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星之元始》 楔子 伦敦,泰晤士河畔,一座古老的教堂。 信徒们都双手握拳抱在胸前,虔诚地看着布道台上的神父,鸦雀无声。 “神告诉世人,神在第六日造出了人,这毋庸置疑。”神父看着台下正襟危坐的信徒,人数并不多,稀稀拉拉的还有很多空着的位子。唉,现在布道真的越来越不容易了。随着科技的发展,人们越来越听不进神的声音,总算自己还有这些拥有纯洁信仰的信徒:“把一个钟拆散了,把所有的零件都放进一个盒子里,大家觉得多久以后,打开盒子,我们能看到这些零件还原成了一个钟?” 神父故意停了下来,环顾前方。 许多信徒都在轻轻摇头,把散落的零件变成一个钟,在没有外力影响的情况下……不,如果没有灵巧的手指或者合适的机械来操作,这怎么可能。 “更何况现在的研究表明,任何孤立系统都是趋向于熵增,最终达到熵的最大状态,也就是系统的最混乱无序状态。这就是说在没有外力的影响下,一台钟变成散落的零件是可能的,可是让散落的零件自发变成钟,那就绝对没这个可能。”说到这里,神父又停了下来,有的时候演讲绝对不是滔滔不绝、一气呵成,适当的停顿,留给听众一些思考的空间对于演讲的效果绝对也很重要。 信徒们似乎已经意识到神父接下来想要说些什么,都变得有些激动。 “人体构造的复杂程度远不是一个钟可以比拟的,哪怕只是一个器官,都比钟复杂千倍万倍。不要说人体,任何生命,哪怕是一个最原始的动物、一株最原始的植物,都比钟复杂千倍万倍。”神父的声音逐渐高昂了起来,他用力挥了挥手,使得信徒的注意力更加集中在自己身上:“如果没有上帝的创世,只凭地球自然的发展,就能演变成现在这个丰富多彩的世界,我是绝不相信的。” 底下的信徒们交头接耳,顿时狂热了起来,对神的赞颂此起彼伏。 神父点了点头,他对信徒们的反应很满意。他忘了这个例子是从哪里听来的了,但是确实很有效果。信徒们的反应就和当时刚听到这个例子的自己一样,更坚定了对神的信仰。 “可是神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在一片嗡嗡声中响了起来。 神父微微皱了下眉,这个时候怎么会听到‘可是’这个字眼呢。 神父抬头看去,一个女孩儿,差不多十岁左右,正举着手。 这是个从没见过的女孩儿,似乎是哪位虔诚的太太带来教堂的,希望神父的指引能让神的光辉洗涤这位女孩儿的心灵,为上帝再带来一个纯洁的信徒。神父强自按捺下内心的不快,尽力在脸上堆积出慈祥的笑容:“可爱的小女孩儿,你有什么问题吗?” 女孩儿站了起来,全然不顾身旁紧张到脸色煞白的姑妈对自己的拉扯,看着神父,喃喃问道:“可是神父……如果是神创造了人,那么是谁创造了神呢?” 教堂里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回到过去 自己今天要去的地方就在前面了,曲桓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 地球联合政府亚太分部。 昨天接到的通知,今天有一位大人物要在这里接见自己。虽然到目前为止,自己仍然不知道到底是哪位大人物心血来潮要见自己,但对于自己来说,能有这样的大人物要见自己,必定是件了不得的大事,自己绝不能失礼。 只是准备得再好,有的时候也不会尽如人意。 此刻路口被堵得严严实实的。 曲桓山皱了皱眉头。 “生化人也是人……” “机器人也有平等的权利……” 堵在路口的都是些为生化人和机器人争取权益的人。 随着人类的生活里有越来越多生化人和机器人的存在,随着人们和生化人、机器人的接触越来越多,许许多多的人对生化人、机器人产生了各种依赖和情感。每天,各个政府门口都会上演类似为机器人和生化人呐喊的游行。 可偏偏堵在游行队伍面前的都是生化人和机器人组成的警察队伍。生化人和机器人的绝对服从,也绝对不会做出任何出格行动的特殊属性,让政府很放心的把安保工作都交给了他们。而且既然是为生化人、机器人请愿,游行队伍也不太好对这些生化人和机器人警察动手吧。 政府里果然藏龙卧虎,都是高人啊,曲桓山暗暗在心里翘起了大拇指。 不过,今天这里的人数似乎有点过于多了。曲桓山叹了口气,有些发愁地看着眼前的人群,以自己的身体素质,穿过他们并不难,但怎么才能保证身上的衣服不被挤皱呢。 “伊星人也是人……” “伊星人也有自由生存的权利……” 远处又有一支队伍朝着路口行进。 曲桓山愣了愣,果然传闻是真的。 据说为了保障人类的安全,政府在伊星项目的发展过程中毁灭了好几颗伊星。原来这只是小范围的秘密,大众并不知情。可是最近有个记者把这事捅了出来,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据说有同情伊星的人迅速组织了起来,让政府很是头痛。 唉,其实政府也难。如果不对伊星采取足够的不得已的防范措施,任由伊星快速的发展,对人类算是好事吗? 可是采取措施,摧毁伊星,对伊星公平吗?谁说伊星发展起来后,一定会毁灭她的创造者呢?难道就不能和平共存吗? 毕竟人心隔肚皮,谁又能保证伊星不会对人类动手呢?真到了无法控制伊星的时候,人类就只能指望伊星的仁慈了。可是伊星会始终保持对人类的仁慈吗?伊星会愿意有一把被系在马鬃上摇摇欲坠的达摩克利斯剑始终悬在自己头上,天天担心这把剑哪天会落下吗? 果然,有些时候,怎么做都难。 嗡嗡嗡一阵轻响,一架飞行器稳稳停在了曲桓山的身旁。 飞行器的门打开,一个年轻男子走了下来。 “曲先生,您好。”年轻人向曲桓山伸出了手:“我是奉命来接您的。” 曲桓山看了看年轻人,有些不可置信,自己什么身份?竟能劳烦政府派人来接? “路口堵住了,只能坐飞行器进去了。”年轻人抱歉地笑了笑。 “可是政府所在地不是禁飞区吗?”曲桓山有些迟疑。 “那是对外。”年轻人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对民众的不屑和对特权的些许得意。 曲桓山登上了飞行器。 很快,飞行器降落在了地球联合政府亚太分部楼顶上。 眼前这位老人让曲桓山有些震撼。 曲桓山认识这位老人,新闻里经常能够见到。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被这位老人接见。 “你是不是很好奇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老人的语气倒是很和善,一点没有居高临下的感觉。 “是。”曲桓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双手在侧,两腿笔直,一个标准的军姿站立:“请指示。” “坐,坐,别紧张。”老人笑了笑,指了指椅子:“随便些,只是聊聊,顺便有件事情希望能听听你的看法。” 曲桓山欠身坐下,强自镇静下来,面对眼前的老人,不紧张怎么可能。眼下曲桓山虽然想着竭尽全力把缠绕在内心的紧张驱离出自己的身体,但还是只有半个屁股勉强靠在椅子上面,自己腰板也依然僵直。 嗯,这个年轻人自控能力很好,肉眼已经很难看出他的紧张。对于这份镇静,老人还是很满意的。第一次见面,在自己面前,紧张是难以避免的,控制不住身体哆嗦的,甚至语无伦次的,自己也见了不少。 “小伙子,你应该知道伊星吧?”老人看着曲桓山,开口问道。 曲桓山点了点头,自己的身份,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伊星呢,甚至自己也曾在伊星待过的。 当年科学家们出于科研的目的,制造了缩微宇宙。在这缩微宇宙里科学家们以地球为蓝本创造了一颗甚至几颗生命星球,这些星球的生命与地球上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些生命思考、行动的频率都比地球上的生命快了许多,甚至达到了地球生命的三百多倍。由于第一颗这样的星球被命名为伊星,此后出于习惯,所有的这些星球都被统称为伊星,只是后缀的代号不一样罢了。针对伊星,地球联合政府专门成立了一个部门,代号‘天之子’,利用意识控制提前安置在伊星的仿真人,来实现对伊星更有效的监控。曲桓山就是天之子的成员。 老人并不意外,刚开始的时候伊星是个机密,可随着时代的发展,现在哪里还有人会不知道伊星,更何况眼前这个年轻人本身就是天之子的人:“你也应该知道我们已经毁灭了好几颗伊星吧?” “知道。”曲桓山顿了顿,又道:“我是天之子的教官,这对我不是秘密。” “哦,那你对毁灭伊星是怎么看的?”老人意味深长地看着曲桓山。 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在社会上争议很大。曲桓山深深吸了口气,略微衡量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表达了出来:“伊星是我们的探路石,她的每一步前行都值得我们借鉴,她的每一步前行都对我们意义重大。但是当她走得太远,就会脱离我们的控制。那时候对于我们到底是福是祸就很难预测了。” 曲桓山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了看老人的脸色。 老人面若古井,毫无波澜。 曲桓山咬了咬牙,终于表态道:“与其把我们的命运交给伊星,倒不如把潜在的威胁消灭在萌芽里,我认为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曲桓山不知道老人对伊星是怎么看的,毕竟现在同情伊星的人很多。虽然曲桓山知道老人一定参与了对伊星命运的决策,但是决策并不是老人一个人就能定下的。地球联合政府有一个最高委员会,会通过投票来决定这些大事的。更何况老人虽然位高权重,在最高委员会有一席之地,但也还不是最高委员会的**,那位**才是地球联合政府的第一号人物。眼前这位老人在对伊星命运的投票里到底投的是赞成票还是反对票,自己并不确定。自己的回答和现实相符,虽然大致不会有错,但能不能合了老人的心意,曲桓山还是有些忐忑。 老人点了点头,曲桓山松了口气,可紧接着不知哪根神经搭错,又脱口而出了一句:“只是我还是很同情伊星的。” 话一出口,曲桓山脑子就嗡了一下,明明老人已经在点头了…… “你说的没错,虽然为了地球的安全,无法避免这样的事情,但其实我对那几颗被毁掉的伊星也是很惋惜的。”老人看着曲桓山又紧张起来,忙笑着安慰道:“别说我,委员会里有好几个老家伙,虽然都投了赞成票,但大家私底下聊起来,也是唏嘘得很。” 听了这话,曲桓山终于有些平复了下来:“文明的进步离不开科技的发展,科技发展是文明进步的动力。我只是无法接受科技的发展居然会成为一个文明的原罪。” “你说的不错,但是也不尽然。”老人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道:“有些事也不算是啥太大的秘密,应该也是能让你知道。” 空气一下子似乎有些凝滞,曲桓山不由自主竖起了耳朵。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尤其听到‘秘密’这两个字,尽管是不算是啥太大的秘密,可毕竟也是秘密,更何况‘不算是啥太大’这六个字是从眼前这位老人的嘴里说出来的,这个不算是啥太大的秘密究竟会有多大还是很令人期待的。 “其实有几颗伊星的科技已经超越我们很多,甚至比起我们摧毁的伊星也要先进很多,但是我们依然能够容忍这几颗伊星的存在,不会摧毁他们。”老人看着曲桓山满脸的惊愕和不可思议,笑了笑,继续道:“每一颗伊星是否会被摧毁,取决于他们的科技程度是否具有奴役或者毁灭地球的可能。这种可能建立在物质科技发展的基础上。当一颗伊星的物质科技远超我们,同时他们科技的触角已经能够延伸到地球的时候,我们别无选择,只能被迫毁灭他们。但是如果一个文明不再执着于物质科技的发展,而将发展的方向转向精神科技,那我们便认为这个文明暂时不会对地球产生威胁,我们便会保留下这颗伊星。” 精神科技……曲桓山突然意识到什么,脱口而出:“超脱?” “是的,超脱。”老人点了点头。如今地球的物质科技进展相当缓慢,甚至近乎停滞,绝大部分科学院都已经全力以赴研究精神科技,超脱并不是什么秘密:“地球科技也已经走上了追求超脱的精神之路。每个追求超脱的文明,在他们超脱后都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财富,让我们可以借鉴他们的经验。” “我能否问一下,我们的超脱已经研究到了什么程度?”曲桓山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问道。他很好奇,他知道政府一直致力于实现完美超脱,但是他也知道这很难。他想知道如果他走到濒临死亡的那一刻,他能否有实现超脱的机会。 “很遗憾,我们距离完美超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颗伊星的超脱是完美的,没有任何一颗伊星给我们留下过完美超脱的经验。”老人叹了口气,他理解曲桓山的好奇。其实他对这个问题更加的迫切,毕竟他已经到了这把岁数:“其实我们对超脱的研究已经深入,甚至超越了很多已经超脱的伊星。但是科学院最新的研究报告,我们依然没有达到完美超脱的程度。” “一定要完美超脱吗?”曲桓山喃喃道,他都不知道他有没有机会等到那一天,更何况眼前这个老人。 “如果不是完美超脱,我们死亡后,我们的灵魂终有一天也将会走向死亡,我们只能在无限的循环里沉沦,总有一天还是会走到今天的境地。”老人的表情有些悲伤:“不过现在委员会已经在讨论,如果短期内没有实现完美超脱的可能,是否在继续研究完美超脱的同时,对已经面临死亡的人先实行超脱,毕竟时间不等人啊。” 曲桓山略略松了口气,那就是说即使等不上完美超脱,自己应该还是可以超脱的。据说超脱了,哪怕不是完美的超脱,自己的精神或者说是灵魂还是能活上很长的时间。可是无论能活上多长的时间,不完美的超脱,还是会让灵魂走上死亡的道路,无法摆脱轮回的魔掌。 “我们也想尽快实现完美超脱,所以当初下达暂停物质科技研究,全力发展超脱科技这个命令的时候,我们还是保留了一个物质科研的项目。”说到这里,老人顿了顿,看了此时此刻正全神贯注听着的曲桓山一眼,毕竟这才是一个天大的秘密:“我给你一个机会,你现在可以离开这里,我就当你没有来过。如果你不走,继续听下去的话,那你就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要么被监禁起来,直到这个项目完全成功,不,是直到这个项目能够被公开出来;要么你就必须参与到这个项目里,在这个项目成功之前,再也无法脱离这个项目。而且我必须提醒你一下,如果你选择参与这个项目的话,你的任务会很危险,你的生命无法得到保障。我希望你能理解,毕竟这个项目对于人类实在太过重要。” 很危险的项目?对于人类很重要?曲桓山噌的站了起来,全身笔直,面对老人,敬了一个军礼:“报告,我是一个军人,服从命令、执行任务是我的使命。从我入伍那天,在我心里,生死已经不重要了。” 老人看着曲桓山的眼睛一下子严厉了起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确定吗?” “请放心,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能为地球奉献,是我最大的荣耀。”曲桓山的声音很大,也很坚定。 老人点了点头,这个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曲桓山是他从特殊部门推荐的名单里挑选出来的。这份名单是那个特殊部门经过调查,精挑细选的。能在这份名单里出现的人,忠诚和能力都不成问题。而他选择曲桓山,除了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除了名单里写着曲桓山出身军方,有特工卧底经历,后来加入天之子,成为天之子的S级教官,精于搏击、擅长谋划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就是在这份名单里,只有曲桓山是孤儿,至今没有结婚,甚至连一个固定的女朋友也没有。 “从现在开始,我们说的任何话都是机密,除了你我之外,不能有任何人知道。你能做到吗?”老人指了指椅子,让曲桓山坐下。 怪不得这个房间里除了老人,就只有自己,就连那个带自己进来的年轻人,就连老人的秘书,都没有在这个房间里。曲桓山想着,之前觉得有些奇怪,现在倒是有些合理了。 “我保证,以我的生命,以天之子的荣耀保证。”曲桓山大声道。 老人满意地点点头,想了想,终于开口道:“我们保留了对时间的研究。” 对时间的研究……曲桓山不由张大嘴巴,错愕地看着老人,他不知道和自己猜想的是不是一样,毕竟许许多多的科幻小说里都描述过这个科技,只是如今已经没多少人认为这个科技是可以实现的了:“对……对……对时间的研究?” “是的。”对曲桓山的吃惊,老人丝毫也不意外:“当时有人提出了一个设想。如果我们这一辈子无法实现完美超脱,那么我们的后代在他们实现了完美超脱后,能否通过时间穿越把完美超脱的技术带回来交给我们,让我们在临死之前能够完美超脱。” 曲桓山有些震撼,提出这个设想的人一定是个天才,可是这里似乎有个问题:“如果我们拿到这项技术,我想,没有人会抵抗得了完美超脱的诱惑。一旦我们立刻完美超脱,我是说放弃生命直接超脱,哪里还会存在我们的后代?” “是的,你说的这些当时也有人顾虑到了。所以我们慎重向我们的后代承诺,如果拿到这项技术,将会绝对保密。只有临到死亡那一刻的人,才会知道这个秘密。我们保证我们会繁衍下去,让我们的后代存在。”说到这里,老人苦笑了一下:“但是直到现在,也没人送来过这项技术。我们也不知道是我们的后代始终没有实现完美超脱,还是他们依然没有选择相信我们。” “也许是因为他们实现完美超脱的时候还没有实现时间的穿越。”曲桓山安慰着老人,这也是一种可能,毕竟时间的研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也太梦幻了。 “可是就在近期我们已经成功实现了时间的穿越。”老人一个字一个字极慎重地说道:“尽管我们还无法到达未来,但是我们已经能够回到过去。” 没有说谎 曲桓山的脑子一片空白,一下子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消息。 如果我们已经能回到过去了,那我们的后辈怎么可能还不能回到现在这个时候?难道真的就如眼前这位老人说的…… 等等,还有个可能…… “我……我……我觉得……我刚想到……”曲桓山突然结巴了起来,他的心里满是恐惧:“我们……我们创造了很多伊星,可理论上我们可能也只是一颗伊星,我们也会有创造出我们的母星……也有可能……也有可能我们终将被我们的母星摧毁。” 是的,还没等到我们的后代实现完美超脱,我们就被摧毁了。曲桓山的嘴里满是苦涩。 “嗯。”老人的表情也很沉重:“这就是我们叫你来的原因。” 曲桓山看着老人,此刻他已经意识到将要落在他肩膀上的担子绝对不轻。 “当我们实现了时间穿越的时候,我们的惊喜是巨大的。但紧接着,我们便陷入了更巨大的恐慌中。没有后辈来找我们,这本身就说明了很严重的问题。”记忆中的恐慌让老人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于是我们做了一个决定,我们决定派人回到过去,寻找我们的创造者,哪怕回到生命刚出现的源头……我想在那个时候总能找到我们的创造者。” 任务,这就是任务。曲桓山的身体居然不受控制有些颤抖,那不是恐慌,那是激动,自己……自己将是第一个回到过去的人吗? “可是……”曲桓山强按下激动的心情,向老人问道:“难道我们一直没有发现母星的天之子吗?” 老人点点头。 曲桓山陷入了沉思。据自己所知,每一颗伊星,政府都派出了守护者。这些守护者生活在伊星上,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伊星,也随时把伊星最新的动态汇报给总部,他们的代号便是‘天之子’。在伊星,他们的身份都是极隐秘的,哪怕偶尔出现了他们的身影,也都会变成神的传说。只是他们的身份并不会永远隐秘下去。随着伊星的科技越来越发达,总会有那么一天,天之子便会被伊星发现。从这一天开始,伊星开始建立和地球的联系,也开始走向超脱或者毁灭的道路…… 没有理由我们的母星没有向我们派出天之子。 除非……难道母星的科技比我们先进那么多?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有找到天之子? “会不会母星已经实现超脱了?”曲桓山突然问道。 “按照我们和伊星的频率换算,我们和伊星的时间感受差不多有三百六十多倍的差异。也就是说我们发展了一年,伊星能够发展三百六十多年。这意味着我们创造出伊星后,只要几十年,伊星的科技就会超越我们。”老人没有理会曲桓山的问题,只突然说起另一个话题:“这应该也是母星和我们的频率差。” 曲桓山点了点头,他明白老人的意思:“所以和伊星一样,我们的科技也总有一天会超过母星的是吧?” “理论上是这样,但是……”老人点了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自从有了伊星,靠着借鉴伊星的科技,短短时间内我们的科技水平日新月异。任何一颗伊星,只要达到了我们现在的科技水平,都会轻而易举找到我们派去的天之子。但是直到今天我们还找不到母星的天之子,那只能说明母星在创建我们的时候,她的科技水平已经达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 “您是说母星的科技比我们现在还先进?”曲桓山有点吃惊,他甚至有点想不通:“可是您刚才说物质研究是死路一条,我们已经停止了物质科技方面的研究,全面转向精神方面了……” “是,我们不认为母星会顾忌不到这一点。”老人又点着头,赞同曲桓山的观点:“我们认为母星应该也走上了超脱之路。而且在超越我们的科技背景下,母星对于超脱一途走的也必定是完美超脱。” “您的意思是母星已经实现了完美超脱?”曲桓山震撼到了,甚至有些激动,完美超脱是目前所有地球人的追求,但能不能实现,一直有很大的争议。若是已经有成功的先例,争议就会小很多,也会留给所有人最大的希望。 老人摇了摇头:“我们对于完美超脱的研究目前只告诉我们一个结论,那就是完美超脱的研究是漫长的。尽管母星对于完美超脱的研究可能是在我们的地球诞生之前,但是说他们对于完美超脱的质的飞跃就在这短短几十年,这可能性太低了。除非他们的后辈拿着完美超脱的成果回到了他们的时代。” 还有种可能,母星已经被她的母星摧毁了,而母星的母星,或者叫祖母星,并不知道我们的存在……不对,如果母星被摧毁,那么母星上所有的东西就都不复存在了,我们的宇宙也会同时被摧毁,我们也就不复存在了。 看着曲桓山陷入沉默,老人又笑了笑道:“当然,也不排除母星已经实现了完美超脱的可能,尽管可能性低,可也不代表没有可能。我更希望出现这种情况,那样的话,我们的地球就不存在被摧毁的可能。” 是啊,这样的话,真就是个好消息。曲桓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可万一……万一母星还在呢?万一在将来我们还是被母星摧毁了呢? “但是我们不能冒险,不能就把希望建立在母星已经超脱上。”老人摇了摇头:“我们还是希望能和母星接触,把我们的想法告诉母星。如果母星对我们不放心的话,我们甚至可以放弃时间穿越,放弃对时间的研究。毕竟在科学界我曾经听到过一个说法,时间是一个禁忌,轻易不要去触碰。” 可我也听说过另一种说法,掌握时间的就是神。曲桓山心里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只是……和母星接触……曲桓山噌得又站了起来,昂首挺胸,很是激动:“保证完成任务。” “坐,坐,不用那么激动。”老人不由失声笑了起来,指着椅子让曲桓山坐下:“其实我现在也不确定,我们是否已经和母星接触过了……” 曲桓山竖起了耳朵,有些惊愕,已经接触过了?自己难道不是第一个回到过去的人吗?那自己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时间穿越的技术成型以后,我们先后安排了好几个机器人、生化人回到过去……”老人慢慢地道。 “机器人的命也是命……” “生化人的命也是命……” 曲桓山不由想起路口那群喊着口号的人。每一项技术刚出现的时候,但凡会有一些不确定的风险,为了安全起见,都还是会让机器人、生化人先去尝试。确定安全了,才会让人类正式启用这项技术。这样虽然确保了安全,可是这第一个回到过去的头衔…… 罢了,毕竟再怎么说,无论是机器人还是生化人,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自己还是回到过去的第一个人……曲桓山安慰着自己。 “起初一切都很正常,每一个机器人或者生化人都穿梭到了过去,也都安全回到了现实。后来我们加大了穿梭的力度,甚至开始让他们探索地球起源的时间。”老人的声音沉重了起来:“一直没有出事,一直很安全,我们的信心也越来越足……直到有一个生化人回来了……” 直到……?每次出现这两个字,都意味着出现了转折。曲桓山心底涌起了不祥的预感,难道出什么事了吗? “对于每一个回来的机器人也好,生化人也罢,在他们回来的那一刻,为了安全起见,都会对他们进行严密的检查,包括身体上的、系统上的或者精神上的。”老人叹了口气:“有一天,一个生化人回来了,他说他遇到生命创造者了,他说创造者对他说地球可以继续按照自己的想法发展,他说创造者向他保证地球不会被摧毁,他还说让我们不要派人回到过去……” 老人轻轻一抬手,一段影像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我是从生命起源的那个时刻过来的,我见到了生命的创造者……” 一个人影坐在曲桓山面前。 果然就象老人说的,他描述着自己的经历,再三保证着地球的安全,态度看着极诚恳,也极真实。 监测的警报声很突兀的响起。 人影直挺挺地从椅子上栽了下来…… 几个看着象医务人员的人冲了过去,似乎要对躺在地上的人影进行急救。 然而似乎没有这人影救回来…… 曲桓山愣住了:“他怎么了?他怎么倒下了?” “他死了,精神崩塌导致死亡。”老人长吁一口气道:“可惜当时我们已经回天乏力……” 他不是遇到生命创造者了吗?怎么就死了?是生命创造者对他动的手脚吗?或者是生命创造者对他动了手脚的后遗症? “既然我们已经有了回到过去的能力,能不能派人回到他回来之前?挑选最好的医生守在那里,先把他救回来再说?”曲桓山突然想到一个办法,毕竟把人救回来了,说不定就能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老人摇了摇头:“我问过医生了。医生说他的精神受到了重创,在他回来的那一刻,或者说在他回来之前,已经注定了他的死亡,无可挽回。” 唉,曲桓山终于泄了气。 “哦,对了,当时精神监测发出的警报并不是因为他的死亡。”老人突然又道:“监测系统检测到他的精神波动与出发前的他不一样。换句话说,在精神层面上,回来的他已经不是回到过去前的那个他了,他的精神被替换了。” 精神替换?那不就是夺舍吗?曲桓山记得自己看过一些这方面的报道,简单而言就是就是用自己的灵魂杀死别人的灵魂,从而占据别人身体,不过在地球,这个科研项目已经被叫停了。当然理论上,以现在的科技确实也已经可以做到这一步了,那比我们更先进的创造者应该更可以做得到吧?夺舍会造成被夺舍者灵魂的死亡,但是没听说过夺舍者的灵魂会受重创。 “既然只是回来告诉我们,见到生命创造者了,而且地球不会被摧毁。那为什么要夺舍呢?如果是母星想稳住我们,然后摧毁我们,那只要欺骗了生化人,让他回来汇报就行了,不用夺舍他。如果是真的不会摧毁我们,更不需要夺舍。所以夺舍究竟是为了什么?这里到底有什么问题?生命创造者或者说我们的母星到底想做什么?也许创造者觉得生化人无法代表整个人类?又或者创造者对生化人有什么误解?创造者以为我们已经不存在了?只剩下生化人了?要回来看看我们?可是夺舍者的灵魂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老人的语气慢慢坚定了起来:“事关重大,所以经过委员会讨论,决定派人过去。派真正的人过去,查出真相,带回母星的谅解。” “可是……夺舍……”曲桓山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问道:“就算是真正的人,创造者就会相信我们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吗?” “自然也很难,所以你们还得带上关于超脱和时间穿越的一切资料,以谦恭的态度去征求创造者的意见,向创造者保证我们绝不会去触碰母星。就算不行……”老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也尽可能带回所有的真相,便于我们决策。” 好吧,谦恭的态度……曲桓山苦笑了一下,这不是一个单纯的打打杀杀的任务,对一个军人来说似乎有点难。 伊星基地 “在你之前,我们已经派人去了。”老人眉头皱起,又叹了口气:“可是我们派去的人没有回来……” 什么,已经有人回去了?自己不会是第一个回去的人了?曲桓山心底里浮现出一丝懊恼。 第一个登上月球的是阿姆斯特朗,那么第二个呢?历史在意的从来只有第一个…… 等等,都这个时候了,自己在乱想些什么?曲桓山赶紧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个想法从自己的脑子里赶走。 “所以我们需要你回到过去把他们找回来。”老人看着曲桓山:“当然如果他们没有完成任务的话,如果有可能的话,也希望你能回到人类起源的时间,解决我们的危机。” “是,保证完成任务。”曲桓山再一次肃立,向老人敬了个军礼。 “我现在和你简单介绍下情况。”老人示意曲桓山坐下。 曲桓山正襟危坐,仔细听着老人的每一句话,不敢有一丝疏漏。 “我们的时光穿梭机正常情况下每次只能乘坐一个人……”老人看着曲桓山开始介绍道。 “可是……”曲桓山打断了老人,眉头紧锁:“如果只能坐一个人的话,即使我找到了他们,又怎么把他们带回来呢?” “是这样的……”老人并不介意曲桓山的打断,这是一个合理的问题:“时光穿梭机的荷载量是经过严密计算的,在这个荷载量范围内,时光穿梭机可以根据承重和设定的时间目标确定需要的动力能源,通过释放精确的能量,把你送到指定的时间。但是如果承重超过了荷载量,系统对能量的计算就会出现偏差。而错误的能量输出会导致时光穿梭机偏离你指定的时间目标,到达一个错误的时间。甚至偏差之大,会超过你的想象。” 好吧,很合逻辑,可是问题依然没有解决。我该怎么把他们带回来呢?曲桓山面露焦急,想继续问,却被老人打断了。 “你先别着急,回来总是有办法的,我们先说荷载量的问题。”老人安抚着曲桓山:“时光穿梭机靠能量启动,提供的能量越大,时间穿梭的跨度就越大,反之亦然。” 顿了顿,老人有些不放心,提醒道:“如果找到其他人,载重量太大,你千万要稳着点,如果还是要往过去出发的话,不要跨越太大的时间跨度。万一能量输送过大,你越过了地球诞生的时间,你到达的地方就是母星了。母星的频率和地球不一样,我们是很难适应的。” “明白了。”曲桓山忙不迭点着头:“我会小心的。” “是,千万千万,小心为上。”老人仔细叮咛着:“现在我们聊聊你们回来的事情。我刚才说了,我们的时光穿梭机只能回到过去,不能穿越未来。但是相对于过去的某个时间点,离现在更近的时间点就是过去那个时间点的未来,回到离现在更近的时间点就相当于穿越未来。” 说得很绕,说实话,曲桓山没有听明白。 看着曲桓山满脑子浆糊,老人笑了笑,继续道:“我刚才说的有些复杂,简单点来说,如果你到了唐朝,你就无法再回到明朝,因为明朝相对唐朝,就是唐朝的未来。你只能去隋朝、汉朝……甚至更远的过去。” 曲桓山总算听明白了一些,现在的技术还不能穿越未来,但是对于过去来说,回来就相当于穿越未来,那到底还能不能回来?曲桓山顿时感觉自己头大了一大圈,不由张大了嘴巴。 不能回来……等等,不是已经有人回来了吗?虽然回来的是生化人。曲桓山定定看着老人。 “但是回到你出发的时间却是有办法的。”老人笑着,很笃定的样子:“我们给每一台时光穿梭机都配置了一台时间锚定装置。在你出发的时候,锚定装置会同步启动,对时光穿梭机产生共频关联,当你要回来的时候,锚定装置会立刻牵引时光穿梭机回到出发的时间。” 曲桓山松了口气,说到底还是能回来的,他明白了。 “时光穿梭机需要能量来启动,那回到过去某个时间点后,再要启动,还需不需要补充能量?”曲桓山又问道。 “我们给时光穿梭机储存了足够的能量。”老人轻轻摇了摇头:“而且穿梭机能够吸收周围释放的能量,就算出现意外,能量不够用了,也能补充能量,只是消耗的时间可能有点长。” 哦,可以吸收能量就没问题,毕竟再不济,也能吸收太阳释放的能量吧?曲桓山想了想,忍不住又问道:“可是在整个时间长河里,有无数的时间节点,我怎么知道在哪个时间节点才能找到他们呢?” “他们是人,是真正的人,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在他们身体里都植入了定位装置。”老人端起茶杯,润了润嘴唇:“时光穿梭机会优先把你带到他们那里。” 好吧,曲桓山放心了。 “在找他们之前,有个时间点,嗯,离现在也不算很久,你最好先去一下。”老人想起什么,赶紧道:“他们应该也去了那个时间。” “哪个时间?”曲桓山赶紧问。 “曾经有一颗伊星,他们的科技发展到了我们能够容忍的极限,于是我们决定把它摧毁。可是我们没想到的是,摧毁过程中出现了意外。”老人的语调又低沉起来:“他们暗中发展的科技超越了我们的想象,也瞒过了我们对他们的监视。把他们的微型宇宙摧毁以后,我们以为万事大吉,可最后才知道,他们竟有一部分人活了下来。” 曲桓山傻住了,被摧毁的伊星有人活了下来?那也就是说自己的身边有伊星人在活动?曲桓山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就算有伊星人活下来了,以他们的频率,按我们的时间计算,他们的寿命也就大半年而已,应该出不了什么问题吧?” “嗯,本来是这样的,但是让我们意料不到的是,不知道他们哪来的毅力,他们居然忍受住了频率差异的考验,虽然寿命依然只有大半年而已,但他们还是依靠繁衍,一代代传承了下来。”老人长叹一声,嘴里满是苦涩:“他们的脑子里满满的都是对我们的恨,他们传承的每一代的想法都是怎样向我们复仇。” 是啊,如果是我……曲桓山心里被狠狠揪了一下,如果是我,地球被毁了,而我活着,我想的也只会是报仇。 “以他们思考和行动的频率,他们的恢复速度极快,科技发展的速度也远超我们。”老人顿了顿,脸上浮现出的竟是担忧,不,准确的说是害怕,劫后余生的害怕。 曲桓山也紧张起来,科技决定命运,如果对手的科技远超自己,那失败的必然是…… “三十几年前发生了一场爆炸。”老人轻轻舒了一口气,满脸的庆幸:“等我们的人赶到时才发现,那是活着的伊星人的基地。根据残骸,我们做了检测,然后尽可能的对现场进行还原。结果吓了我们一跳,他们在这个基地里设置了足够摧毁地球的武器。如果他们突然发动袭击,在我们未设防的情况下,后果不堪设想。” 停了会儿,老人轻轻又道:“也许我们就不复存在了,他们的仇也就报了。” “爆炸?”曲桓山仔细回忆了下,如今的科技发达,治安也是相当的好,但凡有个飞行器爆炸也会上新闻的头条,自己就不记得在自己的人生里听到过什么爆炸的新闻。 “很小的爆炸,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老人看出曲桓山的疑惑,解释道:“他们都是被缩微过的,他们的宇宙也就一幢大楼那个大,他们的基地能有多大?不过他们的科技也是惊人,居然能把威力如此巨大的武器压缩在那么屁大点的地方。如果不是监测仪器发现那里辐射超标,我们还发现不了这场爆炸。” “那后来呢?”曲桓山听了也有些后怕:“我们怎么发现他们的?那场爆炸是我们的人弄的吗?” “准确来说是,但也不是你理解的是。”老人摇了摇头:“我刚才说了,我们是事后才知道的。” “那?那是事故?”曲桓山依然疑惑,什么叫不是我理解的是? “不,我们发现那里是被冷冻光束摧毁的,如果不是冷冻光束几乎冻结了那里的武器,就凭那些武器自爆,也会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老人摇着头,小声道。 好吧,看老人说了又等于没说的样子,曲桓山也识趣,不再刨根问底,只得转移话题,又问道:“我要找的是几个人?他们的个人资料能给我吗?” “两个。”老人叹了口气,道:“一个叫秦宇峰,一个叫慕容函。一会儿我会叫人把他们的资料给你送过去的。” 曲桓山点点头,心里把这两人的名字默念了几遍。 “对了,你的装备……”老人又开口道。 装备?曲桓山愣了下,不由自主地举起了手,食指的指甲盖上蒙着一层薄薄的膜:“有这个转换器,应该够了吧?” 任何物体都是微粒子构成的。微粒子转换器,可以把任何物体,甚至空气,转换成微粒子,再把微粒子转换为自己需要的物件。有这样的东西,还怕装备不够吗? “微粒子转换器只是转换物体的一个装置,但目标物体实在太多,繁如星辰,所以我们为每种目标物体都设置了转换模块。为了微粒子转换器的使用方便和便于携带,我们没有在转换器里设置过多的模块,而是把模块储存在了信号卫星里。这样任何人要转换任何物体的时候,只要启动对应的物体信息,转换器就会连接信号卫星,根据信号卫星里储存的模块将目标物体转换出来。”老人意味深长地看着曲桓山,有些戏谑道:“你觉得回到过去以后,还能接收到卫星信号吗?” 曲桓山愣了一下,有些怅然,对用惯了微粒子转换器的现代人来说,这不啻是个坏消息。 老人略带些歉意地安慰道:“所以我们重新给你配置了新的微粒子转换器,增加了模块储存系统。但是这种转换器容量有限,我们已经尽可能在新的转换器里储存了一些转换模块,但只能是一些比较基本的不太复杂的物件,数量也只有百来种而已。而且这种转换器能量储存空间有限,虽然能靠太阳能充能,但能量充满的情况下,每天最多也只能转换十次,而且每次充能大概要三十天左右。当然为了你们回到过去行事方便,我们还给新的转换器设计了扫描复制功能,有些构造简单的东西,经过扫描后,可以被复制出来。” “构造简单……”曲桓山终是没忍住,皱了下眉头,脑补出来全是那些刀、斧之类的东西,还是吐槽道:“穿越回过去……这古代能有啥值得复制的东西?” “可是客观情况就是如此,我们也没办法。不过对于你要去的那些时代,那些转换模块已经够用了。”老人看出曲桓山的不满,眼睛一瞪:“就算有危险,难道你拿着把枪还对付不了那些拿着刀剑的人吗?” 曲桓山顿时萎了下来。 看曲桓山不言语了,老人又补了一句:“不过为了你们的安全,我们在时光穿梭机上安装了激光炮和冷冻枪……本来只安装了激光炮,但是伊星人的爆炸事件,让我们意识到在某些情况下冷冻枪还是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所以权衡再三,我们把冷冻枪也安装上去了。” 好吧,如果是回到那种落后的时代,应该也够用了。曲桓山平复了一下心情。 “只是秦宇峰和慕容函都没有回来,而且那个生化人又是被夺舍的……所以……”老人顿了顿:“接下来,我们会对你量身定做一个强化训练计划,希望能增加你回来的安全系数。” “是。”曲桓山大声应着,想了想,又小声问道:“秦宇峰和慕容函他们两个没做这种训练吗?” “他们没做这样的训练。”老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这样的训练有些风险,虽然能强化你的部分机能,但还是有些不可测的隐患……我们希望做了训练的你,回来的希望能比他们大些……只是对于隐患,你还是要有思想准备……” “请放心。”曲桓山很轻松的笑了笑:“从我入伍第一天,我就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是的,自己之前的担心,只是怕无法把战友带回来,只是怕完不成任务,至于自己……呵呵,无牵无挂一个人,生死早已不是那么重要了。 训练 指挥室里,老人默默地看着。 各式各样的导线连接着一个金属头盔,固定在曲桓山的头上。 曲桓山惨叫着,表情格外狰狞,身体不停扭曲、挣扎,但是却被卡扣固定得牢牢的,始终挣脱不开。 “他怎么看着这么痛苦?”老人身旁一位衣着雍容的老妇人看着,心里有些不忍。 “人一旦死亡,灵魂会脱离肉体,是因为肉体已经与灵魂不匹配,灵魂已经不再适合这样的肉体。而经过强化的灵魂也是面临这样的问题,原来的肉体已经不能完全适配强化的灵魂。他的灵魂开始抗拒原来的肉体,想要脱离肉体。可是他的肉体还没有死亡,依然将灵魂束缚着。抗拒与束缚导致了他的痛苦。”一旁陪同的科研人员见老妇人皱起眉头,似乎有些没有听懂的样子,赶忙又解释道:“这就象将一台马力强劲的发动机强行安装在一架老旧的飞行器上,当发动机全力工作的时候,飞行器有可能会因为支撑不住而散架。强大的动力对飞行器的老旧框架而言是一种难以承受的负担。” “象他这么强壮健康的年轻人都承受不住……把这项技术用在那些身体孱弱、已经濒临死亡的人身上……你们确定他们承受得了吗?”老妇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夫人,请放心。他的痛苦,是因为灵魂无法挣脱肉体,是灵魂与肉体之间的抗争造成的。”科研人员陪着笑脸道:“但那些濒死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们的灵魂本来就已经要脱离肉体了,肉体本来就已经束缚不住灵魂了。对他们灵魂的强化,能帮助灵魂更顺利地脱离肉体,反而没有什么痛苦。” “灵魂与肉体的抗争……”老妇人低头喃喃几遍,突然抬起了头:“这样的抗争,万一灵魂赢了呢?” “灵魂若是赢了,那他就死了。”见老妇人的脸色变了,科研人员忙谄笑道:“灵魂赢不了的,夫人,请放心。我们会掌握好尺度的。灵魂突破肉体都有一个临界点。只要他的灵魂没有强大到突破这个临界点,他暂时就不会有事。” “等等,你说暂时?”老妇人严厉地看着这个科研人员:“这是什么意思?” “这……这……”科研人员嗫嚅着,汗珠顺着鬓角流了下来,只无助地看着一旁的老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咳、咳……”老人干咳了两声。 老妇人猛转头看着老人,目光依然严厉。 “人的肉体对于灵魂来说,只是一个临时的居所,或者说是一个育婴房更加贴切。灵魂在人的肉体里也会逐渐成长。当灵魂成熟的时候,自然就需要离开肉体。当然对于一些早逝的人来说,灵魂还没有成熟,肉体过早的死亡也意味着灵魂的死亡……”老人的声音很沉稳。 “我是问暂时这两个字的意思。”老妇人很不客气地打断老人:“你给我扯这些干什么?” “所以暂时的意思就是……”老人长叹一声:“他的灵魂经过强化后,会更快的成长。” 更快的成长?老妇人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转头看向科研人员:“这就是说他的灵魂自然离开肉体的时间会提前?” 科研人员很不自在地点点头。 “那不就是杀人吗?你……”老妇人怒气冲冲,指着科研人员,猛又转向老人:“你们……人权理事会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你们就等着理事会的质询吧。” 科研人员脸色唰的就苍白了下来,再无半点血色,只可怜巴巴求助得看着老人。 “他是唯一的希望了。”老人面无表情,丝毫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只淡淡地道:“之前派出去的那两位都没有回来,我们估计肯定是出事了。现在只能靠他了。” “之前两位已经没有回来了。”老妇人指着曲桓山不住扭动的身躯,怒道:“你们就确定他不会出事吗?” “谁也无法确定。可是如果生命创造者夺舍那位生化人只是为了稳住我们,好实施摧毁我们的计划,那我们再不采取行动,一切就都结束了。”老人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但也还是依旧坚定:“当时也是顾忌灵魂与肉体的兼容问题,没有对秦宇峰和慕容函的灵魂进行强化。可我们没有等到他们回来。我们不知道他们出的是什么事,但那个死去的生化人是灵魂出的问题,所以我们决定强化曲桓山的灵魂。能够安全回来,甚至安全把同伴带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老妇人想说些什么,嘴唇哆嗦了两下,却终究只低声问道:“他都知道吗?” “他知道,谁也没有瞒他。”老人点点头,看向曲桓山。 “他没有反对?”老妇人有些不相信。 “他说,对他而言,只是提前超脱而已。”此时老人的声音也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了:“他说他比秦宇峰、慕容函幸运,毕竟万一的话……他们的灵魂没有强化过,真出事了,连超脱都超脱不了。” 老妇人沉默了,她知道老人更担心那两位,毕竟老人也姓秦。 “希望他一切顺利吧。”老妇人叹了口气,突然指着曲桓山,扭头极严厉地瞪着科研人员:“我不管你们怎么做,但是他的安全必须得到保障,绝不允许让他的灵魂突破临界点。” “是,是。”科研人员忙不迭点头。 “你放心,都不用他们保证,我就能保证。”老人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瞥了眼科研人员:“以曲桓山的年龄,以他的身体素质,就算想让他的灵魂突破临界点,目前的科技也实现不了。” 老妇人看着科研人员,科研人员只有些尴尬地陪着笑。 “我们既然能回到过去,就没有想过回到研究时间穿越之前吗?”既然怀疑母星忌讳我们对时间的研究,那么……老妇人思索着,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就没有想过回到那个时候阻止对时间穿越的研究吗?” “我们倒是想过,可这是个悖论。”老人苦笑道:“如果因为我们阻止有效,没有了时间穿越项目,那现在的我们就无法回到过去阻止。可我们不回到过去阻止,又一定会有时间穿越项目。” 悖论……老妇人勉强挣扎着道:“可是……如果我们尝试一下的话……或者既然秦宇峰、慕容函都没回来,至少我们可以回去阻止他们回到过去……” “我们没法尝试。”老人打断了老妇人:“还有一个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老妇人哑然看着老人。 “慕容函回来过。”老人叹了口气。 “他回来过?”老妇人愕然看着老人。 “你应该知道曾经有一颗伊星,我们没有完全把它摧毁。”老人慢悠悠道。 “嗯,我知道。”老妇人点点头,说到这个她还有些怨气:“爆炸后,你们瞒不住了,才告诉我们……如果不是发生了那次爆炸,你们打算瞒我们到什么时候?” “我们也是爆炸后才知道的。”老人苦笑一下:“当时我们还猜测是不是母星的天之子保护了我们?直到我们派出了慕容函……” “慕容函?”老妇人有些激动:“他回来了?他说了什么?” “他回来了,又走了。”老人长叹一声:“他说并不是母星的天之子保护了我们。是他、秦宇峰,还有曲桓山,他们三个人摧毁了伊星的基地,而且若不是曲桓山最后用的冷冻枪,可能我们的地球已经毁灭了。” “什么?”老妇人失声叫出:“是他们?” “嗯,是他们。”老人的脸上满是苦涩:“慕容函说他们三个人当时都到了伊星人的基地,那个时候伊星人已经要发动对地球的攻击了。紧急关头,秦宇峰和慕容函连续发射激光炮,打破了伊星人的防护罩,可是伊星人的武器受激光催动即将爆炸,根据系统对爆炸当量的测算,一旦爆炸对人类甚至整个世界的伤害极大,甚至可能会造成所有生物的死亡。生死存亡下,曲桓山发射了冷冻光线,将整个伊星基地冻结,才避免了大爆炸的发生。” “怪不得名单里明明还有几个身手不错的,你们非要选择曲桓山。也怪不得之前的时空穿梭机你们都没有安装冷冻炮,偏偏到了曲桓山这儿,你们非给安装了个冷冻炮。”老妇人一下子明白了,又低声问道:“既然你们知道将来还要派出曲桓山,那你们没留下慕容函?” “留?”老人苦笑一声:“我们当时哪里知道慕容函后来没回来呢?我们还以为我们将来派出曲桓山,是因为必须要三个人才能阻止伊星呢。” 是的,三个人,必须要三个人……老妇人也无奈的摇摇头:“也难怪你连你孙子都……原来你们事先就知道会被派出的就是他们三个……原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我孙子……他是在慕容函之前去的……派他去的时候,我们也不知道伊星基地的事是他们三个……”老人的眼眶有些湿润:“其实最早的时候,我也犹豫过,要不要派他去,甚至他奶奶还强烈反对过……小峰怕回来了就走不了了……所以就算慕容函告诉他,他没有回来,他也不愿意回来……最后还是慕容函回来了……” 老妇人的表情也有些哀伤,她家和老人家是世交,秦宇峰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她想了想,又道:“那至少让曲桓山告诉他们,先回来接受强化训练再去啊。” “如果接受了强化训练,后遗症太多……哪怕回来了,将来的寿命也可能不会长……”老人的表情有些黯然:“毕竟小峰是我的孙子……我舍不得……而且慕容函……估计他家里也不会同意……” 老妇人沉默了,是的,这两位家里背景都很大,所以……所以就只能牺牲曲桓山吗? “所以,不能回到过去去阻止时光穿梭机的发明。”老人喃喃低语:“如果没有了时光穿梭机,秦宇峰他们就回不到那个时候来阻止伊星的报复了。” “之前和秦宇峰、慕容函说的,都是去寻找天之子……”老妇人顿了顿,又问道:“你告诉曲桓山了吗?他要先去拯救地球?” “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我怕会对未来造成影响。不过我想着终归是命中注定的……”老人摇了摇头,又有些迟疑地看着老妇人:“或许我该和他说实话比较好?” 老妇人没有说话,许久,又指着曲桓山,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他也失败了呢?” “如果他也失败了?他不能失败。你记不记得那个回来的生化人说了什么?”老人苦笑一下:“他说过让我们别再派人回到过去了。” “是啊,我听到这句话了。”老妇人喃喃道:“只是我们不明白说这句话到底是谁,这句话到底代表了什么意思,所以还是派人去了。” “曲桓山已经是最后一个了。他就算失败了,我们也再不会派人回到过去了。我们猜想可能母星不希望我们发展时间穿梭的技术吧?如果曲桓山也没回来,我们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就放弃完美超脱的想法,提前执行超脱计划。要么就公开宣布彻底结束时间穿越项目,只全力研究完美超脱,希望母星的天之子能把这消息带回母星,希望母星能够谅解我们……” 迟疑了下,老人又道:“第二条路是赌博,如果母星没有谅解我们的话……我们就完了,一切都完了。” 出发 轰,一声巨响。 一道白光顿时亮起,强烈的光芒,映照得天上原本璀璨的星星都失了靓色。哪怕戴着护目镜,围观的人群也不由闭上了眼睛,只勉强撑住身体,抵挡着迎面而来的气流。 等那道白光暗淡了,等那股气流平复了,曲桓山就该回来,就该出现了吧…… 那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人,还是三个人? 被人群护在中间的老人想着,强压下内心的紧张,深吸了一口气,准备睁开眼睛…… 忙忙碌碌的,到处都是人。 如果不是放大了那么多倍,就算有透视仪,自己都无法看到眼前这栋低矮的平房里竟然有这么多人。 平房里,一台台发射器,整齐排列着。 在这些发射器中央,数字影像不断地跳动,十、九、八…… 这是要动手了…… 曲桓山只觉得手心里都是汗水,摁住发射按钮的手指竟然微微有些颤抖了起来。他看不到秦宇峰和慕容函在哪里,可他知道他们一定就在附近。 临出发前,最后的时刻,那位老人还是和自己都说了。 原来是我们拯救了地球。 数字跳到了三…… 一道白光亮起,射向平房。 几乎同时,一层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能量膜将平房笼罩起来,白光被挡在了。 瞬间,又一道白光亮起,射在能量膜外。 那是他们。 曲桓山心里呐喊着。 能量膜崩溃了…… 顿时平房里所有的武器在激光的照射下颤动起来。 嘟嘟嘟,时空穿梭机的探测仪警报声大作,显示屏上伊星基地的爆炸破坏指数直线上升…… 就是现在…… 曲桓山的手指用力按了下去…… 濒临爆炸的伊星基地顿时被一层厚厚的冰霜冻住了。 隐约间,在将放大倍率调到最高值的显示屏上,曲桓山似乎看到有几艘飞船摇摇晃晃从正在崩塌的废墟中逃了出来。 曲桓山揉了揉眼睛,又什么也找不到了。 很难想象,眼前的废墟下竟掩埋了这么多东西。虽然数量确实很多,但这些装备也实在太渺小了,肉眼实在无法看到。 如果不是探测器上刺目的异常辐射值,任谁看到眼前的残砖破砾,也不会想到下面竟埋着一个伊星残余的基地。 “就靠这些东西,竟然就能够毁灭整个地球?”完全靠着仪器在分辨废墟的武器,用肉眼什么也看不到,也没办法插手,曲桓山有些惊讶。 “不是毁灭地球,只是毁灭我们,或者说是毁灭生命。”眼睛盯着屏幕,只专心研究着各项物质构成的慕容函头也没抬:“这些物质释放出的射线能杀死所有地球的生命,但是地球,还有地球上所有非生命的物体,或者简单说就是非活物,都能保留下来。” “你好牛啊,只看了看这些数据,就能分析出来?”曲桓山看着眼前不断更新的,对他而言只是字母的字母和只是数字的数字,顿时对慕容函有些崇拜起来。 出发前,他拿到了秦宇峰和慕容函的资料。他们三个人的背景并不相同。 慕容函是名牌学院理工科毕业的高材生,后来加入军中。他参与了不少科研项目的研究,文武双全,是军中不可多得的人才。 秦宇峰是反恐特勤部队的精英,擅长各类武器和格斗。和自己一样,也就算是个武夫吧。曲桓山自嘲地想着。 “他牛啥?”秦宇峰一脸不屑:“爆炸结束后,那些科学家就分析了这里所有的东西,他只是知道当时的分析结果而已。” 慕容函抬起头,没好气的白了秦宇峰一眼。 果然背景硬就是不一样。眼前这两位都不是一般的人物,按过去的说法,都是高干子弟。尤其这个姓秦的,居然姓秦,曲桓山脑子里不由浮现出那位老人……唉,背景硬就是能知道一些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这里都毁成这样了,这下没有伊星残留的……****了吧?”曲桓山犹豫了半天,其实他还是觉得这些伊星人是情有可原的,可是毕竟……毕竟****这四个字还是那位老人亲口定的性。 “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伊星党存在。”秦宇峰摇了摇头,伊星党是官方的说法:“事后,我们对伊星党进行了追查,虽然没有找到其他类似的基地,但是也发现了不少线索。据说发现很多被伊星人夺舍了的人类。眼前这个屋子,就是个被夺舍的人类买的。” 夺舍?那个老人也提到过,好象母星掌握了这个科技,伊星人竟然也…… “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确定到底有多少人被夺舍了,因为被夺舍的人似乎随时都在更新。”秦宇峰叹了口气道:“更没法确定这些被夺舍的人庇护了多少伊星基地。” “怎么确定谁被夺舍了?”曲桓山脱口问道,脑子里却浮现出那个回来了又很快死去的生化人:“是不是用精神监测?根据精神波段是否变化来判断有没有被夺舍?” “是的,不过真的很难。”慕容函的眼睛终于离开了分析的数据:“之前对人们的精神波段并没有记录。没有历史数据的对比,根本无从判断精神波段是否发生了变化。这次事件以后,陆陆续续记录得多了,才开始有了判断的依据。” “嗯,现在已经非常严谨了。执行重要任务时,都优先挑选那些出生时有精神记录的人,好进行监测。”秦宇峰有些无奈:“如果是之前出生的人,担任着重要职责的,就连我爷爷,也时刻都被监控着,一点隐私都没有。” 哦,果然,自己三个应该都是这次事件之后出生的人。曲桓山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战友,点了点头。 “好了,数据都采集完了。”慕容函把数据存储器装好,又给秦宇峰和曲桓山各递了一个。 曲桓山接了过来。 秦宇峰却摆了摆手:“我要这玩意儿干啥?” “咱们三个,总得先回去一个吧?”慕容函硬把存储器塞进秦宇峰的手里:“咱们可是第一手材料,这里的事情得先向总部汇报啊。你是第一个来的,自然你回去最合适。” “要去你去,我可不去。”秦宇峰脖子一梗:“好不容易出来了,现在回去,万一又被扣下了怎么办?”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吗?”慕容函看着秦宇峰,长叹一声。 秦宇峰一愣,傻傻地看着慕容函。难道不是因为自己确实搞不定这个伊星人的基地吗?可是看慕容函还有曲桓山的表情,似乎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你没有回去。”悠悠的,慕容函终于说出了口。 什么?秦宇峰呆住了。 慕容函看着痴呆了的秦宇峰,一脸的怜悯。 曲桓山看看秦宇峰,又看看慕容函,脸上也是同样的怜悯。 “曲桓山,你是最后一个来的。”秦宇峰求助似的看着曲桓山,好象要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慰藉:“你来之前我回去了吗?” “没有,你没有回来。”曲桓山摇了摇头:“不过……” “不过什么?”看曲桓山吞吞吐吐的,秦宇峰有些着急,又似乎感觉有些希望的样子。 “不过慕容函也没有回来。”曲桓山终于说出了口。 我……靠……原来如此,所以上头才会把你派来,所以你才会到了这里。慕容函张大嘴巴,看着曲桓山,这下轮到他痴呆了。 你也没回去?秦宇峰看着慕容函,竟有些得意了,让你刚才用这种怜悯的目光看着我,看得我差点都要恼羞成怒了。 “慕容函,你不是也没回去吗?还是你回去吧。”秦宇峰理直气壮又有些幸灾乐祸地道,虽然他们两个本来应该同病相怜的。 “你回去吧。”慕容函回报了一个苦笑:“毕竟找到你是我任务的一个部分,你回去了,我也算至少完成了一个任务。” “你们俩可以都回去的。”曲桓山插嘴道:“寻找生命创造者的事情,交给我就行。” 交给你?秦宇峰摇了摇头。 “看起来这个任务很艰难啊,应该是出了什么状况。”秦宇峰摩拳擦掌,莫名竟有些兴奋:“不过既然我和慕容函都没回去,你也很难保证你就能回去吧?” “我不能保证。”曲桓山无奈地点点头:“不过我和你们不一样,出来前我接受了灵魂特训。如果遇到了生命创造者,至少,不被夺舍的几率,我比你们大多了。而且如果我死了,很大概率,我能够超脱。” 秦宇峰和慕容函都不说话。他们同时想到了那个应该是被夺舍了的生化人。 “从小到大,我的人生都被安排的好好的。我连一点自由选择的权利都没有。”秦宇峰终于开口,他的眼圈有些发红了:“这次执行这个任务,我也和家里抗争了很久。我想看看古时候,我想和母星的人聊聊,可是……如果不是最后我爷爷同意了……我……” 曲桓山看着秦宇峰,说不清是同情还是羡慕。 “如果我回去了,可能就再也来不了。所以……”秦宇峰看着慕容函,哀伤的语气一扫而空:“一样都是没回去的人,还是你回去吧。” “你不回去,让我回去?”慕容函冷笑一声:“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 “你……”秦宇峰几乎要拍案而起了。 “曲桓山,你应该是来找我们,接我们的吧?”慕容函不理秦宇峰,看向曲桓山。 曲桓山点了点头,这是他的任务。 “没回去不代表我们牺牲了,可能只是有些曲折而已。而且我不相信我们的地球那么短命。既然我们来了,有可能我们就是地球延续下去的不可或缺的一环。也许我们是这个任务完成的关键。我们回去了,地球怎么办?再说了……”慕容函笑眯眯地看着曲桓山:“既然你的任务是把我们接回去……也许最后你还是把我们都带回去了呢?” “对啊,对啊。”秦宇峰激动得跳了起来:“谁说我们没回去就是出事了呢?万一我们最后跟着你回去了呢?” “两位,话虽这么说,但是保险一点不是更好吗?要不你们先回去,至少和我一样,先接受一下灵魂的强化训练,总能多一点保障。”曲桓山看着这两位,有些无奈,只能劝说着,可是想起自己接受的训练,脖后梗都是一紧。 “我不回去,回去了还指不定能不能出来。”秦宇峰嘟囔着:“这训练也就只能防着最后被夺舍,那时候都已经遇到母星的人了。如果说服不了母星的人,夺舍不夺舍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至少万一有点什么事情的话,你们还能超脱。”曲桓山不死心,继续尝试着努力。 “我才不要超脱呢,超脱了,只是灵魂活着的时间长些,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得入轮回?”秦宇峰一撇嘴:“不是完美的超脱,都是一场空而已。” “那你呢?”曲桓山眼看说服不了秦宇峰,转向慕容函。 “我?”慕容函看了看秦宇峰,也摇了摇头,开玩笑,秦宇峰想看看古代,想和母星人聊聊天,我难道不想吗? “你回去吧,反正你家事情没那么多,你回去了还能回来。”秦宇峰拍拍慕容函的肩膀:“而且这些数据,只有你说得清楚,我们哪搞得清楚这些。” 切,把这些数据交给那些科研人员,有啥能搞不清楚的,一定要我?慕容函一脸的愤愤不平。 “你回去吧,既然还能回来的话,至少完成一下训练吧。”曲桓山也劝着慕容函,态度很诚恳,怎么说眼前这两位都是出了些风险的,虽然说不上到底出了啥事,但毕竟都没有回去。若是自己回去的话,真是一点意义都没有:“而且在我来之前,确实是你把消息带回去的。” “哈哈,果然命中注定该你回去。”秦宇峰大笑着,突然撒腿就跑,直接上了穿梭机。 慕容函目瞪口呆看着秦宇峰不要脸的操作,直到秦宇峰的穿梭机消失了,才回过味,转头看向曲桓山。 曲桓山也不见了。 就看见曲桓山坐在穿梭机上,笑眯眯地对自己挥了挥手。 曲桓山张着嘴,对慕容函说着什么。 “我会再去找你们的。” 听不到曲桓山说什么,但能看到曲桓山的口型。 慕容函有些愤怒了。 转眼曲桓山的穿梭机也不见了。 “我……日……”慕容函朝地上啐了一口,看来只有自己回去了。可是回去后,要不要接受训练呢?如果突然提出说要训练,能用什么借口?总部那些人会怎么想?如果被他们觉察出自己会有危险,他们还会让自己继续执行任务吗? 唉,还是听天由命吧,自己回去把资料和总部汇报清楚就行了。至于训练……算了吧。 谍子 “嘟……嘟……”警报声响起。 正半躺在穿梭机上的曲桓山赶忙坐了起来。 “前方探测到慕容函的坐标,准备降落。” 终于又找到了?曲桓山精神一振。自从见到那两位,自己就知道了,劝他们回去是劝不动的,自己只能跟着他们行走的路径,尽自己的全力保护他们,找出他们没有按时回去的原因,和他们一起配合着完成任务,然后才有可能带他们回去。所以这段时间,自己丝毫不敢加大穿梭机的功率,只一年一年的往过去穿梭,就是怕能量输出一旦过大,穿梭机一骑绝尘,错过了秦宇峰和慕容函。 总算没白费这些辛苦,终于还是找到了目标。 寻了个僻静的山谷,曲桓山把穿梭机调成隐形,慢慢降落。 曲桓山一步迈出了穿梭机,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山谷里鸟叫虫鸣、绿意盎然,野地里特有的植物清香瞬间填满了曲桓山的肺腑。憋在穿梭机里太久了,都快闷坏了,果然还是古代的空气更加好闻。 曲桓山依依不舍地闻了又闻,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抓紧时间先找到慕容函再说。曲桓山穿着飞行服,在山谷的半空绕了一圈,感受着手腕处传来信号的强弱,判断慕容函所在的方位。 来之前,他以为针对秦宇峰、慕容函的信号接收器至少也应该有个显示屏,能够标明他们的精确位置。可科研人员说,那样的设备都是依靠着卫星的信号,古代可没有卫星,做不到那么精确,所以只能给他这么个玩意儿。 这个玩意儿看着象个护腕,套在手腕上,一旦启动,不仅能对时空穿梭机进行遥控,还便能感受到微微的震动,震动的强弱便代表着与目标人物的距离。 确定了大体方向,趁着四下无人,曲桓山赶紧升到高空,快速飞去。这飞行服造型颇是奇怪,再加上飞得如此之高,从地面上看过去,就象是一只鸟,丝毫不用担心会吓到那些古代人。 这里可没有未来的空中航道管制,也没有未来空中的交通堵塞,曲桓山纵情地飞着。 突然,手腕处感受到信号有些减弱了,这是跑过头了?曲桓山赶紧往回返。 下面是一座城市。 怕被人发现,曲桓山耐着性子,等到夜晚,找了个僻静的角落,降了下来。 转换器里可是预备了古代服装的模块,曲桓山照着记忆里宫廷戏的服饰给自己弄了一套。 夜色深沉,密密麻麻的星辰缀满整个天空,洒下丝丝银光,让街上的人不至于看不清方向。 街上的人?唉,这个时间,除了自己,街上哪里还有什么人。曲桓山摇摇头,慢悠悠地走着。 “站住,什么人?”突然前面一声暴喝。 曲桓山懵懵站住,前面是一队官差打扮的人,打着灯笼。 “你是何人?可有路引腰牌?”为首的头目看着曲桓山,态度还算客气。眼前这厮穿着打扮颇是怪异,但看着又不便宜,莫不是哪家喜欢猎奇的少爷?还是先莫得罪,搞清楚了底细再说。 曲桓山虽是听懂了路引腰牌这四个字,也估摸着是类似未来通行证这样的物件,可是搞不清眼前是什么状况,只能胡乱摇了摇头。 那头目见曲桓山不说话只摇头,脸色顿时一沉,手按刀柄,本想立刻动手,又强自按捺住,只再问道:“我且问你,你姓甚名谁?哪里的出身?夜半不归,在此出没,意欲何为?” 我半夜闲逛怎么了?碍着你的眼了?曲桓山暗自翻了个白眼,不过自己终归是初来乍到,不想惹什么麻烦,按着记忆中戏里的说辞,忙一拱手道:“在下外地人士,初来贵宝地,只因盘缠丢失,错过了投宿,才在这里闲逛,若是冲撞了各位官爷,还请各位官爷海涵。” 外地人士?头目上下打量着曲桓山,哪里的外地人竟会穿成这般模样? 莫不是蛮夷的谍子? “拿下。”既然不是贵人家的少爷,呵呵,头目大喝一声,噌就拔出了刀。 七八个官差散开队形,立刻就把曲桓山围了起来。 “小子,快快束手就擒,若是拒捕……”头目哼哼冷笑一声:“格杀勿论。” 眼前的情势有些紧张,如果从戒指里变出武器,倒是能立刻摆脱困境,但又难免有点惊世骇俗。曲桓山张开双臂,慢慢往地上伏去,只装作胆小的样子:“官爷,官爷,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莫要动手,千万莫要动手。” 官差们稍稍松了口气。 猛的,曲桓山小腿用力,人已弹出,劈手便从一个官差手里夺下了刀。 官差们顿时又紧张起来,提起刀,刚想上前,却见曲桓山手里的刀已架在失刀的官差脖子上。 “你……你……放下刀,若是伤了人,就是罪加一等了。”官差们呼呼喝喝,却碍着同僚在别人手里,不敢动手。 “头儿,怎么办?”一个官差压低声音问道。 “点子扎手。”头目沉吟片刻,便有了决断:“求援。” “是。”身旁的官差点点头,一探手,一道火光直冲天际,在空中爆出一团炫彩。 官差和曲桓山僵持着,只一会儿,一队队服色各异的兵丁、衙役便陆陆续续围了过来。 曲桓山喉咙有些发干,早知道自己一开始就突围便是,如今除非用戒指变出枪来,不然自己就算再精于搏击,要想离开,却也难比登天。 “大人。”官差头目自然见识不浅,也不顾来援的各路人马,只巴巴向一个锦衣华服的汉子小步跑去。 那汉子身后跟着十几个手下,个个都挎着弓箭,提着刀。 “什么事?”锦衣汉子对着曲桓山努努嘴。 “大人,这厮宵禁了还在街上走,而且也不避人,似是不懂宵禁的规矩。”头目低头弯着腰,瞄着锦衣汉子佩在腰间的刀。 绣春刀。 这刀扎眼,就算锦衣卫,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配的。 “只是一个冲了宵禁的,你就发信号?”锦衣汉子看着官差,笑得有些古怪。 头目忙拱手赔笑道:“小人看他衣着古怪,怕是外邦的谍子,故此拿他。没想他身手不错,却挟持了小人的手下,小人投鼠忌器,只能发了信号。” “哦?”锦衣汉子瞥了曲桓山刀下那官差一眼,噗嗤一笑:“公门中人,拿着俸禄,本就该有为国捐躯的觉悟。他若没了,我来做主,抚恤从优便是。” “大人,这厮在小的手下,也是个忠厚老实、踏实肯干的。”那头目苦着脸,忙不迭的只顾作揖:“还烦请大人高抬贵手,饶了他的性命。” “饶他性命?”锦衣汉子扯嘴一笑,就象听了个笑话:“给你个面子也行,你让你的人动手,拿了那贼人。他若不死,便算他得了性命。” “可是……可是……”头目指着自己的手下,结结巴巴,有些后悔。早知道便自己解决就是,何苦为了怕担责任,发这个信号?就算让贼人跑了,与自己又有什么想干?如今却连累了自己的同僚。 “可是若这外邦的奸细跑了,我便唯你是问。”锦衣汉子不住冷笑道:“咱们锦衣卫的诏狱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你虽还不够格,但看你体恤下属的情面,我也可以给你通融一下,让你进来。” 头目一个激灵,诏狱隶属锦衣卫北镇抚司,牢狱门口挂的牌子叫镇抚司狱。 锦衣卫指挥使在陛下面前一直标榜镇抚司狱是个清正廉明公平正义的地方,是个能帮助陛下查明真相的地方。但无论官场还是民间,都在传闻,只要是进了诏狱的人几乎就没有能活着出来的。就算命特别好的,进去后出来了,也至少要被扒掉一层皮。锦衣卫对此从不辟谣。甚至锦衣卫的高层还觉得除了陛下外,其他人有这样的认知也真是挺好。 “小的们。”头目心一横:“上。” “可是贾六……”有平素和这贾六走得近的有些不忍,脱口而出。 “不想干的给我滚。”头目咬着牙,拔出了刀,事关自己的安危,实在体恤不得。 曲桓山叹了口气,本来不想惊世骇俗的,可现在的情势也由不得自己了。看着眼前逐渐围拢过来的人,他在心底涌起用戒指变出把突击步枪的冲动。突击步枪虽然是老旧的武器,可胜在结构简单,模块在转换器里占用的空间小,当然在眼下这个朝代也确实够用了。 眼下手里这人质已经没啥用了。曲桓山提起刀,一刀柄敲在那个贾六的后脖项,把贾六敲晕了过去,放在地上。毕竟贾六总是无辜的,真要就这么取了贾六的性命,曲桓山也下不去手。 曲桓山的手指已经摸在戒指上了…… “住手。”突然一声尖叫在包围圈外面响起。 提着锁链、握着刀正蠢蠢欲动的官差们顿时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却见锦衣卫的人还是眼神锐利,一动不动,手里的弓箭张开着,锋利的箭镞只对着曲桓山。 曲桓山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若不是锦衣卫训练有素,自己哪怕不动枪,趁此机会突围也是大有可能的。 锦衣汉子看了眼手下,放心地点点头,转头看向身后。 只见身后停了一顶轿子。十几个人提着灯笼,配着刀剑,眼神警惕,拱卫住轿子。 只瞥了一眼灯笼的样式,锦衣汉子立刻低着头、哈着腰跑了过去,在轿子前单膝跪倒,脸上堆满了笑:“小人拜见王公公。” 有人过去打开了轿帘,一个微微有些发福的太监从轿子里走了出来,也不看这锦衣汉子,只朝着包围圈走了过来。 锦衣汉子忙爬起来,顾不上掸去身上的尘土,只巴巴的跟在王公公身后。 王公公走进圈子,推开担心他安危想挡在他面前的人,上下打量了曲桓山几眼,突然面色一沉,照着锦衣汉子的脸上就是一巴掌:“你这不晓事的,这是太子殿下的贵客,岂是你们这些腌臜胚子可以冲撞的?” 锦衣汉子有些委屈,又不敢吱声,只翻身跪倒,捂住了脸。 王公公面上又堆起些笑,双手抱拳,对着曲桓山躬身施礼道:“咱家给先生请安。咱家姓王名安,在太子殿下身边服侍。此次受太子殿下差遣,来接先生,却是来得有些晚,累得先生受这窝囊气,倒是咱家的罪过。” 曲桓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自己正麻烦的时候,也不想错过这个难得的解围的机会,忙拱手应着王安道:“王公公哪里话,却是有劳王公公了。” “请先生上轿,随咱家去见太子殿下。”王安欠身让着曲桓山。 轿子前,众人顿时让出一条路来。 “这如何敢当。”曲桓山忙不迭摆手道:“还请公公上轿,在下随行便是。” “这哪里使得,先生乃是殿下贵客,若是怠慢先生,咱家少不得被太子殿下责罚。”王安只摇头不让。 曲桓山看了看周遭许多的人,想着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终是上了轿子。 早有人牵了匹马来,伺候着王安上了马。 看着众人离开,官差头目也是一头的汗。太子殿下的贵客,王公公都得让出轿子的人,自己这是招惹了多大的人物?只得硬着头皮,强撑着问那锦衣汉子道:“大人,这是……” 还没等他开口,锦衣汉子便一个巴掌,扇在他脸上,恨声道:“要不是你这个没点眼力的,乱放什么信号,老子至于挨这下巴掌吗?” 头目也不敢说话,只不停告罪。 锦衣汉子稍稍消了点气,转身便朝着曲桓山等人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没把的玩意儿,以为傍着太子就了不得了?都不知道这太子还能在东宫待得了多久?” 太子 “你是说……”一个人穿着极雍容的男子捧着茶碗,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停吹着气。 “是,奴婢本来是办完事回宫的,不曾想路上撞见纷乱,一时心血来潮,想看看何事发生。”王安垂着手,恭恭敬敬地答道:“若看 了与殿下无关,本也不打算插手的。” “可是就算他的穿着打扮与天师几乎一样,本王也想不出他与本王有何干系。”男子悠悠抿了一口茶,摇了摇头。 “殿下如今虽是占着东宫的名分,可和郑贵妃……”王安顿了顿,看了看眼前这位殿下有些阴沉下来的脸,又接着道:“据说天师眼下与福王走得很近。以陛下对福王的宠爱,再加上天师的相助,殿下的太子之位……” 三弟,该死的三弟……男子哼了一声道:“东宫之位乃是国本,如何便是一个天师就能左右得了的?” “殿下,奴婢听说那天师仗着有些神仙手段,颇得陛下的倚重。”王安轻叹一声道:“最近这天师常在陛下面前说福王才是天命所归,陛下也颇有些深以为然。” “就算三弟得父皇偏心,那又如何?”男子把茶碗重重往桌上一磕,终是忿声道:“本王才是父皇的长子,自古长幼有序,群臣还能眼瞅着父皇乱了国本纲常不成?” “那天师手段非凡,奴婢听说陛下还指着这天师给他炼制仙丹,好让他延年益寿、永享天下。眼下群臣还都站在殿下这边,可若真给这天师炼出仙丹……”王安迟疑着小声道:“莫说陛下,就算群臣,又有哪个不想着长命百岁的?” 男子刚想发怒,终是垂下头,低声道:“可找了这位,就能制衡得了天师?万一他们是一伙的呢?” “他们若是一伙的,殿下只消和他相处好了,想来天师看着他的面子,也不好太过下手为难殿下。”王安轻笑一声,有些得意:“若不是一伙的,便更能帮着殿下掣肘天师了。” 男子摸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只是如此一来,殿下与他深交之前,却是不好让他与天师相见的。”王安赶忙又提醒道。 “那是自然。若本王与他没有交情,他遇了天师,便是与天师一同对付本王了。””男子嗯了一声,又想起什么,赶紧道:“你且去安排,莫让你带回此人之事传扬了出去。” “殿下放心,奴婢省得。”王安笑笑:“奴婢早已派人去办了,以太子东宫的威名,再许些好处,昨夜那些人必是不敢泄露此事的。等过些时日,找几个由头,把这些人发去了边关,便妥帖了。” 男子想了想,点了点头。 “殿下现在可要见他?”王安又问道。 “好。”男子立刻道:“速带他来见本王。” “奴婢遵殿下谕令。”王安立刻躬身退出。 这位便是朱常洛?那眼下就是明朝了?曲桓山打量着眼前这位衣着贵气的男子。 唉,也是个挺憋屈的太子,日后虽是登上了大宝,可也没享到几天的福。适才王安和自己说了,之所以救自己,是因为自己的穿着打扮与常人不同,却和有位天师刚到这里的时候颇为相似。 天师……和自己打扮差不多?应该就是慕容函吧?穿着古怪……该死的古装剧,都是这古装剧误导的。 好吧,既然是天师,那找到慕容函最快的捷径便是依靠朝廷的权贵。 朱常洛虽然不受他父皇的待见,好歹也是太子,权贵中的权贵,常伴朱常洛左右,该是有机会能见到天师的。 可是若想常伴朱常洛左右,自己就得有朱常洛看重的能力。 朱常洛对自己最看重的应该就是天师的力量。 看来自己以后就是个神棍了。 曲桓山立刻装出一副道骨仙风、高深莫测的模样。 朱常洛看着曲桓山,却有些怀疑。这么多年了,装成得道之人想接近自己的人也真不少,曲桓山还真不是装得最象的。 他到底是不是天师啊? 如果不是……呵呵,如果不是,那你就自求多福吧,我会让你知道,大明不仅是锦衣卫有镇抚司狱,东厂也是有牢狱的。王安笑着看着曲桓山,他不仅是太子的人,在东厂也挂着名号。 “参见殿下。”曲桓山对着朱常洛轻施一礼。 “先生免礼。”朱常洛忙扶住曲桓山的双臂,却有些急切:“本王一向敬重天师的本事,却是好奇,不知天师有何本领?” 本事?曲桓山只一笑,退身半步,再一抱拳,手里已多了一柄带鞘的宝剑。 凶器,朱常洛一惊,一旁的侍卫、太监也都紧张了起来。 “在下并无甚高明的本事,愿以此剑献于殿下。”曲桓山似乎并未感到周围突然肃杀的气氛,双手捧剑,递向朱常洛。 王安可不敢让朱常洛靠近凶器,忙过来接了剑,再恭敬奉给朱常洛。 朱常洛这才松一口气,拔剑出鞘,只觉得森森寒意。 “好剑。”朱常洛平时看到的自然都是名剑利器,只觉得手中的剑不是凡品,立刻把剑一挥,一旁的书案顿时被切成了两半。 一旁的侍卫不由轻呼一声,看向这剑的眼神也是火热了起来。这剑可比太子殿下平素收藏的那些锋锐得多。 废话,未来的冶金技术可是你们这会儿能比的?曲桓山心里冷笑着,脸上却依然满是和煦。 “此剑虽然不凡,可这空手变物的本事,民间的戏法里也是有的。”一旁的王安插嘴了。 “好说,可否请殿下取出一物,外间绝无,只殿下所有的?”曲桓山轻轻一笑。 “有。”朱常洛哈哈一笑,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递给曲桓山,果然晶莹剔透,世间绝无仅有,仅此一块。 曲桓山摩挲着玉佩,只一会儿,便将玉佩递还给朱常洛。 朱常洛接过玉佩,不由一滞。 眼前,曲桓山的手里居然还有一块玉佩,与自己手里的一模一样。 还好,我的转换器还有复制的功能。这下你们总该相信了吧?曲桓山把手里的玉佩再递给朱常洛。 一模一样的外形,一模一样的温润,连纹理都是一模一样。朱常洛赶紧行了一礼,眼里满是炽热:“天师果然神通,之前怠慢,望天师勿怪。” “哪里哪里。”曲桓山忙还礼。 “不知天师如何称呼?”朱常洛的态度格外谦逊。 “在下曲桓山。”曲桓山略一思索,本不想用真名,但想着自己的名字若是传到慕容函那里,便可以引得慕容函前来相见,干脆还是报了这个名字。 曲桓山?咋是个这么俗的名字?朱常洛一愣,不应该是仙家的名号吗? “在下听闻此间还有位天师,许是在下的同门,却不知是哪位天师?不知殿下可否告知,引见一面?”曲桓山也有些急切地问道。 “曲天师,那位天师自称飞羽,我等皆称为飞羽天师。”朱常洛有些迟疑,但想了想,终究不是什么秘密,朝堂之上都知道的,便实话实说道:“只是飞羽天师虽然神通广大,却不易相见啊。” 飞羽?慕容函改名字了?不易相见,是出什么事了吗?曲桓山一愣,忙拱手问道:“敢问殿下,这飞羽天师为何见之不易?” 咦,眼前这位曲天师听到飞羽天师的名号似是不太熟悉的样子,莫不是……朱常洛略一沉吟,刚想说话,一旁的王安却插话了:“此事说来却是话长。当年飞羽天师现世之时,也是衣着古怪,亦是有些误会。据说当时围攻飞羽天师的人不少,飞羽天师凭空变出一件神器,发火光,有霹雳之声,威力极大。陛下闻之,立刻便遣司礼监的公公带着东厂番卫前去查探。那公公见之,惊为神人,便请入宫中。” 说到这里王安便似迟疑了一下。 一旁的朱常洛心领神会,立刻叹了口气,接话道:“只是因那误会,初见天师之人伤亡惨重,活者寥寥。虽父皇下旨封口,但内阁中却还是有几位重臣知晓,便多有对天师不满者。所幸天师降临之处还算偏僻,初见天师的也就当地的衙役和一些村民。虽是死了几十口人,但朝廷给的抚恤厚重,封口之事还算容易。” 衙役和村民?死了几十口人?曲桓山皱起了眉头,偏僻之地该是没什么高手,这么点人,不难突围吧?何苦要伤亡惨重,活者寥寥?这慕容函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见曲桓山面带恼色,似对飞羽天师的杀孽有些不满,朱常洛在心里也是点了点头,升起些好感。果然这位天师是个慈悲的,若当初是他,许是死不了那么多人。 “父皇见了天师,便是倚重非常,只因外寇常犯边关,当即便委任飞羽天师督造神器。可是……”说到这里,朱常洛长叹一声:“自天师坐镇王恭厂后,只关着王恭厂的大门,派着上千民伕在里面劳作,光每日担出的沙土,便需无数车马运送,但又不见王恭厂的外观有什么变化。每有臣工要去探察,天师皆不许进。旷日时久,耗资巨大,却又未见神器半分影子。朝堂上对此纷争不断,可天师只在王恭厂内,闭门不出,除了郑贵妃的人,任谁也见不到天师半面。” 这……闭门不出,任谁也见不到……果然是见之不易啊。 明朝内阁权大,皇帝轻易也不敢得罪内阁,既然群臣……曲桓山忙试探着问道:“难道如此争议,陛下对这位天师还纵容如斯?” “陛下也难,遇着阁老、重臣吵闹,也是无法,只得派人去唤天师。只是……”王安苦笑一声:“只是天师也不出来,只遣人送出一粒仙丸。陛下服用后,只觉得神清气爽,历年的沉疴不适皆消饵一空。于是群臣对天师非议,陛下都是置若罔闻。而后,陛下重病,又是服了这天师送出的仙丹,便就立时大好。自此任谁再说天师的不是,陛下也不会去烦扰天师。” 慕容函是个搞科研的,弄出点有用的药也不奇怪,只是……曲桓山双眉紧锁,自己还是要见到慕容函的,只得央着朱常洛道:“如此还烦请殿下,若有机会,譬如有送水送粮的时候,遣人递个消息给飞羽天师,就说曲桓山到了。” “还请曲天师放心,那是自然。”朱常洛赶忙应承着,只指着王安道:“此事便交给你办了。” “殿下放心,曲天师放心,奴婢自然会给曲天师办得妥妥帖帖的。”王安立刻谄媚地笑着,自然,办不办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朱常洛对王安满意地点点头,又转身带着些歉意对曲桓山道:“只是如今朝堂众臣对天师并不友好,所以还烦请曲天师平素里换上普通的衣物,莫要惊世骇俗,泄了天师的身份。” 天师 蜡烛噼啪爆燃着,将整个房间照的透亮。四周没有半扇窗户,整个密室几乎全不透风。只有一个道士打扮的年轻人端坐在椅子上,下面单膝跪倒着一个黑衣人。 “你是说,昨夜又来了个和我当年一般装束的人?”年轻的道士轻叩着手指,思索着。 “是,本来已经被锦衣卫拿住,可惜还是被东宫的人带走了。”黑衣人拱手答道。 “嗯,东宫……”年轻道士想了想,突然问道:“现在东宫主事的太监是王安吧?” “是。”黑衣人恭恭敬敬答道:“昨夜带走那人的便就是他。” “唔,这就难怪。”年轻道士轻叹一声:“当年他也在司礼监,还是当时东厂兼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陈矩身边的红人,见过我的人里,确实有他。” 黑衣人一言不发,只跪在那里。 年轻道士又自言自语道:“这陈矩倒是个正派的,只可惜死得早,不过把这王安派给太子,倒不知是抬举了他还是害了他。” “据线报,眼下太子对王安言听计从。”黑衣人忙又答道。 “言听计从?哈。”年轻道士轻轻嗤笑一声:“陛下素来不喜太子,郑贵妃又盯着东宫之位,每日里只是咄咄逼人。这太子如今可是处境不妙。虽是朝堂众臣打着国本纲常的旗号保着他的东宫之位至今未失,但他也惶惶不可终日,只恐有一天便被陛下废了。自古被废的太子,可没一个有好下场的。可怜啊,每遇大事不决,又怕陛下怪他勾结朝臣,也就只能和王安商议。也亏得这王安忠心,每每护他度过难关。他不信王安,又能信谁。” “是,天师所言极是。”黑衣人极恭敬地答道。 年轻道士似乎未听到黑衣人说话,只低着头思索,好一会儿,终于又问道:“这消息可靠吗?” “可靠。”黑衣人忙又禀道:“昨夜锦衣卫有个小旗在场,本也没觉得多大的事,可今天东宫里来人找他,叫他噤声,不可泄了昨夜的事,还给了他一百两银子。他觉得蹊跷,又恐事后东宫会找个借口遣他出去,害了他。毕竟这样的事情,锦衣卫也没少干。故此思前想后,便来托庇于咱们。” “嗯。”年轻道士点点头:“可核实了?” “核实了。”黑衣人立刻禀报:“属下按着那小旗讲的,找了昨夜在场的几个差役、兵丁,说得并无两样。” ”嗯,这些人可安置好了?”年轻道士突然想到些什么,问道:“可不要让东宫知晓,反倒打草惊蛇。” “天师放心,属下使了些钱,也吓唬了他们几句。”黑衣人顿时扳直了身子:“他们也恐向我们泄了机密,被东宫知道了,没好果子吃,绝不会说。如果属下预计不错的话,过些时日,都不用东宫寻借口遣他们出去,他们自己都会找机会跑路的。” “嗯。”年轻道士又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天师可要属下送信,见那人一面?”黑衣人迟疑着,终于问道。 年轻道士目光一凛,声音极冰冷的:“谁说我要见他的,你是在做我的主么?” 黑衣人的额头上顿时渗出豆大的汗粒,只趴在地上,颤声道:“属下不敢,属下不敢。” “我在这里的事情王安必是告诉他了,他知道了就一定是要见我的。我大事未了,若他在这里纠缠,还真是麻烦。”年轻道士低声喃喃着,突然看向黑衣人:“你记得,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现下我不想他打扰到我。” “遵命。”黑衣人大声应道,躬身退出,之前不知道那人和天师的关系,还不好拿捏对那人的态度,如今天师的态度这么明确,那就好办了。 在东宫快一个月,可把曲桓山憋屈坏了。每日里虽说是好酒好菜,啥也不缺,甚至王安还派了两个温婉可人的宫女伺候着,可自己心里实在是装着事呢。自己每每找朱常洛说要出去逛逛,都被各种借口拒绝了。甚至连王恭厂具体在哪个方位,都没人肯告诉自己。所有的太监、宫女见了自己都唯唯诺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只除了有个给自己送饭的太监。 许是这活累人,又不讨巧,好吃难吃的容易被骂,甚至万一路上洒了,更是会被责罚。所以厨房的人便把这活推给了一个新进东宫刚做了典膳的小太监。说是小太监,可这太监年纪其实已经不小了,一般太监刚入宫时都是十来岁,太大的就进不了宫了。可这太监虽是刚进宫,但已是二十多岁的样貌。听说是活不下去自宫的,可宫了后发现年纪超了,这时候后悔也已经晚了,只能托关系、想办法。但走了多少门路也没找到路子,都快心灰意冷了,却总算命好,遇了贵人,才得进了宫。这太监身材魁梧,听说进宫前颇有一些功夫底子,这才让朱常洛破格同意收了下来。 这送饭的太监一副憨厚亲切的样子,不过口舌却是伶俐,格外会聊天。早些时候,曲桓山有些同情他,有时便和他聊上两句,后来熟了,便聊开了。曲桓山一开始听了他的过往,还担心是那个人,可一问,是叫李进忠,不是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便放心了。可这李进忠只是个小太监,每天有做不完的事,除了一日三餐送饭,别的也没啥时间能和自己聊天。自己每日的生活还是无聊得紧。 今日一早,曲桓山又去找朱常洛。可门口的老太监死活不让他进去。这老太监,老得连牙齿都快掉光了,颤颤巍巍还挺忠于职守。 朱常洛果然是不受他父皇待见啊,那许多年轻力壮的太监不用,居然给他派了这么个老货守门。若不是自己还念着朱常洛的身份,不想过分,不想硬闯,就凭这老太监,如何能拦得住自己。 找了个没人的所在,立在墙边,曲桓山心里默默计算着围墙的高度。这墙虽高,可也难不住自己,身为天之子的教官,自己的纵提术还是说得过去的。 曲桓山后退两步,跺了跺脚,刚想纵跃。 “唔。”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声音不大。 曲桓山回过头,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少年正在竹林旁惊恐地看着自己,只捂着自己嘴。 一个小孩子而已,曲桓山浑不在意。只要出去了,那就是自由的天地,谁还管得了他?就算朱常洛、王安找到自己,以自己天师的身份,他们又能对自己怎样? 曲桓山对着少年露齿一笑,做了个吓唬人的鬼脸。 少年脸色一变,急对着他挥手。 曲桓山哈哈一笑,又再次做好起跳的准备。 “先生乃殿下贵客,还请莫要这般失礼。”一个有气无力颇有些苍老的声音极突兀地在曲桓山身后响起。 曲桓山一惊,膝盖顿时一软,没跳起来,只站在了原地。 谁?曲桓山一转身,凭着特种精锐的习惯,腰背自然蓄力,随时便能出手。 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太监穿着一件洗得几乎发白的袍子,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出现在曲桓山面前,竟就是那个拦着不让自己见朱常洛的老太监。 这老太监啥时候到自己身后的?自己竟没注意到?曲桓山只觉得脸面微微一烫:“老公公,还烦请您老莫要多管闲事。等我走了,你当没看见也行,去和殿下禀报也行。反正您这把岁数,被我走脱,殿下也怪不到你。” “这可不行。”老太监咧开嘴笑了起来,断了牙的齿龈也露在外面:“老奴是给殿下看门的,未得殿下允许,不能让人进了殿下的门,也不能随便让人出了殿下的门。” “呦,瞧您说的。”曲桓山噗嗤乐了:“老公公是给殿下看门的,我这走的反正也不是门,还烦请您老高抬贵手,莫要为难在下。” 老太监也笑着道:“先生说笑了,门不门的只是个说辞,在老奴眼里,只要能出入的,哪里还不是个门呢?” 曲桓山一挑大拇指,赞道:“老公公这话说得高啊,颇有些见山不是山的意味了。” “老奴谢先生夸赞。”得天师夸赞,老太监笑得更开心了,眼睛都眯了起来。 “可老公公,您这岁数,您这身板,就是想拦我,拦得住吗?”曲桓山膝盖弯曲,略在原地跳了跳。 “老公公,告辞,莫怪。”话音刚落,也不等老太监回答,曲桓山脚尖点地,人已弹起,大半个身子瞬间就要翻上墙沿了。 猛的,曲桓山只闻到一股浓重的口气味,眼前便出现了一个脑袋。 哎呀,一个惊吓,曲桓山身体失去平衡,掉了下来,只摔了个屁股着地。 老太监坐在墙上,两条腿耷拉着,笑眯眯看着曲桓山。 “你……”曲桓山张大嘴巴,一脸的不可思议。这是什么身法?自己年富力强的,居然没有这老太监快?怪不得刚才出现在自己身后时,自己浑然不觉呢。 自己怎么竟然觉得能给太子殿下守门的会只是个糟老头子?就象自己所在的那个时代,以那个老人的级别,能给他守门的,哪个不是特战精英中的精英? “先生,还是请回吧。”老太监很慈祥的笑着,那表情就象村口看着孙辈们玩耍的老头儿:“有老奴在,你出不去的。” “你……”曲桓山指着老太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转身走了。技不如人,还有啥好说的。 唉,大意,还是大意了。若是到了晚上,穿上飞行衣,趁着夜色也没人能够瞧见,又有谁能拦住自己? 没事,这不还是有晚上的吗?虽然没走成,但想到这里,心情大好的曲桓山吹起了口哨。 陷阱 曲桓山睁开了眼睛,四周一片漆黑。外间的呼吸声很平缓,那两个派来伺候自己的宫女该是睡着了。远处依稀的梆子声敲打着,四更天了。 眼下是天最黑的时候,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曲桓山把飞行服穿好,从床上爬起,蹑手蹑脚来到窗前,轻轻推开窗,一翻身,已到了窗外。 屋外的空气有些冷嗖嗖的,但也格外清新。曲桓山深吸一口气,便飞上了云霄。 不远处,屋脊上,一个本是躺着的老太监猛然便坐了起来,看着黑影越来越小,最后只变成一个绿豆大点。 老太监不由浮出一脸苦笑,果然是神仙手段。太子殿下,这可怪不得老奴了,老奴手段再了得,也只是个凡人,如何能拦得住天师。 有过上次的经历,曲桓山再不敢随意在半夜往街上溜达,只找了一棵茂密的大树,轻轻落下。摸着戒指,披上件迷彩袍,顿时曲桓山的身形便和树叶枝桠混为一体,借着夜色,任谁也看不出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公鸡嘹亮高亢的打鸣声响起,狗也开始吠叫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薄薄的雾气,吸入鼻腔里特别舒服,曲桓山睁开了眼睛。多年的军伍生涯,让他养成了随时随地都能入眠的习惯,哪怕屁股底下是粗粝的树干,他也能睡着。 树底下,一个老汉正往炉子里添着柴火,锅子里水煮的沸沸扬扬,无数的水泡争先恐后地在不断翻滚的水面上鼓起,又迅速涨破。老汉放下手里的木柴,拿起个瓢,从一旁的木桶里舀了大半瓢凉水浇了下去,本来极热闹的锅子顿时平静了下来。 这个巷子有些冷清,不如那些街口热闹,可胜在不惹地痞们注意,少了许多麻烦,也免了一些额外的开销。自己年岁大了,身体不行了,实在折腾不动了。 本来也到了该享受儿子孝顺的年岁了,可儿子新添了双娃儿,家里支出顿时大了许多。如今虽然累点,但那两个娃儿是真真的可爱,自己着实稀罕得紧。昨晚老伴就叮嘱了,今天收摊的时候去扯块布,给那两娃做身好看些的衣裳。但愿今天生意旺些,能多扯些,看够不够再让媳妇儿纳两双鞋。 曲桓山顺着树干跐溜下来,正立在老汉的摊子前。本来周遭无人,老汉正专心忙活,凭空出现个大活人,可把老汉吓了一跳。 “老爷子,来碗馄饨。”曲桓山笑眯眯的,朝老汉递过去一颗碎银子。 老汉本是惊魂未定,对眼前这个年轻后生的莽撞,颇有些恼火,刚想骂人,却被这银子的亮光晃了晃眼,顿时把责怪的话全咽进了肚子里,脸上只堆起笑,又有些为难道:“客官,小老儿这小本的买卖,也就几文钱的生意,平素只收些铜钱,您这银子……小老儿实在找不开啊。” “没事,没事。”曲桓山见惊到了老汉,有些不好意思,反正这颗碎银子也是用戒指转换出来的,哪会心疼,若不是怕拿出更大的银锭子吓着人,也不想转换这么小的,忙摆手道:“小子冲撞了老爷子,着实有些冒失,哪里还要找开,多的就算给老爷子赔不是了。” “客官说笑了,小老儿这皮糙肉厚的,就是贱命一条,哪值得了这么多钱。”嘴上虽是客套着,可老汉的身体却很诚实,只把银子往怀里一揣,却用另一只手抓着笊篱抄起馄饨就往锅里扔。 “够了,够了。”曲桓山见老汉拼命往锅里下馄饨,赶忙拦着。 “多吃点,多吃点,你这小伙子年轻力壮的,这点哪够啊。”老汉眉开眼笑的,想着刚摸到的碎银子,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趁曲桓山一松手,又往锅里扔了几个馄饨。 端着满满登登一个大海碗,曲桓山也是哭笑不得,只得跟老汉道:“老爷子,多来点辣子。” 老汉把装满辣子的小碗往曲桓山面前一推,递过一个小勺子:“客官自己加,自己加。” 加了勺辣子,曲桓山呼哧呼哧把馄饨倒进肚子里,又喝了一大碗汤,用原汤化了原食,只感觉浑身暖洋洋的,十分满足,一晚上的寒意全跑了个精光。 “敢问老爷子,王恭厂怎么走?”曲桓山摸着胀鼓鼓的肚子,将空碗递给老汉。 “就顺着那条官道,走个三四里地,就到了。”老汉殷勤地接过碗,笑呵呵指着路,又有些不放心道:“不过那地方现在管得严,附近的官差都凶得很,客官千万小心。” “多谢老爷子。”曲桓山笑着拱了拱手,一回头,顺着老汉指的方向走了。 看着曲桓山远去的背影,老汉摸出怀里的碎银子,往嘴里一咬,顿时满脸的褶子都乐开了花。 鲁二狗耷拉着脑袋,一脸的丧气。自己也不知道得罪了谁,竟被派了这么个倒霉差事。每日里都被派去清宁宫外守着,只看那人有没有出来。可都好几天了,连那人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没瞧见。这会儿交班,回去又得被头儿骂。可人不出来,老子有啥办法。看着前面的王恭厂,明明没有几步路,可鲁二狗腿软的,就是不太想挪过去。 “大哥,大哥。”突然鲁二狗的袖子被扯住了,扯他袖子的是张小树。 张小树原是顺天府大兴县的衙役,只因那晚见过那人,便被上头寻了借口,调了来跟着鲁二狗。能从一个小衙役,傍上福王的势力,这小子可乐开了花,只觉得是不是自己时来运转,祖坟上冒了青烟。就这破差事,他也卯足了劲,整日里只想着能立个功劳,好在福王面前露个脸。 “干啥?”鲁二狗没好气地瞪了张小树一眼,却见张小树两眼发光,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大哥,是他,是他,真是他。”张小树只兴奋地低声唤着。 鲁二狗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个激灵,果然,果然是他。清宁宫外没守到他,居然在这里看着了。哈哈,赏银,上头应诺的赏银,都是自己的了。这泼天的富贵,合该就是自己的…… 鲁二狗也激动了起来。 “你确定是他?”一位蒙着面的黑衣人腾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确定,确定。”鲁二狗忙不迭点着头。 “若是错了……”黑衣人的声音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这……”鲁二狗迟疑了,他没见过那人,只是听过对那人外貌的描述,看过那人的画像:“对了,对了,张小树……张小树也瞧见了,他确定是那人……张小树见过他,张小树不会认错的。” 自从张小树被调过来跟着鲁二狗,鲁二狗从没叫过张小树名字,他觉得自己老是被人叫二狗,跟班倒是居然有个名字,真真不太像话。虽然张小树这三个字也不怎么响亮,但毕竟也是正儿八经的名字吧,让自己喊自己跟班的名字实在是有些叫不出口。可这会儿,他却再顾不得了,只喊着张小树,似乎用张小树给自己背书,自己也安心些。 黑衣人目光转过,看着张小树。 张小树迟疑了下,终是坚定的点点头。他见过那个人,哪怕当时是在夜里。他不会认错。 “大人,要不要小的召集人手,把他给……?”鲁二狗向凑了一步,右手往下一挥,谄媚地陪着笑脸。 “不急……他有神仙术法,你们弄不住他……更何况现在光天化日的……外面人又多……他现在来这里,该是来踩点的……”黑衣人沉吟着,一下子振奋了起来:“是了,踩点……今晚他必定还会来的。” 黑暗的来临,哪怕再大的城市也躲不过去。日头终于落下,偌大的京城又被夜幕笼罩了起来,只有点点星光还固执地为人间撒着微微的光芒。 曲桓山在空中盘旋着,只看向下面的王恭厂。 影影绰绰,王恭厂就象一头巨兽,趴在京城的大地上,一动不动。 很安静,似乎没什么不妥。 曲桓山徐徐降下,择一处高楼,伏在了屋脊上。 观察四周无人,曲桓山攀着屋檐、栏杆,慢慢落到地上。 终于来了吗?不远处,一间最高的楼阁上,一位蒙着面的黑衣人看着不停依托着柱子、围栏遮掩身形的黑影,手心里紧张得微微沁出了汗。 前方是一块空地,也是老子为你设置的陷阱。只要你一步踏上,老子就叫你…… 嗯?远处那道黑影突然停住了。 眼看已经快到那块空地了,黑影居然停住了。 曲桓山倒挂在屋檐下,看着眼前那块空空旷旷的地面,心里却有些不安。这里太安静了,连个巡更的都没有。慕容函能够被派来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应该也是军中精锐,对于明哨、暗哨、流动哨之类的定然也是了然于心,怎么会连个巡更的都没有? 曲桓山抽出块瓦片,掰碎下一小块,扔在空地上。 啪,声音很清脆。寂静的夜里传入耳中,格外清晰。 没有动静,一个人影都没有。 “巡更的呢?”黑衣人也发现不对。 陷阱,讲究的是虚虚实实,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才是一个好陷阱。古时军中还有悬羊击鼓之说,怎么眼前就只有虚呢?自己在这里盯了这么久竟也没看出来,竟然就疏忽了。 “我们怕惊到对方,所以……”一旁的属下战战兢兢,声音都有些颤音了。 “混蛋。”黑衣人一个巴掌扇在属下的脸上,把属下打翻在地。 属下蜷缩在地上,喏喏不敢多言。 “动手。”黑衣人看着远处的黑影渐渐往撤退的方向行进,急忙下令。 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 曲桓山眼见一支鸣镝擦过自己的身侧,落在了地上。只瞬间一支支箭矢便向着自己飞来。 嗖,嗖,嗖……曲桓山连续翻滚,终是躲到了角落。虽然不知道对方怎么会料到自己今夜要来,但此刻确实陷入了麻烦。曲桓山想也不想,就要用飞行服离开。可下一刻,曲桓山心里便是一凉,飞行服没有动静。曲桓山伸手一摸,果然,刚才有一支箭堪堪擦着后背掠过去了,自己当时还庆幸身手敏捷,没有受伤,可此刻一摸,人是没事,飞行服却破了个口子。虽然时空穿梭机里有能够修好飞行服的设备,但是眼下该怎么办? 倒霉,曲桓山一翻身,攀上楼,向一扇门撞去,先躲进去再说。 咚,一声闷响。 门晃了晃,便纹丝不动了。 门该是被重物封堵住了。 曲桓山蜷起身形,躲过箭矢,蹿向不远处的窗户,可窗也被堵得严严实实。 黑暗中,不停有箭矢飞出,曲桓山手握着突击步枪,只能躲在围栏后头。 看不见人,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如果有个自动瞄准器,或者定位探测仪,甚至哪怕是个夜视仪、透视镜,自己也不至于就这么束手束脚。在自己的时代,应对眼前这种情况的工具实在太多,可眼下什么都没有。自己就没接受过不借助任何工具来应对这种局面的训练。 局势有点糟糕。 要是他踏进那块空地,现在已经被射成筛子了。黑衣人恨恨看着自己的下属,都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不过万幸的是眼下局势还在掌控中,只是动作必须得快了。 黑衣人又一挥手,一条条黑影从四面八方蹿出,直扑向曲桓山躲藏的小楼。 “降者免杀……”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头顶上不断有箭矢飞过,曲桓山举着枪,勉强还击着,终究也没什么准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打着什么人。 楼梯处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曲桓山苦笑一下,索性瞄向了楼梯口。 一个人头刚从楼梯口冒起,啪的一声脆响,只听见咕隆咕隆身体砸着台阶不停滚落的声音。 神器,果然是神器。飞羽天师说的没错,对方也是天师。还好今天是按着飞羽天师的嘱咐布置的,虽然因为那些蠢货,没有尽善尽美,但该是还能压制住对方。若是光凭自己的能耐,再加上这帮废物……黑衣人想起见过的神器的威力,只觉得衣衫被汗水润湿,紧紧贴在后背上。 不过既然这样……呵呵,黑衣人的嘴角浮出一抹狞笑,幸亏飞羽天师提前已经允许了,那就别怪我心狠了。 啪、啪、啪……无数声脆响在曲桓山的头顶响起,子弹射在墙壁上,激起碎石残屑扫在脸上格外的疼。 对方竟然也有枪。 慕容函,你给你的手下装备了枪?曲桓山一脸苦笑。 咔、咔、咔……一个个钩索搭上了围栏。 都要上来了吗?该拼命了。曲桓山一紧手里的枪,猛探出身子,就对着下面一阵横扫。 突突突突突,枪口不断喷射着火舌,一个个人影翻倒在地上。 居然在这个时代,有了些许未来的感觉,尽管只是些落后的武器,但好歹也曾在电影里看过,在旧时代战争体验游戏里玩过。 总算自己接受过的训练没白费。 看着自己的手下一个个栽倒,黑衣人脸色狰狞,对方不就是一个人吗?自己的人不也拿着神器吗?怎么竟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难道天师就那么厉害吗? 一个下属匆匆跑到黑衣人身边,单膝跪倒:“启禀大人,飞羽天师令下。” 黑衣人立刻肃立,躬身抱拳。 “飞羽天师令,动用一切手段留下此人,若是不得已,可不留活口。” 什么?黑衣人一脸诧异,同为天师,飞羽天师竟下了这样的令?那就是说,那个东西也能用了吗? “遵天师令。”黑衣人恭敬一揖。 传令的下属向黑衣人磕了个头,转身去了。 “传令,不必在意活口。”黑衣人冷冷地下着命令。 “天师有令,不必在意活口。”黑夜里,一道命令瞬间响起,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就连曲桓山也听到了。 不必在意活口?曲桓山双眉紧锁。我已经开枪了,枪声这么响,慕容函不会听不到吧?有枪声,应该便能想到是我吧?为什么下了这么个命令?慕容函,你到底怎么了?慕容函,你到底想怎么样? 跐溜……一个冒着青烟的小铁疙瘩蛋飞了过来,滚在地上。 手雷?曲桓山一脚把铁疙瘩蛋踹下楼,同时人立刻向反方向翻滚出去。 轰,楼下传来一声巨响。 唰、唰、唰……好几颗手雷向曲桓山所在的地方飞了过来。 曲桓山迅速立起,弓着腰,如猎豹般蹿出,翻下栏杆,冲入人群。 太要命了,对方火力居然如此强劲。 ‘火力’?曲桓山苦笑一声,这两个字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 受伤 现在如果还躲在围栏后面,就是找死。 只有在人群中,对方才会有所忌惮,不敢轻易动用火器。 “点子现身了。” “杀。” 周遭的杀手们顿时兴奋起来,刀、剑、暗器纷纷向曲桓山招呼过来。 曲桓山双手各握一柄****,手中的寒光上下翻飞,在人群中带起一串串血珠。 唰,曲桓山侧身让过迎面的一刀,身子却被后面的人给抱住了。曲桓山手里的军刺瞬间消失,变成了一把短小的匕首,反手便插进了那人的肋下。 只用力一搅,那人惨叫着,向后跌去,便被曲桓山挣开了双臂。 眼见曲桓山空门大露,一人持刀狠狠扎向曲桓山的肚腹。瞅着天大的功劳就要得手,那人不由得意,但曲桓山另一只手里的军刺突地变成一面盾牌,竟就把这几乎不可能躲过的一刀挡住了。 操,都以为可以收工领赏了,居然……杀手们心里骂着,手上更忙活开了。 唰、唰、唰……四下掠起几道身影,直扑向曲桓山。 呜……一道劲风,一根手臂粗细的棍子砸在曲桓山的盾牌上。一股巨力,曲桓山一个趔趄,向后连退了几步。 趁着曲桓山下盘不稳,一条软鞭如毒蛇般贴地袭来,直卷曲桓山的足踝。 曲桓山手中的盾牌顿时化作一杆长枪,点在软鞭的七寸之处,软鞭缠住了长枪。 一道黑影腾空而起,双手连弹,只见无数暗器如烟花炸开般向曲桓山笼罩过来。 曲桓山弃了长枪,手中再现两块盾牌,只在身前舞动不停,耳畔不断的叮叮当当,竟将所有的暗器格挡开来。 啪,一铁蒺藜擦到盾牌的边沿,猛地炸开,无数铁屑四散。曲桓山急闪身,却有一片铁屑擦着胳膊飞过,带起一串血珠。 曲桓山丝毫不感觉疼,只一阵头晕目眩,胳膊上的伤口处麻麻的。 有毒,中招了。 曲桓山的脸色煞白,手中的盾牌转瞬化为长戟,拼尽全力,状若疯虎,向四周横扫。 “他中了我的暗器,撑不了多久。围着他,慢慢耗。”使暗器的高手想着自己立了首功,得意地招呼着同僚。 顿时杀手们放慢节奏,散开一个大圈,只把曲桓山围住。 不迫我了?曲桓山大笑,手里变出一颗颗手雷只用最后的力气往四周丢去,另一只手又端起突击步枪胡乱扫射。 靠,误信谗言。 这是一般人吗?让我们慢慢耗? 这是天师,有手段的。 杀手们顿时如倒地葫芦,滚地四散。 轰,轰,轰…… 杀手们东倒西歪。 曲桓山也脚步踉跄,站立不稳。 终于要结束了吗?自己的任务完不成了吗?自己也回不去了吗?曲桓山自嘲地笑着。 到此刻,自己还是不知道那个飞羽到底是不是慕容函。 慕容函,你到底在哪? 慕容函,你到底要哪样? 爆炸腾起的烟雾中,突然一只手扣住了曲桓山的肩膀。曲桓山刚想挣扎,就听耳边:“别动,跟我走……” 紧接着曲桓山就觉得自己被人夹在腋下,腾空而起,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看着空空如也的长廊,黑衣人面沉似水,只气得牙关险些咬碎,用了这么多人,还请出了这许多高手,如此布置竟还让人跑了,自己的手下都是些什么样的饭桶啊? “大人,他,他……”使暗器的高手指着地上几个黑点:“他中了我的暗器,走不了多远。” 黑衣人俯下身,伸手在地上拈了拈,凑近鼻尖,一股淡淡的腥味。 中毒了,他中毒了……黑衣人强忍住心头的狂喜,脸上依旧压抑着毫无表情。 “那还不赶快去追?”黑衣人冷冷地扫了身旁那些围拢着的手下一眼。 “是。”身旁人顿时做鸟兽散。 “一群废物。”黑衣人轻轻骂了声。 “这就是神器?”朱常洛看着眼前这个有些象拐杖的金属玩意儿,一脸的好奇,却再也不敢动了。 刚才一不小心,也不知碰到什么,这神器突然响了,一道火光,把屋顶打出一个洞,还倒撞在自己手臂上,只觉一股大力,就象骨折一般疼。赶忙找大夫来看,还好只是青紫了一块,倒没什么大碍。 “是,听李公公说,天师就拿着这神器,干倒了不少人。”王安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神器。 “李鉴,你辛苦了,这次多亏了你。”朱常洛转身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老太监,忙把他扶了起来。 “这是老奴的本分。”李鉴李公公赶忙又跪倒:“倒是老奴到得迟了,未能拦着天师涉险,实乃老奴的罪过,望殿下恕罪。” “我们也是猜他此番出去是要去找飞羽天师,故此估摸他会在王恭厂出没。”朱常洛叹了口气道:“只是一直揣测他到底与飞羽天师是敌是友,未敢轻动。等我们打定主意,让你去打探的时候已经晚了。你去得已够及时,如何怪得了你?你且起身吧。” “谢殿下宽宥。”李鉴赶忙磕了几个头,又站了起来。 “这天师,眼下瞅着也就能够空手变物,再就是会飞,然后就仗着这神器,其他真看不出有什么本事……居然被群凡人弄伤了。”朱常洛看着躺在床榻上的曲桓山,摇了摇头。 “这天师神仙手段确实不多,但身手却是不错。”李鉴忙答道:“王恭厂动用了那么多人,都奈何不了天师。最后若不是出动了好些个高手,还用了带毒的暗器,许是不用老奴,天师也能出来。” “哦?他身手不错?”朱常洛略想了想,看向李鉴:“比你如何?” “他倒没露出什么特别高妙的招数,轻功也不如老奴。”李鉴李公公仔细斟酌着词句,不能给太子造成误解:“但他练的是杀人技,若是与老奴正面相搏,胜负……恐怕老奴年老体弱,还真不是他的对手……尤其若是决生死的话……最后活着的也必定不是老奴。更何况天师毕竟是天师,那些神仙手段,还是让人防不胜防。” 李鉴叹息一声,他当时可是看得真真的,天师手里不停变换着各种兵器,着实厉害。再说了,轻功不如自己又如何,天师可是会飞的。 朱常洛嗯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他既然会飞,陷在那里时怎么不飞啊?” “据老奴看到,天师飞在空中的时候,似是穿了件仙袍。”李鉴仔细回忆了一下,看着朱常洛探寻的目光,又补充道:“只是老奴救他的时候,却见那件仙袍破了。” “看来也是靠了法宝才能飞的。”朱常洛点了点头,有些可惜这么好的法宝竟然废了,转身又指着曲桓山,紧张地问王安道:“王公公,可请太医看过了?” “回殿下,可不敢请太医,恐被郑贵妃和福王知晓。”王安忙躬身答道。 “那他这毒……”朱常洛皱起了眉头。 “启禀殿下,郑贵妃那边虽有些无良的江湖人投效,但老奴却未听说有什么有名的用毒高手。天师中的毒看着厉害,其实也是寻常,只消救治及时,便是无碍的。”李鉴在一旁答道:“回来的时候,老奴已经请殿下宫里的大夫看过了。” 朱常洛满意地点点头。 朱常洛的生母王氏是太后身边伺候的宫女,出身低微。只因万历皇帝赴慈宁宫拜见太后时,太后不在。却见王氏姿容姣好,万历一时兴起,便强行将王氏临幸了。许是强行临幸的感觉不算太好,事后这王氏反遭了万历忌恨,并不被万历待见。 可也是王氏命中该有。虽是就这么一次,王氏却怀了天家的骨肉。 彼时万历并无子嗣,太后知晓后便是大喜,去找万历来问。万历竟百般抵赖,不肯承认。只是这宫中只有他一个男人,不是他做的,这事又有何人能够做下。况且此事在专门记录皇帝言谈举止的《起居注》里也写得清清楚楚,故此抵赖不得,万历只得认下。总算太后也是宫女出身,与王氏有些同病相怜,又顾着是自己第一个孙辈,故此便力劝万历,为王氏做主。万历万般无奈,只得将王氏封为恭妃。只是这恭字也是有些蹊跷,恐怕也是万历对强行临幸时,王氏不合万历心意,故意做下的嘲讽。 朱常洛诞下后,万历竟不闻不问。甚至万历为了要给郑贵妃的皇子铺路,寻思朱常洛若无学识,也难当太子,于是堂堂皇家长子,到十三岁也无老师启蒙。总算朝堂臣工们看不过眼,上书抗争不断,这朱常洛才得了老师教导。 太后怜惜长孙,只恐这娃儿遭了万历和郑贵妃的欺负,便和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陈矩相商,由他推荐,使得王安到了太子身边。这太后仍不放心,又派了自己身边得力的人来帮衬,于是朱常洛便又得了李鉴李公公这么个身手了得的人。 这王安也好,李鉴也罢,都曾蒙受太后恩德,对太后忠心耿耿,被太后派到朱常洛身边后,更是尽心尽力,只把对太后的一片忠心挪到了朱常洛身上。 对这二位,朱常洛也是放心的很,事无巨细,都与这二位商议。 “本想先行瞒着,可这天师心急,已露了行藏,如今……”朱常洛摇摇头,长叹一声。 “殿下,其实早些日子,已经有不少生面孔在宫外盯着。”王安忙上前奏报:“还有些是奴婢当日遇见天师时也在场的人。其实奴婢那会儿就心知肚明,已经瞒不过了。所以此次天师露不露行迹,也……” “唉,可眼下该如何事好?”朱常洛还是一脸的愁眉苦脸:“若郑贵妃,若飞羽天师……这些倒也罢了,本王拼着这张老脸,也还能拦得住。但是若父皇来找本王要人,本王该如何是好?” 王安沉吟半响,终于开口道:“天师是奴婢带回来的,许多人都瞧见了,这可是赖不掉的。但是天师此去王恭厂,受袭后被李公公带回来却没啥人瞧见,届时殿下一口咬定天师没有回来也就是了。” “好吧,权且如此罢了。”朱常洛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拦路 曲桓山眯着眼睛,靠在躺椅上,只两个侍女在身边伺候着。自己这次受伤,竟在屋里躺了好几天,如今总算有些好了,终于可以出来活动活动了。 这太阳晒得身子暖洋洋的,还真是舒服。 “这个送给你。”耳旁突兀响起一声脆脆的声音。 曲桓山转头望去,却见两个侍女早已跪在地上。当日被李鉴拦住不让出去时见到的少年站在自己身侧,手里捧着个木制的小船,递向自己面前。 “你好。”木制小船看着象是刚雕出来的,雕工上乘,象是名家的手法,只散着淡淡的橡木味道。看着这个小船如此精细,曲桓山已经隐隐猜到这少年是谁。 “我叫朱由校,我皇爷爷乃是当今万岁。”少年自我介绍着,看着曲桓山竟有些崇拜:“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能在李公公眼前跑出东宫的人,你下次能带我一起到外面看看吗?” “你看我这样子,自己都走不了路,哪里还能带你出去?”曲桓山苦笑着摇了摇头,开玩笑,眼前这位可是太子殿下的儿子,是皇太孙,未来大明的天子,就算自己身体健康,也不敢胡乱带他出去啊。 “嗯,没事。”朱由校绕着曲桓山转了两圈,信心满满道:“我给你造个轮椅,你就能到处走了。” 果然是个优秀的木匠。曲桓山叹了口气,大明的江山就是亡在眼前这个木匠手里。 “王儿,不可胡闹。”不远处,一个威严的声音由远而近,曲桓山抬眼看去,正是朱常洛带着王安过来了。 “参见殿下。”躺椅上,曲桓山勉强撑起身子,却也只能双手抱了抱拳。 “天师身子还弱,且歇着就好,莫要行礼,倒是折煞了本王。”朱常洛忙过来扶住曲桓山。 曲桓山略略谢过,重又躺了下来。 “王儿,你如何到了这里?”朱常洛转身严厉地看着朱由校:“你妃母呢?你又偷跑出来了?” 朱由校跪倒在地上,耷拉着脑袋,只不说话。 “来人,把小殿下送回李选侍宫中。”一旁的王安忙唤着身边的人。 两个小太监急忙跑来,扶起朱由校。 朱由校也不挣扎,任由小太监们摆布,一副乖觉的样子。可起身的那一刹那,卧在躺椅上的曲桓山却见他低着头的眼中满是忿恨。 朱常洛是站着的,自然是瞧不见的。其他人除了王安站着,也都跪伏在地上,自然也瞧不见。 这朱由校是东宫长子,他的母亲王选侍本来母凭子贵,乃是东宫太子之下第一人,却因这李选侍得宠,跋扈得紧,竟在朱常洛外出之时,被李选侍唤人给打死了。等朱常洛回来,人都凉了。本以为李选侍会被朱常洛责罚。没想到朱常洛不但不闻不问,还把朱由校交给李选侍抚养。后来朱常洛的次子朱由检的生母刘淑女因‘失光宗意,被遣,薨’,朱常洛又把朱由检也交给李选侍抚养。史书记载,这位李选侍对朱由校和朱由检非打即骂,苛待非常。后来李选侍生了乐安公主。朱常洛怜惜她带娃辛苦,才把朱由检交给另一位李选侍抚养。朱由检才过上了相对正常的生活。 待朱常洛驾崩,朱由校登基,却只着迷木工,宠信客氏,将朝政尽数付于魏忠贤。虽然朱由检是大明的亡国之君,但后世普遍认为朱由检还是有所作为的,大明实际是亡于朱由校手中。只看朱由校在木工上的成就,智商绝对是没问题的,但是这性格……估摸着便与他年少时的经历绝对脱不开关系。 曲桓山在心里叹了口气,有这忿恨才是正常的。若是自己,恐怕日日想着便是如何手刃了李选侍,为亡母报仇。可古怪的是,朱由校登基后,居然也没把李选侍怎样,竟就让李选侍颐养天年了。 “天师如今抱恙,顾着天师身体,本不该惊动天师,可是……”朱常洛有些抱歉,也不管正被小太监带走的儿子,却仍对着曲桓山道:“本王有一事不明,还望天师解惑。” 太子有惑,我还能不解吗?曲桓山也没奈何,只得点点头道:“殿下但问,本天师绝不敢有半字隐瞒。” “天师言重了。”朱常洛笑笑,赶忙问道:“本王观天师似对飞羽天师格外上心,可飞羽天师却似乎偏偏对天师并不容情,此为何故?” “唉,本天师有一位师兄,被师尊遣了出山办事,却迟迟未归。师尊放心不下,便让本天师下山找寻。”曲桓山思虑一会儿,逐字逐句地编造起来:“本天师循着师兄的踪迹到了京师,只觉得这飞羽天师也是神通手段,与师兄颇为契合,许是同一个人。却不想……唉,本天师猜测,这飞羽天师应是本门仇敌,故而只是听闻了本天师,便对本天师下此毒手,本天师那位师兄可能已是祸福难料了。” 说罢,曲桓山只是唏嘘不已:“只是无论如何,本天师也须寻得师兄,哪怕已经……也得给师门一个交代。” 虽说是编的,可曲桓山的话大半都是实情,就连他的唏嘘都是真情真切。 朱常洛看了,如何不信,心下却是一宽,既然这天师是飞羽天师的仇敌,便好办了:“天师节哀。天师如此神通,天师的师兄也必是手段了得,足以自保的,眼下虽是蒙难,想来不久也能脱困。本王在此恭祝天师的师兄吉人天相。” 这话,朱常洛说的却是由衷之言。曲天师的师兄必是不比曲天师差多少的,本来寻到曲天师能对付飞羽天师,已是幸运,若能再寻到曲天师的师兄,两个天师对一个天师,这飞羽天师又有何惧。 “借殿下吉言。”曲桓山又勉强支撑起身体,对着朱常洛一揖。 “天师宽心养伤,不必客气。”朱常洛忙虚虚按住曲桓山的身子,又道:“本王今日前来,尚有一事要与天师商议。” 曲桓山忙道:“殿下但说无妨。” 朱常洛只对着曲桓山一声长叹道:“本王虽放出消息,说天师一去,便了无音讯,但却无人相信。据宫里传来的消息,我父皇被飞羽天师催促,又得郑贵妃怂恿,不日便会来东宫搜检天师。我与王安商量,想连夜将天师送走,不知天师意下如何?” 来东宫搜检?曲桓山皱起眉头:“来东宫搜检可是非同小可,若无天大的罪名……皇上难道不担心文武百官的阻挠吗?” “若是往常倒也无妨。”王安在一旁也是苦笑连连:“可那夜王恭厂巨响不断,地动山摇,京师震动。有臣工责问,飞羽天师却道王恭厂研造的神器已获成功,可却被敌邦知晓,便勾结妖人来犯。幸亏王恭厂早有准备,众人舍命,依托皇上神威,又仗着神器,才将来犯之敌击退。” “那飞羽天师在父皇面前算了一卦,说妖人如今潜伏在了本王宫中。本王乃是当朝太子,如何会与外邦勾结?”朱常洛恨声道:“当日本王便在朝中辩解,也幸得文武百官拼死相护,方才躲过一劫。” “既然有百官相护,今日为何又……?”曲桓山一脸疑惑。 朱常洛无奈地摇头道:“父皇要那飞羽天师将神器大量制造,装备边军。可飞羽天师说制造神器需要大量稀罕的材料,他要在我大明疆域内寻矿采矿。可他一走,妖人便可肆无忌惮,无人能够制衡,便是哪天入了皇宫,取父皇性命也是简单。故而父皇在那郑贵妃撺掇下,便决议绕开阁臣,连夜突查东宫。” “绕开阁臣?”曲桓山紧锁双眉,不对,不合理,虽然如今张居正已经病逝,内阁权力确实被些许压制,逐渐受宦官制衡,但内阁的权势依然不是其他各朝各代可以比拟的。若是小事也就罢了,突查东宫这样的大事,谁敢绕开内阁?不怕闹得满朝沸腾?又有哪个官员敢接这个活计? “据宫里的人说,今夜父皇会寻个借口亲来东宫。届时东宫大门关闭,父皇的人便会以有人行刺为名搜检东宫。事后,无论是否抓到刺客,百官也无话可说。”朱常洛一脸颓丧。 无论是否抓到刺客?曲桓山笑了笑,届时找个‘刺客’顶缸还不容易吗? “此事针对东宫,如何能被殿下获悉?”曲桓山抬头看着朱常洛,有些疑惑。 “本王贵为太子,王安又在宫中多年,颇有根脚,自然……”朱常洛看着曲桓山逐渐皱起眉头,终于喃喃道:“王安以往在宫中时,收了许多义子,其中有个如今正在父皇宫中当差,虽只是个洒扫庭院的,偶尔却也能传回些消息。今日他在忙活的时候,却听两个大太监在那里商议。他便躲在旁处,偷偷听了,方才知晓有这大事,赶忙寻个空报给了王安。” 原来如此,曲桓山点了点头。确实有许多小太监刚入宫时,两眼一抹黑,啥也不懂,急需找个靠山。便有些年老的太监趁机在这些小太监里挑些聪明伶俐或者忠厚可靠的,收作干儿子。小太监图着义父能够指点提携,自己少走些弯路,也盼望早些出人头地,扬眉吐气。义父呢,年纪都不小了,自然指着干儿子们服侍自己,甚至还希望有干儿子能够出息的,将来飞黄腾达,让自己后半辈子能有个依靠。当然也有些老太监,实在不堪,借着义父干儿的关系,做出些变态腌臜之事,着实令人作呕。 曲桓山还有些迟疑,问道:“可若是出了东宫,遇上盘查……” “无妨。”朱常洛满脸的轻松和自傲:“本王的车辇,京师之中又有何人敢拦?” 既然如此,好吧…… 大街上,吱吱呀呀,太子车辇慢慢驶过。 “站住。”突然一队人马封住了道路,为首的却是个面白无须的太监。 “庞保,你好大的狗胆,太子车驾,你也敢拦?是意图不轨吗?”王安从队伍中驱马出来大声呵斥。 “咱家奉的是圣旨,王安,你算个什么东西?竟在这里叫嚣?”庞保哈哈大笑,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噗嗤,庞保,你是郑贵妃的人,万岁传旨,与你何干?”王安呵呵一笑,满脸鄙夷,万历传旨,历来用的都是万历跟前的人,庞保?哈哈。 “今日,万岁就在娘娘宫中歇息,顺手就指派咱家出来传旨,王安,你这是要抗旨吗?”庞保笑呵呵的脸孔突然一板,周旁的军兵把手中的刀枪挺起,顿时杀气弥漫了起来。 “王安,稍安勿躁。”车辇的帘子拉开,朱常洛从车上走了下来:“儿臣领旨。” 庞保努力往车里瞅了瞅,车厢里除了朱常洛,什么人也没有。庞保又往两旁探询地看了一眼,两旁都暗暗摇了摇头。 “万岁密旨,还请殿下移步。”庞保恭恭敬敬把手一摊,就请朱常洛往远处去了。 朱常洛冷笑一声,也只得跟着庞保去到远处被兵士们隔离开的角落。 眼见朱常洛跟着庞保走远,庞保手下的军士便围拢过来,肆无忌惮上下打量朱常洛周边的仪仗护卫。 都认识,都是太子东宫的旧人。所有的人都相互摇头,没发现传闻中的妖人,甚至连个不认识的新面孔都没有。 “庞公公,父皇有何旨意?”跟着庞保到了无人的角落,朱常洛一撩衣袍,跪了下来。 “殿下请起。”庞保赶忙扶住朱常洛:“也没什么大事,万岁近日偶得了一串琉璃,却只念着太子,想镶在殿下车驾,故而命咱家把殿下车辇带回宫中,着工匠嵌上。” 好拙劣的借口,不就是不放心有人在本王车上,要查验吗?可惜今日曲天师还在东宫,并未随本王出来,倒叫你们失望了。朱常洛心里暗暗一笑,一撇嘴,只又跪下:“儿臣谢父皇恩典。” 车辇跟着庞保渐渐远去。朱常洛和王安对视一眼,都只剩下了苦笑,还真被曲天师说着了。 “找个刺客顶缸确实不难,可这是弑君的大案,就算刺客伏诛,也得查个水落石出,找出幕后的主谋。锦衣卫也好,东厂也罢,虽然名声不怎么样,可侦缉办案都是行家高手。况且这种案子,谁也不敢偷懒,哪个也不敢阻挠。如此牵强的行刺,如何能瞒得过天下耳目?纵然一时得逞,日后朝堂上引得群臣激愤,如何收场?万岁如今虽是长年未曾上朝,但也曾开创过中兴局面,不是个对政事一窍不通的君王。若为此事在史书上留下骂名,甚至日后为了安抚臣工,不得不牺牲利益交换,都不是万岁会愿意的。”两人的耳边浮出了曲天师说的话:“那位小公公是王公公的义子,郑贵妃岂会不知?今日此事如此严密,又怎会被那位小公公知晓?必是顾忌着不敢冲撞东宫,故意泄露给殿下,只待殿下送本天师出去,正好羊入虎口。本天师坚信,只要殿下的车辇出宫,必是会被拦的。” 曲天师果然神机妙算,非常人也。 自此,朱常洛对曲天师更加信服。 不久,太子车辇被太监们送了回来,确是多挂了一串琉璃,只是瞧着普通,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儿。 又过了一日,宫中有个洒扫庭院的小太监不知因何事惹恼了万历,竟被下令杖毙了。些许小事,只是死了个阉宦而已,在朝堂之中自然激不起一点浪花。朱常洛也混不在意。王安心下有些戚戚,还是命人烧了些纸钱,便也就过去了,却惹得一大群太监们在那里歌功颂德,只称王公公心善。 朝争 朝堂上,为了妖人潜藏东宫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福王一系的人坚称为了太子安危,须得彻查东宫。文武百官只恐是个借口,也是据理力争,不许搜检东宫。最后终有福王一系的臣工提议,为了太子安全,社稷稳定,即使不搜东宫,也须增加太子护卫。群臣无法反驳,终得万历恩准,为太子东宫选拔高手护卫。 “陛下钦定新增一百护卫。”王安把手里的名单往桌上重重一扣,一脸怒气:“如今各方势力纷纷举荐高手,郑贵妃那里更是拼命往里面塞人。说句实话,若是不加护卫,东宫无恙,只恐用了郑贵妃的人,东宫反倒动荡。” “可是郑贵妃抬着为本王安危着想的旗号,虽是司马昭知心路人皆知,但本王也反对不得啊。”朱常洛长叹一声,只剩唏嘘。 “殿下且放宽心,朝堂重臣岂会不知晓郑贵妃的用心,想必是会拦阻的。”曲桓山身体已经痊愈,拱手宽慰着太子。 “本王如何能够放心。一百护卫倒还都是等闲,只消提防紧些,也奈何不得本王的事情,可那个统领一职却是对本王行踪了如指掌的,着实要紧。如今都知道是福王在与本王相争,故此旁人推荐的还都只是护卫,只那福王推出的却是统领的人选。偏偏他又打着兄友弟恭的旗号,只说要遣忠诚可靠、武艺高绝的才能放心。”朱常洛满面愁容:“内阁辅臣哪个不是心窍玲珑的,如何不知道郑贵妃的心思,可实在也是无法反驳啊。” “若是忠诚可靠,殿下体己的人才算可靠吧?”曲桓山眉毛一扬,理直气壮。 “话虽如此,可朝堂之上,本王也不能说王弟推举之人不可靠啊。”朱常洛又叹了口气。 曲桓山一滞,确实是这个道理,有些事哪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也不能放到台面上说:“就算忠诚可靠四个字不能挑剔,但殿下宫中这许多高手,武艺高绝应该还是能论一下的。” 说着话,曲桓山还瞥了李鉴李公公一眼。 “福王说了,殿下宫中原有的旧人如何能算?本都是殿下的护卫,怎能算作新增的人手?”王安在一旁愤愤不平:“故此东宫一筹莫展。” “难道东宫就没有养些秘密的人手?”曲桓山眉头一皱。 “太子殿下一直被郑贵妃他们虎视眈眈,只恐被抓了把柄,哪里还敢私自豢养手下?”李鉴在一旁接话道:“不过太后娘娘却为了太子养了一支私军。” “哦?”曲桓山、朱常洛、王安皆是一惊,这个消息他们谁都不知道。 “太后娘娘一直虑着殿下的安危,也知道太子殿下培植亲信不易,故此命人给太子殿下准备了些死士,人数不多,恰就百余人而已。”李鉴说着,想起王恭厂伤了曲桓山的那几个高手,脸上还是忧虑不已:“不过这些人都是按着行伍的标准练出来的兵,行军打仗倒还可以,只是其中却无什么特别的高手,恐是比不得郑贵妃的人。” 太后娘娘……朱常洛已是热泪盈眶,自小不被父亲待见,却只有这奶奶最是疼爱自己,能让自己感受一些亲情。 曲桓山思虑良久,眼下要想寻得慕容函的下落,确是离不得太子的相助,终于下决心道:“殿下可与万岁启奏,各按本事去争统领的位子。若是殿下不嫌,本天师愿为殿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莫说区区一个统领,便是百人护卫,也绝不叫福王插一个人进来。” “天师的修为本王自是放心的,可天师的容貌……”开玩笑,多少人拿着曲天师的画像四处搜寻?多少见过曲天师的人整日在东宫门前晃荡?朱常洛怎么可能放心让曲桓山出去争这统领的位子。 “殿下放心,本门传承仙界,虽不敢说有多高深的本领,但易容之术还是精通的。”曲桓山笑了笑,想当年自己在恐怖组织卧底的时候,经历的那些事端,按广东话说,都是洒洒水啦。 “各按本事?”朝堂上,福王朱常洵立在殿前,只对着朱常洛一冷哼一声,表情格外自信:“王兄的意思是擂台比武吗?” “比武?就算胜出,也只是莽夫而已,如何能护得东宫安全?”朱常洛连连摇头。 “选护卫统领却不比武,难道比试诗词歌赋、锦绣文章吗?”朱常洵不住冷笑:“那王兄直接在历年科举的士子中挑选也就罢了。只是莫说能不能服众当这个统领,本王倒要看看这些进士、举子,哪个愿意放着功名不要,去做一介武夫的差事。” 朱常洵说的倒也算是实话,如今的大明虽不似宋朝那般过分,可也有些重文轻武的苗头。只是这话着实有些伤人,朝堂上一旁武将班中却有一大半黑了脸,就连几位阁臣的脸色都变了。眼下辽东屡起边衅,闽南、江浙倭寇猖獗,朝堂正是用兵的时节,这位王爷这个时候说出此等轻慢武将的言语,实非明智。说话如此不分轻重,如何竟敢争这太子之位? “福王之言,臣杨涟不敢苟同。”说话间,这边站出一位大臣,品级似乎并不高,只是个给事中而已。 朱常洵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区区一个七品小官,仗着先帝定下的旧例,勉强能站在朝堂上而已,竟然就敢如此放肆,站出来驳自己的面子。 “书生领兵,自古有之。”杨涟也不顾朱常洵的脸色,躬身奏道:“马服君赵奢、北宋虞允文、南梁陈庆之……皆是文臣出身,可一旦为将,兵锋所指,所向披靡。若今日只选一名护卫,自然非武艺高强者莫属。可统领一职,却非如此。古有言‘将在谋,而不在勇’,故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甚是,不可仅凭比武来定统领。” “那爱卿以为,这东宫统领该选何人?”龙椅上,万历端坐着,看着下面的杨涟,冷冷问道。说实话,统领确实该是有谋略,只是眼下不论是福王还是太子,推举的都不是军中的将领,如何能看出谋略高低?比武却是个最公平的法子。 “臣以为太子、福王推举之人皆是草野出身,做不得统领。”杨涟一撩袍袖,跪倒在地:“臣请陛下恩准,还须从京师三大营之中择一久经沙场、老成持重的,方可任了这东宫统领的位子。” “我朝东宫本无护卫的统领,皆是由皇上亲军二十六卫兼任。此次妖人出没,为了太子安危,才增加这一百人的队伍,却属太子私军,乃是父皇恩典。”朱常洵指着杨涟怒道:“二十六卫自有老成宿将,父皇也未裁撤二十六卫守卫东宫之责,军中将领本就担着护卫东宫之责。这东宫私军的统领又如何还从军中选取?况且军中将领哪个不想在战场上搏取功名,却来做这无品无级的差事?” 杨涟跪着,虽是梗着头不服,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确实,为了东宫的安全,领军的统领若是有将才的固然是好。可这次为了安插自己的班底方便,郑贵妃和福王绞尽脑汁说服万历,给东宫安排的百人护卫都属太子私军,既然是私军,何来品级,又如何能从军中选拔?纵然有军中人物想巴结太子,想为自家在太子登基后谋个前程,可要先脱了军籍,也会犹豫。更何况,如今郑贵妃、福王咄咄逼人之势,再加上万岁爷对福王的袒护之意,将来谁人坐上这九五尊位,还未可知。 “既然如此,诸位爱卿也无更好的办法,公正起见,莫如就是比武选将罢了。”万历向立在下面的众臣扫视一圈,见无人说话,便开口道。 “启禀万岁,臣有一策。”群臣中太常寺少卿管国子监司业事李腾芳站了出来。 万历脸一沉:“你且说来。” 李腾芳也不顾万历不愉,跪倒奏报:“既然太子殿下和福王殿下皆有统领、护卫的人选,彼此争执不下,比武又是下下之策。臣以为万岁可择一大些的官地皇庄,或以东西,或以南北,各挑一处格局大小差不多的殿宇,在殿宇之中各藏一假人。着太子殿下和福王殿下所举的统领各选百人守卫。以十日为限,若哪方能取了对方守卫的假人,哪方便为东宫护卫。”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确是能看出带兵的能力,只是……万历沉吟着。 “可若是谁也未取得假人,又该如何?”福王在一旁问道。 李腾芳想了想道:“若是谁也未取得假人,哪一方占据对方的房间多,哪方便为胜者。” 见福王低着头再说不出什么,万历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只得点头同意,却不知这正是朱常洛授意李腾芳讲的,原是曲桓山的主意。 自己从没听说过这个决胜负的办法,可既然这个办法是曲桓山提出来的,该是有些把握的,还恳请天师一定成功啊。朱常洛只觉得自己手心里都是汗。若是天师成功了,莫说统领,便是那一百护卫也全都是自己的人。这把天师是要搏个大的啊。 既然都定了,那就无事退朝吧,自己也该回去好好享受了。若不是前日里郑贵妃苦苦哀求,万历根本不想上朝的。 “臣有本奏。”又有臣工步出了行列。 总是有些不明事理的朝臣好不容易见到朕上朝了,便揪住不肯放手。万历只得收住想走的念头,恼恨地看着出列的官员,却是中书舍人、御史左光斗,又是个豆大点的小官。若不是无奈于祖制,真不该让这些小官上朝的。这些小人物,平素无人知晓,为了搏些名声,一个个呱噪得很。 “臣启陛下,矿税之祸,如洪水猛兽。矿监所到之处,鞭笞官吏、豪夺乡里、拆房掘墓、剽劫商旅,民不聊生。臣恳请陛下废此恶政。” 恶政?万历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痛:“荒唐,如今女真崛起、倭寇横行,若得天师的神器,自然是能够抵御的。可这神器制作却是不易,所需各种矿石也着实不菲,甚至有些矿石世人都未曾听闻。若非如此,朕岂会开启矿监税使以助天师寻矿?” 见万历发怒,左光斗却毫不退缩:“女真、倭寇虽是嚣张一时,但只需上下一心,三军用命,便可无忧。又何须舍本求末,置万民于水火,只寄望于这没影的神器?” “子不语怪力乱神,臣附议。”本已退入队列的杨涟又出来跪倒在地。 “臣恳请陛下废矿税、安民心。”一个大臣快步出来跪了下来。 “臣附议。” “臣附议。” 顿时朝堂上跪倒一片。 “若是尔等群臣得力,能灭女真、逐倭寇,父皇何须供奉天师以求神器?”一旁福王却站了出来,指着群臣便斥责开了:“如今国库空虚,从古以来未有公私匮竭如今日之穷者。若不开矿税,辽东粮饷何来?便是尔等的俸禄又从何来?” “国库空虚,自可命户部出个章程,或令军伍屯田,或以加征农税,或以加征商税,何须听这天师蛊惑,行此恶政?”一旁却是阁老叶向高走了出来:“臣恳请陛下驱逐天师,以正朝纲。” 驱逐天师?万历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自己的掌心,当年自己病重,眼见便要崩了,群臣做了什么?只蛊惑着自己下了圣旨,废了矿税。若不是天师连夜献了仙丹,自己如何能捡拾回这条命来?自古功高莫过于救驾,天师如此大功,自己怎么能腆着脸废了矿税?待朕第二日想追回废矿税的圣旨。你们这些臣僚又是如何对朕的?若非朕接连派出二十多名宦官去往内阁,软硬兼施,硬是把圣旨从沈一贯的手中抢回来,你们就反天了。 “父皇,此事万万不可啊。”福王大惊,这飞羽天师可是自己最得力的臂助,如何竟能驱逐?赶忙跪倒,磕头不止。 “天师能临本朝,乃朕之幸事,国家之幸事,万民之幸事。若得天师襄助,得了神器,四海纷争,纵然尔等无能,朕又有何忧?”万历腾地站起,一挥袍袖:“此事无须再提,退朝。” 计议 按着曲桓山的要求,朱常洛找画师画出皇庄草图,整整一摞,两栋殿宇每个楼层都绘成一幅图,所有房间排列得整整齐齐,甚至还让朱由校按着图雕刻了每个楼层的模型,虽然雕刻得急了些,有些粗糙,但门窗摆设都是一目了然。 哈哈,这不就是沙盘吗?这不就是后世的反恐演习、斩首行动吗?这个我在行。曲桓山手抚着木雕,顿时成竹在胸,摩拳擦掌,得意地笑着。 不过朱常洛说飞羽如今在折腾各种矿石,却不知道是为了何事?算了,不管了,先了结了眼前这赌斗的事情再说。曲桓山摇了摇头,想不通的事情只能先不想了。 王恭厂,密室,烛火通明。 黑衣人蒙着面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看着下面围坐在桌子旁那几个争吵不休的所谓高手,面色冰冷,一言不发。 “直娘贼,这统领之位就该是老子的。”一条大汉将上衣脱了,绑在腰间打了个结,赤膊着上身,露出布满虬结的横肉,却比其他人都高了大半个头:“若是不服,就和老子打上一架,看到底谁的拳头硬。” “打架?我会怕了你不成?”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象蛇般阴柔得让人不舒服,看过去却是一个黑胖子。 “陈玄,你……”大汉似乎对这黑胖子颇有一些忌惮,但又强梗着脖子道:“咱们只比拳头,你有种不要用毒。” 想了想,大汉声音又弱些:“有种也别用暗器。” “切。”叫陈玄的黑胖子鄙夷地瞥了大汉一眼:“张差,亏你这么大的个子,还能不能要一点脸?” “不要脸?老子哪里不要脸了?”张差脸涨得通红,根根血管在太阳穴上爆起,声音却还是响亮不起来:“说好看谁的拳头硬的……” “陈玄,要不这次我就和你联手揍他吧。”一个精瘦精瘦的汉子搓着两只手盯着这张差:“我也实在听不下去了。” “郑老蛇,你想以多欺少?”张差一拍桌子,却往后缩了一下。 “够了。”黑衣人终于忍不住了:“此次比试非同小可,岂是为了这区区统领一职?若是胜了,那太子周遭便都是我们的人。到时候搓揉拿捏还不就由得我们?” “可是总要有人做统领的……”张差嗫嚅了一句,看周旁无人说话,也蔫了下去,把后面想说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 混账,还敢多言。黑衣人脸色铁青。这批江湖人,武艺都是不错的,可这言谈举止,实在没有体统。也就怨那些矿监税使,仗势敛财个个都是好手,可堪舆探矿却都是废物,还得劳动天师亲自前往。不然有天师在,这些江湖人哪个敢在这里放肆? “这个统领的差事还是我来吧。”一旁手打着折扇的中年文士不紧不慢地插了嘴。 “凭什么?”张差立刻跳了起来:“柳长空,就你手里这铁骨扇,能奈我何?” “就是,柳长空,就你那三十六路点穴手,也配做我们的统领?”陈玄冷笑一声,立刻与张差同仇敌忾,站到了一处。 “凭什么?就凭你们都只是胸无点墨的武夫而已。”柳长空瞥了其他人一眼,对黑衣人一揖道:“大人,此次并非比武,哪个拳头硬实在并无什么用处,领头之人须得有运筹帷幄之能。属下武功虽不是最好,但若论谋略,在场的除了大人,恐怕无人能出属下左右。” 黑衣人有些意动,但依旧沉默不语,毕竟统领还要服众,若其他人到时候不听柳长空的,也是麻烦。 “若你们为统领,如何去破太子的人马?”黑衣人扫了其他人一眼。 “凭老子手中的棒子,轻松便能砸碎他们的大门,到时一路冲杀过去,又有何人能够抵挡?”张差曲起胳膊,鼓起一团团肉瘤,大声应道。 “你们呢?”黑衣人也不理张差,只问陈玄等人。 所有人都不言语,只觉得张差所言有理,便是自己,也就是这个路数。 黑衣人叹了口气,终是转向柳长空道:“长空,若你是统领,会如何做?” 柳长空略一思忖,缓缓道:“我会命张差率人猛攻大门。” 众人一片哗然,这和张差说的有什么区别?这张差至少还占了个身先士卒,这位倒好,就躲在后面了? “然后呢?”黑衣人不理所有人,继续问道。 “然后属下带了陈玄、郑老蛇从后面摸上去,趁其不备,端了他们的假人。”说罢,柳长空对着黑衣人深深一揖,身子虽低下了,但看向地面的两眼却放着光芒。 “好。”黑衣人一拍桌子,眼里也放出光芒。 看到李太后送来的百名死士,曲桓山却有些哭笑不得,竟都是没了尘根的。这让他想起了古埃及的马穆留克军团,被阉割后,成为除了杀人啥也不会的战争机器,甚至被后世的小说家借鉴,创作出近乎无敌的无垢军。就是不知道这百名死士,是否也能精锐至斯了。 比试的时间定在一个月后,曲桓山让朱常洛找了个与皇庄殿宇差不多样式的庄园,问朱常洛找来各式合用的兵器,开始操练起这一百死士。 一连十数日过去,曲桓山每日只在那庄园里忙,朱常洛却心里不安,便催着王安带路,去那庄园看看。 庄园外戒备森严,却是太后让王安寻了京营中支持太子的将领派了人来这里守卫,以防着郑贵妃的人来打探消息。不过为首的将领见了王安,自然是认识的,知晓是太子亲来,也按着朱常洛的吩咐没有通报,直接便放行了。 进了庄园,朱常洛就看见许多从京营借来的士兵在一个军官的指挥下围着一处殿宇猛攻。 朱常洛顿时好奇,便驻足观望起来。 却见殿宇大门洞开,无人把守,只里面影影绰绰似乎站了些人。士兵们呐喊着冲进大门,却不多久便退了出来。 如此冲击了四五次,这些士兵都是喘着粗气,再也冲不动了。 殿宇里一声铜锣敲响,顿时所有的士兵都瘫软着歇了下来。 京营的人都是久经了训练,单打独斗或许差些,但攻城拔寨都该是把好手,至少比福王找来那一百个江湖人士要强多了。若他们都攻不进去…… 朱常洛顿时精神一振,抬腿就想往殿宇里走。 “太子殿下驾到。”王安忙示意身边的小太监扯开嗓子高声报道。 开玩笑,眼下虽是练兵演阵,但终究刀枪无眼。太子乃万金之躯,万一这楼里有个不开眼的,伤到了太子那还了得? 顿时所有还躺着的士兵都爬起跪倒,殿宇里也涌出一大群人跪倒在地。 曲桓山赶紧从殿宇里跑了出来。 “天师果然不凡。”还未等曲桓山行礼,朱常洛已经迎了上去,搀住了曲桓山的胳膊:“才短短十几日,这京营的精锐便都攻不进来了,可喜可贺。” “殿下谬赞了,本天师并无什么功劳,全仰仗太后娘娘所练的死士皆是百战之兵,短短数日便熟悉了阵法,才有了今日的模样。”曲桓山这话却是由衷的。这些被阉割过的死士没有什么强烈的欲望,也就没有杂七杂八的念头,对异性极为冷漠,反而互相之间产生了些难以言叙的微妙感情。于是训练的时候每个人都极为刻苦,只想得了长官的夸赞,在同袍面前露脸。而且这些死士又很是遵从号令,军纪甚是严明,每遇战事都信赖同袍,互为倚靠,决不愿在自己的袍泽面前退缩,甚至在生死关头,宁愿以命相替,换取同袍的性命,故而战阵配合极为默契。 朱常洛摇了摇头:“天师谦虚了,若无天师妙法,纵有这些死士,又有何用?” 曲桓山脸上微微一红,却没说话,哪有什么天师妙法,只是借鉴了旁人的法门,此刻却不便说得。 “天师,可否让他们再演练一番?好让本王开开眼界?”朱常洛眼里满是好奇。 “这……”曲桓山迟疑了下,终究道:“殿下要看,本是应该。只是此战法若要成功,全在出其不意。为防消息泄露,本天师早已下令,凡在庄园内的,只许进不许出。殿下随从众多,本来按着本天师的规矩,今日既然来了,便哪个也出不了门。不过念着并未见到战法实情,且看殿下颜面,故而破例允许离去。只是若殿下要看演练……” 曲桓山没有说下去,但朱常洛也明白曲桓山的意思,但还是难按心头的痒,想了想,又试探道:“天师,若本王令所有人都出去,此地只余本王与王安,可否?” 曲桓山苦笑一声,隔了好一会儿,终于道:“殿下可记得汉献帝衣带诏的旧事?” 朱常洛默然。东汉末年,汉献帝因曹操专权,用鲜血写出诏书缝在衣带里,秘密传给董承。董承受诏后与种辑、吴硕、王子服、刘备、吴子兰等密谋刺杀曹操。却因董承说与小妾,而小妾与家奴有染,家奴便向曹操告密,致使功败垂成,白白连累众人丢了性命。曲桓山这说的,便是怕自己出去管不住嘴巴,漏给外人。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朱常洛终于不再坚持,只得悻悻离去。 走出庄园的大门,朱常洛想着京师精锐都攻不进大门,颇是放下了许多心事,展颜不少。王安却仍紧锁着双眉,还是有些不安。 朱常洛有些奇怪,便问道:“王安,这百名死士在天师的指挥下,守卫固若金汤,你为何却在这里愁眉不展?” 王安摇了摇头,叹道:“天师的守卫确实厉害,可却也只是能保自家的假人,至多是个平局。这福王的假人又该如何去取呢?” 朱常洛一怔,眼眉顿时扭到了一起,是啊,这福王的假人又该如何去取呢? 刁难 转眼,一个月的期限到了,官地皇庄内人头攒动。高楼之上,万历端坐在一张华丽的椅子上。 这是张不幸的椅子,从此后除了万历,再无人会坐在它上面,它只能默默地在一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等待寿命的终结。 这又是张幸运的椅子,从此后除了万历,再无人能坐在它上面,直到它腐朽散架。只要这个朝代不会灭亡不被更替,它便再无需承受劳作之累。 幸运还是不幸,其实看的只是它自己的内心。 李太后和郑贵妃分别坐在万历两旁,众位皇子、王爷、阁老重臣、太监护卫皆侍立在旁。凭栏望去,皇庄景致尽收眼底。除了万历和太后神色倒还轻松,其余众人皆是肃穆庄严,不敢喧哗。 另有一些低阶的官员,还有重臣子女央着父兄带来看热闹的,只在底下的楼层。不在万岁眼前,却没有那么多束缚,倒是自由一些,纷纷与相熟的交头接耳,只争论着哪方可以获胜,甚至暗搓搓的开出了许多赌盘。 曲桓山此刻正带着那一百死士站在皇庄东门外,接受羽林军的盘查。按着之前双方议定的章程,兵器军械都是能带进去的,但是其他的象火器、毒药之类的就不允许了。曲桓山淡然自若让士兵们搜检着,除了兵器,他也就让人多带了许多木板、麻绳、网兜、铃铛之类,并没有什么违禁的物品。 一个官员上前摸了摸木板,上下打量了一番曲桓山。此时曲桓山已易了容,只看着是一个脸色黢黑的普通汉子。 “领头的。”那官员厉声呵斥道:“本官问你,为何要带这些与比试无关的物件?” “这位大人,如何便能肯定这些物件与比试无关?”曲桓山见有人刁难,冷冷笑道。 “既是比试,那就该光明正大,刀剑拳脚上见真章,你带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意欲何为?”那官员扭头看向正搜检的士兵,一挥手:“来人,把这些东西给我收了。” “慢着。”曲桓山一伸手拦住正欲上来的羽林卫,转脸看向那官员:“敢问大人姓甚名谁?官居何处?” “本官乃御史何廷枢。”那官员脸一板,正色道:“奉圣旨在此监察。” “原来是何大人。”曲桓山微微一笑,双手抱拳:“还请何大人指教,我等带入的东西有哪件违了禁令?哪个犯了忌讳?” “呵呵,小子,你虽是太子身前的人,但无品无级,也就是个庶民,竟敢质疑本官?”何廷枢冷笑一声:“在这里,本官就是禁令,本官说你的东西犯了忌讳就是犯了忌讳。” 看来这何廷枢必是福王的人,在给自己使绊子呢。御史品级不高,但百官都忌惮着御史,不过我却不是官,何必怕你呢?只要不是没了道理,事情闹得再大,圣驾前都说得清楚,朝堂重臣可是大多都站在太子这边的。 曲桓山呵呵一笑,一撸袖子正准备上前,突然旁边另一个官员服饰的人小步跑了过来:“老何,你这是做甚?哪些物件是不能带入皇庄的,太子殿下与福王殿下的赌约可都写得明明白白。这些物件哪个都没违了赌约,哪件不能带入?” “潘云翼,谁都知道你向着太子。你也是派在这里监察的御史,怎的,眼下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竟就放行了?竟就不查问了?”何廷枢盯着跑来的官员,怒道。 “这些都是普通的东西,本官估摸着也就做个绊马索之类的,也算是守御的器械,如何就不能带入了?”潘云翼毫不退缩,也大声嚷着。 “确是我等守御所用。”曲桓山也点着头,大声应道。 见曲桓山、两位御史互相撕扯,羽林卫面面相觑,没有结论之前谁也不敢妄动,只束手等在那里。 “都给咱家住口。”突然一声尖利的喝斥响起:“在这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官家的体面也不要了吗?” 所有人顿时都停了口,回头看去,只见一名太监正立在那里,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们。 潘云翼看了却是认识,这是太后身边的太监,顿时松了口气,谁都知道太后一贯是向着太子的。 “陈公公,你看他们带了这么多乱七八糟与比试无关的东西,老潘偏要放行,这如何使得?”何廷枢连忙来个恶人先告状。 “这些物件哪件违了赌约?哪件犯了禁令?”陈公公只斜眼瞥了瞥堆在地上的东西,板着脸问道。 “这……”何廷枢结结巴巴道:“虽然……虽是没有……但……比试总是真刀真枪,如何能带这许多无关的东西?” “无关?”陈公公冷哼一声:“你又如何知道这些物件与比试无关?” “这……”何廷枢顿时张口结舌,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哼,今日咱家不管有关无关,只管有无违反赌约。”冷冷说罢,陈公公又转头笑眯眯看着曲桓山:“只要没有违反赌约的,咱家做主,都能放行。” “陈公公,本官奉了圣旨在此监察,便是这里的主官。你一个阉人,五体不全,竟敢在此放肆,就不怕本官参你一本吗?”何廷枢只觉得失了颜面,指着陈公公的手都在哆嗦。 太监最厌别人说他是个阉人,更恨五体不全这样的说辞,顿时脸就寒了下来:“太后便是担心会有作祟的小人,才传了口谕让咱家来此处看看有无不公之事。如今看来,太后果真见识过人。今日咱家就下令放行了,你又能如何?何大人若是不服,尽可去万岁面前与太后说理。” “你……你……”何廷枢只气得脸红脖子粗,却说不出什么。 “潘大人,你看如何?”陈公公也不理何廷枢,只对着潘云翼问道。 “本官遵太后懿旨,全凭公公做主。”潘云翼笑眯眯的,便是一揖。 本官是主官,这姓潘的乃是副手,如何竟敢帮着这阉贼欺我?何廷枢只觉得眼前差点一黑,心里恨恨的,只不怀好意地想着,必是适才看到阉贼远远来了,才有底气拦我。哼,别看平日里一副刚直不阿的样子,弹劾这个,弹劾那个,哪个大佬也不放在眼里,竟就是个阉党。 “敢问统领如何称呼?”潘云翼对着曲桓山一拱手。 “胜负未分,如何敢称统领?”曲桓山忙还礼道:“在下楚千丘,见过潘大人。” “本官看阁下器宇轩昂,想来这统领也早晚之事。”潘云翼摆摆手,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本官在此等着楚统领凯旋而归,必请楚统领喝上一杯,为楚统领庆功。” “多谢潘大人吉言。”曲桓山深深一揖,便招呼所有人扛着东西,进了皇庄。 眼看着曲桓山大摇大摆走了,何廷枢只恨得牙直痒痒,怒视着潘云翼道:“姓潘的,你今日竟做阉贼的走狗,我必在士林里为你宣扬,看你来日如何面对同僚?” 潘云翼瞟了他一眼,也懒得理他。此事并非无因,说起来何廷枢才是没有道理,况且朝堂上站在太子一边的方是主流,自然不会有人理会何廷枢的。 传令 进了殿宇,曲桓山立刻指挥众人钉木板、拉绳子,只按着事前的安排忙活起来,自己又去查验官府存放在这里的米粮食水,见都没什么异状,方才放下心来。 远远,三声鼓响传来,此次比试终是拉开序幕。 “柳长空,大人虽是派你当了首领,但也没叫咱们做个缩头乌龟。今日万岁、太后、满朝的达官显贵都在看着,咱们就不去打一场吗?”张差袒着衣襟,只拍得满是黑毛的胸脯砰砰作响。 “张差,今日不是时候,未虑胜先虑败。咱们先得稳住防线,再做打算。”柳长空正忙着安排人巡岗放哨、加固门户,本来哪有闲工夫搭理这个莽汉,却也知晓张差虽然武艺高强,却是个没脑子冲动的,故而只得耐下性子,好好劝说这张差。 陈玄、郑老蛇也不说话,只在一旁看着张差笑。 临行前黑衣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严令所有人都必须听从柳长空的指挥。黑衣人积威甚重,他说的话即使张差这个莽撞人也不敢违拗。既然柳长空不准,张差也没奈何,只得骂骂咧咧随便找了个角落睡下了。 两方都不动手,于是眼前整个皇庄里,只听闻有乒乒乓乓做工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动静。 官员们还好,毕竟都是朝堂上经历过大事的,还都端得住。可那些皇子、公主、重臣家的少爷、小姐都按捺不住,只在那里窃窃私语。 本来过来都是想看热闹的,可眼下哪有什么热闹可瞧? 万历坐在高楼里,脸色也是阴沉。这叫什么事?自己满怀好奇之心,摆御驾,来皇庄,就是想看看双方的对决,过一把瘾,甚至还恩准了那么多人来看热闹。可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这是干嘛?踩自己面子吗?自己到底哪根筋搭错了,竟就同意了他们比试十日?早知如此,就该让他们一天内决出胜负,看哪个还敢如此躲懒。 万历恨恨想着,不知不觉捏住椅子扶手的手指也因为用力逐渐泛起失去血色的白。 一旁伺候的大太监,脸色早已吓得和万历的手指一样白,不过毕竟跟着万历的年岁久了,倒也明白万历恼怒的原由,忙走出两步,随便指了个小太监使唤过来,轻声耳语了几句。 小太监立刻点头,领命退去。 殿宇中柳长空正指挥众人,忙得热火朝天,却有人来报,说门外有个公公前来传令。柳长空自然不敢怠慢,忙带着张差、陈玄和郑老蛇这几个领头的赶到殿宇大门迎接。 来的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太监,穿戴看着品阶不高,但在柳长空面前却倨傲的很,眼睛只看着天空,却用鼻孔端详着柳长空。 “敢问公公前来,有何事吩咐?”看着小太监无礼,柳长空却不敢失了礼数,只对着小太监一揖到底。 见柳长空如此礼敬自己,小太监倒是颇为满意,只哼了一声,立刻又趾高气昂问道:“司礼监卢公公命咱家问你,如今万岁、群臣都在看着,尔等却只在此惫懒消怠,不战不退,汝可知罪?” 嘶……柳长空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按的啥罪名啊? 想当年,秦赵相争,廉颇与秦军对峙,秦人用计,让赵王逼赵军出战,硬是用赵括换走廉颇。结果长平一战,赵军四十万大军皆被秦人坑杀。 再想当年,天宝年间,安史之乱,哥舒翰率二十万大军驻守潼关,与安禄山帐下大将崔乾佑相持不下。唐玄宗却误信杨国忠的谗言,连派使者催逼哥舒翰出战。哥舒翰被迫无奈,大哭出兵,最终二十万大军只余八千多人逃回潼关。 可好歹,这两位君王据说还是迫于粮饷的压力,但眼下……就只是为了图个热闹? 说到热闹,柳长空又想起一个事儿。 昔年北周武帝亲率十四万大军攻打晋州,而北齐后主高纬正和最心爱的妃子冯小怜在山上围猎。求救的文书雪片一样飞来,高纬便想调动军队前去救援。冯小怜这时却贴上来撒娇道:“再杀一围”。高纬不愿拂了美人的心愿,于是再杀一围。等这一围杀完,晋州丢了。 高纬一看晋州丢了,亲自带了兵马去了晋州。高纬虽是个昏君,却也是个惯会征战的,连番厮杀之下,派人去挖地道,硬是把城墙挖塌了一个大口子,眼见着只要一个冲锋,晋州就失而复得了。可冯小怜却又提出要亲自观看收复晋州,高纬这个夯货竟又答应了。只是冯小怜不是马上就来,而是要梳妆打扮好了再来,于是北齐将士眼巴巴地等了一个时辰。等这花枝招展的冯小怜来了,北周也把城墙缺口堵上了。 高纬为了在那个狐媚子面前显示自己的武勇,下令继续猛攻,眼看着又要得手了,冯小怜又撒娇道:“天黑了,看不清了,明天再打吧。” 结果第二天刮风下雪,爱惜皮肤的冯小怜又不愿出来观战,就让高纬延缓进攻……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果然没错。屡屡放过战机的北齐真的受了天谴,一败涂地。北齐从此一蹶不振,没几年高纬便被北周擒获,虽被封了温国公,但终究还是被诬了个谋反的罪名,落得个身首异处,冯小怜也归了他人。 柳长空只觉得此时天旋地转。自己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唾手可得的坦荡前程,就为了这些达官显贵想看个热闹,眼见便要付诸东流了。 一旁郑老蛇看柳长空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屑地撇了撇嘴,想了想,却又伸手捅了捅柳长空的腰眼,往柳长空手里塞了一锭银子。 冰凉的硬物入了手,柳长空也清醒了过来,略掂一掂手里的份量,又从怀里摸出两锭银子,一起便往小太监怀里塞:“有劳小公公提点,小公公辛苦了。” 这小太监一见到白花花的银子,顿时眉开眼笑了起来,态度也好了许多。 “哪里,哪里,这位大人客气了,这如何使得?”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小太监只假意推搡着,却任由柳长空将银子塞进自己的衣襟里。 见小太监收下银子,柳长空长出了一口气,又陪着笑脸道:“小公公,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如今我这里与那边人数相当,便该等待时机、出奇制胜,若是贸然去攻,却是犯了兵家大忌啊。还请小公公体谅。” “这……”小太监摸着怀里的银子,迟疑了,这银子是个烫手的山芋啊,虽然自己听不懂对面这人说的什么,可应该便是不想去攻。但上头可是给自己下了令……若是给柳长空行了方便,违了令,便是一百条命也不够赔的,可让自己现在舍了银子,又实在有些舍不得:“这位大人,并非咱家不愿帮忙,只是下令的是司礼监卢受卢大公公,咱家也违令不得啊。” 柳长空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卢受,如今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提督东厂,自己如何得罪得起?可贸然去攻?若是就因此败了,自己又该如何向郑贵妃、福王、天师交代?哪怕只是那个黑衣人,自己也得罪不起。 “敢问小公公,卢公公是点名让咱们去攻,还是只要能打起来,打个热闹就行?”一旁郑老蛇插话了。 是啊,卢公公也没说非让这边去攻那里啊,既然如此……小太监的眼睛顿时亮了:“哈哈,这位大人说的是,咱家这就去那边传令,让那边来攻。” 柳长空看着远去的小太监,只觉得悬着的心又安稳落了下来,一转身便向郑老蛇一拜:“多谢郑老哥相助之恩,没齿难忘,此次若是大功得建,得了赏赐,必有重谢。” “柳兄弟又何必如此见外,你我兄弟在一条船上,本就该互相帮衬。”郑老蛇哈哈一笑,托住了柳长空的胳膊,话锋却是一转:“只是这银子……” 柳长空顿时一醒,方才想起刚才郑老蛇塞给自己的银子,忙道:“这本是小弟的事情,哪敢劳郑老哥破费,只是此次前来,小弟携带银两不多,适才又全给那个小公公。郑老哥放心,且宽限小弟几天,待此间事了,无论成败,小弟自当双倍奉还。” “好说,好说。”郑老蛇见没啥损失,还落了个人情,也是心情极好。 两人顿时兄弟相称,互相吹捧,亲近了许多。 不一会儿,到了曲桓山那栋殿宇,小太监抚了抚袍袖,只算计着一会儿曲桓山又该送自己多少银子,自己又该如何行事,心头顿时又火热起来,趾高气昂拍了拍门。 早有高处放哨的军士见到了他,报于曲桓山知晓。 有太监前来,曲桓山也知必是有事。不多久前自己便仰仗着太后跟前的公公解了围,曲桓山此刻对太监非但没有什么歧视,还颇有一些好感,当下便出来迎接。 小太监看着曲桓山,又摆出之前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心里还想着先压曲桓山一头,看也捞些好处。若是比那处多,自然向着这头,若是少了,呵呵…… 曲桓山却皱起了眉头,自己平素在东宫接触的便多是太监,如何便会和柳长空一般怵了?只是眼下不知这小太监所来何事,自然不能先失了礼数,便略一拱手,问道:“不知这位小公公来我这里,所为何事?” 小太监见曲桓山对自己不怎么礼敬,心里便有几分不快,又想着一会儿可能的进项,终是压着火气又象背书似的把之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司礼监卢公公命咱家问你,如今万岁、群臣都在看着,尔等却只在此惫懒消怠,不战不退,汝可知罪?” 这是来问罪的?曲桓山却是眉头一皱,司礼监,似乎来头不小?可来头再大能大过朱常洛吗?自己按着赌约来,并未违了皇命,天塌下来自有朱常洛担着,自己怕啥?再说了,哪怕万一朱常洛顶不住,自己也大可一走了之,便就笑道:“不战不退?在下用兵,自有在下用兵的法门,哪里便有什么罪过?小公公且去与那卢公公复命,就说十日对决,如何急得?在下自有分寸,就不劳烦卢公公为在下操心了。” 小太监一愣,千算万算没算到竟有人不把他说的当回事。莫不是此人是个愣货?还是我没讲清楚卢公公的身份?小太监顿时就急了:“你这匹夫,卢公公乃是当朝内相。你有几个脑袋,竟敢违抗卢公公的吩咐?” 内相?曲桓山愕然,平素朱常洛和王安没少在自己面前念叨朝中那些权贵,竟没听有提起过什么内相……等等,想起来了,自己在未来听说书的时候,好象是听到有这么个内相,不过只是些溜须拍马的对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的谄媚之称,如今这个小太监居然拿这个出来压我? 呵呵,曲桓山冷笑一声:“小公公,请恕在下孤陋,从未听得本朝有什么内相之位。” “你这愣子,竟敢如此无礼?”小太监有些气急败坏:“内相你未听过,司礼监掌印卢受卢公公,提督东厂,你该听过吧?” “哦,原来是司礼监掌印卢公公,确实听过。”曲桓山点了点头,拱了拱手,这是当朝第一权宦。 听过便好,只要你听过,就不怕压不住你。小太监又把架子端起来了:“卢公公命你立刻带人去攻那边。” “卢公公命我?”曲桓山怔了怔,突然哈哈大笑:“在下并非阉人,也不在东厂效命,这卢公公凭什么命我?” 什么?小太监一惊,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厮不怕卢公公?这厮难道真是个愣头青? “大胆。”小太监强压下内心的不安,板下脸怒道:“当今天子如今正在皇庄,满朝文武也都在观望这里。卢公公让你去攻,乃是为了你好,让你能在万岁面前挣个脸面,搏出个前程。你怎敢如此说话?” “为了我好?此时乃是比试,若是胜了,自然是有了脸面也有了前程,若是败了,就算此刻出头,也落不下什么好。”曲桓山嘿嘿冷笑一声:“小公公若是为了在下好,便该去那边,让那边来攻。” 小太监顿时气急,手指着曲桓山怒道:“万岁摆驾来此,就是想图个新鲜,看个热闹。当朝这许多权贵,虽只是伴驾,但有哪个不想得些乐子?你今日不攻,便是胜了,得罪万岁,得罪文武,又能如何?就算当了东宫统领,也是私军,无品无级。莫说卢公公,到那时候,便是咱家都能轻易捏死你。” “哦?小公公这话,在下却听不懂了。此次比试,乃是为天子鉴贤黜庸。当今万岁乃圣明之君,满朝文武也俱是忠良之臣,如何只为不能取乐,便迁怒于在下?”曲桓山似笑非笑看着小太监:“在下若是胜了,自是会对朝廷立忠心,对太子效犬马。卢公公却要捏死我?你可知诋毁卢公公该当何罪?” 汗珠慢慢从太阳穴渗了出来,凝成黄豆大小,顺着脸颊滚了下来,掉在地上,溅成了八瓣。眼前竟是个这般油盐不进的夯货。小太监心里凉了半截。 自己此刻是该拂袖而去,到卢公公那里告这刁汉一状?可这个夯货还有太子护着,说不定太后也会罩他。卢公公会不会把他捏死尚不可知,可自己若是此趟没有完成任务,第一个不开心便该是万岁,万岁不开心了,卢公公也就遭罪了,卢公公若是遭罪了,必是会找一个出气的。想也不用想,自己是一定会被卢公公捏死的。 想到这里,小太监只觉得胸口硬邦邦的,硌得很不舒服,该就是刚才在那边收的银子。小太监此刻嘴里有些发苦。银子虽好,可也烫手,早知道就不该收下银子,该逼着那边那些有眼力见的出力。眼前这位就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自己何苦招惹他呢? 噗通,小太监眼前一黑,腿一软,竟就跪下了。 “大人啊,还求这位大人救命啊。”小太监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嚎得凄惨极了。 郑养性 郑养性是郑贵妃的侄子,专替郑贵妃打点些宫外的事情,平素最得郑贵妃信任与欢心。 他家的门房在京城里本是出了名的喜欢用鼻孔看人,不过此刻看到有那么一大群官员朝着自己家就这么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那门房只吓得不敢阻拦,开了小门,点头哈腰,央着周嘉谟等人稍等上片刻,待他前去通报。 只是周嘉谟今日前来,本就不是打算善了的,又仗着人多,哪耐得住性子,一巴掌糊在门房脸上,便把门房扇了个趔趄,直接进了郑养性家。 远远郑家的家奴看着,知道不好,赶忙一溜小跑去通报郑养性。 周嘉谟德高望重,是朝堂上颇有份量的人物,更何况还带了一帮朝臣,此番撸起袖子的做派,把郑养性也吓了一大跳。踌躇片刻,郑养性总算也不敢怠慢,小步慢跑得出来迎接。 “呦呦,周大人,诸位大人,这是哪阵风把您这么多位给吹来了?”郑养性看着周嘉谟带了这么多人,心知不会是好事,忙硬着头皮作着揖,打着哈哈道:“有啥吩咐,您让人给本官递个话,本官自然麻溜地就来听周大人差遣,何须劳动周大人带人跑这一趟。” “哼,本官?你也配称个本官?也就仗着有这么个姑母,才蒙先帝圣恩,让你一家都做了官。若不是靠着女人,你如何有资格站在我等面前?”杨涟一甩袖子,出言极是不逊。 郑养性顿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平日里仗着郑贵妃的权势,也是嚣张跋扈惯了的,哪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更何况眼下训斥自己的竟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顿时就不乐意了:“杨涟,你区区一个兵科给事中,让你进来,已是看在周大人的面子。本官品秩远在你之上,你见了上官不但不跪拜见礼,竟如此大呼小叫,还有尊卑体统吗?” “郑养性,本来你这官虽然得来不正,但毕竟同朝为官,只要你安分守己,不行过分之事,我也不会过问什么。”周嘉谟见杨涟压不住郑养性,忙站出来,瞪着眼睛,冷哼了一声:“平素你行事不端,仗势欺人,虽是不该,但只亏小节,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只是不料你今日如此大胆,竟敢与你姑姑勾结,行此悖逆之事,难道就不怕掉脑袋吗?” 郑养性仰头大笑,摇头道:“哈哈,笑话,我郑养性一生忠君爱国,何来悖逆之事,我敬你一声周大人,可千万莫要危言耸听啊。” “何来悖逆之事?哈哈。”周嘉谟也是大笑,随后脸一沉,指着郑养性的鼻子开口就骂:“郑养性,你姑母仗着先帝宠爱,把持后宫多年,却不学本朝开国马皇后的贤良厚德,一心只图谋着皇后的尊位,整日里蝇营狗苟,争权夺利,抬着福王与当今天子争那东宫之位,搞得朝堂上乌烟瘴气。所幸当今天子洪福齐天,得天命护佑,终是登上九五之尊,未遂了你姑母的野心。当今天子宽仁,不追究你姑母的罪过。你姑母竟然痴心妄想,为了图谋要封皇太后,赖在乾清宫不走,又为了蛊惑圣心,行奸佞之事,奉美女于天子,这才使得龙体抱恙。尔等闹出如此大祸,还不知罪?” 郑养性这几天最听不得人把龙体抱恙的事栽在他姑母身上,登时梗着脖子把脸憋得通红,只在那里强道:“龙体抱恙?那是崔文升这个庸医无能,祸害了天子,与我姑母何干?” “崔文升确实该死,就这么点浅薄的医术,竟胆大妄为,敢给天子看诊。”一旁杨涟咬牙切齿:“可你家姑母也难逃罪责,若不是她给天子进献美人,天子的身体怎会就到了那副田地?” “你胡说什么?”郑养性有些惊惶,可又不敢示弱,强自撑着:“我姑母进献美女,那是为了皇家血脉延续。天子不知节制,才……如何怪得了我姑母?” 说到后面,郑养性看着死死瞪着他的周嘉谟,声音越来越小。 “为了皇家血脉延续?所以进献八个美女?现下却怪天子没有节制?我呸,这是谋害天子。”杨涟啐了郑养性一口:“那乾清宫是什么所在?岂是区区一个先帝贵妃可以占据的?反逼得堂堂天子蜗居东宫?此事千古奇谈,从未有闻。一个妇人,窃据乾清宫,可是要牝鸡司晨?可是要效仿武周?便是我明日参她一个谋反的罪名,又有何不可?看会不会诛了你姑母九族。” 谋害天子,还能争辩,可这窃据乾清宫,如何辩驳?只是也不过是件小事,这就被扣上谋反的罪名了?这就要被诛九族了?可那是我姑母……等等,九族里该是有我的吧? 郑养性顿时有点扛不住了,踉跄退了一步,脸上全无血色,只语无伦次道:“没有,没有,杨涟,你莫要血口喷人,我姑母没有……我姑母不会……” “没有?你姑母没有?”杨涟眼睛一瞪,刚想再说什么,却被拦住了。 “杨涟,你莫要再讲,我看郑贵妃倒未必会有反意。“。”一旁左光斗慢悠悠地道。 郑养性扭头看向左光斗,突然便有了亲近的感觉,脸上一下便回了些血色,点头不迭道:“是,是,左御史说得不错,我姑母断不是会有反意之人。” “会不会有反意,只是我一家之言,做不得准。”左光斗摇头叹道:“如今观你姑母,虽许是没有反意,可这副做派与包藏祸心又有何异?” 郑养性呆呆看着左光斗,脸上刚上来的血色又下去了。 “依我之见,郑贵妃只是惧着往日争国本时,得罪了天子,恐着天子怪罪,这才据着乾清宫,只为搏出一个名分,好让天子不便怪罪,还能安享富贵。”左光斗沉思着,叹了口气又道:“此事倒也难怪郑贵妃。” “是,是,我姑母只是想有个安稳,断无……”郑养性赶紧点头,想说些什么。 “荒唐,胡闹,还是妇人浅见。”一旁杨涟又大喝一声,把郑养性吓得一哆嗦。 “若是图个安稳度日,便该谨守妇道,该去哪里便去哪里,如何还能和天子针锋相对?”杨涟一改之前咄咄逼人的态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岂是一个妇道人家就能相抗的?眼下天子还存着孝心,可万一哪天……” “这……这……”郑养性只觉得自己两条腿都有些软了,是啊,万一哪日天子怒了,只消一道圣旨,不,甚至只消一道口谕,那帮如狼似虎的御林军岂是自己姑侄二人能挡得了的? “郑养性,你我同殿称臣,素无芥蒂,本该互相帮衬。郑贵妃又是先帝爱妃,我受先帝大恩,如何敢叫郑贵妃陷入险境?每每念及于此,我都恨不能去先帝灵前,跪哭一番,好让先帝明白老臣的心迹。”周嘉谟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郑贵妃若是只为后半生的荣华富贵,我周嘉谟敢用项上人头担保,便是舍了这颗大好头颅,也必护得贵妃周全。只是若还念着太后之位不放,一定要据着天子寝宫,那不知哪日便是泼天的大祸,任谁也难救了。” “是,是,若是郑贵妃只为了安享富贵,我等也是要拼死相护的。”跟随来的几位臣工也纷纷附和。 “若是郑贵妃只念着太后之位,还与天子作对。不消旁人,便是本官也放她不过。”杨涟见郑养性已经有些魂不守舍,又厉声道:“明日本官就奏上一本,参你姑母谋反之罪。你且看只消几日,有多少同僚会上本同参。届时莫说富贵,屠刀之下,人头滚滚,便是你郑养性,也难逃一刀。” “哼,莫说旁事,便是当年梃击一案,到底如何谁人知晓?先帝在时,百般遮掩,无人能提,如今新皇继位,若是再翻此案……”左光斗冷哼一声,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郑养性懵了,彻底懵了,他之前从没想过这样的结局,只以为姑母占据着乾清宫,便是不走,朱常洛又能如何?可此时被周嘉谟、杨涟这么一说,他倒是有些想明白了,姑母和天子相比,那就是以卵击石。如今也就是天子忍让,若是哪天真的怒了,那姑母就废了,姑母一废,那自己这一大家子便都毁了。 郑养性整个人都呆立在那里,瑟瑟发抖,就连周嘉谟他们怎么走的,他都不知道。 等郑养性回过神来,整个院子里除了几个家奴眼巴巴看着自己,已经没什么人了。 郑养性越想越害怕,于是急忙进宫找他的姑母去了。郑贵妃听他讲完,也慌张了。是啊,从前有万历皇帝罩着,有福王为她撑腰,自然把自己养成了如今这般跋扈的性子。可现在先帝已经死了,儿子又远在京城之外,天子想着新仇旧恨自然是恼她的,如何会肯让她当了太后?先帝是让当今天子立过誓言,可是天子拿这誓言当不当真,如何好说?万事与权力一沾边,便无论什么都是个屁了。若说如今还有谁能巴望,也就只剩下满朝文武。可若这班文武大臣都不护她,都来参她,那岂不就遂了天子的心?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到那个时节等着自己的,不是根白绫便就是杯鸠酒。 想到这里,郑贵妃不由打了个寒颤。她第一次感到了无助,没有了先帝,自己便再也没有什么依仗了。太后之位又有何用?能够保住身家性命在才是最重要的。 郑贵妃想了一整夜,权衡再三,终于决定移居慈宁宫,再也不提当皇太后的事了。 只是她不知道,其实皇上已经把册封皇太后的谕旨拟好了。只是她这一移居…… 皇太后之争消停了,可皇上的病却不见什么起色。 李可灼 杨涟终是上了一本,参的是崔文升,言辞甚是激烈,甚至有些直指朱常洛。 是啊,恨铁不成钢。崔文升是个什么东西?一个阉人而已。放着御医开的药不吃,去吃个阉人的药,皇上这不是作死还能是什么? 看到这封奏章,所有人都为杨涟捏了一把汗,天子是什么?你自己都和郑养性说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你一个小小的给事中,就敢触怒天子?你这不是作死又是什么? 朱常洛看了奏章,果然下旨,召见大臣。 召见的人里有内阁首辅方从哲、吏部尚书周嘉谟、礼部尚书孙如游,俱是些在朝堂上跺一脚,太和门也要抖三抖的朝廷重臣。可除了他们,朱常洛还召见了一个任谁都猜不到的人,杨涟,一个区区七品的兵科给事中。同时奉旨一同进宫的还有锦衣卫。 锦衣卫也入宫……那一起入宫的这位兵科给事中……所有人都叹了口气。 杨涟要完蛋了。 杨涟品秩不高,但却做了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俱是为了大明江山,名声着实不小。一时间找方从哲为杨涟求情的人络绎不绝。 方从哲遣人唤来杨涟,只说进了宫,给皇上磕个头,认个错,老夫再腆着这张老脸,给你在万岁面前求个情,这事兴许就算过去了。 “死即死耳,何错之有?”杨涟一梗脖子,格外硬气。 “杨涟,休得无礼。”旁边的周嘉谟吓了一跳,方从哲是谁?堂堂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是自己也万万不敢得罪的,连忙打圆场道:“方大人这是好意。” “下官知道方大人好意,怕下官进了宫,便要死于廷杖。可人若是要死,怎么也逃不脱。就是得了伤寒,几天不出汗,也会死的。死又有何惧?”杨涟给方从哲、周嘉谟施了一礼,声音铿锵有力:“但下官并未犯错,要下官无错认错,绝无可能。” 众人看着杨涟,满心的佩服,但看着杨涟的眼神依旧象是在看一个死人。 群臣一个一个走进了朱常洛的寝殿,毕恭毕敬,大气都不敢出一个。杨涟排在最后一个,倒是挺胸叠肚,一副绝不怕死的表情。 曲桓山立在门前,貌似随意地看着这些大臣,其实紧贴着眼球的扫描仪已经开启,所有人夹带的任何物件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其实这也就是个流程而已,曲桓山知道不会有什么状况,甚至他知道朱常洛已经快驾崩了,驾崩的原因是两颗红丸。他现在只想看看有没有办法能够改变这段历史,毕竟朱常洛是旗帜鲜明要帮他一起对付飞羽天师的。 若不是贪恋女色,朱常洛倒真有一副明君的气象。他没有如外边揣测那般降罪杨涟,见了众臣第一句便是:“朕病弱至此,国事便托付诸位了。” 所有人呆住了。 杨涟也呆住了。自己来之前只猜想这颗脑袋基本是保不住了,就算万一苍天有眼,保住了这颗大好的头颅,廷杖总是免不了的。可眼下似乎这些都不会发生。 陛下这是在托付国事啊。 等等,托付国事……我一个七品小官,我竟也被陛下托付国事? 刀斧加身的传言都没让他皱一下眉头的铁汉子,此时眼眶竟微微有些泛红了。 所有的臣子离开朱常洛的寝殿后,内阁宣布降罪崔文升,将其驱逐出宫,此外撤回封郑贵妃为太后的谕旨。 这段时日,崔文升天天以泪洗面,只后悔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竟图着在新皇面前露个脸,就去抢御医的饭碗,这碗是那么好抢的吗?每每摸着自己的脖子,他不由自主便想,犯下如此大错,也不知这吃饭的家伙儿还能不能保住了。突然听到只是被驱逐出宫的消息,他是喜出望外,感激涕零,命总算是保住了。至于驱逐出宫,和丢了性命相比绝对算是小事,自己经营御药房这么多年,过手的油水自然不少,便是离了宫,下半辈子也是不用发愁的。 撤回封郑贵妃为太后的谕旨,按着以往福王党羽的尿性,恐怕又得在朝堂上闹上一闹。方从哲、周嘉谟,甚至杨涟、左光斗都撸好了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可朝堂上竟无半点声音,似乎大家都默认了这件事。 一切风平浪静。 只有朱常洛的身体,每况愈下,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内阁每日夜里都有阁臣值班,这一日轮到刘一燝、韩爌当值。 皇帝病情危重,首辅方从哲也是心忧,没有回家,还在内阁,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刘一燝闲聊。门外突然来报,鸿胪寺丞李可灼求见。 半夜?鸿胪寺?方从哲皱了皱眉头?这几日可没什么番邦使臣在京啊,鸿胪寺能有什么事情?难不成山海关外有什么异变不成? 刘一燝、韩爌看着方从哲,方从哲点了点头。 李可灼看着在前面引路的小太监,只觉得就象自己的名字一样,心里有一团火在烧,那赤红赤红的火焰子一跳一跳,撩得心里突突的难受。 丹方,飞羽天师赐下的丹方,飞羽天师说能治好陛下的丹方,如今就在自己怀里。自己这么多年鞍前马后曲意奉承天师,终于有了回报。只要皇上服了药,龙体安康,从此后,自己便是飞黄腾达,一片坦途。李可灼的嘴角压抑不住的笑。 “仙丹?”韩爌一愣,不由脱口而出:“你何处来的仙丹?如何知晓确是灵验?” “这是下官从飞羽天师处得来的丹方,以各式药材,再配上飞羽天师赐给下官的药引,便能炼成仙丹,让陛下康复。”李可灼强忍内心的激动,在脸上浮起一抹谄媚的笑。 飞羽天师?方从哲的食指一下一下轻叩着桌面。 是了,自己倒是想起来了,当年寻来这位天师的时候,后续的事情便是鸿胪寺派人从司礼监接手的。那会儿鸿胪寺派的便是这位李可灼,据说从此后这位李可灼便和飞羽天师走得极近。 飞羽天师的丹药可是真真名不虚传,曾经先帝还仗着这丹药救了一命。 只是……万一…… 方从哲抬起头,却见刘一燝、韩爌都看着自己,不由一笑,恐怕这两位阁臣的想法和自己一样。 “李可灼,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拿着这丹方来内阁,恐怕是入错了门吧?”方从哲笑眯眯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可飞羽天师在王恭厂,你怎么不说这一句?当年先帝吃了飞羽天师的仙药,救回一条命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一句?李可灼强压住内心的不快,道:“方大人,飞羽天师乃是先帝御封的天师,如何能说是怪力乱神?如今陛下病体危重,御医束手无策,下官费了多少唇舌、赔了多少笑脸,才从天师那里求来这一丹方,能救陛下性命。几位大人却将下官拒之门外,可对得起陛下吗?” 刘一燝、韩爌略略有些挣扎,天师的丹丸应该不是凡物,倒有可能真能救了陛下。 方从哲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李可灼:“天师想要什么?” 刘一燝、韩爌一个激灵,是啊,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和天师打交道了,天师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货,他要用这丹方换得什么? “天师倒也不想多要什么。”似乎没想到方从哲会这么问,李可灼愣了愣,仔细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只是矿税被禁,对天师影响着实不小……” 果然就是为了此事,若是如此,更不能让这仙丹从内阁经手了,内阁绝不会因此与天师妥协,更不方便就此欠下天师的人情。 “仙丹一事本就虚无缥缈,何人就敢保证这仙丹能够药到病除?”方从哲的态度依然和善:“你拿着这丹方来内阁,恐怕是入错了门吧?” 重要的事情讲两遍,你该是明白了吧? “可是天师的仙丹声名在外,先帝也曾……”李可灼不服气,强自争辩道。 “住嘴。崔文升之事才就几日,如何又敢胡乱进药?前车之鉴,还不放在心上吗?”方从哲突然板起脸,怒斥道:“老夫都说了多少遍了,你拿着这丹方来内阁,恐怕是入错了门吧?” 李可灼走了,气冲冲地走了。 刘一燝、韩爌有些担忧地看着方从哲。天师的仙丹可是先帝亲自验证过的,就这么推拒了,真的好吗?万一真能治好陛下呢? 方从哲却捋着胡须,轻轻地在笑。 次日一早,李可灼绕开内阁,来到思善门,让看门的小太监传报天子,自己要进献仙丹。小太监自然不敢擅作主张,急忙禀报内阁。 一晚上方从哲都没有回家,只待在内阁,等小太监匆匆前来禀报,立刻把脸一沉道:“此等蠢物,昨夜已将他赶走,如何今日又来了?再赶走了事。” 小太监不敢违令,急忙回去将李可灼拒之门外。 只是小太监刚走,却没看到方从哲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挑起,总算不枉费自己说了三遍,这厮倒也不算太蠢,终于领悟了。 李可灼在思善门进献仙药的消息传开了,很快,朱常洛也知道了。 曲桓山叹了口气,红丸,这就是红丸,自己的活总算来了,该忙活了。 朱常洛再次召见方从哲、刘一燝等十三位大臣。 乾清宫,冬暖阁,朱常洛靠着案几勉强坐起,皇长子、皇五子等人都在一旁侍立。 众臣跪拜,给天子请安。 朱常洛与众臣闲扯了一会儿,终于道:“李选侍服侍朕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名号,朕实在委屈她了,今日朕意欲封她为皇贵妃。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众大臣面面相觑,此事太过突然,一时间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方从哲叹了口气,悠悠道:“启禀皇上,此事突然,容臣等回去思量一番,再做决定。” 朱常洛点点头,他也没指望内阁就这么同意了,只挥挥手,把朱由校叫了出来:“朕这皇长子自小便没了母亲,也是李选侍帮衬着拉扯长大,日后还得靠着李选侍教养啊。” 众臣默然,拉着皇长子又聊到李选侍,眼前这位天子的用意还不明显吗? 出了宫门,礼部尚书孙如游看着方从哲,苦笑一声。方从哲也轻轻摇了摇头。如今皇上龙体欠安,召集他们议事。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说来说去,竟然就是册封皇贵妃。 不过还好,如果只是皇贵妃,应了也就应了,左右不过就是一个级别高些的妃子罢了,只要不是皇后,就不影响大局。 众位大臣商议了一阵,便就散了。 没想到第二日,朱常洛又召集重臣议事了,拉着朱由校东拉西扯了半天,又扯回了前一日的话题,册封皇贵妃。 按照昨日说好的,孙如游立刻道:“陛下所言,亦无不可。” 朱常洛点点头,刚想说什么。突然一个人闯了进来,拖起朱由校就走。 群臣唬了一跳,定睛看去,一个女人,一个满身珠光宝气的女人。 李选侍。 皇上与群臣议事,李选侍竟敢就这么闯了进来?闯进来也就罢了,就这么把皇长子给拖走了? 谁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不对,是连听也没听过这样的场面。所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此事该如何处理。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到屋外严厉的斥责声。这声音让杨涟恍若回到年少求学时,临街屠夫家的婆娘揪着儿子骂街的情形。 饶是杨涟如此刚直不阿,此刻他也全无半点办法。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日后继承大统的便该是门外正在挨骂的皇长子。堂堂天朝未来储君,被个泼妇这般骂着……杨涟只觉得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有条地缝能让自己钻下去。 丢人,太丢人了。 只是……只是……纵观古今,哪本典籍上都没写过,妃母不能教育皇子啊。殿下,挺住,杨涟无能,殿下受委屈了。 听骂声听了好一会儿,终于消停下来。 门吱呀呀开了,被骂得狗血淋头的皇长子耷拉着脑袋走了进来,垂头丧气看着朱常洛,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嗫嚅道:“她说……她要当皇后……” 咔嚓,如同一道霹雳,震得每个人的耳朵嗡嗡的,皇后之位确实贵重,可也从没见过这么撕下面皮抢后位的。 朱常洛张大嘴巴,没发声音…… 方从哲张大嘴巴,没发声音…… 饶是杨涟这么个炮仗,也张大嘴巴,没发声音…… 太突然了,太颠覆想象了,一点准备都没有。 红丸 咳咳……朱常洛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刚想说什么。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陛下适才所言册封李选侍为皇贵妃之事,臣立刻去办。” 朱常洛循声看了过去,说话的人是礼部尚书孙如游。 朱常洛张了张嘴,终于什么也没说。 门外脚步声咚咚远去,听着很生气的样子。 这个女人,看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较之郑贵妃有过之而无不及。杨涟眯着眼睛往门口看了看,难不成自己刚放下的袖子又得撸起来了? 转眼过了三日,朱常洛再次召集重臣。 等方从哲等人跪拜过后,朱常洛悠悠问道:“方爱卿,寿木如何?寝地可准备妥当了?” 方从哲一愣,立刻答道:“启禀万岁,先帝用的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早先从云南运来存下的。帝陵尚需一段时日……” 朱常洛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道:“朕的,朕说的是朕的身后事。” “陛下……” “陛下……” 群臣立刻骚动起来,不安的声音此起彼伏。 “陛下如今正值壮年,偶得小恙,万勿忧虑。”方从哲忙劝解道。 “哦,是吗?小恙?”朱常洛似笑非笑。 “陛下龙体安康,洪福齐天。”群臣跪拜答道。 “只是如今陛下虽是初登大宝,但东宫之位……”方从哲小心翼翼地道:“还望陛下早做打算。” 若是自己无事,如何需要这般催促自己定下储位,朱常洛只觉得心里一苦:“便就皇长子吧。” “遵旨。”方从哲又再拜下。 “遵旨。”群臣都拜下。 好吧,既然这都安排好了,既然就连这些见多识广的重臣看着朕的身体也没啥指望了,那搏一下也无妨吧? “朕听闻前几日鸿胪寺有人来进仙丹,被你们阻住,可有此事?”朱常洛精神陡然一振,既然决定了,就拼一下。 “启禀陛下,确有此事,此人名叫李可灼,只是……”方从哲迟疑了一下:“仙丹一事,虚无缥缈,事关龙体,臣等不敢轻信。” 仙丹……虚无缥缈?朕的父皇可靠着仙丹捡回过一条命。朱常洛点了点头:“宣李可灼。” “臣遵旨。”方从哲再拜,嘴角浮起一抹笑容。朱常洛此刻的身体,御医们已经没什么办法。李可灼进献丹方的时候,他也想搏一搏的。可万一不成功,内阁实在担不起这罪名。另外矿税重启一事,他也绝不会同意。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重复拿丹方来内阁,是入错了门,便是提点李可灼去别的门看看。 李可灼倒也不算太笨,还真去了思善门,果然此事便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 李可灼进了宫。 曲桓山紧张起来,来了,终于来了,就是这个货进献了红丸,让朱常洛在服药后两日之内一命呜呼。此番,自己一定要看紧了他,哪怕为了对付飞羽天师,也决不能让悲剧再次上演。 李可灼入了宫,献上两颗仙丹,这仙丹遍体赤红,飘洒异香,看着就非凡物。 李可灼只言此丹名为红丸,为天师所传,有活死人的功效。 曲桓山开启扫描仪,仔细分析着红丸的成分。分析结果,这红丸确有固本培元的功效,虽称不上有活死人那么神奇,但至少应当是吃不死人的。 红丸是否管用,谁都拿不定主意,就连御医浅尝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于是有大臣提出找两个体虚衰弱之人试药。 很快,当值的太监找来两个病重濒死之人。 李可灼将两颗红丸分别给人服下,很快一人喘息不止,似是更病得严重了。另一个人却呼吸趋于正常,脉搏也好转了起来。 辅臣刘一燝认为,李可灼所进之物并非万全之药。 礼部大臣孙如游亦认为,此事关系甚大,所谓的仙药不可轻易使用。 然而此时朱常洛的身体却有些撑不住了,就连喝水都喘息不顺。有宫里的嬷嬷出来,催促李可灼进奉红丸。 事已至此,无可奈何。 只是两颗红丸都已被用了,所幸李可灼手握丹方和药引。群臣只得再次与李可灼进入寝殿,令御医监督着李可灼调配红丸。 曲桓山全神贯注只盯住李可灼。 不一会儿丹药制毕,曲桓山扫描之下,和之前一样,并无不妥之处,虽是满腹狐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朱常洛将红丸服下。 进药后不多久,朱常洛竟感觉气顺了许多。 不多时,内中传曰:“圣体用药后,煖润舒畅,思进饮膳。” 众臣为之欢欣。 傍晚,李可灼出宫前往内阁,向方从哲叙说皇上服药后身子见好的情况,又提出恐怕药力衰竭,需再服用一丸。 方从哲召来御医,御医们认为稳固起见,应先看看皇上服药后的效果,短期内不可再服。 可是宫里不停有人来内阁催促,说皇上甚急,需再服用一丸。 方从哲无奈,只得令李可灼再献一丸。 曲桓山再全神贯注盯住李可灼。 不多时,李可灼又制成了一丸。 这粒红丸与之前的也没什么区别,扫描之下确是不存在能毒死人的成分。 曲桓山只能看着朱常洛再服了一丸。 寝殿里,已经贵为太子的朱由校面色忧虑,呆呆看着躺在病榻上父皇,宫人们来来往往地伺候着…… 果然,事情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和曲桓山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突然间,朱常洛就驾崩了。 朱常洛的身体出现剧烈反应,情况急转直下,众大臣听到内监的宣召匆忙入宫,可是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曲桓山陷入了沉思,不可能,绝不可能。自己虽然不懂医术,治不了朱常洛,但是扫描仪是不会骗人的。扫描的结果告诉自己,朱常洛得这场病,是身体的底子太差,又滥用春药,房事过频,再被泻药坑害一把,结果就病入膏肓了,虽然不太好救治,但将养着也绝不会那么快死。而红丸呢,也是对症的药,吃了对身体只有好处没坏处。 那朱常洛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扫描的结果说是心力衰竭。 在未来,如果有疑点,会有法医来鉴定心力衰竭的原因是什么,是否属于人为。但是这个时代心力衰竭在任何仵作眼里都属于正常死亡。所以没人怀疑朱常洛驾崩得古怪。 可无论是朱常洛之前的身体,还是红丸,都不会让他心力衰竭,这心力衰竭到底是什么造成呢? 曲桓山开启扫描,仔细验证着一切的可能。 终于扫描仪在一根发簪上停了下来。这根发簪上有残留的DNA,或者说得更通俗一些,有被简单擦拭过,肉眼已看不出来,但依旧残留在发簪尖端的血迹。 这血迹和朱常洛的完全一样。 这根发簪上还有被擦拭过后残留下来的药物痕迹。成分分析显示,这药物能让人的心跳加速,也就是说能加重人的心脏负荷。普通人摄入这种药物,只是会感觉心脏难受,甚至严重的会有心悸的症状,但不致命。可是危重的病人一旦摄入,本就脆弱的心脏便承受不了,会直接引发心脏衰竭导致死亡。 曲桓山瞧着把这发簪插在发髻上的人……只觉得手足都是冷汗。 曲桓山在乾清宫呆坐着。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曲桓山突然在阵阵喧闹声中缓过神来。 曲桓山走到乾清宫门口。 一群重臣在门外撸起袖子大吵,正是前些日子常常被朱常洛召进宫的方从哲、刘一燝,还有杨涟等十三位大臣。 几个太监正拦着不让他们进宫。 可怜这些大臣,个个都在庙堂上叱咤多年,哪个不是跺跺脚各部司衙都会抖上三抖的元老级人物,此刻却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太监们虽没有了尘根,但个个年轻力壮,况且能在乾清宫守门的,哪个身手会是弱的?就象后世那些政要门前的岗哨,哪个不是精英中的精英? 只唏嘘这十三位重臣,一个个白发苍苍,就连品秩最低年龄最小的杨涟都四十八岁了, 于是大臣们虽然人多,但怎么也突破不了区区几个太监的拦阻。 “先帝任我等顾命,我等自当睹先帝圣颜,送先帝一程,按先帝遗命拥立天子,振卫朝纲。尔等阉宦,如何敢拦?”杨涟见闯不进去,索性不闯了,瞪着眼睛怒视这几个不开眼的太监:“谁若再拦阻不放,我等索性便调禁军入宫,届时人头滚滚,且看你们几个的脑袋还保住保不住?” 果然这几个太监犹豫了,眼前这几位战力虽然不行,可到底都是名震朝堂的重臣,个个手握重权,能不能调来禁军自己也不太懂,想来该是可以的吧? 杨涟哪里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立刻带头往里便闯。刚才还顶在那里的太监们虚拦了一下,便任由这些大臣闯了进去。 进了大殿,床榻上朱常洛静静躺着,双目紧闭。 杨涟看着驾崩的皇上,想着自己曾经冲撞天子,本以为就算万幸能脱一死,也躲不过刑狱、流放之灾,却没料到非但平安,还被天子托付重任,不由忍不住眼角的酸涩,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当即拜倒,嚎成了一团。 跟着进来的诸位臣工也都伏倒在地,不管真流泪假流泪,反正也嚎成了一片。 这时节,谁也不敢不嚎啊。 好容易嚎完,刘一燝抬起头,满面泪痕,看着留在朱常洛身边的太监问道:“皇长子呢?还请皇长子一见。” 太监们立刻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口,谁也不说话。 气氛很压抑,压抑得群臣都觉得不对了。 皇长子不见了。 抢皇上 即将要继承大统的皇长子被人藏起来了。 事情有点大条,所有人紧张了起来。明天若是突然有道圣旨下了,万一圣旨上说让在场这些重臣自裁,遵旨还是不遵旨? 杨涟站起身,四下张望着,心里有些绝望。皇宫这么大,该去哪里找?难不成真要调禁军搜寻吗?且不说禁军听不听自己的,到那时候万一谁借着朱由校的名头真下了圣旨,说自己谋反,便是一场天大的祸事。 一声长叹。 朱常洛躺着,所有人都低眉顺眼、安安静静的,此刻这一声叹息听在耳里格外得格格不入。 跪坐在朱常洛身边一位看衣着品阶最高的宦官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走到杨涟身旁,凑着杨涟的耳朵只说了两个字:“暖阁。” 说完,这宦官便施施然走出了乾清宫。 王安。 杨涟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先帝最宠信的太监,信他还是不信? 只是此时此刻,就算不信,也没有别的选择。 杨链起身跟着王安出了乾清宫,其他重臣也赶忙爬起身跟了过去。 宫外的曲桓山见状,摇摇晃晃也跟着去了。 王安走的方向便是暖阁。 毕竟是伺候人的人,平素筋骨打磨得好,王安走得飞快,远远便把这些出门有人抬的官员们甩在了身后。 跑进暖阁,王安扑通在李选侍,哦,不,现在是李贵妃,面前跪倒,脸色苍白,嘴里只不停念叨着:“娘娘,启禀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李贵妃虽是跟着朱常洛一辈子,达官显贵见了不少,但毕竟少经大事,顿时一惊:“王安,你好好说,如何便不好了?” 王安喘了一会儿,终于平复下来道:“那些官员仗势压人,只说宫里有人谋反,扣压了皇长子,要起禁军进宫勤王。小的们拦不住,已被他们冲进乾清宫,此刻该是往这里来了。” 李贵妃的脸色顿时刷白,自己确实是留着朱由校,但并没有什么谋反的意思,只是为了太后的尊位。可若是禁军勤王,冲了进来,谁还听你辩解你是什么意图?到了那时,刀斧之下,便是冤魂。 “那该如何是好?”李贵妃抓住王安的袖子,指着朱由校,惴惴不安:“难道哥儿在这里,他们也敢乱来?” “乱来?”王安不由苦笑:“大明的祖制,内阁权大,便是先帝的圣旨,内阁不遵也是常有的事。如今哥儿尚未承继大统,自然都是内阁说了算。如何能说他们乱来?” 李贵妃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大明的内阁确实权大,自己在朱常洛身边便常常听到,若非内阁权大,死死撑着,自己这位老公的东宫之位恐怕早就保不住了。有皇上的时候尚且如此,眼下龙椅上空无一人,可不就是内阁说了算吗? “王安,眼下该怎么办?”李贵妃环顾四周,人虽不少,但都是些没见识的太监,只有王安常替朱常洛主持大局,是知晓轻重的。眼下也只有听王安的。 “嗯。”王安沉吟一下,终于道:“娘娘,眼下只有让哥儿出面,以天子的身份斥走他们。禁军见哥儿无人挟持,自然也需斟酌,不会听了那些官员的话就进宫勤王的。” 嗯,李贵妃重重点了点头,又犹豫了下:“可是总要护得哥儿周全,莫要真落入了他们的手里。” “娘娘放心,有奴婢陪在哥儿身边,必不叫他们得了手。”王安把胸脯拍得啪啪的响响。 不一会儿,暖阁外又吵嚷了起来,那些老臣们到了。 暖阁门打开,王安搀着朱由校的手一步一步往门外走。 看着暖阁的门,王安的心里格外紧张,没有几步路,但怎么那么遥远的样子,只觉得两旁的太监们虎视眈眈,背后李贵妃会不会就看穿了自己。 只要走出暖阁,让朱由校见到众臣,就万事大吉了。 眼看便到了门口,朱由校突然停住了。 王安回头看去,一只纤纤玉手扯住了朱由校的袖子。 “本宫和你们一起。”李贵妃尽力控制着自己哆嗦的声音。如今朱由校是自己唯一的依仗,万不能有失。 王安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大门,又回头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李贵妃,犹豫了下,终是牙关一咬,猛地把朱由校一扯,抱起就走,向门外冲去。 “拦住他。”李贵妃倒在地上,情知事情有变,不由尖声嘶叫起来。 一旁顿时一道身影闪过,后发先至,如鬼魅般越过王安,拦在门口。 李鉴李公公,朱常洛的看门人,东宫第一高手。 李贵妃松了口气,周遭本来跃跃欲动的太监们也停了下来,有李公公拦着,便没事了。 “老太后让你来,是为了皇嗣绵长,还是为了李贵妃?”王安抱着朱由校,沉声问道。 王安的双手都是汗,他没想到李鉴这么快,但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若是李鉴不肯让开,那自己也就休矣。 王安刚问出口,李贵妃便觉得不对,又尖叫了起来:“拦住他。” 周遭几个身手不错的太监立刻腾身而起。 本来把大门挡得严严实实的李鉴却愣了愣,脚步虚摆,把大门让出了一个口子。 身形展动已快到门口的万公公也停了下来。 这大好的机会,王安如何会不把握,脚尖点地便往外冲,眼看便到门口,身后却一股大力,衣襟被人一把扯住。 王安一手抱着朱由校,一手直立,宛如掌刀向后切去。 嘶拉一声,掌刀过处,衣襟断裂,***势冲了出去。 高手,深藏不露的高手。自己也在东宫待了那么长时间,竟未发觉看着不甚中用的王安居然也是个高手。李进忠抓着半截衣襟,感觉手指尖火辣辣的疼。 几个有功夫的太监从李进忠身边掠过,扑向王安。 虎爪、熊拳、鹤凿…… 每个招式都极凌厉,袭向王安的后胸、腰眼,凶狠异常。 王安飞身腾起,双足后踢。 踢散了虎爪。 震退了鹤凿。 又在熊拳上踏了一脚,飞势更快。 群臣看得目眩神摇,眼见王安抱着朱由校出来,顿时欢呼了起来,赶忙迎了上来。 “拦住,拦住,给本宫拦住。”李贵妃已经声嘶力竭起来:“谁让他们出了宫,提头来见。” 把守宫门的太监们顿时拢了过来。 王安一咬牙,把朱由校往刘一燝、张维迎这边一推,身形展动,如飞隼搏兔,向那些拢过来的太监们扑了过去。 王安在前面开路,可后面追来的太监却无人可挡。 远处巡守的御林军看着这里乱成一团,没人敢动。此时若是乱动,天知道第二天是什么结果,到时候多少人头便要落地。 没人帮忙。 所有的大臣都有些心慌了,自己这边除了王安,个个都是文臣,手无缚鸡之力,除了豁上这条老命,再无他法。可此时此刻,这条老命就算豁出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一只手探出,扯向断后的杨涟。 毕竟是官员,不能轻易便伤了,但是只要扯翻在地,在李贵妃眼里便是大功一件。况且杨涟的官职最低,即便伤了,后果也最小。李进忠心思一转,便想了个通透。 杨涟虽然刚勇,但那是脾性,若论气力,如何是进宫前就有功夫底子的李进忠的对手,眼见便要栽倒,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拍在李进忠探出的手上。 杨涟躲过一劫。 “楚千丘,你坏我好事?”李进忠一愣,咬牙切齿起来:“你有几颗脑袋?竟敢逆了娘娘?” 曲桓山也不答话,看了眼正在披靡向前的王安,只出手将所有追来的人拦住。 暖阁外的宫道并不宽敞,曲桓山此刻大开大阖、招式沉稳,虽未伤敌,竟也没人能突破了他,追击的太监都被拦在宫道之上。 “楚千丘,你好大的胆。”李进忠眼见着王安已将看门的太监纷纷打翻在地,不由睚眦迸裂,出手更狠厉了。 “今日是李贵妃与内阁相斗,就算拦住了王安,又能如何?”曲桓山一边拦挡,一边轻轻笑道:“内廷就真能斗得过外廷吗?那些官僚每日里勾心斗角,哪个不能想出些对付你们的法子?若是今日这些臣僚在你手里吃了亏,他们会记恨谁?他日李贵妃为了保她自己,又该用谁的人头让他们消气?” 李进忠本来极大的火气顿时烟消云散,出手也慢了下来,确实如此,这位楚统领说的好象没错。 “他们若有办法,何苦今日来这里抢人?”李进忠见身边的帮手们听了曲桓山的话,都象自己一样萎了下来,忙提起精神喝问道。 “轻松能赢,又何苦事后用尽手段、想尽办法,失了颜面?”曲桓山手脚不停,又悠悠道:“此时还有转圜的余地,真到了那时便是鱼死网破,谁也饶不过谁了。” 王安带着众大臣冲出了宫门,哪个也没有回头往曲桓山这里看上一眼,大家手忙脚乱把朱由校塞进事先停在宫门外的轿子里。 也不等轿夫过来,户部尚书周嘉谟、内阁大学士刘一璟,英国公张维迎、给事中杨涟,四个人抬起轿子就走。 众人簇拥着,只有王安略停了一停,回头望了一眼,终于还是一咬牙,跟着群臣往外跑去。 王安跑了,朱由校没了,曲桓山说的又确实有道理。反正一时半刻也拿不下曲桓山,所有人都停手了。 他是你父亲 曲桓山没有离开,跟着众人去到李贵妃面前。 “楚千丘,先帝待你不薄,处处敬你。你今日所为对得起先帝吗?”李贵妃看着立在面前的曲桓山,咬牙切齿。 往日里曲桓山便是在朱常洛面前也都是站着,从来不跪,李贵妃对此虽然有些莫名,但也隐隐觉得该是有一些缘由的。此刻曲桓山依旧不跪,李贵妃强压心头的怒火,倒也始终还留着一丝颜面。 曲桓山微微一笑,突然上前一步,伸手便往李贵妃那边抓去。 李贵妃一惊,身子往后一缩。 一旁李进忠等人也是吓了一跳,刚要出手护主,却见曲桓山只是取了李贵妃桌案上摆放的山行玉笔架,便都停了下来。 砰,曲桓山将笔架往地上一掷,笔架撞在青石砖上,碎成片片玉屑。 李贵妃吓了一跳,刚放下的心又是一紧。 “娘娘带着殿下,就如这笔架一般,高高在上,尊贵不凡。”曲桓山指了指地面:“那些阁臣便象这青石砖,又臭又硬。可若是真想与青石砖拼个玉石俱焚,毁掉的只会是玉笔架。” “你莫要危言耸听,如何就断定本宫不是他们的对手?”李贵妃握紧拳头,颇有些不太服气。 “娘娘的根基比郑贵妃如何?”曲桓山悠悠问道。 “本宫入宫时日尚短,自然比不得郑贵妃。”李贵妃叹了口气,这是实情,眼下她还不如郑贵妃。 “前些时日,我听闻周嘉谟、杨涟去了趟郑养性家里,郑贵妃便退缩了。”曲桓山看着李贵妃,眼神格外平静:“以郑贵妃的根脚,尚且不敢与他们相斗,娘娘哪里来的自信就能赢了他们?” 李贵妃顿时语塞,说不出什么来。 “大明内阁权重,历朝历代从无有过这般。太后之位虽然尊贵,但若没有内阁支持,太后说的话也难出内廷。”曲桓山语重心长:“娘娘何苦为了个虚名,得罪了内阁?若是内阁真恶了娘娘,娘娘的家人在朝中便是寸步难行。” 李贵妃全身哆嗦起来。 “眼下娘娘只要有殿下在,便是有了依靠,后半辈子荣华富贵,自然是不愁的。有殿下帮衬,哪怕娘娘做不成太后,只要没有旁人做了太后,娘娘说的话,在内廷便是最管用的。”曲桓山长叹一声:“若是得罪内阁狠了,一旦他们逼宫,殿下若担不住,等着娘娘的不是白绫便是鸠酒,到时候娘娘便是只想安享富贵,也是不能够了。” 李贵妃的指甲深深刻进了自己肌肤里,就连渗出了血痕也不觉得。 “还烦请楚大人看顾着哥儿。”许久,李贵妃终于低声冒出了一句话。 娘娘到底还是服软了。 曲桓山默然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曲桓山走出暖阁,看着天空,长吁了口气。突然便听见身后扑通一声,转头看去,李进忠跪在了自己面前。 “李进忠,你这是为何?”曲桓山的声音冷冷的。 “还求楚大人救命。今日奴婢得罪了王公公,得罪了那些重臣,他们若是追究起来……”李进忠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只对自己之前的大胆所为颇是后悔:“还请楚大人看在往日相交的情分上,救奴婢一命。” 曲桓山冷着的面庞微微有些扭曲,终究还是念着往日的交情,脸色不由自主缓和下来,点了点头。 “多谢楚大人,多谢楚大人。”李进忠磕头不止,如释重负。 朱由校被带到了文华殿。 一进大殿,群臣便簇拥着朱由校登上龙椅,所有人拜伏在地,山呼万岁。 终于朱由校即位了。 即位是即位,不等于登基,新天子登基当昭告天下,还须有个极隆重的仪式。 有臣子建议仪式从简,当日便登基。 杨涟不同意,天子登基岂能儿戏,仪式如何可以从简。 仪式既然要隆重,就需要准备的时间,而且登基的日子时辰都得算好,非良辰吉日不可。 杨涟虽然官职依然很低,但如今他的威望已经很高了,所有人都让他定日子。 杨涟定了五日之后,一个黄道吉日。 居然自己这么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就定了天子登基的日子,杨涟意气风发,抬头挺胸出了文华殿,却在殿外被人一把扯住,一口黏黏的唾沫直接喷在了脸上。 官职和杨涟一样低的左光斗咬牙切齿瞪着杨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李贵妃如今仍窃据着乾清宫,只待寻机兴风作浪。你让天子五日后登基,可今日天子还得回宫,便是又落入李贵妃之手,期间若有变故,如何应对?出了差池,你我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杨涟懵了,左光斗说的确实有道理。 可此时后悔也已经晚了,天子已然摆驾回宫,追不回来了。 天子回到了乾清宫。 李贵妃的心思果然又活泛了起来,如今天子又回到自己身边,自己是不是可以有什么动作了? 只是曲桓山对自己讲的话历历在耳,终究有些不敢。找人商议吧,李贵妃环视身边,只能叹了口气。 王安走了,李鉴和万公公临阵不力,也被自己赶跑了。此时自己身边最有见识的竟只有李进忠了。 李进忠没经历过什么大事,本也是不足依靠的,如今更是被吓破了胆,只巴巴看着自己,还能出什么主意? 罢了,还是见见曲桓山吧,虽然看着也该是站在群臣那边的,可他的话确实还是有些道理。 曲桓山很快便来了。 看着曲桓山,李贵妃满眼泪汪汪的:“楚统领,先帝往日最是信你,本宫对你如何,你也清楚。老天保佑,今日哥儿虽已即位,却又回了本宫身边。我们二人孤儿寡母,无依无靠。本宫想着若能当了太后,垂帘听政,也能帮着哥儿不致受了委屈。本宫求你出个主意,本宫眼下该如何是好?” “没用的,先帝在时,娘娘没当上皇后,便都没用了。”曲桓山看着眼前这个装着可怜却又野心勃勃的女人,叹了口气:“如今陛下虽然回来了,可娘娘想过吗,陛下为何能回到娘娘身边?” 李贵妃心里一惊,确实,若是自己是那些大臣,已然将小皇帝抓在手里,如何就会再放回自己身边? “因为陛下已经即位,他们不担心了。”曲桓山见李贵妃低着头不说话,又开口道:“如今无论娘娘想怎么做,他们都有应对了。” “可若是登基那天,哥儿不去,他们……”李贵妃想了想,终是一咬牙,小心翼翼问道:“他们会不会就顺了本宫的心意?” 曲桓山摇了摇头:“若是登基那天,陛下未至,他们便会来求见陛下,请陛下登基。娘娘若是让陛下跟他们去,则万事俱休。若是娘娘不让陛下去,他们只消说宫内有变,陛下有危,便可动禁军护驾,届时娘娘危矣。” 李贵妃脸色顿时大变,许久,勉强从牙齿缝里挤出了一句话:“难道陛下在本宫手里,他们不会投鼠忌器吗?” 李进忠在旁边听了,吓了一跳,这是赤裸裸的谋逆之言啊。 “投鼠忌器?”曲桓山又摇了摇头,悠悠道:“娘娘是忘了英宗吗?” 李贵妃咬紧牙关,胸脯起伏不定。 英宗。 明英宗朱祁镇。 土木堡之变,明英宗朱祁镇被瓦剌擒获。瓦剌也先以为奇货可居,挟朱祁镇出兵北京。本以为有英宗在手,明军必然投鼠忌器、畏怯避战,自己便能占个便宜。却不想兵部尚书**以‘君为轻,社稷为重’,立新君代宗,尊英宗为太上皇,抗击也先。终让也先啥便宜都没占着,只能灰溜溜回了草原。 “陛下从小是娘娘拉扯大的,娘娘所依仗的便是陛下,只要陛下在,娘娘的富贵便在。可若是陛下未能登基,娘娘的依靠便……”说到这里,曲桓山停下不说了,可谁都知道他的意思。 李贵妃本来拔起的精神头彻底蔫了,想了想,还是有些不甘心,便让曲桓山退下,又将王安召来。 王安虽然是个反骨仔,但好歹自己能从他嘴里探探口风,谈谈条件吧。 可是王安说的与曲桓山一般无二,李贵妃万般无奈,只得熄了念头。 曲桓山受了李贵妃的托付,看顾着朱由校。 朱由校立在书案前一笔一划写着大字。他虽未登基,可已是天子,只是他也知道此时的他羽翼未丰,眼下在李贵妃手里还只是被当做与群臣较劲的筹码。 不过既然是筹码,那么大抵便该是安全的吧?人们只会握着筹码,没人会去伤害筹码吧? 朱由校很笃定,你们每个人都去斗吧,现在自己才是最悠闲的那个人。 “他是你父亲,你为何要这么做?”突兀的声音响起,朱由校握笔的手一抖,雪白的宣纸上落下一滴墨汁。 本来写的挺满意的一副大字,这一下便就毁了。 朱由校抬头望去,说话的是曲桓山。 嗯,只可能是曲桓山,屋子里也就他和自己。其实自己并不想和他待在一起,可妃母既然指了他来看顾自己,那也无所谓了。 “你说什么?”朱由校放下笔,有些气恼地看着曲桓山。 “你换了一个发簪。”曲桓山的目光瞟向朱由校的发髻。 “朕换个发簪有什么稀奇的?”朱由校只觉得胸腔里突突跳得厉害。 “你另一个发簪上有你父皇的血。”曲桓山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弑君杀父并不是什么大事。 “你胡说什么。”朱由校的声音不由颤抖起来,握紧的拳头上指节都被捏得发白。 曲桓山叹了一声,伸手在脸上揉搓了许久。等他把手放下,已经换了一副容颜。 报仇 曲天师。 原来楚统领便是曲天师。 朱由校终于明白为何楚统领从来不对父皇下跪,也不从不去忙活作为统领分内的事务,父皇却不见怪,反对楚统领愈加放纵。 那是天师,哪怕皇权,也不会不敬天师。 既然是天师,那知道这个秘密也不奇怪,毕竟这发簪是另一位天师施过法的,瞒得过凡人,如何能瞒得过天师。 “果然瞒不过天师。”朱由校深吸一口气:“天师可知道朕的妃母,亲生的妃母?” 曲桓山点点头,看着朱由校的眼神泛起一丝怜悯。他听说过,朱由校的母亲王选侍是被人活活打死的,只是因与李贵妃拌嘴,竟就被李贵妃的人殴打致死。 “朕的妃母一生可怜,朕不该为她报仇吗?”说到自己的母亲,朱由校看着曲桓山,表情有些狰狞。 “我听闻王选侍是被李贵妃害的,你应该也听到过。你要报仇,不该是找李贵妃吗?”曲桓山眉头一皱,有些奇怪。这事情古怪得很,冤有头债有主,既然要报仇,就该找李贵妃,可看着眼前这位陛下对李贵妃还很是顺从。 “朕年幼时妃母便薨了,从此朕便随着李妃母生活。李妃母有时对朕极凶,有时又很好。朕每见到李母妃,都会想起妃母薨时的样子,朕对李母妃既恨又怕。”朱由校陷入了回忆之中:“可是有一天,朕梦中醒来,却听到隔壁房里吵闹声颇大……” “你,是你害死的姐姐,却把这罪过栽在我的头上。”李贵妃的声音,有些激动。 “你平素与她从来不睦,她死了,你难道不称心吗?”朱常洛的声音,似乎陪着笑。 “我和她确实不睦,但也只是争宠而已,如何竟就要害死了她?”李贵妃有些愤怒的声音:“若不是昨日小荣子犯了错,我要打杀他,为了活命,他拿这来说话,我还不知道是你假借有事出门,却暗自下令让他们动手打杀了姐姐。” 沉默许久。 “这贱人是我父皇的眼线,我这里有些风吹草动,她便去和我父皇说。”朱常洛的声音,有些嘶哑:“我不好动她,怕我父皇责罚,又不能不除去她,所以……” “所以你就用我的人,让所有人以为是我干的。”李贵妃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枉我这么多日子,一直良心不安……” “你我夫妻同心,我也只有委屈了你……”朱常洛的声音变得很温婉:“你放心,此事虽然对你不公,但日后我定会好好待你,绝不让你再受委屈。” 紧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喘息的声音……少儿不宜的声音。 原来如此。 曲桓山站起身,走到门口,刚要推门,突然停住,转回头,又问朱由校道:“你许了飞羽什么好处?他竟会帮你?” “他是帮朕吗?”朱由校笑道:“他本来让李可灼去献药,是想着要与内阁谈条件的。可谁知李可灼这个蠢物竟去了思善门。这药也就白献了。我父皇若活了过来,在龙椅上再坐个几年,他的矿税便就再恢复不过来了。所以他才答应了朕……反正如果朕没成功,他便是献药有功。若朕成功了……呵呵……” 沉默了一会儿,曲桓山开口问道:“你打算恢复矿税?” “恢复矿税?先帝刚废去的政令,朕一登基就立刻恢复?朕如何与群臣交待?”朱由校冷笑不止:“再说朕的话在内阁那里管用吗?莫说朕本就没打算恢复,就算朕想恢复,内阁那些人会准吗?” 曲桓山点点头,抬起手刚要推门。 “曲天师,你不会出卖朕吧?”朱由校的声音再次响起。 曲桓山顿了顿,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就算我说出去,有人会信吗?” 朱由校也笑了,是啊,有人会信自己弑父杀君吗?即使有人知道了,恐怕那些老臣为了维护君常朝纲,也绝不会容许这样的谣言四处传播的。 “曲天师,听说你要对付飞羽天师?”朱由校的声音轻松了起来。 曲桓山转身看着朱由校。 “朕也盼着你早日得手。”朱由校一脸真诚:“朕也不想有这个把柄始终捏在飞羽天师的手里。” 楚千丘消失了,就和当年在王恭厂受伤的曲天师一样,很突兀的不见了。 大家找了一阵,也就没人再提他了。 有人揣测是不是因为他当时拦住李进忠,坏了李贵妃的好事,被李贵妃悄悄处理了。 不过只是一个小人物罢了,死了也就死了吧,此时正是逼着李贵妃搬出乾清宫的关键时刻,犯不着为了这么个小人物多添是非。 更何况在外人眼里和楚千丘关系最近的王安都没见怎么难过呢。 王安一点都不难过,他知道楚千丘没死,他知道楚千丘就是曲天师,天师哪里会是那么容易死的。 今天王安喝了点小酒,他有些高兴,终于马上就要胜利了。 左光斗虽是官小,倒也真是个能干的人,实在不在杨涟之下。周嘉谟、杨涟使尽力气都没让李贵妃挪窝,这左光斗只写了封奏章,就让李贵妃坐立不安了。 王安背不出这奏章的全文,只是有这么一句,看过后怎么也忘不了:“武氏之祸,再现于今,将来有不忍言者!” 太经典了,果然文人的嘴是最毒的。 武瞾武则天。 这女人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她夺了李唐的天下,成了第一任也是唯一一任女帝。 可这也就罢了,她还干了一件被天下唾弃,也不知道算不算大事的小事。 她嫁给了自己第一任丈夫的儿子。 换句话说,她睡了自己第一任丈夫的儿子。 李贵妃能不能夺了大明的江山,虽然眼下还不好说,但王安是嗤之以鼻的,就凭这个女人,如何能和武则天相提并论。 不过朱由校确实已经长大了。 男女之防在民间稍微富裕点的人家都是大事,更何况是帝王之家。 武则天能够不顾世间的唾沫,睡自己丈夫的儿子,李贵妃如何能够不顾? 李贵妃若再赖在乾清宫不走,便就是没皮没脸了。 微醉的王安沉沉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口干舌燥,坐起身想倒茶,走到桌前却吓了一跳。 桌旁坐了一个人。 “是我。”没等王安叫嚷,那人便开口了。 声音听着很耳熟,王安放下心来:“原来是天师来了。” 王安拿起火折子想要把蜡烛点亮。 “莫要点亮。”曲桓山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来拜托你件事就走。” “天师请说。”王安立刻把火折子放下,精神了起来。天师从来没托过自己什么事,这次专门过来,应该是件大事,自己可得替天师把事情办好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平素与李进忠交情不浅,此次……”曲桓山停顿了下:“我此次离去,许是不会再和王公公相见了,还烦请王公公护着他一二。” 王安迟疑了下。李贵妃眼下这一闹虽然在朝野间颇有些非议,但以那班大臣息事宁人的态度,她该是没什么事的。只是她身边那些人就不一样了,日后都是要算账的。李进忠在这些人里跳得很欢,秋后算账本是逃不掉的。 可既然曲天师这么说了……王安眼前浮现出当日曲桓山独自一人挡住李贵妃所有手下的场景,终是点了点头。 曲桓山走了,再也没有在王安面前出现过。 王安听了曲桓山的话,不但没有追究李进忠,反而从此后对他很是照顾。 李进忠当时忠心护主的表现,让李贵妃对他刮目相看,从此李贵妃对他很是照顾。 李进忠在朱由校年幼之时便在朱由校身边伺候,朱由校对他很是照顾。 内廷最有权势的三个人都对李进忠很是照顾。 于是李进忠终于实现了他的梦想,开始飞黄腾达起来了。 出大事了 郑老蛇晃啊晃啊出了王恭厂。 刚领了俸禄,按着以往的惯例,他又是该去芳华楼寻乐子了。只是如今他已经不找海棠了。 未来有一位古大侠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这就是大多数男人的毛病,就算是条母猪,假如有两个男人同时抢着要她,那么这母猪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会变得漂亮起来,但其中假如有一个男人忽然弃权了,另一个男人立刻就会恍然大悟:“原来她是条母猪,只不过是条母猪。” 这话确实有些道理。 本来张差和郑老蛇争抢海棠的时候,谁都把海棠当成个宝。 可张差没了后,海棠便成了郑老蛇一个人的了,郑老蛇反而觉得没劲了。 很快郑老蛇就稀罕上了另一位姑娘,芳华楼新来的一位姑娘,一位被唤作芍药的美人。 看着郑老蛇拐进芳华楼,远处墙角边立刻转出一个人,头巾盖着大半个脸,也向芳华楼走去。 到了芳华楼门口,那人停住脚步,仔细想了想,还是揭去了蒙着脸的头巾,竟就是一直销声匿迹的曲桓山。 去青楼玩,还半蒙着脸,就太怪异了,反而更会引人注目,反正自己从没来过青楼,想来不会有人认得出来。此刻郑老蛇应该已经顾不上别的了,自己该是不会泄了行藏。 曲桓山进了芳华楼,迎面便撞上了正在迎客的老鸨。 “呦,这位爷,看着面生,可是第一次来?”老鸨今年已经四十多了,脸上的褶子里铺满了粉,看着曲桓山进来,精神一振,刚迎上来,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曲桓山,觉得曲桓山的穿着打扮不象有钱的主,脸立刻又有些冷了下来:“这位爷,奴家这里可是京城有名的销金窟,花销可不便宜。奴家这里的姑娘有价高的,也有便宜些的,不过就是最便宜的也比那些普通窑子的要贵上许多,不知这位爷想玩哪个水准的?” 曲桓山也不说话,只探手伸进怀里,摸出一锭金子,朝老鸨抛去。 反正都是用那戒指变出来的,没啥好心疼的。 老鸨此刻却极兴奋。豪客见得多了,可象曲桓山这么豪的,还是头一回见。姑娘都没瞧着呢,一出手,就是这么一大锭金元宝。那若有个稀罕的姑娘,还不定会花多少钱呢。 呀,这位爷看着穿得朴素,竟是个财神爷。 “爷,这位爷,您就放心,我这芳华楼可是整个京城里最好的青楼了。”老鸨的冷脸顿时如三月春风暖洋洋的,只腆着脸媚笑着,一个劲的往曲桓山怀里靠,生怕曲桓山占不着她便宜似的:“爷喜欢啥样的姑娘?奴家给爷找。” “妈妈,这倒先不着急。”曲桓山哭笑不得,一边躲,一边努嘴点着已走到远处急匆匆的郑老蛇,道:“他去哪里?你把我带去他隔壁就行。” “爷这是……”老鸨一下子狐疑起来,上上下下打量曲桓山。当日就是那个该死的张差要听郑老蛇的壁角,结果砸坏芳华楼不少东西不说,还惹出那么大的祸事。不但搭上了自己的小命,就是芳华楼也被连累不少,被黑白两道询问了多次。也就是芳华楼在京城那些大佬那里还有些说得上话的姑娘,这才消了灾减了难。此刻又有人想听郑老蛇的壁角? “能听见他们房里动静的,然后再给我找个姑娘。”曲桓山见老鸨疑心了,赶忙补了一句,又从怀里摸出一锭金子塞进老鸨手里。 呦,原来这位爷好这口味。老鸨嘻嘻一笑,也是,这位爷看着面生,该是从来没来过的,哪里就会这么巧,又是要和郑老蛇争风吃醋的?自己在这楼里那么多年,从姑娘做到了老鸨,哪样癖好的人没见过,确实有些非得听着旁边动静才兴奋的。 掂了掂金子的重量,竟比之前那锭还沉一些,老鸨立刻又把媚笑堆到了脸上:“爷,您放心,奴家绝对给您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房间里,郑老蛇着急得来回踱着步,桌上放着的酒水、茶点动都没动。这几天他心里一直憋着一股邪火,越烧越旺,再不找个地方发泄出来,保不齐就憋出病啊。 最近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自从光宗废了矿税后,王恭厂的日子越来越紧。本来指望着天启帝登基后,能恢复了矿税。可几年过去了,矿税一直就没在朝堂上被提起过。不过总算之前有些老矿,王恭厂偷偷派着人去开采,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这才吊着一口气。可王恭厂日子一紧巴,便连累自己的腰包也缩水了。好些弟兄都在外边另谋出路,只是自己却做不到啊。 陈玄和柳长空是被自己害死的。这流言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搞得自己现在名声极臭。如今离了王恭厂哪里也不会收留自己,自己也只能和王恭厂共存亡了。郑老蛇恨恨地想着,更期待芍药那两条长长的玉腿,快点来把自己腰给缠断。 门吱呀呀开了,一只绣花鞋迈了进来。 “乖乖我的小芍药,你可想死老子了。”郑老蛇嗷一嗓子,就扑了过去。 可瞬间,郑老蛇的脸色就刷白刷白的,整个身体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把匕首点在了郑老蛇的喉结处。 冰冷冰冷的寒意顺着郑老蛇的皮肤肆意侵蚀入内,郑老蛇的喉结上下滚动,拼命咽着口水。 眼前这人郑老蛇是认得的,当年在王恭厂大伙儿围攻的便是这人。饶是那样的阵仗,这人居然还是跑了,事后自己才知道这人和飞羽天师一样,也是天师。无论如何,自己绝不会是眼前这人的对手:“天……天师,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以往便有过节,也是各为其主,您这是干啥?” “井水不犯河水,倒也没错。”曲桓山笑了笑,手里的匕首却丝毫不松:“你放心,我不想杀你,只是有些事须得劳烦你跟我走一遭,你去是不去?” “天师,我这还有事呢。”听到曲桓山不要自己的性命,郑老蛇顿时松了一口气:“要不改天,我登门拜访?” “改天?”曲桓山哈哈一笑,手里的匕首又往前略递了递。 郑老蛇只觉得脖子处象被虫咬了一下,生疼生疼的。皮指定是破了,就不知道出血了没有,郑老蛇说话都哆嗦开了:“别别……” “姓郑的,咱们交过手,你是知道我的。我虽不想杀你,可也不是什么菩萨心肠。飞羽手下那么多人,也不是非你不可。”曲桓山冷笑着:“今日你若不和我走,信不信我现在便宰了你。” “别别,天师,别动手,有话好好说。”郑老蛇自己便是个心狠手辣的货,平日里对别人的性命从不在乎,可眼下是自己小命,实在是珍惜得紧,况且自己也是知道天师身手的,如何敢小觑了天师?单对单,自己根本不是天师的对手,更何况现在受制于人,早失了先机:“我和你走,和你走。” “哈哈,早这么说不就结了吗?”曲桓山一下绕到郑老蛇背后,一手搂住郑老蛇的脖子,另一只手握着匕首抵在郑老蛇的腰间:“走,背着人些,若是整出些花样,被人瞧出破绽,我先要了你的命。” 郑老蛇无奈点了点头,思虑一下,倒还真怕这么大摇大摆地出去,被见惯江湖的老鸨看出些什么,累了自己的性命。 青楼通常都有个暗搓搓的小门,防着有些悍勇的娘子闯进来抓自己那惧内的丈夫。旁人虽是不知,可熟客基本都是知道的,平素也没人进出,郑老蛇便指点着曲桓山从那个小门跑了出去。虽然也有见到两人的,但看两人勾肩搭背熟络的样子,以为是多好的兄弟,又都惧着郑老蛇的凶名,没人敢来过问。 能从海棠手里把郑老蛇挖走,又让郑老蛇一心一意,芍药绝对也是个有两把刷子的女子。此刻她正倚着梳妆台对着镜子描画着细长的眉毛。 男人嚒,多等等又有何妨。就算等待的时间再长,心里再戳火,再咬牙切齿,只要自己出现在他面前时,能让他觉得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也就无妨了。 放下眉笔,芍药抿了抿嘴唇,对着镜子浅浅一笑,妥了。 芍药扭着细细的腰肢,袅袅婷婷向郑老蛇所在的房间走去。房间外,‘正巧’路过的海棠看着穿着清凉、体态妖媚的芍药,冷哼了一声,脸色格外阴沉。 芍药格格一笑,毫不在意海棠的恼火,带着胜利者的骄傲推开了房门。可一瞬间,她便愣住了,房间里没人。 海棠也愣住了。 这么大个活人哪去了? 只一会儿,接到消息的老鸨便急匆匆赶来。 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老鸨也愣住了。 呆了呆,老鸨想起什么,赶忙跑到隔壁的房间,敲了敲门。 没什么动静。 老鸨又敲了敲门。 还是没什么动静。 老鸨一咬牙,往旁边让了让,一挥手,一个强壮些的龟奴立刻冲了过来,把门撞开了。 房间里本该有的那个豪客也不见了。 出事了,出大事了…… 又是这个该死的郑老蛇引出来的祸端…… 老鸨脸色刷白。 哐哐哐,铜制的门环敲击在王恭厂的大门上,声音有些沉闷。 门吱呀呀开了,门房探出身子,看了看敲门的人,立刻赔着笑脸,行了个礼道:“呦,郑大人回来了?今天可够早的呀。” 郑老蛇极矜持地点点头,嗯了声,挺胸叠肚朝里走去。 进了王恭厂,郑老蛇左右环顾一下,便依着不久前潘云翼教给自己的,走入了一处楼阁。 楼阁里很昏暗,堆了很多杂役的物件。 “五花马、千金裘。”郑老蛇低声念叨着。 “不愿将来换美酒。”杂物堆里,一个小太监冒了出来,满脸的惊异,似乎有些不太相信说出那六个字的会是郑老蛇,迟疑下却依旧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潘云翼的手段,果然这里有他的人。郑老蛇点了点头,看着这位小太监。 “郑大人。”小太监慢慢走到郑老蛇面前,行了个礼,悠悠冒出一句:“三十功名尘与土。” “壮岁旌旗拥万夫。”郑老蛇按潘云翼教的立刻回道。 果然一字不差,小太监点点头,谄笑道:“郑大人原来是自己人,敢问郑大人,想要奴婢做些什么?” 潘云翼说这个小太监借着职务之便,打扫过王恭厂每一寸土地,所有的地方他都知道。 “我想看看那许多矿藏堆放的地方。”郑老蛇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旁人,才又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知道飞羽天师要这么多矿藏做什么?” 小太监点了点头,似乎浑不在意以郑老蛇的地位,怎么会连这些都不知道。 推开门,小太监走了出去,郑老蛇赶忙跟上。 进了一处比堆放杂物的楼阁更不显眼的矮房,小太监来到一个柜子前,将柜子里一个榔头拿起,挂在了柜子旁的似乎胡乱钉上的钉子上。 吱呀呀,柜子突然转动起来,挪开了。 原来放置柜子的地面上顿时出现了一个大洞。 小太监从一旁取过一盏油灯,点亮了,便一步步朝着大洞里走了进去。 郑老蛇赶紧跟上。 油灯闪烁着并不十分明亮的灯火,勉强把脚下粗糙的台阶照亮。 郑老蛇感觉自己一直在朝下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郑老蛇终于觉得自己走到了平地上。 地下的通道很宽敞,高高的半空中悬挂着一个个巨大的箩筐。郑老蛇眯着眼睛,用力看去,甚至还能依稀看到钩住箩筐的绞索和齿轮。通道两旁便是一个个仓库,从门上的小窗看去,应是堆满了各式的矿物。 走着走着,两人来到一扇门前,那扇门与其他仓库的门很不一样,居然是扇铁门。小太监用力把门推开,带着郑老蛇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房间里还有一扇小门。 “这门里便是飞羽天师的秘密。”小太监对着郑老蛇低声说着,却伸手在一个柜子里摸索着。 “等等,钥匙不在这里。”小太监抬起头,似乎有些焦躁:“郑大人,您稍等,我去拿钥匙。” 看着眼前的小门,郑老蛇强按捺住心头的激动,点了点头。 中计 小太监将油灯放在柜子上,快步走到门外,关上了铁门。 这铁门确实古怪,关门似乎比开门轻便得多。郑老蛇想着,打量着房间。房间里除了一个柜子和一扇小门,什么都没有。 咔咔咔咔,一阵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房间的墙壁上裂开了无数的小洞,一支支箭矢突了出来。 小门开了,七八条壮汉举着突击步枪闪了进来,枪口全部对着郑老蛇。 自己被出卖了,郑老蛇脸色变了变,手指摸上了戒指,可很快又松开了。 那个小太监有问题,或者……郑老蛇不敢再想下去。 墙壁上那么多箭矢,自己可不会认为只是装饰而已,更何况面前还有七八支突击步枪,看这些壮汉的操作,也该是久经训练的。自己若是强行反抗,眼见不会有半点机会。 “呵呵呵,在下该称呼阁下楚统领还是曲天师?”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又一个人走出了小门。 慕容函。 郑老蛇的眼睛眯了起来。 “小人不懂天师的意思,小人只是好奇才误入了这里……”郑老蛇忙是一揖。 “好奇?哈哈,都这会儿了,你继续装还有什么意思吗?”慕容函冷笑着,拍了拍手。 一个身着黑衣的身影从慕容函背后闪了出来。 果然……郑老蛇叹了口气,他的心沉到了谷底,从一开始自己就被算计了。 “楚兄弟……呵呵,或者愚兄该称呼你为曲兄弟。”那穿着黑衣的身影对着郑老蛇施了一礼。 “潘云翼,是你,你出卖了我。”看着眼前身穿黑衣熟悉的样貌,郑老蛇也知道再没有什么蒙混过关的机会,伸手在脸上用力抹去,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曲桓山。 “出卖?哈哈。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便是王恭厂里除我之外权力最大的人,朝堂上是我的仇敌,但私底下却是我最得力的干将。”慕容函拍了拍潘云翼的肩头,笑眯眯地道:“你说他是接近你的卧底倒是不错,出卖?谈不上。” “你到底是谁?慕容函在哪里?你把他怎么了?”曲桓山再不管潘云翼,只盯着慕容函,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吗?”慕容函看着曲桓山,就象看着已经放在砧板上的鱼:“一只待宰的羔羊,哪有那么多问题?锁上吧。” 有手下立刻丢过来两副手铐。 这东西都有? 曲桓山苦笑一下,看了看四周瞄着自己的武器,捡起手铐,将自己的手、脚分别铐住。他的心冰冷冰冷的,身上的感应器告诉他,眼前的人应该就是自己一直寻找的慕容函。 “果然也是个惜命的。”慕容函嘲笑似地看着曲桓山,轻轻摇了摇头:“绑上。” 一群人拥上,七手八脚,用铁链在曲桓山身上围了一圈又一圈。然后曲桓山只觉得眼睛被蒙上,整个人就被抬走了。 牢房里,黑乎乎的。蒙住眼睛的布条早就被取走了,可被捆成个粽子的曲桓山依然什么都看不见,只能蜷在地上,动弹不得。他只觉得自己的喉咙里火辣辣的疼,双唇干裂着,肚腹因缺乏食物带来的空虚感严重折磨着自己。虽然暗无天日,但以自己曾经经历过的极限训练来看,眼下的感受应该已经至少三四天了。 那个慕容函抓了自己,又不杀自己,想来不会这么轻易就让自己死去,应该只是折磨自己吧?曲桓山思索着,这许是利用身体的摧残来击垮自己的意志的手段。 牢房的门开了。 突然的亮光刺得曲桓山闭上了眼睛,泪水不由自主在眼眶里充盈起来。 原来这么多天没有喝水,眼泪也还是有的。 曲桓山想笑,但是却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哐当,一个碗跌在曲桓山面前。 水,是水。 曲桓山勉强睁开眼睛,弯曲着身体,努力向前蹭去。 水洒了一地。 好不容易蹭了过去,曲桓山迫不及待地低下头,用力在地上吮吸,全不顾满嘴的泥沙。 “想喝水吗?想吃饭吗?”一个人在曲桓山面前蹲下,拿着一个鸡腿在曲桓山鼻子前面晃悠着。 曲桓山抬起头,眼睛已经逐渐能够适应这牢房里的光了。 慕容函。 曲桓山的头猛向前一探,嘴巴张开,就向鸡腿咬去。 慕容函一缩手。 曲桓山什么也没咬到。 “想吃饭,想喝水?没问题。”慕容函哂笑着:“可你总要拿些东西来换吧?” “你想要什么?”曲桓山的声音很嘶哑。 “你把时空穿梭机藏到哪里去了?”慕容函看着眼前被折磨得无比虚弱的曲桓山,一字一句地问道。 “呵呵,给我水,给我吃的,我就告诉你时空穿梭机在哪里。”曲桓山有气无力地道。 “好。”飞羽似乎早料到这个结局,一点都没有意外。他也是从那个时代来的,他了解那个时代的人,物资的极度富裕让那个时代的人吃不起一点点苦。 飞羽很安静地坐着,看着眼前被稍微松了绑正在狼吞虎咽的曲桓山。他想问曲桓山的事情不方便让其他任何一个明朝的人听到,哪怕是对自己最忠心的潘云翼也不行。所以此刻他身边连一个手下都没有,可他一点也不担心曲桓山会暴起对自己不利。莫说曲桓山的手上脚上还都戴着手铐,就算不戴也没关系。 飞羽摩挲着手心里的戒指。这是从曲桓山手指上褪下来的,没了这枚戒指,曲桓山就只是个武夫,拿什么和自己斗?莫说戒指,从被俘虏的那一刻起,曲桓山身上所有的物件都被搜刮了一空。 飞羽又摸了摸自己手指上的戒指,心里的底气更足了。 “行了,你也吃喝得差不多了吧?该履行你的诺言了。”飞羽有些不耐烦了。 曲桓山停止了咀嚼,鼓着腮帮子,抬起头看着飞羽,有些口齿不清道:“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拿了那么多矿物到底想干什么?然后我再告诉你。” “你不要得寸进尺。”飞羽握紧拳头,咆哮了起来:“你可是答应我的。” “我来了这里,每日里想的念的便是这些问题,如今这些问题早已经成了我的心魔。”曲桓山勉强将嘴里的食物都咽下去,苦笑着道:“等你找到了穿梭机,对你来说我便没什么用了。想来到了那天,便是我的死期。我不想带着这许多疑问到下面去。” 飞羽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曲桓山说的没错,自己也确实是这么想的,等自己找到时光穿梭机了,曲桓山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如果我把秘密都告诉你了,你还是不履行诺言呢?”飞羽思索良久,终于还是耐不过想要找到穿梭机的欲望,试探着问道。 “如果我不履行?”曲桓山自嘲地笑了笑:“那你就继续饿着我、渴着我呗。” 飞羽皱起眉头,迟疑了一下。 “你知道我受不了的。”曲桓山轻声说着,又抓起一个馒头塞进自己嘴里。 飞羽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是啊,那个时代的人养尊处优惯了,没人受得了这种折磨。 “我的名字就是叫飞羽,南宫飞羽。”飞羽终于开口问道:“你记不记得你们来的时候,曾经摧毁了一个伊星的基地?” 曲桓山放下手里啃了一半的馒头,抬头看着飞羽,全神贯注,点了点头。 “那天,我也在基地里。”南宫飞羽的脸孔很平静,可他的双手却在哆嗦:“我们本来想毁了你们,然后建立我们的世界,可是就差了一步。” 是啊,就差一步,好悬。现在回想起来,曲桓山的手心里也捏着一把汗:“我听慕容函说,你们的武器能够毁灭所有的生命。” “是啊,这武器只会毁灭生命,你们的生命都消失后,你们拥有的一切便都是我们的了。”南宫飞羽点点头,似乎对机会的逝去有些失神。他又笑了笑,很平静地问曲桓山道:“你们毁灭了我们的世界,用你们的世界来偿还我们,不是很公平吗?” 曲桓山叹了口气,是啊,是地球毁掉了伊星,毁掉了伊星人赖以生存和发展的空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把地球交还给他们,才是公平的。可是自己又怎么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呢? “你在这里收集这么多矿藏,到底想干什么?”曲桓山心底油然升起一阵极度的不安。 “我想干什么?哈哈哈。”南宫飞羽一阵狂笑,突然又安静下来,脸上浮现出一种诡异的狂热:“也罢,在这里,我的秘密和谁也不能说,就算说给人听了,也没人能听得懂,都把我快逼疯了。反正你在我的手里,也再翻不起什么风浪,我和你说说倒也无妨。” 曲桓山坐直身子,仔细听着,南宫飞羽的口吻里带着一丝阴谋的味道。尽管自己如今身陷囹圄,不一定能阻止了南宫飞羽,但是哪怕只有一丝机会,自己也得拼尽全力,毕竟现在能做些什么的,只有自己了。 “你应该知道生命粒子吧?”南宫飞羽问曲桓山道,其实他心知肚明曲桓山一定知道的,在曲桓山的世界里,生命粒子已经几乎人尽皆知了。 曲桓山点点头。 “我们的武器能够毁灭所有的生命,但毁灭不了生命粒子。所以把你们这些生命毁灭以后,你们都会转化成生命粒子。我们会改造我们的基因,利用生命粒子创造出能适应地球的生命,让我们的下一代来占领你们的世界。可惜我们失败了。”南宫飞羽顿了顿,看着曲桓山,好一会儿,才极平静地道:“我打算在这里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 曲桓山感觉自己的心被揪紧了。这是他揣测南宫飞羽的意图里最坏的一种,也是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一种。 脱身 “这个时代……能给你提供足够的技术支持吗?”曲桓山试探着问道,他听得到自己的声音都控制不住在颤抖着。 “你说的没错,这里太落后了,不仅一些精密配件无法做出,甚至冶炼的技术也远不符合要求。不过……”南宫飞羽阴阴一笑:“破坏远比创造容易,我要的只是毁灭而已,毁灭需要的仅仅是一场爆炸。原本我们从矿物里将元素提炼出来,进行加工,能够将爆炸物压缩成极小的一点,方便我们躲过你们的监控。在这里,我无法做到这一点,不过所幸这里也不存在什么需要躲避的监控。无法提炼、无法压缩,那我就把相关的矿物收集起来,找最好的工匠冶炼后,再按配方融合在一起,做成炸弹。当然虽然也能爆炸,可威力差了许多。” 威力差了许多?曲桓山稍稍松了口气。那也就是说目前这个世界还毁灭不了?那哪怕自己再无出头之日,也不怕了。 “既然威力差了,那就只能靠量了。”南宫飞羽笑得有些得意:“所以我用各种办法拼命收集矿物。” 量……一吨不够,两吨,两吨不够三吨……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有一天当南宫飞羽得到了足够的矿物,这个世界还是逃不过被毁灭的命运?曲桓山的心又揪起来了。 南宫飞羽凑近曲桓山,故意用很小的声音在曲桓山耳边道:“万幸的是,我最近已经凑到足够的量了。” 凑够了?曲桓山顿时象被雷击了一样,呆在那里。 “是的。”南宫飞羽似乎很喜欢看到曲桓山被打击得失魂落魄的样子,又重重加了一句:“再告诉你一件事,我不止凑够了量,我已经做出足够毁灭这里的炸弹了。” 那他只要一动手,这里就没了。 这里没了,这里的未来也就没了。 那自己出发的那个时代也就不存在了。 曲桓山感觉自己的后背都湿透了。 许久,曲桓山似乎想起什么,终于从巨大的震愕中回过些神来:“既然你已经做出足够的炸弹了,你还要找时光穿梭机干什么?” 似乎没想到曲桓山会问这个问题,南宫飞羽呃了一下,恶狠狠地道:“这你就别管了,我有别的用处。” 曲桓山仔细想了想,是自己和同伴一起毁掉了伊星,南宫飞羽该是恨自己的。可抓到自己,他却不杀自己,只是在这里逼问,看来穿梭机里有东西对他很重要。按说穿梭机本身没那么重要,顶多是能帮助他在爆炸的时候脱身离开这里而已。不过以南宫飞羽这么偏激的状态,能不能脱身似乎对他并不重要。那么……应该就是那艘小飞船了……小飞船里有爆炸需要的关键装置? “如果我料得没错的话,你找穿梭机,是因为爆炸需要使用穿梭机里的东西吧?”曲桓山试探着问道,如果是这样那就好办了,自己是不会让南宫飞羽找到穿梭机的。 “爆炸?我已经做出了足够的炸弹。”南宫飞羽嗤笑一声,象看白痴一样看着曲桓山:“这么粗陋的东西,哪需要什么复杂的装置,一颗手雷就能引爆了。” 曲桓山沉默了许久,突然又问道:“你把慕容函怎么样了?你如何占据了他的身体?” “哈哈,我把慕容函怎么样了?”南宫飞羽有些啼笑皆非:“慕容函已经没了。我占据他的身体自然是夺舍了他,这技术你们那里不也有吗?” 曲桓山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慕容函到底还是牺牲了,其实自己早就猜到了,只是不肯相信而已,还是想怀揣着万一证实一下。夺舍的技术我们确实研发出来了,可我们认为这是邪恶的技术,所以禁用了这项技术。你们……你们用得这么肆无忌惮吗? 南宫飞羽,这个仇我一定会找你报的。 曲桓山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南宫飞羽刚才说了,他要做的其实是两件事,他还要利用生命粒子创造出能适应地球的生命,创造出能适应地球的下一代。 是了,南宫飞羽还要创造生命。 如果穿梭机上没有引发爆炸的装置,那么南宫飞羽要找的一定是改造基因创造生命的设备。 曲桓山想起了那艘小飞船,那个设备应该就在那艘小飞船上。 幸好自己将那艘小飞船藏进了隔离舱。 如果南宫飞羽找不到小飞船,没法创造新的生命,应该就不会毁了这个世界吧? 嗯,一旦爆炸,除非能在爆炸之前离开这个世界,不然就算是南宫飞羽也难幸免吧?真到了那个时候,便只剩下一个充满生命粒子的世界了。这个结局也不是南宫飞羽想要的吧? 南宫飞羽也在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有把小飞船带回来。 可是这小飞船实在太小了,肉眼根本无法看见。在这个什么设施都没有的时代,带回来了,只要一个疏忽,就可能再也找不到了。 物体的大小,都是密度来控制的。虽然自己可以改变飞船的密度,能让飞船变大,但是万一让手下人见到了,又是惊世骇俗,极难解释的事情。 再说飞船里有自己原本的那具身体。 物体可以变大,可随之而来的便是密度变小。若是飞船密度一旦太小,坚固性就会受影响,坚固性如果受到影响,密封性就会受影响,密封性如果受影响,那自己的那具身体…… 自己原本的那具身体对自己来说实在还有用,自己还要用自己那具身体才能进入小飞船,只有进入了小飞船才能将那套存放在小飞船里的能创造生命的设备放大,这样才能便于操作。 夺舍其实有些缺憾,一般情况下只能夺舍活人,夺舍不了死人,理论上自己的意识或者说灵魂离开自己身体久了,自己的身体也就死亡了,自己就回不了自己的身体了。可那艘小飞船却是配备了特殊的装置,自己的身体只要在小飞船里,就一直会象刚死去时那样,自己的意识便还有回到自己身体的机会。 当初就是顾虑这些,才犹豫着没把飞船带回来。本来这里没有未来的人,以为穿梭机隐形了,就没人能够发现。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还真有未来的人来了,于是小飞船终究还是丢了。不过整个明朝能偷走穿梭机的也只可能是眼前这个人。 “穿梭机到底在哪?”南宫飞羽把乱七八糟的想法都逐出脑袋,看着曲桓山问道。 “唉,我不吃了。”曲桓山把手里那个啃了一半的馒头扔在了地上。 “你说什么?”南宫飞羽一愣,对曲桓山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有些莫名。 “我说我不吃了。”曲桓山拍拍手,将身上的食物碎屑拍落在地上,格外留恋地又看了地上那半个馒头一眼:“你继续饿着我吧。” “你……”南宫飞羽额头上的青筋鼓了起来,脸涨得通红:“你敢骗我?” 曲桓山点点头,很平静地看着南宫飞羽,手心里却攥满了汗:“我猜你只要找不到时空穿梭机,便不会毁了这个世界吧?” “我……”南宫飞羽顿时语塞。 果然,试探出结果了,我的猜测是对的。 曲桓山的心一下松了下来。 “你也不用太得意。”南宫飞羽恶狠狠地道:“哪怕找不到时空穿梭机,到我死的那一天,到我濒临绝望的那一天,我还是会引爆所有的炸弹,毁了这个世界。就算没有了我们的未来,至少我也算是报了仇了。” 疯子,我还是得想办法脱身,我还是得想办法阻止这个疯子。可是眼下真想不出什么办法。曲桓山闭上眼睛,满心的苦恼。 南宫飞羽气哼哼走了,门又关上,整个牢房又沉入了黑暗之中。 又许多天过去了…… 哐当,门开了。 曲桓山咽了咽几乎已经没剩下多少的口水,勉强睁开红肿的眼皮,努力往门的方向看去。 似乎比自己预想的时间提前了。 或者难道自己已经对时间麻木了吗?还是自己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这段时日,每过三四天,曲桓山才能喝上一次水,吃上一次东西,然后就是一顿暴揍。 尽管被揍的时候真的感觉很疼,可干渴和饥饿还是让曲桓山盼着这一天早些到来。 今天,又到了能够喝水、能够吃饭的日子了吗? 曲桓山看着一道身影走到自己身边,托起自己的脖子。身影的身后似乎影影绰绰跟着几个人。 有人捏住自己的脸颊,强迫自己的嘴巴张开。然后一股温温的液体灌入自己的喉咙。 水。 不。 不是水。 有点咸,有点鲜。 汤,鸡汤,是鸡汤。 根据自己喝了那么多年鸡汤的经验,应该还是撇去了浮油的鸡汤。 曲桓山大口大口贪婪地吞咽着。 这是什么情况?南宫飞羽改主意了?还是又有了什么阴谋?曲桓山脑子里想着,可身体却非常诚实的并不想管,此刻他只想把所有的汤都喝下去。 “你能走吗?”那个身影俯身问曲桓山。 曲桓山摇了摇头,身上的伤倒是不重,南宫飞羽还想从他嘴里套出话,还不敢往死里打他。只是那么多天的折磨,他虚弱得厉害。 “架上他。”那身影吩咐道:“抓紧,马上送他走。” 两个人立刻跑过来,把曲桓山架在肩膀上。 送我走?什么意思?那么说,是有人来救我了?怎么可能会有人来救我?曲桓山昏昏地想着。 有人拿过火把。 曲桓山勉强看了看救他的人。 小太监? 曲桓山晃了晃脑袋,仔细看去,果然是小太监,那个在杂役房骗自己入圈套的小太监。 “你……”曲桓山有些懵圈了。 似乎看出曲桓山的不解,小太监躬身极谄媚地笑了笑:“还请大人大量,莫要与奴婢计较。奴婢只是把破破烂烂的扫帚,谁握住了扫帚柄,奴婢便听谁的使唤。” 那现在你这个扫帚柄又被谁握在了手上?曲桓山只感觉脑子昏沉沉的。 曲桓山被放进一个箩筐里,耳边传来铰链咯吱吱被扯动的声音,整个人便腾云驾雾般升了上去。 箩筐升到上面,竟是一个极大的洞口,洞口建在一个房间里。 曲桓山被人从箩筐里抬了出来,身后似乎有人按动机关,把一块巨大的盖板盖在洞口上,遮掩起来。 到了房间外面,一架马车早已等在那里。 马车一颠一颠的,曲桓山的眼皮渐渐沉重起来,终于什么都不知道了。 熟人 房间里很暖和,烛架上三根巨大的蜡烛忽闪着烛火,照得房间里亮堂堂的,却又不怎么刺眼。 曲桓山睁开眼睛,身下软绵绵的,竟是久违的床榻。 “你醒了?”角落里,一个有些尖尖的声音。 曲桓山举目看去。 认识。 熟人。 李进忠。 “我该叫你楚哥还是曲天师?”李进忠坐在角落的桌子旁,手里端着一个茶盅,揭开盖子,轻轻吹了口气。 “我该叫你李公公还是魏公公?”曲桓山没回答,却冷冷地问道。 他原来一直没把李进忠当回事,可后来听说宫里王才人做主,复了这位李进忠入宫前的姓氏,又得朱由校赐了名。这位改名换姓的小太监从此平步青云,不但把魏朝踢走,搭上了他心心念念的客氏,如今就连内阁重臣见了他,也得恭恭敬敬行个礼,称一声‘九千岁’。 已经不叫李进忠的李进忠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道:“其实咱家更想听你象以前一样叫我一声小兄弟,不过……” 曲桓山静静看着他。 “人前你还是称咱家一声‘九千岁’或者‘魏公公’吧。人后么……”魏公公顿了顿:“你叫咱家小兄弟最好,若你不愿叫,喊咱家魏忠贤也行。” “魏忠贤……”反复咀嚼着这个耳熟能详甚至可以说在未来历史书里如雷贯耳的名字,曲桓山只觉得嘴里有些发苦。若早知道李进忠便是此人,自己绝不会与他交往,更不会拜托王安赦了他。没想到,魏忠贤祸乱朝纲的第一步,竟是自己给他铺的路。 “我最后悔的便是托王安护着你……”曲桓山的嘴唇哆嗦着,鼻梁竟有些酸涩,不由唏嘘起来:“若不是他……你如何……可最后……他竟……” 曲桓山说的断断续续,不甚清楚,可魏忠贤却知道他在说什么:“咱家当初只是想赶他走,可手下人曲解了咱家的意思……” 魏忠贤的声音越来越低,虽然是辩解,但丝毫没有底气,毕竟王安是死了,死在被魏忠贤发配去的南海。杀他的人叫刘随,正是魏忠贤的手下。 许久,两人都没再说话。 “为什么救我?”既然现在身在魏忠贤旁边,那个小太监所谓的扫帚柄想来便是被魏忠贤捏着。也是,满朝文武都仰着魏忠贤的鼻息,更何况一个小太监。想想倒是合理,能让王恭厂的人背叛飞羽的,朝堂上下,也就只有魏忠贤能够做得到了。 “当年你不嫌咱家只是个典膳,和咱家亲近,无论如何咱家都不能见死不救……”魏忠贤看着曲桓山一脸的不信,终是叹了口气:“况且飞羽作威作福惯了,常仗着自己为万岁干了件大事就迫着万岁……” 曲桓山点了点头,他知道南宫飞羽手里握着的是朱由校的哪个把柄。 弑君杀父,在这个时代,不,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天大的罪名。 “万岁说,只有曲天师能帮得了他。”魏忠贤轻轻地道。 朱由校是知道自己是天师的,能对付天师的只有天师。 不过,眼下自己的状态…… “我还有些东西落在了飞羽的手里,若没有这些东西,恐怕我多半对付不了他……”曲桓山神情有些萧瑟,他一点信心也没有:“不过我此刻便得去找飞羽,他若是发现我不见了,我恐他会狗急跳墙,到了那时,一切便都晚了。” 说完,曲桓山掀开被子,就想下床。可两腿刚一沾地,便是一软,险些跌倒。 “倒是不急。咱家记得之前魏朝提起过,说传言有个地方看得见却进不去,似乎有什么东西挡着,却又瞧不到挡着的东西。听到那个消息,你便急了,要去那个地方。”魏忠贤急忙过来,扶住曲桓山坐下:“咱家便想既然飞羽天师和你一样,都是天师,若是这消息传到他耳朵里,他应该也是急着会去找的。倒还真是被咱家料中了,他还真走了。那地方偏僻,又是咱家瞎编的,估摸着他实在不太好找。就算他有天师手段,没个几十天,他也回不来。我已让人留心他的行踪,若是回来,必有线报。你且好好养着,等身体大好了再说。至于你的东西……” 魏忠贤朝桌子上努了努嘴。 曲桓山看去,戒指、护腕……自己当时身上杂七杂八的东西铺满了一桌,就连那件飞行服也在。 “飞羽是会飞的,恐怕用不了那么长的时间,而且飞的话,他的行踪你们也掌握不了。”曲桓山淡淡地道,如今装备都找回来了,他倒是添了许多底气。 “咱家倒是听过飞羽天师会飞。不过,咱家却没明白,为何每次出入京城,他都要大张旗鼓,摆足仪仗,一定要坐他那顶先皇御赐的轿子才行。”魏忠贤叹了口气:“如今他的轿子正停在京城外的驿站,等他回来。等他到了驿站,我的人就会把消息传回来,毕竟他的轿子没有马快。” 曲桓山有些难以置信魏忠贤的话,飞不是更快吗?坐轿子舒服吗?不过他还是点点头,他相信魏忠贤不会骗自己。 “你心太软,那个郑老蛇,你竟只是将他捆着,他这样的江湖人多的是手段。”魏忠贤回到桌旁坐下:“还好咱家的人先到了一步,不然他就跑了。” 曲桓山一愣,原来自己的行踪还是没躲过魏忠贤的耳目,也难怪,东厂的爪牙遍布天下,更何况是在京城。 “你放心,如今已经料理干净了。”魏忠贤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掐死了一只蟑螂。 曲桓山呆了下,郑老蛇是个人渣,他倒无所谓郑老蛇的生死,只是自己当时确实没法对无仇无怨的人下手罢了。 “等飞羽天师回来,你若决定动手,咱家便把王恭厂的人都调出来……”魏忠贤信誓旦旦承诺着。 以他今日的地位,他确实做得到。 二十多天过去了。 天刚有些蒙蒙亮,嘈杂了一晚上的王恭厂关上了门,最后一个人离开了王恭厂。 曲桓山推开王恭厂的大门,里面静悄悄的,什么人都没有。 果然魏忠贤把所有的人都调走了。 根据东厂的情报,南宫飞羽已经到了驿站,再有一个多时辰他便该回来了,自己得抓紧时间到这里等着他。毕竟南宫飞羽也是从未来来的,还是早做些准备的好,许多事情也该了结了。 曲桓山在王恭厂里慢慢走着,一步一步。曾经在这里,每一步,都是危机重重,可现在倒真是太平,太平得自己都有些不习惯了。 啪,一声脆响,在偌大的安静的王恭厂里格外响亮。 这响亮,曲桓山倒是熟悉得很。他立刻卧倒,拧身翻滚,隐在了最近那栋楼阁的后面。 身旁,刚才自己站立的地方,冒起一股清烟。 枪。 突击步枪。 王恭厂里竟还有人。 “可惜。”一个身着黑衣的人放下枪,悻悻地道。 对方没有防备,自己又瞄了许久,本来该是万无一失的,却还是失了手。 “潘大人不必介怀。他才一个人,两手空空。我们有两个人,又都有神器在手。偶尔失手却怕什么,终究还是我们握着先机的。”黑衣人身旁一个穿灰衣的也握着枪,一边瞄着远处,一边安慰着黑衣人。 “看来何大人是不知悉啊。”潘大人叹了口气:“不知若是何大人听了对面是个天师,何大人会做何想?” “天师?”何大人吓了一跳,握枪的手也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潘大人是说那是和飞羽天师一般无二的天师?” 潘大人点了点头。 “那我们对付得了吗?”何大人声音压得低低的。 “无妨。”潘大人又抬起枪,瞄着曲桓山的方向,声音很沉着:“我们倒不一定要放倒他,我已经接报,估摸着再有个把时辰,飞羽天师也该回来了,拖住他就行。” “潘大人果然是天师体己的人,消息灵通。”何大人羡慕地看着潘大人:“你我二人虽都只是凡人,可有天师赐下的神器,若只要拖住他一两个时辰,想来该是没甚么问题。” 潘大人看了何大人一眼,笑了笑。所有人都走了,如今还能在这里陪着自己的只有眼前这个人。能做到这一步,这人倒真真是不容易:“过了今日,天师看到何大人的忠心,想来也会把何大人当做体己人的。” 体己人?自己也会成为飞羽天师的体己人?何大人一下子激动了起来,看着潘大人,两眼放光:“多谢潘大人栽培,还请潘大人多多提携小弟。” “好说,好说。”潘大人呵呵一笑,眼睛还是盯着曲桓山消失的方向:“今日你我二人并肩作战,从此便是过命的兄弟。” 何大人身躯一颤,难以压抑的喜悦油然而起,紧接着又想到什么,赶忙低下身子,面露惶恐,小声赔罪道:“往日,小弟不知潘大人便是黑衣首领,言辞多有冲撞,大人不记小人过,还望潘大人海涵。” “诶,何大人言重了。不知者不罪,更何况何大人那会儿也是为了维护天师,何罪之有?”潘大人挥了挥手,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却不顾何大人在那里感激涕零,心里渐渐起了不安。 自己与何廷枢说了这么久的话,这曲天师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曲天师去哪了? 潘大人正仔细搜寻着,旁边何廷枢喋喋不休的奉承突然便停了。潘大人扭头望去,何廷枢的脑袋歪斜着,身子已经软趴趴瘫了下来,竟似脖子被拗断了。 看着眼前的潘云翼,何廷枢的身后的曲桓山两只眼睛都要喷出火了:“可叹我看错了人,没想到刚直不阿的潘云翼竟与何廷枢是一样的人,都做了飞羽的走狗。” “休要污蔑飞羽天师,我二人都是飞羽天师最忠实的信徒。”潘云翼的眼里满是信仰的狂热:“哪怕你杀了我们,我们的灵魂也会永远得到飞羽天师的庇护,得到超脱。” “超脱?飞羽给你们灌输的?”曲桓山冷笑着,满是怜悯:“他骗你们的。” “你胡说,天师不会骗我们的。”潘云翼的脸色突变,恶狠狠盯着曲桓山。 “那你就去死吧,看你能不能超脱。”曲桓山话音刚落,只一个箭步,一拳击在潘云翼喉结。 咔嚓,潘云翼喉结碎裂,软在地上,眼见是再也活不了了。 两个文官,除了手里有枪,真就是一点功夫也没有,曲桓山舒了口气。这地方自己来过两次,已经很熟悉了,更何况自己还有飞行服这样的手段,要是还不能神不知鬼不觉摸到潘云翼和何廷枢身边,怎么对得起自己在那个时代接受的训练。 只是还是在这两人身上浪费了许多时间,不过还好,现在时间还算充裕。曲桓山抬头看看天,眯起眼睛,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对付那个占了慕容函身体的南宫飞羽,自己也该做些准备了。 乾清宫里,朱由校已经起床,有宫女正端着水盆伺候他洗漱。 魏忠贤伏在地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开口说话。 这事情虽然着急,但也不在这一会儿。 “有事?”朱由校终于洗漱好了。 “万岁,曲天师已经进了王恭厂。”魏忠贤略直起腰板,恭敬回答:“东厂线报,还一个时辰,飞羽天师就要入城了。” “嗯,朕知道了。”朱由校点点头,挥手让魏忠贤退下。 昨夜,魏忠贤已经下令王恭厂所有的人撤了出来,除了几个冥顽不灵的,王恭厂便该是没什么人了。只那几个货色,以天师手段,也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麻烦。 再有一个时辰,曲天师和飞羽天师就该碰面了。 这二人都是天师,又似乎有不共戴天之仇,两人之间必有一场恶斗。 不论曲天师还是飞羽天师,都是知晓自己弑父夺位的。只是曲天师从来没用这事要挟过自己,而飞羽天师却常常拿这事对自己提各种要求。 两个人若都死了,自然最好,从此后自己干的见不得人的事便就再无人知晓。若是一死一生,自己倒还盼着是曲天师活着。 反正无论如何,只要有一个死了,便是喜事,无论是谁。 朱由校叹了口气,看了看旁边候着等自己传膳的太监,他感觉没什么胃口。 大爆炸 南宫飞羽的心情很不好。 他这次出门,本来是怀揣了极大希望的。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他竟是空手而归,白白浪费了这许多时日。 前些日子,东厂传来消息,说在座山里发现个地方,明明看得到,却似乎被一个无形的东西挡住了,走过去便要撞头的。自己思量着可能便是被曲桓山藏起来的时空穿梭机,激动之下立刻动身去找。可是自己到了那里,翻遍了整座大山,也没有发现这么处地方。找当地官府,也查不出什么。如今希望还是只在曲桓山身上,自己该是想着再加些手段寻寻那曲桓山的晦气,好撬开他的嘴。 前面鸣锣开道,仪仗走得格外卖力。 南宫飞羽很喜欢这种感觉,这是权力的味道。若是用飞的,便仿佛自己还是从前的自己,就享受不到这种感觉了。反正进京城也就一个时辰的事情,耽搁这一会儿,也误不了啥事。 轿子停在了王恭厂门口。 南宫飞羽走下轿子,却皱起了眉头,心头浮起一丝疑惑。往日自己到了王恭厂,早就有一大堆人出来迎接,可今日居然静悄悄的。 似乎有什么不对。 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连门房都没有出来。 莫说自己,整个仪仗都似乎有些惶恐了。 开道的骑士跳下马,跑上去轻扣门环,扣了几下,却没什么动静。 让天师就这么在外面站着总不太好,骑士实在没办法,只能用力砸了下门,力气也是稍稍大了些,大门晃了下,居然就开了一条缝。 没锁。 这骑士原是和门房有些交情的,此刻心里着实有些慌张,门房如此做事,天师一会儿便该发火了。也不知那门房会受怎样的责罚,也不知会连累多少人,甚至那位高高在上的黑衣人也该逃不过天师的怒气。 所有人还在胡思乱想呢,门哐一下开了。 却是南宫飞羽心里着急,直接上前一脚,踢开了门。 出事了。 南宫飞羽心里惴惴,情况不对,而且自己最担心的,曲桓山还关在地牢里。 莫不是曲桓山那里出了什么岔子? 王恭厂里空落落的,安静到了极致,仿佛一片树叶落下,都会惊动了人。 一个人都没有。 一个小太监从王恭厂旁的角落里跑了过来,对着仪仗的首领说了些什么。 那首领满面惊疑,挥手叫停了正准备跟上南宫飞羽的仪仗队伍。 见此场景,南宫飞羽更笃定王恭厂里出事了。他皱了皱眉头,没有多说什么,想了想,换上了飞行服,摸着手指上的戒指,在腰里别上手枪,左右手各提起一面盾牌,这才小心翼翼往门里探了一步。 一步。 两步。 都没什么动静。 可南宫飞羽丝毫不敢懈怠。 嗖,破空声响起,一排箭矢朝南宫飞羽射来。 南宫飞羽急将两面盾牌举起,整个身体蜷在盾牌下面。 只听咄咄咄咄,箭矢连续撞击在盾牌上。 没成功?一处楼阁里,曲桓山皱了下眉头,也不管刚被砍断的绳索,侧身移步,又是一刀,狠狠将另一根绳索砍断。 两根粗木桩猛地弹起,直直撞向南宫飞羽。 南宫飞羽向前一个翻滚,又躲过了一劫。 刀光连闪,一根根绳索被砍断,一时间数不清的机关、暗器纷纷向南宫飞羽袭来。 南宫飞羽高接低挡,左突右闪。 所有绳索砍完,也不顾有没有结果,曲桓山端起手里的突击步枪,对着南宫飞羽就是一顿扫射。 南宫飞羽将盾牌覆在身上,不停翻滚,躲进了左近楼阁曲桓山看不见的阴影里。 这是打中了还是没打中?曲桓山皱了皱眉头,一摸戒指,突击步枪不见了。 曲桓山左手握着一把****,右手举起***枪。 借着飞行服,曲桓山飞到了南宫飞羽消失的那栋楼阁。 南宫飞羽的腰间火辣辣的疼,他伸手摸了摸,一手的血。 南宫飞羽也受过军事训练,可他自己知道自己更擅长操作设备,换而言之他是一个技术兵,其实最中肯的说法,把他形容为一个在军中服役的科技工作者更加贴切。所以想办法造出那种炸弹,他是在行,可若是论单兵比拼,他对自己实在没什么信心。 该死的,怎么回事? 怎么会有人在王恭厂里对付自己? 是朱由校的人还是曲桓山? 应该是曲桓山,朱由校可没有突击步枪。 不过曲桓山如何能使唤动王恭厂的人? 难道他们两个联手了? 南宫飞羽有些惊慌。 伸手在地上捻了捻,血迹,他受伤了?似乎是个好消息。曲桓山紧了紧手里的枪,沿着血迹的方向小心矮着身子摸了过去。 不行,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不论是谁,既然不给自己好过,那大不了就同归于尽。南宫飞羽用戒指转换出了绷带缠在腰间,咬了咬牙站起身子,仗着对地势的熟悉,猫着腰,躲躲闪闪往一处不起眼的小矮屋摸去。 手刚搭到小矮屋的门上,只听啪一声枪响,南宫飞羽往旁一闪,门上的木屑飞溅,擦得脸上多了好几道口子。也顾不得什么,南宫飞羽把小矮屋的门撞开,就进了屋子。 曲桓山知道王恭厂的屋子里暗道多,生怕南宫飞羽就这么消失了,也顾不得有没有危险,借着飞行服直接从半空中滑翔过来冲进了小屋。 果然曲桓山刚进了小屋,就见南宫飞羽正打开一道暗门。 南宫飞羽闪进暗门,见曲桓山就迫在身后,也顾不得操控机关关门,立刻跌跌撞撞快速往暗道里奔去。 跑不多远,绕过一个转角,就看见一个不知多大的仓库,密密麻麻堆的都是些黑不溜丢做工极粗糙的炸弹,还外露着引信。 曲桓山猛停住脚步。 只见南宫飞羽一屁股坐在炸弹旁,喘着粗气,左手紧紧握着一颗手雷,右手竟捏着一个插销。 手雷的插销已经被取下,只消南宫飞羽一松手,手雷落在地上便会爆炸。 “把插销插回去,把手雷放下。”曲桓山举着枪瞄住南宫飞羽,他的心往下沉,自己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哈哈,你知道我身后是什么吗?”南宫飞羽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回头看着那一堆堆炸弹,眼里满是柔情,喃喃道:“这便是我和你说的,能毁去这世界所有生命的炸弹了。” 眼前的南宫飞羽就象面对着少年时的恋人一般看着炸弹。曲桓山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你别动,千万别冲动,一切好商量。” “好商量?怎么商量?你已经看到这里了。就算今天你退走了,从此后我也得时刻担心你会毁了这一切。”南宫飞羽咯咯笑着,把手抬起,一副要把手雷抛出去的样子:“今日王恭厂里一个人都没有,想来我已经被朱由校出卖了。我的身手不如你,我一个人守不住这个地方。躲得过今天躲不了一世,倒不如同归于尽来得爽利……” “总有办法的,总有办法的,莫急,不要冲动……”曲桓山慢慢放下枪,现在枪已经没啥用了。 不过在放下枪的时候,曲桓山偷偷在手腕处按了一下。 “有办法?”南宫飞羽看着曲桓山,笑得格外不怀好意:“你还真没说错。倒还真有个办法,不过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配合了?” “你说。”曲桓山忙不迭点着头。 “你若是死了,便没人知道这里的秘密了。”南宫飞羽一脸期待地看着曲桓山:“哪怕王恭厂从此就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会放心能守住这里。” 曲桓山心里咯噔一下,如果真是用自己一命换这个世界的话,倒也不是什么亏本的买卖。可除非南宫飞羽和自己一起死,不然总有一天他还是会引爆这些炸弹的。不是在他找到时空穿梭机的时候,就是在他死之前,或者他哪天发了疯,就更不好说了。 “我死了,你能保证不炸了这里吗?”曲桓山思虑了良久,终于抬起头问道。 “不炸了这里?”南宫飞羽哈哈大笑:“不炸了这里,我做那么多炸弹干什么?” “那我的死有什么意义吗?只是延缓了这个世界的毁灭而已。”曲桓山声音低沉,又捡起了枪:“我若死了,就再没有人能阻止你了。” “其实也不一定。”南宫飞羽笑得格外猥琐:“也许有一天我突发重疾,来不及干什么,就嗝屁了呢?又或者你那里又来人了,阻止了我呢?” 曲桓山沉默了,虽然南宫飞羽说得很诱人,但这样的机会实在太过渺茫。 “只要你死了,一切就还有机会哦。”南宫飞羽的声音很轻柔,听起来甚至有些故意的诱惑。 “这机会太渺茫了。”曲桓山叹了口气。 “是,这机会确实不大。”南宫飞羽笑得很自信,他觉得曲桓山别无选择:“不过有希望总比没有的好,不是吗?”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曲桓山抬头向上看了看,犹豫了下,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我不接受。” 啪,枪响了。 曲桓山侧地滑倒,脚底蹬地,冲向南宫飞羽。 南宫飞羽惨叫一声,捂住手腕。他的手腕被子弹打断了,鲜血止不住地喷射而出。 断掉的手掌和手雷一起往地下落去。 眼看手雷就要触到地面,一只手伸了过来,终于托住了手雷。 曲桓山躺在地上,看着手上没有爆炸的手雷,终于舒了一口气。 没有爆炸。 得救了。 可还没等曲桓山这口气舒完,一只脚踢了过来。 曲桓山只来得及把手一侧。 南宫飞羽的脚没踢到手雷,踢在曲桓山的手上。 手雷从曲桓山的手上抛起,划出一个弧线,跌落在地上…… 不好…… 曲桓山按住手腕,猛向外蹿出,翻滚出转角。 轰……一阵气浪,手雷爆炸了。 无数的尘土碎石顿时腾起,打得曲桓山裸露在外的皮肤生疼生疼。 曲桓山顾不得疼痛,爬起身就往外冲去。 他在赌。 手雷,他赌输了。 可这许多特制的炸弹,他绝不能再赌输了。 他听见那些炸弹在爆炸。 可奇怪的是,只有爆炸的声响,却没什么威能,什么也没有摧毁。 至少在号称能毁灭生命的爆炸里,曲桓山还活着。 一直到曲桓山跑出小矮屋,那些炸弹还是没有释放出该有的威力。 一台时空穿梭机,慕容函那台穿梭机稳稳停在小矮屋旁边,能量吸收装置已经被打开到最大的功率,疯狂吸收着炸弹爆炸的能量。 舱门打开,曲桓山冲进时空穿梭机。看来用时空穿梭机吸收能量的功能把炸弹爆炸产生的能量吸收掉,这个方法有效。 看着能量储存标示飞快上升,曲桓山再次拍动护腕。 能量储存标示已经快飙升到红线了,本来一直盯着,表情极为紧张的曲桓山却舒了口气,打开舱门跑出穿梭机。 另一台穿梭机,自己那台穿梭机也到了。 曲桓山进入自己的穿梭机,同样打开了能量吸收装置。 护腕的警报声响起,慕容函的穿梭机能量储存已经达到最大负荷。穿梭机已经不堪负重,在即将爆炸的边缘徘徊着。 曲桓山没有犹豫,遥控着那台穿梭机进入时空穿梭。 穿梭机会不会爆炸,或者说是在穿越中爆炸,还是会完成穿越后再爆炸,曲桓山已经没有力气去考虑了。至于万一穿梭机爆炸了,会引起什么后果,曲桓山更加没办法知道。 一切听天由命。 没留给曲桓山多少思考的时间,很快自己这台时空穿梭机的能量储存标示也到达了红线。 曲桓山的护腕再次响起了警报声。 等不了了。 现在穿梭机已经成了个随时会爆的炮竹,再等下去,这方天地将承受剩余炸弹和穿梭机两个爆炸源的破坏。 曲桓山一咬牙,启动了穿梭机。 肉眼所见,穿梭机不见了。 轰,一道蘑菇云在王恭厂腾起。 朱由校正在乾清宫吃早膳。他没什么胃口,吃得很慢,心里就如猫爪挠心,只想等到王恭厂的结果。 突然乾清宫摇晃起来。 出事了,该是王恭厂出事了。 果然,昨日魏忠贤提醒过,天师的交锋,可能威力极大,需要时刻当心,免得殃及池鱼。 朱由校立刻扔下筷子,用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 交泰殿有张大桌子,最是结实,躲在那里应该错不了。 昨天朱由校就盘算好了。 他跑进交泰殿,也不顾九五之尊,直接往那张大桌子底下钻去。 果然乾清宫掉下不少残砖破瓦,一个眼睁睁看着皇上不顾礼仪就这么跑走的侍卫反应慢了些,被砸得脑浆迸裂,眼见是活不了了。 正在皇宫里站在高处修缮大殿的工匠也纷纷跌落下来,或死或伤,一片狼藉。 京城地动山摇,到处是残垣断壁,死伤惨重。 只是这爆炸古怪得紧,也不知是否南宫飞羽的炸弹有特殊效果,又抑或被曲桓山的穿梭机干扰了,死伤者多是赤身裸体,衣物不翼而飞,而且整个京城没有丝毫火烧过的痕迹。 这场灾祸史称天启大爆炸。 信号 穿梭机里,曲桓山的心依旧还是吊着,尽管他用穿梭机吸收了爆炸的大部分能量,可他不知道最后到底怎样了。他也没法回去看,穿梭机已经回不到天启朝了。 “嘟……嘟……”警报声响起:“前方探测到秦宇峰的坐标,准备降落。” 先不管那场爆炸了,先顾着秦宇峰吧。慕容函出事,曲桓山的心里一直有些内疚,尽管其实与他并没什么关系,但是如果那会儿再努努力,想办法说服慕容函放弃任务回去,可能就什么事都没了。 秦宇峰,等着我,你可别再出事了。 曲桓山心里祈祷着,踏出了穿梭机。 趁着夜色,曲桓山偷偷潜入一户看着还算殷实的宅子,在院子里放了一锭银子后,偷了套正晾晒的衣服,想办法将衣物烘干了穿在身上。他可不想因为奇装异服在大明第一天就被官差缉拿的惨剧再次上演。 手腕处的信号接受器指引着曲桓山一路向西。 很快,一座比沿途其他城池都要巍峨的城池出现在曲桓山眼前。 城墙很高,城门上的牌匾刻着大大两个隶书‘常安’。 曲桓山看着城门口的兵丁。 入城的检查很严,每个人都要检查路引,然后搜身…… 搜身,曲桓山并不担心,他很自信自己的身上没有什么违禁品,反正有那个戒指在,实在没必要在身上藏什么违禁的物件。但是路引……他确实没有。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法子,反正等到了夜里飞进去就行,进了城再想法子。 到了早晨,曲桓山已经坐在一处早餐摊前,啃着一张饼,打量着眼前这座普普通通但看着颇有些寒冷阴森的衙门。 按着信号,秦宇峰该是就在这里。 衙门的大门上画着两只狴犴,在门头挂着‘廷尉诏狱’的牌匾。 想来秦宇峰在这里当差的可能性真不太大,难不成是被关在了这里? 曲桓山咬着烧饼,叹了口气,秦宇峰怎么混成这样?看来这几天自己就得猫在这里摸清楚状况了。 诏狱里年岁最大的牢头姓李,已经快五十了,却没有成家,只好口老酒,每日傍晚便会躲在离诏狱最近的小酒馆里点上两个小菜,烫上一壶好酒,美滋滋度过大半个时辰。 眼看日头又偏西了,李牢头果然来到了酒馆。 吃饱喝足,李牢头咂摸着嘴里的滋味,胡乱抹了抹嘴角的油腻,唤来小二便要结账。 小二一哈腰笑道:“李爷,您今日的账已由那位爷结了。” 哦?李牢头点了点头,这事不常有,可在他们这些当差的身上偶尔发生也不稀奇,看来又是什么人有事相托,只是不知道这回能有多少油水。 李牢头顺着小二指点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提着酒壶笑眯眯向自己走来。 这汉子穿得就象个从小地方来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土财主,一副虽然不是很拮据,但也不象太有钱的样子。李牢头皱了皱眉头,没好处的事情自己可不会管,哪怕是替自己结了酒钱。 “李爷……”那汉子放下酒壶,双手抱拳,对着李牢头便是一揖。 “慢着。”李牢头一抬手托住汉子的臂膀,挺着胸膛,满脸鄙夷:“你我萍水相逢……” 只说到这里,李牢头便说不下去了,只觉得汉子趁机往自己手里塞了个硬邦邦的东西,掂着份量还不轻。 “一点小小的见面礼,不成敬意,还望李爷莫要嫌弃。”汉子说得很诚恳,脸上堆满了笑。 “好说,好说。”李牢头快速往手里瞥了一眼,闪闪亮着银光,顿时表情缓和起来,托着汉子胳膊的手一翻腕子,便立刻携住了汉子的手腕:“你我萍水相逢,便是缘分。我虽只是个小小牢头,但素来喜欢结交朋友。兄弟豪爽,与我投缘,来,来,坐,坐,赶紧坐。” “小二,来壶好酒,再拣你们店里拿手的菜,只管端来,我与这位兄弟好好畅饮一番。”李牢头一回头,大声招呼小二,反正眼前这汉子是有事相托,断不会让自己结账的,自然乐得享受一回。 小二高声应了,转身便去忙活。 “不知这位兄弟尊姓大名?如何称呼?”李牢头转身看着那汉子,乐呵呵的,只觉得眼前这位自己之前看不上的汉子格外招人亲近。 “小人曲桓山,久仰李爷高义,今日特来拜见。”那汉子正是猫在这里多日的曲桓山。这几天他得店里的人指点,晓得李牢头是个有些门路的,平素也有胆子敢替人办些不太大的事,只是心有点黑,每回收的银钱都不太少。不过曲桓山无所谓,只要有戒指在,哪里会担心银子不够? “好说,好说,不知曲兄弟找老哥我,所为何事?”李牢头也是个混惯了的老江湖,断不会相信这姓曲的汉子来这儿是慕了自己的名。况且自己常在这个酒馆里喝酒,也依稀记得见过这姓曲的好几回,必是为了什么事来的。 “这……”曲桓山迟疑了一下。 见曲桓山不说话,李牢头赶忙把胸脯拍得响当当的,一脸豪气:“兄弟放心,老哥在这京城虽称不上是什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但总算街坊四邻都还给些面子。兄弟若有什么难事,不妨直说,只要老哥帮得上忙的,绝不推脱。” “如此便多谢了。”曲桓山顿时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赶忙赔着笑脸道:“小人有一位弟兄,与小人关系极好。他有个舅父在京城过活。我这弟兄的老母病重,只想在临终前见她兄弟一面。我这弟兄要照顾他老母,自是跑不开的,便托我来这里找他舅父。只是……” “只是什么?”李牢头拿起曲桓山提来的酒壶,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一杯。 “只是听人说,他这舅父犯事,被下了牢狱,如今便在李爷这一面三分地关着。”曲桓山抬手指了指诏狱的方向。 “哈哈,曲兄弟是在说笑吗?”李牢头皮笑肉不笑的,不住冷哼摇头:“我这诏狱关的可都是官宦人家,寻常偷鸡摸狗之辈可关不进来。” “李爷说的是。”曲桓山满脸堆笑,忙又解释道:“小人来了这里才听说,我那兄弟的舅父原是卖身给贵人为奴的,前些年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被提拔做了管事,可惜那贵人犯了事,便连带我那兄弟的舅父一起被关进了诏狱。” 李牢头点点头,这倒是说得过去,自从新皇登基以来,莫名获罪的高官显宦可是不少:“你那兄弟的舅父姓甚名谁?我倒可以给你打听打听。” “这……小人只知道他原是姓张,卖身为奴后主人家给他改了姓名。”曲桓山满面堆愁:“如今叫着什么,小人也不知道。” 嘶……李牢头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就难办了,你不知他姓名,老哥我如何打探?也罢,他是在哪家当的差?我想办法给兄弟问问。” 曲桓山苦笑着又摇摇头。 李牢头冷哼一声,把酒杯往桌上一顿,酒水顿时洒了一滩:“你这也不知,那也不知,莫非是在消遣老子吗?” “李爷息怒,李爷息怒。”曲桓山忙给李牢头杯子里续上酒,苦着脸赔笑道:“小人一介草民,如何敢消遣官爷。小人虽不知我兄弟那位舅父的名姓,但小人却见过他一回,记得他的长相。李爷只消带小人进去看看,小人便能寻他出来。” “带你进去看看?”李牢头哼了一声,一拍桌子,怒道:“你当那是个什么地方?可是能随便带人进去的吗?” “李爷手眼通天,想来该是有办法的。”曲桓山腆着脸笑着,又往李牢头手里塞了件东西。 李牢头捏着还是硬硬的,偷摸着往手心里一瞧,这次竟是金光闪闪,险些亮瞎了自己的眼睛。 伙计提着酒端着盘子,给二人在桌上铺排开来。 看对面之人穿着打扮如此土气,却不想手笔如此豪横。李牢头立刻拿起酒壶给曲桓山倒了一杯,笑眯眯道:“兄弟何须如此客气,既然兄弟求到老哥,老哥自然会替兄弟想个法子。只是诏狱里人多嘴杂,管事的甚多,还得容老哥好好想想其中的关节,少不得为了兄弟,老哥拼着破费些,多花些银子也就是了。” “老哥放心,此事难办,小弟自然省得,哪里能让老哥费钱?”见李牢头一副见钱眼开的样子,曲桓山忙端起酒杯,却趁机把称呼都改了:“老哥相助已是恩德,所有花销自然便该算在小弟头上。此事若是能成,小弟必然不会象今日这般寒酸,定当重金奉上。” 想着怀里揣着的黄白之物,李牢头不由得眉开眼笑,这还叫寒酸?那重金该当如何?有了这笔意外之财,且看城东那个摆豆腐摊的孙寡妇还敢不敢摆脸色给自己看。一想到那个身段象小妖精似的寡妇,李牢头只觉得自己的身上火热火热的。 不对,若真有了大笔的横财,自己何必还要念想那个寡妇,找个如花似玉的黄花大闺女不好吗? “兄弟,后日正有个倒霉的到了行刑的时候,按着规矩前一日晚饭便该吃顿好的。”李牢头夹了口菜放进嘴里,又举起杯子和曲桓山碰了一下:“你在这里多订些酒菜,扮作伙计送将过来。我假意说食盒太沉,让你抬进去,到时候你只管认人便是。” “多谢老哥。”曲桓山听了眼前发亮,抬手就把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活着 第二日日头偏斜,曲桓山果然将一个食盒都装满了,抬得沉沉的,蹒跚着来到诏狱门前。 李牢头早就候在那里,见曲桓山来了,假意怒道:“一个贼囚罢了,如何竟送来这许多酒菜?你这酒楼,是要坑老子的钱吗?” 曲桓山忙回道:“李爷,您昨日也未说要多少酒菜啊,只说那人可怜,让我们多预备些。这不小人听了您的,就装了这么多吗?” 李牢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老子喝多了酒,胡乱嘞嘞,你便就信了?莫不是趁老子醉了,故意蒙老子的吧?老子不管,多的你给老子退回去。” 一旁几个牢子听了,都在吃吃的笑。 “我们已经出菜了,如何能退?”曲桓山挠挠头,一脸为难,想了想,总算一咬牙道:“要不这样吧,给那贼囚吃什么,李爷看着办,剩下的就当小人孝敬几位爷了。以后李爷能多照顾我们生意也就罢了。” 这感情好,几个牢子听了都眼前一亮。 “放屁,老子是贪那口吃食的人吗?”李牢头怒道,顺手在旁边牢子头上拍打了几下:“没出息的东西,那是断头饭。断头饭,听懂了没?那也是你们能吃得的?晦气。” 牢子捂着脑袋,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重的。”李牢头掂了掂食盒,撇了撇嘴:“你给我提进去。” “我?”曲桓山苦着脸:“你们这诏狱吓人得紧,小人可不敢进去。” “让你进,你就进,谁让你弄来这么多东西?难不成让你家爷抬吗?”李牢头骂骂咧咧的,在曲桓山屁股后面踢了一脚。 几个牢子幸灾乐祸,反正不用自己抬,乐得悠闲,只偷笑着看曲桓山用力提着食盒,一步步踉踉跄跄走进大门。 曲桓山一路走着,眼睛只顾东张西望,手腕处的信号越来越强烈了,可就是没见到自己要找的人。 李牢头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差。这诏狱越往里头,犯人犯的事儿便越大。此刻李牢头已经断然不信曲桓山要找的只是哪个府里的管事。只是事到如今,自己也无可奈何,只求千万莫要出了岔子。 李牢头跟着曲桓山,手已经摸着了腰间挂着的刀柄。若是真有变故,自己抬手便就一刀,想来自己练了几十年的功夫,应该能够应付的。即便应付不了,自己发一声喊,这诏狱里自是有重兵把守、高手坐镇,到时候自己寻个借口,拼上受些责罚,也决不能让人犯跑了。 转眼已到了通道的尽头,却是一扇看着很厚重的门,手腕处的信号愈发强烈了。 “老哥,小弟要找的人许是就在里面,老哥能否通融一下,让小弟进去瞧瞧?”曲桓山放下食盒,转过身对李牢头便是一揖。 “这里面的……那可是朝廷顶要紧的重犯……”李牢头心里一惊,握住刀柄的手指关节都已发白,几乎控制不住便就要拔刀砍人,总算深吸一口气,勉强没有动手。 “拜托老哥了。”曲桓山知道眼前这位是个贪财的,自己倒是早有准备,忙从食盒中抽出个屉笼捧给李牢头。 李牢头一愣,下意识地接过屉笼,打开一道缝,却是心里一动,满满一屉的黄白之物。 自己这是要时来运转、飞黄腾达了吗?李牢头的嘴角牵动着慢慢浮起了笑。 “这里可不太好进……”李牢头沉吟一下,终于开口道:“先委屈兄弟躲一躲,我去想办法找找钥匙。” 曲桓山点了点头,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绝对的非卖品,只是价格高低的问题。价值八千万的东西,你出一个亿,他不肯卖,那两个亿呢?十个亿呢?一百个亿呢?总有他不得不忍痛割舍的价格。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足够多的钱财,总能让人去冒险,去做自己本来怎么也不想做的事情。 真金白银对自己来的那个时代没有什么用处,可在这里发挥的作用却无法估量。既然自己有手段能得到取之不尽的财富,为什么就不能挥霍着使用呢?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就行了吗? 李牢头打开一处空置的牢房,挥挥手,暗搓搓让曲桓山躲进去,顺手关上门,咔一声把门锁起来,转身便离开了。 曲桓山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牢房里等着。 好一会儿,李牢头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狱卒,手里俱提着刀棒、锁链。 曲桓山顿时觉得有些不对,一骨碌站了起来,只看着拿钥匙开门的李牢头。 “小子,你犯事了。”门打开,一个身高马大的狱卒狞笑着走了进来,挥起棍子便朝曲桓山打去。 另一个狱卒也跟了进来,拿锁链就往曲桓山的头上套。 曲桓山来不及从戒指里取东西,撤步拧身从棍子下钻过,贴住那高大狱卒的身子,一拳便擂在他肚子上。 这一拳力道极大,高大狱卒蹬蹬退了几步,棍子顿时撒手在一边,一屁股瘫在地上,一时半刻是起不来了。 拿锁链的狱卒套了个空,却身手也是迅捷,一抖手,锁链便朝曲桓山胸口抽来。 曲桓山探手便将锁链抓住,一脚踹向狱卒的胸口。 隔着栅栏,还未进来的李牢头倒吸一口凉气。那锁链是铁制的,自己带来的狱卒也是诏狱里有名的好手,就连诏狱大门外的石墩子被这锁链砸一下,也能裂出一条缝来,眼前这位徒手就接住了? 李牢头很有自知之明。 他对自己的身手有一个很客观的评价,自己是绝对打不过自己带来的那两位的。 于是他收回了自己刚想跟进牢房的脚步,抬手就把牢门再次关上,极快速地锁住了门,这才吁了一口气。 “李老哥,你这是何故?”曲桓山也不顾那两个正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狱卒,转身看向栅栏外的李牢头。 “小子,倒是小瞧你了。”李牢头有些不忍地瞟了眼自己带来的两个同僚,叹了口气,指了指通道尽头那扇门:“那里面关的都是极要紧的犯人,虽是没几个人,可每一个都是当今天子最看重的要犯。我有几个胆子,就敢放你进去?再说里面把守的俱是高手,你就算进去,也决计讨不了好。更何况你既然要找的是那里面的人,说不得你也是那些人的同伙,身上犯的事估摸着也是不小。昨日酒馆里,你我聊了那么久,见过我俩的人着实不少。我若放了你,日后东窗事发,必受你的牵连,罪过定是大的,但若拿了你,想来功劳也是不小。所以只能烦请兄弟见谅了。” 曲桓山嘴角抽了抽,自己本来预想得好好的,可这剧本到底是偏了。 “老哥你收了那么多钱,就算拿下我,倒不怕我反咬你一口吗?”曲桓山却是没慌,反而有些兴致地问道。 “我本来想着拿下你后,先问了你的口供,然后便借口说你劫牢反狱,混战中死在乱刀之下。反正我拿的银钱不少,有了你的口供,也算立了些功劳,到时候便多费些钱,打点一下,说不定还能凭着这些功劳当个小官。”反正曲桓山此时被锁在牢房里,李牢头倒不怎么担心,虽然自己两位同僚如今落在对方手里,若是最后能活,自然是好,若是没活下来,也是少了两个知情的人,还能少分出去些钱。 只是眼下这情形,实在有些出乎了李牢头的预料。不过曲桓山此刻已经陷在自己手里,自己拿捏曲桓山的办法倒是不少,譬如在食水里拌点毒药,最不济找些体己的人,一顿乱箭,曲桓山必无活理。只是这样一来,曲桓山死得有些太过蹊跷,万一被上官追问,自己实在找不出什么借口,也没有了证据把反贼的罪名按在曲桓山头上,既然不是拿了个反贼,功劳也就没了。可若是报了上官,派人来拿了曲桓山,问了曲桓山的口供,自己用计擒获反贼的功劳倒是有了,但是那许多黄白之物便保不住了。 权衡之下,李牢头只觉得头痛不已,左右都是自己想要的,都舍不得啊。 想了一会儿,李牢头总算拿定了主意。也不知道这曲桓山是什么来路,最后能得多少功劳,万一这功劳被上司昧下,也未可知。可那许多金银都是实实在在的,当官不就为了拿钱吗?自己这把年岁,还是拿钱了事的好。日后就算想当官了,花点钱走走门路,总也是有办法的。 “可小人真是冤枉的,小人真是来找人的,人在不在里面我也不知道。”曲桓山演技挺高,一脸的无辜:“小人只是花点钱碰碰运气罢了。” “你便真是被冤枉了此刻也是无法了。”看姓曲的这做派倒是有几分象被冤枉的,可这和自己有关系吗?李牢头眯起眼睛笑了一笑:“你拿出那么多钱,我着实想要。若你托办的事情我能办的,我便替你办了,心安理得拿你的钱,你我自然还是好兄弟,日后还好相见。可你的事情却不好弄,做不成我便拿不到那些钱,我一想到拿不到那么多钱,我便就心疼。所以哪怕为了这些钱,我也放不得你。来世,若你还是个有钱的主,千万记得财不露白的道理。” 曲桓山愣了半天,终于摇头道:“罢了,罢了,这钱我不要了,你放我走,等我出去了我再多与你些银两便是,我绝不反悔。” 李牢头心里一喜,刚想答应,可仔细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你此刻为了保命自然是如此说,等你出去了,便就难讲了。更何况你身手如此高明,放你出去万一成了祸害,我便麻烦了。” 想妥帖了,李牢头心一横,转身便走了。这事还得速战速决,毕竟还有两个同僚落在曲桓山手里。早些把曲桓山做了,再给他安上个劫牢反狱的罪过,这事也就了了。那两位同僚若是能救出来,自然是好。救不出来,也是因公殉职,上头自然会给他们家里发些抚恤。自己再掏些钱接济一下,还能落得个好名声。 见李牢头走了,曲桓山摇了摇头,自己虽是自作聪明被困在这里,但好歹总算是离秦宇峰很近了。至于这牢房……曲桓山看了看把自己关住的那个偌大的铁锁。 这锁确实结实,不过在自己眼里却是老式粗陋,该是关不住自己的。 曲桓山蹲下身子,对着躺在地上两个狱卒的后脑勺各拍了一下,确定他们晕过去后,便摸了摸戒指,拿出根铁丝,对着锁眼拨弄了几下,锁立刻开了。 曲桓山刚准备往外走,又想了想,收住脚步,转身来到那个使锁链的狱卒身边,把他衣物都剥了下来,穿在自己身上,又取下他的腰刀别在自己身上,这才走了出去,用铁丝对着通道尽头那扇门上的锁又捅了几下,伸手用力一推,门吱呀呀开了。 曲桓山走了进去。 这里倒是比外面的牢房干净许多,空气也清新些。 曲桓山深深吸了口气,眼皮一眨不眨盯着前方。 有个身影正坐在那里,面前横着一张桌子。 那身影背着光,有些看不清面庞,但瞧着正端了杯茶,准备要喝。 门突然开了,那身影也有些吃惊,这地方通常可不会有什么人来,立刻喝问道:“你是何人?来此做甚?” “小的是这里当差的,奉了上官的令,来这里提一个人。”曲桓山哈着腰禀报道。 “嗯。”那身影倒是没怎么怀疑,这里还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外人便能到的。 “你要提谁,自己去寻吧。”那身影懒懒散散,一副正在享受,不想动弹的样子。 曲桓山没想到这么顺利,忙躬身行礼,便向里走去。 离那身影越来越近,曲桓山慢慢看清是个虬髯的汉子。 刚与汉子擦身,那汉子立刻跃起,手肘一推,便撞向曲桓山。 曲桓山倒是还有些戒备之心,仓促之下,手臂立起,与那汉子的手肘硬碰了一下。 一声闷响,曲桓山倒退了两步,只觉得手臂一阵酸麻。 那汉子在空中翻了个身,落地后连退了四五步,不住甩着胳膊,看向曲桓山的眼神凝重了起来。 “曲桓山,小心。”不远处,一声惊呼。 秦宇峰,他还活着。 劫狱 曲桓山精神一振,只觉得身旁风起,却来不及多想,侧身便往一旁闪去,只见身旁一道寒芒,一剑刺空。 曲桓山转身站定,抽出了腰刀,一个中年道人面目阴鸷地看着自己。 “点子扎手,一起上吧。”道人轻轻舞了个剑花。 虬髯汉子嗯了一声,也扑了上来…… 牢门敞开着,那个姓曲的已经不见所踪,两个同僚躺在地上,所幸都还活着。 最让李牢头眼前一黑的是那扇门居然也开了。 不用想,姓曲的必然是进去了,里面也不出所料传出乒乒乓乓打斗的声响。 “头儿,现在该怎么办?”有手下小心翼翼问李牢头道:“咱们要不要进去帮忙?” “你不要命啦?”李牢头没好气地在他头上拍了一下:“上头有令,咱们不得踏足那里一步,违者是要杀头的。” “是,是。”被打的手下伸手摸着头,也不敢多说什么。 “再说了,里面那两位可是朝廷里数得着的高手,有什么是他们二位应付不了的?”李牢头撇了撇嘴。 “是,是,还是头儿想的周全。”手下们忙不迭点头,争先恐后拍着李牢头的马屁。 唉,李牢头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他是很忐忑的。里面那两位确实是自己连仰望都没有资格的高手,但是那个姓曲的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所作所为无不出乎自己的意料。但愿那两位高手名能符实,最好便斩了姓曲的,永绝后患,实在不济,也能挡住姓曲的,别再惹出更大的祸事。 一旁却有个小狱卒觉得情形不对,犹豫了半天,见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盯着那扇门,终于还是悄悄从人群里退了出来,瞅没人注意,撒腿就往诏狱外跑去。 所有人都没发现这小狱卒不见了,还在吵嚷着,突然就听一声惨叫,一道人影从那扇门里飞了出来,跌在地上。 李牢头看去,正是曲桓山。 曲桓山此刻极为狼狈,头发凌乱,大半衣襟上都浸湿了鲜血,只挣扎着勉强从地上爬起。 嗖,一个道士打扮的冲了出来,一剑刺向曲桓山。 曲桓山挥刀横撩,却似乎抵挡不住,踉踉跄跄不断后退。 那扇门里面自己去不了,可既然出来了,自己该是得帮忙的吧?狱卒们纷纷拔出了刀。 “尔等不要插手,待道爷亲自拿他。”那道士呼喝一声,不停地追击。 只听叮叮当当,不断兵器相交的声响,两人渐渐远去。 狱卒们手里握着刀,面面相觑,自己到底应该追还是不追? 就在狱卒们愣神的功夫,有大队人马冲进了诏狱,领头的便是那个消失了的小狱卒。 狱卒们赶忙放下兵器,跪倒在地。 来的是廷尉的人,自然不是自己这些小小的狱卒招惹得起的。 廷尉的人也不理这些狱卒,直接冲进了那扇门。 门里面一片狼藉,躺着两具尸体。 虬髯大汉虽是已经没有了出气,但衣衫倒还齐整。可那位道人就可怜了,躺在血泊之中,还被剥了个精光。 最该死的,万岁心里最要紧的那个犯人不见了。 “还不快追。”为首的官员一声怒吼。 廷尉的人马呼啦啦冲了出去。 只有两个护卫陪着那位官员脸色铁青地走出那扇门。 那个小狱卒也是机灵,立刻端来把椅子给那官员坐下,自己昂首挺胸立在那官员身后,眼里满是得意。 那官员坐在椅子上,看着下面跪倒一片的狱卒,冷哼一声:“你们这里管事的是谁?说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牢头额头冒着汗,只得站出来,哆哆嗦嗦把大致经过说了一遍,却瞒着自己将人带入的的事情,只说有人闯入,武艺高强,狱卒们阻拦不住,幸好门内的道长厉害,杀退那人,此刻道长已经追杀那人去了…… 那官员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什么道长追杀?那道长明明已经死在了里面。眼见便是有逃犯假扮道长,和那个劫狱的演了出戏,一起跑了。 “虽然那人武艺高强,但你们这么多人,就拦不住吗?”那官员强压怒火,冷冷问道。 “小的们拼死拦了,可实在拦不住啊。”李牢头尽力装出一副可怜相。 “拼死拦了?”那官员冷笑一声:“那你们死伤如何?” 李牢头顿时哑了,除了那两个被打晕的,狱卒便再没有什么伤亡了。而且该死的是,那两个狱卒现在也已经醒了。 “里头两个高手都死了,朝廷的重犯也跑了。”那官员毕竟是廷尉的人,久历刑案,一眼便看出其中必有猫腻:“你们这一大群废物,居然连个受伤的都没有?” 所有狱卒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大部分人甚至都不知道劫狱的人是怎么进来的。 李牢头此刻脑袋嗡嗡的,后背早已湿透。 “来,给本官说说,劫狱的那人是怎么闯进来的?”那官员狞笑着,声音格外吓人:“若是不说,你们这些人,一个也别想活着出了诏狱。” 狱卒们有知道些内情的都看着李牢头。 李牢头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终于转进一条没人的巷子,曲桓山扑通往地上一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再也跑不动了。 那道士打扮的也跑在曲桓山身旁不住喘气。 “没人追来了吧?”曲桓山一边喘气一边往来的方向看去。 “还好你这个主意够馊,估计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那道士打扮的一边喘一边笑,刚才曲桓山故意把染血的衣服脱下往一个小胡同一扔,自己带着秦宇峰七转八绕进了另一条胡同。这手段在未来属于雕虫小技,基本甩不脱追踪的人,但在眼下这个时代倒是还能把人唬住。 “我这主意馊?秦宇峰,你真是没良心啊,早知道就该让你多在里面关上几天。”曲桓山白了那道士打扮的一眼。 “我倒真没想到你能来这里救我。”秦宇峰嘻嘻一笑,看着曲桓山鲜血淋漓的模样,又有些关心问道:“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你又不是没看到,我身上的血都是在他们身上蹭出来的。”曲桓山抹了抹身上的血迹,刚才一路上,也不知多少人看着自己满身是血的样子,一副惊骇的模样,总算还好,躲事的一堆,见义勇为多管闲事的倒还真是没有。 “倒是没看出来,你身手真是不错。”秦宇峰不由自主赞叹了一句,又腆着脸凑了上来:“有机会教教我?” “好说,好说。”曲桓山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自己好歹是天之子的S级教头,能教天之子的,能弱到哪里去。更何况自己也曾在古时候的伊星待过漫长的岁月,武技早磨练得出神入化。 此时情势有些严峻,曲桓山摸着戒指,胡乱变出件衣服换上,又变出两件斗篷,自己披上一件,递给秦宇峰一件。 “秦宇峰,你怎么会被关在那么个鬼地方?”一边系着斗篷的绑带,曲桓山一边问秦宇峰道。 这也太奇怪了,秦宇峰和自己一样,都是有戒指有装备的人,怎么可能会被古人关入监牢? “我到了这里,想着四处看看。没想到刚到京城才几天,就在吃面的时候,被人下药给麻翻了。”秦宇峰叹了口气,晃了晃空空如也的手指,一脸的无奈:“等我醒来,就已经身在牢里,身上什么装备都没有了。” 曲桓山倒是吓了一跳:“你做了什么?你才刚来,谁会来对付你?” “你知道夺舍吗?”秦宇峰的表情很古怪。 “你……你被夺舍了?”曲桓山一个激灵,立刻联想到慕容函,忙不迭伸手在秦宇峰身上胡乱捏了起来,心里实在有些将信将疑,应该不会啊,秦宇峰给自己的感觉应该没有被夺舍啊,再说夺舍了也不会就这么承认啊。 “不是我。”秦宇峰一把拍掉曲桓山的手,没好气的道。 “不是你?那……”曲桓山的脸色很严肃,这个时代应该没人掌握了夺舍的技术,除了和自己同时代来的人:“伊星基地的人也跟着你来了?他们夺舍了谁?” 秦宇峰点点头,一脸郁闷:“王莽。” “王莽?这里是新朝?”曲桓山脱口问道,牛啊,被夺舍的是这里的皇帝? “你不知道这是新朝?”秦宇峰倒是有些诧异地看着曲桓山。 “我一到这里,就跟着信号来找你了。而且我也没法找人问啊。我若问人,现在是哪朝哪代,还不被人当成疯子傻子?”曲桓山摇了摇头:“难道你问了?” “我也没敢问。本来想着过些时日,顺着些蛛丝马迹就能知道。”秦宇峰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结果我被抓进大牢第二天,王莽便亲自来提审我,我才知道。” “你怎么知道王莽被夺舍了?他为什么不夺舍你?去夺舍王莽?”曲桓山有些疑惑,这操作可和慕容函那次不一样。 “那个王莽自己告诉我的。”秦宇峰叹了口气:“他说他想再将伊星人繁衍出来,然后让地球人成为伊星人的奴隶,来奉养伊星人。当了皇帝,他便有足够的资源来做这些事。” “既然他已经成了皇帝,他还留着你干什么?”曲桓山颇有一些疑惑:“你对他有什么用?” “他留着我是怕万一哪天需要回到未来。”秦宇峰一脸后怕:“到了那时候,他就会夺舍我。他一直在我的穿梭机里,从我这里学会了对穿梭机的操控。但是我没有回去过未来,所以他也不会回到未来,他需要夺舍我,才能掌握回到未来的技术。等回到了未来,他还会顶替我的身份……” 嗯,嗯,曲桓山点头理解,如果是这样的话,秦宇峰确实还有活着的必要。眼下那个伊星人占据着王莽的身体,若是夺舍了秦宇峰,伊星人的意识就必须离开王莽。没有意识,过不了多久,王莽就会死去。夺舍,只能夺舍活人,不能夺舍死人。此刻王莽对于那个伊星人还很重要,伊星人不会轻易放弃皇帝的身份。 “那我们现在到哪里去?”曲桓山问秦宇峰,毕竟秦宇峰来这里时间比自己长多了,应该对这里更熟悉一些。 “先离开这里,然后走一步算一步吧。”秦宇峰有些不满地瞪了曲桓山一眼:“我虽来得比你早些,但都在牢里,可不比你更熟悉这里多少。” 两个人披着斗篷还是扎眼,贸然出去,少不得被人盘查。曲桓山虽有易容的本事,但毕竟还要许多材料。之前在朱常洛的东宫,需要什么东西,列个单子,自然就有人给自己置办齐了。可眼下却难,虽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也分门别类,一时半会可不好弄。 估计此刻全城已经开始搜捕自己,也不知道城门口盘查得是不是紧,两人可不敢去碰运气。至于飞出去么,秦宇峰已经没有飞行服了,曲桓山即使有飞行服,也带不动两个人。一个人飞出城便意味着要抛下秦宇峰,慕容函已经出事了,曲桓山可不想再冒着失去秦宇峰的风险,于是只能陪着他一起想办法。至于操控穿梭机来救自己倒是使得,可动静实在太大,到时候万一被人看到,记录在什么史书里,回去对着那些个理事会,实在不太好交待。不到万不得已,实在不能用这个法子。 大司空府 算了,曲桓山与秦宇峰一商量,索性找了个高门大户,翻墙进去,在处破旧的柴房里猫了下来,只等天黑再说,再不济至少偷两件合适的衣服也好。 柴房并不太大,气味也不太好闻。本来以为至少能躲到夜里,可没成想只一个多时辰,两个人便躲不下去了。 “大胆,此处可是大司空的府邸,你们如何竟敢乱闯。”管家带了十几个家丁堵在门口。 “陛下有旨,有反贼作乱,全城搜查,任哪家的府邸,也不能放过。”掌队的将校并不胆怯,也不焦躁,对着管家抱拳一礼:“还烦请老管家通融。” “眼下大司空正带大军浴血奋战,你们如此做派,就不怕寒了将士们的心吗?”管家气得胡子都一根根竖了起来。 “老管家,大司空带兵对付的是反贼,我等此来捉拿的也是反贼。”那将校口才倒是极好,只在那里苦口婆心:“若是真让反贼走脱,带去什么机密,许对太师也是不利。” “我呸,你带人来我们府上搜查,便是疑心我等私藏反贼。”管家只往地上啐了一口:“堂堂大司空府,岂会干出此等不忠之事。我若放尔等进来,岂不便让大司空蒙羞吗?” “哪里会疑心贵府私藏反贼。”那将校忙和颜悦色解释道:“陛下说了,此次作乱的两个反贼俱是本事不小,穿梁越脊、高来高去,易如反掌。就连宫里有名的高手也在他们手里折了两个。恐怕他们躲进贵府,贵府也未可知。” “大司空乃是武勋的大臣,府里也是高手如云,老夫担保,绝不会有反贼潜入。”管家一拍胸脯,就是不让。 那将校见管家如此油盐不进,也有些按捺不住火气上来,顿时冷声喝道:“这是陛下的旨意,你敢抗旨不成?” 这顶帽子扣下来,管家本来嚣张的气焰顿时一滞,只是刚才还是仗势跋扈着,一时实在下不来面子,犹自气哼哼的,正要嘟囔些什么,突然有个丫鬟急匆匆跑了过来,尖声喊道:“管家,夫人有令,且让他们来搜。若是搜到,还则罢了。若搜不到,等老爷回来自会去宫里讨个说法。” 有了这个台阶下,管家臭着脸,顺势便让到了一边,只吩咐家丁们对搜查的军士严加监视,防止府里物件遗失、损毁。 顿时太师府里热闹了起来,喧嚣声很快传到了柴房。 秦宇峰把门打开条缝,略探出头去张望一下,立刻转回来,神情有些紧张:“老曲,不太对劲,有军兵在搜查。” 曲桓山心里一沉,一下站了起来。 “怎么办?要不就冲出去?”秦宇峰摩拳擦掌道:“只是些普通的兵丁,以你我的身手,冲出去该是不难,就算再不济,拿两把突击步枪,京城也没人能拦住我们。” “能不动手还是不要动手的好。”曲桓山摇了摇头,略一思索:“趁他们还没搜到这里,我们先转移,往内宅走,若能找到合适的衣服便换上,看能不能蒙混过去。” 秦宇峰点点头,跟着曲桓山出了柴房,往后面走去。 没走多远,果然遇上两个仆役。还没等仆役高声喝问,曲桓山与秦宇峰早已一个箭步,手掌立起,毫不留情砍在仆役的脖颈处。两个仆役闷哼一声,昏倒在了地上。两人立刻各拖着一个仆役进了一旁的灌木丛。 不多时,两人便换上仆役的衣衫,从灌木丛钻了出来。 “现在怎么办?就这么走出去?”秦宇峰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问曲桓山道。 “恐怕行不通。”曲桓山望着远处,摇了摇头,每一小队兵丁旁都有一两个家丁跟着:“就怕瞒不过那些家丁的眼睛。” 秦宇峰知道曲桓山说的不错,可还是有些不甘心:“那也不能就在这里待着啊,一会儿他们就过来了。” “还得往里走。”曲桓山瞟了眼后院,那是女眷待的地方,军兵该是不太好仔细翻找的,若是能躲进那里,也许就混过去了。 到了后院,仔细看看没人,两人一翻墙,进去了。 一进去,没走几步,曲桓山就后悔了,自己真是出了个馊主意。 后院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丫鬟,平白出现两个仆役,格外扎眼。 “站住,什么人?”果然一个女声尖叫了起来。 刚想原路翻墙出去的曲桓山、秦宇峰只能黑着脸停了下来。 曲桓山转头看去,见是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忙赔着笑脸道:“这位姑娘,我二人是新来的,不熟路径,误入了这里,还望姑娘高抬贵手,容我二人出去。” “误入?哈。”那丫鬟冷笑一声:“内宅门口都有家丁把守,你且说说,是从哪里误入的?” 曲桓山顿时语塞。 见二人不吭声,那丫鬟突然想到什么,又尖叫一声:“眼下府里正在拿贼,莫非便是你们两个?” 曲桓山脸色一变,刚想招呼秦宇峰撒丫子跑路,便听那丫鬟身后一个如银铃般极好听的声音响起:“小蝉,莫得无礼。” 曲桓山定睛看去,却有几个丫鬟簇拥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小姐。只见那小姐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含波,姿容颇是动人。 小蝉听小姐这般说,刚回头想辩解什么,却见那小姐轻轻摇了摇头,不让她再多嘴。 小蝉顿时住了口,却扁了扁嘴,有些委屈。 “两位可就是官府缉拿的英雄?”小姐也不管小蝉,对着曲桓山二人便深施一礼:“府中丫鬟不懂事,还望两位英雄莫要怪罪。” 曲桓山和秦宇峰面面相觑,倒有些不懂这小姐的路数。不过没有高喊拿人,总是好的。 “我二人……嗯……”曲桓山期期艾艾,倒不知该怎么说好,总不见得就承认自己二人便是那被缉拿的反贼吧?可想要解释,却也有些太难,刚才已经被那个小丫鬟怼了,眼下更不知该怎么圆才好。 “两位放心,奴家是这府里小姐的手帕交。”见二人的窘相,那小姐噗嗤一笑,忙解释道:“只是奴家虽与府里小姐交好,却看不惯当今陛下篡夺汉室之举,一心便仰慕匡扶汉室的英雄豪杰。若二位真是被通缉的,倒无须担忧,有奴家在,定可保得二位周全。” 这是古代小说里落魄英雄遇上美丽小姐的桥段啊。曲桓山顿时精神一振,瞌睡竟就遇到枕头,这下便万事大吉了。 “这不太好吧……”曲桓山装作迟疑了一下:“只是恐就连累了小姐。” “不妨,不妨。奴家平素与这府里的小姐来往惯了,这府里的小姐可是给奴家安排了休息的住处。”那小姐嫣然一笑:“谅是没人敢搜奴家的房间的。” “如此大好,在下这厢谢过小姐救命大恩。”曲桓山一揖到底,身旁的秦宇峰也忙跟着行了个大礼。 “两位俱是英雄,此等小事,不必挂怀。”那小姐忙微微欠身,回了一礼,便安排丫鬟们引路,带曲桓山二人进去。 走不多几步,便到了小姐的闺房。 “你们几个在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小姐低声吩咐丫鬟,挥手招呼曲桓山二人进房。 曲桓山二人都是来自未来,对于男女大防倒是不太放在心上,也不推让,便就跟着那小姐进了房间。 小蝉几个丫鬟看得银牙咬碎,却不敢违拗了小姐的意思,只能无可奈何。 “还劳烦二位英雄在此稍候,奴家且去探探情形,再与二位英雄细说。”小姐盈盈一笑,让二人在茶案旁坐了,才转身离开。 “小姐,这……”看小姐才一出门,小蝉几个丫鬟便忍不住呱噪起来。 “嘘……”小姐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嘴上,却又把脸一板,假意怒道:“看来真真是把你们几个宠上天了,还有没有点规矩?本小姐做的主意,还由得你们在这里置喙吗?” 几个丫鬟一惊,她们也不知道小姐是真怒假怒,顿时不敢出声,只得默默跟着小姐一起往外走。 “你们两个莫要跟来,只在门口守着,防着旁人进去。”小姐顺手指了两个沉稳些的丫鬟留下,自带着其他人离开。 走得远些,估摸着房间里那二人该是听不见了,小姐才停下脚步,一回头看着小蝉,脸色已然冷了下来:“小蝉,你立刻去前面,知会管家,就说贼人在我这里,让官兵前来拿人。” “小姐这是何意?”本来还在忿忿不平的小蝉顿时一愣。 房里,秦宇峰环顾着四周的装饰,都是些贵重的物件,看着俱是女孩子用的东西,突然转头看向曲桓山道:“老曲,这小姐该是官家的子女,居然却有这份侠肝义胆,来帮我们两个,倒是稀奇。” 曲桓山倒是一笑:“哪有什么稀奇。我小时候听过些评书,有个吴汉杀妻的故事,说得就是新朝的事。” “哦?你且说来听听。”秦宇峰倒是兴趣盎然,反正眼下无事,危机暂时解除,也听来解解闷。 “新朝有个吴汉本是潼关总兵,娶了王莽的公主。那公主虽是王莽的女儿,却见不惯王莽篡位的行径,一心还是念着汉室。王莽篡位以后,为了有个谶语,说刘秀为天子的,便下旨要拿刘秀。刘秀跑去潼关,正被吴汉拿住。吴汉母亲听闻吴汉抓了刘秀,急忙跑来告诉他说,王莽是他的仇人,他的父亲是被王莽所害,那时他年纪太小,才瞒着他。如今天下群雄起事,便该顺势为父报仇,岂有反助仇人之举?便命吴汉杀了王莽的女儿,扶助刘秀恢复汉室江山。吴汉听了母命,持剑去杀妻子,却见其妻在经堂念佛。终究夫妻情深,吴汉不忍杀她,就将实情告之。结果王莽的女儿也是刚烈,为不忍吴汉左右为难,竟就自刎而死。”说到这里,曲桓山也是唏嘘不已:“你看这书里说的,便是王莽嫡亲的女儿都向着汉室,此时就算有官家子女帮忙我们,也不奇怪。” 评书就是评书,故事就是故事,虽然曲折好听,但实在多是当不得真,正史里便寻不到这个事情。平日里当个消遣听听自然无妨,可回到过去,却不能当做干事的依凭。曲桓山此刻便是被这评书给害了。 秦宇峰听了,只觉得曲桓山这故事动人,忙不迭点头,也是被曲桓山带进了沟里。 “我也听过许多。我记得有那些佳人救了才子、豪杰,最后以身相许的故事。”秦宇峰回想着,突然转头嬉皮笑脸看着曲桓山道:“你说这小姐会不会也有这样的念头?你说她是看上你了,还是喜欢我啊?” “你个夯货。”曲桓山笑骂了一句,心里倒也被秦宇峰撩拨着起了些涟漪…… 被擒 “你个夯货。”小姐用手指在小蝉额头上重重点了一下:“你既然知晓那是两个贼人,如何就敢出声叫破?你可知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徒,我听闻就连宫里供奉的高手都被他们杀了两个。若是他们狗急跳墙,你我哪里还有活路?本小姐如今先稳住他们,再叫人来拿,方是上策。” 小蝉听了却是有理,想想也是后怕,一吐舌头道:“小姐果然聪慧,是奴婢的不是,奴婢受教了。” “直接来我这里拿人,也好过这些军士搅扰了内宅。”小姐点了点头,这小蝉终是服侍自己久了的,真要拉下脸来责备,倒还是不太舍得:“你且快去,让管家多叫些人来,莫让贼人跑了。” 小蝉忙点头应了,赶紧跑了出去。 见小蝉跑远,小姐又想了想,冷哼一声,转身回房间去了。 正说笑呢,门突然一响,曲桓山和秦宇峰一回头,便见小姐走了进来,眉头有些微微蹙起。 曲桓山心头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忙起身一揖,问道:“小姐,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小姐叹了口气道:“那些官兵说什么都要来内宅搜查,管家已经说了内宅都是女眷,并无男子,可怎么也拦不住。” “既然如此,要不我们还是走吧。”秦宇峰也站了起来:“莫要连累了小姐。” “此时离开恐怕已不容易。”小姐轻轻摇了摇头道:“眼下已有兵丁进了内宅,离奴家这里也不远了。若你们从这里出去,被人看到,奴家就更说不清了。” “那该如何是好?”一时间,曲桓山、秦宇峰面面相觑,都没了主意。 “要不……委屈二位英雄……”小姐沉吟着,走到衣柜前,拉开衣柜的门:“奴家这衣柜还算宽敞,该是能容下两位英雄,还请两位在此暂避一时。不便之处,奴家在这里给二位英雄赔个不是。” 说罢,那小姐便就盈盈一拜。 曲桓山、秦宇峰忙拦住小姐道:“小姐相救,感激不尽,如何还能怪了小姐。” 小姐起身,只是不住声抱歉。 “只是这柜子如此显眼……”曲桓山上下打量着衣柜,果然是官宦人家,这衣柜真真是大,容下自己二人倒是绰绰有余:“官兵进来,只要打开……” “奴家好歹也是大司空府的贵客,清白女子。自古男女有防,如何能让那些粗蛮的大兵进了女子的闺房。”说到这里,小姐又顿了顿:“就算定要入房一看,这柜子里有奴家的贴身衣物,他们也不敢肆意翻查的。” “如此便谢过小姐了。”曲桓山听了心里倒是一定,这小姐说的十分在理,许是真能躲过此劫。 果然没过多久,衣柜里的二人便听到外面喧闹了起来。似乎果然没有拦住,有人闯进了房间。 “尔等无礼,如何竟敢闯入本小姐的闺房?”小姐站在衣柜旁,看着进来的将校,一边假意喝问,一边悄悄用手指了指衣柜。 那将校会意,一挥手,立刻大声道:“此乃非常时刻,末将奉皇命在身,还望小姐恕罪。” 一排军士进了房间,将衣柜团团围住,弓矢刀枪俱对住衣柜。 两个兵丁过来,刚要伸手探衣柜的门,却被小姐拦住。 “休得无礼,此是本小姐的衣柜,内里皆是本小姐贴身之物,岂容尔等翻看?”小姐说着,却指了指一旁军士手里的长枪,对着衣柜做了个搠的动作。 那将校立时明白,点点头,倒是有些佩服这小姐的见识。 那将校一挥手,便有两个看着颇有些雄壮的军士走过来,握牢长枪,运了运劲,喝一声,就向衣柜的门捅了过来。 咔嚓一声,衣柜的门顿时开裂,被搠了两个窟窿。两个军士手腕一用劲,长枪顺势插了进去。 只听衣柜里闷哼一声,随即一声巨响,衣柜门砰的炸开,顿时四分五裂。无数木刺、碎块向周遭迸射开来。 军士们围得紧,躲避不开,纷纷被碎块打到,所幸力道不算很重,只是流了些血,倒是没受多大的伤,不过围困的阵型却是乱了。 趁乱,两个人冲了出来。 两人本是蜷在柜子里,那长枪胡乱刺入,自是免不了会被扎到。所幸曲桓山留了个心眼,刚进来便招呼秦宇峰与自己尽量分开得远一些,贴着柜子的两边各自蹲着,总算避开了大部分的伤害。饶是如此,两人也是血溅当场。 秦宇峰捂住肋部,曲桓山的胳膊也流着血。两人状若疯虎,提着从戒指变出来的刀就往外冲。 可是刚到门口,一阵箭雨便攒射过来。二人躲避不及,只将房门一合,便听咄咄咄声响,房门上顿时钉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矢。 “莫动。”一旁将校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曲桓山、秦宇峰扭头看去,立时气馁。 曲桓山摸着戒指的手缩了回来,此刻便是想变把突击步枪出来也不顶事了。 只见那将校手里的剑尖已抵在小姐的脖子上:“勾结反贼,纵是高门贵人,陛下也定是不会轻饶。” 就迟疑一下,本来乱作一团的军士们也回过神来,刀枪箭矢又纷纷对准了曲桓山和秦宇峰二人。 “此事与小姐无关,皆是我二人迫其所为。”秦宇峰只道那小姐为救自己反被连累,也不顾肋部流血不止,厉声喝了起来。 “本将与小姐无冤无仇,只要你二人束手就缚,我自不会为难小姐。”那将校冷笑一声,手里的剑又往那小姐雪白的粉颈紧了紧。 “你说话可是算话?”曲桓山沉声问道。 “自然算话。”将校微微一笑,脸色便就一正:“男儿大丈夫,一口唾沫一颗钉,说了便绝不反悔。” “好,既然如此,也就罢了。”秦宇峰将手里的刀往地上一扔,一脸的慷慨凛然,转头对曲桓山道:“只是老曲,是我连累了你。” “哪里话,你我兄弟,自然生死与共,不必见外。”曲桓山脸色淡然,却也将手里的刀扔了。 一群军士顿时涌了上来,三下五除二,便将两人捆了个紧。 曲桓山倒是不急,反正这些行伍之人该是不晓得自己戒指的妙处,眼下一时半刻只会绑着自己,倒不会急着扒去自己的戒指。等到了地方,自己被关起来时,再用戒指脱身也就是了。若这伙人想到什么,真要卸掉自己的装备,也到那时再说了。 “哎呦,哎呦,轻点,轻点。”秦宇峰怪叫连连,自己可是受了伤的人,这些大头兵本就都是粗鄙,又恼他们适才用力打碎柜门,伤了自己,下手更是没了轻重:“若是把爷疼死了,看你们如何向你们那个皇上交代。” 将校正收了剑,听秦宇峰说的,脸色倒是一变,忙下令让那些军士动作轻些。待那些军士把人捆好了,将校立刻从怀里摸出一瓶上好的金疮药来,直接洒在二人的伤口之上。 看着二人再掀不起多少风浪,那将校呵呵一笑,对着小姐便是一揖:“今日若非小姐,少不得一番麻烦。末将定会向陛下禀报,为小姐请功讨赏。还请小姐届时多为末将美言几句。” 那小姐见二人已经被擒,也放下心来,轻启朱唇笑道:“将军过誉了,能拿住反贼,皆是托了陛下的洪福,全是将军的功劳。本小姐倒不需这些功劳来增光添彩。今日此地之事,还望将军莫再提起。” “小姐放心,如此末将便贪功了。”那将校忙给小姐行了一礼。他也知道这小姐出身贵重,今日虽是功成,可毕竟是有男人进了她的闺房,虽是情急之下,但终究男女有别。此事若是在寻常人家,许是还能得些赏赐,添些光彩,只是对这种名门大户的小姐,委实有些污了名声。 曲桓山和秦宇峰这才知道,自己是被这貌美的小姐给卖了。不过若是设身处地,曲桓山倒是觉得颇能理解这小姐的作为,甚至对这小姐的决断还有些佩服。 秦宇峰手指上没有戒指,只能怒目圆睁,看着曲桓山。曲桓山知道他是想叫自己摸戒指拿东西,好动手脱困。可眼下对方人马颇多,还真不是什么好时机,便用眼色示意秦宇峰稍安勿躁。 “小姐,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这般害我兄弟?”秦宇峰被捆得结结实实,一脸怨气地看着小姐。 “呵呵,本小姐乃是金枝玉叶,本朝大司空是我爹爹,当今天子是本小姐的伯父。我爹此刻正率大军在昆阳剿匪,不日便可功成回朝。”小姐看着曲桓山,一脸嫌弃:“本小姐如何会助你这反贼?” 本朝大司空?昆阳剿匪?曲桓山心中倒是一动:“你爹是王寻?” 那小姐顿时柳眉微微有些蹙起,着实有些不悦。 “大胆贼子,如何竟敢直呼大司空的名讳?”一旁那将校一脚将曲桓山踢翻,大声喝骂起来。 那便是了,如此便大概确定了此间的时日。曲桓山闭上眼睛,昆阳之战按说是王寻败了,此后不久,常安便被攻破,王莽也被攻城的绿林军砍下了脑袋。可如今王莽被夺舍了,会不会……? “我劝你们还是莫要如此嚣张,若是你爹败了……”秦宇峰也是知道这段历史的,在一旁忍不住插话。 “哈哈。”还没等秦宇峰说完,那小姐已经忍不住失声笑了起来:“我爹率了四十万大军,兵多将广,皆是精锐,军中还有个巨毋霸,惯会驱使猛兽成军。小小的昆阳,不过都是草寇,兵不过万,如何能与我爹爹抗衡?” “兵多将广?那也得看领头的是谁,若是个草包……”秦宇峰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他这是不忿小姐害他,故意触这小姐霉头,只是说的倒也不算假话。 曲桓山见秦宇峰已然泄露太多未来,倒是皱了皱眉头。 “一个蟊贼,竟敢诋毁大人。”那将校拎起剑鞘,在秦宇峰头上狠狠敲了一下,怒骂道:“若不是陛下有旨,要拿活口,我便剁了你这狗头。” 秦宇峰一下吃痛,怒目圆睁,刚要发火,却被曲桓山拦住。只为泄愤,去吃皮肉之苦,曲桓山委实觉得不太划算。 “末将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小姐行个方便。”那将校收起剑鞘,对着小姐一揖。 因这将校刚给自己出气,小姐也是点了点头:“你说吧。” “敢问府上是否有僻静的所在,末将先提审了这两个贼人,顺便给他们些苦头吃吃,若是得了口供,也好多立些功劳。”那将校双手抱拳,看着对自己的前程极为热忱。 说的合情合理,尤其给这两个贼人一些苦头吃吃,更是颇合小姐的心意,小姐一脸轻松地点了点头:“此等小事,你且与管家说了,他自会安排。” “如此便多谢小姐了。”那将校一挥手,让所有人退出小姐的闺房,自己也躬身行礼,转身离去。 见是小姐的吩咐,又真被人在府里拿到了反贼,管家也没了脾气,只思忖下,让人引着将校去了曲桓山他们曾经躲过的柴房。 放走 曲桓山、秦宇峰被捆得结结实实摔在柴房里。那个将校摒退左右,一个人大马金刀坐在两人对面。 曲桓山伸手摸向戒指,可又停住了。此时对方就一个人,该是脱身的好机会。只是眼下外面兵马不少,司空府里也该有不少护卫,看着秦宇峰腰间不断渗血,受伤不轻的样子,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带他跑脱。 “你们想不想活命?”那将校拿出把小刀漫不经心地剔着自己的指甲。 “活命?我们可是你们那位陛下钦定的重犯。”秦宇峰嗤了一声,极为不屑道:“没有那位陛下的旨意,你凭啥保我们性命?” “本将若是把你们放了,陛下如何能取你们性命?”将校把小刀放下,脸上堆出了戏谑的笑。 “你把我们放了?”秦宇峰嘴张得大大的,几乎能吞下一个鸡蛋,他看了看曲桓山,看曲桓山的表情明显也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过你们须得先如实回答本将一个问题。”那将校笑眯眯的。 “你且说来听听。”曲桓山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按说在如今的王莽心里,自己这两个人可是比绿林、赤眉,甚至比所有反贼加起来都要重要。放了自己?这将校在想什么? “陛下为何要关了你却不杀你?”那将校看着秦宇峰:“你与陛下到底是何关系?” 秦宇峰沉吟一下,这问题还真不太好解释:“王莽与在下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不杀我,是因为对他而言,我还有用。” “不共戴天?”将校眉毛一挑。 “血仇。”秦宇峰点点头。他说的倒句句都是实话,确实是血仇,太多伊星人的死亡与他、慕容函、曲桓山三人脱不了关系。 “如果我放了你们,你们会不会远走高飞?”将校思索良久,又开口问道。 秦宇峰愣了愣,想了良久,终于摇了摇头。自己的戒指、飞行服之类的都在王莽手里,穿梭机的控制权现在也被王莽夺走了。更何况,天知道一个伊星人来到这个时代,会做些什么?不把这些拿回来,不把王莽搞定,自己如何能走? “哪怕我放了你们,你们也不肯走,还要留在这里对付陛下吗?”将校皱起了眉头。 “不除去王莽,我等无颜面对天下苍生。”曲桓山在一旁插话,这也是实话,为了这个时代甚至为了未来所有的地球人,不干掉这个伊星人,实在是不放心。 唔,那将校点点头,表情立刻松快了下来。 “城西有个破庙,你们只要答应今晚三更在那里碰面,我便想法放了你们。”那将校把小刀在手里掂了掂,他相信这两人不会拒了自己的要求。 好一会儿,曲桓山终于点了点头。 “老曲,会不会有什么阴谋?”秦宇峰有些紧张,在一旁小声提醒。 “如今在他眼里,我们都是砧板上的鱼肉。他若是要对付我们,哪里还要什么阴谋。”曲桓山轻轻笑了笑:“想必该是有什么内情吧?” 哐当,将校手里的小刀落在了曲桓山的跟前。 “聪明,爽快。”那将校拍了拍手,站了起来:“一会儿就看你们见机行事了。” “等等,能不能给我一盏茶的时间?”曲桓山突然道。 “你想干什么?”将校倒是一脸警觉:“我说了放你们走便一定会找个机会给你们。可现在还在大司空府里,若你们此刻就想跑,可是万难逃脱的。” “没事,我只是想私下里和他商量一下,过一盏茶你再进来也就是了。不过千万一个人进来。”曲桓山见那将校一脸紧张,笑了笑道:“你放心,今晚我必会去那破庙的。” “也罢,就给你一盏茶的时间,看你能翻出什么花样。”将校歪着头想了想,俯身把小刀捡了起来,虽然曲桓山答应今晚见面了,但为防突发什么变故,这刀还是稍后再给他们的好。 将校走出去,还贴心的把门关上了。 “要不要叫两个兄弟进去看着?”有个军士见头儿出来了,立刻上前讨好地出着主意。 “不用,本将方才苦口婆心,告诉他们若要活命就得听本将的,须得把所知晓的一切都告诉本将。他们已然有些动摇了。”将校哈哈一笑:“且给他们一些时间,让他们好好想想,到底还要不要这条小命。” “大人高明。”那军士赶紧极谄媚地拍着马屁。 “啥大人,本将也只是个苦哈哈办差的。”将校撇了撇嘴。 “大人今日立下如此功劳,高升还不是迟早的事?”有军士在一旁立刻插话,也是个溜须拍马的高手:“说不得明日,这京师里见到您的都得称呼一声大人了。” “哈哈。”将校笑得格外畅快,可心里却有些苦涩,待会儿这两个反贼一跑,莫说最后一场空,便是陛下震怒之下会不会剁了自己都不一定,不过终归还是该有人会想办法保着自己的:“若本将真有高升那一天,自然不会忘记你们这些兄弟。” “果然大人是个有情分的……” “跟着大人当真是小人的福气……” 顿时四周一片颂扬之声。 “可是大人,要不要小心一些,让两个兄弟进去看着?万一跑了……”还是有老成的军士在一旁有些担心。 “放心,都捆成那样了。”将校拍了拍这军士的肩膀,宽慰道:“再说了,这里就这一个门户,咱们这么多人,又是在大司空府,哪里便会出事。” 话虽如此,将校还是往柴房里睃了一眼,若是跑了自己倒是省心了。 柴房里,曲桓山早从戒指里摸出一把小刀,割断了绳索。紧接着他给秦宇峰解开绑绳,又把身上的飞行服脱了下来递给秦宇峰。 “老曲,你这是干啥?”秦宇峰皱起了眉头,有飞行服自然脱身的几率会大些,可给了自己,曲桓山就没了。 “你受伤太重,跑不快,我若是顾着你,咱们都跑不了。”曲桓山知道秦宇峰不愿意拖累自己,忙劝说道:“只有你走了,我脱身的机会才会大些。” 秦宇峰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接过了飞行服。 转眼一盏茶的时间已经到了,将校故意又磨蹭了一会儿,才又走进了柴房。 一进去,将校便愣住了。 曲桓山正在往秦宇峰胳膊上搭绳子。 见将校进来了,曲桓山憨憨一笑:“将军,一会儿还劳烦你把我捆上。我自己还真没办法捆了自己。” 将校骑在马上,带着军士押解着两个人犯,趾高气昂,一路往诏狱方向行进。只到了个十字路口,突然两边的楼房里无数的石头、弩箭向押解的队伍射了下来。 将校哎呦一声,从马上滚落下来,整个队伍顿时一片混乱。 就这一瞬间,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两边的楼房里,曲桓山与秦宇峰割断绳子,钻进了一旁的胡同。 “犯人跑了,快追……”有军士呼喝着挥舞兵器朝曲桓山、秦宇峰消失的方向追了下来。 也有军士持着兵器,护住自己那正哼哼唧唧的头儿,紧张地盯着两边的楼房。 追到胡同里,秦宇峰已经不见踪迹,曲桓山正跨在一个墙头上,笑呵呵看着追兵。 追兵发一声喊,弯弓搭箭便要射曲桓山。 曲桓山见势头不好,一翻身便跳过了墙头。 那些追来的军士只得放下弓箭,搭了人梯,让人翻上墙头,却见曲桓山穿房越脊,只不停在各家的宅子的屋顶上蹿来蹿去,很快便就远去。 这些寻常军士哪有那么好的身手,只得看着曲桓山越来越小的身影,无奈放弃了追捕。 常安的城西有座小庙,供奉的是城隍土地,早些年香火还算旺盛。可自从不断有和尚、道士到了常安建起一座座庙观,这小庙就不太有人来了。慢慢的,连庙里的庙祝都投去别的地方,这里就更破败了。久而久之,雨水冲刷,又无人修缮,这小庙终于垮塌了半边。官府也懒得来管,到最后竟破败得连乞丐都不怎么来了。 二更天刚过,这间不怎么有人来的破庙便开始有人光顾了。 一条黑影潜入了庙中。 三更天不到,陆陆续续不断有黑影在破庙四周伏了下来。 一过三更天,有人从伏着的地方站了起来,径直往破庙里走去。 那人进了庙,拿火把点起,火光照耀下,正是白天落下马的将校。 将校环顾四周,正纳闷间,倒在地上的城隍像后步出一个人来。 曲桓山。 “在下先谢过将军救命之恩。”曲桓山朝着将校一揖:“只不知将军约在下来此,所为何事?” “你那位伙伴呢?”将校的眼睛不住扫向破庙的各个角落。 “我那兄弟受伤不轻,在下便找了个地方让他歇息下了。”曲桓山微微笑了笑:“将军有事但说无妨,在下能做得了主。” “也罢,与你说也是一样。”将校点点头:“既然你们与陛下仇深似海,你我目标便是一致。本将可助你们除去陛下,你们可是愿意?” 听了这话,曲桓山倒是吓了一跳,他怎么也没想到那小小的将校竟然有一颗如此大的雄心。 呆了一呆,曲桓山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 “你笑什么?”将校满脸不悦,此时已是夜深人静,也亏得他们早有准备,不然万一被人听见,便不好了。 “今日你押解我俩一路,在下倒是听将军与手下聊了一路。若是在下听的不差,将军的品秩似乎并不是很高。”曲桓山收住笑,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将校:“且不说将军何来要除去王莽的心思,就论将军的职权,似乎也帮不了在下去做如此的大事吧?” 将校脸涨得通红,憋了许久,也说不出什么。 貌似自己这是被人看不起了啊。 “或者将军背后另有其人。莫如将军把背后之人叫出,咱们仔细参详参详?”曲桓山似是说与这位将校,可眼睛却一直瞟着庙门。他是久经了训练的。夜里安静,庙门外的呼吸声可瞒不过他,而且那呼吸声,听着可不止一人。 正主 咳,咳,庙门口咳嗽声响起:“小友如此敏锐,当是高手。瞒不过小友,贫道反倒是心安啊。” 说着话,门口走进来两个人,都带着斗笠,斗笠上垂着细纱,看不清脸孔。 将校对二人深施一礼。 其中一人挥了挥手,将校退出了庙外。 “二位邀在下前来相商大事,却不露面目,似乎有所不妥吧?”曲桓山看着两人,面上露出些许不虞。 “此事牵连甚大,贫道等自然得谨慎一些,虽会鼎力相助小友,但还是隐秘些好。若是事败,也不致被小友连累。”斗笠下,一个听着略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还望小友海涵。” 虽是听着有些别扭,倒也合情合理,曲桓山便只笑盈盈看着两人道:“既然如此谨慎,二位孤身前来,不带一个护卫,倒不怕小子发难吗?” “小友一人独对皇城两大宗师,不但全身而退,还将两大宗师击杀。以小友这番身手,贫道便带再多人来,又有何用?”自称道人的声音听着笑呵呵的:“再者贫道二人与小友所图该是一致,虽是贫道有求于小友,小友也自有用到贫道之处,想来小友不至向贫道动手。况且贫道要与小友商议之事,颇是隐秘,再有他人,倒不方便。” 旁边斗笠下那人似乎嫌道人说得有点太软,不甚满意,哼了一声,却是一副公鸭般尖利的嗓子:“此间虽是只有咱们三人,可外面却伏了许多高手。若是咱家二人有何不测,小子你也别想活着出去。” 竟是个公公,曲桓山对这种声音可不陌生。他也不怎么在乎外面伏了多少人,想来都是预备着万一的,自己倒真没打算对这两位动手,于是便点了点头对那道人道:“道长要与小子说的该是弑君的大事。只是这般大事,两位能做主吗?” 说着话,曲桓山又看向庙门口。 “小友果然敏锐。”那道人涵养极是不错,并不为曲桓山的无礼便动肝火:“门外之人虽是能听得你我对话,但却不便入内,不过此事贫道二人倒是都可做主的。” 曲桓山嗯了一声,不再纠结门外的人:“宫禁森严,刺杀天子不易,不知道长要如何相助小子。” “刺杀天子自然不是易于之事。”斗笠轻轻点了几下,道人又道:“贫道等本想遣高手潜伏宫中,相机刺杀。可宫中高手众多,实在未找到能成事的人物。小友武功高强,倒是合适人选。只是小友的相貌,已被画影图形,张贴京师各处。如今在这京城,不识得小友的已然不多。想要混入宫里,着实不易。” 曲桓山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如此便只有待陛下出宫之时,方可行事。只是一来,陛下何时出宫我等并不知晓,需耐心等待。再则,陛下出宫,羽林卫必定随行。届时禁卫森严更胜宫中,刺杀必更艰难。”道人的声音流露着淡淡的无奈:“小友的武功,贫道自然佩服。可是仅凭小友一人,恐仍难成事。贫道想问小友,小友救出那人武功如何?若是身手与小友一般无二,倒是可以搏上一搏。” 曲桓山笑了笑道:“小子那位兄弟,若论身手倒是不输小子多少。” “好好好,有小友此言,贫道便是心定了不少。”道人顿时倒是有几分欣喜。 “只是小子另有要事,却等不得那么多时间。”曲桓山顿了顿道:“刺杀王莽,迫在眉睫。” 废话,自己可是任务在身,如何能将大把的光阴浪费在这里? 一听曲桓山如此说,道人大急,忙道:“小友,欲行大事,急切不得,需得从长计议。” “道长放心,小子不才,除了武功,对易容之术也颇是精通。”曲桓山拱手抱拳,笑道:“若得道长相助,小子倒有办法能混进宫去。” “易容?”道人沉吟一下,转头问身边之人道:“你看如何?” 那公公的公鸭嗓子再又响起:“明日可让人考校他一番,若是真有易容的能耐,咱家自然能想办法,把他俩弄进宫里。” 曲桓山笑得颇为自信:“好说,如此小子便拟个单子,只消给小子将单子上的东西准备齐全,想让小子变成何人,便是何人。” “好,你若有这本事,大事何愁不成。”道人一下有些兴奋起来。 “如此,咱家明日便看你的能耐了。”说完,那公公转身便走了。 “小友所需皆可说与门外公宾公校尉,他自会给小友备齐。”道人仔细交待了下,也随着那公公一同离去。 稍待了会儿,曲桓山走出庙门。 门口只有那将校还在等着。 “公宾公校尉?”曲桓山试探着问了声。 “呵呵,正是末将。”那将校应了声,笑道:“既然小兄弟和那几位谈妥了,以后便就是自家人。那几位也吩咐了,小兄弟但有所需,千万莫要客气,只需和末将知会一声,末将自会安排。” “如此便叨扰公校尉了。”曲桓山一拱手:“在下先行谢过。” “不妨,不妨。”公宾摆了摆手,又问道:“不知小兄弟眼下可有落脚之处?要不便搬来寒舍与末将一起,倒也方便。” 曲桓山迟疑了一下,终是小心问道:“公校尉,那几位见我都是斗笠蒙面,不露行迹,你却邀我同住,你就不怕万一事败,被我连累吗?” “我在你眼里早已露了行藏,哪里还在乎连累二字。”公宾一脸的不在乎:“再说了,等他们把你们安排妥了,就没我什么事了。我本孑然一身,没什么牵挂。到了那时,他们便会寻个借口,把我打发出去。我只管躲在路上,等京中的消息。若真是事败,我就投了更始皇帝,反倒快活。” “嗯,既然如此,便越发叨扰了。”曲桓山再抱了抱拳:“烦请公校尉给在下一个地址,在下接了同伴,自会寻来。” 公宾点点头,写了地址给曲桓山。 曲桓山也问公宾要过纸笔,写了个单子,列了易容需要的东西。 两人就此别过。 待公宾走远,曲桓山眯了眯眼睛,转身走去。 刚走过一株大树,便听树叶枝杈窸窸窣窣乱响。却是秦宇峰跳下树来,手里还端着一把突击步枪。 曲桓山用戒指把枪变没了,仔仔细细把刚才的事情跟秦宇峰说了一遍,便带着秦宇峰往那公宾家走去。 本来跑了的犯人又被拿住了,可是谁能想到已经拿住的犯人又再次跑了。虽是事出有因,但陛下依然震怒,没有要了公宾的脑袋已是开恩,但杖责却是逃不过去。 所幸一难之后来了一喜,公宾老家东海有两个亲戚长途跋涉来京城探望公宾。只是如今兵荒马乱,这两个亲戚一路寻来着实不易,据说路上还遇到贼寇,受了些伤。 待得公宾养好屁股上的伤,那两个亲戚也好得七七八八了。亲戚难得来一次,公宾自然是不能冷落的,便陪着来了京城最好的酒楼。 “喏,曲兄弟,就是楼下那两个公公,都是陛下身边伺候的,你可看仔细了。”公宾对着楼下努了努嘴。 公宾那两个亲戚便都看着楼下,两个太监正和绸缎庄的掌柜在说些什么。 公宾已对自己那个姓曲的亲戚格外佩服。刚来那日也不知那姓曲的怎么弄的,竟把那姓秦的搞得和自己一模一样。自己看着那姓秦的,心里都在嘀咕,到底哪个才是自己。 眼下这两位也都易了容,一副平凡的模样,叫谁也认不出是皇榜上追缉的人物。 “好了。”姓曲的亲戚应了声:“眼下已经认清了,待进了宫,再见了他们,在下自会再仔细揣摩,万不会出错。” “嗯,既然如此,来,两位吃菜。”公宾立刻殷勤地给这两个亲戚的碗里夹了菜…… 过了几日,公宾家的两个亲戚便回老家了。 就在那天,宫里有人接了批新来的太监派往各处当差。 公宾也接到军令,前去昆阳。 临行前,他还在琢磨着那个姓曲的亲戚和他说的,千万莫去昆阳投军,昆阳之战王莽军必败,还再三叮嘱自己务必要投在更始帝驾前偏将军刘秀帐下。 虽是确有谶言说刘秀坐天下,可王莽刀下也已砍了不少名唤刘秀的脑袋。而且姓曲的嘴里这位刘秀如今正在昆阳王凤麾下与王邑、王寻率领的王莽军对峙。王莽军可有四十余万人马,号称百万。昆阳城里的绿林军有多少人?有没有一万都不好说。王莽必败?这个刘秀,便能成事?公宾实在有些不信。可这个姓曲的确实有些门道,他说的话自己倒是该听还是不该听,公宾着实觉得有点头痛。 刺杀 若是论勤勉,王莽在历朝帝王中绝对可以排得上号。天刚蒙蒙亮,他便已经起床了。 太监宫女端着水盆、丝巾之类的洗漱用品早早伺候在王莽身旁。 王莽有一枚戒指,平素最是珍惜,哪怕是睡觉也戴在手指上。可洗漱的话实在很不方便,于是只有这个时候,王莽才会把戒指摘下,搁在一边。 一个小太监低眉顺眼端着盆水,走到王莽跟前。 王莽刚准备伸手进盆,突然停住了。他看着这小太监,只觉得有些不对。相貌倒是没变,可这手指…… 为何这食指上竟有一道白圈的痕迹,就如自己刚摘下戒指的手指一样。 印象中,自己从没觉得这小太监戴过戒指。 王莽眯起了眼睛。 哗,一盆水朝着王莽泼了过来。 紧接着小太监伸手从腰间摸出了一把枪。 ***枪。 来不及多想,早有警觉的王莽一把将旁边的宫女拉过,往小太监怀里一推,立时暴退,躲到了书案后边。 拔枪的小太监自然不能对着宫女开枪,只得把迎面撞来的宫女拨到一边,再要瞄向王莽,已经有几个身手高强的太监朝他扑了过来。虽不知道这小太监手里的玩意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但看了王莽的反应,这些太监也明白这绝对不会是什么平常的物件儿。 “护驾……” “拿贼……” 寝殿里顿时闹哄哄的。 啪,一声响,如同过年的爆竹一般脆亮,一个太监倒在地上,大腿上鲜血直流。 小太监手里的枪口冒着一缕青烟。 唰,一道寒光,有太监拔出一柄刀向小太监劈了过来。 门口,另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太监一改平日的窝囊,朝着王莽奔了过来。 眼见快到书案,这小太监一撩袍袖,竟也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护在王莽身边的太监觉察不对,人已跃起,一道剑光,刺向奔来的小太监。 啪,又是一声枪响,腾在半空中的身影顿时一晃,栽到在了地上。 “不好。”刚放倒了使剑的太监,小太监就发觉不对,侧身向一旁扑了出去。 王莽竟在书案下探出头来,手里拿着一支突击步枪。 “突突突突……”突击步枪吞吐着火舌,射向两个行刺的小太监。 突击步枪的点射竟然极准。 泼水的小太监顿觉不妙,王莽的枪法这么好?看来今日无法功成了,看着围拢的过来的太监高手,小太监再顾不得刺杀,立刻一顺手,抄走了放在一旁的戒指,只喊了一声:“走……”,便按了按手腕,拧身向寝殿外扑去。 另一个小太监也腾身而起,刚到门边,却听啪的一声,身子顿时一晃,栽倒在地上。 嗡……寝殿外的空地上,一架穿梭机悬在半空。 舱门大开。 泼水的小太监一个箭步,蹿入穿梭机,回头看去,却见自己的同伴已经倒在地上,被两个太监死死摁住。 “快走,别管我……”被摁倒在地上的小太监大声吼叫起来,腿上一片殷红。 同伴没死。泼水的小太监只觉得心里略略宽了宽。 “想走?”王莽狞笑着,也按了按手腕。 寝殿的屋顶上方,本来空空荡荡的,突然现出了另一艘穿梭机。 王莽左手提着枪,右手抄起地上的小太监,飞身上了穿梭机。 泼水的小太监一关舱门,冲向操控台,穿梭机嗖的便蹿入天空,往远方飞去。 王莽把小太监扔在地上,拿脚踩住,也操控穿梭机追了下去。 “你这三脚猫的操控,是看我操控的时候偷学的吧?”小太监不顾腿上鲜血淋漓,只在那里一个劲地嘲笑王莽:“我没当着你的面操控过穿梭机上的武器,你应该也不会吧?你都不知道怎么操控武器,追上了又有什么用呢?” 王莽铁青着脸,也不回答,只在操控台摸索了下,居然朝着前面逃窜的穿梭机射出了一道激光。 “哼,你以为我一直闲着没什么事干吗?我早就研究过这台穿梭机。”王莽嗤笑一声,更用力踩了踩小太监的后背:“武器系统大同小异,基本也就那么回事,我又怎么可能不会用呢?” “会用又怎么样?你毕竟刚上手,你闹得过老曲吗?”小太监虽有些惊讶王莽的操控,脸上却是一副不屑的样子。 “老曲?”王莽眯着眼看了看前面的穿梭机,又瞅着脚下的小太监:“前面是你说的那个老曲?那你是秦宇峰?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易容的本事倒是不小啊。” “哼。”知道自己说漏嘴的秦宇峰也不再装,胡乱在脸上撕扯着,将脸上一块块假皮肤揭了下来,总算露出大半本来的面目。 “我原是伊星军队的总教官,精通各种武器和格斗。战斗机本身也是武器的一种。你们这台虽然是穿梭机,但武器系统和战斗机的也差不多,我早已摸熟了。”王莽一声冷笑:“你说我是不是闹得过你那个老曲?” “切,你是总教官又如何?老曲原来也是教官,不见得便会输给了你。”秦宇峰嘴巴硬着,心里却是咯噔一下,曲桓山是教官不假,可那天之子的教官只精通搏斗,对现代武器系统平素接触得却少:“你们的人,老曲已经灭过一个了,也不见得能有多强。” “灭过一个?谁?你们灭了哪个?”王莽手一抖,心里一紧,自己的同胞活下来的也就那么几个,这就少了一个? 王莽踩着秦宇峰的脚又用了许多力气。 “轻点,轻点。”秦宇峰大呼小叫:“你就不怕弄死了我,没人给你夺舍了吗?你还想不想回到未来?” “哼,纵然踩死你,也还有那个老曲,老子夺舍哪个都一样。”王莽咬牙切齿,脚上的力道又重了一些:“快说,那个老曲灭了谁?” “别,别,我说,我说。”秦宇峰可不想再受皮肉之苦,老老实实回答道:“好像叫个南宫飞羽的,听说搞了许多炸弹,想要毁了这个世界,但是身手不咋样,被老曲很轻松就搞定了。” 飞羽……王莽叹了口气,他知道那个年轻人,本来是军中极有前途的研发人员,颇被几个号称泰斗的老家伙看重,这么说已经没了吗? “那个南宫飞羽搞了那么大的阵仗,你有没有也弄些炸弹?”秦宇峰故意套着王莽的话:“我在这里倒没听说你搞什么矿啊?你难道不想毁了这个世界吗?” “你在套我的话吗?”王莽有些鄙夷地看了秦宇峰一眼。 “没有,没有,聊聊天,就聊聊天。”秦宇峰哈哈一笑,连忙不住摆手道:“我现在已是你的阶下囚,要长要短都是你说了算。套出你的话,有用吗?” 王莽哼了一声,却只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语气有些沉重:“那种炸弹,只有那些书呆子才能搞得出来,我是一个粗人,哪会那些?” “你既然毁不了这个世界,你还夺舍这个皇帝做什么?”秦宇峰心里倒是一宽。 王莽又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道:“我虽然灭不了你们,但我还是想把我们的人再繁衍出来。只是我不会做那些基因改造的事情,我只能繁衍出和伊星人一模一样的人。这个地球的生态环境并不适合我们伊星人,所以我想让地球人都变成奴隶,来供养我繁衍出来的伊星人。” 秦宇峰叹了口气,虽然是敌人,可是对这些一心为了自己同胞的敌人,他还是非常同情,甚至还有几分尊敬:“你既然是个粗人,怎么会有繁衍伊星人的能力?” “我们每一个伊星人都怀着强烈的恢复族群的心。”憋的太久了,王莽也想倾诉一下,哪怕对象是自己的敌人,反正这个敌人也已经在自己的控制之下,翻不起什么风浪了:“所以我们研制了很多创造生命的设备。我们在你们的世界,随时担心被你们发现,被你们摧毁。为了以防万一,随时都能跑路,每一架飞行器里我们都放置了所有我们认为必要的重要的东西。对我们来说,创造生命的设备是最重要东西之一。有了那个设备,虽然我还是无法依照伊星人为蓝本创造出适合地球的新人类,但依照设备里本就存在的伊星人的模板数据,繁衍出伊星人,还是最基本的操作。” 王莽说着,手里却是不停。 轰,一道激光射出,前面的穿梭机栽歪了一下,冒起了一股青烟。 不好,老曲……秦宇峰的心揪了起来。 看来逃是逃不掉了。曲桓山一咬牙,既然要战,那就战吧。 曲桓山驾驶着穿梭机一个盘旋,冲到了王莽的穿梭机下面。 一个拉升,机头向上,直冲着王莽那台穿梭机的腹部。曲桓山一摁发射,一道激光射出。 王莽“咦”了一声,机身倾斜过来,堪堪躲过了这道激光。 空中,两架穿梭机顿时缠斗在了一起。 不过就和王莽说的一样,无论曲桓山怎么拼尽全力,空战,曲桓山拿不下王莽。 只是王莽一时半会儿拿曲桓山也没什么办法。毕竟曲桓山在来这里之前便受过驾驶穿梭机的训练。对于穿梭机性能的了解,曲桓山比王莽强得多。 嘟嘟嘟,一个红灯亮起,激光炮的能源储备眼看便要耗尽了。 曲桓山笑了,激光炮的能源储备双方都差不多,我的激光炮快不能用了,那你的呢?嘿嘿,估计也快到头了。 果然,很快两架穿梭机的激光炮都哑火了。 既然激光炮都不顶用了,那么……曲桓山笑得有些阴险。 现在该告诉你了,我比你多一个装备,我还有冷冻枪。 一束冷冻光束射向王莽的穿梭机。 王莽的脸色铁青。 攻守顿时易势。 王莽狼狈了起来。 秦宇峰虽然被踩在王莽的脚下,但却忍不住嘿嘿直笑:“只能挨打,不能还手,我看你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王莽恼怒地看了秦宇峰一眼,两架穿梭机早就缠在一起,此刻便是想逃也难了。 两架穿梭机擦身而过的时候,王莽用力一拉机头,穿梭机倾斜了过来。 轰,两架穿梭机顿时撞到了一起。 昆阳之战 王莽砰地一按按钮,也不顾脚下的秦宇峰,座椅瞬间弹射了出去。 另一架穿梭机上,也有个座椅弹射了出来。 盘旋坠落的穿梭机上,秦宇峰跌跌撞撞勉强爬到舱门口,打开舱门…… 幸好那会儿老曲把飞行服让给了自己,也幸好自己一直忘了把飞行服还给他。 空中,看着穿梭机燃成了一团火球,穿着飞行服的秦宇峰慢慢盘旋着,摸着胸口,吐了口气,心情极其糟糕。 自己的穿梭机完蛋了。 秦宇峰看向曲桓山的穿梭机,曲桓山的穿梭机看着也好不到哪里去。 曲桓山的穿梭机本就挨过激光,已经有些脆弱了,被这一撞,直接散了架,在空中爆成了一团火球。冷冻液四散出来,洒落在云层中,顿时凝结出一个个冰雹。 曲桓山那架穿梭机也完蛋了,如今一架穿梭机都没有了,还怎么离开这个时代?自己的任务该怎么办啊?秦宇峰傻住了。 燃成了火球的穿梭机在空中爆得四分五裂,一块块偌大的残片燃烧着,伴着拳头大小的冰雹、雨点,一起往地上砸了下去。 秦宇峰这时候才看清,自己的下面居然是两军对垒的战场。 一座城池矗立在大地上,陷在漫山遍野密密麻麻数十万大军的包围之中。 大军威武雄壮,甚至有许多猛兽在一个巨汉的指挥下,列队嘶吼助阵。 有一支只有数千人马的军队在大军中左冲右突,奋力往来厮杀,却很难杀穿这厚重的军阵。 轰,一个火团在军阵中炸了开来。 紧接着,无数的火团在军阵中炸了开来。 本来稳如磐石的军阵顿时被炸开了锅,士兵们鬼哭狼嚎,四散奔逃。 猛兽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吓破了胆,再顾不得那个巨汉的命令,只一个劲得乱窜,遇见有挡路的,便是一通撕咬。 军阵彻底乱了。 本来陷入困境的那支人马顿时来了精神。为首的将领一声令下,这支军队又鼓起战意冲杀起来。 城门打开,城里的军马看到机会,也杀了出来。 终于,昆阳之战,绿林军以两万不到的兵马击败王莽四十余万大军。 王寻堕马,死于乱军之中。 王邑带着几千残兵败将,狼狈不堪地逃入洛阳。 绿林军大获全胜。 从此,刘秀声威大振。 秦宇峰寻着弹射出去的曲桓山落下的方向,慢慢控制着飞行服降落在地上。 曲桓山还是一副小太监的模样,见秦宇峰降下,也不多话,忙从戒指里变出些急救的物品给秦宇峰处理伤口。 只是谁也没料到,很快有第三个人落在了地上。 是个穿了飞行服的。 不是王莽。 “秦先生。”那人看着秦宇峰,很惊喜的样子。 正清理着秦宇峰伤口的曲桓山吓了一跳,秦宇峰看着那人,也吃惊不小。 “杜……杜五?”秦宇峰和曲桓山都见过这个人,或者不能说见过,只是见过这个人的影像而已,但是这个人的身影已经深深镌刻在两人的心里,怎么也不会忘记,怎么也不会认错。 唯一一个刚回到未来便就死去的生化人。 唯一一个号称见过生命创造者的生化人。 曲桓山和秦宇峰此次任务的目标之一。 杜氏集团研发的第五代生化人中最杰出的一个,代号‘杜五’。 既然杜五号称见过生命创造者,那只要跟着杜五,便应该也不会错过生命创造者吧? “秦先生竟认得我?”杜五搓着手,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你……你认得我?”秦宇峰好容易按捺下有些混乱的心情,倒是有些奇怪,自己也就是从影像中见过杜五,杜五怎么会认识自己? “我曾受命担任过理事会联席会议的安保,当时陪着秦老先生参会的便是秦先生。”杜五恭恭敬敬地回答,这样的大人物他自然是记得的:“我见过秦先生,秦先生未必在意到我。” “我……我……”秦宇峰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解释自己居然也认识杜五。 “我们出发前看过你们所有先出发人员的资料。”曲桓山在一旁搭话道:“你的资料我们自然也看到过。” “您是?”杜五转头看向曲桓山,按照设定,生化人和机器人对人类有着天然的尊敬。 “曲桓山。”曲桓山在脸上撕扯了一下,好容易还原了大半个脸孔:“在你之后来的。” “杜五,你怎么找到我们的?”秦宇峰在一旁问道。 “哦,我一直在昆阳城里,看到两架穿梭机在格斗,我就过来……”说到这里,杜五突然起了一些疑心,一步跨到秦宇峰的面前,挡住了曲桓山:“曲先生,是您在和秦先生打斗吗?” 杜五不认识曲桓山,但是他认识秦宇峰,秦宇峰可是那位秦老先生的孙子,这样的人物可出不得事。若是有人要对付秦宇峰,说什么自己也是得护着的。 “不是,不是。”秦宇峰在杜五背后拍了拍他的肩头:“和我们斗的是王莽。” “王莽?”杜五一愣。 “王莽是被夺舍的……”秦宇峰赶忙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都说了一遍。 杜五这才明白过来,看了一眼秦宇峰的伤口,还好,是贯穿伤,不严重,不过看着曲桓山一副手忙脚乱并不太熟练的样子,忙道:“曲先生,要不还是我来吧?我受过这方面训练。” “杜五,你怎么会在昆阳城里?”把手里的纱布之类交给杜五,看着杜五井井有条,曲桓山却很好奇:“你在这里待了很久吗?” “后世一直有传闻,说王莽是穿越来的,说刘秀是位面之子。”杜五呵呵一笑:“无论是什么,能够得到这样说法的人该都不是一般人。我就寻思,这样的人会不会是你们的创造者派来的天之子?王莽是皇帝,不太好接近。于是我就想法来了刘秀身边。” 秦宇峰叹了口气,这生化人说的确实有道理,和自己当初来这里的想法是一模一样,现在看来至少王莽确实是被未来人夺舍的。 “以你的能力,该是会被刘秀赏识,如今恐怕官职不低,在刘秀身边该是能探听到不少吧?”曲桓山试探着问道,开玩笑,生化人可是都被强化过的,身体素质几乎能和机器人相媲美,这样的能力在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还不是手到擒来?刘秀怎么会错过这样的人才。嗯,若是有杜五在,刘秀在昆阳能率领一十三骑突围,也就合乎情理了。 “我之前并没有怎么展现我的身手。”杜五摇了摇头:“若我展现实力太强,万一刘秀真是天之子,便会对我起疑。所以我只是表现得比旁人身手稍强了一点,如今也就干着刘秀的亲卫而已。” “以亲卫的身份跟着刘秀,应该是寸步不离,也能探到些什么吧?”秦宇峰倒很好奇,本来他也是想查探刘秀的,可惜被王莽给搅和了:“刘秀到底是不是天之子?” “应该不是。”杜五叹了口气:“此次昆阳突围,若是天之子,刘秀便该寻机甩了所有人,一人前往。可他还是挑选了一十三骑跟他一起突围,若不是我最后实在无奈,只能帮他挡住追兵,他如何能突了出去。” 曲桓山和秦宇峰都深以为然。杜五说的不错,在这种局面下,若是自己,也会找个借口偷偷溜出城,再找机会飞出去。万马军中,只凭一己勇力,强冲硬突,实在是…… 便是此次昆阳大捷,若不是两架穿梭机相撞,绿林军想胜着实也不容易。 “如今绿林军大胜。你既然助了刘秀突围,想来他念着你的功劳,定是会对你愈发重用的。”秦宇峰还有些不死心:“到时候,你和他更亲近了,再探探呗。” 杜五苦笑一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当日我独挡了数千军马,按理如何能有命回去?如今的我也是对此苦恼不已。” 曲桓山有些同情地看着杜五,安慰道:“既然觉得刘秀不太象天之子,那也不用再留在他身边。此刻倒是王莽才是重点,须尽早除去才好。” “只是王莽仗着自己是皇帝,身边高手如云,我们眼下孤家寡人,若是硬来,恐怕不会容易。”秦宇峰为难地摇了摇头,当时偷袭,都未成功,如今王莽必是会更有防备。 “也不见得。”曲桓山指了指杜五,那可是个生化人,和机器人可以一搏,战斗力十足,在这个冷兵器的时代谁能挡得了他?曲桓山脑子里浮现出了一部老电影《终结者》,里面那个满身肌肉,纵使被枪打中,也浑然没事的机器人给他印象很深:“杜五该是能杀进皇宫,无人能挡的。” 秦宇峰又叹了口气,他对王莽真是最了解的:“若只是冷兵器自然可以,但王莽占了我的戒指那么久,变出了多少支枪实在是不好说。若是真武装了一支火力部队,便不好对付了。况且王莽的实力也是非同小可,他曾是伊星武装力量的总教官,精通枪械。生化人的身体防御力虽是比我们人类强,但眼睛却是弱点。若是他只往杜五的眼睛射,杜五再强也不顶事啊。” 只是秦宇峰不知道,王莽此时也是懊悔异常。他来了这里,一心只想让所有的地球人做奴隶,好养活他创造出来的伊星人。所以无时无刻他都从心里防备着他身边的地球人。他怎么会想着武装自己要防备的奴隶呢?反正之前一直觉得就算到了要紧的关头,也随时可以变出些枪来,哪里用得着担心什么?可如今局势糜烂成了这样,偏偏戒指又丢了,早知如此……王莽握紧手里仅有的那支枪叹了口气。 “没事,我们先潜入京城。”曲桓山笑了笑,心里倒是轻松得很,他记得历史:“如果我没记错,昆阳之战后没多久,绿林军便会攻破常安。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趁乱给那王莽一下子……” “你也别想得那么好。”秦宇峰兜头就给曲桓山泼了一缸冷水:“如今的王莽是被人夺舍的,历史到底有没有变化,谁也不好说,他只要组建一支千人的部队,每人拿一支突击步枪,凭着城墙,多少绿林军也攻不破常安。” 曲桓山也沉默了,秦宇峰说的不错。 “反正按目前的情形,绿林军总是会去攻打京城的,即便攻不下来,战乱是一定有的,到时候见机行事,浑水摸鱼也是好的。”杜五在一旁笑了笑道:“眼下刘秀那里我也没法回去,就和两位去常安走一遭吧。” 嗯,也只能如此了,秦宇峰点着头,向曲桓山伸手一摊。 “干嘛?”曲桓山一愣。 “戒指,我那枚戒指。”秦宇峰说得很大声:“我看你从王莽那里摸走了。” 大功告成 山路有些崎岖,秦宇峰骑在一匹马上,满脸的郁闷。 本来他和曲桓山的穿梭机都没了,正绝望着。 可天可怜见,杜五居然出现了。 一下子,柳暗花明。 杜五也是有一架穿梭机的。 于是三个人商量先乘坐杜五的穿梭机到常安附近,再想办法混进常安城。可谁能想到,正商量得欢呢,却被一支十几个人的小队伍撞了过来。 昆阳如今是所有人的焦点,各路豪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里。分属各家的斥候、哨探都在昆阳附近转悠。 这支撞过来的队伍便是弘农郡的斥候。 领头的居然还是个熟人。 公宾公校尉。 公宾一见他们,立刻让手下给他们安排了三匹马。所幸是斥候,一人双马的配置,倒是倒腾得过来。 能救了曲桓山和秦宇峰这三人,能帮了他们的忙,公宾很开心。 虽说腿受了伤,能有马骑,已经烧高香了。可明明本来坐上穿梭机,很快很舒服就能到常安的,眼下却还要受马背上颠簸的苦。秦宇峰一点都不想感谢公宾。 “唉,我说咋那么巧,竟是你们两位。”公宾也骑在马上,看着秦宇峰还在淌血的腿,竟有些想不通:“看两位这般模样,莫不是功败垂成了吧?只是两位逃亡了这么远,还没把这劳什子的太监衣服给换了?他们追得这么紧吗?我这一路过来,没见他们什么人啊?” “这不是跑进山里才把他们甩脱吗?”曲桓山脑子转得飞快:“可到了山里,便找不到换衣服的地方了,也不能光着吧?” “唔,唔。”公宾忙不迭点着头,此刻他对曲桓山可是崇拜得五体投地:“曲先生果然不凡,所言一语中的。我是怎么也想不到王邑、王寻号称百万大军,竟会败了。” 曲桓山笑笑,也不太好解释,但是还是有些疑惑,自己不是劝过公宾,去投刘秀的吗? “你怎么会在弘农?”曲桓山终于忍不住问道。 这一问,公宾着实有些尴尬,总不好说自己不信曲桓山说的话,只得勉强找着借口:“这个……只因我……嗯……来昆阳的路上……嗯……想着先去见个朋友……嗯,是了,在弘农便遇上了郡长王宪王大人。王大人与我在京城见过,也算旧识,知晓我的为人,便力邀我在他麾下效力。我碍于情面,实在推却不过,便就应下了。” 见公宾说的吞吞吐吐,曲桓山大致也有些明白,只得在心里暗叹一声,也是个无福的人,自己好心送的富贵,就平白没了。 “这位兄台第一次见,却不知尊姓大名?”见曲桓山沉默不语,该是没信自己的话,公宾也是觉得脸上有些发烫,赶忙转移话题,对着杜五拱了拱手。 “在下商县人杜吴。”杜五忙也回礼,就按着在刘秀那里报的身份回答。他刚到这里,便是出现在商县。这年头,若是名字是数字的,都是下等庶民,家里不会起名字,才都按着排行来称呼。而当时的人又极重视门第,但凡出身高门,哪怕是个蠢材,也有人敬你三分。若要是个平民,就算一身才华,也只能被人无视。为了接近刘秀,杜五便把五字换成了吴字。 “原来是杜兄,久仰久仰。”公宾很客气,在他心里曲桓山二人都是不凡,能和曲桓山他们在一起的,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秦宇峰在一旁偷笑,这公宾哪里会听过杜吴的名号,就在这里久仰久仰,果然也是个场面上的人。 杜五却是一本正经,显然对这套早已熟悉:“哪里哪里,在下只是个无名小辈,何足挂齿。倒是公兄大名如雷贯耳,一等一的智勇仁义,在下常常听两位兄长夸赞。” 我勒个去,谁这么夸过这姓公的谁就是个王八蛋,秦宇峰用力翻着白眼。 “啊?两位高抬,两位高抬。”公宾却是实诚,只把杜五的话当成了真,笑得嘴都咧到了耳朵根。 “咳,咳。”曲桓山咳嗽两声,稍稍遮掩了些尴尬,忙又转移话题:“公兄要回弘农,我等却待再去常安,莫如就此别过?” “唔,唔。”公宾点点头,果然这两位对王莽的仇恨非浅,都受伤了,还在想着王莽:“两位若是想和王莽寻仇,倒不必急着回常安。我家郡长一向心系大汉,早与更始皇帝那里往来密切。此番昆阳大战,王莽主力尽覆,常安守备薄弱,我家郡长必会趁机起兵。到时义旗高举,关中群豪响应,大军北上,常安不日可破。三位与我同行,报仇岂不安稳?总比三位人单势孤的好。” “这……”曲桓山沉吟了一番,公宾所言倒确是正理,也不好推脱,便不再犹豫,点头同意了。 一群人便向弘农进发。 汉军经昆阳一战,威名赫赫,令天下豪杰闻名色变。 更始皇帝刘玄意气风发,派定国上公王匡率军北上,攻取洛阳,又令西屏大将军申屠建、丞相司直李松去夺武关。 汉军兵临武关城下,析城人邓晔、于匡在南乡起兵,攻打武关以应汉军。 武关腹背受敌,都尉朱萌出城投降。 弘农掾王宪本就是个迎风飘摇的墙头草,对任何事情向来不问对错,只看风向,听公宾报告,说王莽兵败,又见此时情势,立刻便与汉军联络。 邓晔便令王宪为校尉。 王宪打着汉军的旗号,起兵北上。 一路之上,各地城关望见旌旗,便开门迎降。关中各县大姓望族纷纷起兵,跟着王宪往常安进发。不知不觉中,王宪身边竟拢聚起几十万人马。本来只是被授了校尉就心满意足的王宪一下子抖了起来。 四十万精锐几乎已是王莽的全部身家,一下子全没了,驻守常安的军马不多了。 万般无奈之下,王莽只得下诏赦免城中囚徒,将武器分发给他们。 王莽与被赦免的囚徒歃血为盟:“有不为新室者,社鬼记之!” 发过誓后,更始将军史谌带领囚徒军出城迎击汉军。这支乌合之众刚刚过渭河桥,还未见到汉军的影子,便都扔掉了武器,一哄而散,全然不顾刚刚立下的誓言。 王莽虽是恨得咬牙切齿,但也无可奈何,只得拿出最后的家底,令数万北军出城迎战。 王莽给领兵的九位将军每人赏赐了四千钱,又扣押了将士的亲眷做人质。 才这么点钱,还要扣押家人,北军顿时士气低落,全无斗志,只到了华阴回谿,凭借要隘死守。 不日邓晔、于匡率汉军到了华阴回谿。 一场血战,北军大败,残军退守渭河口。 无军马拦阻,王宪率军第一个到了京师。 此时的京师就如同一个被脱了裤子的妓女,只能任人摆布,再无半点反抗之力。 王宪所率虽都是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但毕竟胜在人多。 很快常安城便被攻破。 汉军如潮水般涌入常安。 只一个昼夜,驻守京城的残兵几乎消耗殆尽,皇宫也被攻破。 皇宫内外烈焰冲天,浓烟滚滚,成了一片火海。 王莽带着人退守到皇宫内的渐台。 一千多官员依然跟着王莽,所有人都敬畏地看着王莽手里握着的突击步枪。 自从不久前有妖人假扮太监刺杀王莽,宫里便传开了,王莽乃天授明君,持有神器,威力甚大。这神器看着就象北斗星图的形状,王莽把这神器称之为威斗。 除了这威斗,传闻中王莽还有一艘能驭空飞行的神舟。 既然有神器,哪怕现在情势再差,也是能够力挽狂澜的吧? 王莽知道这枪的威力确实不小,但对着已经糜烂至斯的局面,也没什么大用,只是为了拢住这些追随自己的臣子,自然不会说破。他只盘算着能够多抵抗一些时辰,好为自己多争取些筹码。自己怎么说也是堂堂一位亡国之君,哪怕被擒拿了,或者最后关头捧着玉玺投降了,也该会被礼遇。到时候只要见到更始帝,嗯,可能一代帝王不太好轻易碰触,但是更始帝也是有太监伺候的,到时候先夺舍个太监,然后再相机夺舍了更始帝,天下依旧是自己的。 曲桓山和杜五跟着大军冲进了常安。秦宇峰没来,他的伤还没好,留在大营里休息。他们之前谢绝了公宾要将他们推荐给王宪的好意,只做了公宾的亲兵。此刻听闻王莽正带人退守渐台,他们心急如焚,只想立刻去到渐台。他们就怕他们到了渐台,看到的是王莽毫发无损的尸体。 那就出大问题了。 如今渐台有一千多号人,京城里人更多,一片混乱。王莽若是彻底灰心,夺舍了哪个,便就完了。再要找出王莽,恐怕就实在难以分辨。到那个时候,还真不好收场。难道自己三个就只能待在这里,四处打量哪个才是王莽,时时监视着莫要出现异常吗? 可公宾的目标和他们不一样,他似乎急着要去一座道观。 汉军以绿林军为主,绿林军本就多是盗匪流贼,更何况此时的大军里有沿途投机的各处豪族兵马。这批人眼里哪有什么道德、规矩,一入了城,看着城里的花花世界,眼都红了,只顾着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刹那间,昔日繁华的常安城变成了人间屠场,化为了阳世地狱。 公宾是久居常安的,倒没有纵兵行凶,只是好象那道观对他很重要,须得立刻前去,只恐被乱兵害了。 曲桓山想起了那天在那座破庙见到的那个道士。 虽然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人也这么想对付王莽,但事有轻重缓急,此时情势刻不容缓,曲桓山只得与公宾作别,和杜五一起前往渐台。 渐台是观星的所在,是皇宫里最高的建筑,四面环水,倒是不惧四周的大火。 王莽的羽林卫守在渐台上,以弓弩箭矢压制汉军。 箭矢密集,羽林卫又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汉军一时倒也难以攻下。 到处都闹哄哄的。 曲桓山和杜五到了渐台,见这番情景,心里倒是略略一宽。羽林卫尚有斗志,王莽该是还活着的。 四周都是浓烟,遮天蔽日。 两人决定借着浓烟的掩护,用飞行服飞进渐台。 寻了个无人注意的所在,还未飞起,杜五便扯住曲桓山,神态极严肃地道:“曲先生,到了渐台,见到王莽,您千万莫要与他动手,我来就行。” “怎么?”曲桓山笑笑,有些不以为意:“你怕我斗不过他?就算我拿不下他,他要伤我,恐怕也不容易。” “曲先生身手高强,我自然是佩服的。只是若与他动手,难免身体会有接触。而只要身体有了接触,便就有夺舍的可能。”杜五无奈地摇摇头,晃了晃手里刚捡的一柄开山钺:“我是生化人,虽然也怕夺舍,但我的力气却比您们都大,用这兵刃,他近不得我的身,很难夺舍了我。” 哦,曲桓山点了点头,有些后怕。如此看来,自己之前和秦宇峰就这么大喇喇刺杀王莽,着实有些鲁莽。也亏得这皇帝的身份太过重要,王莽才没想舍掉那副身躯,来夺舍自己。可眼下的情形就很难说了。 二人飞上天空,瞅准渐台上最高的殿宇,悄悄降落在屋脊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交战之中,无人注意到有人自天而降。 渐台的守军本就不多,此刻都云集在战场上,王莽怀抱威斗,在内室坐着,身边已无护卫,只两个太监伺候着。 刚进内室,看到王莽,杜五便挥起开山钺扑向王莽,速度极快。 王莽见有人突然闯入,实在没有什么准备,只来得及胡乱抬手开了一枪,自然没有什么准头。 杜五晃身躲开,略近了王莽,便一斧劈向王莽。 一旦近身,枪便没什么用了。王莽扔了威斗,抄起一旁的匕首,揉身想滚进杜五的怀里。 可杜五招式娴熟、力大如牛,斧影翻飞,愣是将王莽逼开。 人,只凭冷兵器,再厉害也不会是生化人的对手。 只听当啷一声,王莽的匕首终究被斧子磕到,直直飞了出去。 王莽一个趔趄,斜斜退了几步。 斧光再闪,王莽胸口裂出一道很深的口子,倒在地上,鲜血直流。 一旁的太监顿时吓得失声尖叫。 王莽勉强支撑起身体,伸出手,颤颤巍巍向一旁的太监够去。 那太监倒是忠心,一边尖声凄厉地高呼陛下,一边已然跪下想要扶住王莽。 王莽的手刚触到太监,身体便一栽歪,眼里再无半点光彩。 杜五眼一冷,手一挥,斧光再起,那太监的脑袋立刻飞了出去。 “走。”大功告成,杜五扔了开山钺和曲桓山往外面奔去。 羽林卫的箭矢渐渐稀疏起来。 终于有汉军踏上了渐台,紧接着便是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汉军冲到了渐台之上,与羽林卫短兵相接。 羽林卫一个一个倒下,人数越来越少。可剩下的羽林卫犹死战不退,甚至不顾刀剑加身,以命搏命,愈发凶狠。 唰,一个羽林卫目露凶光,手中的剑猛地向下剁去。 眼看剑下那人就要丧命,却有一支长矛横空而来,挡住利剑,护住了那人。 “杜兄弟。”那人叫了一声,却带着哭腔,正是公宾:“杜兄弟,帮我,帮我,我要杀了王莽。” 杜五手持长矛,逼开那个羽林卫。 一旁曲桓山扶住公宾颤抖的肩膀,忙问道:“公兄,怎么了?” “死了,死了,都死了。”公宾哭得稀里哗啦:“我师父被王莽杀了。” “你师父?”曲桓山一愣:“怎么回事?” “我师父……他……他……”公宾带着哭腔,以手捶地,断断续续地说着。 公宾的师父是个道人,复姓西门,名君惠。这西门君惠尤擅谶纬之术,在京城却是大大有名,平素多与一些高官名臣往来,常以谶言说王莽必败。于是便有一些对王莽不满的显贵与西门君惠走在一起,密谋刺杀王莽。之前见曲桓山武艺高强,便是这道人命了自己的弟子公宾寻曲桓山来行刺杀之举。其后虽是事败,但西门君惠却不死心,又去联络卫将军王涉,计划发动政变。王涉听从其计,与国师公刘歆、大司马董忠、司中大赘孙伋联络通谋,阴谋发动政变,废黜劫持王莽,投降汉军。 本来这谋划倒也不能说必定不成,可同谋的孙伋却突然变卦,向王莽告密。王莽立刻下旨将董忠斩首,尸体剁为肉泥,又挖了个大土坑,放好醇酰、毒药、匕首、荆棘,将董氏宗族所有人等悉数推进土坑,一个不留,全部活埋。 王涉、西门君惠畏罪潜逃,中道被杀。 国师公刘歆自尽。 “我已经杀了孙伋。”公宾腰间别着一颗血肉模糊的脑袋,涕泪纵横:“我还要杀了王莽,帮我,求求你们,帮我。” “放心,你的大仇已经报了。”曲桓山搂着公宾一耸一耸的肩膀:“王莽已经被杜兄弟杀了。” 公宾听了,抹了抹眼泪,拖着杜五找到王莽的尸体,割下王莽的头颅献给王宪。 常安被攻破没多久,各路汉军到来。 王宪本是个惯会左右逢源的,那些追随他的各路豪强又哪里会是什么忠肝义胆的人。 于是手握几十万大军的王宪王大将军终于成了一个笑话。 后到的汉军将领赵萌、申屠建、李松、邓晔等人给这位王宪王大将军安了个私藏玉玺、居心叵测的罪名,直接让人砍去了王宪的脑袋。追随王宪的各路豪杰非但无动于衷,反而开始拍起了邓晔等人的马屁。 公宾师门被灭,虽大仇得报,但又见王宪死了,不由心灰意冷,从此退隐江湖,再无半点消息。 生命创造者 曲桓山三人大事已了,自然不愿在这个时代多待。虽然曲桓山和秦宇峰的穿梭机都没了,但好歹杜五还有一架穿梭机。于是三人便登上了杜五的穿梭机。 慕容函的穿梭机上搭载了一个伊星的客人。 秦宇峰的穿梭机也搭载了一个伊星的客人。 曲桓山看着杜五的穿梭机实在有些不放心。 “老曲,别疑神疑鬼的,我们三人当时摧毁了伊星基地,有伊星的残党混上我们的穿梭机倒确是可能。可杜五却不在场,他的穿梭机上怎么可能会有伊星人呢?”秦宇峰一瘸一拐,大咧咧地拍了拍曲桓山的肩膀。 “我也知道杜五的穿梭机上不太会有伊星的人,可我这心里实在有些不踏实。我本来应该探测一下我那架穿梭机的,不过既然如今已经毁掉了,自然也就算了。但杜五的穿梭机……”曲桓山苦笑一声:“要不还是探测一下,我才放心。” 秦宇峰刚想说什么,却被杜五拦住了:“没事,秦先生,探测一下也好,反正也耽误不了多大的功夫。” 秦宇峰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说什么。 杜五来到操作台,熟练地按了几下。 “舱内扫描,请确认。”凭空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 杜五又摁了一下,若隐若现,似乎有一层光波在舱室里向四周蔓延。 果然杜五的穿梭机里什么不该有的东西都没有。 曲桓山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杜五操控穿梭机,三人再次向过去出发。 穿梭机上坐了三个人。 曲桓山记得老人和他说过关于荷载量的事,便让杜五小心驾驶穿梭机,一点一点往过去穿越。 终于,穿梭机停了下来,三人走出穿梭机,踏上了一片不知多少年前的土地。 土地上荒芜一片,什么都没有。 这是还没有生命存在的地球吗?曲桓山和秦宇峰互相使了个眼色,杜五是不是就是在这里遇到了生命创造者? 一天两天三天,一天天过去,谁也没看到生命创造者。 这片天地到底是怎么回事?母星的人呢?难道没有母星的人吗?难道我们不是母星创造的吗?那我们是怎么出现的呢?曲桓山有些焦躁。 又一天过去,他们乘坐穿梭机又到了另一个地点。 “我去四周探探。”杜五第一时间便下了穿梭机。有生化人在,这样的苦活累活自然都是生化人去做。 曲桓山和秦宇峰也下了穿梭机。 秦宇峰看着杜五逐渐远去的身影,摸了摸肚子,好象有点饿了:“我去拿点吃的,老曲,你要不要?” 曲桓山摇了摇头,依然看着杜五的方向。 秦宇峰走回了穿梭机。 一进舱门,秦宇峰呆住了。 他的眼前直挺挺出现了一个硕大的机器…… 杜五的身影渐渐看不见了,曲桓山终于不再眺望,一回头,却看见秦宇峰走出了舱门,两手空空。 “你不是说去拿吃的吗?怎么了?怎么什么都没拿?”曲桓山有些奇怪。 “我……”秦宇峰吞吞吐吐,走到曲桓山身旁,抓住了曲桓山的胳膊。 轰,曲桓山只觉得脑袋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眼前便是一黑。 可只是瞬间,曲桓山又清醒了过来。 秦宇峰却蹲在地上,抱着脑袋,连声惨叫。 等等,这是怎么了?秦宇峰对自己做了什么? “你……你到底是谁?”曲桓山后退一步,小心翼翼地看着还没有站起来的秦宇峰:“你是伊星人?” “你……你的意识为什么会这么强?”秦宇峰的声音格外嘶哑,本来应该是自己夺舍曲桓山的,可为什么?为什么竟是自己的意识受伤了? “你怎么来到杜五的穿梭机上的?怎么躲过了我们的探测?”曲桓山的声音冷冷的,看着秦宇峰满是仇恨,又有些哀伤,和慕容函一样,秦宇峰该是也牺牲了。 “我怎么来的?我自然是跟着你来的。我一直在你身边,从没离开过你。至于怎么躲过探测的?”秦宇峰咯咯怪笑着:“哈哈,我一直很小心,驾驶着飞船从来都是顺着你的鼻腔躲在你的身体里。你们只是探测了穿梭机,却没有检查自己的身体。” 曲桓山的拳头握紧,指节咔咔作响,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道:“是我太大意了,当时摧毁伊星基地以后,我应该在第一时间就扫描探测的,这样哪怕你混上了我的穿梭机,也没有用。” “是啊,可惜你错过了这么个最好的时机。”顿了顿,秦宇峰又悠悠道:“不过是谁告诉你,是我上了你的穿梭机?” “嗯?你没上我的穿梭机?”曲桓山一愣,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上了别人的穿梭机,然后再来我这里的?” “不是我。”秦宇峰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悲哀:“当时有一支负责警戒的队伍,他们一起逃到了你的穿梭机上。” “一支队伍?”曲桓山吃惊不小,自己的穿梭机上到底混进来多少伊星人:“那他们人呢?” “死了,都死了。”秦宇峰怪笑着,笑得凄凉无比:“没有人能适应这里的环境。他们熬不过岁月的洗礼,就算活得最长寿的那个也只撑了八十多年,嗯,按你们的日子换算也就八十多天。” “那你?”曲桓山更纳闷了,既然都死了,那眼前这位是怎么回事? “所幸他们还是留下了后代。”秦宇峰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一代一代,人数越来越少……到如今已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曲桓山张口结舌,他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他甚至有些同情眼前这位刚刚夺舍了秦宇峰的伊星人。 “第一次有人濒死的时候,别人劝他夺舍了你。夺舍了你,也许他就能活下来。”秦宇峰泪流满面:“可他不愿意。这里只有你一个夺舍的对象,他夺舍了你,虽然能活下来,可别人怎么办?别人还是会死。他说要把你留到最合适的时机,能带我们看到报仇希望的时机。还好他没夺舍你,你的意识这么强,任谁也夺舍不了你,只会打草惊蛇。” 曲桓山不知道说什么好,此刻他看着秦宇峰,心如刀割一般,他能体会到那个伊星人的痛苦。 “现在就是那个时机。”秦宇峰突然停住笑,恶狠狠看着曲桓山,慢慢站了起来:“你是凶手,最后的凶手。一基地的人都是死在你的手里,我要杀了你,给所有人报仇。没有你们,所有人都会好好活着。” 嗷一声,秦宇峰不顾脑袋的疼痛,变出一把短刀,向曲桓山冲来。 啪,曲桓山抬起腿,踹在了秦宇峰的肚子上。 秦宇峰蜷缩起身子,倒在地上。 曲桓山可是天之子S级的教官,本来秦宇峰就不是曲桓山的对手,更何况眼前的人只是掌握了秦宇峰的身体,意识又受了损,战斗的本能也比秦宇峰差得很远。 尽管自己对这位伊星人的遭遇感同身受,可终究事关地球的未来,曲桓山只能硬起心肠,但到了最后还是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赶尽杀绝。 就这一迟疑,酿成了大祸。 “秦先生……”一声惊呼,杜五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蹲在地上,一把抱起秦宇峰的肩膀。 曲桓山大惊失色,可是已经来不及阻止。 秦宇峰看着曲桓山,笑了笑,眼神暗淡了下来。 杜五很嫌弃地看了看被自己揽在怀里的秦宇峰,随手便把这身体往地上一丢,然后站起身,捶了捶自己的胳膊,冷冷地看向曲桓山,脸上浮起狰狞的笑:“这就是生化人吗?身体确实很强,可是这意识……倒是不难夺舍。姓曲的,你受死吧。” 杜五是生化人,自己的力量绝对不是杜五的对手,可眼下那个占据杜五身体的那个意识是受伤的,这应该是自己的机会的吧?曲桓山迎了上去…… 疼,浑身疼,曲桓山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一股股热流带着腥味不断从自己的嘴里冒出来。 胸腔的骨头断了吧?不,好象全身已经没有几块骨头是好的了。曲桓山吃力地扭过头,看向躺在不远处的杜五。 那是我终极的一击……奏效了吗?曲桓山巴巴看着杜五。 好一会儿…… 杜五挪动着身体,慢慢站了起来。 呵呵,没用,果然还是没用。曲桓山苦笑着,咳嗽着,嘴里冒出来的血更多了。 曲桓山闭上眼睛,只觉得自己的意识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好充盈,好畅快,从未有过的感觉。 这就是超脱吗?这么舒服,难道这还不是完美的超脱吗? 曲桓山叹了口气,此时无论那个夺舍了杜五的伊星人想干什么,他都再也无能为力了。 可是…… 等等。 自己现在还存在着,哪怕只是灵魂。 既然灵魂存在,就说明自己确实在这个世界存在过。 既然自己确实存在过,那…… 自己是从未来的时代穿梭回来的,如果自己存在,那说明自己在未来的那个时代也曾经存在,也就是说未来那个时代也一定存在,那么生活在未来那个时代的人也都存在。 什么都没有变化,什么都不会变化。 自己虽然已经无力阻止那个伊星人了,可不代表别人不行。就象自己曾经和慕容函、秦宇峰一起穿梭,回到过去阻止了伊星基地。 难道是因为我们三个人都没有回去,那个老人又派了其他人来? 曲桓山的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嘿嘿,杜五看着曲桓山的尸体,肆意大笑着,再没有人能够阻止自己了。 杜五回到穿梭机上,把那台硕大的机器搬了下来。 “生命创造者七十五号已启动,主人,请下达指令。”那机器发出了声音。 “生命创造者,请将伊星生命的基因改造,创造出适合这里的生命。”杜五的手小心地在机器上摩挲着,似乎那是他唯一的希望:“然后把新的生命繁衍出来,占领这个世界。” 生命创造者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计算着什么:“探测发现,前方二十米,右侧方十五米,有两具身体,完全符合这里的生存条件,若是以这两具身体的基因为蓝本,会极大缩短创造生命的时间。请问主人,是否可以按照这两具身体的基因创造生命?” “生命创造者,听清楚,我不要用他们的基因,我要你用伊星人的基因来改造,我要创造出新一代的人类。”杜五的声音有些恶狠狠的快感:“我要让我们的子孙后代占据这个世界。” “主人,可是这样的话会消耗更多的时间。”生命创造者依然在努力辩解,以一台机器的角度,它希望能采用更有效率的方法。 “没关系,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杜五嘿嘿笑着:“你慢慢在这里弄,不着急。至于我……我要回到未来,回到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应该已经没有了他们,应该都是你创造的生命的后代了。我要去见那些后代,我要告诉他们,安心发展完美超脱的计划,他们没有母星,没有母星的人会毁了他们。我还要告诉他们不要派人回到过去。万一把敌人带到过去,就象我这样的……呵呵,实在太危险了。” 杜五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走向穿梭机,进了舱门。 往穿梭机外又看了一眼正在努力计算的生命创造者,杜五喃喃道:“再见,我的孩子们,虽然我很想在这里看到你们诞生,但是来不及了,我的意识受伤太重了,我实在撑不了多久,我必须去找到你们的后代……再见。” 穿梭机瞬间消失在这片时空。 不知过了多久,生命创造者又发出了声音:“伊星生命的基因改造工作已完成,生命创造者七十五号已经创造出适合这里的生命。只是……” 停了一会儿,生命创造者继续发出声音:“主人曾说不想用那两个人的基因,要用伊星人的基因来改造。但是改造后的人类基因和那两具身体的基因高度重合。请问是否确认?” 四周静悄悄的,寂静无声。 “如果主人十秒内不答复,视为主人认可生命创造者七十五号目前的工作结果,生命创造者将进入下一步工作。”生命创造者的声音再次响起:“十、九、八……二、一。” “生命创造者进入下一步工作,繁衍所有的生命。”生命创造者再次发声,开始启动繁衍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