼不祟。 事实上,在凌霄进驻昭阳宫附近的第一天,他就已经将整个区域的潜在风险点都排查了一遍,并做了一些极其隐蔽的“预处理”。比如那几块最松动的石板,他早已用碎石和泥土在底部巧妙地固定了一下,使其不至于轻易晃动;那面老旧的宫墙,他也曾趁着夜色检查过,将几处最不牢固的碎石提前清理掉了。 这是他作为顶尖影卫的职业素养,防患于未然,永远比事后补救更安全。 但此刻,他还需要做得更多。 他看到公主和侍女正缓步靠近那片区域,距离那几块被他“处理”过的石板越来越近。 凌霄的身形再次动了。依旧是悄无声息,如同鬼魅。他从树上落下,却并未靠近主仆二人,而是绕到了她们视线的死角,靠近那片花圃的边缘。 他迅速扫视了一眼地面。很好,那几块石板依旧稳固。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宫墙,确认没有新的松动迹象。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地面上的一些枯枝和碎石上。这些东西虽然不足以造成大的伤害,但若是踩上去,也可能会让脚步不稳。 手指微动,几颗细小的石子被他无声地踢开,滚入了一旁的草丛中。几根碍事的枯枝也被他用脚尖轻轻拨到了一边。 他还注意到,花圃边缘靠近宫墙的阴暗处,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像是某种虫类或小型爬行动物打的洞穴。虽然现在是秋季,蛇虫大多已经蛰伏,但也不能完全排除风险。 凌霄没有丝毫犹豫,俯身捡起一块稍大的石头,精准而无声地堵住了那个洞口。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检查了一遍周围,确认没有任何明显的异常,然后身形一晃,如同融入空气般,瞬间消失在原地,重新回到了古槐树的隐蔽处。 整个过程,依旧快到极致,安静到极致。仿佛只是风吹过,扬起了一点微尘。 …… 赵明月搀着云溪的手,缓步走进了那片荒废的花圃。 她的脚步故意放得很慢,目光看似在寻找着腊梅的踪迹,实则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脚下和周围的环境上。 她记得很清楚,上一次(那是很久以前了)她无意中走到这里时,脚下的石板还很不平整,走起来需要格外小心。而且墙角那边,似乎还有些蛇虫鼠蚁出没的痕迹。 然而,今日走在这片区域,她却感觉……似乎有些不同? 脚下的石板,虽然依旧是旧的,但踩上去却异常的稳固,并没有预想中那种松动的感觉。 地面也比她记忆中要干净整洁一些,那些碍脚的小石子和枯枝似乎都不见了踪影。 甚至连墙角那个她印象中隐约存在的、令人不太舒服的小洞穴,此刻也被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恰到好处地堵住了。 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全”。安全得有些刻意。 赵明月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她故意在一个她记得石板有些松动的地方,脚下微微一崴,身子顺势晃了一下,口中还配合地发出一声极轻的惊呼。 “公主,小心!”云溪连忙扶紧了她,紧张地说道,“这里地不平,咱们还是回去吧?” “无妨,没事的。”赵明月稳住身形,目光却飞快地扫过刚才脚下那块石板。 平整,稳固。 她甚至能看到石板边缘,似乎有一些极其新鲜的、被嵌入的细小泥土的痕迹。 就是这里了! 赵明月几乎可以肯定,这里被人动过手脚!而且,是在她来之前! 是谁做的? 答案不言而喻。 那个影子! 他不仅在看着她,甚至……预判了她的行动?或者说,他早已将这片区域的潜在危险,都提前清除了? 这个发现,比上次那杯冷茶带来的冲击更大! 这说明,对方不仅专业、守密、不受诱惑,更拥有一种……近乎未卜先知的洞察力和极其周密的行事风格!他并非只会在危险发生时才被动应对,而是会主动将一切可能威胁到她安全的因素,都扼杀在摇篮之中! 这份“保护”,是全方位的,是细致入微的,也是……令人窒息的。 赵明月站在原地,心中百感交集。 这一次的试探,她没有得到任何直接的回应,甚至连一丝可疑的声响都没有。但她却从这片被“处理”过的环境中,读懂了对方无声的回答。 ——他在这里。他知道她在试探。但他不会暴露。他只会用这种方式,履行他的职责。 专业、守密、不受诱惑、并且……绝对可靠(至少在保护她的人身安全方面)。 这所有的特征,都如同拼图一般,在她心中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最终指向了那个唯一的身份—— 父皇的影卫。 而且,是影卫中,最顶尖的那一类。 终于……确认了。 赵明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虽然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沉重的现实感,但至少,她不再是两眼一抹黑了。 她知道了对手是谁,也大致摸清了对方的行事准则。 “这里好像没什么腊梅了,许是早就枯死了吧。”她收敛起所有的情绪,脸上重新露出那副温婉病弱的模样,对云溪说道,“风也大了,我们回去吧。” “是,公主。”云溪如蒙大赦,连忙搀扶着她,小心翼翼地离开了这片荒废之地。 回到殿内,赵明月坐在窗前,目光再次投向那棵古槐树。 这一次,她的眼神中不再是单纯的疑惑和警惕,而是多了一份了然,一份凝重,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与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影子的“交锋”,才算是真正开始了。虽然,这注定是一场无声的、需要极致耐心和智慧的博弈。 她轻轻拿起桌上的一支毛笔,在面前的宣纸上,缓缓写下了一个字—— “影”。 墨迹未干,如同她此刻波澜起伏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