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守空房两年半,诱吻国舅怀个胎》 第一章 借种生子 “嘶…疼。” 柳扶楹靠坐在竹床上,左手纤细的手指扯着胸口被划破的衣襟,透着春光的胸膛若隐若现,头发亦是凌乱的披散着,如同受人欺负了似的。 她低垂着眉眼,余光却尽在侧身站在床前的男子身上。 那一身白衣似飘着仙气儿的男人,勾出她心底深重的心计。 心中只道愁了半月的事,兴许有了转机。 “既知疼,为何要动。” 他不止长得好看,连说话的声音都如此悦耳。 特别是这般冷淡疏离又暗暗夹带着关心的语气,有股听者有意的撩人味道。 “我只是害怕。”柳扶楹娇滴滴的。 “骤然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环境,身边又多了一个陌生的男子,孤男寡女一间房,我……” 她的欲说还休,将紧张踌躇及羞窘体现的淋漓尽致。 身侧的男子眉目紧锁,体谅她的为难迈开步子离远了几步,拖地的锁链随之发出闷响。 柳扶楹转眸看过去,那两条锁着他手脚的铁链黑的扎眼。 着实是没想到,半年前因谋反之名被囚禁香山的裴国舅竟能被她给碰上。 素闻国舅裴舟雾貌似神祇,有天人之姿。 今日得见,果然如此。 即便是锁铐在身,一身素衣也难消他出尘的气质。 “不过,我信公子是正人君子,从那样高的崖上摔下来竟然活着,定是公子救了我,公子大仁,我必没齿难忘。” 裴舟雾缓缓吐息,沉静接了话。 “我查看过了,除了右臂和扭伤的左脚伤的比较重,其余都是些皮外伤,但总的来说都不致命,眼下天黑不便下山,明日一早,我送你出去。” 他说了多处关键问题,但柳扶楹吐露的着重点却使人心颤。 “查看过了,都看过了?”她故作难堪,将破烂的衣襟捂的更用力了些。 裴舟雾闻言回头,正对上她半红的眼眶。 因她话中的重点,他也本能的往她胸膛处看了一眼,而后又懊恼自觉失礼的背过了身去。 “姑娘,我……” “你别说。” 她急急要他住口,表面上是窘迫到极点不愿再听到有关她身子的讨论,可实际,眼底的笑意都快要弥漫出来。 越是含糊不清,实际越能纠缠不清。 “……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裴舟雾背着身,眉间团成一团。 若说实话,他的确看到了些却并非有意,当时也是事出从急根本没料想过其他的,只想着救人而已。 他托着铁链出了门,身影消失的很快。 柳扶楹回了头,开始细看身上的伤口,真是从头到脚几乎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今日,本是因为婆母生病而出城上山去长明观烧香祈福的。 不成想,回去的途中下了雨。 草长湿滑跌下悬崖后,她因撞击而昏了过去。 再睁眼,便是方才那般场面。 是,她有婆母,她已经是有夫之妇了。 只不过成婚两载的她仍是处子之身,她那个夫君有也如没有一般,又常年征战在外,甚至亲自建议让她出去养小白脸。 他们二人凑在一起,不过相互利用无甚情谊。 这段婚姻,算不得真。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将军难免阵前亡,以她夫郎沈修年那不顾死活的劲儿,迟早哪天得死在战场上。 夫家二叔房里的看出他们感情不和,更因她膝下无子为由预备来争家产,就等着她那好夫郎哪天死了,再将她扫地出门。 至于子嗣一事,沈修年是指望不上的。 …… 不多时,裴舟雾端着一只旧瓷碗回来。 到了近处一瞧,那碗中的白粥稀薄的可怜,还加了些柳扶楹不认识的像是野菜之类的东西。 堂堂国舅,曾经威风凛凛统领几十万大军的将军,落的这般下场,怪叫人唏嘘的。 “若是嫌弃,那便尽管饿着肚子。” “怎么会。”柳扶楹眼睛诚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慢慢道:“这样的食物,已经是我曾经连求都求不来的,我不敢嫌弃。” 听到这,裴舟雾又再重新打量了一番她的神色。 看她面色真挚,不像假话。 但柳扶楹也看出了他眼神里的犹疑,似乎并未真的相信。 虽说她摔的惨烈,头发乱了,衣衫也破了,但衣服的面料却是很值银子的,能穿的起这样的衣服,又怎么可能会是连碗薄粥都吃不起的。 不过本就是素不相识的两人,心有芥蒂从而隐瞒也算合情。 裴舟雾并不计较,也当她是出于安慰的缘故。 柳扶楹亦不多说,只预备伸手去接。 奈何手伤过重疼痛难忍,右胳膊只轻轻晃动都疼的她直冒汗,左手虽能动却也是颤颤巍巍,不像是能端稳粥碗的样子。 当然,也有她装模作样的一部分缘故。 只是她演的好,那双紧皱的眉写满了为难的苦色。 裴舟雾淡淡瞥过。 他若不是心善之人也就不会将她救回来,因而也秉着帮人帮到底的品行,所以转身去搬了一只竹椅过来并在床前坐下。 但他是侧身坐着的,目视前方不去看她,只高高朝柳扶楹伸去端着粥碗的右手。 因为柳扶楹只有一只手能动,眼下也正捂着胸口的衣裳破烂处,若是松开,胸口势必会露出大片来,若正视着她,定会看到不该看的。 柳扶楹的脸上挂着意味深长。 也有觉得自嘲般的好笑。 她自己心怀不轨,却喜欢对方干净纯情。 借种生子一事,她不是没想过。 但在这长京城里是轻易兜不住秘密的,养小白脸容易,同人生子事大,一来担心那小白脸会上门来讨要孩子,二来,等孩子长大若是见了生父该如何自处,她总不能杀人灭口吧。 因此裴舟雾从条件上来说,真是上佳之选。 论样貌,他自是毋庸置疑,何况他被囚禁在此恐到死都不得出,确实是能少很多麻烦。 唯一忧虑的是,这外头定有许多守卫,等她明日出去之后再想进来可不容易。 想着,柳扶楹也将手伸去粥碗准备拿勺子。 他托着碗的手指修长白皙,视线往前移,挂在他手腕上的黑色铁链与他的肤色形成极强烈对比,柳扶楹轻合眼眸看去他清冷的侧脸,微风从窗口吹进来时带起他耳前的细发,轻轻柔柔的,触须一般撩在她的心头。 倏地,裴舟雾眼皮一抬露出惊愕。 原来是柳扶楹将自己的手覆在了他托在碗下的手背之上。 第二章 水下渡气 裴舟雾回脸来,忽又眉心一沉。 他正准备收回手去,却看见柳扶楹前倾着身子正垂首大口大口喝着碗里的野菜粥,霎时又顿住动作。 想必是为了更好的控制,她这才伸手过来的。 粥不烫,没一会儿就喝完了。 她轻轻退开,喝的急也没顾得上失态不失态,嘴角还留着一抹莹白的汤粥。 裴舟雾跳动着眼皮,非礼勿视一般转回了头去。 “对不起。”柳扶楹的语气透着惶恐,亦是急急将手收了回去。 “我…我只是怕你手上的链……怕你撑得久了会累,所以才想快点喝完粥,我不是有意……” “无碍。” 裴舟雾收手并起了身,又落下一句话。 “你好好休息,明早我带你出去。” 语气虽依旧冷淡,但总归是多了几分不易觉察的动容。说罢,他就在脚下铁链的沉闷声中走出房间并合上了门。 柳扶楹盯着左手食指,上面沾染着她从嘴角抹下的白粥。 莞尔一笑的神情,说明她对裴舟雾方才的反应很满意。 可转头,愁意又再次上了头。 愁日后如何接近。 她忍疼躺下去,叹声也紧跟着响起。 这一夜,她都没怎么睡。 翌日天快亮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眯下不久,房门就被叩响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锁链声证明来人是裴舟雾。 他在床前不远处停下,柳扶楹也已睁开眼准备起身。 “该下山了。” “好。” 掀了被子,见床下只有一只鞋子,另一只估计在她掉下悬崖时弄丢了,却也比没有的好。 下床踩着地,左脚崴脚处依然疼痛难忍。 不过轻轻试探着迈出一步,她便已然冒出细汗,直抽凉气。 “早些下山,免得家人担心。” 裴舟雾话中有话,柳扶楹也迅速意会了他的话意。 原本她伤成这样该多修养几日才好走路更方便下山,但她一个女子在山里失踪,家人必定会来寻,寻了几日几乎将山里翻遍了也没找到人,过了一阵却见她独自回了城,难免引人非议流言四起。 左右她的伤也是不致命的死不了,不过受些疼而已。 待柳扶楹满头细汗抬起头,竟看见了裴舟雾背身递来的铁链,意思是让他握住它当是支撑如同牵他手一般。 她心上一动,觉得有趣。 伸了手将其抓住,明明铁链是冰凉的,她却好似感觉不到,从心出发的温热盖过凉意诱出了她眼底的笑意。 她从没遇过这样的人,裴舟雾的一切都极有意思。 为了照顾她行动不便,裴舟雾走的也很慢。 出了门,柳扶楹脚步微怔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这院子四周全都是高耸不见顶的山体,唯有屋前一处空缺,那直耸入天际的山带着可怖的压迫,好像随时都要倾塌下来掩埋一切。 可谓是真真切切的“天牢”了。 院中只有两间屋子,一间是她身后昨夜睡过的,另一间稍微大些在前面正对着出口,想必那间屋前就侯着无数的守卫。 然而,裴舟雾带她去的却不是屋前方向。 绕了一圈,看见卧房后头竟有一潭深泉。 “这是……” 正疑惑,裴舟雾也又再开了口。 “你是上京城的人?”他问。 “是。” “那想必你也该知道我是何人,被锁着铁链囚禁香山的,整个上京城没有第二个人。” 听了裴舟雾的话,柳扶楹沉默了一阵。 关于他的身份,她当然早就猜到了只是从未表现出来。 而他突然在此时自揭身份,意思是…… 她垂下的眼眸倏然一亮,难道这泉下有连接外界的通道? “是,裴国舅之名,上京怕是无人不知。” “我会带你入水,送你出去。”裴舟雾这般说。 而柳扶楹心道果然,这水下果然有出口。 她立马接话,做着保证道:“国舅爷放心,我不会将水下出口之事说出去的,国舅为了我的名声才没有将我送到前面守卫那儿,我定也不会辜负国舅的纯良之心。” “纯良?” 裴舟雾撩起眉回了头来,嘴角挂着自嘲的笑。 “你可知我是因何被囚在这里?”他问。 她自然知道,因为谋逆之罪。 虽然不知道具体过程,但最终的判决也是无人不晓的,皇后的亲弟弟谋反怎能不轰动。 她抿着唇,这个事情确实不好说。 裴舟雾也回了头去不再继续这个话头,只问:“会水吗?” “会一点。” 她没说实话,其实她的水性很好。 裴舟雾似有顾虑却也没有其他法子,沉默以铁链带着她踩入了水中。 不久,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水下,加上裴舟雾手脚上铁链沉重的负担下,下沉的极快,而快到底时,裴舟雾又倏然发力带着她往前游。 柳扶楹眯着眼,看到前方出现异于寻常的一抹光亮。 再往前,是条狭小的甬道 越往前,那抹光越亮。 柳扶楹的余光又落回到裴舟的身上,他的发丝在水中飞舞让他的侧脸呈现出忽明忽暗的光影,梦幻似假象。 发丝掠过他殷红的唇,让柳扶楹出了神。 继而,心头浮上一计。 等裴舟雾察觉不对回头时,她已然是憋不住快要窒息的模样,即使在水下也能看出她面色通红,满脸的痛苦,若再无新鲜的空气加上她还受着伤,耗下去怕会有性命之危。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溺毙在水下。 不然,昨日岂不是白救了她。 思索不出片刻,裴舟雾便大手一揽将她搂到了身前。 随即,另一手扣住她的下巴。 再接着,贴上双唇。 渡气的过程里,柳扶楹有种周遭一切都静止的错觉,唯有他的柔软被无限放大,叫人享受不已。 从前沈修年同她说过,只要不闹到台面上来,她只管尽情出去找男人,彼时未曾真动过心,可眼下的欲望正值顶峰。 原来,男人们拈花惹草偷腥的滋味如此快乐。 …… 出了水,柳扶楹仍在回味。 裴舟雾拖动铁链回来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回了头,看见他手上正拿着一根刚处理完的木棍,意图给她用作拐杖。 “国舅早就知道这水下有出口?” “并非。” “那你是如何发现的。” 出口在泉下那么深的地方,他…… 柳扶楹心里泛着一阵凉意,该不会是他曾自暴自弃试图溺死自己,从而才在水下发现那个出口的。 第三章 唇上温度 “不必试探,我从未想过离开,以前不会,日后更不会。” 裴舟雾的回答,异常坚定。 他说不会,那便是绝对不会。 “为何?”柳扶楹着实不解,孤身一人被囚禁在那样的地方,久了只怕会疯,“明明可以,你难道不想离开?” 裴舟雾不答,只将手中的拐棍放下。 而后,再次走入水中。 “你若想告发,尽管叫人填了这湖。” 留下这一句,他便噗通潜了下去迅速消失不见。 “我……”柳扶楹话都来不及说。 她怎么会去告发。 若填了这湖,日后如何来找他? 思忖良久,水下也早已没了动静,柳扶楹拾起拐棍撑着站起身来,脑中又回忆起方才水下渡气的场面。 她伸手抚过红唇,上面仿佛还停留着某种温度。 她没下山。 而是出了林子找到熟悉之路后,又上了山去到长明观中,借了东院女道士的衣服再请人下山报信等人来接。 她衣衫褴褛,自是不好下山进城惹人围观非议。 午时,山下的人就来了。 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金梨带了干净的衣服,红着眼睛替柳扶楹梳妆,问她去哪了,昨日从长明观出来不久就下了雨,因为没带伞的缘故,金梨折回道观借伞,等她再回来,柳扶楹已经跌下悬崖。 收拾妥当又休息了一会儿,午后就坐马车下山去了。 回到沈家,已是数个时辰后。 大夫来看过,开了药方后离开,天已然黑了。 “将军可用过饭了?”吃晚饭的时候,柳扶楹问起了她那个夫君沈修年。 原本,她与沈修年都是各过各的,无事也不会想起对方。 今日特意提起,也是因为想到了裴舟雾。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听说一下午都在书房,不知道将军这会吃过没有,夫人又何必关心他,昨日奴婢回府禀报夫人失踪的事,他竟一点都在乎,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有,还是老夫人派了人进山去寻找的。” 对于沈修年的漠不关心,柳扶楹真的半点不在意。 她依旧淡定的吃着饭,只淡淡回了一句,“那我一会儿去书房找他,对了,婆母如何了,还没醒?” “是的夫人,老夫人本就在病中,昨日听说小姐失踪急了一晚上,若非拦着,怕是都要亲自上山去找你了,耗到午后终于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这会还没醒呢。” 柳扶楹点点头。 若说这沈家唯一让她喜欢的人,那便只有沈修年的母亲了。 她右手不方便,只能由金梨喂她吃饭。 吃过饭,收拾过餐桌,柳扶楹见金梨从里屋拿出一只鞋子。 “你要做什么?”柳扶楹叫住她。 那只鞋子是昨日掉落悬崖后仅剩的一只。 “夫人,这鞋子凑不成一双了,所以奴婢想是不是可以丢掉了。” “不丢。”柳扶楹招手示意金梨回来,接着又说:“洗干净收起来就好,不必丢掉。” 她既坚持,金梨也不能说什么。 柳扶楹懒懒坐在靠椅上,自从香山回来后,脑子里总时不时回想起裴舟雾,越想,越觉得计划可行。 歇息了一会儿,又由金梨搀扶着去了沈修年的书房。 敲了门,里面却无人回应。 大概是知道她来了,沈修年也懒得回应。 柳扶楹沉着气,直接推门而入。 桌案后面的沈修年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有半分反应,依旧执笔写着什么。 柳扶楹没有靠近,只远远落座。 其实平心而论,沈修年也算是个英杰,如此年轻的正二品将军,可见其才能有多出众,长相比起裴舟雾虽差了不少,但还算的上是英俊的,论条件,他算是良配。 可惜,不是柳扶楹的良缘。 “二叔一房所提议之事,将军可想好了,真要将家业拱手送人?” 沈修年不言,低着头不停手上的动作。 “将军该不会忘了成婚前答应我的事吧?” 那沈修年还是不作回应。 不过他向来如此,柳扶楹倒也早就习惯了。 “我朝律法规定了女子不得继承家产,即便名义上我是你的妻子,待你去后,我也没有办法代替你继承这沈家家财,你父亲早亡又没有其他的儿子,届时这家业按照律法就会落到二叔房里,这倒是我在婚前未曾想过的事,但这会儿想,也不算太晚。” 这世道,对女子总是不公。 可不公又如何,该是她的,她不会让,那是沈修年承诺过她的。 否则,她也不会嫁到沈家来守活寡。 只不过如今之困,是即便有沈修年亲自白纸黑字写了要将家产留给她,可到了公堂还是不作数的。 所以她必须得膝下有子,哪怕是不择手段要来的。 “想必将军应该也不会同我生儿育女,那我便只能依照将军先前所言,去外头找个男人。” 沈修年先前说的,是允许她出去养小白脸却并非让她同别人生孩子。 替别人养孩子,意义又是不一样的。 “将军可明白我的意思?” 沈修年不是傻子,他当然明白但他依旧低头沉默书写。 “但我想将军应该也没得选,你应该更不愿意将家产送给二叔。” 原本的沈修年也是有心有魂儿的,从前他也曾爱过一个女子,据说是在战场上认识的,他爱的不可自拔将她带回了家。 那个时候,沈修年在外征战,母亲身子不好,家中商铺财产都交由二叔一房代替打理,骤然见沈修年带了个女子回来,许是怕财权旁落,所以他那二叔使计将那女子给赶走了。 不曾想,这一走便是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那女子死了,沈修年的心也跟着死了。 这些年他做事总是不顾性命,半月前就是差点死在战场上被人抬回来的。 二叔一房又再次以此为借口提起家财之事,说是怕沈修年日后万一真的如何了都来不及交代后事,要他提前做准备。 那二叔设计害死沈修年心爱之人,他自然不愿意将家业交到二叔手里。 “将军若有异议,可千万尽早与我提出来。” 意思是他若不反对,她便要着手去办关于子嗣的事了。 她说了许多,偏沈修年连个眼皮都不曾动过。 “你放心。”柳扶楹起了身,步子轻快往外走,“依照承诺,我会照顾好母亲的。” 出了门,柳扶楹不自觉隔着虚空望向香山方向。 沈修年的死气沉沉,越发让她想起裴舟雾。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裴舟雾在做什么。 “阿音!” 院外,有人高声唤她。 第四章 神仙日子 柳扶楹收起心思,下了台阶被金梨搀扶着迎了过去。 “婆母。” 来人是沈修年的母亲,沈老夫人余霜。 “阿音,你可回来了,吓死我了,你终于回来了。” 一到跟前,沈老夫人便将柳扶楹抱入了怀里,可她开口喊的是“阿音”二字,并非柳扶楹的楹字。 “婆母,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柳扶楹单手回抱住她,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背做着安慰。 “我看看。”沈老夫人将人从怀里拉出来,上下仔细打量,“怎么站不稳还需要人搀着,是不是受伤了,看过大夫没有?” “看过了,都看过了,大夫说了都无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呀。” 沈老夫人抹着眼泪,神态里透着股不寻常,哭腔也如幼儿。 不过,这个样子的沈老夫人已经是非常好的状态了。 柳扶楹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整个人都疯疯癫癫的,差点被路上的马车撞到的。 而沈老夫人变成这样,除了心病之外,也有二叔一房多年刁难欺负的缘故。 因此,加上这道原因,沈修年更不会同意将家业交给二叔。 柳扶楹同沈老夫人回了屋,吩咐人上了晚饭,哄小孩似的哄着沈老夫人吃了饭,用过饭该喝汤药,老夫人又嘟囔着说药太苦,不愿意喝,柳扶楹便传人去自己院子将今日大夫开了方子给她熬的药端过来,准备陪着沈老夫人一块喝。 “阿音,你要好好吃药哦,要快快好起来。” 沈老夫人自己不喝药却努力规劝着柳扶楹,可那一口一个“阿音”的字眼,说明了她一直将柳扶楹当成了另一个人。 那个女孩叫许凉音。 听沈修年说,许凉音是沈老夫人关系最好的故友之女。 当年许凉音被放在沈家养的时候才不过四五岁,后来因为沈老夫人一次无意的疏忽导致许凉音丢了性命,许母原本就是出门去寻失踪的丈夫才将女儿放在沈家的,一年多只寻回了丈夫的尸首,回来又得知女儿丧命的噩耗,悲痛欲绝自尽而亡。 这么多年,这事成了沈老夫人的心魔,也是她后来疯癫的病因。 初次见面时,沈老夫人就将柳扶楹错认成了许凉音,说什么也要将她带回沈家。 可自从遇到柳扶楹,沈老夫人的状态也是一天比一天好。 这也是沈修年要娶她的原因,目的只为了让她照顾沈老夫人。 喝过药,沈老夫人体贴的让柳扶楹回去休息。 柳扶楹现下手脚都不便,得好好休养。 “夫人,你这脚踝都肿的不成样子可千万不能多走了,万一又严重伤到骨头怎么办?” “知道了,这就回去好好休息。” 她也想早点养好了身能早些进山,子嗣一事宜早不宜迟。 回了自己的院子,金梨便脱了柳扶楹的鞋袜抬起她的腿用裹着棉布的冰块替她消肿。 柳扶楹满眼温柔,替金梨撩开额前的碎发。 “昨日一定吓坏你了。” 昨日就是金梨陪她去长明观上香的,借伞回来发现她不见了,金梨定是吓的魂儿都没了。 “自然是吓死了,这世上,我只有小姐你一个亲人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一声小姐,让柳扶楹感慨万分。 她本就是家中庶女不得宠,母亲去后,更是被变本加厉的刁难欺负,平日里能吃糠咽菜都算是好的,最苦的时候都是金梨陪着她挨过去的。 “你别怕……就当是为了你,我也一定要争。” “争什么?” 争什么,争这沈修年允诺给她的沈家家业。 “对了,当初裴国舅造反被囚的事,你知道多少?”柳扶楹突然想到这个,答非所问的问着金梨。 “裴国舅…小姐说的是当朝皇后的弟弟?” “是,是他。” “小姐怎么会问起他,他的事情我听说的也不多,好像是通敌叛国吧,最后是他的一个下属扛了罪名将他给撇清了,不过他仍有御下不严的罪名,可这又不至于下大狱所以将他关到了香山让他自省,说是等事情全都调查清楚了再把他放出来,但……” 但,他八成是出不来了。 谋逆之事本就敏感,再加上先前裴舟雾战功赫赫颇有些功高盖主的意思,不管他有没有谋反,皇帝都是不允许外戚壮大威胁他的皇权的,什么自省等待调查都是给外人的好听的说法。 柳扶楹往后一靠,眼神游离起来。 说起来,柳扶楹对这段名存实亡的婚约其实是满意的。 沈修年没有其他兄弟姐妹,虽人丁单薄但也清净,没有那么人需要照顾,更不需要暖房暖床的伺候夫君,婆母又对她欢喜如亲生女儿,整日吃吃喝喝什么都不需要操心。 这难道不是神仙日子。 原本连孩子都不需要有,毕竟养孩子也不是容易的事。 她也不是没想过假孕抱一个孩子过来,但二叔房里那些人的嘴脸又给了她极大的警醒。 万一孩子大了知道自己的身世闹着要去寻亲,再极端些,偷家败业的扶持自己的血亲,届时,她当如何? 所以,无论怎么想都得要一个属于自己血脉的孩子才最稳妥。 “过些日子等婆母的病好了,我的身子也好了,咱们再进山去长明观还愿去吧。” * 半月后。 柳扶楹前一日就让金梨准备好了观里烧香要用的东西,一大早就坐马车出城了,预备午时用过斋饭再回来。 今日天气不错,艳阳高照的还有些燥热。 快要进入大暑时节,强烈的日光能更快的晒干头发,这是好事。 柳扶楹还让金梨多准备了一套衣服,预备下水时候换上,头发是容易干,但沾了水的衣裳痕迹会很重。 裴舟雾的事情,她已经向金梨全盘托出了。 金梨有些紧张,但她有一心向着柳扶楹的优点。 “小姐!” 柳扶楹已然成婚两年半,但金梨还是时常喊错称呼,急急忙忙改了口又再继续。 “夫人,我看过了,供奉赵姨娘牌位的屋后有处地方可以下山,只是杂草众多不宜行走,连道都看不到。” 第五章 我想你 赵姨娘是柳扶楹的生母。 嫁到沈家后,柳扶楹便将生母的牌位挪到了长明观里又捐了好多香火钱,单独给母亲开了一间屋以做供奉。 她来长明观还愿,顺便去给母亲添些香火自是在合理不过。 “小姐,道长们正在前殿诵经,这会儿各处都空着呢且平时都不会有人到这屋来,小姐可以放心。” 金梨替柳扶楹换衣服,同时紧张声音都在发颤。 “小姐,这回你可千万要小心,别再掉下什么悬崖受伤了。” 柳扶楹摸了摸她的脸,笑吟吟道:“我还以为你要说小心千万别被人发现了。” “发现便发现,左右也就是被人笑两句,再不济就回头过苦日子去,金梨陪着你就是了,只要你活着就好。” 这番话,柳扶楹如何能不感动。 深深拥抱过后开了门。 屋外侧墙后,就是一道小门,许是常年无人来过的原因,木门都腐朽快要倒下了,但这也说明此处足够安全。 “小姐,你一定要小心呀。” 金梨并不一起跟着去,她要留在屋外守着。 “放心吧,把门关好。” 柳扶楹提着裙子走入高高的草丛里,没走几步,裙面上就被沾上了许多草籽,虽杂草丛生但好歹可以通往山下,避着大路绕了一圈,依着那日的记忆寻到目的地时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只知这日头越来越晒。 终于找到地方,她已累的大口喘气不断。 不过有了这一次,下回也会更熟悉些。 这般偷偷摸摸虽然累人,却也刺激,更加急了她想快些见到裴舟雾的心情,也再次深刻体会了某些男人的乐趣。 她没收拾着装,任由裙子凌乱。 一步一步踩入水中,心绪也跟着水花激荡开来。 入水之后,如鱼般游向深处去。 费了那般辛苦的劲儿到了这里,今日可一定得有些成果。 …… 香山禁忌处。 裴舟雾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圆桌上的清水茶汤早已没了热气,他盯着茶盏看却久久不见动作。 清风拂过,吹乱他的发丝。 他垂着眸,眼睫都不见眨动。 真如柳扶楹所想的那般,独自一人在这样的地方关久了,人怕是会疯。这时的裴舟雾也就只剩下口气儿在喘了,俨然一具活尸。 倏地。 只见他长睫一抬,目光里多了几分生气。 后院潭水处传来动静。 其实偶尔也会有山石滚落掉入潭中,但今日的动静却绝非山石所为,就仿佛是有个不怎么会水的人在里面扑腾。 人,是有人。 他疑虑着起身,长袖撩倒了桌边的茶盏。 铁链拖地滚过地上石块,闷脆的响声逐渐靠近深潭,远远一瞧,潭边躺了个人,正大口大口的喘气做着修整。 看着装,是个女子。 从水下来的女子。 裴舟雾眉眼紧锁,除了上回救下的那个女子,没人知道这个水下的秘密。 他远远站定,并未靠近确认。 说不准,那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幻境。 毕竟这么久了,除了外面的守卫之外,唯一见过的人就是那日的女子,孤独久了,总会幻想一个人出来陪自己待着。 柳扶楹好似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 她当然知道。 卧房处离潭边不远,那样的大的动静肯定会惊动到他。 大口喘气也只是她蓄意伪装的结果,就是为了制造成她很艰难才从水下远远游过来的。 起了身,步子尚还有些不稳。 衣裳湿透垂着地,时不时还会踩着裙角,这短短的路程,她走的跌跌撞撞的。 终于,还是站到了裴舟的面前。 “裴、裴国舅,许久不见了,还、还记得我吧。” 她的真实,打破了裴舟雾心中幻境的错觉。 她的声音,她的模样,她身上沉沉的湿气,还有比日光更加明媚的笑脸,真实的让他觉得惶恐。 但,他的眼里的死气却正在一点一点的退散。 然后,再一点一点的活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好不奇怪,就是很久很久没说过一句话的那种奇怪。 “因为我想你啊。”柳扶楹直白又热烈。 对面的裴舟雾却凝起眉目显得异常不解,以他们的关系来说,这样的言辞,未必过于暧昧。 柳扶楹的笑脸则更加热烈,歪了歪头露出俏皮模样。 “我开玩笑的,我是要说,因为我想报答你呀。” “并不好笑。”裴舟雾语气严肃。 他背过了身去,一步一步的又朝来时走了回去。 “若是谈报答,那很是不必,这里不是你游山玩水之地,你走吧。” 说谎。 柳扶楹知道他有顾虑,可他方才眼中的惊喜却也是真真切切的。 她当然没听话的离开,紧跟在他身侧追着去了卧房。 到门前时,裴舟雾忽又停下。 他回身,态度坚决同她又道:“姑娘,我救你不是图你报答。” “我知道。” 柳扶楹的语态,更加坚毅。 为了要一个孩子,她真是豁出去什么话也敢说。 “但是,救命之恩哪怕是粉身碎骨来报也是不为过的。” “粉身碎骨?”裴舟雾指着前屋,指向前头外围处的守卫,“他们一日多次进来视察,若是发现了你,那可不简简单单只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嗯……那我躲床底下。” 柳扶楹看向屋中竹床,竹床低矮倒是能藏。 回了眸,发现裴舟雾的脸色愈渐难看,严词再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柳扶楹也凝固了笑脸,做出被他吓到的样子。 继而垂下脸,语气也开始委屈起来。 “我能做什么,为了来找你,我差点溺死在水里,除了来报答还能要做什么,这段日子,我日日在盆中练憋气,就希望能在水下时多坚持一会儿。” 听了这话,裴舟雾的脸色的确稍有缓和。 原本不觉得有什么,只不过是寻常的渡气救人,这些时日也未曾想起来过,可这会儿,那日为了救她在水下为她渡气的画面却突如其来的浮现在他的脑海。 当时并非别有用心的举动,在此刻的回想中竟渐渐地旖旎起来。 他不自然的别过眼,面上的冷冽倒也散去不少。 “可能我的确也做不了什么,但哪怕只是来陪陪你跟你说说话解解闷也是好的。” 第六章 眸中升起水汽 柳扶楹仍垂着脸,嘟囔般的话语软软的却有直击人心的力度。 “近日,我时常想到你一个人待在这院子里的画面,心中十分不安。” 她将口中的不安从情绪里表达出来,瞧着无比真挚。 “不安什么?”裴舟的语气仍未见变化。 但他的眼神却已然不同,甚至比他的脸色更快的柔和了下来。 柳扶楹突然抬头,他也迅速的移开目光似做掩饰。 “若非国舅爷救我一命,我兴许已经死了,但我的救命恩人却终日只能待在这一方囚笼小院受尽凄楚之苦,我自然是不安的。” 裴舟雾目视前方,看着院中石桌上被他碰倒的茶盏。 盏中茶水已尽数流淌而出,将地面浸了一团湿气。 可他呢,他的心,他整个人早就已经湿气团团阴冷不堪,即便日光直射在身上,他都觉得感受不到温暖。 “不安又如何?” 他这话问的是对面的人,可那语气又好似是在对自己说的。 不安如何,不甘又如何? “是,是不能如何,我也没有办法能光明正大的将你救出去,所以我说哪怕我只是来陪陪你缓解你的苦闷也是好的。” 有的时候,柳扶楹都佩服自己说瞎话的能力。 与那些巧言令色哄骗女子的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不需要。” 裴舟雾嘴上是这样说,但柳扶楹能看得出他逐渐动容的神色,语气也不如开始那般的冷硬。 说明,她这些瞎话是有用的。 他转身进了屋,也没有制止她进来。 进门后,她就开始掏自己怀里的东西,一瓶接一瓶的,没拿稳掉了一瓶下去轱辘到了裴舟雾的脚边。 他还没来得及细看,人影便已经窜到他身边蹲下将其捡了起来。 同柳扶楹一块起来的,还有她脸上的笑容。 “这些都是我给你带的药,有治疗头痛脑热的,还有风寒风热病症的药,或是跌打损伤止血药,还有还有,还有防蚊虫的药,夏季山里的蚊虫应该会很多。” 放到桌子上,大概有六七瓶。 “每只瓶子上我都贴了纸,这样等你用的时候就不会弄混了。” 她又拾起一只瓷瓶,揭开盖子倒出一颗药在手上,说:“你看,我知道你这里肯定不方便熬药,所以我就帮你熬好了又制成药丸,这样是不是很方便。” 什么她帮他熬制成药丸的。 那分明是她让金梨去药店买的药丸,没有任何是出自她亲手。 但,裴舟雾好像真的信了。 “你……” “没事,一点都不麻烦,如果这些东西能对你有帮助的话,我会很开心的,还有……” 她突然变得欲言又止,也引起裴舟雾皱眉。 “还有什么?”他问。 柳扶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要把事说的清楚明白。 “还有,我想你应该很想知道外面的情况尤其是家人的。” 说起家人,裴舟雾的眉头拧的更紧。 果然,这是他最在意的。 “特别是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他们确实有受影响,不过你放心,我听说一个月前,太子已经重回集文殿去读书了,说明皇上还是看重他的。” 太子是裴舟雾的皇后姐姐所生之子。 裴舟雾谋逆一事的确对皇后及太子有影响,听说皇后的凤印都被取走了,由下面的贵妃代理六宫。太子也是,之前已经好几个月没去集文殿读书,都传皇帝准备废太子。 她方才说的关于太子已经回了集文殿一事,也是真的。 只要太子之位还在,皇后就不会有事,裴家就不会有事。 如此一来,裴舟雾也该放心些。 再看裴舟雾,不知他的眼底何时漫上了水汽,随之眼眶也开始发红。 柳扶楹果然拿的很准,想要戳中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还得是他最在意最怕连累的亲人。 他转过身去,怔怔看着窗外迟迟不语。 窗外的竹树被风吹的簌簌而响,如同裴舟雾心中寂静的呐喊。 柳扶楹也不说话,只安静的陪他待着。 良久,裴舟雾终于出了声。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月萤。”关于名字,柳扶楹早就已经想好了怎么回答,“我叫苏月萤,我娘说生我的那晚看见月下有流萤纷飞,所以给我取名月萤。” 苏姓是编的,但月萤却并非骗人。 只不过这个小名,这世上知道的唯有母亲和她以及金梨。 “也正好就是这个时节呢,裴国舅会不会也偶尔在夜里看见飞过的萤虫?” 裴舟雾没接这话,而是细细琢磨起来。 “上京城的苏家……” “我并非什么大家小姐。”柳扶楹急急打断他,接着又道:“今日初一,我是跟着我们家老太太一块上山烧香然后偷偷跑出来的。” 面对裴舟雾回过身来满面疑惑,柳扶楹继续开口。 “我只是大户人家的一个丫鬟,微不足道的人物。” “是吗?”裴舟雾多了几分疏离。 她说她只是个丫鬟,可她的着装包括衣料绝非普丫鬟能穿的起的。 上回只当她是因为陌生而有所隐瞒,可今日,今日她这话倒像是谎言,倒不是说丫鬟中没有像她这般貌美的,但她的打扮,真的不像个丫鬟。 而这样的疏漏,柳扶楹又怎会不知。 既然清楚,那便说明她是故意的,故意让裴舟雾疑心以为她在骗人。 “是,是真的。”柳扶楹肯定的点头。 她不说实话,自是让裴舟雾多了许多芥蒂。 “既然是这样,苏姑娘还是尽早回去吧,万一你家老太太需要用人而找不到你,只怕要生气。” “是,是要回去的。” 柳扶楹也装模作样的说话变了调,一副窘迫难堪的样子。 “我知道我这样的身份是不配说陪着国舅的,我就是,就是……因为惦念想来看看。” “我……”裴舟雾语噎。 他倏然冷淡,不是因为嫌弃什么丫鬟的身份。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我这就回去了,也确实该回去了,再过不久就得下山了。” 她将头埋的很低,俨然是受伤的神情。 “我这就走了。” 说罢,低着头转了身。 出门之后,她直绕向屋后去往潭边。 竹影交叠,裴舟雾并不能完全看清她的身影,只能看到个模糊的影子,隐隐约约看见她下了水。 “你知道什么……” 裴舟雾吐出句话。 第七章 硬上弓 一回头,目光对上桌面的药瓶。 那刻,裴舟雾刚刚冷硬起来的心又骤然软了下来。 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呢,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丫鬟,冒着生命之险下水来找他,给她送了亲手制成的药,替他考虑为他带来让他心安的消息,而她回去后更是会有被罚被骂的风险。 可是她…… 她身上一定有秘密只是没告诉她,也未必就说明她是故意骗人,兴许是另有苦衷呢。 他方才,是不是太过刻薄了? 回想她刚刚那受伤的模样,他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再低头去看自己手脚上的铁链子,眉目更是紧紧拧在一处,像他这样的人还会有谁来找他关心他,躲都来不及,唯有……她。 思及此,裴舟雾更加心绪不宁。 而谭边的柳扶楹则是笑意绽放,全然不同的状态。 胸有成竹的神情写满了两个字,不急。 今日一见,已达到她的预期。 等她潜下水出去之后,沿着来路回了长明观,金梨就等候在门后,一双眼睛红的不行。 “怎么了?” 柳扶楹以为有人来过出了意外。 “没怎么的小姐,我就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太害怕了,我还怕你又出什么危险回不来了。” 柳扶楹松了口气,抚慰地摸了摸她的脸。 “一回生二回熟,下次你就不会怕了。” 她往屋里走,金梨也跟着又问:“小姐,我们像这样还要多少次才行呀?” “一次两次哪能成事,我总不能给他下药霸王硬上弓吧。” “为何不能?”金梨觉得这样比较省事。 “原先我是有这样想过,但前提得是他不能出来,但现在我知道了他不是不能出来而是不愿意出来,那势必就不可以这么做。他虽然被囚禁了起来,但国丈府裴家还是在的,皇后太子也都还在,我下药欺辱了他,他一发疯偷偷跑出来算账怎么办?” 金梨一听觉得有理,便也不再接话。 “抄家灭族倒是不怕,那些人灭了就灭了吧,但我不想死。” “是,夫人说的是,以后我不再说了。” 换好衣服,柳扶楹踏出门站到了院子里,院里的阳光正充足,估计不多时就能晒干她被浸湿的头发。 她仰面闭着眼,脑子里全是方才和裴舟雾相处的点滴画面。 虽早就感叹过,但她还是忍不住再叹一次他的容貌,即便是满脸冷漠的模样,照样能够勾魂夺魄。 同他生下来的孩子,一定也会很漂亮吧。 原本,她并不对孩子有所期待。 可这会儿,她竟已经开始幻想日后孩子出生时的样貌。 暑日的阳光格外强烈,柳扶楹背着身都被晒出了满脸的汗,不过头发果然是干的很快,之后又由金梨精心再梳过一遍,等时辰差不多后取来斋饭,吃过便准备下山。 今日这一趟,诸事顺利。 下了山进了城,回府的时候,在门口遇上了二叔房里的人。 “婶婶好呀,这是要出门?” 二叔的妻子杨氏,她同二叔叔都是同类精明的人,连笑容都透着算计。 “侄媳妇这是上香回来了?” “是呀,上回婆母病了,我特意去长明观烧香祈求让婆母快些好起来,这不,婆母的身子愈渐好转,因此我又专程再去了一趟去还愿,感谢真人赐福婆母。” “真是孝顺的好孩子。” 杨氏状似亲昵的拉起柳扶楹的手,轻轻一拍,怎么看怎么慈爱。 可忽而,话锋又一转说道:“可你的孝心呀,恐怕也只有咱们自己人知道了。” 柳扶楹陪着假笑,只觉的杨氏那双手带了刺似的让人不舒服。 “婶婶这话是什么意思呀?” “也没什么,旁人的话你都不必听,咱们自己人明白你就行了。” “是呀,旁人的话我自然是不放在心上的,可婶婶是自己人,婶婶有话可千万得明说呀,如此说一半留一半的,我心里实在不安的很,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哎呀,你别着急。” 杨氏又再拍了拍柳扶楹的手背,装模作样的着实是讨厌。 “不过就是几句闲话而已,没什么的,咱们自然是知道你去长明观是烧香祈福去的,外头那些还以为你是求子去的呢,什么成婚两年未有孕,说你不能生呢,你说说这都是些什么腌臜话。” 柳扶楹噙着笑,这话究竟是谁说的,她心里清楚。 “他们爱说便让他们说去吧,婶婶也不必搭理,我和将军都还年轻呢,孩子迟早会有的。” “话是这样说,可我那侄儿常年都在战场上,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回来了也不见你们同房而眠,都这样的话,孩子从哪儿来呀?” 闻言,柳扶楹的眼底升起一抹冷光。 她也没了耐心,将被握住的手给抽了回来。 “婶婶,你少听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闲言碎语,有的人啊就是巴不得我生不了孩子想看笑话,我倒是有个主意,真想看我的笑话,干脆在我们家吃水的井里下点避子药直接从根源上让我们断子绝孙的好,婶婶说呢?” “你…你这话说的,那得多缺德呀。” “是呀,多缺德呀,说那样的话有那般坏心思的人就该五马分尸下地狱,不会有好报应的。” “你……” “婶婶还要出门是吗,那侄媳妇就不阻扰婶婶了,婶婶慢走。” 说完,柳扶楹便大步迈进了门槛。 待她远去,杨氏这才露出本色来,气的拽下帕子恨不得将之撕成两半。 “阴阳怪气的说给谁听呢,什么别有用心之人,你才五马分尸下地狱呢,等着瞧着,等我们得了家业看我让不让你好过。” 从大门到柳扶楹的梳星院,一路上,她都没说半个字。 气氛微妙,金梨都不敢轻易出声。 回了屋,柳扶楹才严词开口说:“她是怎么知道将军回来到现在都未曾与我同房的?” “是呀,我也觉得奇怪呢,咱们这边的丫鬟奴仆都是夫人精心挑选重新换过的,嘴都紧着呢,也半点没给那一房塞人的机会,尤其夫人和将军的事,谁敢多嘴。” 第八章 男欢女爱何错之有 “还能是为什么。” 柳扶楹落座并懒懒往后一靠,幽深的眼眸里浮着一丝狠厉。 “出内奸了呗。”她又道。 金梨一听,脸色亦是生变。 从前也就算了,现在正是她家夫人最关键的时候,夫人正打算和山里的男人要个孩子,这头又传出夫人和将军不和不曾同房的消息,届时即便怀上孩子也会猜疑孩子的来历。 将军可以不在乎,但外人尤其是二房那边的不能不防。 想到此,金梨立即就要转身。 “等等。”柳扶楹将她喊了回来,眼色意味不明又道:“你替我向外头传个消息。” 随即,金梨便过来附到柳扶楹的耳边。 待她说完,金梨这才点头离开,面目坚毅说一定会找出内奸。 柳扶楹早就交代过下面的人不许同二叔那房的人接触来往,上下也都有人盯着,盘查起来倒也不算难。 一个时辰后,内奸抓到了,是沈老夫人院子里伺候的二等女使,叫崔喜。 也是,柳扶楹的行事风格,身边的人都是知道的,她向来说一不二,该罚时绝不会轻轻放过,所以她这边的人断不会有个胆子。 “夫人,我还从崔喜屋里搜出个东西。” 金梨将搜来的东西交到柳扶楹的手里,是块上好的玉佩,不是这等女使用的起的物件。 “我审问过了,这玉佩是二房那边堂公子的。” 堂公子,便是二叔家的儿子。 “难怪胆子这么大,原来是有堂少爷替你撑腰呀。”柳扶楹坐着高椅,微微俯身看着跪在跟前的崔喜,“堂少爷是否与你私定终身了,他许了你什么,以至于让你做出这样叛主的事?” “奴、奴婢……” “也罢,管他是否允诺过你什么,左右你也觉得自己能飞上枝头便胆子大了,也什么都不怕了,婆母素日又待你们宽厚,惯的你们无法无天。” 崔喜跪在地上发着抖,面上却盗汗如雨。 毕竟叛主一事,说破了天也都是她不对,她怕遭柳扶楹处置,眼下她还只是个奴婢,并非真的成了隔壁堂少爷的人,主人家要处置她的话,堂少爷也没法求情。 “夫人,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夫人……” “男欢女爱何错之有?” 柳扶楹说话时笑盈盈的,只是这笑并不能使人放松,反而让心弦绷得更紧。 “向来情爱一事最身不由己,为了喜欢的人一时糊涂犯下错事也是常有的,再说你只是漏了个嘴而已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我还能杀了你不成?” 她虽嘴上说不会杀了她,可崔喜却抖的比被杀了还要害怕。 “何况你伺候老夫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将功抵过也未尝不可。我也不是个愿意看有情人分离的,你既与堂少爷有情,我便豁出面子替你说一说,让你去他房里伺候着如何?” 崔喜面目怔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夫人……不罚我?” “你只说你愿不愿意。” “我…奴婢…奴婢愿…奴婢……” “愿意就好。” 柳扶楹不再啰嗦,起了身便往里屋去让金梨暂时先把崔喜带下去。 到了晚饭时辰,柳扶楹才带着崔喜去了二房那边。 正厅上,竟只有婶婶出来见人。 按理说这个时辰,那个二叔或是堂弟都应该在家才是。 说明没人将崔喜的事当回事,碍着柳扶楹的面子这才让婶婶出来一趟罢了。 崔喜跪在地上,柳扶楹稳稳落在笑脸盈盈的将崔喜与堂弟的情事都说给了杨氏听,再将代表身份玉佩交了出去,让杨氏这边辩无可辩,只瞧杨氏那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的。 “隔了大半个院子都挡不住两人的的情意,可见他们是真心的,虽说崔喜在身份上是差了些,不过咱们沈府本就不是那种在意身份门户高低的,否则以侄媳妇我这庶女之身也嫁不进沈家。” 杨氏沉着脸,别说回话,更是连看都不看柳扶楹。 “以他二人的感情,只让崔喜做个通房丫头也是委屈的,不说正房夫人,至少也得是个贵妾才不负二人情深。” 柳扶楹的目光肆意在杨氏身上流转。 “婶婶若没有异议,那此事便这样定了。” 杨氏的脸色岂止难看,信物都给了,若将人退了回去,外人会怎么看他儿子,说他风流到处留情都是轻的。 看柳扶楹那盈盈离去的身影,越看越让她来气。 她拾起桌上的茶盏,故意的,重重的朝崔喜身上砸了过去。 “别说给我儿子做妾,你就是给他擦脚提鞋都不配,柳扶楹是个贱人,她们大房里的伺候的也全都是小贱人。” 崔喜早已泣不成声,眼泪跟落水似的。 “奴婢跟堂少爷是真心……” “你给我闭嘴!” 杨氏气的脸发白,她的儿子她最清楚,那就是个流连花丛的浪荡子,不过就是看崔喜有几分姿色便起了邪心,她也是为了探查隔壁房的消息才勉强默认这二人苟且的。 “真心?你是什么东西,敢跟我儿子谈真心,都到这会儿了,你看他有没有出来替你说话,你别痴心妄想了。” 越说越气,她又摔了个茶盏。 身边伺候的人气儿都不敢出,生怕跟着遭殃。 “也不知道是谁在乱传,说我们这房为了抢大房的家产逼迫他们,还说什么逼得那柳扶楹都快要投井自尽了,今日回来这一路我就听了一路,如今整个上京城怕是都传遍了。” “我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 …… “夫人,她们不会真收了崔喜吧?” 回去的路上,金梨左思右想害怕二房的人因为怕洛人口舌而就此收了崔喜,岂不是没让她受罚反而还叫她更加舒坦了。 “怎么会呢,你瞧她方才那个脸色定是已经知道了外面的流言,她第一个便会想到是我让人传的自然是恨极了我,我再把崔喜送去打她的脸,她只怕已经气疯了,不会让崔喜好过的。” 杨氏口中关于外头在乱传的事,就是午后柳扶楹让金梨去办的。 “原来是这样,夫人让我去传二房的事是为了更顺利的处置掉崔喜呀。” “不止。” 她不是为了崔喜。 其实,是为裴舟雾。 第九章 该对不起的是我 想要子嗣,也绝非只在裴舟雾一人身上下功夫就好。 为了万无一失,都得提前算好。 “夫人,你没事吧?”金梨察觉到柳扶楹似突然情绪一变,说不出是愁还是苦。 “我没事,去婆母屋里吧,我陪她一块儿吃晚饭。” 沈老夫人的摘云院中,因为柳扶楹的到来而热闹起来,满桌子的菜都是柳扶楹吩咐去做的,全是老夫人爱吃的。 “婆母,你看你,像小孩子一样吃饭吃的满嘴都是。” 柳扶楹拿出帕子,替沈老夫人擦了沾满汤汁的嘴。 “你笑话我。”沈老夫人孩童一般的撅起嘴,诉着委屈。 “怎么会呢婆母,我是觉得婆母像小孩儿一样可爱,你尽管吃,吃脏了嘴自有阿音替你擦。” 柳扶楹笑看着她,说话时满眼都是宠溺。 “我就知道阿音最好了。”沈老夫人又喝口汤,咽下后想起什么又问:“修年,他怎么没跟你一起来,我感觉我都许久没见他了。” “婆母,他是有二品官身在的,平日里也是军务繁忙。” 什么军务繁忙,自沈修年重伤回来后就一直在府中修养,只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连房门都不怎么出过。 “那,那他对你好不好,他要是对你不好你就告诉我,我去揍他去,你们俩可是从小定下的娃娃亲,我让他发过誓要好好对你的。” 柳扶楹替沈老夫人夹了几筷子菜,脸上始终挂着笑脸。 演戏一事,她早就是得心应手的。 “婆母,修年是您的儿子,他是什么品性您不是应该最清楚吗,他好着呢。” 今晚这顿饭是摆在院子里吃的,天气热起来了,吃完正好坐着纳凉。 正院大门外的阴影里站了个人。 院中对话,他全听了去。 正是沈修年。 门口灯笼昏黄的光忽明忽暗的照在他身上,始终都照不亮他身上的漆黑颜色以及那张不知多少年没有笑过的脸。 他幽深的眼神,不带情绪的落在里面柳扶楹的身上。 起码,柳扶楹对他母亲不错。 这便够了。 无人知道他站了多久,走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的。 等柳扶楹回梳星院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她觉得好累,连洗漱都不想。 金梨怕她睡的不舒服,拉着她去泡了个热水澡,她无力的靠在浴桶边,耷拉的眼皮撑了几次都没撑住。 “夫人,下次咱们什么时候再进山呀?” 柳扶楹没回话,却也并未真的睡着。 “没有由头,咱们也不好频繁上山吧,无事去多了反而惹人怀疑,可若不常去,那得多久才能怀上孩子?” 缓了好久的神,柳扶楹才终于轻声开口。 “下午我让你向外散播消息,由头不是有了吗。” “啊?” 金梨没听明白,下午散播的消息是关于二房要争抢家产的事,和她家夫人进山找那裴国舅有什么关系? 不过听柳扶楹的声音似是疲累至极,便也心疼不再多问。 光是进山寻路那一阵,就够她歇上好一阵了。 更别提回府后生的气,同样劳心。 柳扶楹都不知道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卧房的,只觉迷迷糊糊的,躺下后便睡了过去。 关于何时上山,她心里有数。 如她所言,她已经有了进山的由头却始终耐着性子,一连快小半个月了都没见她动身。 并非她不急,而是为了吊裴舟雾。 * 自从被关入香山,裴舟雾就对日月失去了判断。 起初还会数一数日子,看已经过去了几天,可最终也就只数了不到一个月。 数再多也无用,他的囚禁期限又不是按日子定的。 只知道来的时候,山上的雪还未曾化掉。 如今,已是盛夏时节。 可近日,他突然又开始数日子了,从苏月萤离开后那日,记得她说过那日是初一。 倒并非是他对她有什么特殊的想法。 只是好难得有个人闯进他孤寂的牢笼里同他对话,让他感觉到生气,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那日,她最后失落的神情在他心里记到今时。 她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身上背着的罪名,可她却不怕他,冒着危险也要寻过来,这般心意多难得。 而倘若她真的信了他嫌弃她的身份,于是…… 再也不来了。 裴舟雾站在窗口,嘴角噙着苦笑。 这世上哪有那多的缘分,恐怕此后再也不会有像苏月萤一样不惧牵连不怕死的人了。 便是家中父母也为了避嫌,未曾探望过一回。 他心里有愧,愧疚那日不该那样冷漠。 今日是十五。 每月初一及十五的黄道吉日,都是适合上香祈福的。 不知道她……她家的老太太会不会进山,会不会带着她一起来,不知道上次回去后,她有没有获罪受罚。 可即便上了山,也兴许不会再来此处了。 忽的,他耳朵一动。 潭边似是有动静,随着眼睫一块升起的还有带着欢欣的诧异。 拖着拖链走出了门,直奔向深潭。 然潭边却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听错了? 裴舟雾鼓动般的心跳又缓缓静了下来,期盼落空换来失落。 但很快,他又发觉出不对。 日晒到干燥的谭边,石块儿本都是发着白的,唯有一道延伸至竹林后的路上,拖着一串诡异的湿气。 裴舟雾缓步而去,绕过了小片的竹林。 竹林后头藏着一个人。 不是他念着的苏月萤还能是谁! 裴舟雾静下的心倏然又跳动了起来,震惊上头,一时都说不出话。 面前的人浑身湿透,裙角还滴滴答答的挂着水。 额前及耳边的碎发,乖巧的紧贴在她的脸上一动不动,如同她此时的状态,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对、对不起。” 她开口便是道歉的话,听的裴舟雾眉头直紧。 “该对不起的,不是你。” 开口之前,他在心里默念数次提醒自己态度温和一些,别再把人吓到。 柳扶楹低下头,掩藏起眸中的笑意。 心道吊了这半个月的成果,果然极好。 只要铺垫的到位,有的戏是不需要她亲自出场的,他自己就能完美的演完,再亲手将漂亮的演出结果交到她手上。 第十章 你究竟是谁 “我…我……” 柳扶楹快要哭出来似的,低头紧锁着眉。 “我知道我不该再来的,一来反而惹你心烦,我知道不好,但我就是忍不住想来看看,我这就走。” 说完,果然迈开步子预备越过裴舟雾身侧。 但到底也还是不出她所料,裴舟雾没轻易让她离开,伸手便拽住了她的手腕。 “月萤姑娘,上回是我不对。” 尽管他不想承认,可心底最深的声音还是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虽不愿意看别人的同情,但同时也害怕这无边的寂寥。 偶尔停留在窗前的鸟飞走了,他都会恍惚着失落好久。 从前有千军万马相拥,亲人好友常在侧,他从不知道孤独为何物,可这短短半年,他就已经被这种叫天天不应的孤独折磨的快要发疯。 他是需要的,需要陪伴。 哪怕只是一只鸟,一只发光的流萤。 “裴国舅?” 柳扶楹抬头看他,做出惊讶模样。 实际心中早已欢欣不已,她最喜欢这种能将事情掌控在自己手里的感觉。 裴舟雾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松了抓着她的手,又将垂在双手之间的铁链递了过去,示意她跟着他过去。 再次抓上这根锁链,柳扶楹的心境也已然与上次不同。 那回,她还有满心的犹疑。 这一回,她已经能够非常坦然的面对自己的野心。 进了屋,柳扶楹就松了手。 只见裴舟雾去床边的架子上取了一块毛巾过来,递给柳扶楹道:“没有其他的,但很干净。” “好,多谢裴国舅。” 柳扶楹没有半点嫌弃,迅速将其接了过来,而且面巾虽不那么柔软但却是那种很洁净的干硬,想必是他经常清洗也经过日光暴晒的。 她转身擦拭着头发,心里却有了别的念头。 裴舟雾常年戴锁且那锁链连着两只手,若不摘下,他是既穿不上衣服也脱不下衣服的,可他身上却不曾有过什么难闻的气味,不知道他平日里是如何沐浴的。 转眼想到什么,她不经意侧目瞥了一眼窗外。 随即,立刻明了。 有那么一汪潭水,直接进去泡着就好,连衣裳带身子一同洗了也算方便。 这样想着,脑中竟也莫名出现了美男解开衣裳露出胸膛入浴的画面。 那样的场面,真想亲眼看一看。 转过身,她的心思早已经被压下看不出一丝痕迹。 “多谢国舅。” 她将毛巾递了回去,片刻又收了回来。 “要不,我去帮你洗干净吧。” “不用。”裴舟雾眼疾,将她手上的毛巾接了过来,“放下就好,不要紧。” “那……” 柳扶楹看向床铺,走了过去再俯下身。 “那我帮你洗洗这床单吧,今日太阳好,一会儿就晒干了。” “你不必如此。”裴舟雾放下毛巾,转身又去抢她手里的床单,“我是一个罪人,何需你如此伺候,你实在不……” “没事的,这些事我都已经做惯了。” “苏姑娘!” 裴舟雾转而抓住柳扶楹的手腕,态度强硬的制止她。 虽然也刻意避开关于她身份的猜想,但她今日的着装仍让他疑心,她穿的一身带纱的绿色裙装,那种料子怕只有达官显贵家的才买的起,比两次见时穿的还要好。 说她只是个普通的丫鬟。 他实在不信。 可若她是个大家小姐,便更不能任由她替自己做这些活,她在家好吃好喝的生活,凭什么要千辛万苦来这儿受这个罪。 “苏姑娘,你若再这般,那便真的不许你再来了。” “我…我只是想帮帮你。” “这些事情都是……” 裴舟雾忽然噎住说不出话来,目光落在被自己抓着手腕的那只手上。 她的手心及手指处,呈现着不同程度的茧。 那些茧,必得是经常做苦活才会留下的,而且是多年的苦活。 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怎么会有这些? 难道,她真的…… 柳扶楹用了些力抽回手,她面上不露痕迹,实则她是故意让裴舟雾发现她手上的这些茧的。 在柳家猪狗不如的过了那么多年,洗衣劈柴都是常事。 那双手便是寒冬腊月也要泡在水里,冻疮好了又生怎能不粗糙,也就是这两年在沈家养的稍微好了些。 “让国舅见笑了,为婢之人的手确实难看。” 担心她又再误会自己是嫌弃她,裴舟旋即想着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从前统领千军,他认为自己是挺能言善道的。 可今日,怎么好像连话也不会说了。 他的心情就如眼前之人的身份一样的矛盾。 正再欲开口,外面却突然传来异动声。 柳扶楹什么都还没察觉到呢,就见裴舟雾拾起了一片落在床上竹叶,捏在指尖朝着门口飞了过去。 很快,门外响起怒喊。 “我的头发!” “裴舟雾你个杂种,这种境地了还敢嚣张,我看你几时死。” 许是来探查的守卫。 裴舟雾说过,那些守卫一日都会进来个几趟。 别说守卫,连柳扶楹都被裴舟雾这凌厉的一招给吓到,只知他武艺高强却不想竟是这般出神入化,听声辨位不说,得是多深厚的内力才能将竹叶化作武器使用。 看来,他是真的不愿意离开这里。 否则以他的能耐,外面的守卫怕是压根就拦不住他的。 “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柳扶楹压着心里复杂的情绪,将戏演到底。 “无碍。”裴舟雾摇头,解释又说:“他们也早都习惯了,不然此刻早已冲进门来。” 从前或许是冲进门过的,但都不能拿裴舟雾如何,反而还吃了亏,时间久了他们估计也怕了,所以只敢再外头放狠话,不敢进来。 确认裴舟雾还活着,还在里面就好。 回了头,裴舟雾看向柳扶楹,原本想说的话被打断,这会儿也说不出来了,只是看着她通身湿哒哒的,觉得不妥。 “没事,我晒一晒就好。” 柳扶楹做着体贴模样,挪到太阳能照射到的窗口去站着。 裴舟雾是囚犯,常年戴着锁链是换不了衣服的,所以他屋里定也没有什么换洗的衣物能够在此时拿出来方便她换下身上的湿衣。 “你是谁家的丫鬟?” 第十一章 演技精湛 裴舟雾终于问起这个。 她是谁家的丫鬟,这个事情,柳扶楹也是想了很久该怎么编排的。 主要是第一回被他救下时,身上就穿着价值不菲的衣裳,这一点,想要顺利圆过去不简单。 当然,说她已成婚是不行的。 即便最后能成,过程也会更加的艰辛更加麻烦。 说自己是哪家的小姐,也不好。 得想想以后,要让裴舟雾接受一个千金大小姐为了他抛弃家人放下金尊玉贵的生活陪他守在这儿吃苦,他定也是不同意的。 所以干脆就说的凄惨些,无父无母了无牵挂的最好。 最重要,还得有可信度。 上京城那些达官显贵家的丫鬟,好些过的比寻常人家的小姐都要体面,没有必要的话,不至于离府出去受罪。 “我…我是……” 她的犹豫,也让裴舟雾的疑惑更深。 “怎么了,为何不得?” 柳扶楹支支吾吾,一脸难看的模样,好似不知如何开口。 “也不是说不得,就是说了怕让裴国舅笑话。” “什么笑话?” 裴舟雾正正看着她,认真又说:“我落得这般田地算不算笑话,你可觉得我可笑?” “不会,我没有这样觉得。” 同理,意思是裴舟雾又怎么会笑话她。 裴舟雾对她的好奇已被她拉到顶点,她若不说,他兴许才真的要生气了,她垂着眉却压不住心头的欢欣。 “我是…是祁老王爷家的。” 闻言后,裴舟雾紧了紧双眉。 祁老王爷,他是知道的。 “我是王爷的母亲老太妃屋里的伺候的,老太妃倒是个宽和的人,对我们做奴婢的从不打骂。” 这么一听,裴舟雾眉目忽而一舒。 没错,祁老太妃重道,每个月都要入明观烧香祈福,这也是上京城中较为众所周知的事。 “只是……”柳扶楹又犹豫起来。 “只是什么,你说。” “只是祁老王爷是个好色之人,这一点想必裴国舅也是有所耳闻的,他想……想纳我为妾。” 待她话落,裴舟雾方才展开的眉头骤然又再一紧。 “只是我不愿意,他都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老太妃也问过我,知道我不愿意也没有逼迫我,老太妃是个好人,怕造下重孽一直压着祁王爷。” “然后呢?” “然后,祁王爷没办法只以缓兵之计说收我为义女,却回回借着这名头亲近接触,要不是还顾念着老太妃,他早已将我……” 听到此处,事情已然明了。 裴舟雾只道难怪,难怪她穿着华服却说自己是个丫鬟,难怪满手的茧子与她通身的装扮如此格格不入。 “我父母双亡差点被贪财的叔父卖入青楼,在街上拉扯之时遇到烧香回城的老太妃,太妃见我可怜将我带入了王府。如今太妃尚且还能护佑我一二,可她毕竟年纪大了,身子瞧着越来越差,若他日……” 若他日老太妃没了,她必定落入魔爪。 裴舟雾静静地听,心绪却并不平静。 这么看来的话,她的日子过的艰难,并不比他好上几分。 各人有各人苦,裴舟雾不知道怎么劝慰,只问:“上次回去之后,有没有让老太妃抓住什么把柄?” “没有。” 柳扶楹背靠着窗,屋外的日光斜斜洒在她的背上,晕出一层一层明艳的光,加上她突然的一笑,显得格外耀眼。 也不知道她怎么还笑的出来。 裴舟雾微微叹息,兴许她是怕方才的话太沉重会影响到他,故而生笑是为了宽慰他的,显得她不在乎似的。 “府里的小世子嚷嚷着要养兔子,那日我谎称是出去寻野兔,左右从前我就总是在山里抓野兔捕山鸡早就做熟了,至于湿身一事,谎称是不小心失手跌入了林中的水潭里,无人起疑。” “你倒是圆的周全。”裴舟雾轻轻吐出这一句。 也说不清楚是何感情,只觉得心头上有些泛酸。 她这般艰难,却还坚持冒风险来找他…… “这回呢,这回你打算用什么借口?”他问。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啦,我早就已经打算好了,对了,国舅爷等等……” 话到一半,她突然从窗子前离开。 而后一路跑出门去,不知道要做什么。 只见她绕过竹林,跑去了方才的地方,等她再现身时看见她的手里拎着一只包袱,鼓鼓的,似装了不少东西。 外头热,稍微一跑就跑出汗来。 也有半身就湿透的缘故,发间的水渍与汗水交织在一起,可多重的湿气都盖不住她脸上的明媚。 她笑着进门,解开包袱将其放在桌子上。 “我瞧你有些清瘦特意给你带了些吃的,你最重要的就是保重自己的身子,留得青山在才是。” 她一样一样的拿出东西,看的裴舟雾又再发叹。 起初,他也是明白留的青山在的道理的。 最开始那几个月,他的确有好好的保重自己的身子,每日送进来的饭食虽有克扣但他都悉数吃个干净。 有的时候会有山鹰坠落,或是濒死的鸟甚至是蛇,他都烤过。 只是一个人封闭的太久了,难免自我怀疑。 “烤鸡和烤鸭得尽快吃掉,现在天气热放不久的,那些熏的腊肉可以存放的稍久些,还有这些果子也要记得吃,还有这些糕点,这是我自己做的。” 她拿一块粉白花色的糕点放在手心,笑看着他。 “我尝过的,味道不错,你要不要试试。” 她满面期盼,可裴舟雾却满脸的凝重。 “没事。”她悻悻而笑,将糕点放了回去,“你现在不饿的话,那就一会再吃,反正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坏。” 裴舟雾的眼神一瞬不瞬的盯在她的脸上,虽一个字也没说,但柳扶楹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希望为他这样费心。 “嗯……我帮你收拾下屋子吧。” 她抓了抓头发,看似尴尬的转了身,尽管方才裴舟雾说了不用她来替他做这些事,但此时只想缓解气氛找些事来做。 不得不说,她演的极其精湛。 身在其中的时候,自己都险些没察觉出是在做戏。 脸盆架上摆着一只锋利的石刀,像是刮胡子用的,瞧见此物时,她不由得心间一颤。 他还能念着收拾自己,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内心最深处,还是想要出去的,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不能出去。 想的深时,没注意到裴舟雾从身后伸来的手。 发现时,在倏然一惊的情况下,不慎以石刀划破了他的手。 伤在左手虎口处,鲜血立即便淌了出来。 她脑子转的快,很快便计上心头。 第十二章 心动 放下了石刀,她便抓住他的手,而后…… 而后,低头吸吮了上去。 “你……”裴舟雾想制止都来不及。 她吸一口,又吐一口。 起初,伤口是微微的刺痛,而渐渐地,那股刺痛变成的酥酥麻麻,有些痒,也有些烫。 裴舟雾的眼皮颤的同心跳一般的快。 “苏…苏姑娘。” 柳扶楹顿了顿,唇口却仍然贴在他的手上。 那股子奇异的温热感迅速四散,从虎口到手心,顺着皮肤纹理渐渐蔓延,蔓上耳根上烫红了他。 裴舟雾只觉心跳的越来越快,重到让自己震耳欲聋。 这样的接触,是他头一回。 便是身边最亲近的母亲也从不曾为他做过这样的事,母亲从他幼时便格外严厉,也不许府中丫鬟凑他太近。 因此,他对这样亲密的举动也是格外的陌生。 许是回过神了,柳扶楹骤然抬头又退开好几步,惶恐化作眼眶里迅速湿软的泪,眼看就要落下来。 “对不起,我、我、对不起。” 说了抱歉还不够,她难堪的转过了身去,哭腔也随之而起。 “我不是故意冒犯的,只是小的时候每回我像这般受了伤,母亲都会立即帮我吸出血来说会好的快一些。” “……” 裴舟雾张了口,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只悬在半空的手,也如石化一般僵着动不了。 “我…算着时辰,我也该…该回去了,裴国舅保重,我下回再来看你。” 还没说完,她就挪起步来了。 而后更是羞愤难当,提起裙子跑了出去。 那一袭翠绿颜色在日光格外惹眼,跑起来的时候,裙摆发带飘荡飞扬不止,远远看着,只恍惚觉得好似山中化身成人的精灵。 没等裴舟雾回神,人就不见了。 好半晌,他才指尖一颤终于能动,低头一看,伤处果然不再流血,然那处的滚烫却依然还在持续发酵,瞧他的耳根还是一片通红便可知。 “又走的这么突然。” 他恍惚的不行,逐渐又开始自我怀疑起来。 “苏月萤,你不会只是我做的一场梦吧。” 可是前面那满桌的东西又在提醒自己并非是梦,那苏月萤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将他的心湖惊起波澜的人。 踱步到桌前,正准备拿起她方才让她尝的糕点时,忽又愣住。 一旁的包裹里,隐隐还似藏着什么东西。 摊开之后再瞧,竟是一只上过漆的木簪,新鲜的色泽说明是刚做完不久的。 拿起来再细看,上头刻着两只栩栩如生的萤虫。 一只沉静,另一只振翅欲飞。 “苏月萤……” 这应该是也是她亲手做的吧。 他深深吸气,继而又长长一叹。 方才她走的急,他都没来得及告诉她下回不要再带东西过来了,费心费力又费银钱,她也过的不容易。 想起她的身世,裴舟雾不自觉又紧起了眉。 * 柳扶楹靠坐在长明观的院中,金梨正在身后替她梳着头发。 “夫人,今日如何了?” 柳扶楹勾起唇角,方才虽只是淡淡一瞥却已将裴舟雾发红的耳根看的清清楚楚,她越发有信心,裴舟雾虽指挥着千军万马瞧着高不可攀,实际内心纯情的很,是极好撩拨的。 “看夫人这脸色,想来定是成果不错。” 柳扶楹动了动眉头,笑容更加明媚。 “身手好,样貌好,体贴温柔又善良,能设身处地的为他人着想,该有脾气的时候也不懦弱,内心又纯情一逗就耳朵发红,我都不敢想,他若是沈修年,我得多快乐。” 说罢,眉目一柠坐直了身子。 好好提起沈修年,着实影响心情。 “用过斋饭就下山吧。” “好的夫人,斋饭应该也快好了。” 头发干了,衣裳也收拾洁净后,金梨去取了斋饭回来,不急不慢的用过后便出了院子。 到了观门口准备离去时,被道观的住持叫住留了下。 “徐住持可有什么事吗?” “柳善人不必惊惶,贫道只是听说了沈善人早晨为我道观捐献了一大笔的香火钱,因此特来感谢。” “住持客气了,捐这笔香火钱其实也是为我自己,不诚心些如何能感动神明为我赐福。” “可是家中老太太的病还没好?” 住持紧了眉,他对柳扶楹有些印象,记得上回见到她是为她家婆母来的,还让他为她算了卦,言语中对她婆母的病情很是关切。 “有劳住持关心,我婆母的病已然大好,这回过来,是另有所求。” 住持点头,脸上挂着悲悯又道:“看来,此次应该是比你婆母的病更加困难之事。” “是啊,我家中……” 柳扶楹欲言又止,垂首做着苦色。 “未来,还要叨扰真人菩萨好一阵子呢,兴许还得长住个两三日静心祈祷以求保佑,届时还需要麻烦主持替我单独腾出一间屋子供我侍奉神明。” “这个你无须担心,待你需要时,贫道自会替你安排妥当。” 柳扶楹捐了那么多钱,别说单开一间屋,便是买下这道观都足够了,这住持大人自然无所不依。 “那就先多谢住持了。”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柳善人所求之事,定会有个好结果的。” “那就借主持吉言了。” …… 下了山,马车缓缓驶入城中。 街边有人认出沈将军府的马车,沿街便窃窃私语起来。 街上人多,马车走的也是极慢。 “这沈夫人又进山求子去了,倒是难为她了。” “可不是嘛,要说啊,还是沈家二房的不是人,为了钱财竟将人逼成那样,听说那日沈夫人出门买助孕药,有人瞧见她眼睛都哭红了呢。” “真的假的呀,竟如此可怜。” “唉,听说上回沈将军也是受了重伤被带回来的,这么久了也不曾见他出过门,兴许是伤到哪儿,人都废了。” 车内的柳扶楹隐隐约约的听着,听见说沈修年废了的时候,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们说的这些,也有些夸大。 譬如她从未亲自出门买过什么助孕药,那沈修年也并非从未出过门,流言向来就是如此,越传越邪乎。 不过,这未尝不是好事。 “沈家二房真是作孽啊,眼下就开始争论家业一事,这不是在咒沈将军快些死吗,还是做二叔的人,长辈做成这样,可不就是造孽嘛。” 第十三章 生不出孩子 马车逐渐远去,外头的声音也弱了下去。 身侧的金梨大叹着气,感叹着对柳扶楹说:“原来,夫人那日让我传播消息的真正用途在这儿呢,那时,我真是想了许久都没想明白,还是夫人做事周密。” 柳扶楹回身冲她笑,她又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夫人不要嫌我笨才好呀。” “你怎么会笨,你是太关心我了,关心则乱。” “唉,反正现在有了这个借口,夫人再接着去山里也不会有人怀疑了,只会更加做实了二房欺压你的流言。” 柳扶楹面带笑意,温柔摸了摸她的发。 回了府,柳扶楹回屋歇息片刻后,去了后厨差人准备晚上的吃食。 最近上京城里关于二房的流言愈演愈烈,导致二房如今都不太敢往这处里,生怕再被抓住什么实质性的把柄,也是他们自己心虚的缘故,缩在屋里果真确有其事似的。 柳扶楹少了对他们的应付,当然乐的轻松。 从长明观离开时同住持说过的事,柳扶楹没几天就传人去操办了。 这一回,为了做出成心模样,她预备要沐浴斋戒好好的在观里住上几日。 到了日子,柳扶楹依旧带着金梨早早的出了门。 她满心期待,想着这回要和裴舟雾接触上好几日,定会有不错的进展。金梨也跟着期待,只盼柳扶楹能早日怀上孩子也好早日结束这偷鸡摸狗般的日子。 不料,快出城的时候遇上了意外。 有人紧追而来,叫停了柳扶楹的马车。 “姐姐,你走的好快,我险些跟不上呢。” 喊她姐姐的那个女子高高撩着马车帘子,面上挂着雀跃的笑,却让柳扶楹冷了脸。 是柳家的人。 正房夫人嫡出的第三个女儿,叫柳时鸢,比柳扶楹小个三岁,正是该议亲的年纪。 不等柳扶楹回应,那人就从她自己的马车上下来不经同意便上了柳扶楹的马车,笑眯眯的做到柳扶楹身边,将金梨挤出去老远。 “姐姐,前几日母亲出城去上香,听说了姐姐准备在观里住上三日以便诚心祈祷,我们这才信了城里的那些流言原来都是真的,姐姐,姐夫家的二叔他们真的这么欺负你呀?” 如今倒是一口一个姐姐。 柳扶楹目视前方并不看她,她从前可是学着她母亲只喊她贱人的。 “你今日来,目的是?”柳扶楹语气颇冷。 柳时鸢脸皮厚,装作没听出她的不耐,回道:“姐姐,母亲怕你太过伤心,特意让我来陪你好好宽慰你的。” 边上的金梨忍不住快要呸出来。 柳扶楹挑了眉尾,淡淡只道:“母亲有心了。” 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她若就这么将柳时鸢赶了下去,铁定会吃亏。 娘家的人惦念她遭人欺负过的辛苦,特意过来陪伴她过难关,她却不领情当街哄人,少不得要落下的一个薄情寡义的名声,嫁了高门就忘了本疏远起五品小官的娘家了。 出了城,柳时鸢又开始喋喋不休。 “对了姐姐,我姐夫沈将军他身体怎么样了?” 柳扶楹给了金梨一个眼神,示意金梨替她回话,她实在不想搭理这柳时鸢。 “时鸢小姐,我们家将军身子好的差不多了。” “哦,那就好,听说将军都不爱出门,想来是不太愿意见人的缘故,因此我们也不敢上门去叨扰怕惹将军心烦。” 柳扶楹对她的耐心快要忍到尽头。 她怎么会不知道柳时鸢打的什么主意,说什么来宽慰她的心情,实际目的就是冲着沈修年去的。 “对了姐姐,我能不能问句关起门来的体己话,只希望你不要生气,我们也是关心你。” 她还没问,柳扶楹便率先替她问了出来。 “你想问我生不出孩子,究竟是我的问题,还是将军的问题?” 柳时鸢眼神发亮,堆着满脸的笑夸说:“姐姐你真厉害,你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个?” “将军正值壮年,怎么会有问题。” 听柳扶楹这么说,柳时鸢的眼睛更亮了几分,心道既然沈修年没有问题,那问题就在柳扶楹身上,柳扶楹就是一个扶不上墙的东西,以为嫁到将军府就攀上了高枝,最终能不能变凤凰还另说呢。 柳扶楹不能生,她能啊。 沈修年年轻有为又十分英俊,柳扶楹这贱人果然是配不上他。 迟早要被赶出沈家。 “姐姐,你……” “早晨起的早,我有些困了,这会儿得眯上一眯养养神儿。” “哦……那姐姐你休息吧。” 见柳扶楹闭上眼睛靠了过去,柳时鸢也不再藏眼里的鄙夷,心里骂她好大的架子,这要是还在柳家,看她敢不敢如此嚣张。 终于到了长明观,住持知道她要来,远远就迎了过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果然放在哪里都适用。 “沈善人到了,一路上劳累了,快进去歇歇脚喝口茶,单独供奉的屋子已经准备好了。” “有劳主持了。” 那间屋子和柳扶楹供奉母亲牌位的屋子在同一个院子,东西北各一间,北屋那间是给柳扶楹夜里休息用的。 “请问主持,这几位菩萨真人都是求子的吗?”柳时鸢望着墙上的神龛问。 住持冲她笑,只道:“求神贵在心诚。” 柳时鸢笑的尴尬,侧过身去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八成是祈祷柳扶楹不能如愿以偿最好永远怀不上孩子。 住持又交代了几句,说不会让闲杂人等靠近以免乱了柳扶楹的清静和诚心。 原本,柳扶楹等送走住持就准备动身去找裴舟雾的。 可眼下,柳时鸢却杵在这儿碍事。 午时用过斋饭,她都不肯走。 又过了一阵,眼看快要日落西山了,柳时鸢仍不见动身的样子。 她打什么主意,柳扶楹很清楚。 做出这体贴模样,就等着上京城的人甚至沈修年都来夸她,为了沈家子嗣,她也是操了心的,留下好的印象方便日后入沈家的门。 以如厕为借口,柳扶楹将金梨带了出去。 “夫人,她赖在这儿不走怎么呀?” 柳扶楹双眸泛冷,她何尝不愤懑。 生生浪费了一个下午的光阴,少了多少和裴舟雾接触的时机。 “去屋里把我的引虫粉拿来。” “引虫粉?夫人不是说那是要用在裴国舅那儿的吗?” 第十四章 褪下衣物 所谓的引虫粉,其实是招蛇的。 在柳扶楹的坚持下,金梨取来了引虫粉将其洒在靠近后山的木门后,一点一点沿着路撒进院子里,破败的木门下面有道缺口,正好能让蛇溜进来。 眼下这时节,正是蛇虫行动最活跃的时候。 后头又是大山,很快便能将东西引来。 金梨敲门进来的时候,整张脸都有些发白,柳扶楹便明白蛇来了。 “夫人,小姐,该吃晚饭了。” 柳时鸢一听,立即起身往外走,闷在里头一下午,她早就受不了了,她心里烦,自然也注意不到金梨的脸色以及她发虚发颤的声音。 步入院子没几步,尖叫声便响了起来。 柳扶楹暗暗发笑,就等着柳时鸢自己吓破胆,接着便是求她留下她怕是也不肯的。 等柳扶楹出门,院子里的人早就跑的没影儿了。 院里的蛇也被她吓的原路返回,溜了出去。 柳扶楹假模假样寻了柳时鸢好久,寻到人的时候,她正缩在观前的马车里,说什么也不肯下来,叫着喊着让车夫立马下山。 这下,金梨也痛快了。 方才出去寻人前,院子里的引虫粉就已经被收拾干净,回了屋又等了一会,等被尖叫声引来的道长们查问确认无事都离开后,柳扶楹这才换上了衣服。 闹了这么一出,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草草用过斋饭,柳扶楹便拉着木门往外走了出去。 “夫、夫人,你不怕吗?” “怕什么,怕人还是怕鬼?” “怕蛇呀。” “左怕右怕的,干脆别去了。” 柳扶楹忍着心悸,终究还是迈进了草丛里。 而彼时的崖下竹屋内,左右前后都不见裴舟雾的身影,远远只听见屋后的深潭响起哗啦水声。 是,裴舟雾此时正身处于潭水里。 他衣襟大开的模样,说明他此时正是在沐浴净身。 月光斜斜的洒在他的身上,将他身上带水的月白色长衫镀上一圈夺目的银色,胸前的水珠也是颗颗晶莹剔透,色相十足。 他仰头,迎视着明月。 面上的神情,俨然比月色还要寂寥。 目光虽落在月亮上,实则心绪却不知早就飘去了哪里。 想的出神,全然没有注意到水里游来的影子。 柳扶楹穿过水下甬道,眼看就要出水上岸,越到近处,那道波光摇曳的白色影子越是明显。 心中震惊的同时却也明了,若是有人,定是裴舟雾。 依稀间,还看见了他袒露着的胸膛。 上回她就猜想过裴舟雾平时是如何沐浴的,甚至做过幻象,没想到今日就要亲眼见着了。 若是如此,倒是多亏了柳时鸢。 若非柳时鸢的拖缠,她也不会到现在才过来,便也看不到这动人的场面。 她从水里钻了出来,呼吸急促大口喘气仍做着快要憋死在水里的样子。 她惊魂未定,对面的裴舟雾更是惊诧万分。 花容失色一词,难得被用在一个男子身上却毫不违和。 “你……” 今日并非初一,或是十五。 他没想过她竟会来。 柳扶楹险险站稳,仿佛不知裴舟雾在水里似的,眼下定睛瞧见当即捂住眼睛做出惊恐模样。 “裴国舅,你怎么不穿衣服呀?” 她的语气透着十分羞窘,引的裴舟雾低头去瞧,然他并非没穿衣服,不过只是解开了衣裳方便清洗身子而已。 “苏姑娘,实在抱歉是我冒犯了。” 他竟没责怪是她擅自闯入,要说冒犯,是她冒犯了他才对。 紧接着想起水花流动的响声,柳扶楹从指缝中去瞧,看见他转了身准备往岸上走。 她放下手,勾起眉头又动起心思。 而后…… 只听哗啦一声重响。 裴舟雾听了动静迅速回身,竟看见柳扶楹的身子从水面消失,倒入了水里。 他拧眉往回走,水纹晃动不止却不见柳扶楹再有动静。 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将手探下来,抓着人之后将她拉了起来,随之听见她猛烈的咳嗽声,显然在水下呛得不轻。 “苏姑娘,你怎么了?” “我…咳咳……”柳扶楹一面咳一面缓着呼吸,话不成句的回应,“我方才头晕,不知怎么就栽了进去,站都站不稳。” 说话间,眼皮又耷拉了起来。 裴舟雾不做他想,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他都还没来得及系好衣服,挂着水珠的胸膛欲露不露的,更加惹人遐想。 柳扶楹软绵绵的靠在他的怀里,由着他将他抱去屋里。 裴舟雾将她放在竹床上,薄薄的被子盖也不是不盖也不是,她如今全身湿透即便盖了被子也是无用,反而弄湿被子加重湿气。 “苏姑娘为何会突然头晕?” 他担心她生病的缘故,况且今日来的时辰不对,眼下天都已经黑了,她理应在祁王府待着,不应该出现在这漆黑的山里。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这两日精神不济导致的。” 柳扶楹抬不起眼皮的样子,语调也是软软的,如同幼猫嘤咛一般。 “是在王府里出了什么事情?” 裴舟雾还欲再问,柳扶楹却昏昏沉沉恍若没有听见似的,口中只呢喃着“冷”字。 见状,裴舟雾深知若放任不作为,她是真的要生病的。 于是从床前起身,拖着锁链沉沉的声音出了门。 待他一走,柳扶楹立即睁开眼睛。 从前,柳扶楹也不知自己会有这诸多诡计,为了要一个孩子三十六计都快使上了。 裴舟雾应该是给她去拿取暖的物件,以供她暖身子。 只是若要暖身,她势必得先褪去身上衣物。 也不知那裴舟雾若是不慎看见了什么,会是什么反应? 不久,裴舟雾端着一盆炭火回来。 烧柴留下的炭火很是熏人,冒着白烟随风飘出窗外。 “咳…咳咳。” 柳扶楹扭过头,又听见裴舟雾说:“苏姑娘,山里的夜终究比外头要凉,而你定是因为体弱才会忽然晕倒,再沾染如此重的湿气一定会病倒,所以……” 他顿了顿,垂下眼帘再继续。 “所以,你还是先褪下身上衣物将其烘干。” 他话落许久,柳扶楹才迟迟犹豫着开口,“可是,可……” 第十五章 橙黄肚兜 “我会关好门窗出去,你无需忧虑。” 看吧,他这样的正人君子站怎么可能会亲自动手脱女子衣物。 柳扶楹也不能如此,未免显得刻意。 好不容打消了他对她身份的疑虑,再不能让他怀疑起她的不良动机。 “那…那就劳烦裴国舅了。” 裴舟雾提来挂面巾的架子,让柳扶楹一会将衣服挂在这上面烤火,接着关上窗,在出了门后又将房门也紧紧的合了起来。 屋中灯火虽然昏黄,倒映出来的影子却格外清晰。 柳扶楹摇摇缓缓的起身站到了架子前,接着抬手剥开衣裳,连衣领从肩头滑落下来的痕迹都非常清楚。 落到腰腹处时,裴舟雾没有再看。 他背过身去,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襟因为没系紧而又敞开了。 回了头,视线又看向深潭处。 不知道她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以至于大晚上的上山来。 又何故会突然晕倒? 正欲系紧衣服时,屋内却突然响起架子倒地的响声。 他猛一回头,方才还好好站着的人影也消失了,大抵是因为头晕随着架子一起倒下了。 转念又一想,那架子旁边还摆着只火盆。 万一…… 他顾不得什么了,转了身便直奔而去。 一推门,果然见连人带架子及火盆都翻倒在地,被架子撞到的火盆侧翻着,一大半的炭火都翻落去了地上,发红的炭与她的胳膊就近在咫尺。 然而,裴舟雾却惊慌了神色,僵着身子又再背过了身去。 因为柳扶楹的上身,只穿着件橙黄的肚兜。 侧趴着的姿势,正好露出了整个光洁的背部。 方才透过影子瞧见的已算是对她极大的不敬重,眼前的场面,再多看一眼都是对她女子尊严的亵渎。 裴舟雾无法掩藏眼底的慌乱,陌生的惶恐让他心跳加速的厉害。 半年前被戴上铁链囚禁的时候,他都不曾这般慌乱过。 “苏……” 正欲致歉,忽又闻身后传来抽泣声。 裴舟雾眉头直皱,以为她是哭自己被他看了身子。 “苏姑娘,我并非有意,实……” 话未说完,又被柳扶楹的哽咽声打断,她浓浓的哭腔让裴舟雾的眉目拧的更紧。 “我实在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裴舟雾眼睫一颤,本能便要回过头去确认她的话,可念着她没穿衣服便连余光都是小心翼翼的。 “我没地方去了。” 柳扶楹又重复了一些,语调是发着抖的,将哀伤渲染到极致。 “对不起。”说着,她又开始道歉,“我不应该来麻烦你的,对不起,我……” 说到后面,语气又虚弱了下去。 好似马上就要再次晕过去。 直至她的声音彻底弱了下去,再也听不见说话声。 裴舟雾深深吸气,闭上的眼皱的发紧。 最后,沉沉一叹转了身。 他又不是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索性坦然一些。 她手边的炭火隔着空气都将她的皮肤烫红了,圆圆的一块儿,与她哭红的鼻尖一个样,看起来好不可怜。 走近之后蹲下,将手伸了出去。 她被湿衣浸过的皮肤有些发凉,却同时细腻的让他不敢多碰。 抱起来后,他又轻轻将她平放在床上。 他不多看,背了身去收拾地上的东西,扶好架子拾起湿衣服挂好,再扫尽炭火重新摆好炭盆,继而沉默不语的替她烘着衣服。 柳扶楹定定注视着他的背影。 方才一切,自然都是她演出来的戏。 只是她演的逼真,这会儿还红着眼眶闪着泪光,一副惹人怜爱之态。 她伸出手,轻轻抓住了裴舟雾的衣摆。 他一怔,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以为她有话要说因此耐心等着她开口。 可等了许久,她始终就只是这么轻轻的拽着他的衣角。 气氛宁静,却又有丝丝缕缕的情愫慢慢滋生。 裴舟雾不敢动作太大,怕她没有力气,但凡他力气过度一些,她就会抓不住空了手,也不知道是怕她抓不紧还是怕自己断了心弦,就仿佛她的那只手是抓在他的心弦上,扯出他许多的柔肠来。 良久,身后的那只手似终于支撑不住。 落下那刻,裴舟雾亦是眼皮一跳,同她相连的心弦也果然断了似的。 他微微侧目,轻声道:“苏姑娘,你好好休息。” 柳扶楹却虚弱道着“不要”二字,可以听的出来她言辞里的害怕。 “我怕睡醒了,发现这都是梦,香山深潭是假的,竹屋是假的,你……也是假的。” “……”裴舟雾的眉头始终未曾舒展开。 “也不知道哪天起,你就成了我梦魇中的唯一救赎,一想到你,我就会觉得日子好像还能撑得下去,我也能少几分害怕。” “你拯救了我许多,不止是我的性命。” “可是我对不起你,每回来找你说是为了报答你,实则更是为我自己逃避现实而找的借口,我是将你这里当成了避难所,对不起。” 裴舟雾不忍心听下去,不知道为何,一听她说话心里就涩涩的疼。 侧目转头,正好看见她眼角落下的一滴泪。 以往也不是没看过女子落泪,只是从未像此时一般有要替她擦眼泪的冲动。 大概,是因为处境关系与她太过感同身受了吧? “月萤姑娘,你曾劝我的保重二字,如今我再还回给你,你说的,留得青山在在才是最要紧的,我不知道你究竟出了何事,也不会强迫你说,只希望你切记保重自身。” “保重?” 柳扶楹的眼泪落得更急,也更难自抑啜泣。 “我不知道要怎么保重自身。” 许是不想被他看见自己狼狈的脸色,她一翻身面向了里头去。 裴舟雾眼皮一跳,紧跟着回过眸。 尽管再迅速,还是瞥到了她光裸的背。 哭了一小阵后,柳扶楹吸了吸鼻子又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这两日都没怎么进食,体力不支才晕倒,不是什么大事的。” 裴舟雾将湿衣服由上至下翻了翻,并不接话。 怎么会没事。 事情不在她是否因为体力不支而晕倒,在于她为何多日不曾进食。 “来的时候,我在林子里放了个陷阱,明日要是进了野兔什么的,我们一起烤了吃吧。” 她忽而转换话题,听的裴舟雾心不安。 “明日?你不用回王府?” 第十六章 赤着半身 “祁老太妃允我休息几日不用当差,我大后日再回去就行的。” 裴舟雾没回话,对她遭遇了何事越发好奇。 但怕惹她伤心,始终不敢问。 “或是……裴国舅如果不愿意让我留在这儿,我可以走的。” 听了她这话,裴舟雾轻声吐息回道:“你看,你总是这般自我贬低,我若对你有任何嫌弃,早就将你丢入潭中任由你自生自灭。” “是。” 柳扶楹似破涕为笑,语气轻松了许多。 “裴国舅是个好人。” 她的放松也缓和了裴舟雾的紧绷,拎着衣服来回晃动的动作也自如了许多。 “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你觉得我是个好人。”他道。 “怎么会呢,你的家人你的亲人肯定也是相信你的。” “相不相信是一回事,是否责怪又是另一回事。” “那……”柳扶楹犹犹豫豫,问了一直很想知道的问题,“你不愿意逃离出这里,是为了你的家人吗?” 裴舟雾没有立刻回答,垂着眼帘看似是仔细手上的衣服,怕她落到火堆里。 实际,恐怕心思已经飘远。 “你应该也知道。”他淡淡出声,继续回应再道:“我是被囚禁在这里等待彻查的结果,我若逃了,说明我心虚证实了我的谋反之心,届时……” 届时他的家人父母,还有皇后及太子皆要受到牵连。 柳扶楹心道果然,果然和她猜想的一样。 他是为了他的家人不受罪,宁愿自己受罪的。 “我不信你会谋反,一定是别人冤枉你的。” 柳扶楹这话坚定十足,仿佛早已看到真相一般,而其他的话若是为他做戏,那这一句则是出自真心,她真心觉得裴舟雾这样的人觉得不会做背君叛国的事。 “你就这般确信?” 话虽这样问,但裴舟雾侧目的神色却透着期待。 “当然。”柳扶楹不做犹豫,坚决信任他,“你若是个穷凶极恶的谋逆之徒,为何要多管闲事救我,救我有什么好处,若被人发现我在这里只会给你惹麻烦,不仅救了我性命,还安安全全清清白白的把我送了出去。” “我才不信他们说的那些呢。” 裴舟雾眉目如星,他没做回应只道:“你还虚弱,需得好好歇息。” “好,好。” 柳扶楹连连道好,背身的脸庞缓缓勾出个得逞的笑容。 他虽没说什么,但她能感觉到关系的拉近。 照这形式下去,孩子也很快就会有了。 等裴舟雾烘干衣服试探着回头时,看见柳扶楹已经拉过被子将自己的身子遮了起来。 细看,他眉眼间只剩下一片柔和。 她赤着半身的模样,方才裴舟雾已经看的很够了,多了,反而会适得其反。 所以,她很适时地拉过被子给自己盖了起来。 衣服烘干了,裴舟雾的脸上也浸上了许多汗液,大热烤火,即便是在夜里也会燥热难耐,可至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过一句抱怨或是邀功的话,默默地就把事给做了。 表面瞧着,柳扶楹是已经睡了过去。 实际,心中无时不在感叹。 还是那句感叹,裴舟雾若是沈修年,她得有多快乐。 不久,裴舟雾端着炭火盘离开。 灯烛被吹灭,房门被合上,只剩下窗外被夜风吹动的竹叶簌簌作响。 柳扶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深睡了过去。 这一觉,竟睡的格外的香。 晨起的时候,她没在院子里看到裴舟雾的身影,后院潭边也没有,猜想他大抵正在前头那间大屋子里,这也正好给了她离开的机会。 入了水,昨夜被裴舟雾辛苦烘干的衣服又再次湿透。 她回了一趟长明观。 等裴舟雾端着碗站在卧房门前,里头早就没人了。 他叩了门,好几声都不见回应。 心中思忖着,她难道是昨晚真的冻着了? 又刻意加重声音敲了两声仍没有回应,他便笃定她病了的猜想,推门进去时才看见床铺上空空无人,放下碗后,立即转了身寻出去。 方才来时便已知院中无人,他第一时间去了深潭处。 潭水寂静,岸边亦是空空。 屋后竹林也瞧了,这一片就这么点大,再没有别处可以藏人的。 唯有一种可能便是,她出去了。 又……又走的这样突然。 可转念一想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昨夜她说过在林子里放置了陷阱,说不准她是出去看猎物去了,且她还说过有多日的休息,后日才下山出城。 如此说来的话,她还会回来的。 他回了卧房,如同以往无数个寂静日子一般呆坐窗前,却唯独心境有所变化。 有人可等时,日子都没那么难熬了些。 桌上的那碗粥从热气腾腾等到了碗底冰冷,等到了日头偏移至正午时光,等到了守卫送进了午饭,直至午时过去,她都还是没有回来。 那些吃食,裴舟雾一口没动。 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要翻一座山都够了,她为何还没回来。 潭前的水里倒映着裴舟雾的影子,潭面上蒸浮着水汽,可见午后这阵的日光有多强烈,他却一动不动在这儿站了许久。 她是去查看陷阱时出了意外,像上回一样又落到哪个崖下去了? 还是,被王府的人带了回去? 强烈的不安促使裴舟雾难耐焦急,终究还是迈开了步子,踩入水中时却又倏然一顿。 他回了头,望着院前方向。 外面的守卫营前挂着只大钟摆,只要一发现他不见了,那只钟就会被敲响,它的声音可以传到山下,传入整个上京城中,然后城中禁军大抵很快就会围住整个裴家。 思及此,他又默默将迈出去的腿收了回去。 可他的脸色没有半分释然缓和。 “苏月萤。” “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让我怜你念你,却又次次让我不得心安。” 他抬了头,眯起眼看了一眼太阳,而后下了决心一般再次踏入了水中。 这水潭,他是第三次出去。 第一回是悄然发现时出去看了一眼,第二回便是上次送她出去,这回是第三次。 好在手上的铁链不似脚上那般的短,可施展的空间要大一些,也所幸他的水性好,不然定穿不出水下这深长的甬道。 终于再次出了水,第一反应却不是喘气。 第十七章 你真好看 裴舟雾朝着四周扫视寻常是否有她的身影,可想而知,眼底的失望便是结果。 那股心慌,又再次急吼吼的浮了上来。 他匆忙上了岸,只祈求她现下仍在山里,如此便还有望能够找到她。 可她若是已经下了山,那他也只有无能为力。 只是这林子四通八达,处处都有道,哪一条才是她离开的方向? 正忐忑,忽而瞧见林子里好似有个跌跌撞撞的身影。 那个身形,尤其是那抹鹅黄的颜色让裴舟雾觉得无比熟悉,昨夜烘了许久的衣服可不正就是鹅黄之色。 他快步而去,入了林子。 柳扶楹见着他时,亦露出震惊之色。 由远而近走过来的裴舟雾瞧着气势汹汹的,她往后一退,没站稳跌下去。 见状,裴舟雾又是脸色一变。 更加快了步伐过来,并在她身前蹲下,“伤着哪里了?” 从她方才蹒跚的步履便能看出,她一定是受了伤。 至于她去了哪里,也果如他初次猜测的那般,是去了陷阱处看猎物了,看她手中抓着的两只野兔便可知。 “你…你怎么……” “我怎么出来了?”裴舟雾板起脸,目光如炬盯着她,“你为何不告诉我而擅自出去,你就半点不觉得我会担心,早日这般,我宁愿当时没有救下你。” 先前觉不觉得不要紧,现在她知道了。 裴舟雾对她的关心,已经超过了她原本的预期。 为了她,他竟然从水下出来了。 上回不同,上回他只是送她出来,很快也就回去了。 可今日,他是特意为了找她而出来的,他又哪里知道去何处找她,时辰一长可是会被守卫发现的。 裴舟雾一直都是淡淡的,说话淡淡的,表情淡淡的,行事也稳当规矩。 不曾想,他一旦热烈起来竟这般…… “对不起,晨起时没见到你,我还以为你在前屋睡觉呢,我又不敢过去更不敢喊你怕被守卫发现。如今天气热,若是捕到猎物捕不快点处理会腐烂发臭,那就不能吃了,所以……” “对不起。” 她低头小声的致歉,自责之意冲散了裴舟雾因为担心而生的愠怒。 他发了叹的接过野兔,闻着还没发臭。 “你这陷阱是放到了两座山之外?”为了缓和气氛,他刻意以调侃的语气来说。 “没、没有。” 柳扶楹抬眼偷偷看他一眼,又迅速再垂下眼帘。 那可怜的样子,着实让人心发软。 “没有放到两座山之外,就在林子那边不远的地方。” “那为何这么久都不回来?” 柳扶楹声音轻轻的,好像是不想再惹他生气,诺诺道:“陷阱是放的不远,但用于调味的野葱野菜什么的,不是很好找,我在找调味草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跤扭到了脚。” 说着拉了拉裙子,盖住崴了脚的脚踝。 “现下好多了,先前真是疼的一步也走不了,还被自己气哭了一阵。” 听她说被自己气哭时,裴舟雾仅剩的严厉也退了下去。 不气,却也笑不出来。 有的,只有无奈。 “我一个大男人,竟然沦落到要你出去打猎养活我了。” 他分明的调笑的语气,柳扶楹分明也听的出来却还偏偏装作不懂,扯了扯他的衣袖,软糯糯怯生生,泪眼朦胧的说着恳求的话。 “你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 她这般模样,谁还生的起气来。 裴舟雾背过身,落下一句,“不说了,先回去。” 看他那样子,意思是要背她。 “能动吗?”他又问。 “能,能动的。” 柳扶楹坐起身子扑了过去,原本崴脚就是装的,方才在林子里听见水声猜测是裴舟雾出来了,她这才临时起意假装崴脚的。 她小心翼翼的,体贴的将野兔从裴舟雾的手里接了过来。 “这个你不方便,我拿着就好了。” 然后,趴上了他的背,一手拎着野兔,一手搂住他的脖子。 裴舟雾手上戴着铁链,所幸长度还够他两手分别勾着她的腿,不然会让她掉下来。 接着起了身,按着原路走回去。 柳扶楹的注意力却全在裴舟雾的头发上,准确来说,是他的发簪上。 那只她送的流萤木簪。 他竟然将这簪子给用上了,昨晚瞧他簪的还不是这个呢。 她暗暗生笑,果然发簪还得看人戴,即便是再普通的木簪子,可戴在裴舟雾的发间竟也多了许多非凡的感觉。 离潭边还有些距离,柳扶楹的目光从他头上的发簪,移到了他的脖子上。 脉动的血管一下一下的跳着,柳扶楹的心口也应和的跟着一块儿律动起来。 “真好看。” 她呢喃出声,引来裴舟雾不解。 “何物好看?” “发簪好看,人更好看。” 裴舟雾倏地一怔,这才想起来早晨在几番犹豫下戴上的那只木簪。 虽然已经送给他许久,但这却是他第一次戴上。 念及她藏着艰难的心事整日不安,所以才戴了这木簪子试图想给她一些安慰,让她高兴一点。 而听她此时的语气,果然松快愉悦。 他不禁也悄悄勾起了唇角。 “既是你送的,上次为何不说,我还当是你不小心落下了。” “不是落下的。”柳扶楹笑眯眯的,闻着他身上清冽的山泉味道又说:“它就是我特意做了送给你的,我只是…只是怕你嫌弃不肯要,这才不好意思直说。” “如今我都已经是这般境地,你都没有嫌弃我,我又何脸面嫌弃你。” “话不是这样说的,你不许这样说自己。” 柳扶楹搂着他脖子的手稍稍用了些力,可见她是激动的,不愿意他如此贬低自己。 “你原本就是耀眼夺目的天之骄子,那些都是他们诬陷你的,不算。可我不是,我生来卑微,像你这样的人物,我本来是一生都遇不到的,我是不配的。” 裴舟雾接着往前走,嘴上却沉默了好一阵。 显然,他也不喜欢柳扶楹说这样的话。 “下次再这么说,以后都不必再来了。” “不要。”柳扶楹又搂的更紧了些,急急又道:“我错了,我以后都不说了。” 第十八章 掐红的脚踝 终于到了谭边,柳扶楹才挣扎着从裴舟雾背上下来。 不然,他还打算要背着她下水呢。 “现在我的水性和技巧精进了不少呢,真的,现在可不需要你在水下给我渡气了,我已经……” 看似无意,实则她根本就是故意提起渡气一事的。 一提,那日水下渡气的画面便迅速浮现了出来。 双唇的碰撞,肢体的接触等,无不在这段时间的相处和惦念中变了味道。 日光的热辣,同时也在添油加醋。 只见裴舟雾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眼神也开始躲闪,他侧过了身不敢再同她对视。 偏偏,柳扶楹惊叫一声又将他的目光拉了回来。 一回头,看见她因没站稳又跌了下去。 他跟着蹲下来,不由她抗拒的撩开她的裙角去看她受伤的脚踝。 脚踝红了大片,可见崴的不轻。 实则呢,是刚才在他背上时用那只抓着兔子耳朵的手掐了好久才掐出红痕来的。 “没事的。”女子脚踝不能轻易叫男子看见,所以柳扶楹做出害羞模样又用裙摆再次盖住,“很快就会好的,不用管它,我们快回去吧。” 裴舟雾也才惊觉不妥,抱歉的别过眼。 片刻后,他再伸手将人扶了起来,之后也没松手,拉着她的手腕搀着她入了水。 若是之前,他是只肯递给她铁链让她牵着的。 准备潜水时,他又将顾念她脚踝受伤将她手里的野兔再次接了手过来。 深吸一气后,两人同时钻了下去。 渡水的过程里,裴舟雾一直没有松开抓着她的手,也很照顾她的较为缓慢的速度。 时不时的,还会回头去看她的状态。 渡过水下甬道,到了竹屋深潭,裴舟雾亦是率先浮出水面确认没有异常这才带着柳扶楹出水,柳扶楹喘着大气,面上却带着笑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上了岸,裴舟雾问她笑什么。 她颇有些骄傲,甜甜笑着说:“我没说谎吧,我的水性好了不少呢,下回,下下回,我可能就可以像你一样带人游水了。” 看着她笑,裴舟雾也跟着弯了眉眼 他自己没有察觉到。 只是先前一直觉得她凄惨,可怜,倏而又觉得她其实也挺可爱的。 “你不信呀?” 裴舟雾没说什么,只抬脚往前走,所以柳扶楹紧追着他反复着说。 “就算下下回还不行,下下下回也总该行了吧,那个时候我就可以再带更多的东西进来了,反正迟早有一天,我会游的跟你一样的厉害。” 裴舟雾还是没出声,却并不觉得聒噪且听的极有耐心。 快到卧房时,却见裴舟雾突然抬了眼皮,连神情都陡然凝重了起来。 见状,柳扶楹立即住了嘴。 听动静,是外面的守卫来了。 “裴国贼,这是我们新上任的守卫队长,杨队长,还不过来见过杨队长。” “瞎说,叫什么国贼呢,圣上下旨将他囚禁在这里是等待调查的,结果还没出来呢,怎么能给我们国舅乱扣罪名。” 两道声音一唱一和的,那显然要挑事的声音听的人身心不适。 柳扶楹的位置正好有卧房作为遮挡,可如若那几人执意越屋而来,也是立马就能将她发现的。 而她眼下却只能站着不动。 她的脚下正踩着厚厚的砂石,即便是脚步再轻也会声响。 何况,她还装着崴了脚呢。 裴舟雾目视前方,径直迎了过去,意图将人堵在那头不让他们过来。 “瞧瞧,这就是我们威风凛凛的大将军,金尊玉贵皇后的亲弟弟裴国舅啊,杨某对国舅爷是早有耳闻的,今日一见,果然气宇轩昂呢。” 另一人听出领头人的话意,对裴舟雾再次呵了过去。 “大胆,你一个囚犯见了我们大人还不下跪!” 柳扶楹静默不敢出声,唯有眉头微微拧紧,不知裴舟雾会如何应对只心中莫名对他满是信任。 “这世上能让我为其下跪的,没几个。” 父母,君王,也就这些了。 裴舟雾并非嚣张,语气依旧淡漠好像什么都不在他的心里眼里。 “好你个裴国贼,你如今都已经沦为阶下囚,还敢……” “我都说了,不可无礼。” 姓杨的守卫队长将人拦下,自己悠哉悠哉提着上剑冲着裴舟雾过去了。 “国舅怎么浑身湿透了,这是下水凉快去了?也是,这天气燥热的不行,你尚且难受,何况我们这些看押你的兄弟们呢,可我听说你之前一直对他们非打即骂的,国舅爷啊,何必呢,大家都不容易,他们也是奉命在此看守你,何必不饶人呢。” “你想如何?”裴舟雾的口气比方才更凉了几分。 “也没什么,就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挨个向以前被你打骂过的人道歉。” “我若不呢?” “那我也只能不客气了,裴国舅,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的,但我身为他们的老大必须得替他们出头,否则日后还怎么做他们领头的,你说呢。” 柳扶楹站在屋后,只听的见却什么都看不到。 一声剧烈的锃响惊起了她的垂落的眉头,那道声响好像是利剑劈在铁链上的声音,可见是动起手来了的,紧接着再响起的是一声惊叫。 “杨头儿,你没事吧!” 闻言,柳扶楹缓缓吐出一气,想来有事的不是裴舟雾。 “裴舟雾,你当你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国舅爷吗,莫要太嚣张了。” “杨头儿,你先别说话了,你嘴角溢血了。” “滚开!” “头儿……” “还不扶我起来!” “……” 随后便是两道落荒而逃的脚步声,混着一句,“裴舟雾,我跟你没完!” 很快,裴舟雾也回头朝柳扶楹走了过来。 “你先走,马上离开这里。”裴舟雾满是不容拒绝的严肃。 “我……” 柳扶楹紧了拳头,看向方才为防暴露被裴舟雾丢在地上的两只野兔。 原本还想着,回来同他一起烤兔子吃呢。 明日,本来也还有一日可与他精进感情的,这下倒好,白费了。 可她明白裴舟雾的顾虑。 那个什么杨队长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这几日定要与裴舟雾纠缠个不休,她若在此,保不齐不会被发现。 裴舟雾将野兔捡起来,递向她。 第十九章 同房 “这兔子是你好不容易猎来的,不要浪费了。” “是啊。”柳扶楹伸手往怀里掏着什么,最终掏出一把调味的野菜,“好不容易得来的,不要浪费了。” 她没接那野兔,也将野菜塞到了裴舟雾的手中。 “别送我,我能行,免得他们一会又来发现你不在就不好了。” 而后,转身走向深潭。 行动间,还不忘把戏做全了,走的一瘸一拐的。 走到了半道,她又回头看着裴舟雾道:“那我下个月初一再来看你,你…你要保重。” 说罢,再次转了身。 费劲走入了水中,下潜之后,湖面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潭水平静如初,裴舟雾的眉眼却越皱越紧。 兴许,他也觉得惋惜。 这两日的相处中,他和她之间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刚要细细感受不一样在何处却又骤然断了联系,怎么会不觉得遗憾惋惜。 * 长明观内。 金梨替背坐在院中的柳扶楹梳头发,而柳扶楹自先前进门就沉着脸不开心,金梨便也不敢问为何她明明早晨已经回来过一趟,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头发干了之后,柳扶楹回了屋去歇息。 金梨实在忍不住,追进来问她说:“夫人,野兔烤了吃没有,味道怎么样?” 那野兔是提前从猎户家买了活的养着的。 柳扶楹哪里会下陷阱捕猎。 “吃什么野兔……” 想起那几个来挑事的守卫,柳扶楹连想都厌烦再去回想,更是懒得说了。 “罢了,明日下山,回头再来吧。” 休憩一阵过后,柳扶楹去了安置母亲牌位的屋里呆了一下午,她向灵位祈求,祈求母亲保佑她得子顺利,而这样的心愿,她从未向观中神明祈求过。 她不信这些神明,他们从未保佑过她,也从未保佑过母亲。 翌日。 太阳落山之前,柳扶楹回了上京城。 走的这三日,家中倒是安宁无事发生,就是沈老夫人格外想念她,日日念叨。 听说她回来了,沈老夫人连晚饭都不吃了就急急赶去了她的院子。 见到人后,激动的快要哭出来。 明明才三日不见,与老夫人而言却仿佛已经过去了三年。 “阿音啊,你可算回来了,你离开的这几日,我吃不好睡不好就盼着你早点回来,我真怕你就这么一去不回了。” 听到一去不回这四个字时,柳扶楹心中莫名咯噔着跳了几下。 裴舟雾会不会也有过担心,担心她就这么一去不回了? “阿音,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柳扶楹回头,握住老夫人的手笑着安慰,“我听见了母亲,你放心,往后余生我都会一直在您身边陪着您的。” “太好了太好了,我就要阿音永远都陪着我。” 柳扶楹陪着笑,听说老夫人才吃了半碗不到的饭,于是又让人上了饭菜陪着一起再用了不少。 饭后,两人在葡萄藤架下坐了好久。 送老夫人回去的时候,她拽着柳扶楹绕道去了沈修年的院子。 “母亲,将军恐有军务要忙呢,我们还是不要打搅他了。” 沈修年的院子,柳扶楹甚至都不愿走近,成婚这两年,她一共也才来了不到两次,加上他之前又一直在外征战,因此这院子都是空着的,她也没必要来。 “这么晚了,他能忙什么公事,你只管跟我进来就好。” 沈老夫人带着她闯了进去,彼时沈修年正站在里屋的衣架前,准备脱下外衣去休息。 听到声音,只得又将衣服穿了回去。 看到柳扶楹,沈修年微不可见的紧了紧眉,可见他也不愿让柳扶楹进入这院子。 碍着老夫人也在,他不好发作。 “母亲这么晚来找儿子,可是有事?” “没事我就不能来找你?你如今可真是威风凛凛,做了大将军回到家还摆起普了,怎么,我要见你还要提前通报,等你批了条子通过之后,我才有资格来?” “母亲言重了,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说话间,沈修年又瞥了柳扶楹一眼。 他大概是觉得,沈老夫人这般气愤的来找他,是柳扶楹同她说了什么。 沈老夫人朝他翻了个眼皮,回头却对柳扶楹笑说:“你放心,母亲在,绝不让你受委屈。” 柳扶楹脑子转的快,已然意识到什么,嘴角抿出不妥之意。 “你的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可以办事了。”沈老夫人这话,是对沈修年说的。 从沈修年不满的眼色来看,他大抵也是猜出了老夫人的意图。 只是嘴上还要装着不懂,想要拒绝,“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夜已深,儿子亲自送母亲回去休息,有什么话不急这一时。” 老夫人挥开沈修年递来的手,开口的语气也重了几分。 “你不急,可你知道外头是怎么说阿音的吗,街头巷尾都在笑她生不出孩子逼的她去烧香求神,你身为丈夫怎么一点也不体恤妻子的为难。” “母亲……” “今日正好,阿音今日刚从山上回来,经过三日的香火洗礼正是好日子,今夜你们就早些歇息了吧,抓些紧上些心,我也早就已经想抱孙子了。” 说着将柳扶楹往沈修年身边拉去。 笑着拍了拍柳扶楹的手,又瞪了沈修年一眼。 走的时候还都要他们停步不许来送,且非常贴心的替他们将房门合了起来,更高声放话不许人到屋前来,免得打扰了里头的两人。 待外面的声音都散去,身侧沈修年的嘲声又响了起来。 “呵。”他笑里带着鄙夷,许是因为生气也难得同她多说了几句话,“观里的野男人还没让你怀上孩子?” 旁人不知,沈修年对她出城的目的是心知肚明的。 只是他以为,她要私会的男人被她藏进了长明观里,那观中就是他们密会的地点。 “污了神明的眼,小心得不偿失。” 他哼声又起,甩着袖退去。 柳扶楹高高挑起眉,凉意至眼底倾泻,开口回道:“夫君这般激动,难不成是醋了?” 她从不叫沈修年夫君。 今日这夫君二字,目的也是为了恶心他。 果然,他的气愈发旺盛起来,凶着脸骂说:“住口,夫君二字岂是你能喊的,若再胡言乱语就给我滚出沈家。” 第二十章 我看不上你 “也好。” 柳扶楹不觉得惊慌,反而笑靥如花的模样。 “这沈家的日子原也没有我想象的好,走就走吧,左右也没有我留恋的人事,就是可怜了老夫人要再受一次打击。” 后半句话,似击中了沈修年的命门。 他的火气瞬间就熄了下来,不敢想象母亲再次发病会是什么样子。 再受一次生离死别的打击加重心魔,这回,恐怕会连累性命。 母亲将柳扶楹认作了当年的许凉音,认定了她的身份,绝不可再让母亲眼睁睁看她心中的许凉音再次消失离开。 可柳扶楹的威胁,同样让他不悦。 “你当你离了沈府就有逍遥日子?” 一个被扫地出门的弃妇,能得什么逍遥。 柳扶楹面上仍无惧怕,她缓缓回头笑着回说:“哪里有真正逍遥的日子,活在这世上谁不是苦中带着涩,真正的逍遥恐怕不过一句早死早超生吧,死了兴许就能升极乐了。” 她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沈修年睡觉的枕边。 果然,隐隐约约的又看见了那只木牌子。 活生生的人不要,非得抱着个冷冰冰的牌位睡觉,多深情似的。 那是他心上人的牌位。 柳扶楹还记得第一次进他这房里时,就因为不小心看见了他枕边的牌位,因此被他骂个狗血淋头,好似她的出现侮辱了那牌位一般。 从那后,她再也没来过这儿。 还没细看呢,沈修年冷飕飕警告的眼神就飘过来了。 她别过眼,又问:“今夜怎么说?” 问到这儿,沈修年又不说话了。 “若知道我回了房没待在这里,你母亲明日后日还是要再来几出的。” 索性把戏给演了,省的来回折腾。 住一个屋又不等于睡一张床,他自抱他的牌位去就好。 良久,仍不闻沈修年出声。 消了气之后,他好像又变回那个沉默寡言懒得搭理她的性子。 等柳扶楹再回身去看,床前哪里还有人,甚至两边的床帘子都被他放了下来,将里面遮的严严实实的。 柳扶楹笑的眼皮直跳,只觉得开了眼了。 虽是笑着,可柳扶楹却觉得脚底发凉,一股恶心人的寒意从足底直往上窜。 沈修年没让她滚,大概他也认可她方才的话。 至于今夜她如何睡,睡在哪儿。 与他何干? 柳扶楹提起一口气大步走了出去,里面就留给沈修年和他的宝贝牌位,她可不想横插一脚。 她在外头的靠椅上坐了一夜。 翌日惊醒,脖子、腰背处处都酸疼难受,脸色也不好。 慢慢起身发觉腿也有些麻。 正巧,沈修年也从内间出来了,眼神只草草从她身上瞟过一眼,而后又像只是看了眼空气般扭过了脸去。 门槛外有人喊他,是他的下属有要事禀报。 他大步而去,同那个人一起走出了院子。 柳扶楹扶着门框,正看见金梨与他擦身而过的走过来。 “夫人,我来扶你。” 金梨走近后,立即搭了手过来。 这院子多待一瞬都会让柳扶楹觉得气不顺,她没多停留,稍稍缓和过后也就离开了。 回了梳星院,大早上的便让人去备了沐浴水。 山中深泉浸过的身子,她不觉得脏,去沈修年屋子里待了一夜,她却感觉浑身哪儿都不舒服。 说句骇人的,她觉得那屋子里冷冰冰的全是死气。 就好像在棺材里待了一夜似得,邪乎的很。 净身过后,衣服还没穿齐整呢,浴房的门忽然被人大力的踹开,砰一声巨响把金梨吓的狠狠一跳。 “将、将军,这是我们夫人……” “柳扶楹!” 来的是沈修年,满脸怒容携着杀气就进来了,生生要将柳扶楹活剥了似得。 柳扶楹记得他上一回气成这样,就是那回去了他房里看见了床上的灵位。 今日,又发的哪门子疯。 昨日待在他那屋里,不是他默认了的? “将军、将军你要做什么,你……” 金梨被他那要吃人的气势吓到了,紧紧挡在柳扶楹身前,迎来沈修年的一声怒吼。 “滚——!” 那吼声都震了天了,可见沈修年气有多大。 柳扶楹拍了拍金梨的肩头,示意她退开。 她身上的衣服都还没穿好,外衣松松垮垮的搭着,腹上的腰带都没来得及系上,可沈修年却丝毫不顾及她的体面尊严,那双冰霜一般的眼睛透着绝情残忍,仿佛现在把她扒光了丢大街上,他也是能做的出来的。 柳扶楹慢慢拢紧衣服,迎视着沈修年的眼,心里觉得烦透了。 “将军何意,直说吧。” “还装?”沈修年眼里要射出钉子似得,恨不得活生生将她钉在墙上,“我屋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只有你去过,不是你,还能是谁?” “沈修年……” “柳扶楹,我早告诉过你不要动素素的牌位,否则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柳扶楹这下听懂了,却也懒得跟他争论。 “将军有这发脾气的功夫,不如再回去好好找找。”她拢紧衣裳,错开身子打算离开。 不料,沈修年一手扯过她。 要不是金梨眼疾手快,她险些就要被甩到地上去。 堪堪站稳,头发散了,本就没穿齐整的衣服也更乱了,被甩出的狼狈落在沈修年眼里化作他更深的鄙夷。 “你别给我装模作样!” 沈修年的暴怒正值顶峰,说话也越发难听起来。 “殊不知不是因为你外面的男人没用,让你怀不上,所以便想着将主意打在我身上,昨夜兴许就是你打着我母亲的幌子,其实是你的主意。” 算算日子,的确她几次去长明观算起来快有两个月了。 若真回回都……那也该怀上了。 所以,沈修年便那般的想当然。 柳扶楹冷了脸,从前沈修年怎样都没让她觉得如何,不管是他的冷漠疏离还是什么,她都不在意也无法牵动她的情绪。 可今日沈修年这话,第一次让她产生了厌恶之情。 “沈修年,我看不上你。” 她再厌烦,表情却始终冷淡,话里的侮辱让沈修年紧了眉。 “你说什么?”他惊诧问。 “我说,我看不上你,为了一个女人连生你养你的母亲都不顾了,只将她丢给一个陌生人来照看,这样没种的男人,我看不上。” “你……” “你以为我嫁到这沈家来,是看上了你?世上男人多的是,我就是再馋也不会去馋你的身子,沈修年,你少些多余的自作多情吧。” “好,好!” 沈修年气的越狠了,那个脸色比方才更加吓人。 第二十一章 你别走 “柳扶楹。” 沈修年咬牙切齿喊出她的名字,眉锋每跳动一下都像是化作了带刃的刀,要将柳扶楹生生给凌迟了一般。 “滚,你给我滚出沈家!” 他指着门口,言语蓄满怒气要她永远别再回来的架势。 柳扶楹却始终冷静,沈修年越生气,她越是平静冷淡,将他衬的像是挑梁的小丑。 最终,只缓缓落下一字,“好。” 而后利落转身,脚步没有一丝停留。 金梨怨愤瞪了沈修年一眼,继而快步去追上柳扶楹。 院门口,沈老夫人正巧进了门。 瞧见她时,柳扶楹倏地眼皮一跳,尤其是在看见老夫人手里抱着的那块牌位时,立时便明了沈修年咬定了是被她拿走的宝贝,原来是在沈老夫人手里。 微微停下脚步向后一瞧,沈修年也正从浴房那边过来了。 而沈修年见着她的目光时,内心更是鄙夷深重。 方才还道她走潇洒,却原来也不过只是欲擒故纵,还想着他会回头来喊他别走。 别的都好说,可素素…… 他的素素哪怕只剩下一块牌位也绝对不允许别人欺负! 他早就和柳扶楹说过的,素素的牌位不容易她擅动,这是他的底线,可她既然明知故犯也就不要怪他无情。 没走几步又看见母亲时,他心中又是烦躁不堪。 柳扶楹定要拿母亲来压他,母亲定会为她做主而来教训他。 然而在看见母亲手里的木牌子时,他亦是脚下一顿。 那不是…… “阿音,方才我去那小子的院里寻你,可我瞧屋里半个人影也没有,只瞧见床上放着这个东西,这不是人死了之后设立的牌位吗,我瞧着祠堂里有许多呢。” 沈老夫人捧着牌位走到柳扶楹身前,满脸都是兴致。 “我还以为是谁从把它祠堂拿出来了,我准备送回去的呢,结果郑妈妈说这不是祠堂里的牌位,我就想着拿过来给你瞧瞧,你认识不,昨天晚上你们两个和它一起睡吗?” 谁跟块牌位一起睡。 柳扶楹颦起眉,她可活在阳间呢。 “老夫人,这是谁的牌位,该去问将军才是呢。” “哦,那行,我问问。” 沈老夫人噙着笑意,抬脚就要冲着沈修年过去,可走了两步却又见她骤然停下,笑脸也渐渐凝固起来,意识到不对回头时,柳扶楹已经迈过步子朝院外去了。 “阿音,你怎么不喊我母亲了?” “你去哪儿呀?” “阿音,阿音!” 她喊了多遍,柳扶楹偏就是连个头都不曾回。 不一会儿,人就消失在院门口了。 “阿音,凉音啊,你别走啊!” 沈老夫人急的不行,追着去时还崴了脚,连手中的牌位也掉地上去了。 “不要…不要……” 老夫人忽而全身瘫软,身侧的郑妈妈都搀不住她,只瞧她通红的双眼露出极重的恐惧,似乎又回到了十多年前,那个许凉音在她怀里咽气的日子。 “老夫人,老夫人你撑住啊,大夫,快叫大夫!” 郑妈妈急的一同掉眼泪。 远远跑来的沈修年却是先捡起了地上的牌位,而后才去到老夫人跟前将她抱起来。 “走开,都走开,我要去找阿音。” 老夫人试图将人推开,奈何此时身子疲软根本没多大的力气。 沈修年就近将人抱进了柳扶楹的屋中。 院子里乱成一团,叫大夫的人都已经跑出去两拨了,沈修年坐在内屋床前揪着心看着闭眼躺着却碎碎念的母亲,回想方才因误会斥骂柳扶楹的事时,心内更是五味杂陈。 还因此,又害的母亲病倒。 实在是鲁莽了…… * 柳扶楹一路往沈家大门外去,一路上遇到的下人都对她毕恭毕敬比以往更甚。 出了门,金梨才解了柳扶楹的疑惑。 “夫人,昨天夜里崔喜被抬出去了。” “崔喜?” 柳扶楹怔了片刻才想起来,是那个背主给隔壁房通风报信的丫鬟,被她送去了二房。 “听说她是昏迷着被抬出去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生了病,说是抬去医馆也不知道现下如何了,不过这是她自己选的,命数如何也怨不了人。” 门前停了马车,方才从梳星院出来时就吩咐人去备车了。 “原先夫人对那崔喜不打不罚,下面的人还以为夫人是怕了二房的呢,昨夜见崔喜出了事这才明白了夫人借刀杀人的手段,所以他们今日见了都小心翼翼的,估摸着他们以后也会更谨言慎行些。” 说话间,两人已经坐上了马车。 柳扶楹吩咐车夫去柳家。 被夫君赶出门,按常理也是回娘家的。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狠了些?” 柳扶楹突然这么问,金梨张了口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回话。 “夫人怎么会这么想呢,你若不狠些,到时候下场凄惨的也就是夫人自己了,那崔喜是她自己拎不清,她……” “我说的不是她,是老夫人。” “夫人,这也同样不是你的错。” “我明知她不能再受打击却毅然决然的当着她的面离开,她对我到底还是不错的,我这般狠心会不会……” “不会!” 金梨侧身坐直了,伸手紧紧抓住柳扶楹的手。 “夫人,你不如多想想方才沈修年是怎么对你的,他差点都把你推地上去了,你还衣衫不整呢,他都没半点顾忌,而且是他让你滚的,所以老夫人即便怎么了,也是他该担心的问题。” “是啊。” “是啊夫人,你一向心硬可千万不要在不该心软的时候心软,今日若为老夫人留了下来,将军便知道你的弱点,以后也就知道该怎么拿捏你了。” 柳扶楹点头,这话是没错的。 那是沈修年的亲生母亲,他自己不在意不关心还真全指望着她来照料? 她可以替他照料,不过那也是有前提的。 马车在街上缓缓穿行,最终在柳家门前停下。 门口不远处摆着个卖胭脂的小摊,摊前围着几人说着话。 “真的假的,那裴国舅都已经是阶下囚了,还能杀人?” 裴国舅。 敏感的三个字顿时引起柳扶楹的注意。 “那还能有假,尸体都已经连夜抬下山了,这裴国舅啊,啧啧……” 第二十二章 趁虚而入 “先前说他通敌叛国我还不怎么信呢,现下一看,搞不好就是真的哦。” “真是的,真是可惜了那谪仙一般的人。” “谁说不是呢,从前这上京城里待嫁的姑娘,哪个不想嫁给裴舟雾的。如此好的出身,如此金尊玉贵的一个人本就已然风光无限,怎么野心就那么大呢。” “不过,他杀了谁啊?” “好像是一个看守的,真是作孽,连个看守的都不放过,八成是想逃出去。” “……” 柳扶楹进门的步子都带着踌躇,身边的金梨也跟着紧了眉头。 “金梨……” “我知道夫人,我一会儿就去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一进门,迎面撞见个熟悉的人。 柳时鸢正好也要出门呢,远远的瞅见柳扶楹突然回了家来,诧异中带着些欣喜。 “姐姐?”她小跑着迎去。 “姐姐,这一大早的你怎么回来了,听说你在长明观待了三日昨日才下山,我还以为接下来姐姐会和姐夫好好温存共计子嗣大事呢。” 她话里的讽刺,谁听不出来。 柳扶楹记挂着裴舟雾的事,无心搭理她。 裴舟雾若真杀了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受什么处罚,万一将他押去城内天牢了怎么办? 别说借种了,连他的唇都还没尝到呢。 “姐姐,你没事吧,怎么看起来心神不宁的?” 柳扶楹迎面而去却与柳时鸢错身而过,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原本还挂着笑的柳时鸢立时变了脸,鼓起气回头追了过去。 “姐姐,你不会是和姐夫吵架了吧?” 柳扶楹烦意甚浓,垂着眼皮打量她一眼,她却更加来劲儿。 “姐姐,不是我说你,我知道你一心求子,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坏事,可你也得顾念一下姐夫的面子,生孩子原本就不是女子一个人的事,焉知外头会不会有人说姐夫身子不好,是他不行呢。” 柳时鸢自顾自地说,料定了柳扶楹为何回娘家似的。 “毕竟姐夫是外头的男人,又身居高位,面子与他而言是何等要紧的事,你那样大的阵仗去观里求子,不也在打姐夫的脸吗?” 拐过长廊,柳时鸢仍死死缠着。 金梨在柳扶楹另一侧,不知翻了多少白眼。 “看来论这相处之道,我确实是比不上妹妹你,不如你替我去劝劝你姐夫让他消消气吧。” “啊?”柳时鸢既惊又喜,顿了顿脚步。 人还在柳家呢,心却好像已经飘去了将军府。 “姐姐你放心,姐夫可能也只是一时之气,我会替你好好劝劝他的。” 柳扶楹开了口,她便也有了正当的理由去沈家。 当下只想着趁虚而入接近沈修年,也顾不得嘲弄柳扶楹,转了身就跑开了。 可沈修年是什么性子,便是金梨也清楚的。 他的屋子里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他若是个那么好近身好撩拨的,何至于这么多年抱着块木牌睡觉。 金梨都没有陪柳扶楹回屋,半路上就急急找人去打听裴舟雾的事了。 柳扶楹独自回了出嫁前住的院子,里面是空着的,半个人没有不说还处处沾着尘土,桌面上都是厚厚一层的灰,可见平日无人打扫。 好一阵子后,金梨终于回来了。 “夫人,我出了门问了街上的人才打听到的,听说国舅杀了个看守的头子,是个什么队长好像姓杨的,死了之后,人是卯时被送下山的。” “这么说,是真的。” “是真的夫人,这会儿都已经传遍了。” “有说派人上山抓拿之类的吗?” “这个不曾听闻,朝堂上早朝还没散呢,没听说有什么捉拿的旨意传出来。” 柳扶楹不假思索起了身,几步之后又回头对金梨吩咐说:“去外头租辆马车,普普通通的就好,我要出城。” “夫人……” “去吧。” 金梨知道她要上山去找裴舟雾,纵有担忧却也终究拗不过她,听话的跑出了门去。 留下柳扶楹沉着脸思索。 她想过,裴舟雾是不会主动伤人的,更不会轻易取人性命,即便不顾自己,他也会顾念裴家,更担心波及宫里的皇后与太子。 昨日他与那个姓杨的结了仇,没想到这么快便再起了冲突。 还是如此不死不休的地步。 不管如何,柳扶楹都不甘心就这么白白在裴舟雾身上浪费了功夫。 偷偷摸摸了这么些日子,什么好处都没捞着。 如何服气! 所幸车行不远,马车很快就租到了。 柳扶楹没从柳家上车,而是在人多的街道上的马车,人来人往都快堵在一块儿了,光是车马就有好几辆,她以长袖遮面上了车,根本无人注意到她。 车子停在香山山腰处,没直接到达长明观外。 只说剩下的路要自个儿走上去,好向神明彰显诚意。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许多上山求神的香客都是如此的,车夫也早已司空见惯。 到了隐蔽处后,柳扶楹就带着金梨拐进了林子里。 依着方位寻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入水的深泉处。 柳扶楹片刻不耽搁,急急下了水。 “夫人,你小心呀,我在这等你出来。”金梨心慌的厉害,只怕柳扶楹进去会出什么意外。 因为害怕,连林中飞鸟经过都吓得她身子发颤。 四下扫视再回头,湖中的柳扶楹都已经没了影。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气,水下的柳扶楹却觉得寒气逼人的紧,半个身子都透着冷,整片水域都笼罩着让她不安的凉意。 总算到了竹屋深潭,她并未急急出水。 游去了浅水区在大石头后藏了好一阵,院子里静悄悄的,谨慎确认无人之后才小心的出了水。 慢步去了卧房后,趴着又听了好一阵,房里也无任何声响。 绕了过去,见卧房的门也是紧闭的。 她深呼吸提起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门,还未看见人便有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门槛前后,淌着许多已经干涸的血迹。 她心跳极快,迈了一脚进去同时也看到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裴舟雾。 他素日只穿那一件纯白的衣裳,干干净净的不染半点脏污。 可今日,那身白衣服却几乎全被鲜血给染红。 第二十三章 裴舟雾,我不会弃你 柳扶楹进了门,反手再轻轻将门合上。 屋里的两面窗子都是关着的,里头的血腥气散不出去,那股浓郁的让人窒息的气味紧紧将她包围,她站在门后,一时不敢上前确认。 就这么看着,裴舟雾仿佛连呼吸都没有了似的。 咽下不安后,她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缓缓走到床前低头去看,总算是察觉出裴舟雾还有气儿,哪怕很是微弱也足以让柳扶楹松下一口气。 她在床前坐下,目光落在他胸前被血染的最深重处。 那个地方,这会儿还在往外冒血。 身下的竹席都湿红了一大片,何止是触目惊心。 柳扶楹伸了手过去,试图拉开他的衣襟看看伤口,不料刚碰上衣襟就被一只大手紧紧拽住。 裴舟雾在昏睡中仍保有警觉的意识,不过轻轻一个触碰就惊醒了他。 他像是用尽了全力,柳扶楹只觉手腕都快要被掰断了似的,疼的她面目都狰狞。 “裴…裴国舅……” 起初,裴舟雾的意识还是模糊的。 听见了这么一声娇娇弱弱的声音后,涣散的瞳孔这才慢慢的凝出神来。 意识到之后,他立即松了手并迅速撑着身要坐起来。 柳扶楹吓了一跳,他伤的这么重可不能乱动,岔了气恐要出问题,他若死了,那她可真是白白浪费那么多心思了。 “你、你别动,你快躺好。” 她扶着他的肩要将他按下去,却再次被他抓住了手腕。 “你来做什么?”他虚弱的说话都快没有力气,唇上残留着大片红痕,是他仿佛擦拭血迹留下的印记,这会儿每说一个字都好像要再吐出一口血来。 “你不该来,快走。” 裴舟雾拧着眉却不是为自己疼痛,而尽是在替柳扶楹担心。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现在,你马上出去,立即离开这里。” “我…我担心你,我……” “你若因为担心我而受我连累出了事丢了命,你要我如何自处?” 柳扶楹抿了嘴不再同他顶嘴,像他这样的人,的确若眼睁睁看她因他而出事,会比他自己受重伤或是死亡还要难受。 “好,我可以走,但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虽起了身,却并未听话离开。 裴舟雾的回答,更让她揪心。 “离开之后把这里忘了,把我忘了,别再想着什么报答不报答,若真想报答我那就以后再也不要来,这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我不明白。”柳扶楹一屁股又坐了下去。 “是你会出什么事吗,他们会对你怎么样,总不会真杀了你吧?” 那她怎么办? 真就这么算了,弃了计划舍了他? 裴舟雾侧身半撑的身子终究还是落了下去,俨然体力耗尽了。 “杀了看守的守卫,坐实了谋反的罪名,你说会怎么样?”裴舟雾气息虚弱反问她。 “可是你没有啊,你……” 柳扶楹突然噎住,一竖耳朵听见屋外传来动静似有人说话的声音。 裴舟雾也注意到了,目视柳扶楹眉头紧的不能再紧。 “知道了,我躲起来。” 柳扶楹绕去床后,继而往下趴贴着地钻入床底去。 可刚趴进去立即就发觉了不妥之处,方才她所站之地淌着一大滩从她身上滴落下来的水渍,怕是会引人疑心,从门口进来那一路倒是还好,脚底在先前在外头踩过砂石时干了不少,天气热,零星的几滴也干的快不会叫人注意到。 柳扶楹正想着怎么解决时,床上的束着手脚的铁链动了起来。 接着,裴舟雾的双脚落了地。 他身上到处都有血,脚后跟都血红的一片。 柳扶楹看到他强撑着站了起来,随即步子虚浮的往前走了几步不知要去做什么,而就在外面的人推门进来的同一刻,床前不远处端放在架子上的脸盆被打翻了,就摔在床前。 盆里的水撒了一地,柳扶楹也明白了他意图。 盆里的水正好可以掩盖她留下的水渍痕迹。 “裴…裴舟雾,你还活着呢。”门外进来的人应就是外头看守的。 “还有力气站起来,看来伤的也不重,你……“” “别说了别说了,确认他没死就好,咱们赶紧走,省的他再发疯要人命。” “走走走。” 所幸,那两个守卫没有别的意图只纯粹来看看裴舟雾是不是还活着。 房门很快又再被关上,屋中又静了下去。 柳扶楹知道裴舟雾此时是在硬撑,正欲出来,忽而瞥见地上水流延伸的方向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她眯起眼睛确认,前面的桌脚边确实有一根燃的只剩一点的香。 还想再细看时,裴舟雾的身子突然倒了下来重重砸在地上。 “裴舟雾!” 柳扶楹急急从床下钻出去,到了裴舟雾跟前并蹲下,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还有气又才安心。 “我扶你去床上。” 她要将人搀扶起来,却又再一次被抓住手腕的制止了她的动作。 “走,快走。” 他气力全无,再多说几个字的精力都没有。 柳扶楹明白他的焦急,他若昏睡了过去,那就真的没有办法再护她一点了。 “我知道。”柳扶楹的回应却像是答非所问,肯定再道:“我知道一定是他们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才重伤了你的,不然凭他们根本不是你的对手,是吗?” 看似疑问,实则她心里早有答案。 裴舟雾并不点头,眼里多了几分颓然,似是在说即便她说的对,那又能怎么样。 就算是那些人使了下作的手段,他们也不会傻到去承认,同气连枝的死守住秘密,连消息都透不出去,单凭他一张嘴怎么说,八成也不会有人信。 人都已经被他杀了,尸首就是有关于他的最大罪证。 “我会帮你的。”柳扶楹认真看着他,说话也是格外的郑重。 “你……” “你别怕,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弃了你不相信你,我也不会放弃你的。”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能比与全世界对抗的肯定更能打动他。 裴舟雾迷离到快要意识涣散的眼神渐渐又再集中了起来,先是震惊,倏而又觉得是不是听错了,最后在柳扶楹发红的眼眶里找到最终答案。 第二十四章 烂漫拥抱 “你……” 裴舟雾惊中带喜,喜意里又惨杂的惧色。 想说的话被震惊散,张了口反而又说不出来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柳扶楹微微倾身,俯看着他一字一句慢慢的认真地说:“你放心,我会保重我自己的,我不会蠢到让自己深陷险境,我还要留着性命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呢。” “而且……” 柳扶楹顿了顿,面上浮出笑容。 “而且我们还有约,约好了,我下个月初一要来看你的。” 不知何时,裴舟雾的眼眶里弥漫起了一层湿湿的雾气,惊惶的情绪得到安抚一样柔和了下去,听着柳扶楹继续说话。 “我不食言,我一定会来。” 比日光明媚的笑脸好似还透着香气,沁人心脾的,叫裴舟雾都忘了身上的疼。 柳扶楹再次搀扶,这回他也不再抗拒。 可即便有他刻意的配合,要将他扶到床上去也还是费了好大的力气,待他躺下时,柳扶楹的身子也不稳当的跟着往下坠,险些就要摔在他胸口的伤处。 而明明,她已经用手撑住并未真的栽下去。 但不过眨眼的一瞬,她就松了手竟主动的俯了下去,一手搂住他的脖子,一手抱着他的肩头,无声的拥抱还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却也因为拥抱之人的用心而浪漫了起来。 她一个字也没再说,拥抱过后就起来背过了身去。 蹲下捡起脸盆的时候,也同时趁裴舟雾没注意将那根掉落在桌脚的香拾了起来。 转身再将脸盆摆回架子上时,低头闻了闻香头。 真是好烈的迷香! 她只凑近这么闻了一下,脑子就自主的恍了神。 何况看这香明显是快燃完了的,可见裴舟雾究竟吸入了多少,他在头晕目眩为自保反杀对方时,又是何种境况,他是怎么撑下去的。 回了身,柳扶楹将迷香藏在袖子下却并非是要将其带走。 而是,将它再藏到更深的地方去。 她回到床前蹲下,顺手就将迷香丢入了床底。 “你等我,我会回来找你的。” 说完这句,她便动身走向房门去,听了一阵确认屋外没人这才小心开了门。 却不知,她走后房门被关上的那一霎那,床上的裴舟雾竟由眼角落下一滴泪来。 他满心满脑子都是柳扶楹方才的那句话。 “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弃了你不相信你,我也不会放弃你的。” 还有,还有引出他眼泪的那个拥抱。 想当初他被告谋反时,多希望身边的人能跟他说一句相信。 可终究都没有。 父亲没有,母亲也没有,甚至为了避嫌连一面都没有来见过他。 他当然明白弃车保帅的道理,皇后和太子才是家族的希望,若舍了他能保全他们,便是他自己也是愿意的,他不抱怨。 只是…… 哪怕只是一句关心信任的话…… 苦笑自他唇角蔓延,无数道身影在脑海中闪过,最终只留下了一张明媚的笑脸。 “苏月萤。” “苏月萤……” 他在口中呢喃,重复了多遍她的名字。 身上的疼已经麻木,连带着神志一同变得麻木,他再也受不住眼皮的沉重,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独独脑子里柳扶楹的脸格外清晰,越来越清晰。 “苏…月萤。” 那头刚从水下出来的柳扶楹好似也有感应似的,浮在水面往后看了一眼。 她心中忧愁的紧,只盼那裴舟雾千万要撑下去。 不然,她还得重新再去挑选个男人。 沈修年身子已经大好,他迟早是要回战场上去的,等他走了,她才迟迟怀上身孕定会惹来非议说是野种。 但,若裴舟雾能渡过这一劫的话,想必也会开始真正同她交心了吧。 那样的话,孩子一事也就不远了。 “夫人小心,我拉你上来。” 金梨在岸边身后,小心翼翼拉着她上来。 而柳扶楹此时浑身湿透,不是回去的好时机。 所幸这林子荒无人烟,脱了衣裳也无人瞧见,铺在石滩上经过太阳暴晒,没一会儿就能干。 反正,去观中烧香也是需要时辰的。 全身干透后下去回到马车前,车夫正在打盹,见人回来赶紧撩开帘子让人上去,独身两个女子,他也不敢多看,并且有帕子长袖遮面,车夫到这会怕是都没仔细瞧过两人长什么样。 下了山进了城,金梨发话让车夫将马车停在城中客栈外。 柳扶楹不回沈家,也不准备回柳家。 找店家开客房时,大厅内就有人有窃窃私语的议论着。 “要说那柳家也真不会巴结,区区一个五品小官,自己的女儿嫁去了将军府,他们很该敬着重着才好,结果呢,出嫁的女儿好不容易回去一趟,连杯热茶都没有不说,甚至连下脚落座的地儿都没有,如此怠慢也难改人家心寒。” “就是,听说将军夫人回去没待一会儿就离家走了。” “唉,在婆家要受气,在娘家也要受气,听说她今日回娘家就是和沈将军为子嗣的事吵架的原因。” “这有什么好吵的,我媳妇若是为了给我生孩子三天两头去求神问卦烧香,我感激她还来不及呢。” “谁说不是呢,这将军夫人过的实在是凄苦。” “……” 他们口中的将军夫人,自然就是柳扶楹。 流言已经传开了,然而正主到了他们面前,他们却都不认识。 那流言是先前准备出门时,柳扶楹让金梨传出去的。 只因为她要出城,而她回了柳家却不见了人,柳家势必要去寻,寻回沈家去也没发现人,万一闹大了让所有人都关注起她的去向,届时流言纷纷不知多难听,也难保不会被发现她出了城的事。 不如她自己先将流言放出去。 上京城这个地方就是这样的,流言比事实更能将人给压死。 而酒楼,客栈这类地方最容易散播流言,客栈隔壁就有一间大酒楼。 午时,金梨提着一只食盒回了客栈的客房。 “夫人,我已经都按照你说的去做了,估计消息很快就会传开。” “好。”柳扶楹拉着金梨坐下,让她喘口气。 “夫人,这样真的能救裴国舅吗?” 第二十五章 夫君和情郎碰面 “能不能救,我也已经尽力了,再多的,我也做不了。” 许是楼下车马声太重,不得安宁的让柳扶楹心里烦闷。 起了身,重重将半开的窗户合了起来。 “对了。”回了头,她又问金梨,“沈家可有什么消息?” “有啊,听说连大夫都去了两拨呢,前不久才从沈家出来,老夫人应该是没什么大事的。夫人,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呀?” “怎么回去?” 柳扶楹在铜镜前坐下,垂眸看着攥拳搭在膝上的手。 “人家都把我赶出来了,我还能这么没有尊严的自己回去?” 细细一看,腕袖处竟然沾染一丝血迹。 她抬起手确认,用手指一抿还能抿出些许鲜红留在指头上,果然是血。 想必,是之前去抱裴舟雾时沾上的。 “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将军或是老夫人什么时候会来找咱们回去……” 金梨说了什么,柳扶楹都好似已经听不进去。 满脑子,都是裴舟雾浑身是血的样子。 * 沈家。 柳时鸢在院子里等了许久,那梳星院的下人们也是让她生气,说什么都不许她进门去等。 这都是柳扶楹平日规矩严的结果。 当然,也有沈修年不许人进门打扰老夫人休息的意思。 即便是沈修年亲口吩咐了不让外人进门,可柳时鸢还是把这账算到了柳扶楹的身上,坐在院中的海棠树下轻声直骂。 “该死的贱人,说的好听,让我来劝解将军却不同我一起来。” “她一定是故意的,老夫人病倒不宜打扰,她自个儿又不在家,我一个小姨子怎好与姐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小贱人害我在这等这么久,午饭都没吃。” 不过一想到沈修年也未曾用午饭,顿时又生了几分与他同甘共苦的蜜意。 不知多久后,沈修年终于从里头出来了。 经过贴身丫鬟的提醒,柳时鸢放亮了眼睛起身小跑了过去。 “姐夫,你总算是出来了,你还未曾……” 沈修年看也不看她,迈着大步径自往院门口去。 就这样被冷在一边,柳时鸢脸都僵了。 “小姐,沈将军走了。” 没一会儿,沈修年就消失在了院门口。 柳时鸢咬了牙迈开步子,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难得的机会不能轻易放过。 总算寻到了沈修年的身影,见他是去的方向是沈家大门。 “姐夫。”柳时鸢跑的急,气都喘不上来,“姐夫你要出门吗,我姐姐还在家等你过去找她呢,你不要生我姐姐的气,她也是心急,你看在她……” 沈修年倏地停下,可算回了头去看她。 “姐夫,你……” “她果然是在柳家。” 落下这一句话后,沈修年又再背了身去,步子比方才更加的急。 柳时鸢的眼神亮了又亮,心想沈修年若是要去柳家的话,那她是不是可以与他同乘一辆马车? 出了门,却见门口已然停了一辆沈家的马车。 任她追的再急,沈修年都不再回头看她一眼,麻利的上了车后便立即出发了。 柳时鸢气的跺脚,要不是身边丫鬟提醒她当心被人瞧见了说闲话,她只怕当场就要发作起来。 她只得回了自己的马车,慢悠悠跟上。 等她回到柳家时,沈修年都已经从里头出来准备要离开了。 见他身后没有柳扶楹的身影,她顿又咧开嘴。 “定是那贱人又作妖,胡搅蛮缠不肯跟姐夫回去,好好好,接着惹他生气好给我机会。” 下车后,立即迎了上去。 “姐夫怎么刚来就要走,是我姐姐又说错什么了吗?” 她陪着笑脸,沈修年却不搭理他,大步跨出门槛依旧是看也不看她。 “姐夫。”柳时鸢急了。 她可是柳家嫡女,沈修年为何宁愿娶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女也不肯正眼瞧她? “姐夫!” 柳时鸢心中又怨又气,等了那么久,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可她一直忍着就为了哪怕只和沈修年说上几句话。 结果呢? 她一急,本能抓住沈修年的袖子。 不料沈修年如遭鬼缠般大惊着甩开袖子,力道稍稍大了些,也有柳时鸢自己没站稳的缘故,何况又是在门前的台阶上,一个踉跄便整个身子往下栽。 台阶五六层高,只瞧柳时鸢如同麻袋一般滚了下去。 门前不少人呢,都瞧见了。 沈修年倒是调整的快,脸色只即刻就恢复了原本的冷漠,他脚步自如走下台阶,站到柳时鸢身边,头都不低的对她说话。 “不必假惺惺的上门来劝和,柳家若是有心要为她好,何至于她连半日都待不了,若非心寒,怎会负气离开。” 成婚前,沈修年就对柳家有过了解。 柳家刻薄,他也是知道的。 柳扶楹回了娘家不出半日又离开了,多半是受了柳家的奚落。 这柳家嫡女也是有意思,上了沈家的门苦等那么久是什么目的,无非是想踩着柳扶楹攀高枝,他虽看不上柳扶楹,过来找她也不过只是为了母亲,可柳家其他人的嘴脸更叫他厌恶。 柳时鸢丢了脸,埋着头不肯抬起来,唯有啜泣声越发明显。 远处,有马蹄声靠近。 是沈修年的下属。 “将军,陛下有旨。” 上了马车,下属再细细与沈修年将话道明。 晨起时,这下属就已经来寻过沈修年,早就将外面轰动全城的裴舟雾杀人一事告诉了他,却不想,这事竟会落到沈家,让沈修年去查。 “将军,陛下让您即刻动身前往香山呢。” “事有隐情?” “据说陛下早上听到消息的时候勃然大怒,原本立马就要下旨将裴国舅打入死牢的,是皇后死谏跪在殿外求情,说国舅若有反心早就反了,何苦要等这半年之久,偏偏在看守的头目新上任之时才动手,难为皇后说若国舅真有贼心,她愿意同死。” “所以便让我去查?” “大概陛下是顾念着太子吧,上朝的时候询问了众朝臣的意见,没想到刚下朝又得到消息说早晨在街上有人遇到了从香山上抬下来的尸体,看见那尸体上掉下来一根香,捡起来一闻当时就头晕目眩差点摔在街上。” “迷香?” “是,是迷香,这也更印证了皇后说另有隐情的说法。” 第二十六章 奸情败露 沈修年叹了气,大概也想明白了为何会让他去调查这件事。 若迷香一事是真的。 裴舟雾被囚禁着,他定然是得不到这种东西的。 而守卫身上带着迷香是给谁用的,对付裴舟雾的? 这件事情不能随便派个人去查,皇后和裴家都会不肯,免得是和山上那些一伙的,再同气连枝隐瞒了真相。 必定得是一个不参与上京朝堂斗争,又同时位高权重不容易叫人收买蒙蔽的人才好。 他虽官居正二品,手下统领数十万的大军,却常年在外征战与上京朝堂无甚联系,不属于任何派系。 让他去查,确实最为公正。 回府换过衣服,铠甲加身后便带兵出城前往香山去。 裴舟雾囚禁之所格外偏僻,坐落在半山腰的深林里,极为难寻,最后在一座崖边看见了那巨大的钟摆。这囚禁之所上下皆为悬崖,往上不见顶,往下又不见底,位置倒是妙。 瞧见齐整的军队过来,山前的看守都乱了阵脚。 “这位将军,可是来羁押那叛贼裴舟雾的?” “叛贼?”沈修年上下打量他一下,饶有兴致地说:“裴舟雾是否为叛贼,陛下尚未有定夺,你就这般笃定?” “这、这、那裴舟雾都杀了人了,还能不是叛贼吗?” “他为何杀人?” “还不是为了叛逃出去。” “没记错的话,他被囚禁在此已有半年之久,为何之前不叛逃,偏偏选在昨夜?昨日你们的新领队上了任,夜里,人就叛逃了,难不成是你们的领队故意给了他叛逃的机会?” “这怎么会呢,这……” 沈修年懒得同他多说,直往里去。 里头第二间屋子被推开时,浓重的血腥气让他皱了鼻子。 床上的人双目紧闭,唇色惨白,身上的血红更是灼人眼睛。 都是朝堂里的人,沈修年与裴舟雾虽未曾有过太多的交集却也是碰过面的。 以往,裴舟雾是个多耀眼如日的人。 如今沦落到这般田地,属实唏嘘。 沈修年伸出二指探去裴舟雾的鼻间,实在是因为裴舟雾的状态太像是没了气息的,胸口都不见有起伏。 “苏……” 听见裴舟雾呢喃,他一惊忙将手收了回去。 “……月萤。” 声音太过虚弱,沈修年丝毫听不清。 只是为着查案不愿放过任何,心想若能从裴舟雾昏迷的呓语里得到些有用的也好。 于是,俯首低下了身子。 等了一会儿,裴舟雾又再开口,喃喃念着二字,“阿萤。” 阿萤。 “啊楹。”沈修年重复了同音的二字。 阿楹? 沈修年骤然起身,背脊绷的直直的。 不怪他开口就是“阿楹”二字,是他认识的所有人里,只有柳扶楹带这个字音。 而裴舟雾这般念念不忘,又喊的这样亲昵,自然是个女子之名。 霎那间,沈修年心里便起了个荒谬的念头。 难道,他发现了柳扶楹在外的奸情? 他知道柳扶楹在外有人,而她又时常前往香山的长明观,他便以为柳扶楹将人约到了观里私会,难道说是他猜错了,那私会之人不在长明观,而是…… 不,这怎么可能。 这前后都是万丈悬崖,外面也都是看守的士兵,柳扶楹怎么进的来。 倏地。 他又想起什么,继而紧紧皱眉退了一步。 他记得,柳扶楹有一回在香山坠了崖,第二日才回的家。 自从那次之后,她就开始经常往香山去,说是去观里烧香求子,实际…… 香山,阿楹。 哪有如此巧合? 又或是,真的只是巧合! 裴舟雾口中那人只是纯粹与柳扶楹的名字有一个同音的字罢了,是他想的太多。 不然,即便是门口守卫那一关,她就过不了的。 不将她当做逆贼同党当场杀了都不错了,怎么可能放任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进来与裴舟雾苟且私会。 “阿萤。” 裴舟雾口中的呢喃,仍在持续。 越听,沈修年心跳的越快。 他倒不是吃醋嫉妒柳扶楹与裴舟雾有私,而是裴舟雾的身份实在复杂,稍有差池,连带着沈家都是灭门之祸。 “簪子…簪子。” 裴舟雾不安的呢喃,声声牵动着沈修年的情绪。 他大着胆子又往前凑了几步,还是想要多听一些将事情弄清楚。 “簪子……” 裴舟雾的声音有些发急,沈修年也拧紧眉集中注意想要听的更清楚一些。 “月萤。” “苏月萤。” 苏…… 沈修年这会听清楚了,听的很清楚,裴舟雾所念之人姓氏为苏,而并非是柳。 他松了口气,眉头舒展透着安心。 不是柳扶楹,那就好。 那就好! 一动身,脚下又忽而踩到什么,他低头挪开步子,发现床前的地上落着一只木簪,他半蹲下去低头去捡,也明白了方才裴舟雾口中的簪子是什么意思。 手指才触到簪子,余光一瞥忽又在床下看见了什么东西。 他眼尖,一眼便回想起先前下属同他说过的迷香。 伸手摸出,揪出来的果然是一根烧尽了的香。 他顿时心惊,而再抬头时竟对上了床上裴舟雾不知何时睁开的双眸。 他倏然起了身,裴舟雾竟也跟着强撑着坐了起来。 明明是极尽虚弱的身子,目光却格外的凌厉,盯在沈修年身上的目光如锐利的刀锋泛着冷光和杀气,仿佛浑身是血处于弱势的是他沈修年似的。 裴舟雾半字不言,只伸了手出去。 无声的对峙,在满屋的血腥气里无限蔓延。 沈修年明白他的意思,他要的是自己手里的这只木簪子。 即便昏睡仍被惦记的东西,可见对裴舟雾何等重要,这样的感觉,这样难忘的情愫,沈修年何尝不明白,都是为情所困的人罢了。 沈修年并不为难他,将手中的木簪子递了出去。 他还注意到,木簪上雕刻着两只萤虫,顿时又明白了方才裴舟雾口中念叨的“阿楹”原来是流萤的萤。 果然,一切都是他多想了。 柳扶楹和裴舟雾,怎么可能呢。 回想早晨柳扶楹说看不上他的话,说的也是,柳扶楹连他都看不上,又怎么会看上裴舟雾这样一个囚犯。 “沈将军。”裴舟雾嘶哑着开口。 第二十七章 惦记他人之妻 裴舟雾将流萤木簪接入手中,以手心紧紧握住。 “我倒是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你,若是你的话……” 裴舟雾顿了顿,苍白的脸上浮出了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若是我,如何?” 裴舟雾转过眸子看向门口处,轻飘飘又道:“查的如何了?” 听他这样问,沈修年跳了跳眼皮,心道裴舟雾可真是聪明,只凭来人是谁就能这么快的看清楚事情的关键。 沈修年现出手中的迷香,沉着再开口。 “这应该不是国舅之物吧?” 裴舟雾微微侧目看去一眼,并不答话。 答案自然也是显而易见的,他一直被囚禁在这里,能上哪里去弄来这种东西。 “我猜,外头的守卫应该也不知道迷香的事。”沈修年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也不藏着掖着,“否则,他们早就已经进来将这东西清理掉了,不可能由着它落在屋里被人查出来。” “八成……” 沈修年说话的时候,一直仔细注视着裴舟雾的脸色变化。 “八成使用这迷香的人已经死了,所以才来不及收拾清理罪物。” 这么看的话,已经非常明显。 使用迷香的人就是昨夜里被裴舟雾反杀的守卫头领,就是不知道这究竟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背后有人指使他。 看似清晰了,实则却又处处是蹊跷。 而裴舟雾,脸色始终冷淡任沈修年说了什么,他一直都不见变化。 只有他手心里的木簪子,被他握的越发的紧。 这两个人各怀心思,也是极为有趣。 一个,疑心对面的人与自己的妻子有染。 另一个,满脑子都念想着对方的妻子。 将这二人蒙在鼓里的正主若是知道了这般情况,不知道会乐成什么样。 裴舟雾无心去听沈修年的话,也不那么在意今日结果如何,他只知道今日来这香山的不是捉拿他的死牢禁军,这一定是苏月萤帮了手的缘故。 她走时说过,她一定会帮他。 她胆子可真大。 若稍有差池,她人头落地都是轻的。 她怎么能……怎么能这么为他! 苏月萤。 傻不傻…… 她落在祁王府,自身尚且难保呢。 沈修年的下属从门外进来,对他禀报道:“将军,那些看守的士兵都审问过了,昨夜身死的守卫队长刚刚上任,昨日白天就与裴国舅起过冲突,落败之后愤愤不平誓要报仇,夜里趁他们都睡着的时候独自过来找了裴国舅,打起来动静闹大了,那些士兵也才知道的。” “我知道了。” 沈修年只道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 待人退了出去,沈修年才再对裴舟雾说道:“这里所发生之事,我回去会如实向陛下禀报。” 片刻后,裴舟雾沉沉吐出一句,“那就有劳将军了。” 仿佛并不十分期待真的能够洗脱叛逃的冤屈。 他心里,只记挂着他的苏月萤,期望她平安,不要出事。 沈修年张了口还想说什么,终究又慢慢的闭了回去,目光落在裴舟雾手心露出的流萤木簪上时,又心生了许多惋惜,这同他自己每日抱着牌位入睡的苦,有何区别呢。 可有些话说出口,未免交浅言深。 斟酌良久,终究也只道出了“保重”二字,随后就出了门去。 他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注意被卧房后方的那方潭水吸引走,脚步也不自觉的迈了过去。 潭面平静无波,被烈日蒸出许多热气。 看着自己倒映在水里的影子,不知为何又突然想起柳扶楹来,水中的影子也生了幻觉化作柳扶楹的样子,盯着盯着,只觉柳扶楹下一刻就要从水里钻出来一般。 水面依然宁静,他的心湖反倒被惊出大片波澜。 他摇了头,不知为何莫名会想起那柳扶楹来,就好像她曾经来过这深潭,有过她的痕迹似的。 想想也是可笑,这山高守卫重的,柳扶楹怎么进的来。 想罢,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柳扶楹午睡刚起,一看窗外的斜阳,惊觉自己一觉竟睡到了日落西山时。 外头有人叩门,金梨紧接着推门而入。 “夫人,你猜我听到了什么?”金梨用她那个惊诧惶恐的面色告诉柳扶楹,她得知了个大事。 柳扶楹理了垂落胸前的发,心中本能想到裴舟雾。 “是香山有坏消息?” “是,却也不是,夫人,你可知道奉旨去香山的人是谁?” “谁?”柳扶楹被带动的也跟着紧张了几分。 “是将军,咱们家的沈将军!” “……” 柳扶楹停了半刻呼吸,眼皮也忘了眨。 可很快,她竟露出笑容呵呵的笑了出来。 “夫人?” “有趣,真是有趣。”柳扶楹面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抓来金梨的手迫不及待又问:“我方才问你是否有香山的坏消息,你说是也不是,那意思便是,坏消息是指沈修年,而裴舟雾却是好消息?” 柳扶楹的满面笑脸,看的金梨有些不知所措。 “是,是的,好像说是咱们将军查明了是那个死了的守卫意图报复,所以给裴国舅下了迷香致使他重伤,裴国舅杀了他是反击,是自卫,而非叛逃之举。” 听完,柳扶楹又乐的笑出了声。 “夫人你别笑了,我害怕。” “怕什么,难道不好笑?我的夫君亲自救了我在外头给他戴绿帽的情郎,这不是很有意思吗?” “……越说我越怕了,夫人,这要是事发了怎么办?” “怎么办?他想怎么办,让我出去找男人可是他亲口提议的。” “夫人……” “不说这个了,我让你去买的东西备好了吗?” 金梨将放下手中的包裹,里头全是些伤药,要去拿给裴舟雾的。 “车马也备好了,依旧夫人所言这回不要车夫,咱们自己驾马,可是我不会驾车呀,那山路蜿蜒崎岖的,我害怕。” 柳扶楹准备再出城,且今晚不回来了。 这回是为私事出城不是去长明观上香,不好太过张扬。 “为了将来日子舒坦,眼下的困难尽量克服吧。” 柳扶楹戴着面纱出了门,乌黑垂直的秀发遮不住身子曼妙的背影,被人注意到时,也不过只猜测她是兴许是外地来上京寻亲之类的。 第二十八章 深吻 金梨确实不太会驾车。 城内路面平坦时还好,去外面走上山路后,车轮子时不时硌到路上的石头,回回吓得她大叫。 有一阵,还险些冲出山道去。 柳扶楹接了手去,两人一起拽着缰绳,手心都磨破了。 到山湖处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夫人,你放心吧,我今晚就睡在外面的马车里,这里是香山,上面就是长明观,此地是受真人菩萨们庇佑的,我不害怕。” 怕不怕,柳扶楹心里有数。 还是那句话,就算是为了金梨,她也是要尽全力的。 入了水,游过长长的甬道到了竹屋深潭。 远看裴舟雾的卧房亮着烛光,屋外却空无一人。 小心翼翼上了岸后,绕去卧房后头时,听见里头有人说话的声音,而且还是个女子的声音。 柳扶楹站着不动,提起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现下的处境,谁人不委屈,你父亲不委屈,我不委屈,你姐姐又何尝不委屈?可……” 说话之人停了停,再开口,嘴里的话开始逐渐诛心起来。 柳扶楹听的出来,说话之人应是裴舟雾的母亲。 “可如今咱们家已经再受不起任何风波,不能再折腾了,你姐姐今日冒死替你求情,她是跪晕了被抬回去的,太子也是一直在哭,听说哭的皇上都烦了。” “阿舟,你明白母亲的意思吗?” 裴母等了半晌,始终没等来裴舟雾的应答,气的言辞厉害了几分。 “你不能不顾全家的荣辱,裴家上下今后的日子都倚靠着你姐姐和太子,只有他们好,裴家才能安稳。你是我亲生的,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是我最为之骄傲的孩子,我怎会不疼你,但凡有一点办法,我和你父亲都会拼尽全力去救你出来,可…可咱们家到底不是普通的人家啊。” “你姐姐是皇后,是当朝国母,你的小外甥是太子,是未来的君主,你……” “我知道。”裴舟雾终于开了口。 他许是听不下去了,裴母那些话,连屋外的柳扶楹听了都心颤。 虽然裴母没有明说,但大抵的意思不外乎就是让裴舟雾安分一些,不要惹事,即便受了委屈受了欺辱也该忍着,不能反抗不能还手。 总之,话里话外都是在指责裴舟雾昨夜自保杀人之事。 可裴舟雾就是为了他们裴家,为了他姐姐和太子,这才明知有路可逃却不肯离开,宁愿独自在此被囚禁到此的,还要他如何安分? “你不知道,你若是知道就……” “并非无解。”裴舟雾语气凉薄,再次打断裴母的话。 “你说什么?” “我说此事并非无解,只要母亲将我逐出裴家,我不再是裴家的人,也就不会再连累到家族和姐姐。” “裴舟雾!” “我累了,您请回吧。” “阿舟,你只需要安心的忍耐一下,你不会一辈子,等以后太子登基,你……” “我身子疲,不送了。” “好,好,既然我的话你一句也听不进去,那就好自为之吧。” 很快,摔门而去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柳扶楹吐出一口浊气,缓和着心情,静待良久之后才绕去了前门试探的将门推开。 裴舟雾仿佛是早就知道她来了,看见她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他就站在床前,明明裴母已经离去许久,他依然站那儿不动,俨然没从方才的对峙中缓和过来。 他面上未曾表露,心里一定痛极了。 此等良机,正是柳扶楹最好的施展时刻。 那些凄苦可怜的女孩子不就是这样被某些臭男人骗到手的吗,在她们最脆弱的时候像一束光一样的出现在她们身边,给她们体贴给予帮助,她们便从此情更深种,听话的要她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柳扶楹压下同情,也藏起兴奋。 回了头将门合上,慢慢朝他走过去,他死气沉沉的眼神虽注视在她身上却没有半点的光芒。 “我……我放心不下你,所以带了药来看你。” 她小心翼翼的,一副怕说错什么话会伤到他似的。 “你、你吃过饭没有,我还带了吃的东西过来。” 说着,取下背在身上的包袱。 除了药,她还让金梨买了些吃食,食物都用油纸仔细的包着确保不会浸水。 摊开包袱,正准备撕开油纸皮呢,裴舟雾突然开了口。 “你也走吧。”他道。 短短四个字,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说完都快要虚脱了似的。 柳扶楹只顿住一瞬,很快便自顾自继续手上的动作。 “我看你的衣服已经换过了,想必刚刚……那你的伤口应该也已经处理过,我还担心呢,若是你一直血流不止会没命的,现在看你这个样子,我也放心多了。” 她将带来的东西吃食一样一样的摆开,暖意的唠叨也在继续。 “既然伤口已经处理过了,那就再吃点东西吧,有力气了,伤口才恢复的快。你看这个酥肉饼,是在城南食鲜铺子里买的,他们家的吃食在上京很有名,你应该也知道的。” 轻轻触过肉饼后,露出惊喜。 “竟然还有点热气呢,你要不趁热吃吧,凉了味道也会差一些。” “苏月萤。” “我喂你吧。” 柳扶楹拿走向他,却被他半道斥住。 “我让你走!” 他冷着脸,表情僵硬,眼神更是带着股刻意表现出来的狠厉。 只是他的一双眼睛早就红透了,到底输了些气势。 嘴上是在赶人走,可柳扶楹还是读懂了他眼里的隐喻。 他分明是在说,不要走。 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 我在说谎,在强撑,其实我很需要人陪伴,需要人安慰,需要人关心。 …… “我不会走的。” 柳扶楹一步一步继续靠近他,温柔的看着他的眼睛。 “我说过,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弃了你,我也不会弃你的,只要你需要,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她的话那么温柔,却那么有力量。 一字一字,正正好好全落在他的心尖上,敲开他筑起的坚硬外壳,渐渐露出柔软。 他撑不下去,踉跄过后跌在床上。 “没有谁可以永远陪着谁,没有。”裴舟雾仍在尝试遮掩他的狼狈。 垂落的眼皮无力的耷拉着,一时没注意身前的人凑近的动作。 等他惊的瞪大眼眶,柳扶楹那双柔软的唇已经深深吻了上去。 第二十九章 我喜欢你 其实,柳扶楹也是紧张的。 她从未这样亲吻过任何一个男子,即便是那个已同他成婚两年的夫君。 说没有半分惧颤,自然是假的。 不过,这份紧张很快就被跳出喉咙的激动所取代。 周旋数月,终于尝到裴舟雾的唇了! 可这还不够,这样蜻蜓点水般的浅尝远远不够。 反观裴舟雾。 他轻轻颤动的眼睫显着无措,瞳仁里有万般情绪,一时间也纠不出那种感情更加强烈一些,只知并不反感,虽双拳紧握却没有丝毫要推开她的意思。 身前人的脸近在咫尺,近到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她每一根羽睫。 她的气息,带着丝丝甜味。 馨香的甜味萦绕鼻尖,无声无息的随着空气润进他的身体,拂过他千疮百孔碎裂心田。 而她又突然退开,一下就抽走了那股疗愈的清风。 他立时不适,恍惚间只觉反应不过来。 柳扶楹站直了身子,掩住眼底的窃喜做出仓惶尴尬的模样,为方才下意识的行为懊恼,扯出个难为情的笑来,再伸了手将抓在手心那只饼递了出去。 不料,忘了手心因为先前拽马车缰绳而破了皮,还留下了斑斑血迹。 她猛一收手,转身便要去拿一块干净的。 厚实的手掌紧随而来,抓住她的手腕让她停下。 “苏姑娘……” 裴舟雾开了口,骤然又发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不起。”柳扶楹一副不敢转身面对他的样子,嘴里又道:“方才一时心急…冒犯了国舅,我真是该死,我……” “怎么,又要一阵风一般的说走就走?” “不是!” 柳扶楹急急回身,对上裴舟雾状似调侃的眼色。 “方才不是说,你不会走?”他再道。 柳扶楹装作听不出他的玩笑,回话无比的恳切诚挚,“是,我不会走的。” 逗得他弯了弯眉眼,收了手在床侧轻轻一拍。 “那你陪我坐坐。” 柳扶楹犹豫片刻,抬脚走了过去听话的在他身侧坐下。 而坐了良久,两人都没见对方开口。 裴舟雾打破沉默,柔声问:“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我。” 柳扶楹不是傻子,她知道裴舟雾想说什么,却偏要支支吾吾的将女孩的娇涩体现的完美,只回道:“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好。”裴舟雾点头,主动再问:“你喜欢我吗?” 方才那个吻,若非是因为男女之情的喜欢,轻易是做不出来的。 远远超过了对待朋友,或是救命之恩的报答。 柳扶楹将紧张演到底,手里的肉饼都快被她给掐碎了。 踌躇了好一阵,她才缓缓开口,“是,喜欢。” 这般说仿佛是不足以表达真情之意,于是,坚定的又再重复了一遍。 “我喜欢你!” 裴舟雾刚松了不久的拳又再次握紧,竟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我知道喜欢裴国舅的人很多,你几乎是大半的上京女子的梦中情人,甚至多少官家小姐扬言说非你不嫁,相比起来,我的喜欢好像是尤其的微不足道,可是……” 她一顿,声似哽咽快要哭出来一般。 “可是我忍不住,我没有办法克制的心意,从第一次被你救下之后,你就在我心里了,我想挖都挖不出去。” 裴舟雾沉沉吐息,缓解复杂的心绪。 没错,喜欢他的人是很多,扬言非他不嫁的也不少。 可自从他出事后,曾经说着喜欢却骤然销声匿迹的,同样数不清楚。 并非是他感慨世态炎凉,也不是惋惜身后没了追求者。 而是越发觉得苏月萤傻得叫人心疼。 她可是回回都冒着性命之危来找他的,真是傻透了。 “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柳扶楹又再强调了一遍,以明自己的真心。 裴舟雾落眉没有回话,可眼里却染上星星点点的希冀,带着眼角轻轻勾出悸动的弧度,一字未言,却仿佛有无声的回应在同柳扶楹对话。 似是说:我好像也有点喜欢你。 开了口,真正说出来的话却成了“谢谢你”三个字。 可他的道谢,同样真挚无比。 身边的人曾多次对他的救命之人表示过感谢,而如今他才想明白,其实不是他救她,而是上天瞧他可怜将她派到他的身边,他才是被拯救的那个人。 昨夜伤重,今日强撑身体见了几波人,裴舟雾早已快要虚脱。 他苍白的面庞没有半分血色,却依然勾勒着倾世之姿,破碎却动人十足。 起了身,他拖着铁链去到了桌前。 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只瓷白的药瓶子。 微微侧身坐回道柳扶楹身旁面对着她,而后伸手将她那只受伤的手拉了过去,取出手心的肉饼,接着用自己干净的纯白衣袖轻轻擦过她手心留下的饼渣子。 他自己伤的可比她重多了,眼下只怕一个简单的动作甚至一个呼吸都会牵动伤口引起疼痛。 可他手上的动作却那么的轻柔,那样小心。 生怕力气稍微大些,就会弄疼了她。 柳扶楹没有矫揉做作的抗拒,她半垂着眼帘紧紧注视裴舟雾,他的呼吸,他的动作,他的温柔,他的所有都是那么的迷人,着实无法移开目光。 同时,心里也是欢悦的。 这么大的进展,真让人激动。 想到日后要同他解净衣裳同床共枕,只觉抓心挠肝,恨不能眼下就将他扑倒。 上完药,裴舟雾抬起了头来。 目光交汇那一瞬,柳扶楹才做出羞涩的模样别过眼。 裴舟雾唇角动了动,生出丝丝笑意。 他侧过去坐正了身子,瓷瓶被捏在他的手心,指腹轻轻的摩挲着滑腻的瓶身,不知想些什么。 半晌没听他出声,柳扶楹正打算回头看他。 不想,瓷白的药瓶子忽然从他的手心里滚落去了地上,咕噜咕噜的滚去了好远。 紧接着,她感到肩头一沉。 原来是裴舟雾架不住虚弱,偏头倒了下来。 柳扶楹僵着身子,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怕自己也支撑不了多久。 “裴…裴舟雾?” 她试探的喊了他的名字,不见他回应。 第三十章 偷吻软唇 裴舟雾是撑不住,昏睡过去了。 可他倒向的方向却是她所在的位置,说明,他如今对她的信赖已经到了新的高度了吧。 裴舟雾对她敞开心扉,那要孩子的事自也是十拿九稳的。 她勾着唇笑,抬手摸了摸裴舟雾柔顺的发丝。 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啊! 可裴舟雾身子重,又是昏睡的状态难免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久了,实在承受不住。 她微微动身,双手紧抱住他的身子。 一手托着脑袋正准备将他平放着躺下去,可她到底没有那么大的力气,还没反应过来呢,裴舟雾的身子就重重倒下去了。 柳扶楹闭上眼,不敢去看他的伤处,就怕那儿又崩出血来。 深呼吸抬起眼皮,裴舟雾还是昏睡状态,许也是他的伤口缠了纱布的原因,即便有血也没那么快渗出来,他母亲来过,带来的也定是最好的止血治伤的药,眼下瞧着倒是还好。 她将裴舟雾的双腿抬了上去,再搬动几下叫他躺的舒服些。 而后,在床前坐下紧盯着他的脸。 这张脸,真是怎么看都不会觉得厌倦。 回想方才那个吻,目光又热烈了几分,心中只盼着他的身子快些好。 看着看着,手指不自觉的抚上了他的唇。 柔软的触感像一把火点着了她的指尖,继而迅速烧去了她的全身,烧的她头昏。 原来,这就是那些男人们看美女的心情。 她俯下身,发丝垂挂在他的脖间,瘙痒的触感让裴舟雾动了动眉头,柳扶楹却没有注意到,她的注意力全在即将要落下的裴舟雾的唇上。 贴近的呼吸让裴舟雾的眉头颤的更厉害了些。 一回生二回熟,柳扶楹早已经没了先前的紧张,只有掠夺者的激动。 裴舟雾算是被掠夺者,他的紧张显而易见的体现在了两只不自主握紧的手上。 紧了一会儿,兀自又松了开,如此反复。 说明,他有的不止是紧张,其实也有不敢表露的渴望。 她的唇彻底落下之时,他那双松了又紧的手倏然间展开,印证了内心对柳扶楹的接受。 先前他确实是昏睡了过去,可方才双腿被抬上床时,他又醒了过来却并非有意装睡,原本脑子就浑浊的厉害,眼看又要再次失去意识的,只是突然凑近的呼吸又突然让他揪起了心。 柳扶楹的吻并没有持续很久,也无过分之处。 她轻轻退开,吹气一般轻声嘀咕道:“就当是为了我,你也快点好起来吧。” 眼下如此,还不算彻底得到他。 真是所幸,她没有再说些别的什么暴露自己。 而这句话即便被裴舟雾听见了,也不过只是一句安慰的话,让他将她当做念想保重自己的身子,无可挑剔的。 “你睡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罢,她起了身去收拾桌上的东西,除了她带来的,还有裴母送进来的药物及一些纱布。 多余的东西都被她收进了屋中的小竹柜里。 柜子里的东西不多,几只眼熟的药瓶是她上回带进来给他的,还有那只流萤木簪,放置在里处最深的位置。 柳扶楹上手摸了摸,同时又扭头看了看闭着眼的裴舟雾。 也许某天,她会被裴舟雾放在心上最深最重要的位置上,但那个时候…… 挥去杂念,柳扶楹收手将竹柜门合上。 随后转身端了脸盆,随即出了门。 而这个时候,裴舟雾已经没了睡意,反而清醒的厉害。 也不知从哪一刻起,母亲来时留给他的哀愁不知不觉的就被冲散了,难过没了,心痛也没了,只剩下柳扶楹说会永远陪着他的话格外的振聋发聩,以及她真心的表白和…… 他抬起手,拖着沉沉的铁链抚上了自己的唇。 鼻息间,也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如此的让人贪恋。 “月萤,苏月萤。” “有你喜欢,真好。” …… 柳扶楹回来时,脸盆里的水已经蓄满了。 他解开裴舟雾的衣襟,里面缠着的纱布被血水染透,只怕轻轻一拧就会渗出许多血水,方才到底还是让伤口又再次崩开了。 她小心的取下纱布,然后将毛巾打湿擦着残留的血迹。 没几下,盆中的水就被染红了。 她回身将桌上的药拿了过来,仔细敷在裴舟雾胸口的伤处。 那道血口子瞧着吓人,像是被短刀扎出来的,不大却深的厉害。 这么热的天,可不要溃烂流脓才好。 用干净的纱布重新包扎好过后,她端着那盆血水及换下的纱布出了门。屋后外潭的水流通向别处,正好可以清洗纱布,脏污的血水不会流回潭中。 这个时候,也不知道金梨独自在外面的马车里如何了? 嘴上说着不怕,实际心里肯定还是会恐惧的。 可惜进来时,柳扶楹多次劝她先回城去,只需明日再来接就好,可金梨说什么都不肯,一定要在外头的等着。 金梨从小跟着她受了不少苦,等她将来彻底接手了沈家家业,定也要让金梨过一过舒坦的日子,再给她买座宅子好好去过她自己喜欢的生活。 想着这些,柳扶楹洗纱布都有劲多了。 至于沈家,这会估计乱成了一锅粥。 与她猜想的不错,沈老夫人病中醒来后便一直念叨着要找柳扶楹,哭了一下午,眼睛都哭肿了。 沈修年从香山回去就进宫回禀了调查之事,回了府,后院乱糟糟的让他头疼。 “将军,城里都寻遍了,没有夫人的踪迹。” 听着下属的话,沈修年眼皮直跳。 柳扶楹从前在柳家谨小慎微的与柳家人关系都不好,外头也没什么朋友,她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的。 “客栈,酒楼也都挨家寻过,全都没有。” 沈修年捏紧了拳,他娶柳扶楹就是为了母亲,如今母亲因她而病,她却不见踪影。 他一拍桌案,愤然起了身。 若不在城内,那就是城外! “去长明观。” 若说她在外有什么相熟之人,那便就是那个被她藏在长明观的奸夫。 出了门,他骑上马便直奔城门而去。 势必要在宵禁之前将柳扶楹给带回来。 * 香山竹院。 柳扶楹将洗干净的纱布晾晒在屋后的竹节上,回了屋合上门插上了门闩。 今夜,是独处之夜。 第三十一章 捉奸在床 柳扶楹搬来小竹凳,在床前坐下。 她单手托腮,目光一瞬不瞬的凝视着裴舟雾那张好看的脸。 看着看着,唇角又不自觉的勾起了起来。 他呼吸很浅,若不仔细看,只觉得他像是已经睡死了过去,呼吸都没了。 她拉着凳子坐近了些,手指伸了过去顺着他的鼻尖鼻梁描绘着他的轮廓,延伸至眉骨、额头、侧脸,细细画了一圈后,最后又落在他的唇上。 从前,她也不知自己竟是个这样的大色胚子。 可裴舟雾,实在是迷人的过分。 可惜啊,可惜裴舟雾重伤昏睡什么也做不了,白浪费了如此可贵的独处之夜。 收了手,眼神往下移,落去那根粗大的坠在他腰腹上的铁链。 之前从未仔细的看过,今日细瞧,那根铁链上许多地方都已经生了锈,莫名的,柳扶楹回想起早些时候裴母在这间屋子里对裴舟雾说过的话。 裴母要他隐忍,即便天大的委屈也不可发作出来。 思及此,柳扶楹忽而心生了一丝委屈。 替裴舟雾感到委屈。 裴舟雾昨夜若是隐忍不发,任人欺辱,这会儿恐怕都已经没气儿了。 还怨他不够隐忍,他已经为了裴家隐忍到极点了。 意识到自己在可怜裴舟雾,柳扶楹迅速摇头势要甩走不必要的心思,她缠裴舟雾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借种生子吗,可怜男人还不如多可怜可怜自己。 她又不是真的会陪他一辈子。 裴舟雾越可怜对她越有利不是? 收回来的手指轻点敲击着竹床,悠懒吐出一句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话来。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而此时的裴舟雾的确已经沉沉昏睡过去,方才柳扶楹出去洗纱布的时候,他就已经昏迷了。 * 策马奔往香山的沈修年一路不停歇,已然到了长明观。 他没有请道士替他传话叫柳扶楹出来,而是准备亲自进去。 可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想要捉奸在床的行为有多不对劲,他原本就不是来捉奸的,况且柳扶楹在外与人私会是他允许的,那便管他奸夫是谁,只叫人通传让柳扶楹出来就好,他本就是为了母亲来找柳扶楹回去的。 眼下,他自己都没惊觉过来。 他竟然想去看看那奸夫究竟是何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早晨被柳扶楹那句“我看不上你”的话给刺激的。 “原来是柳善人的夫君,柳善人是个仁善的,她的夫君亦是个大孝子。” 沈修年借口母亲病重,谎称说由道长开过光的玉佩被柳扶楹带在身上落在了观里,母亲哭着闹着要取回玉佩,他这才匆匆跑了这一趟的。 “柳善人前日日落前下的山,许是走的急,将玉佩落下了,你莫急,我这就带你去柳善人休息的院子去找找。” 道士在前头带路,神色坦然面带微笑。 沈修年知道这观里的道士定是不知道柳扶楹在后院同人私会的,神仙真人的眼皮底子做那事,若是被发现,下场如何得了。 传出去,将军府的名声也要毁掉的。 所以,在快到那处住所时,沈修年打算屏退道士只自己进去就好。 “可那院子里有好几间屋子呢,那都是柳善人静心祈福亲自买下的,她不在也不会有人进去,里头黑灯瞎火的,你兴许也找不到灯烛之处,还是我同你一起进去也可以帮着你找找。” 沈修年步子一停,听这道长的意思是柳扶楹不在这里? 可…… 难道她是悄悄溜进来会奸夫,观里的道士都不知道她在此? 这可如何了得! 沈修年不敢想一会儿被道士发现之后的情形。 无论如何,他都还是只肯信柳扶楹正带着奸夫在里头私会。 “还是不必了,我身上带着火折子不敢劳烦道长,这么夜了好叨扰道长,我心里不安也怕神明责怪,我自己进去就好。” 他都这样说了,那道士也只能作罢,为他指了门后便转了身。 沈修年疾步而去,站到门前却又猛然停下。 此时进去,里头或许正是些极度不堪的场面,真的可行吗? 届时看到柳扶楹和那奸夫衣衫不整的模样,他作为丈夫,难道就不会有难堪吗? 他只觉脑子乱的很,平白回想起早晨在浴房室的事,彼时柳扶楹尚未穿戴齐整,差点被怒火中烧的他拽的摔去地上。 当时,他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将人赶走时才发现是自己冤枉了她,也因此连累母亲病重受罪。 错的明明不是她啊! 依照婚前的约定,沈家家业交付与她的手上,她则替他为母亲养老尽孝。 可二叔一房若真以子嗣为由夺了家业,那他与柳扶楹的约定必付之东流,且过些时候他就要回战场上去的,届时母亲怎么办? 他绝不会去碰柳扶楹,所以所谓奸夫一事明明是他亲自默许的。 眼下,他又何苦闹这一遭。 柳扶楹有什么错。 冷静下来之后,他踌躇着后退了两步没了来时的莽撞念头。 思忖过后,他只抬头慢慢叩响了房门。 金梨那丫头是同柳扶楹一起的,她在内会奸夫,金梨势必会在院子里替她把风,只要听到动静,金梨定会第一时间去通传。 他等了一会,意为给柳扶楹和她那奸夫收拾的时间。 不久后,他再次敲响院门。 再等,便又是好一阵。 沈修年逐渐察觉不对劲,按理说,为了稳住敲门的人,金梨好歹也该回应一声免得外面的人直接闯进去。 可这都多久了,里面硬是一句回应都没有。 他侧耳贴着院门听了一会儿,里面一片寂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心中的疑虑愈发的重,他不再等。 一推门,里头果然方才道士所言是黑灯瞎火的。 难道……真的不在? 还是在方才他敲响一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溜走了? 大步迈进门槛,燃起火折子将每间屋子都一一查看,尤其摆着床的那一间看的格外仔细,床铺整洁,被子也叠整整齐齐不像有人睡过的样子。 他探了手去床上一摸,亦是毫无温度。 屋中也因长久无人散发着淡淡霉味,没有半点人气。 “呵。”他低头苦笑。 第三十二章 痒…… “沈修年,你是个什么东西……” 沈修年的自嘲声在空空的屋中回荡。 早晨柳扶楹说“看不上他”的话竟没说错,他内心这般脏污狭隘,难怪她看不上。 他怎么会认为柳扶楹一定是来会奸夫了呢。 他握紧了拳,自责全表现在了他皱紧的眉头里。 转了身,大步踏出院子往观外去。 “居士可寻到玉佩了?”领沈修年进门的道士见他离开,好心的询问。 “寻到了,多谢道长。” 沈修年情绪不好,说话时头也不回的,步子迈的极大。 出了观门,等在外头的属下章科迎了上来,寻问着是否找到柳扶楹。 沈修年不言,只翻身上了马。 缰绳一拽,借着月光飞驰着往山下跑去。 半道上,沈修年却突然停下。 追在后头的章科猝不及防拽紧缰绳,险些撞上去,“将军,出什么事了?” 沈修年还是不答话,脑子里却渐渐浮现出一张脸。 裴舟雾。 他也不知道何故突然想到裴舟雾,更不懂为何要将柳扶楹失踪的事和裴舟雾联系在一起。 明明…明明下午都已经弄清楚了。 裴舟雾口中的“阿萤”并非是柳扶楹的楹,何苦又要在此时想起他来呢。 难不成,柳扶楹在裴舟雾那里? “将军,你没事吧?” 章科的追问没唤回沈修年的神思,他勒紧缰绳驾马而去反而跑的比先前更快了,前方出现岔道,沈修年去向了与下山不同的路时,章科更加的诧异。 那个方向,是关押裴国舅的位置。 “将军,你到底怎么了,不能再往前去了!” “将军三思啊!” “将军!” 章科追的很急,却怎么也急不过沈修年的马蹄,也不知他家将军究竟怎么了,上一回这样追沈修年,还是多年前沈修年得知他心上人姜素素身亡的消息时。 “将军,前面是裴国舅关押的地方,你没有旨意大晚上来此,传出去定会风言风语说将军你与裴国舅狼狈为奸,下午找到的那根迷香,也会成为你勾结国舅替他做的伪证。” “将军你不顾惜自己,好歹也要顾惜沈家顾惜你母亲,顾惜咱们后面二十万军队的将士啊!” 沈修年终于被说动,勒马停了下来。 章科跟着停下松了好大一口气,他急出一脑门的汗,绕到沈修年身边再道:“将军,属下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无论什么事咱们都可以商量着去做,可不能这样硬来啊。” 沈修年缓缓吐息,开始考虑事情的后果。 “那边看押处的守卫已经换了一批,但凡有个不对劲的直接就禀报到陛下那里去了,将军要做什么可一定要三思啊。” 是啊。 沈修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方才他真是昏了头。 看押裴舟雾的守卫换了一批新的,势必要比原先还要严苛,怎么可能放柳扶楹进去呢。 他这是怎么了? 母亲病了,他也病了不成?! “将军?” 沈修年缓缓转身,歉意地看向章科道:“是我鲁莽了,回去吧,下山。” 这回下山,沈修年是慢悠悠下去的。 他要让山风好好吹一吹,让自己好好的冷静一下,今晚还得接着去找柳扶楹,不然无法回去面对母亲,母亲实在离不了她。 * 竹屋内。 柳扶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趴在床前伸出一只手,轻轻抓着裴舟雾手上的锁链。 窗外的竹叶被风吹响,声音很轻却惊醒了裴舟雾。 他猛地睁眼,满头大汗。 眼珠子一转,瞧见了趴在床前的柳扶楹,惊惧而醒的神色在霎那间软了下来。 桌上的烛火都快要燃尽了,可见夜已经非常的深。 他动作不大,缓缓撑坐起来。 被她抓着锁链的那只手亦不敢动作太大,只怕惊醒了她,她在这儿守了这么久也是不容易的。 他静静看了她一阵,目色里的柔软恍如要将人融化。 虽然欣喜有她陪在身边,但他心里还是复杂存有犹疑的,她到底祁王府的人,长时间不在府里,回去了不好交代,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连累了她。 想着,他轻轻扒开她抓着铁链的手想去看看她手心的伤口如何。 当时只顾着自己,竟也没问一问她这手是怎么伤的。 却不想,这样一个动作直接惊醒了她。 柳扶楹惊坐而起,夏夜闷热,她趴在床上热出许多汗来。 额头,鼻尖都浸着细小的汗珠。 “你…”见裴舟雾也醒着还坐了起来,立马投去担忧的目光,“你是不是伤口又疼了,我再帮你换一下药吧,天气热,你的伤口得时常擦洗清理。” 她起身便直奔向竹柜,裴舟雾低头看着空空的手心失神了片刻。 等她再回身过来,同时还端来了一盆清水。 “苏姑娘,我自己来。” 裴舟雾作势下了床,一起身,竟是一个踉跄,接着抬手捂上胸口,俨然这一动扯得伤口很疼。 都这个样子了,还要逞强。 况且,嘴都亲了还叫什么姑娘呀! “你看你,再乱动伤口又崩开,好不容易止住了血的。” “别动!”她板着脸佯装生气。 这招对裴舟雾竟还挺好使,他果然站着一动都不再动,目光注视在柳扶楹脸上担心她是真的生了气。 柳扶楹站到他跟前,着手准备去脱他的衣服。 “苏姑娘……”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但我也不是那死缠烂打的癞皮狗,等你的伤好了,我自会离你远远的不再缠着你。” “……” 裴舟雾心惊,他什么时候说过看不上她? “苏姑娘又是何出此言?” 柳扶楹说着话,手上动作却不停,几下就扯开了他的衣襟,露出里面被血染红的纱布。 “一口一个苏姑娘,如此的生分,我明白你是想与我划清界限。” “我没有,我…嘶……” 许是柳扶楹解绷带的时候不小心戳到了他伤口的正中心,弄疼了他。 听见他嘶痛的声音,柳扶楹抬头看了他一眼,将赌气中夹带着心疼的别扭将演的漂漂亮亮的,看的裴舟雾心上发软。 “我没有那个意思。” 酝酿片刻,终是给出了柳扶楹想要的亲昵。 “月萤。” 这两个字只有亡母从前唤过她,如今从裴舟雾口中听着,竟也别有情调。 “我只是不想让你为我太过操劳。”他解释的很认真。 柳扶楹这时也已经将裹在他身上的纱布取了下去,胸口的伤处隐隐还在渗着血,只见她突然凑近对着胸口轻轻吹了吹气。 很轻很轻,不疼,反而热热的,暖暖的。 也,痒痒的。 痒在裴舟雾的心里。 她唇色殷红,微微噘嘴时凝起的波光仿佛泛着香气。 诱人……诱人去尝一口。 第三十三章 闹洞房 窗外天空泛着鱼肚白,清晨已至。 裴舟雾怔怔站在床前,由着柳扶楹冲他伤口吹气,许是这等缓解疼痛的办法效果极佳,因此他不舍得打断。 又许是神思游离出走,恍恍惚惚忘了反应。 脑子里全是昨夜那两个轻浅的吻。 方才他被惊醒,也是因为柳扶楹。 梦里她被人带走,然后便如同人间蒸发似的,即使他翻遍了整座上京城都找不到她,曾经说过永远不会弃他的誓言成了空,仿佛她从未来过他的世界,从头到尾不过只是他做的一场梦。 可现在,梦里的人就近在咫尺。 她的眉眼,她的脸清晰可见,带着生的气息与梦境大相径庭。 他缓缓抬手,想要触一触她的脸感受她的真实。 倏地。 屋外袭来响动。 他是习武之人,耳力自与常人不同。 柳扶楹什么都还没察觉到,人就已经被抱着转了过去,裴舟雾下意识的就将她护在了身前,留他的背冲着房门。 “咱们还是别进去了吧,万一再出了什么事,咱们担不起责任。” “好歹也得看看他还有没有气儿,裴夫人走的时候可是留了话的,国舅要是死了,别说宫里的皇后,国丈府就不会放过我们。” “唉,那去吧去吧。” 到了门前,作势便要推进来。 “怎么推不动?” 柳扶楹夜里给门上了门闩,当然是推不动的。 “这国舅还真是,竟把门锁上了,是怕咱们再用迷香害他吗?” “别乱说了。” “那咱们……” “滚!”裴舟雾侧目冲着外头斥道。 那两人战战兢兢不敢再上前,吓的直后退撒腿便跑了。 裴舟雾带着锁链身中迷香还能将人给反杀,这事对外头的守卫来说是个不小的震撼,谁不顾惜的小命,都怕惹恼了裴舟雾也落的个惨死的下场。 人已经远走没影了,可屋内依然安静。 方才,裴舟雾抱住柳扶楹的同时还捂住了她的嘴。 他的手掌很大,一下就遮她半张脸。 裴舟雾回过脸来,正对上她莹亮如月带着些害怕的目光,顿时心头一紧,急急褪下方才对付屋外守卫的戾气。 为了散屋内的血腥气,床前的窗子本就没有全部合上。 半开着留着缝,混着嘎吱声被晨风推了进来。 想必今日是个风大的日子,吹进来的风撩起两人的发丝在空中肆意飘荡,又像是瞧热闹的观众鼓舞起哄,让他们近一步,再近一步。 四目相对的目光,久久没有断开。 凝视着彼此的视线在晨风的鼓动下,生出丝丝缕缕的暧昧。 衣袂也跟着翻飞,不断的拍掌催促,闹洞房似的。 气氛都已然如此了,也该亲一口新娘子了。 这一回,是裴舟雾主动的。 那只手虽仍旧捂着她的脸上,可他的脸他的身子却缓缓的凑近,快近到她脸庞时才想起要将手拿开,炽热的呼吸越洒越近,就要贴上时…… 柳扶楹倏然别过了头。 “我…我帮你换药吧。”她打着岔说。 此时裴舟雾也才回神,似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他踌躇着退后两步,面上浮现出歉疚。 正欲开口,柳扶楹已经错开身子去拧脸盆里的毛巾。 并非是她不想同他亲吻。 可她主动和他主动是不一样的,他第一次想要亲吻她,若轻易就成了那多没意思,就是要让他想要却轻易尝不到,越是尝不到,心里就越是瘙痒越是惦记。 后面再爆发的时候,才会更猛烈。 “苏……” 一开口,又意识到自己话头不妥,慌忙又改了口。 “月萤,我…我……” 他想致歉想解释,却偏偏什么也说不出来。 方才想亲她,是真的。 能做什么解释。 “我知道。”柳扶楹背着身,拧毛巾的动作格外的缓慢,做出羞涩至极的样子来又说:“你也知道的,知道我对你的心思,所以我心里其实也欢喜的,我只是…只是担心你的伤势,伤口还流着血呢。我只希望你能赶快好起来,就当时为了给我一个安心,好吗?” 她说话很轻,温柔的如同一汪春水。 裴舟雾也顺着她越发柔软起来,眼角带笑慢慢答出一个“好”字。 随后,柳扶楹拿着半干的毛巾重新站回到他身前,一点一点的擦拭着他身上的血迹,过程里,她始终端着羞涩模样不敢抬头看裴舟雾,裴舟雾亦是目光柔情带着从前从未曾体会过的男女情意。 “等我。” 清理过伤口上完药后,柳扶楹便要出门去取昨夜晒在外头的纱布。 见她转身,裴舟雾不自觉的要跟上她,想要跟着她一起,她去哪里,他也想去哪里,时时刻刻都希望看到她。 可才走了两步,忽而又停了下来。 刚刚才答应过她要好好养伤快些好起来,这会却又随意乱动,刚上完药又再崩开岂不辜负她的心意。 于是,他挪步到床前坐下只静静地等她回来。 柳扶楹回来时,他眉眼弯弯渗出笑意,却又因为她突然的一句话而揪心凝固。 “我一会儿就得走了。”柳扶楹道。 一会就要走。 裴舟雾只觉胸口沉沉,心都悬了起来。 是啊。 他带着锁链被禁锢在此,她又不是,她始终都是要走的。 她是说了愿意一直陪着他,可这里难道是个可以享福的好地方的不成,即便她愿意,他也不能如此自私吧。 裴舟雾缓缓点头,慢慢又吐出一个字,“好。” 这个沉重的好字,与方才的欢欣又是天差地别。 “好。”他又重复了一遍,试图掩饰失落。 柳扶楹将他极力掩盖的难过看在眼里,心生蜜意却又不露痕迹。 “那日我晕倒的事,你应该还记得吧,原因是祁太妃病了,接连卧床了好几日,祁老王爷寻了机会要将我扯去他屋里,我费劲了力气才逃出来吓得整日整日吃不下饭,又因忧思过度才导致的体虚。” 她说的很慢,情绪也较为平和。 裴舟雾却沉着脸,面上写满了隐忍。 “不过你放心,太妃还病着呢,若他在生母病重之际与认下的义女……传出去会说他不仁不孝,他会收敛些的。我说这些,是想,想说……” “说什么?”裴舟雾的脸色真的很差。 第三十四章 夫君还想打我不成 “算了。” 柳扶楹将换下的带血纱布放进盆中,侧过了身去。 “还没定下呢,我回头再告诉你。” 裴舟雾将她拉了回来,满目都是担忧,耐心说:“我修书回府求母亲……” “不行!”柳扶楹甩开他的手。 真让他修书回去问,那还得了,顷刻就能知道她说了多少谎。 “你还有你们裴家正处在风口浪尖呢,好端端的让你母亲去祁王府要人,传出去外人怎么说,那祁王府怕受牵连也绝不会同意,搞不好还要作乱再给你家添几条罪名。你母亲本就在气头上,知道你为了一个丫头开罪祁王府,只怕……” 她说的跟真的似的,理由充分又恰当。 “反正就是不行,我不想因为我的事拖累你,你若执意,以后我再也不来看你了。” 听她说再也不来,裴舟雾心口一跳发了慌。 “这件事情我心里有成算的,只是不想过早说出来,怕空欢喜一场。下回,下回我再来兴许就有好结果了,届时我再告诉你。” 她低眉看着裴舟雾,祈求一般的眼神。 “好不好?”她恳求问。 裴舟雾没说好与不好,但不回应也算是他妥协默认了。 “离下个月初一没几天了,我到时候借口去给太妃烧香祈福再来看你,那个时候希望你的伤已经恢复了很多。柜子里的药我都看过了,你母亲带来的那些都是上好的伤药,你记得每日都要用,等伤口不再渗血了也记得不要总是捂着,多清理多透透气,天气热免得伤口恶化流脓。” 裴舟雾坐在床前,沉默着一言不发。 他胸口的伤已经由柳扶楹用干净的纱布重新换上了,衣襟也整理齐整。 意思是,她该走了。 “还有那些吃食,糕点什么的可以放的久一些,其他的有些得尽快……” “我知道。”裴舟雾出了声。 “你回去吧。”他已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柔软,免得她听着也难受,“我既然答应过你就一定会保重自己的身体,你快回去吧,我能照顾自己。” 他也怕她回去的迟了,会遭责难。 最后,郑重落下无奈的三个字,“我等你。” 柳扶楹还是为他清洗了脸盆和纱布,收拾妥当之后才离去的。 卧房内,裴舟雾呆呆在床前坐了许久。 他伸手探去胸口的伤处,想碰又不敢碰,这会儿疼了可没人帮她吹。 不舍和担心,只得化作道道叹息。 * 金梨就坐在岸边的石头上,看见柳扶楹出来立即喜上眉梢迎了上去。 原本好好的,见了柳扶楹后,那双眼睛立时便红了起来。 柳扶楹心疼的想抱抱她,又怕将身上的湿气沾染给她,只能掐掐她小脸安慰她,昨夜这片林子里独自过了一夜,她定是吓的不轻。 “若再来一回,你还敢留这儿吗,昨日让你回去你也不肯,现在知道哭啦。” “我没哭。”金梨嘴上说没哭,手却老实的去擦了一把眼泪,“就算再来三回十回,我也在这里等着夫人,不是夫人说的吗,一回生耳熟,下次我就不害怕了。” “行,知道你的决心了。” 柳扶楹在石滩上找了块较为平坦的位置躺下,用手帕盖住脸以免晒黑,闭了眼休憩也等着太阳将衣服晒干。 总是一进一出的也不是个办法。 她得好好的想一想,怎么也要寻个理由能长期待着竹院里的,天天有有裴舟雾陪着,日日厮磨,孩子来的才快不是。 早上的太阳没有那么强烈,折腾了许久才回到马车下山去。 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沈家如何了。 那沈修年怕是急坏了,真想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脸色。 而此时的沈家,正是鸡飞狗跳的时刻。 满院子的人都拉不住沈老夫人,她满面苍白哭的嘴唇的都白了,嘴里一直嘀嘀咕咕说着胡话。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阿音。” “是我不好,我该死。” “我该一命赔一命的,我该死。” “……” 院门外,沈修年也已然站了许久,眼睛红红的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将军,怎么办,太医院的太医昨晚都来瞧过了,也开了药,怎么老夫人早晨起来好像越来越严重了呢,将军……你去哪儿啊?” 沈修年背过身大步离去。 章科追了上去,问说:“将军是还要再去找夫人吗,可这一夜但凡是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 “去香山。”沈修年坚定道。 “香山?昨夜不是去过长明观了吗,咱们……” “不去长明观!” 沈修年步子迈的大,眼下只后悔昨夜半途而回,应该去那里看一看的。 他也不知为何,心里始终惦念着要去裴舟雾那里去看一眼。 即便柳扶楹不在那里也无妨,他只想求一个心安。 出了门,上了马再次直奔城门。 马蹄跑的飞快,城门外的草皮都被踢飞了许多。 “将军,你看!” 远远的,有辆马车迎面驶来,细看驾车的人不正是柳扶楹身边的金梨小丫头嘛。 金梨也瞧见了他们,吓得勒停车马。 “夫、夫人,将军来了。” 柳扶楹正靠在马车内闭着眼睛假寐,骤然听见这句话,来了兴致。 不久,有马蹄声在马车边上停下。 接着有人跨步上来,一把推开马车车门钻了进来。 不是沈修年,还能是谁。 他在侧边坐下,双目如狼盯着柳扶楹。 柳扶楹则是笑意盈盈,慵懒自如冲他道:“夫君急急出城,不是来寻我的吧?” 他正在气头上,夫君二字更是炸雷般让沈修年暴怒起来。 “柳扶楹,你……” “怎么,夫君还想打我不成?” “我早就同你说过,夫君二字,你不配叫!” 他面上青筋暴起,下一瞬就要挥来一拳似的。 柳扶楹不怕,反而咯咯笑起来,“对呀,你我本就有名无实,我不过问你的事,你也别来打听我的去向,咱们互不干涉岂不快活。” “快活?” 沈修年气笑了,脸臭的比鞋底还难看。 “你倒是快活,你明知母亲离不了你,可……” “你明知你母亲离不了我,何苦闹那一出让我滚,到头来还不是要巴巴的来寻我回去解你的难,真是脸都不要了。” “柳扶楹——!” 沈修年气急,猛然朝她凑近。 第三十五章 撞乱心跳 若不是念着柳扶楹是个女子,沈修年怕是就要揪上她的领子了。 “我问你。” 沈修年紧盯着她,转移了话题。 “昨晚,你去了哪里?” 柳扶楹挪了挪,颇有些嫌弃的离他远了些,笑着回说:“不如,说说你都去了哪里找我?” 只要一想到沈修年昨日去了香山替裴舟雾调查,帮着裴舟雾还了他清白这事,柳扶楹就想笑。 “我猜猜。”柳扶楹噙着笑意,那种肆意的不加掩饰的精明是与裴舟雾在一起时从不会表露出来的,“你母亲定是病的厉害,你着急也肯定会满城的去寻我,城里寻不到,八成也去城外寻过了,长明观便是最重要的地方,你是不是觉得我定与我那在外头的奸夫私会去了?” 沈修年黑着脸,觉得柳扶楹真是不要脸。 她竟如此振振有词的说出私会奸夫的事,好像那是天经地义的一般。 好像她与那外头的才是正经夫妻,反观他束手束脚倒像个上不得台面的小白脸。 “沈修年,你当傻的不成?” 柳扶楹收了笑脸,也稍稍坐正了些。 “你都已经猜到我与外头的情郎私会在何处,还能再傻傻的继续守着长明观等你来捉奸不成?昨日之事不该由我负责,你自己鲁莽闯下的祸,没让你低头道歉来求我,已经是我宽和大度了,你反而还要来指责我,你当我是什么,你买来的奴婢,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得任打任骂?” 沈修年脸一白,气势也弱了下去。 昨日之事该负责的人是他,这话的确没错。 仔细想,这个道理其实昨夜里就已经想清楚了,缘何他今日又发作起来? 沈修年慢慢坐正了身子去,他也想不明白。 出城寻人也是因为心急母亲的病情,而并非是要对柳扶楹行什么捉拿之举,找她问罪。方才见到金梨带着柳扶楹驾车而归时,他为何突生怒气? “你辩口利辞,怎么说都是你对。” 到最后,他只轻飘飘的蹦出这么一句气势全无的话来。 柳扶楹不再接话,像沈修年这种犟脾气,说出这样的话都已经算是他认输道歉了,她再接着穷追猛打的戳他肺管子,双方都会没有体面。 也很没必要。 她和沈修年是什么关系,指望他低头认错与她好好过日子不成? “回城。” 柳扶楹冲着外头喊,马车这才继续跑了起来。 她没赶沈修年下车,并非是照顾他的面子,而是有事想要探听。 沈修年亦是如此。 “婆母如何了?”柳扶楹耐着性子。 沈修年此时的脾气已经软了许多,问起母亲,他也是担忧更多,回说:“太医昨日来看过了,说母亲是心魔缠身,吃药也只能让她安神睡的好一些。” “她到底是你的亲生母亲,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那个与她最亲近的人,可我瞧你对她也并不十分上心,真打算要她余生都只交给我一个人来照顾了?” 她这话并非是责怪的语气,而是多有操心之意。 否则,沈修年怕又要发作。 沈修年瞥她一眼,琢磨她话里的意思,想起下属也曾同他说过在战场上不要太过拼命,死亡不是战争的最终意义,他死了,沈家怎么办,他母亲怎么办。 柳扶楹大概也是想劝他对母亲多关心一些。 “她是我的母亲,我怎么会不上心。” 他就是为了母亲,这才破了曾发过此生非姜素素不娶的誓言,转头娶了柳扶楹进门。 “可我方才听你问我昨晚去哪了,是你到入了夜才想起来为你母亲来寻我?” “并非如此。” 当时母亲病发,他费了好久的劲儿才稳住母亲,之后第一时间便出门去柳家寻她,只不过…… 说到此处时,沈修年也开始了自己的试探。 “昨日我被一道圣旨派去了香山。” 他看向柳扶楹,表面像是认真的在对她解释,实则在仔细的观察她听到香山听到裴舟雾时的神色变化是否有异常。 “皇后亲弟裴国舅杀了看守之人疑似叛逃,陛下命我去调查。” 可柳扶楹神色里的异常,他怎么会看的破。 她的演技在裴舟雾那儿历练过,如今已是炉火纯青,说什么都面不改色。 “那个叛贼啊,他的胆子这么大吗?” 说这话时,她的脸上有兴致也有吃惊还有些畏惧。 独独没有沈修年想要看到心虚。 果然,一切都是他想多了吗? 他大概真是魔怔生了病,这才屡屡将柳扶楹和裴舟雾联系在一起。 “他并非是叛贼。”沈修年回了头去,心安了不少,话也温和许多,“是那死了的看守自己下作重伤了裴国舅还害了自己,他的尸体抬回城里时被人瞧见身上掉了一根迷香,传开后为了平息舆论,陛下这才派我去调查。” “迷香?一个看守的给囚犯使用迷香,这也太骇人听闻了,谁传的消息啊?” 沈修年摇了头。 “昨日裴国舅的事情几乎满上京城的人都在传,根本查不出是谁传的消息,左右关押裴国舅的地方确实搜出了一根被使用过的迷香,已然证据确凿就够了。” 听到这儿,柳扶楹终于放了心。 那消息是她传出去的,没查到她就好。 散播消息这事,她也算是老手了,怎么不以自己的名义再辗转多人将消息传出去,她是擅长的,舆论越大,越查不到源头。 “这么说,那叛贼确实是无辜的。” “不止无辜,也可怜。” 平日懒得多说一句的沈修年,今日在柳扶楹面前竟变得话多了起来。 “想当时,裴将军多么威风凛凛,曾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如今却沦为了阶下囚。更是……更是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 听听,他还跟裴舟雾惺惺相惜起来了。 等等。 裴舟雾为情所困? “将军查案还查人这等子私事呐。” 沈修年重重一叹,吐气说:“查什么私事,我瞧他昏睡中都不忘跌落在地上的木簪子,想必是他心上人送的。” 木簪子。 流萤木簪。 一瞬间,柳扶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第三十六章 下药 回了府,沈老夫人已经累极昏睡了过去。 昨日是在柳扶楹的梳星院病倒的,这会仍待在她的屋里未曾挪动。 柳扶楹在床前坐了许久,老夫人待她不错,她自然也希望老夫人快些好起来的,有沈家的家业作为交换,她愿意照顾老夫人给她养老。 许是太医开的安神药的缘故,老夫人这一觉睡到了晚上才醒。 起来下了床出去,看见柳扶楹坐在餐桌前吃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冲了过去,将柳扶楹手里的筷子都撞到地上去了。 老夫人抱着她一直哭,太激动的缘故,张了几次口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沈修年忙完事过来看望母亲,正好撞见这一幕。 “婆母,母亲,别哭了,我好好的在您身边呢,您一哭,我也要哭了。” “我…我……”老夫人抱着她不撒手,涕泗横流的模样可怜极了,“我才真真要哭死了,阿音,你怎么…怎么看都不看我抬脚就走了,我叫你,你也不回头,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听说她白日里说话还是颠三倒四的神志不清,这会倒是什么都清楚了。 昨日发生了什么,她都想起来了。 “阿音,沈修年那个坏东西若是欺负了你,我替你教训他去,你别一气之下就离开我,你不准再离开我身边了,听到没有,我不准你走。” “好好好。” 柳扶楹哄小孩儿似的,顺着老夫人的后背轻轻的拍着。 “以后沈修年再惹我,我就跟您告状,您替我打骂他,您给我做主。” “对,我给你做主,还反了他了。” 这时,进门伺候的丫鬟喊了一声将军,两人回头这才看见站在门口廊下的沈修年。 老夫人当即便松开了柳扶楹,淌着泪冲他奔去。 “你这个混账羔子,你当时是怎么答应我的,你不是说过会好好对阿音,不会让她受委屈的吗,你到底做了什么竟然把她给气走了,混账东西,看我不打你。” 老夫人是真的动了手,一掌又一拳实实的打沈修年身上。 柳扶楹笑吟吟的看着,颇觉得解气。 那是他母亲,他也不敢反抗,更念着她还在病中,一动不动站着任由老夫人打骂。 虽然被打了,但沈修年心里却是高兴的。 起码,母亲恢复正常了,不再疯疯癫癫胡言乱语。 果然想治好母亲,柳扶楹才是她的药。 念及此,沈修年似不经意投去目光看了柳扶楹一眼,眼里飘着意味不明的复杂。 老夫人打累了,沈修年又搀着她进门扶着她坐下。 柳扶楹早就让人上了碗筷,正好哄着老夫人用晚饭。 院外,金梨带着从厨房端来的燕窝粥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说是,娘家王夫人病了。 王夫人王荟芸是柳扶楹父亲的妻子,柳时鸢的生母。 “阿音,她虽不是你的生母,但她到底是柳家正房夫人,规矩上就是你的母亲,你是不是得回去看一看,免得人家说闲话。” “是啊,是得回去看一看的。” 柳扶楹陪着笑,心里却升起不安。 那王荟芸向来红光满面的,说话也是中气十足,好好的怎么突然病了? “我明日一早就去。” 用过饭后,柳扶楹带着老夫人回了她的院子,安抚了许久才又哄着她吃了药睡下。 回去的路上,金梨把打听到的关于柳时鸢丢了大脸的事告诉了柳扶楹。 彼时大街上人来人往,柳时鸢被沈修年下了好大的面子,尊严名声都丢了,她定不会轻轻揭过的,柳时鸢母女俩是什么样的人,柳扶楹很清楚。 不过,她们大抵是不会将怨气发泄在沈修年身上。 他们还想借着沈修年攀高枝呢。 明日回柳家,定不会有好事等着柳扶楹,保不齐那王荟芸的病都是装的。 转眼,翌日如约而至。 柳扶楹备了补品药材,带着金梨坐上了去柳家的马车。 坐稳后,马车缓缓启程出发。 柳扶楹时不时的探向怀中处,里头似藏了些什么东西。 “夫人,还以为出嫁后你就可以脱离柳家了呢,尤其是王荟芸从前都是怎么对我们的,我也罢了,对夫人你也是非打即骂,吃不饱穿不暖这些都不说了,如今她病了,夫人还得做样子回去看望她,气都气死了。” 柳扶楹以笑做安慰,其实心里也异常不安。 也不知是不是早上起的太早的缘故,没坐多久,柳扶楹就昏昏欲睡了起来。 金梨亦是,靠着车厢比柳扶楹睡的更沉。 马车一个转弯,金梨甚至从座儿上摔了下来,硬生生跌撞在柳扶楹的脚下。 也正是这一意外,惊醒了柳扶楹。 可即便睁了眼,她也发现自己似乎只剩下睁眼的力气了。 “金梨……” 出了声,声音也是虚软无力的。 费了好大的劲儿掀起车帘子,更发现外头不是去柳家的方向,眼下正驶入一条陌生的小巷子,周围一片安静,只剩下车轮急驶的声音。 一个急停,柳扶楹被摔了下去。 而后有人撩起车门帘,不是原先的车夫而是个健壮的男子,他不看金梨直冲着柳扶楹而去。 “别碰我。” 可惜柳扶楹此时的抗拒于人而言,不起丝毫的作用。 接着一阵更剧烈的晕眩传来,她被扛着下了马车,边上的小院被踹开,眼看就要被带进去。 原来,这就是柳家的奸计。 她借口去娘家探病,实际却是出门私会奸夫,既辱了娘家还背叛了夫家,下场会如何自然不用说,估摸着柳时鸢一会儿就带人来捉奸了。 好啊。 真好! 她还愁要想个什么办法,能让她小离上京一段日子,以便她在香山竹屋同裴舟雾多住些日子呢。 不成想,办法竟自己找上门了。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从怀里摸出了以防万一备上匕首,出鞘的利刃泛着冷光颤抖着被她抵在了身下之人的脖颈处。 而后,用力一按。 “啊——!” 扛着她的人吃痛将她摔了下来,那一刀扎的实在是深,他痛的站不住直往门槛后栽去。 为保持清醒,柳扶楹就在自己的左手腕上划了一刀。 “救…救命啊!” 痛感刺激着通身,迷药的作用果然降低了不少。 她使劲儿从地上爬起来,坐上马车拉起缰绳后驾车往巷子外跑。 摔进院内的人尝试要追上去,可脖子上伤势过重,起身踉跄了几下又重新栽倒了下去。 马车冲出巷子,驶入热闹的街道。 柳扶楹还有些迷糊因为驾不稳车,横冲直撞闹出好大的动静,况且她口中还一直喊着救命,引来许多人的注意。 最后马车撞到了一处小摊子上,柳扶楹也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正巧,人群中看见柳时鸢带着人也到了。 瞧见这动静,柳时鸢着实发懵。 “我…我知道你心心念念着你姐夫,你若想入将军府,别说为妾,就是要做那正室夫人,我也让给你,一家子姐妹,你为何要如此做局害我?” 柳扶楹哭的梨花带雨,用那只淌着鲜血的手指向方才的巷子。 有好事的,当时就溜进去看热闹了。 “偌大的上京城,你们个个儿都容不下我,那我走就是了!” 第三十七章 离开上京 “我…我……” 柳时鸢摇着头,摆着手,不知所措的扫向围了一圈的人。 “姐姐,你怎么这样说话呀,我……” 她做出无辜模样又在柳扶楹面前蹲下,却见柳扶楹受了好大惊吓似的,扶着马车踉踉跄跄的起身躲的柳时鸢远远的。 “我的车夫也是你收买的吗,他人去哪儿了?” “姐、姐姐,你在说什么……” “金梨还晕在车里呢,是你让人提前在车里下的迷香,你为何要如此害我,都是柳家的女儿本就是一损俱损的事,我丢了脸丢了清白,别人还会高看柳家不成,沈家又怎么会纳如此伤风败俗之人的妹妹进门,说到底,你们就是容不下我。” 柳扶楹说话时,还要做出腿脚发软站不住的样子。 不过,这倒也不算是装的。 药效加持下,她的确是不太站得住脚。 “姐姐,姐姐你误会了,不是……” 柳扶楹痛心至极,不欲再与她争执,费劲坐上了马车再次拉起缰绳。 “撞坏的东西,将军府会赔偿的,损失了多少你们只管上门来报,我不会赖账。” 说罢,一紧缰绳绝尘而去。 “这不会就是前阵子传的沸沸扬扬的沈将军家的夫人吧?” “听那话头,八成就是她了,娘家姓柳的,没错就是她。” 去巷子里看热闹的人也传消息出来了,院门打开的房子外倒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柳扶楹又说什么做局陷害,什么迷香,什么伤风败俗之类的话,谁还能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可怜啊,真可怜。” “可不是嘛,原本就因为膝下无子被夫家的人嘲笑欺负,差点被逼死投井去了,这娘家的人又……” “不是!”柳时鸢眼看风向对她不利,急的大喊,“不是这样的,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是……不是,是我姐姐要回娘家探病,我见她迟迟不来担心她路上出了什么事才来寻她的,不是那……” “是吗?可将军府与你柳家可与这里不顺路啊,你怎么寻人正好这来了?” “哎呀散了散了,有什么好说的,哪个坏人会说自己坏呢。” “……” 人潮哄散而开,留下柳时鸢一干人等百口难辩。 “怎么会这样。” 柳时鸢往地上一跌,也如柳扶楹中了迷药一般全身瘫软。 昨日从台阶上摔下来那一出已经够丢脸的了,今日……日后,她还怎么活怎么见人? * 到沈家时,柳扶楹也终于撑到尽头。 马车上晃了一路,将体内的迷药挥发的更透彻,好几次差点闭上眼睛从车板上摔下去。 她时不时戳着左手被刀划出来的伤口,以疼痛缓解晕眩,这才勉强撑得住。 到了门前,终究还是身子一软斜斜倒了下去。 对街,沈修年驾着穿着官服正从宫里出来,遥遥一看见柳扶楹衣裳带血状态不对,揪着眉跑快了些,到了跟前下了马,正看见柳扶楹往下坠,下意识将手伸了过去。 她险些头朝地栽下去。 “叫大夫!” 沈修年冲身后喊,同时抱着柳扶楹快步往里去。 他虽与柳扶楹无甚情谊,但柳扶楹好歹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即便是给外人看也要做做面子的,何况柳扶楹若出了什么事,那他母亲便更要出大事。 大夫来看过,说柳扶楹只是体内吸入迷药才昏了过去,没有大碍。 手上的伤口也做了包扎,眼下睡的正沉。 期间,下面的也来报过柳扶楹在街上发生的事,已经在外面传的沸反盈天的。 沈修年静静在床前坐了许久,情绪如何不得知。 良久,听他幽幽道出一句话来。 “我娶你是为了让你照顾母亲,不曾想,你的事比母亲还多。” 细细听,他的话里其实并没有责怪之意。 反倒有些惋惜或是歉意。 他知道柳家今日向柳扶楹发难,应该是因为他昨日在柳家门前碰倒柳时鸢的缘故。 说起来,是他惹的祸事。 不过,这深闺里走出来的小庶女,性子倒是野得很。 听说那欲对她行不轨的男子,被她用刀子扎的差点一口气都不剩了,中了那么强的迷药还能撑下来回到沈家,对自己也狠,左手臂上那道口子都快要见骨了。 沈修年长吁一气,而后起身离开。 一觉睡去了傍晚时分。 柳扶楹是在一阵哭声中醒来的,睁开眼睛,金梨坐在床前泣不成声的。 见柳扶楹醒了,立即扑上来将她抱住,口中不住的道歉,“夫人,都是金梨不好,是金梨没有护好你,差点…差点……我怎么能睡得那么死,让夫人一个人面对了那么凶险的事情。” “好了。” 柳扶楹抬起左手,伤口疼的她皱眉又将手放了回去。 “这本来就是防不胜防的事,我不是也没反应过来吗,那迷香应许是无色无味的,提前燃放封闭的马车里,谁能察觉出来。” 说话间,沈老夫人走了进来。 金梨抹了眼泪,乖巧起身让了位置。 “阿音你醒了,我方才去厨房叫他们给你做了许多你爱吃的,想着等你醒来正好可以用饭,一回来果然看见你醒过来了,你午饭也没吃呢,这会饿坏了吧。” 柳扶楹稍稍还有些迷糊,恍恍惚惚的,竟从沈老夫人面上看见了亡母的影子。 从前母亲还在的时候,日子虽然也难,但母亲在身边的关爱可以战胜她心里所有的苦。 “我没事。” 柳扶楹撑坐起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我没事的婆母,您不要担心我,不过您一说,我好像真的饿了呢,肚子都叫了。” “那,那快起来,穿衣服去吃饭了,叫他们上菜。” 收拾好之后,坐上了餐桌。 沈老夫人自己都没吃几口,只一个劲儿的给柳扶楹夹菜。 吃到后面,柳扶楹放下筷子认真看着老夫人,慢慢道:“婆母,我可能要离开上京一段日子。” 沈老夫人当即就变了脸色。 “婆母您别急,我肯定还是会回来的。” “那你要去做什么呀?” “再过些时候就是我母亲的忌日了,母亲当年是回宜州外祖父家探亲的时候离世的,我们母女不得父亲疼爱,父亲也不在乎母亲入不入柳家的坟,所以母亲的尸骨是葬在宜州的,眼看快到忌日了,我想回去祭拜。” 她当然不能明说自己其实要去找裴舟雾。 第三十八章 怀中柔软 沈老夫人虽离不开柳扶楹,却不是个蛮横的。 祭拜亡母一事于情于理,她自己也是做母亲的人,最懂母亲和孩子之间那种超越生死割舍不掉的羁绊,所以她不会拘着柳扶楹不让她走。 只要柳扶楹在答应好的日子里及时回来。 沈老夫人将她当成许凉音,她先前也顺着老夫人说自己幼时离散后被柳家收养了去,所以沈老夫人对她回柳家或是去宜州祭拜并无疑议。 街上发生的事,柳扶楹和沈修年分别都发过话,不让府里的人告诉沈老夫人免得她难受。 也是怕沈老夫人知道了,以为柳扶楹是伤心极了才要离开上京城,然后就一去不回了,届时怕是要拖拖拉拉的走不掉。 休息了几日,柳扶楹终于在初一那日整装出发。 这几日,柳扶楹的父亲柳辞言频频上门都被她拒了回去,柳辞言还真心致歉不成,怕是害怕将军府这个助力,过来装样子的。 沈修年也终日都在军营里忙着,伤好之后,前阵子就已经重回朝堂去了。 他知道柳扶楹要回宜州外祖父家的事,虽成了夫妻却根本互不相熟,素日就是互不过问彼此私事的,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要母亲不闹不反对,他怎么都成。 但,心里总有疑虑。 要说柳扶楹是因为前两日街上闹出的事,痛心疾首下回母亲娘家散心也是说的过去的。 但他总觉得,那事根本影响不了柳扶楹。 她不像是会被那个事烦扰的性子。 可他能怎么说,多问一句于他们二人来说都是越界的。 出了城,柳扶楹便在隐蔽处与金梨分开了。 嫁入沈家两年多,她也培养了些自己的心腹,与金梨一起回宜州的随从都是信的过的,只不过当然不能透露她真正的去向。 “夫人,希望夫人此去一切顺利,最终能够得偿所愿。” “好。”柳扶楹抱住金梨,拍拍她的头又说:“回去了替我给母亲多上几炷香,告诉外祖母,来年我带着孩子回去看她。” “嗯,金梨知道。” 分别后,柳扶楹前往了香上。 她当然也希望能够得偿所愿,但计划中仍是不乏变数的。 譬如,即便怀上了胎,她也不能保证一定是个男胎。 不过罢了,那些事情日后还可以慢慢计算。 眼下,先见到裴舟雾再说。 正午的日头最是热辣,水都被蒸的发烫,沉下去后才舒服了些。 到了地方,柳扶楹如往常一样小心的探出水,要确认周围是否安全,是否有…… 看见站在岸边的人时,她乍然怔住。 裴舟雾站在那儿。 看他额头鼻梁都冒着汗珠,可见他站了许久,这么热的天也不怕晒化了。 但柳扶楹是称心的,因为她知道裴舟雾这般是为了她。 她游向岸边慢慢出水,踩上烫鞋底的石头站到裴舟雾的面前去,扬着比日光还要热烈的笑脸对他道:“我来了,我如约来看你了。” 不等裴舟雾染上笑意,她又张开双手撞进了他的怀里。 他没防备,被撞了个踉跄,还撞出了他的面上的笑容。 “见到你真好。”柳扶楹将他抱的越发的紧。 这话,也算是发自内心的。 上京城那些人,个个儿让她心烦,哪像裴舟雾,他干净清澈,比身后的潭水都要纯净,没有那么多乌七八糟的闲事。 怀里的柔软,何尝不是裴舟雾心心念念的愿望。 她说今日会来,他便从她说了这句话的那日起就开始期待。 他也想见到她。 见到她真好! “嘶!”柳扶楹忽而轻呼,从裴舟雾的怀中退了出来。 裴舟雾笑脸一凝,不解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这么傻呀。”柳扶楹仍扬着笑脸,摸了摸自己的手心又说:“太阳这么晒,你的头发都被晒的好烫,这么热,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裴舟雾张了张口,却好像说不出专门在此等她的话。 怕她更笑他傻。 可即便他不说,意思也已经从他那双饱含情意的眼睛里透出来了。 “过来。”柳扶楹抓起他的手,牵着他往卧房那儿去,“你以后不要这样了,中暑了怎么办,这么大的太阳,在石头上打个鸡蛋怕都能熟。” 到了卧房后遮阳的屋檐下,柳扶楹与他面对面而站的。 莫名的,她想起了那日沈修年说裴舟雾在昏睡中仍惦念着她送流萤木簪一事。 裴舟雾对她上了心,此后定是诸事顺利的。 “我看看你的伤,那日你答应了我要好好养伤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做到。” 她故意板着脸,一副他若没有好好养伤就要跟他生气的架势。 裴舟雾没有抗拒她扯她衣襟的动作,就等着她来发现他有照做她的话,伤势已经好了许多。 他身上的纱布已经取下来了,伤口深,虽然早已不再流血,但等它结疤完全愈合还要些日子,不过好在没有溃烂发脓,可见是经过每日认真清理换药的结果。 “不错。” 柳扶楹将他的衣襟重新整理齐整,笑看着他露出满意之色。 “你真的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了。” 她笑的很甜,裴舟雾看着,心里也觉得甜。 他将她的放在心里,认真的完成她交代的事,就是为了再见时看到她这样的笑脸。 “那……”柳扶楹指着方才裴舟雾在潭边所站的位置,“那你还要答应我,以后不要这般傻傻的站在大太阳底下等我了,只要我说了会来,那就一定作数一定会来。” “好吗?你答应我。”她一再追问。 “好。”裴舟雾目光莹亮,点头着亦是一再回应,“好,我答应你。” 然眼神一瞥,在看见柳扶楹左袖上渗出的血迹时,他的脸色突兀一变。 他拉过柳扶楹的手,起初,柳扶楹还试图挣脱将手抽回来。 奈何,他抓的实在是紧。 当然柳扶楹也是在欲擒故纵,离她受伤已过去了几日,按理说伤口早就已经不流血了,如今这都是她这几日刻意减少药量致使伤口好的慢的缘故。 她分明就是故意要让裴舟雾发现她受伤的。 “我看看。” 裴舟雾语气不重却全是不容置喙的坚决。 他轻轻撩起柳扶楹的袖子,露出里头渗血的纱布,方才在水中游了许久,纱布浸湿后也将血色浸的更浓。 第三十九章 让我留下来好吗 如此浓重的血气,定然不是普通的小伤口。 裴舟雾将目光上移,落在她的脸上,认真看着她道:“上回就没问你手心的伤是怎么来的,如今这手臂又是怎么回事?” 说完,又拉起她另一只手。 上回勒缰绳在手心留下的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裴舟雾仔细查看良久,迟迟等不来柳扶楹开口。 “不能告诉我?”他看着柳扶楹的眼睛,等她一个开解。 他还注意到她身上背着一个鼓鼓的包袱,从她让才出水时,他就看到了。 眼下她眼神闪躲,这般犹犹豫豫,更引起他的疑惑。 “苏姑娘!” 上回明明已经改口叫了她月萤,眼下又成了苏姑娘。 听他刻意加重的语气便可知,他故意喊这一声“苏姑娘”的,意思为,她说不说实话,那她以后与他而言便只能是生分“苏姑娘”了。 “我说,你别生气。” 柳扶楹表现出害怕与他疏离的样子,慌乱的表情充斥着恳求,恳求他不要与自己的生分。 “祁老太妃不是病了嘛。” 她低下头,踌躇片刻才再开口。 “我听人说西擎那边有个古法,就是以人血入药能有奇效,所以…所以……” “所以你也以血入药去给老太妃治病?” 柳扶楹垂首点头,以作答复。 “且不说这是否真的有效,祁太妃……” “我知道的。”柳扶楹退开一步,怯生生抬头看她,仿佛是怕从他脸上看到鄙夷之色,“我那么做不止是为老太妃,也是为我自己。” 如今的她,假话张口就来,连说带演比真的还真。 有的时候,她自己都信了。 更甚的,她也希望自己说的就是真的! “国舅爷也不是傻子,在这个整个事情里一定会有疑惑的问题,譬如老太妃凭什么要为我一个丫鬟屡屡得罪她自己的儿子,与她来说根本就是得不偿失的事。太妃是个心善的人,但她也疼爱自己的儿子,儿子不过想纳一个妾室,她凭什么不帮着她儿子,反而要帮一个微不足道的丫鬟?” 细细想,这里头的确是有许多说不通之处。 若裴舟雾有心细究,定是破绽百出的。 兴许他也早就疑心过,奈何他人品好,宁愿信她是有苦衷,怕她难堪所以从不曾查问。 今日,便是柳扶楹打消他疑虑的最后一步。 “其实多年前有一桩旧事,为着名声着想,太妃从未与外人提起过。” 裴舟雾锁着眉,等她继续说。 “那个时候香山前往长明观的半道上,因为连月大雨导致山塌了一处,马车无法通行只能从别处上山,太妃是个重道的人,绕路也要去上香,奈何泥土湿滑从山上跌落伤了腿,被我父亲发现带了回了家里去治伤,就…就好似那日你救我一般。” 听着,裴舟雾思绪飘远。 他依稀也记得,多年前好像的确有那么一回事,香山道路坍塌好像还压死了人。 “我父亲是山里的猎户,母亲早亡,只有我与父亲相依为命,父亲一个单身汉与太妃在山里……就如同那日你为我名声着想偷偷将我从水下送出去一样的,太妃也怕上京的闲言碎语便因为没有对外过这件事。” 猎户。 裴舟雾静静地听,缓缓的点头。 这就说得通了。 她父亲是个猎户,她能懂如何用陷阱捕猎野兔也就不奇怪了。 “后来我父亲在山里出了意外离世了,然后就是我之前同你说的,我的叔父叔母为了银子要将我卖去青楼时正好撞见太妃,太妃认出了我才将我带回王府,后来她处处护着我也是因为我父亲曾经对她的救命之恩。” 听到这里,裴舟雾果然多了几分疑虑消散的释然感。 唯独不变的,是他眸中至始至终都有的,对她的心疼。 看着那般目光,柳扶楹突然好羡慕自己故事里的那个苏月萤。 如果是苏月萤的话,或许她真的可以留下来伴着裴舟雾吧。 感慨上头时,她更忍不住的鼻酸起来。 “说起来,这香山还真我的福地呢。”她倏然一笑,转移自己不必要的感性遐思,“一次是遇上了太妃,一次是遇上了你,你们都是出现在我生命里拯救我的人。” 她感慨什么? 她从始至终的目的,就只是为了和裴舟雾要一个孩子的。 顺便体验一下那些男人们的乐趣,感受感受在外养小白脸的乐趣。 如今这乐趣,正要到那最有意思的时候去呢。 她再极力掩饰,可方才一瞬而过的泪意还是被裴舟雾捕捉到了。 他却以为,她是在难受自己从前的经历。 于是,越发心疼的伸了手来,轻轻抚上她的脸颊落下安慰。 “阿萤。” 他的一声阿萤,叫柳扶楹心跳不止。 从前,母亲就是这样喊她的。 “真是苦了你了。”裴舟雾轻声道。 柳扶楹却摇头,微笑说着漂亮话,“如果结局是遇上你,那过往再苦都是值得的。” 裴舟雾收手回以温柔一笑,目光再次落到她左手受伤的位置。 “我以血入药救太妃,祈求她病好之后能放我离开,太妃深受感动也为了报我父亲当年的救命之恩答应让我走了,所以……” 她放下身上的包袱,紧紧抓在手里。 “所以,我今日是来求你收留我的。” 听她说完,裴舟雾才终于明白了她上次离开时欲言又止没说出口的话,她说下次来的时候或许就能有结果,原来这就是结果。 “让我留下来好吗?” 柳扶楹往前两步,抓起他的袖子轻轻摇了摇。 “这样我就可以一直陪着你了。” 裴舟雾的脸色却并没有多高兴,而是愁意直达眼底。 “阿萤,你仔细看看这里,这是囚禁之所不是什么人间天堂。” 他怎么会不愿意有她陪在身边,可他心里同时又矛盾的很,这个地方可不是什么享福之处,留在这里会有数不尽的苦和憋闷,他也害怕,怕她有一天会后悔。 “不对,这里明明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地方,因为有你在,只要有你在 ,便是地狱我也喜欢。” 有心上人在的地方,便是身处地狱,心里也是甜的。 裴舟雾表面不露痕迹,可衣裳之下猛烈跳动的心脏仿佛快要破体而出。 “求你了,答应我好不好?” 第四十章 水下缠绵 见裴舟雾迟迟不松口,柳扶楹眼里闪起泪花来。 “如果怕有意外,我还可以在外面搭一座草屋,左右我现在的水性也好了很多,来回不成问题的。” 她摇着裴舟雾的袖子,可怜兮兮的惹人怜爱。 但裴舟雾仍有顾虑,万一她被发现了,那后果不是她能够承担的起的。 “外面你也去过的,那泉水边有好大一块空地,我们可以种些瓜果,还可以开辟一块水田养鱼,简简单单与世无争,这样的日子,你不期待吗?” 柳扶楹的言辞全是对未来的憧憬,勾的裴舟雾也心生向往。 “求你了。” “求求你了。” “不然,我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她眼里的泪花凝结水珠,不留神就掉了下来,滴在裴舟雾的心尖儿上荡漾不止。 “我求你了,求求你。” 柳扶楹又扑进他的怀里去,紧紧搂着他的腰,他若不答应,她便不松的架势。 末了,裴舟雾终究还是忍不下心拒绝,点头应了下来。 “好。” 简单一个好字,却已经是他经过千般思虑后最沉重也最珍重的回答。 留下她,就得担起护佑她的责任。 她抛下外面自由的日子陪他守在这里,他又怎么不愿意为她豁出去。 只是,他同样舍不得让她一辈子担惊受怕的困守在这里吃苦,一辈子躲躲藏藏绝非长久之计。 他细细的想,心里起了些念头。 “真好,真好。” 柳扶楹欢喜的将他抱的更紧,回过神又怕勒到他胸口的伤。 急急松开后又抓起他的袖子,笑说:“要不我们先进去吧,外头太热了,你的伤还没好要好好休息,而且也该重新上药了。” “嗯,好。” 裴舟雾反手拉起她的手,转身的同时牵着主动牵着她往屋里去。 他的手心热热的,轻轻一握就能将她的手整个包裹住,她的心怦怦的,这样的大手掌若是覆在她的腰,箍住她整个腰身时得多有劲儿? 进了屋,裴舟雾又拉着她在床前坐下,回身去给她倒了一杯茶。 随后又从竹柜里取出几个药罐子,撩开柳扶楹的衣袖,取下纱布仔细的替她擦药。 见了那伤口的深度,裴舟雾动作越发的小心。 上过药,裴舟雾又问她:“还没用午饭吧?” 她端着茶杯小口小口的喝着,听他问时羞羞的摇了摇头。 “你等着。” 落下这句后,裴舟雾就抬脚走出了卧房,直朝着前头那间大屋里去了。 那儿许是厨房,裴舟雾从里头端了几盘菜出来,有鱼有肉的。 柳扶楹听说过了,自从知道裴舟雾被人设计重伤后,皇上对裴舟雾的态度也宽和了许多,裴家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的忌讳,经常送些好的衣物伙食过来。 思及此处,柳扶楹不免又想了沈修年来。 要不是沈修年明察秋毫还了她这情郎的清白,或许也没有今日的结果呢。 她忍住想笑的冲动,拉着裴舟雾一块坐下。 “我吃过了。”裴舟雾将吃食往他面前推了推。 说是吃过了,但盘子里那条鱼还是完整的没动过筷子,甚至还是热的,大概是他细心的在前头的厨房里闷过的原因。 柳扶楹拾起筷子笑而不语。 若能得这样一位体贴的夫君,确实算是人生幸事。 柳扶楹却是要不起的,男人算什么,爱情算什么,有了数不尽的金银钱财,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 只要她牢牢的把持住沈家家业,想要的都会有的。 吃过饭,柳扶楹翻开带来的包袱,里头有几套她的换洗衣物,在水里泡过之后全都湿了,正准备拿去屋后的竹树上挂着晾晒一下。 顺手还掏出了一小包东西。 趁裴舟雾正上药没注意,她拿着那东西和衣物一起出了屋子。 原本她是想要帮裴舟雾上药的,但他怕她辛苦,坚持要自己来。 去了屋后,柳扶楹才将那包东西拿出来细看。 外头用油纸包着,里面是一堆淡黄色粉末。 这是引虫粉,专引蛇虫的。 之前用过一次,那次原本计划也是要在这里为裴舟雾而用它的,后来阴差阳错用到了柳时鸢身上。 如今,又有了机会。 还好油纸包裹的足够密,粉末没有在水里溶掉。 确认过后,她重新将油纸包了回去,藏在竹树下的石头堆里压的严严实实。 回屋后,裴舟雾已经上完药整理好衣衫。 “天热。”裴舟雾从床沿上站起身,走向桌子又对柳扶楹继续道:“这个时辰最容易使人昏沉犯困,你一路过来定早已疲累不堪,先躺下好好歇息。” “我不用,还是你躺下休息吧,你伤的那么重……” “不要跟我争。”裴舟雾端起桌上的盘碗,目色坚定不许她拒绝,“我去清理这些碗筷,你只管歇着。” 说完便径自出了门去。 柳扶楹追随他的背影远去,心想他可真是个能干的好人夫料子。 也罢。 随他去,柳扶楹不同他抢。 她心情好,一想到夜里会发生什么,心情更是愉悦。 休息一下养精蓄锐也好,夜里还有好戏呢。 大概先前走了一路真的累了,所以她躺下去不久就睡了过去。 天气虽热,她却睡的很好。 一觉醒来,天都快暗下去了。 裴舟雾不在屋内,而等她想出去寻他时,他正从前屋端着饭食过来。 她快步跑向他,再与他并肩往回走,问说:“今日守卫没有进来吗?” 裴舟雾摇头,不让她接手他手中那发烫的盘子。 “新来的这批并不时常进门查看,只将一日三餐放在门口。” 估摸着还是因为他那日杀了人的缘故,守卫不敢同他接触过多。 饭后。 柳扶楹细声害羞的同裴舟雾说要去屋后水潭里沐浴,一天下来,即使不晒太阳,身上也热的汗水密布,黏黏的不舒服。 “我…我去院子里替你守着。” 沐浴二字,总归是羞人的私密事,加上柳扶楹这般害羞,也感染的裴舟雾耳根子发红。 更担心守卫闯入,所以他主动提出坐院子里替她守着。 柳扶楹羞羞的点头,又绕去了屋后去取已经晒干的衣服,顺便将藏在树下的引虫粉取了出来。 到了水潭前,潭面平静,她的心却怦怦跳个不停息。 想象与裴舟雾在水下缠绵的画面,她不自觉起了要发汗的热意。 放下衣服的同时,她打开油纸将引虫粉洒在沙石间,与沙子混在一起根本看不出差异。 撕碎油纸藏入水中的大石块底下,没几日就能溶干净。 而后,她回头看了远处的裴舟雾一眼,他背身而坐,非礼勿视的不朝这边看。 只见她唇边荡漾出一抹狡黠的笑意,接着缓缓脱去身上的衣服。 外裙,外裤通通褪去。 只留下淡粉的肚兜及一件亵裤,露出的双腿光洁细嫩。 下水时,她还故意将背后的肚兜带子解的松散了些。 第四十一章 肚兜滑落 入夜之后,潭中的水稍稍有些冷。 整个身子沉入水中时,凉气惊起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很快适应之后,她再次回头去看裴舟雾的方向,他依旧背身在那儿坐着,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明明衣裳尽褪的人是她,他却仿佛才是那个羞怯紧张的人,背影始终如一不曾动过。 他就如同天上的明月,高高悬挂,想得不可得。 映在水里也只是个倒影,用手一捧,倒影四散从指缝间溜走只剩下满手冰冷的水。 这有什么意思。 不将他拽下来拥入怀里贴在心口,这心里始终是痒的。 她注意着四周,尤其是撒了引虫粉的地方。 这竹院周围的崖体上都是茂密的灌木花草,最容易藏蛇虫,此时又正是蛇虫横行的时节,入了夜凉快了些,蛇类也更喜欢在此时出来活动。 她见识过裴舟雾听声辨位的厉害,以及用竹叶作为武器划破窗户飞射出去的招数。 所以,她不担心自己会被蛇伤到。 她摸着水下左手的伤处,触到时,仍是隐隐作痛的。 方才裴舟雾还嘱咐过别让这只手沾到水,那个担忧的脸色实在漂亮的让她觉得难耐。 倏地。 她瞳孔散大望向左岸处,通体乌黑的长蛇混在泛白的砂石上瞧着尤为明显。 惊恐确为真实,镇静亦为必要。 她镇静的后退一步又看向了裴舟雾那儿,眉一拧,往后一倒更用手臂在水面上拍出水花制造大动静。 裴舟雾果然微微侧目,但还是没有直接转头。 只怕不小心看到不该看的。 但,后方扑腾的声音愈发的大且似停不下来。 若是崴了脚抽筋了…… 他心头一焦,还是克服了非礼莫视的礼教起了身。 回头去看,柳扶楹躲到了潭水最边上的大石头后面去,只瞧她神色惊恐双手捂住嘴似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同时脚下踉跄像是站不稳,果然崴了脚的模样。 他疾步走近,借着明亮的月光亦是很快就看到了沙石滩上黑蛇。 瞬时,他就锁紧了眉。 而后脚下一滚一踢,从地上震起了一块石子稳稳落在他的手上,捏紧之后以破竹之势朝着黑蛇飞射出去,又快又准的击中其七寸,旋即便见它翻了肚皮开始扭曲。 柳扶楹捂住眼睛,却捂不住心头的兴奋。 黑蛇已不再有威胁,裴舟雾也停在原地不敢再多靠近半步。 实在是因为柳扶楹此时的样子不宜见人。 怕她难为情,他更是又背过了身去。 回想她方才的样子时又深觉心疼,都怕成那样了却仍死死捂着嘴不敢喊,怕引来外头的守卫怕给他添麻烦,而他若没有发现她那里的动静,她又该怎么办? 他的心疼,全都是在柳扶楹计划之中的反应。 眼下背了身去不敢多看的样子,也是她早就意料到了的。 “你别怕,它已经动不了了,你可以慢慢上岸来。” 上岸?柳扶楹可不会就这么上岸去。 “可、可是我脚疼,好像……” 说到一半没了声,水花激荡的声音却再次响了起来,裴舟雾一回头,水面上已经没了她的身影,只有一只手浅浅在水面痛苦的拍打求救。 这会儿,他没再犹豫。 入了水过去,伸手就将她捞了起来。 只是、只是…… 只是柳扶楹的肚兜带子松了,在水下经过激烈的扑腾,几乎露出了半个…… 他也…看到了! “我……”裴舟雾结巴起来,松了手便要走,“我…我去帮你……帮你拿衣服。” “可是……” 他刚一松手,柳扶楹又再次跌进了水里。 他又急又怕,本能当然是将她拉起来却远远的别了头去,全身绷直,连目光都是僵直的。 “我站不住。”柳扶楹可怜兮兮的带着要哭出来的尾音。 裴舟雾大气都不敢出,面上,耳朵上如同涂上胭脂一般红的不行。 “你扶着我。” 他僵硬的转身,准备往岸边去。 没走两步,柳扶楹又差点再次摔下去。 “实在走不了。” 柳扶楹真真要哭出来似的,但其实她的嘴角正在裴舟雾目视前方看不到的角度勾出得逞的笑来。 “……我。”裴舟雾蓦然噎住。 若他能脱下衣服,早就已经披在她身上了。 可他双手圈着锁链,实在脱不下。 “你…你慢慢的……阿萤!” 他倏地一惊,因为身后的柳扶楹贴上他的身子环抱住了他的腰。 “我没有脸了。”她又羞又怕的语气。 “阿萤……” “你刚刚都看到了对不对,看到了我的……那个。” “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我也很抱歉。” “再抱歉也是看到了的。” “……”裴舟雾再次语噎。 过往在战场上任它再凶险,也从未有过像眼下这般束手无策的时刻。 他没经历过,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样的事。 “对不起,阿萤,对不起。” 他连连道歉,却不知身后的柳扶楹笑的脸上都生了花了。 她稍稍松了手,慢慢的转到裴舟雾身前去,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迫使他低头去看她。 “你必须要对我负责。” 她眼波流转望着他,说完,将他的脖子往下一勾,再踮脚亲了上去。 裴舟雾双目睁大,下意识想要拉开她。 可当抓上他她的手臂触到她带血的伤口时,立时又缩了回去。 柳扶楹的甜,探入他的唇齿间。 他心跳的厉害,被甜香诱惑着逐渐失了神。 从开始的附和,慢慢的,成了他被点燃后的猛烈。 不知那个时候开始,裴舟雾手上的锁链绕去了她的后背,随着他双手的拥揽住,冰冷的铁链也贴着她的皮肤,刮磨出她心底更深的悸动。 不觉间,挂在脖子上的带子也被柳扶楹解了开来。 那件肚兜,彻底滑落下来。 许是裴舟雾太入神,没有察觉出来。 天上的月亮方才还清晰的悬在夜空里,这会儿竟然害羞的躲入了轻纱云里。 水里的倒影因动作而荡出一圈一圈的波纹,有些模糊却依然能看的出两人缠绵的轮廓。 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快乐,柳扶楹也算是浅浅的感受过了。 不过,这哪里足够。 第四十二章 把持不住 柳扶楹小手一探,伸去了他的怀里。 习武之人的腰腹格外紧实,一块一块明显的腹肌烫的她手心发热。 往下。 探进去。 裴舟雾却在此时如梦中惊醒一般退了开,抓住她那只乱来的手。 而他这一退,柳扶楹身前的肚兜便完全掉入了水中。 这一回,裴舟雾没有躲避。 许是极度的震惊冲昏了他的头脑,这才让他忘了反应。 柳扶楹袒露在月下沾着水珠的…… “你……”柳扶楹近了他一步,怯生生的看着他问:“你不要我?” 裴舟雾闪动长睫,呼吸急促将她抱进了怀里。 “不可以。”他深吸道。 这个拥抱没有任何欲望,只有从心的怜惜。 “阿萤,不可以。”他抱的很轻,声音也很轻还带着些悔恨歉意,“这种事情不可以乱来,我们并非夫妻,我方才……已然很是不当,我这么做是对你的不敬重将你看轻了,对不起,阿萤,对不起。” 他懊恼自己昏了头,方才险些没有把持住。 柳扶楹却是满心无奈。 原来,这就正人君子的麻烦之处? 他……他怎么忍得住的? 他身体的反应明明都已经非常明显了! 裴舟雾拾起飘在水面的肚兜,抬眼错开视线的将它穿回到柳扶楹的身上,仔细的系好上下两条带子,而后弯腰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白皙的双腿现于水下,他并未意避开视线却也没有盯着瞧。 只是与她方才那儿……相比,这都算不得什么了。 到了岸边后,他再轻轻将她放下,待她站稳又转身去将她换洗的干净衣裳拿过来向后递给她。 柳扶楹心里烦闷,一言不发接过衣服。 她答应了沈老夫人一个月后就回去的,她没有那么长久的时间与他耗。 湿衣全都褪去,换上干净的衣服后,她抬脚便往前去。 方才说崴了脚脚疼,这回肯定还是要再装一装的,只是那宁愿一瘸一拐忍着疼的架势让裴舟雾以为她生气了。 担心她又觉得是他嫌弃他,所以才不肯要她。 “阿萤。” 裴舟雾追上她,却被她挥开试图搀扶的手。 “对不起,我其实……” “没关系,你不用解释。”柳扶楹头也不回。 裴舟雾更加确定她在生气,再伸了手去要接她抱着的湿衣服,她还是避开。 “我休息一会等脚好点了再去洗衣服,不用你管。” 她走的快,裴舟雾好怕她会跌倒。 几个快步上前去,俯身便将她抱了起来。 “不用你管,你既然……” “我就知道你一定又误会了。”裴舟雾抱的紧,任她挣扎也无用,“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若稀里糊涂的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与我……那算什么,我把你当什么,我又成什么了?” “好,是我轻浮,是我自轻自贱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裴舟雾停了停。 望着怀里那双噙着泪花的眼睛,他叹过气放柔了语气。 “阿萤,你又不是故意的,是那条蛇吓到了你才有了那样的事,你何苦这样说自己。若有错,那也是我的错,我没有克制住自己,是我不好。” “……” 柳扶楹沉默下去。 他还真是……人品端方。 日后若是有一天发现这一切其实都是她设的计,也不知他会怎么样。 进了屋,裴舟雾将她放下坐到床上。 随即,接过她手里的衣服。 “你歇着吧,我去帮你洗衣服,我今晚住前屋。”他带上脸盆离开时,还替她关上了门。 意思是,他洗完衣服就直接去前屋不再进这屋了。 柳扶楹静坐了许久,愁着下一步。 或许也没其他法子了,他既然无法冲破礼教的枷锁,那便只能成婚。 尽快成婚,尽快办事。 …… 潭边。 裴舟雾立于水面之前,里头的倒影映出他神情复杂的脸。 方才发生之事,每一瞬每一息都在他的脑海来回重复的流转不停,越是提醒自己不要去想,念头却越是深。 他真的不想要她吗? 怎么会不想要。 只是这般名不正言不顺,太委屈她,如此心心念念放在心尖的人,他舍不得伤害她。 想罢,正要蹲身下去…… 余光无意一瞥,竟又看见沙石滩上爬来一条蛇。 他起了疑惑,今日是怎么回事? 以往即便有蛇也不会这般忽而来个两条,若是往卧房去,岂不是又要让她受惊吓。 他虽疑惑,却并未往深处去想。 只当是个偶然,或许之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只是一惯待在屋中或是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蛇类怕人不敢往那里去所以不曾被他发现。 他捡起石块往蛇身上扔,不重不轻只将它吓跑。 天气越发的热了,夜间出来活动的蛇虫也越发的多,以后得更加小心些,千万别伤了月萤。 …… 夜深人定时分,柳扶楹躺在床上仍没睡着。 既然毫无睡意,索性下床去。 悄悄出了门又偷偷摸摸的往前屋去,这是她第一回去往前屋方向。 探出脑袋瞧了许久,远处的栅栏外耸立着多个营帐,隐约还看到了守夜的人影。好在前屋的门并不正对栅栏,侧开的门又有竹树做掩护,柳扶楹开了门便溜了进去。 屋里没有灯火,不过月色很亮,照进窗子勉强也能看清个大概。 正屋分了左右两个空间,左边果然就是厨灶。 右边隔开的空间像是个小书房,虽简陋但也在桌上摆了笔墨纸砚。 再往里,有一张只够半人侧身才能躺下的竹榻。 裴舟雾就睡在上面。 那么小的竹榻翻身都不行,着实难为他。 柳扶楹蹑手蹑脚的走近在榻前蹲下,里头黑,不能将裴舟雾的脸看的真切,只听见他呼吸均匀的声音。 她抱膝蹲了许久,心里想着什么时候才能真的让她得偿所愿。 “还没看够?”裴舟雾突然出声。 柳扶楹虽也受了惊,但亦是早就猜想过他并没有真的睡着。 他那样的端方君子,先前和她发生了那样的事,怎么可能会心安理得的睡大觉去,她一个心怀不轨之人尚且还睡不着呢。 “屋里这么黑,我根本都看不到。” 裴舟雾仍维持他那个侧躺的姿势,双眼也是紧闭。 “外头那么多守卫,你就不怕?”他吓唬似的问。 柳扶楹不回,只答非所问又说:“我从前听说过一些你的传闻,说你不近女色,有脱了衣服的女子躺你床上,你都不为所动,说你……” “说你那个不行。” “这是真的吗?” 第四十三章 他的尺寸 裴舟雾豁然睁眼,片刻后又翻身坐了起来。 依稀能看见他似张了口,偏偏等了半晌都没听见他出声,大概是他觉得太荒谬不知道怎么说了。 “你……” 他尝试回应,后又被气笑一般憋了回去。 “怎么了?”柳扶楹故意的,装着无辜又问:“难道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裴舟雾又是好一阵的郁闷,憋了许久终于才开口。 “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半夜睡不着?”他反问柳扶楹。 “也不是。”柳扶楹蹲不住了,起身在他身侧坐下,“我在想你都已经看了我的……你会不会娶我。” 裴舟雾转过脸看她,夜色里,双目炯炯。 “阿萤,你可知道婚嫁的重量?”他问的郑重。 听他这么问,柳扶楹竟也难得的语噎。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 可又有什么其他的办法,谁叫想骗他一个孩子那么难,扒光衣服都不顶用。 “我当然知道呀。”话从嘴里说出来,又是另一番憧憬的状态,“夫妻就是相互扶持,同甘苦共患难,生同衾死同穴,一世不离白首偕老。” “那,你想清楚了?”裴舟雾又问。 “清楚呀,从我决定要留在这里那刻起,我就已经想的清清楚楚,倒是你……” 柳扶楹故作惆怅,说话也犹犹豫豫害怕似的。 “你…你到底愿不愿意娶我?” 回应她的,只有裴舟雾再次长久的沉默。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柳扶楹侧了身,摸索着抓上裴舟雾的手,“你怕委屈了我,你怕我受受不了这里的苦,更怕我被外头的守卫发现会有灭顶之灾,你担心的这些,我其实早就已经想过了,我愿意的。” 她抓的紧了些,急迫的表达决心。 “我真的愿意的,我愿意陪着你,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喜欢到甘愿为你万劫不复。” 顿了顿,她继续深情开口。 “我想和你成婚,我要嫁给你。” “……” 裴舟雾没做应答只轻轻回了头去,夜色静谧,他的心却不平静。 心湖正翻涌着滚滚浪潮,搅的他无法正常的思考。 柳扶楹不再缠闹,给他时间让他慢慢想。 估摸着,他也快想清楚了。 良久,他终于再出声,问说:“若那些京中流言都是真的,你还甘愿嫁给我?” “自然愿意。” 柳扶楹答的痛快,心不跳气不喘的。 “我想和你成婚想嫁给你,又不是为了和你……那个。” 这自然是假话,她从头到尾就是为了与他那个。 “而且,我知道流言肯定是假的,你没有不行。” 裴舟雾闻言又回头,语气诧异问:“此言又是何意,你又知道了?” “我知道。”柳扶楹挪了挪屁股,坐的离他更近,搂住他的胳膊几乎贴上去,“因为,我方才在水下都已经摸到了。” “你……” 不害臊几个字,生生被裴舟雾憋了回去。 回想先前,她那只不安分的手确实顺着他的腹部探了下去。 “你那么问的意思,是同意了对不对?”柳扶楹歪着脑袋,即使没有光亮也能想象的出她脸上笑的如何灿烂。 裴舟雾深吸一气,的确也是下了决心。 “看也看了,摸也摸了,我还能不对你负责?”听他的语气,无奈里又夹带着宠溺。 “太好了。” 柳扶楹紧紧抱着他的胳膊,又亲昵的将脑袋靠了上去。 “明日,明日我们就成婚吧。”她兴奋道。 “明日?”裴舟雾只觉得惊诧,冷静回说:“明日会不会太急了。” “不急不急,这个事我已经想了不止一天了,一点也不急。” 她嘻嘻地笑,夜色都跟着泛起甜意。 只是裴舟雾反应淡淡的,心里还装着许多顾虑,并不像她这般开心。 “阿萤。”想了许久,他还是开了口。 “我们成婚是没有高堂见证,没有亲朋祝福,没有正式仪式的,但成婚是一生大事,我还是觉得惭愧对不起你。” “我不管。” 柳扶楹双手向前,一手塞入他的掌心,一手覆上他的手背握的紧紧的。 “反正你方才答应我了,你不能反悔。” 而后义正言辞,接着再道:“天地为证,日月为证岂不比那些俗气的礼教规矩浪漫。至于仪式,别的可以没有,但喜服是一定要的,我明日就下山去买喜服,对了,你先站起来。” 他拉着裴舟雾起来,双手环抱住他从后背到腰腹的去测量。 “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要买喜服当然要提前量好尺寸呀。” “转过去。”她翻着裴舟雾让他背过身去,从后向前再次仔细丈量,“你不要想这想那的了,既然你也已经下了决心,那这个婚迟早都是要结的,明日不结,以后也是要结的,不如早结早心安。” “手抬起来。” 她像模像样的,即将成婚的喜色在这一刻勃发。 裴舟雾感受着她的热情,渐渐也被说服妥协,主动的配合起她来。 说的没错啊。 他既下定决心要负责要娶她,那这个婚迟早要结的。 难不成,等着哪天他被赦免出去后再娶她? 八成不会有那一天了。 皇帝疑心重,不管他有没有谋逆,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他。 想定后,只觉心情轻松了许多。 淡淡的笑意也从他的唇角爬了上来,对成婚的期待也浓重起来。 “好了。”柳扶楹丈量完毕后,又再扑进了他的怀里紧抱住他,“明日下山,我一定给你买一套合身的喜服,还有喜烛喜饼,喜被就不要了,太大了也不好藏,反正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是睡石板我也愿意。” 裴舟雾静静地听,随着她的话弯了眉眼生着笑。 “那今晚……” “今晚什么?”裴舟雾倏然紧张。 在水潭时的场面再次从脑海浮现,引他又通身僵硬起来。 “你慌什么呀。”柳扶楹从他怀中退出来,仰着脑袋故意笑话他。 “我…没慌。” “明明就有,说话都在结巴呢,好了不笑话你了。通常呢,未婚夫妻在成婚前一天是不能见面的,但我们今日已经见了一天的面了,那就晚上分房睡就当应个景儿吧。本来我是想让你去后面的屋子里睡的,哪怕一个床上一个床下也行。” 第四十四章 新婚夜,扒光他 “你这个样子,明晚可怎么办呀?” 说了不再笑话,可柳扶楹还是忍不住又取笑了裴舟雾一句。 他却疑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明晚如何?” 柳扶楹笑的甜腻,坏坏道:“明晚是洞房花烛夜呀,今日就这般慌张,明日可怎么办?” “苏月萤。” 他喊了她的全名,却也并非真的生气。 “你如今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以前战战兢兢话都不敢说大声的人仿佛都不是你。” “这都要成婚了,我怕什么。”柳扶楹拉住他的衣袖,调笑再道:“不过,如果你比较喜欢我之前的样子,我也可以再变成那样。” 说罢,她清了清嗓子做着娇滴滴的模样。 “国舅爷,我错了,我不该这样说您的,都是我的错,求您不要生气好不好?” “好不好嘛,我真的知道错了。” “只要你不要生我的气,要我怎样都可以。” “……” “好了。”裴舟雾被她逗笑,扯住她拽着他衣袖撒娇的手,“不闹了,夜很深了,该去休息了。” “好。” 柳扶楹听话的松了手,抛去调笑也认真了起来。 “我知道如果我睡在这里会有很大的风险被发现,所以我就不跟你争了,可你到底伤的重需要更好的休息,所以我方才的话也可以不作数,你跟我回后面的卧房,我们一起睡。” 一起睡三个字,被她染上许多暧昧之气。 “……” 裴舟雾回了头,回到竹榻上坐下。 “既是定好了的,那就按说好的来,你急什么。”他道。 哪里是柳扶楹着急,分明是他自己害羞才是。 他这般纯情的样子,柳扶楹着实是喜爱。 “好好好,都听你的。”她朝他近身,微微弯腰凑上前去。 稍稍摸索后寻到了他脸颊的位置,接着在他脸上落下一吻。 “那我回去了。” 起身后,她就转了头往门口方向去。 直至房门已经被合上许久,裴舟雾却仍静坐在榻上不动,垂落在膝上的铁链还是那样沉重,可他的心却从未像此刻般松快。 他摸着冰冷的铁链,唇边绽放出笑意。 柳扶楹说过一句话,如果结局是遇上他,那过往再苦都是值得。 眼下这话,同样让他感同身受。 如果结局是遇上她,那过往的囚禁之苦好像也变得值得了。 “苏月萤。” 多谢你出现在我的孤寂的生命里。 * 翌日。 用过早饭,柳扶楹便下了山。 裴舟雾站在潭边嘱咐了她多次,要她路上当心注意安全。 等水下的身影消失,他才回头离开,去的不是卧房而是前头的厨房,到了隔间另一头的桌子坐下,他便开始磨墨,既然都要成婚了,有些事也该提前准备起来。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真的让他心爱的人在这里陪他受苦。 如今天气热,尚且还能在水下来去自如。 入了冬怎么办? 上京的冬天格外的冷,潭水也会冻住的。 那么长的冬日,她怎么熬? 就这么两间屋子,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届时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 而且,若是发生了男女关系,她迟早会怀上孩子。 孩子又怎么办? 孩子出生总是会啼哭,这又该怎么避免,真让她独自一个人在外头搭个草屋住着? 左思右想,处处都是问题。 磨好墨,摊开纸,他又提笔开始写字。 …… 下了山,柳扶楹戴着长围帽入了城。 她直奔喜服铺,准备挑两身成衣就走,不敢耽搁的太久怕生事。 门口的伙计笑脸盈盈的迎她进门,热情招呼着带她去了铺子里的成衣架前,卖力的介绍喜服的材质做工。 可惜没听上两句,柳扶楹的注意就被铺子里两个闲谈的女子吸引去了。 “沈将军出城是追她妻子去的吧?” 就是这一声沈将军,柳扶楹本能便想到沈修年,这上京城里还有第二个沈将军吗? “那还能是做什么,有人看见了,他走的时候没有穿铠甲,那便铁定不是去办差事的。听说他昨日在军中忙了一日,料理好之后,今日一大早就背着包袱出城去了,据说是他家的老夫人惦念儿媳妇,特意催沈将军陪着他妻子一块回老家,让他保驾护航的。” “听你这么说,我也真是觉得奇了怪了,他家老夫人那么多年疯疯癫癫的,这儿媳妇一进门,她就不疯了,你说她这儿媳是会制什么灵丹妙药不成?” 听到这里,柳扶楹已然确认她们口中的沈将军就是沈修年。 只是,她有些疑惑。 沈修年出城也跟着到宜州去了? 真的假的! 沈修年要是去了,不就发现她没去宜州的秘密了嘛。 “这位小姐,您听见我说的了吗?”伙计见柳扶楹半晌没回应。 柳扶楹急急回神,指着不远处摆在正中间的两套男女喜服说:“我看看那两套,我看那两套挺合眼的,不华也不俗,又灵动飘逸很是好看。” 很符合裴舟雾清冷绝尘的气质。 她都能想象的出来,那套喜服穿在裴舟雾身上会是何等好看的样子。 不管了。 管他沈修年是不是要去宜州,反正怎么改变不了今晚是她与裴舟雾的新婚夜这个事实。 只是…… 裴舟雾手上套着锁链,怎么换衣服? 总不能将喜服从中间撕成两半,套上之后再缝起来吧。 选好喜服离开铺子,她又去了就近的地方买了喜烛喜饼,还有些带喜字的窗花,即便很快就得撕下来,总归也算是份仪式,只当是哄裴舟雾开心也罢了。 回到香山的时候,已然午时了。 等她从潭水中出来,裴舟雾不意外的正等在岸边。 “我都同你说过了,以后不要再在大太阳底下等我。” 柳扶楹湿哒哒的站到他面前,拧着眉做出生气的模样。 “那你为何不听劝非要今日下山?” 裴舟雾伸手接了她身上的包裹,一面又继续说。 “你崴了脚还没有好彻底,再过几日也不急,你却不听劝,半点都不怕在水里出什么意外。” 柳扶楹抿着唇,一把又将那包袱夺了回来。 “还没成为我夫君呢,这这么唠叨了。” 闻言,裴舟雾亦是挑了眉回道:“还没成为你夫君呢,你就嫌我唠叨了,那这婚是不是不结也罢?” “结,要结的。” 柳扶楹笑嘻嘻的,心想他今日这嘴倒是灵光。 “喜服都湿了,我拿去那边晾一晾。” “我去吧。” 裴舟雾拎了她手里的包袱,转身往卧房后的小竹林去。 太阳晒的柳扶楹眯起眼睛,她紧紧锁目在裴舟雾的背影上,想昨夜抱了又抱摸了又摸的他那长衫下结实有劲儿的腰。 今晚就把他全部扒光! 第四十五章 卿卿,夫君 柳扶楹在竹院待了这两日,发现外头的守卫果然不像之前时时会进来查看。 这当然是好事。 可柳扶楹拿着喜服却好像高兴不起来。 因为,裴舟雾既脱不了衣服也穿不上,这喜服岂不是白白浪费。 对她来说是不要紧,她的目的又不是真的要和他成婚,只是这样子总得装一装,装成为裴舟雾惋惜的样子。 “昨日怎么没想到这个呢。” 她拧着眉,抱着喜服叹着气在床前坐下。 “你也没想到吗?”她抬眸去问站在跟前的裴舟雾。 他挑了挑眉,却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点着头回说:“想到了。” “那你怎么不提醒我?还是怕我伤心怕我失望故意不说的,买一件喜服回来即便穿不了,也挂在一旁真就只当成个应景的吗?” 裴舟雾却笑而不语,神神秘秘的。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先前吃过晚饭,柳扶楹原本是准备要换喜服拜堂的。 眼下这喜服穿不了,愁的她直叹息。 她正不快着,裴舟雾却兀自转了身去到竹柜后头,轻轻搬开柜子后又伸了手进去贴着竹柜背面一阵摸索。 不一会儿,他就起身回来了。 站到了柳扶楹跟前后,伸出了袖子下的手,那手心里竟然握着一根香。 眉眼一拧,柳扶楹噌的站起来。 “这是迷……” 迷香! 上回致使裴舟雾重伤的迷香。 细细看,迷香上还残留着丝丝血色。 “上回那姓杨的守卫点迷香对付我,打斗间从他的怀里又掉了一根被我藏了起来。” 柳扶楹不禁咋舌。 上回她在上京城传谣说有人看见死了的守卫尸身上掉出了一根迷香,引起轰动后才有了皇帝派人去调查一事还了裴舟雾清白。 没想到,竟真有守卫身上掉出迷香一事。 只不同的是,那迷香原来掉在了裴舟雾的眼皮子底下。 “你…你要做什么?” 柳扶楹心口突突直,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 身后半开的窗子被风吹开,竹叶簌簌而响的声音添油加醋的鼓动心跳的速度。 裴舟雾将目光从被吹开的窗子上收回,旋即安慰的冲她一笑说:“等我回来。” 仿佛,他就是在等这一阵风。 他说罢就转身出门去了。 柳扶楹放下喜服追到门口去看,见他先是去了前头的厨房,不久又用衣袖捂着口鼻走入前面那小片竹林里。 守卫营点着篝火,越发显得这头昏暗。 从那看边看过来,轻易是看不到暗中有人的,更发现不了藏匿在竹林后裴舟雾。 潭水那面吹来的风不急不缓,持续往前送。 那迷香药劲儿大的很,柳扶楹上回只是对着已经燃尽的迷香嗅了那么一瞬,立时就能感觉到脑子发昏。 香烟被风吹散飘去空气里,只要闻到定会发作。 何况这么热的天,守卫们不会闷在营帐里肯定是要待在外头纳凉的,此处又不比京中规矩森严,无人监管的守卫也势必更加松散懈怠,八成都围在一起谈天去了。 昨夜去前屋的时候,柳扶楹就隐隐瞧见过。 不知等了多久,等的她心焦不已。 没忍住,她还是悄悄的凑了过去,小心翼翼到了裴舟雾身后。 他手里的迷香已经染了一半,且栅栏外已经倒下了好些个守卫。 见她过来,裴舟雾将迷香插入了脚下的泥土里将之熄灭。 “好了吗?”她小声问。 “再等等。” “是怕迷香太少了,效果不够吗?” 裴舟雾却摇头,回道:“这是特制的嗜魂香,这么一根就要两金的价钱,它的烟不同于一般的会迅速消散的香烟,这么一根可以迷倒一个军营上千人。我不担心它的效果,只是以防万一。” 以防有的人不在这里,或是在营帐里没出来。 再等上些时候,若真有人没中迷香,届时过来发现满地的人必会惊呼。 “你先回屋去。”裴舟雾又道。 “我……” “喜服还没穿,难道你不需要梳洗一番?” 柳扶楹知道,裴舟雾将她支开定也是怕个万一。 她全了他的用心,听话的转头离开。 不过说起来,困住裴舟雾的不是这香山牢笼,不是手脚的锁链也不是外面的守卫,而是他自己。 看吧,只要他想,即便没有后面通往外界的水潭,他也能出得去。 再不论是否有迷香,凭他的能力,杀人出逃都不是难事,外面所有守卫加起来恐怕都不敌他一个。 柳扶楹忽而有些担心。 若是等她怀上孩子离开了他,他会不会逃出去,去上京城里找她? 不会的! 为了裴家,为了皇后和太子,他也不会的。 他若出逃便会背上反叛之罪,裴家要受抄家灭族之苦,皇后及太子也会被废,这些都是困死裴舟雾的枷锁,他不是个自私的人,他不会那么做的。 又是许久后,守卫营帐处仍是一片寂静。 裴舟雾从竹林后出来,轻点足尖施展轻功跃了出去。 看守的守卫共有三十一人,他在营中一一巡查,确认人数都全才取了守卫头领身上的钥匙。 等他回到卧房,迎来柳扶楹惊诧的目光。 因为,他的手链脚链已经被取了下来。 而柳扶楹已然喜服加身,大红的颜色将她衬的娇艳十足。 裴舟雾一步一步,慢慢的走近她。 第一次,他在行动间少了铁链的碰撞声。 柳扶楹微微蹙了眉,只觉万千感慨上了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站定于她身前后,裴舟雾轻轻开口问说:“可否有劳卿卿替我宽衣?” 一声卿卿,勾的柳扶楹心都快要跳出喉咙。 情人间最亲昵的爱称从裴舟雾的嘴里说出来,更叫人悸动。 她慢慢伸手去解裴舟雾的腰带,然后剥下外衣。 架子上的喜服穿到他身上还不够,柳扶楹又替他梳了发,再加上红玉发冠,瞧着,只觉这全天下也找不出比他更好看更俊美的新郎官了。 裴舟雾又从竹柜里取出了那只流萤发簪,递了过去要她替他簪上。 这木簪与他今日的喜服红冠并不相配,却是份最难得的心意。 柳扶楹接了簪子,在裴舟雾俯身在她面前低头时,将木簪子簪入了他的冠中。 是有这个说法的,新婚的夫君在夫人面前垂首,意为心甘情愿在她面前低一辈子的头。 柳扶楹收回的手有些发颤。 想到一会儿要改口喊他夫君,心里竟有紧张。 第四十六章 月下圆房 圆月正当空。 岸边的沙石滩上,两只随风摇曳的红烛跳跃着新婚的喜色。 矮桌上交叠摆放的喜饼,映衬着夫妻彼此重叠相互扶持的来日人生。 柳扶楹与裴舟雾,双双跪在喜案前面。 双手合十显得虔诚,尤其裴舟雾,那双坚定的眼比天上的圆月更加光明皎洁。 “我与苏月萤今日结为夫妻,敬拜神明以谢赐予相遇相识之恩。” 裴舟雾嘴角藏笑,模样使人心动。 “一拜天地神明,感谢天作良缘,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世恩爱。” 说完,两人齐齐俯首叩拜。 “二拜明月,明月为证,愿我夫妻二人真心不改,共度风雨。” 再一拜后起身,两人转身面向着彼此。 裴舟雾的眼神从未如此温柔,满腔的爱意快要从他的眼睛里倾泄出来,好像世上任何言语都不够来表达他的心意。 “夫妻对拜,你我今日喜结连理,愿万事顺遂,幸福安康。” 待他说完,柳扶楹扬唇对他一笑。 他回以笑颜,却瞬间有喉头哽咽的酸意浮现。 夫妻对拜,双双伏地而叩。 再起身,裴舟雾的眼眶已经通红。 与他表现不同的,是柳扶楹藏不住的兴奋的笑脸,只道这下全妥了。 “夫君。”她甜腻腻笑着冲他喊。 他抬手去抚摸柳扶楹的脸颊,还没说话,眼泪却先流了下来。 “夫君,你哭什么呀?” 柳扶楹近了他几步,替他擦眼泪,他垂首发笑似觉得自己有些浮夸,但他是真的忍不住。 “我是高兴。”他抓住柳扶楹的手。 “阿萤,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当时动了恻隐之心救了你,当时我坐在院子里听见上方有响动,抬头一看,竟是有人压断崖枝摔了下来,虽有崖枝挡了一下,但离地面仍有不远的距离,我心想,从上面下来的,一定是万丈悬崖最顶端开始往下掉的,过程里不知经过多少撞击,再这么摔一下,八成是没命了的。” 他停了停,哽咽了一会。 “那个时候我就想,我自己还身陷囹圄,谁又关怀过我,多此一举施善心又有什么意义,与我何干。” 方才已经忍住了,说到这会儿,他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他将柳扶楹的手握的紧紧的。 “上天还是怜爱我的,所以把你送到了我身边。” 许是此刻的幸福太难得了,所以他才会有点恍惚,再将过往的委屈憋闷痛苦一一回味之后,更觉真心可贵,所以才会不受控制的落泪。 可说到真心…… 柳扶楹往他怀里扑去,看似是以拥抱作安慰。 实则,是害怕被裴舟雾看出她的心虚。 上天垂帘的人或许不是裴舟雾,而是她呀! 她一心求子,这便把裴舟雾送到了她眼前,既得了子,又能得美男缱绻环绕,怎么不算是怜爱她呢。 “起来。”裴舟雾扶着她起身。 转而往潭边去,像是要下水。 “要出去吗?” “嗯,我带你去个地方。” 柳扶楹回头去看,望向外头守卫营的方向。 “放心,噬魂香药效强劲,他们得到明日早晨才会醒。” 有他这句话,柳扶楹自是放心的。 没了锁链的束缚,裴舟雾在水下的行动更加自如,都不需要柳扶楹自己游水,全程都只是被他带着往外去的。 到了外面的山泉处,两人同时从水里出来。 身上都已湿透,喜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着双方美妙的身体线条。 “你要带我去哪里呀?” 上了岸,柳扶楹一面问一面拧干身上多余的水分。 裴舟雾仍是神秘,拉起她只道了一句,“跟我来。” 路上,偶尔有萤虫从身边飘过。 裴舟雾带她去的不是通往山下的地方,而是更往深山里头去,林子越来越密,杂草也越来越多,不便行走时,他干脆蹲下来将柳扶楹背了起来。 “别动。”裴舟雾不许她挣扎。 “昨日崴了脚,虽说并不严重但你今日下山行了好久的路,此处又都是杂草乱石,再扭到就真的要好久都动不了。” 柳扶楹趴在他背上,笑看着他头上那只还湿着水的流萤木簪。 “好,听你的,都听夫君的。” 听到夫君两个字,柳扶楹能察觉到裴舟雾起了明显的情绪变化。 也确实如同柳扶楹所感受的那样,起初裴舟雾觉得这称呼陌生,而后又垂下眼帘藏起害羞的甜意。 他如今也是做夫君的人了。 往后,他有人陪伴再也不是独身一人了! “夫君,你神神秘秘到底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呀,别是将我卖了换……夫君你看,好多萤虫啊。” 往上看,前方上坡位置萦绕着许多萤火虫,飞舞如夜空的星星。 裴舟雾微微笑着,背着她爬上高坡。 “哇!” 高坡另一面,成百上千的绿光萤火数不胜数,像是梦境的场面叫柳扶楹挪不开眼。 她急急挣扎,从裴舟雾背上下来。 正要往下跑,裴舟雾却一把将她拽住。 “小心,下面地湿草滑,有些地方是泥潭,踩着会陷下去。” “可是好漂亮,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萤火虫。” “那也要小心一些。”裴舟雾轻轻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安抚着又道:“萤虫就喜欢栖息在植草茂盛又潮湿的地方,此处地下有暗河,河水会从地下渗出来,下面那处芦苇之下也有河流,你去了会踩空跌进去,或是被芦苇割伤,萤虫固然好看,却也只需静静欣赏就好。” 柳扶楹咧嘴笑,月色洒在她的笑脸上显得熠熠生辉。 裴舟雾觉得,她比漫天流萤更加好看。 “你是怎么知道这样的地方的?”柳扶楹望着前方,手却拽着裴舟雾的袖子问他。 “我第一次知道水下有通道的时候,出来去附近看过正好到了这个地方,前几天想起来这个地方这样的环境很适合萤虫栖息,今日一看,果然是的。” 他拉着柳扶楹去边上的草地上坐下,陪她一块看萤虫美景。 柳扶楹回头看他,他的侧脸带着清绝的气质。 流萤环绕,月下圆房。 那样的场面该是人生一大美事吧,不比躺在床上浪漫有意思的多? “夫君……” 第四十七章 夫君不穿最好看 柳扶楹贴上裴舟雾,坐进他的怀里。 她带笑的脸仿佛飘着香气,风动时,香气被吹的越发浓厚吸入心肺勾起人内心的馋虫。 裴舟雾落眉紧盯她的脸,她只浅浅露着笑,并没有说话。 可此时她不说却比说了还要明显。 她的笑是带着勾引的。 勾他快些捧住她的脸,然后奉上红唇与她缠绵。 “阿萤。”他目色闪烁,神色间浮上招架不住的羞意。 而他越是纯情,柳扶楹便越是觉得有趣。 “怎么还这么叫,夫君是不是也该改口了?” 她不错眼的看着他,一副他不改口,她就不罢休的架势,非要听他说了她想听的话。 清冷的月光,盖不住他耳根上发红的颜色。 他缓缓张嘴,顶着她期盼的眼神还是如她愿的开了口。 “夫人,你坐好一些。” “不要。”柳扶楹黏的他更近,搂住他的脖子撒娇,“我就要坐在你的怀里,除非,你再说一句……” “说什么?” “爱我。”柳扶楹用指腹蹭着他的脖子,目色言行皆暧昧的再重复,“我想听你说一声爱我。” 天知道她馋裴舟雾同她说甜言蜜语,馋了多久。 从第一次见他,他连带着声音都漂亮的美色,馋的她心痒了许久。 都已经到了这一刻,她怎么也该得逞了。 “我不要听什么心悦,倾慕之类的字眼,我就要你说爱我。” 裴舟雾并未立即回应,并非是不想说,只是他从前别说爱人这件事,便是连女孩子的手没有牵过,多一个不规矩的眼神都不敢,眼下这般,对他而言实在过于激烈。 可柳扶楹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迅速动摇。 “我想知道你要娶我,不是因为看了我的身子要对我负责,而是因为真的爱我。” 想听裴舟雾说一声爱,怎么那么难? 非得往他心窝上戳才行。 “我当然不止因为想对你负责。”裴舟雾脱口而回。 她那句话,听的他揪心的疼。 女子成婚若不得丈夫的爱,那该有多委屈多难受。 他不愿让她觉得,他娶她是勉强的。 “我当然爱你,阿萤,我爱你。” 爱上一个人兴许就是某一瞬间的事情,他也不知道对她的爱意究竟是在哪个瞬间产生的,只知是在那日受伤昏迷从梦中惊醒,害怕她送的流萤木簪不见之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冥冥之中爱上了她,当时那根木簪被捏在沈修年的手里,他又气又难过,怕污了簪子不愿意让旁人触碰。 “只是爱字沉重,我不敢轻易说出口。” 果然如他所说,他在张口说爱字时,声线都是发颤的,可见他心里对这个字眼的看重。 “爱是这世上最贵重最难得的东西,它该被放在心里好好的珍惜,多说一句都怕是亵渎。” 他轻轻抚摸柳扶楹的面颊,指腹带着怜惜的温度。 “可是阿萤如果你想听,我可以每天都说给你听,我可以随时反复对你确认我爱你如日落月升永不改变。” 听听,这情话不是说的很好嘛。 可柳扶楹却心虚的扑进了他的怀里,想想自己,再想想他,他可真是个难得的高洁君子,她在他面前,俨然一个坏透了的心机恶女。 罢了。 做了这许多,今晚最重要的事还没办。 “夫君,今晚是新婚夜。” “是。”裴舟雾跟着点头,还没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图。 柳扶楹窝在他怀里抬头,更明显的提醒他道:“新婚夜,也是洞房夜。” “……”裴舟雾怔住。 他的目光又开始因羞而闪烁,他当然知道今晚是洞房花烛夜,只是洞房过后必有怀上孩子的风险,他二人目前的状况或许不太适合要孩子,等再过些时候…… 他遽然睁圆了眼睛。 因为怀里的柳扶楹让他猝不及防的吻上了他的唇。 她的长驱直入,让他神海空白了一阵。 柳扶楹可不知他心中所虑,她只知大夫先前给她看过身子,明面暗里的意思都是说她身子无虞、怀胎无阻,也就是只要正常行夫妻之事,必能怀上孩子。 不能再拖了。 之前隐约听沈修年那院子里的侍卫说起过,沈修年下个月就要出征去了。 等他走了许久,她才慢悠悠怀上孩子,那就怎么也摆脱不了腹中胎儿为野种的事实,二叔一房可不会轻易放过她。 趁裴舟雾不备,她使力将他推倒了下去。 不等他反应,她又再倾身落下吻去。 她的热烈,使裴舟雾无法也不舍得抵抗,身体的本能让他回手也紧抱住了她。 这事,柳扶楹也未曾尝试过。 所以她做的也较为笨拙,可就是这样的笨拙更能点燃花火。 火焰从裴舟雾唇上开始燃烧,而后缓缓朝周围蔓延,烧到脸颊,耳垂,脖子…… 柳扶楹又带着星火,烧去他的喉结。 轻轻一咬,引的裴舟雾猛咽口水。 许是这燎原的火烧的太过旺盛,烧的双方缺水干渴,急需寻找到解暑的水源。 “夫君。” 柳扶楹重重喘息,洒出的气息更让火势壮大。 “想…想要夫君。” 裴舟雾忽而翻身,将原上火势掌控在了他的手里。 火焰烧的他头发都乱了,却更添了几分迷人的潦草野性,流萤木簪歪歪斜斜扎在他的发间,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如同彼此无法再冷静克制的火势。 柳扶楹咧嘴一笑,笑裴舟雾无论什么样子都养眼。 “夫君真好看。” “是吗?”裴舟雾慢慢俯下身,手肘撑地手心落在她的头发上抚的轻柔,“哪里好看。” “哪里都好看。” 她落在裴舟雾腰带上的手,重重一扯。 “不过我想,夫君不穿的样子应当最好看。” “……” 身侧围绕的萤虫忽而散了开来,大红的喜服高高抛起,轻轻落下。 那阵仗,萤虫都羞的躲远飞入了坡下的芦苇丛里。 若长了手,它们定要狠狠捂住耳朵的。 若再长了能说话的嘴,还要骂一句不知羞涩,大露天的就这样乱来,什么“疼,轻些”啊,敢喊,它们都不敢听,也不怕虫虫们笑话。 那发间的流萤木簪,随着行动最终还是被摇落了下来。 四十八章 有孕 盛夏的天,夜里静静待着吹风还好。 一旦动起来,那也是大汗淋漓的。 何况…… 柳扶楹躺在裴舟雾的怀里,身子只简单盖着喜服,露在外头的肌肤无不冒着汗珠,头发也被汗水浸的彻底,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裴舟雾亦是如此模样。 “夫君,疼吗?” 她趴在裴舟雾的胸口,看着他胸前那道伤。 国丈府的药都是高价难买的,用一日,比寻常药物用了十日的效果还好,原先伤口已经隐隐有了结痂之样,经过方才的剧烈又发起红来,虽没出血却像被人咬了一口似的鲜红鲜红。 她也没想到,那事会这样累人。 事后全身疲软,只觉眼皮都抬不起来。 累是累,快活也是真的快活。 起初,裴舟雾也是有所收敛的,到了后面就无法克制了。 她感觉自己像散了架。 “还起的来吗?”裴舟雾问她。 明明主要的火力来自于他,可他的精神却仍旧良好不像柳扶楹闭上眼睛就能睡着。 “起不了,一点都动不了。” 她疲惫的呢喃听的裴舟雾心头发软,怜爱的抚着她的发丝。 “方才疼坏了是不是?”他又问。 柳扶楹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也不肯多说一个字,只轻轻回了个“嗯”字。 “那再歇一会,我带你回去。” 想要歇息,总归是在床上才能睡的安稳。 “好。”柳扶楹细声的答,而后慢慢闭上眼睛。 先前散开的流萤又飞了回来,忽闪忽闪的光亮仿佛交织着无声的乐章,随风而响奏出浓稠的浪漫。 夜风逐渐加凉,裴舟雾适时抱着柳扶楹坐了起来。 大汗一场再吹凉风容易着凉,何况一会还要下水,等回去后必得烧个热水好好擦洗暖暖身子。 “坐好了,别动。” 裴舟雾一手扶着她身子,一手帮她穿衣服。 她实在疲累,不受控的往下坠直往他怀里钻。 “阿萤……” “叫夫人。” “好,夫人听话,好好坐直了穿好衣服,我们该回去了。” 柳扶楹嘟囔着坐起来,搂着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看他嘴唇因被咬过而发着红,回想起方才激烈的夫妻之事,一时又心痒了起来。 她想做什么,裴舟雾提前察觉了出来。 于是捂住她的眼睛,低头落下轻轻一吻,当作是安抚。 “乖,先回去。” 他只怕一再沾上又会分不开的缠绵起来,她已经很累了,再来一回,怕她承受不住也他怕自己弄伤了她。 而后穿好衣服,裴舟雾就背着她从原路返了回去。 回到竹屋卧房,裴舟雾又立即将她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换上了干净的。 “别走。” 裴舟雾预备去烧水,被柳扶楹拉了回去。 “我们快歇息吧,我真的好累。” “你先睡,我很快就回来。” “不要,我要你抱着我睡。”她又扑进裴舟雾怀里。 裴舟雾叹息俯身,接着将她抱了起来走向床榻,放下后扯过薄被给她盖上,摸了摸她的额头又触了触她的脸颊,不见有异才放心。 “你安心睡,我不会走,今晚明晚以后都会陪着你抱着你睡,好吗?” 柳扶楹用微笑当作回应。 可惜他并非是她真正的丈夫。 长这么大,除了母亲和身边的金梨,她没遇到过像裴舟雾这么好的人,尤其是在男子中。 裴舟雾好的让她心醉。 她抬起手摸向他的脸,指尖轻轻划过他的鼻梁又落在红唇上,叹道:“二两桃花酿做酒,万杯不及你温柔。” 这诗句,简直是为裴舟雾量身而写的。 裴舟雾眉眼温柔,垂首下来在她额头落了吻,洒落的语气充斥着怜爱。 “闭上眼睛,睡吧。” 柳扶楹闭了眼,嘴角的笑却怎么也压不住。 她是在笑意里睡过去的,也不知道是哪一刻睡着的,睡的格外的沉,裴舟雾是什么时候在她身边抱住她睡下的,她也不知道。 * 翌日。 裴舟雾起身时,柳扶楹还在睡梦里。 出了门,前院外的营帐处,昨夜昏睡在地上的守卫这会儿还没醒。 一切都处理妥当后,他回了院子,去了前屋厨房处。 坐到了桌前,他摸出方才随身带回来的纸张。 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他在昨日午前写好的,准备在今日递送出去。 再不久,裴家来送餐食的小厮就该来了。 能被派到这里的,都是家中特意挑选过的机灵的心腹小厮,他们还有些手脚功夫在身上,免得送餐路上被人动了手脚。 他拿着纸张,细细的又再认真再看好了几遍。 看信时,神色间渐渐浮上沉重。 可见这信的内容,也是极为深重的。 营帐处终于响起动静,声音激烈时,有人开锁推开栅栏跑了进来。 裴舟雾收起信件迎了出去,免得他们闯入后方的卧房。 “你…你……” 那守卫见着裴舟雾,一时不知是惊是喜,大概以为裴舟雾早已经逃了出去。 而眼下,他还锁链加身好好的待在里面。 裴舟雾双眸泛冷,叫他们不敢靠近。 “裴…裴舟雾,昨夜…昨夜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裴舟雾轻轻挑眉,心知肚明又讽刺着说:“看守的询问囚犯有何异样,岂不可笑?” 那人被顶的脸发白,回不出话来。 身边下属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头儿,会不会是昨晚吃了那放了好几天的羊肉又喝了酒,中毒了?” “闭嘴。” 值守期间喝酒耍乐,那不又是一桩罪状。 所幸裴舟雾还在,否则他们都是死罪。 同样,他们玩忽职守闹的所有人都倒下了,亦是重罪一条。 所以昨夜之事,不论是他们吃错了东西中了毒,还是因为别的,他们都会死死瞒着不敢泄露出去半分,只要裴舟雾没有跑,睁一眼闭一也就罢了。 待人离去,裴舟雾回了卧房。 屋内,柳扶楹已经起床坐在了床前。 回手关门后,裴舟雾朝她走去顺势摸了摸她的额头,总担心她昨夜受凉会生病。 “这里不烫,但…这里烫。” 柳扶楹抓住她的手,将之带着往下移贴在自己的心口上。 “不要闹。”裴舟雾失笑试图将手抽回去,不料她抓极紧。 “我没闹,昨夜做了一夜的梦,梦里全是昨夜在流萤地所做之事,我出了一身的汗,热的心口都烫了。” 她连撒娇带诉苦的,眼神带着祈求要他帮着解决。 “那你想要如何?”裴舟雾配合着问。 柳扶楹将他的手按的更紧,似调笑似勾引的再道:“我想要你帮我吹吹。” “……”裴舟雾张了口却又憋了回去。 吹吹? 吹哪儿? “阿萤,你不要闹,我不是次次都能把持的住的。” 尤其是尝过那种极致的滋味后,更不能再像之前一样可以及时刹住。 “为何要把持?” 见她这样问,裴舟雾凝起眉反问:“你不怕有孕吗?” 怕什么有孕,有孕好呀! 她自始至终为的就是有孕,有了孕,她才真的算是得偿所愿。 不过也是。 有了孕,她就不能像之前一样时常出城山上山下的跑,甚至还要憋那许久的气游过水下长长的甬道,若是伤了胎气,一切都将白费。 身子再大些,她也会走不动,游不动。 所以,有了孕就等于…… 等于同裴舟雾结束! “怕了是不是?” 见她半晌不作回应,裴舟雾以为她知道后果不敢乱来了,他们目前的境况不适合怀孩子,起码在这个地方是不行的。 等他提前计划,再过些日子,他会带她离开这里,远远离开上京。 为了她,有些祸必须得闯。 第四十九章 离开之日 “我不管。” 柳扶楹勾住他的脖子,将裴舟雾往下拉了拉。 “我身上烫的厉害,我就要你帮我吹吹,热的很。” 她只有这一个月的时间,她必须得尽力把握,一切都以怀上孩子为目的。 “……” 裴舟雾还欲再劝慰,偏她已经凑上红唇吻了上来。 月下缠绵之事,顿时浮现于他的脑海。 那种极致的快乐容易叫人上瘾,沾上就轻易戒不了,稍稍一撩拨,火就烧了上来,不觉间,他已经被柳扶楹搂着倒了下去,竹床吱呀的响也不知道能不能经的住昨夜般的热烈。 “夫君…夫君。” 柳扶楹目带祈求贪心的想要更多,不仅仅只是这种解不了渴的亲吻。 “阿萤,你……” “裴舟雾!”外头忽而响起高喊,是守卫照常的提醒,“来饭了!” 入耳后,裴舟雾瞬间冷静了下来。 旋即便要起身,可身下之人勾着他脖子的手怎么也不肯松。 “放外头不就好了吗,昨日就是后面自己去拿的。”柳扶楹不许他走,这火才刚刚点起来呢,怎么能就这么随意熄灭了。 “今日有事,我先去一趟。” 裴舟雾还是极能克制的,为了以后都能过上松快的,眼下的愉悦忍忍也罢。 “怎么了?” “你别担心,裴家来人了,我有事要交代一下。” 他站起身又将柳扶楹拉了起来,手指撩过她额前的碎发将其理的齐整,渐渐褪下欲望后的双眼又恢复成了那个温柔似水的样子。 “我很快回来。” 又补了一句后,他就转身出了门。 柳扶楹看着被关上的房门缓缓叹出一气,左右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日日腻在一起怎会没机会。 前院。 裴家送饭来的小厮见过裴舟雾后,放心的转身离开,家中主母吩咐过要看看裴舟雾状态如何,若有不对得及时回府禀报。 刚要走,却听裴舟雾出声喊住了他。 “公子。”那小厮惊声回头,急急跑了去,隔着栅栏问:“公子有何吩咐。” 裴家家规虽严,但家中主人都不是刻薄的,尤其裴舟雾是个顶好的人,善良谦恭从不对下人甩脸子打骂,当初知道裴舟雾出了事被囚禁在这里,他都难过了许久。 “你等着,我有一封信需要你帮我递给母亲。” “好,公子你去吧,小的就在这里等着。” 边上的守卫面面相觑也瞬间警惕起来,许是怕裴舟雾要偷偷递什么罪物出去,所以都有意无意的靠近了些,若发现不对,也好当场拦截。 不久,裴舟雾从前屋出来,手上果然拿着一张半折的纸。 通过栅栏递出去,交去了小厮手里。 小厮接手一摸,纸张下面竟还垫着一张更厚的,被叠成小小的四四方方,他当即明了,上头这张只是障眼法,真正要他送到主母夫人手里的是底下那一张。 “公子放心,小的一定完完整整的将这家书送到夫人手里。” 说罢,冲裴舟雾颔首行了一礼。 聪明人无需多说,只一个眼神就够将没说的话全都表达的清清楚楚的。 随后,小厮便转了身。 那纸家书仍捏在他的手里,但下头的那一张早已被他会送悄然无息的藏到了别处去。 门口的守卫彼此对了个眼神,其中一人就冲着小厮跟了上去。 “你做什么?”小厮发现现后,回身停下。 那守卫挂着笑,笑裴家小厮的明知故问,“小兄弟觉得我想做什么,那裴舟雾可是囚犯,他送出去的东西,我们不得不检查,万一有什么疏漏,陛下怪罪起来,小兄弟也交代不了不是?” 小厮将纸张往后身后藏了藏,脸上扬着假笑。 “方才你不是也看到了,这只不过是一纸家书,能是什么疏漏?” 不藏还好,他这么一藏,守卫明显疑心更重了。 “不看过怎么知道,表面上只一封家书,谁知道实际写了些什么东西,保不齐就是在传递消息意图密谋些什么。” 话没说完呢,那守卫就动手要抢。 “你大胆,太郡的书信,你也配看!” 一声太郡,唬住了守卫。 太郡便是裴舟雾的母亲,也是当今皇后的生母更是皇帝的岳母。 可越是这般以势压人,才越是有疑。 守卫脸一臭,更加坚信那封信有问题,直接上了手去抢,甚至招来其他人一块将人按去了地上,饶是如此,小厮仍死死护着书信,还是几人同时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才将东西抢到手的。 “你们这些混账东西,以为我们家公子落难了就可以这样欺辱,不过一封家书都这样强抢,可见公子平日在你们手上吃了多少苦,我一定会回去将事情原原本本的禀报的国丈。连陛下都还没定公子的罪呢,尔等岂敢轻慢公子!” “……” 抢过书信的守卫摊开纸张,从头看下来,看的脸色发青。 那信上通篇都是裴舟雾对家人的愧疚和道歉,哪有什么不轨之心的心机谋划。 “我们公子只是暂时落难,可我们国丈府也不是吃素的,你们想要这封信是吧,好,那这信就送给你们了!” “别……” 小厮抬脚就走,守卫亦是急的拔腿就追。 国丈府当然不是吃素的,再怎么,对付他们这些小小的守卫还是易如反掌的。 “小兄弟,你别生气,我们这也是职责所在,万一出了岔子,我们也是人头不保的。” 小厮不语,只一个劲儿的往前去。 “小兄弟!” 守卫将人拉住,索性将那纸书信塞入了小厮的怀里。 “呸!” 啐骂后,小厮再次大步离开。 这一闹,另一纸书信之事就被彻底掩了过去。 屋内厨房处,裴舟雾默默收回视线,继续分装着灶台上的饭食至圆托盘上。 回了卧房,柳扶楹正趴在桌子上发呆。 见了他时,展颜笑了开来。 “夫君,你再不回来我都要出去找你了,我还以为昨晚迷香的事情被发现了呢。” “你放心,若没有把握,我不会做那个事情。” 托盘放下后,裴舟雾又一一将里面的饭菜端出来摆在桌子上,而后再将筷子递给柳扶楹。 “吃吧。”他也坐了下来。 “夫君。”柳扶楹捏着筷子,迟迟却没有动手,“我想跟你说,我过段日子要出去一趟,之后可能要再过个几天才回来。” 第五十章 恶心孕吐 “去哪里?” 裴舟雾只是顺着柳扶楹的话头问,并未多想。 好奇自然是有的。 毕竟她的家人都已经不在了,她也已经离开了祁王府,她更清楚的说过已然无处可去,既然如此,她说的要去个两三日,去的又能是何处? “就是我家那边的一个邻居,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小姐妹。” 柳扶楹故作轻松,藏着无法被察觉的心虚。 “我祁王府离开后回去找过她,本想着要同她道别,她却说她要成婚了,希望我能出席她的婚典,她家也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我算是她最亲近的朋友,我也想去帮忙,包括婚前的布置,大概要耗个两三天。” “好。” 裴舟雾答着好,同时往她的碗里夹了一块肉,丝毫没对她的话起疑心。 “应该的,毕竟……” 他顿了顿,毕竟他们日后离开了上京城,恐怕此生都不会再回来了。 “毕竟你与她一起长大,关系亲厚非比寻常,去帮忙是应该的。” 他预备等事情全然定下之后,再将要离开的事告诉她。 想来,她应该也会高兴的。 外头天大地大,怎么都比困守在这里舒坦。 “什么时候去?”他又问。 “嗯…还要一个多月吧。” 什么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要成婚的话,当然是假的了。 一个月,是她答应了沈家老夫人要回去的日子。 说是一个月,其实算算定好的日子,大概也有个四十来天,从上京到宜州,祭拜之后再回来,一来一回是需要这么些时日的。 届时走了之后,还不一定会不会再回到这里,若是怀上了,兴许…… 裴舟雾垂下眉眼,细细呢喃,“一个月。” “怎么了,哪里不妥吗?” “不是。”裴舟雾笑着抬起眼,缓缓摇头又道:“只是想着离一个月后还有些时候呢,不急。” 其实他是在想,他的计划要延后了。 本想着顶多再过个十来日就带她离开的,昨夜已然同了房,虽不保证但也不可排除会有让她怀上孩子的可能,若真一夜就中,那一个月后,她的肚子也就有差不多有反应了。 届时再走,必然会麻烦一些。 主要就是怕一路颠沛累着她,也伤着她腹中胎儿。 他记得母亲之前念叨过,裴家旁支一个堂兄的妻子被诊出喜脉,算着日子正好就是新婚那晚怀上的。 但,他也不能逼着她提前离开。 她在上京恐怕也就只剩下那么一个念想了,若不让她赴那场婚宴,怕是要遗憾一生。 况且,也未必就那么准。 多少夫妻成婚数年无子,也是常有的。 想定后,他也不再犹疑,只问:“你回去的路途远不远?” “远。”柳扶楹吞下一口菜,开口又是不假思索的谎话,“离这儿要翻两三座山呢,不过不要紧,我从小就在山里长大,爬山爬惯了的。” 嘿嘿地笑完,回眸又夹了一筷子的菜。 * 上京城,国丈府。 裴母收了裴舟雾送来的信,看过之后脸色大变奔去了书房找舟雾的父亲。 裴父看过信,同样是满脸的凝重。 “老爷,阿舟这信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上回我去见他,他也说过将他逐出裴家的话,那时我只当他是负气说的气话。可他今日这封信写的极其郑重,他铁了心的要自请断离出裴家家谱,还说什么日后若有他事,绝不会连累家族,他…他是不是被关傻了,关疯了发糊涂了?” “老爷,你说话呀。” 裴父捏着信,攥紧了拳微微发着颤。 许久,裴父平静过后才出声回了话,“他这预谋着想做什么,故而提前通知我们,好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 “他想、他想做什么,想叛逃出去不成?” 裴父起了身,点燃了桌角的蜡烛,而后将手中的信纸伸了过去。 “老爷!” “我明日就进宫。”裴父不知何时红了眼眶,隐忍着再道:“前些天太子替阿舟在陛下面前求情,说阿舟此番受伤都是受人迫害,想必先前谋反一事也是无辜的,求陛下将阿舟放出来惹的陛下大发雷霆。皇后是有分寸的,她不会教太子说那样的话,太子兴许是被后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给哄骗了。” 说起此事,裴母也是觉得伤神。 “近几日,陛下同丽贵妃的儿子多有亲近,我只怕,只怕陛下又起了废太子之心。对陛下而言,阿舟不除,他终究是不能心安的,我去告诉陛下要将阿舟逐出宗谱,从此他不再是裴家的儿子,再不可能有任何翻身的机会,这样,陛下就能心安,也以此换太子坐稳储君之位。” “老爷,那阿舟他……” 听裴父说完,裴母也早已泪流满面。 她虽然对裴舟雾从小就要求严苛,但他到底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怎么忍心舍了他。 “我让陛下知道我舍弃阿舟换太子的决心,他就不会怀疑我将阿舟逐出家族的用意,也全了阿舟不想连累家里的用心。我身为人父,看着他受苦却救不了他,若他日后海阔天空能得一个自由,我愿意…成全他。” 裴母已然泣不成声。 …… 接下来的几日,裴家小厮都没有再送饭食进山。 裴舟雾明白了,父亲母亲已然接受了他的请求,如此一来,他便可放心着手去实施他的计划。 待一个月后她的阿萤从婚宴回来,他就可以无牵挂的带着她离开这个地方。 日子一日一日的过,熬过最酷暑的天,眼看夏末即将来临。 近日。 柳扶楹总是懒懒的瘫在床上不愿意起来,回回都要裴舟雾哄她许久。 山中不知时日过,许多时候,柳扶楹自己都恍惚的认为她和裴舟雾就是对真夫妻,日日缱绻乐不思归。 偶尔才忽然想起来,日子不多了。 从还有十五日,到只有十日,再到就剩下五日。 今日晨起用饭时又倏然意识到离归期只有三日了,一时噎的她脸发红,喘不过气来。 “还不舒服?”裴舟雾端着茶杯坐到床前。 柳扶楹斜躺着,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懒懒回了个“嗯”字。 “方才噎住还没缓过来?”裴舟雾摸了摸她的脸,心疼她神色难看,“许是噎到时咳的太猛的缘故,起来再喝口水润一润。” 他将茶盏递到柳扶楹面前。 柳扶楹挪了挪,不知是杯中的水掺了油还是怎么的,她一嗅到便起了反胃之意,只觉想吐。 第五十一章 傻子,我不会回来了 “怎么了?” 裴舟雾将茶杯放置在一旁,双手搀着柳扶楹坐起来。 他最怕的就是她会生病。 若是在这个地方生了病,那真是叫天天不应。 “阿萤,你还是很不舒服?”他满脸挂着担忧,心急想弄清楚她因何原因才致使眼下这般难受。 许是关心则乱的缘故,他全然没有注意到柳扶楹眼中明晃晃的愁意。 那种事情,男子终究没有女子敏感。 嗜睡,厌食,反胃…… 这显然都是大部分女子怀孕初期会有的表现。 不过,她也是刚刚反胃干呕时突然反应过来的。 “没有。”柳扶楹垂眸按下他焦心抓紧她的手,拍了拍,宽慰又说:“可能是躺久了,有些头晕。” 心里则道着好巧。 再几天就到回沈家的日子了,真是巧的很。 也好。 省的怀着忐忑的心回去,忧愁没怀上孩子该怎么办,倒是可以再回来,只是回来简单,下次再想离开就难了,毕竟她跟裴舟雾说了自己父母双亡无处可去,这回可以借口说是去庆贺好姐妹的婚事,下回呢? 这下……起码这下不用愁这些了。 “那就下床走走。” 裴舟雾扶她起来,只愈发觉得心疼。 “也怪这院子狭小没有可以散步的去处,屋后沙石塘上都是大小不一的碎石踩着不舒服,日头也毒辣,更要防止被外面的守卫发现,整日的待在屋中实属憋闷。” 说到后面时,裴舟雾的语气听着都不对劲。 每一个字都藏着愧疚,每一道气口都像是在表达对柳扶楹的亏欠。 可忽而,竟又见他嘴角浮笑表露着释然。 “不过还好,再多些时候就好了。” 柳扶楹沉浸在要离开的万般滋味里,竟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只装着俏皮模样问说:“怎么就好了,难道夫君要替我平了外头的山,造出一条供我闲来散步的花路?” 只见裴舟雾面上笑意更甚。 他并不否认,反而应和着回说:“为了你,为夫愿意一试。” “好呀。”柳扶楹勾上他的胳膊,神情娇俏再道:“那我就等着夫君为我移山造路啦。” 裴舟雾侧了身,将她拥入怀中。 他自然是没有移山的本事,却也不仅是哄她开心。 在此处移山造路,他的确办不到,但外面的世界天高地阔有无限的自由,哪里是这山里开的小小一条路可以比的。 “好。”裴舟雾重重应下这个好字。 万千憧憬都藏在他的拥抱里,将怀里的人紧了又紧。 “等你回来。”他微弓着身,下巴轻轻的磕在她的脑袋上,神色透着眷恋之情,“等你回来,我就为你移山开路。” 等她回来? 柳扶楹贴着他胸口,面色淡淡不知喜悲。 她大概不会回来了。 裴舟雾这个傻子,傻的让人…… 她缓缓闭紧双眼,眉头皱在一块儿无法舒展。 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内,她终于如愿以偿,却怎么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她应该要高兴的。 可就是……突然舍不得。 当然是舍不得的,像裴舟雾如此好的情郎天下也没几个了,她若是个男子,定要将裴舟雾纳进门来做个贵妾,不,贵妾都是委屈他的,先休沈修年再抬裴舟雾为妻。 想着这美事,她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了,不信?”裴舟雾以为她是笑话他的那句话。 “不是。”柳扶楹的笑来的快,去的更快,非但没感觉到舒心反而笑的她心梗,“我只是觉得,夫君你真好。” 裴舟雾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拥着她的背轻轻的拍。 “好的是你,不是我。”他道。 他说话可比柳扶楹真诚多了,一字一字听着比最郑重的誓言还要沉。 “若不是你,不会有现在的我,现在这般幸福的我。” 柳扶楹抿着唇,心道也行。 能让他感受到幸福,也算是她给予过价值。 即便再不舍,她终究也不得不离开。 因为她中午没吃多少,裴舟雾又去厨房将锅里热着的小粥端了过来,哄着求着总算喂她吃下了半碗。 吃过后,她又懒懒躺上床睡了过去。 睡到太阳下山时惊醒了过来,发现仍身处于香山竹屋内,一时松了口气。 方才,她竟然做梦梦到裴舟雾闯进沈家去找她。 还……还和沈修年争执着打了起来。 沈修年被他打的乌青乌青的,家中侍卫也围了过来,甚至还惊动了上京城的守备军,踏着铁骑过来将沈家给团团围住要抓拿裴舟雾。 裴舟雾红着眼睛,问她跟不跟他走。 还好,还好。 下了床推门出去,裴舟雾正坐在院中的石桌前煮茶。 见她出门,回头冲她笑了笑。 清风从他身边吹过,吹起他纯白的衣角,发丝飞舞飘逸如仙,那个笑容让柳扶楹觉得恍惚,恍惚的以为他会乘风而去,从此后再也见不到他。 可事实,要离去的人分明是她。 裴舟雾本来就是皎皎天上月,是她贪图那份清冷非要将他拽进怀里,得到了又要抛弃。 她就是这样的人,一个心机的利己主义之人。 结局如何,她从一开始就写好了的。 不愿也得认! “夫君。”柳扶楹噙着笑在他身侧坐下,撒娇着说:“我还想去流萤地看看。” 流萤地。 说起这个,裴舟雾本能便想起那日的新婚夜。 他并非拒绝,只讲起弊处说:“可我瞧你近几日气色不太好,不知是不是这段时间夜里没之前热,凉下来后没盖好被子所以使你生了病,若再下水吹风,我怕你身子吃不消。” 看他面色担忧,柳扶楹这也才回过神来意识自己已经有孕了。 怀孕初期胎像不稳,倒确实不能太折腾。 如今的天的确越发的凉了,真病了又没有药,何况有孕在身也不能乱吃药,免得伤胎。 若要下水,一来一回憋那么久的气,怎么会没有影响。 再说过两日还要再下水的,届时还要走许久的山路。 少折腾些,总是好的。 “不开心了?”裴舟雾见她低头沉默了好一阵。 “没有。”柳扶楹往桌上一趴,头枕着胳膊笑看着他,“夫君说的有理,那就不去了吧。” 第五十二章 再见,裴舟雾 “睡了这么久,饿不饿?” 裴舟雾放下握茶壶柄的方布,起身便作势要朝厨房去。 “嗯,有点。” “饭菜都热在锅里,你在这等我。”他话落就往前去了,走了几步又不放心的回头对她嘱咐道:“茶还要再等一会,很烫,你不要去碰。”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 她佯装不高兴,换来裴舟雾宠溺的笑。 待他再转身,柳扶楹脸上的不高兴倏然又变成了真的,她侧头看着小炉子上的茶壶,壶口的水气急急往上飘,眼看水就要开了,而她却想到以后再也不能这样和裴舟雾一起坐在院子里煮茶聊天。 …… 罢了罢了。 还是想想别的。 她转了头换了个方向趴着。 想想沈修年,也不知他若是知道她有孕的消息会什么样的反应。 沈修年本就不待见她,那她以后的孩子不会受他刻薄吧? 不过也不要紧,他不常在家中住,一年到头也没几个月待在家里的,也不会每回都像上次一样能在战场上险险捡回命来。 她会经常向上苍祈祷,让沈修年早些下去和他的姜素素团聚的。 那对苦命人天人相隔许久,也该早些相聚。 等他死了,沈家就是她的了。 那么大的家业,那么厚的家财,想想都觉得快活。 裴舟雾很快就端来了晚饭,吃过之后,他又提了椅子让柳扶楹坐在卧房外的沙石滩上纳凉。 从前不觉得,可今日柳扶楹忽而觉得这院中风光也是挺美的。 那片水潭也好看,潭水清澈在月光下泛着波光,漂亮的很。 之前竟从未察觉。 夜深下后,裴舟雾抱他回了屋。 明明白日已经睡了许久,可窝到裴舟雾怀里时,她还是忍不住的昏昏欲睡起来。 裴舟雾拉过被子,将她盖的严严实实的,同时又觉得疑惑。 “这几日,你怎么这么爱睡觉?” 他摸过她的额头,并未摸出异常。 “身上有什么其他地方不舒服的?” “夫君……”柳扶楹微微张嘴却说不出话,只想睡觉。 “哪里不舒服?”裴舟雾又替她掖了掖被角,想着等过几日离开这里之后,得尽快的给她寻个大夫看看。 “夫君。” “怎么了,你说。” “夫君……” “我在。” “困。” “……”裴舟雾叹了气,摸摸她的脑袋道:“你睡吧。” “夫君……” “又怎么了小祖宗,困就睡觉好不好,为夫在呢,我抱着你睡。” “夫君……”再见。 裴舟雾,再见。 不,再也不见。 * 离开的那日,裴舟雾起的比柳扶楹还要早。 前一夜就备好的吃食,水袋,一一都检查过后装进包袱里让她带着在路上食用。 他记得她说过,她家从前是住在山里的猎户,离这向东去要过三个山头,一路过走过去,快些的话下午就能到,若是晚些,怕是得耗到天黑,所以必须得多多备上些吃的。 用过早饭,裴舟雾同她一起到了潭边。 他坚持要送柳扶楹出去。 “走吧,早些出发早些到,山里的夜路不好走。” 他催着柳扶楹早些出发。 可她这要是一走…… 柳扶楹都不知道听他这话时,自己心里到底是何种滋味,她无法形容。 “嗯,走吧。” 下了水,裴舟雾搂住她的腰往水底下潜去。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是在昨日,第一次被裴舟雾带着去往这水下去的情形与眼前的画面重叠了起来,交织在一起,让她不知哪个真哪个假。 索性,闭上眼睛不再去看。 游到一半时,她突然呛了水,与第一次一样。 那次,她是装的。 这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憋不住了。 裴舟雾急急回身,搂着她就对住她的唇为她渡气。 退开后,裴舟雾捧住她的脸用眼神询问她能不能撑得住,她却看着他在水中飘舞的发丝出了神。 太像了,和他第一次下水的场面实在太像了。 她是不是在做梦? 其实从那日掉下悬崖昏睡过去之后,她就一直未曾醒过来,之后发生的事全都只是大梦一场。 裴舟雾轻轻拍了她的脸,倏然又让她回了神。 她差点又憋不住那口气,赶忙冲裴舟雾点了头,而后由裴舟雾搂着带她游的更快了些。 终于出了水面,她大口喘起气来。 这回,也不是装的。 “之前还同我炫耀你游水憋气的能力精进了,我看未必”裴舟雾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道。 柳扶楹故作轻松,咧了嘴笑。 最后一次。 她在裴舟雾面前最后再装一次,装着撒娇的状态,说:“那就要劳烦夫君下回好好教我咯。” “好,我教你。” 裴舟雾搀她上了岸,第一时间却抽身离开了,柳扶楹顺着他去的方向,这才看见那头林子里的树杈上挂着两套衣服。 那是她的衣服。 他将衣服收了回来,又从树底下取过一只用石头压着的用来做包袱的布块。 回到柳扶楹身边,他又蹲下将方才放在地上的湿包袱打开。 “昨夜你睡着之后,我就带着这两身衣服出来了一趟,想着挂上一夜也就干了,你把它换上,身上湿哒哒的不好行路,剩下的那一套你带着,应该够你这几日换洗的,湿的这套让我带回去晒干。” 说话的同时,他又将湿包裹里的吃食取了出来。 吃的都是早上新鲜送进来的,用之前剩下的油纸包裹着,没有进水。 他仔细确认后,将东西都包入了干布块里。 抬了头,见柳扶楹面色怔怔的,也叫他拧了眉。 “阿萤,你又不舒服了?”他迅速起身。 “不是,没有。”柳扶楹摇头,摇出满腔的感慨,“我只是在想,你怎么会这么细心这么体贴。” 他想的可真是周到。 默默做了许多,她竟一点也没发觉。 裴舟雾拉起她的手,察觉有些凉便帮她搓了搓。 “你是我的夫人,是我最心爱之人,我自然要为你细细的安排周全。” 他拉着柳扶楹去了岸边的大石块后面。 “你在这把衣服换上,林子里没人,但我也替你看着。” 他转过了身去,柳扶楹却拿着衣服磨蹭了好久。 终于换了衣服,裴舟雾又将那只包好的包袱套挂在了她的身上,嘴里也忍不住的唠叨起来。 “路上注意安全,不要为省事去陡峭难行的地方,路上若是累了,该休息也要停下来好好休息过后再赶路,也尽量走去阴凉的地方,现在这日头还是晒的,小心中暑。” “我看你这游水技巧又倒退了,等你回来那日,我还在这里等你,免得你在水下又憋不住气。” “然后,早点回来。” 第五十三章 夫君别等我了 “走吧,去吧。” 裴舟雾推着柳扶楹转了身,他并不知道这次离别将等同于死别,可对他来说尽管只分别个两三天也是难舍的,想到后面三日没有她在身边,他便觉得日子难熬。 如果可以,他怎么会不想和她一起去。 可其实也只有三日,她说了三日后就会回来的。 三日,很快就会过去的。 他不能让她觉得他是个太粘人的,怕她担心日后会受他管控不自在,所以忍着不舍推着她往前去。 “夫君……” “不要惦记我,你只需记得路上注意安全,好好办完你的事再回来。” “可是我……” “你再多说,我就不让你走了。” 裴舟雾这句话听的柳扶楹心头一震。 好像从他知道她要离开三日这件事起,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说出不让她走的话。 之前他说的,全都是体贴包容的话。 什么那是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她去赴宴是应该的,向来都只说让她只管安心去之类的。 她顿住脚步,还是回了身去。 裴舟雾不禁一个踉跄,回手抱住撞进怀里的人,笑说:“怎么了,不过就三日而已,这么舍不得?” “……”柳扶楹突然哑巴了一样,张口竟说不出半个字。 她不知道要怎么回应裴舟雾的好。 虽他嘴上是在笑话她舍不下,其实裴舟雾才是真舍不得的那个,却偏偏又不敢明说怕让她为难会给她压力,一句舍不得都要藏在玩笑话里才敢说出口。 “我走了,我真的走了。” 憋了半晌,她只憋出这一句话。 多说误事,若真舍不得走了怎么办?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等她回来? 若等不回来,也别等太久了。 要放下,要忘记。 柳扶楹深深提起一口气,下定最后的决心从他怀里出来,而后转过头毅然离去。 她甚至连一句让他照顾好自己的话都没有说。 她不敢说。 时至今日,最忌心软。 她疾步而去,头也不回迈进林子里。 看她背影渐行渐远,裴舟雾终究还是招架不住释放了情绪,只见他眼眶迅速升温发起红,胸口下,连心脏都躁动不安的跳了起来,他用手捂上了上去却压得它挣扎的更快。 视线模糊下,前面很快就没了她的踪影。 密林繁茂,难寻踪迹。 他往前走了几步,拖地的锁链却勾着尖石险些让他栽倒。 “不过三日而已,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说过会一直陪着他,她不会食言的,所以他只需要耐心一些就能等到她回来。 烈日当空,他的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晒了个半干。 但心里的因离别而产生的阴湿,再晒个半日怕也是晒不干。 林子的人已经走远,再也看不见。 裴舟雾转身回去,将地上的湿衣服湿包裹一一捡了起来,旋即步入水中慢慢往深处去。 时不时的,他还是想再回头看一看。 可这一步三回头的姿态若是让她知道了,也不知道她要怎么笑话他,一个大男人竟满是娘子做派怎么得了。 水漫到胸口处时,他又停了下来。 心口激烈的跳动从方才见她离开的背影时就一直不停息,持续到现在亦不止。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不就是三日不见,何至于这般痴苦。 然叹息过后,他也只能下潜深入回到竹院里去。 * 许是有孕在身的缘故,柳扶楹下山这一路走走停停的,总觉得累。 她特意挑了避开山道的小路,免得撞见去长明观的香客。 快到山下时,腿都已经软了。 再往前些就是和金梨约好的来接她的地方,那一处正好是通往宜州方向的,更有四通八达的岔口,上长明观的路也经过那儿,还有去往各处村庄小镇的,因此马车停在这处最是恰当,即便被人看见也不会疑心她没有去宜州。 到了近处,还未看见车马倒是先遇见了金梨。 她独身等在路旁,这么久不见,终于见到柳扶楹竟也没有流露出欢喜或激动,反而一脸愁容。 “夫人,可算见到你了。”金梨奔了过来。 听她话里的状态,并非兴奋而是愁闷慌张。 “你怎么了,怎么是这副表情,我们的车马呢,我累得很,想快点上车歇一会。” 可即便金梨不说,柳扶楹也能猜到八成是和沈修年有关。 那日进城去买喜服时曾听人谈论起沈修年,说他追着自己要一起去宜州,当时不知真假,可今日见了金梨这副模样,她大概也已经猜到那些人说的或许是真的。 “他……” 柳扶楹的目光飘向大路那边,话头带着试探。 “沈修年也在?” “是。”金梨快哭出来似的,抓着柳扶楹的胳膊又道:“我们走了没几日,将军就追上来了。” 柳扶楹却并无害怕,甚至觉得好笑的勾起唇来。 “然后呢,他发现我不在之后,如何了?” “他…他倒也没如何,还跟着我们的车马一路去了宜州待了一个月呢。” “那不就得了。” 柳扶楹迈开步子往前去,沈修年能如何,他又敢如何? 出去找男人是他的提议,同旁人怀孩子,他也没反对,为了不闹大了闹到台面上去丢沈家的脸,他反而还得紧紧替她瞒着,不然他还能如何。 外头的大道边上,有一座供路人歇脚的茶棚。 沈修年穿的黑漆漆的,正背身笔直的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将、将军,夫人回来了。” 听了金梨的禀报,沈修年还是坐着不动,连个头也没回。 “将…将军?”金梨还是怕沈修年的。 回过头,却见柳扶楹大摇大摆上了车马,急急又追了上去,“夫人,你等等我。” 见此,沈修年终于才有了反应。 那只搁在桌上捏着茶杯的手,端着杯盏重重在桌上一磕,本就一口没喝的茶水被震出了大半,茶盏也隐隐透出了裂纹来。 “夫人。” 金梨听见动静,在马车里直往柳扶楹身边缩。 “怕什么,你瞧他不过也只敢对着个茶盏出气,无能撒泼罢了。” 柳扶楹往后一靠,不自觉抬手捂上肚子。 “只愿今后,万事大吉。” 第五十四章 裴舟雾能离开香山了 见她这动作,金梨反应的也极为迅速。 “夫人,你不会是怀了吧?” 柳扶楹没说话,只望着腹部柔柔一笑。 “太好了,这下夫人可以……” “回城!” 金梨兴奋的劲儿才刚刚上来,忽又被外头沈修年的高喊声给打断。 “夫人,将军好像很生气。” “不必理会他。”柳扶楹撩起车帘子,目光自然的望向香山方向,“他无法与他心爱的人厮守,所以嫉妒我,让他气去吧,也不知做出这副姿态给谁看,谁愿意看。” 她现在没有精力去管沈修年如何。 也不知道裴舟雾此刻在做什么。 现下无人陪他说话了,他大概又像从前那样一个人坐着发呆。 可他今后还有几十年的人生…… “夫人为何在叹气,难道有了孩子不高兴吗?” 金梨提醒过,柳扶楹才意识到自己频频叹气这一行为。 “我……” 开了口偏又答不出个一二来,最后全都化作脸上自嘲的笑。 “没事,咱们回去吧。” …… 马车缓缓行驶在山间土道上,来时的车辙痕迹早就已经被尘土覆盖湮灭了,去时留下的车辙印也终会随着时间而消失。 一切痕迹都会被时光抹去,慢慢淡忘消失殆尽。 就如同她留在裴舟雾心里的痕迹。 都会消失的。 回了城,马车渐渐停靠在了将军府外。 沈修年下了马直奔入内,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柳扶楹自然也不需要。 只是,她注意到大门前原先左右各摆了一盆的罗汉松不见了。 越往里,越透着不对劲。 处处都透着空旷,好像家里被搬空了似得。 来往的下人也不似从前热闹,一路回了梳星院都没见到几个人,处处都静悄悄的。 “夫人,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是啊,确实怪的很。” 还没踏进院门,里头沈老夫人的声音就已经传了出来。 “我不歇,不歇,阿音马上就要回来了,我要第一时间见到她,这都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我都快想死他了。” “老夫人,将军也是今日回来,您难道不去看看将军,不想将军吗?” “那个小子,我都已经看了他二十多年了,谁稀罕看他,早都看腻了。” “老夫人说的都是孩子话呢,诶,老夫人您看,那不是少夫人吗。” “啊?阿音,我看看。” 沈老夫人绕过窗子跑出了门,果然在院子里见到了柳扶楹,一时激动差点还被门槛给绊倒。 “阿音,你可回来了!” 老夫人泪如雨下,跌跌撞撞跑近了便将柳扶楹抱入了怀里。 “老天保佑,你终于回来了,终于赶上了。” 赶上了? 柳扶楹陪着笑,仍旧是哄小孩儿一样的拍着老夫人的背,道:“婆母,怎么又哭了呀,这才离开一个月而已就这么想我吗,您说又赶上了,我回来赶上了什么呀?” 老夫人擦着泪退开两步,眨着无辜的泪花回说:“赶上咱们离京呀,修年没告诉你吗?” “离京?” 离什么京? 想到方才空空的院子,柳抚盈突然提起一口气来。 “咱们…要离开上京城?” “是呀,阿音你是真的不知道呀。” “我……” 她不知道,她知道什么? 柳扶楹发着懵,脑子亦如被浆糊糊住转动不了。 “去哪呀?”她颤着心问。 “去……什么疆,南疆什么的,对,就是南疆,修年说他已经上表要举家迁离上京城,今后就一直驻守南疆去护边疆安宁,再也不回上京城了。” “……” 这样大的事,沈修年为何不告诉她?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时候走?”她再问。 沈老夫人察觉不到她情绪异常,笑着回说:“三日后就走。” 三日后就走! 这话听在柳扶楹耳朵里,更像是一道晴天霹雳。 三日后,不就是她答应了裴舟雾回去的日子吗? 真是可笑! 这究竟是什么样离谱的阴差阳错,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写话本。 “三日后就走,会不会太着急了?” “不着急呀,这都已经准备了一个月了,你走了之后,家里就一直在忙这个事情,眼下都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出发了。你们长途跋涉的回来,好好歇个几日,三日后咱们就出发。” “……” “阿音,修年说了边疆处天地辽阔风景也美,更不像上京城规矩大,那边……” “阿音,你去哪儿呀!” “我去找沈修年。” 柳扶楹大步又再走出了院子,她走的急,金梨跑着才追上她。 “夫人,其实去南疆也好,远离这是非之地就可以把香山的秘密永远埋在这里。”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柳扶楹走的更急了些。 其实,她还没完全想好要不要再回去找裴舟雾。 只要再费些心思再编造个完美的理由,未必就是不可能的。 这下可好了…… 因为要迁离上京城的缘故,家中各处值钱的几乎都被搬空了,连奴仆都遣散了大半,沈修年的书房门前年也都无人值守,柳扶楹一到就听到了里面的对话。 “这封信事关裴国舅,还是小心为上。” 柳扶楹准备叩门的手倏然顿住在半空。 好端端的,里面为何提到了裴舟雾? “是啊,这里面都是有关裴舟雾被陷害被栽赃的证据,先前捏在手里是为了自保,但眼下我们即将离京驻守南疆永世不再回上京城,对那些人没了威胁,咱们自然也就安全了。” “那这信,将军是否要交去裴家,有了这证据,裴国舅大概就能从香山回来了。” “……先留着吧,以防万一。” …… 柳扶楹收回手,一步一步的往后退。 发了半晌愣,她又转了身往来时的路回去了。 只是走时没了方才焦急,每一个步子都慢慢的,倒是叫身侧的金梨看的焦急,急柳扶楹难看的脸色。 “夫人,你没事吧?” “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夫人你千万别太伤神小心伤胎呀。” 柳扶楹眼帘下的双眸渐渐发了红。 先前没哭,即便是和裴舟雾分别的时候,她都忍住了。 这会竟是鼻酸难忍,掩不住想哭的冲动。 他能出来了。 裴舟雾能从那香山牢笼里出来了! 第五十五章 我宁愿你恨我 “你说的对。” 良久,终于听见柳扶楹开了口,只是听着低低切切的,软弱无力被抽走力气一般。 “去南疆或许真的是好事。” 说完这句,又见她的面庞浮上一个极难看的笑。 接着又好像走不动道似的,在园子里的黄杨树下坐了下来。 “夫人同意去南疆了?”金梨蹲在她身边,双手覆在她搭于膝盖上微微颤抖的手背上。 金梨未曾参与柳扶楹和裴舟雾的经过,所以不明白柳扶楹今日这种种的异常。 柳扶楹张了张口,却是一副欲语泪先流的模样。 “夫人,夫人你别哭呀,咱们费尽心思不就是为了怀上孩子吗,现在孩子有了,香山的秘密也没有传出去,天大的好事,夫人应该高兴啊。至于裴国舅,左右咱们马上就要去南疆了,他就算出来了也不要紧,反正以后都遇不到了。” “可是……” 柳扶楹强忍着哽咽之意,不愿让眼泪真的掉出来。 “可他要是出来了,他就知道我在骗他,知道上京城根本没有苏月萤这个人,待他去过祁王府一查,那我……” 说到这的时候,她忽又自讽一笑,终究还是笑出了眼泪。 也确实可笑。 她一个处心积虑的骗子,却渴望在被骗之人的心里留一个完美的形象。 怎么不可笑? 只是她知道,一旦裴舟雾发现了实情,那这段时间的种种,他的深情,他的爱意,他的真心通通都将变成云烟,他就……再也不会爱她了。 再也不会有人像裴舟雾一样的爱她! 真有意思,她可真是坏透了,怎么能什么都想要呢。 “夫人你别这样,刚才将军不是说了不会将那封信交给裴家,那裴国舅还是出不来的,夫人,你不要担心了。” 柳扶楹却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再不知该怎么开口。 裴舟雾必须得出来! 她宁愿裴舟雾永远恨她,宁愿从此与他天各一方再不相见。 只愿他能……重获自由。 * “夫人,我刚才看见将军穿着官服出了门,应该是进宫去的。” 金梨急慌慌跑回梳星院,喘着大气与柳扶楹禀报。 先前从园子里回到梳星院后,柳扶楹就让金梨注意着沈修年的动静,尤其他要是出门了要第一时间过来告诉她。 柳扶楹放下喝了一半的燕窝粥,起身与金梨一起又走出了院子。 到了沈修年书房门前,两人却被门前的锁拦在了外面。 “夫人,怎么 办?” 柳扶楹静默不言,却没有半点退缩之意。 回了身,下了台阶走向院中的树下,俯身便抱起了一块脑袋大的石头。 “夫人,这石头太重了,我来吧。” 金梨都来不及伸手去接,就见柳扶楹已经抱着石头回到屋前对着门锁处就砸了下去。 “夫人!” 金梨又惊又怕,怕柳扶楹伤到自己,也怕动静太大将人引来。 一下没砸开,柳扶楹又从地上抱起石头再次摔砸了过去,第三次落下时,那块门锁终于脱落连带着房门都破了一块。 “夫人,门被砸成这样,将军不就知道有人闯进来了吗,追查起来……” “我怕他沈修年会知道吗?” 她倒是想看看沈修年知道以后,究竟能奈她何。 进了门,柳扶楹就四处翻找起来。 桌案,柜屉,书架,哪儿都找过了就是没发现之前他们口中说的那封信,心急之时也顾不得什么分寸,东西落了一地,遭贼劫过一般。 不知摸到了书柜何处,只听嘎噔一声,而后从书柜正中间弹出了一只小抽屉。 里面放了好些贵重物品,柳扶楹眼里却只有那封黄皮信。 拆封一瞧,信纸共有两页,最后落款处还按有印章,是枚官印。 从头到尾细细看过,终于明白始末。 陷害裴舟雾的竟是当朝的宰相,是他勾结裴家军中要员将战中重要的信息泄露给了敌军,使得敌军破了边城致使我方死伤惨重。 柳扶楹捏着信,眉心发皱心跳不止。 她对朝堂后宫之事并不关注,却也知道宫中的丽贵妃是宰相之女,除了太子,皇帝最喜爱的就是丽贵妃的儿子。 想到这里,柳扶楹就明白了。 皇后及太子依仗的除了皇帝的宠爱,剩下便是母族的强大。 裴舟雾战功无数,裴家荣宠无双,只要裴家强盛,皇后和太子的位置就无人能撼动。 裴舟雾倒了,裴家倒了,皇后失宠便难保太子之位不会旁落。 太子,未来的国君啊,若有机会谁不眼热。 “夫人。” 金梨轻轻唤她,提醒她不要一直发愣。 回神后,她将信纸装回了信封里,然后大步走出书房任由地上凌乱不堪丝毫没有要将其整理干净的意思。 出了府,套了辆最普通的马车就去往了裴家方向。 裴家对街,正好有一间京中有名的首饰铺,柳扶楹只佯装是去看首饰的。 精挑细选,也挑了两件首饰。 付完银子,正好看见金梨进了铺内,手里还提着几包东西,上前来说:“夫人,奴婢已经将您爱吃的香枣糕买回来了,排了好久的队呢,夫人要不要上车趁热吃?” “好啊,我正馋着这一口呢。” 店内伙计恭敬的将两人送了出来,上了马车待启程后,金梨就贴了过来对柳扶楹耳语道:“夫人,信已经送进裴家了。” “没叫人发现你吧?” “没有,我找了街上一个抓糖葫芦的小孩去送的信,告诉他让他说是一个白胡子老头交于他的信,要将信送到裴家住手上。我隔着街假装买东西亲眼确认裴家的人收了信进门,后来又找那个小孩问过,没出什么纰漏。那小孩长得普普通通没有什么可记忆的地方,即便想找也找不来的。” “那就好。” “那夫人,接下来怎么办?” 柳扶楹往后一靠,思索后回说:“接下来怎么办就与我无关了,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 裴家家规森严御下严谨是出了名的,即便是看门的小厮也战战兢兢不敢懈怠,这个时辰,裴父裴母都是在家的,第一时间便能收到信件。 之后如何,不由她管控。 “夫人,他们收到了信将真相告知皇上后,裴国舅是不是马上就能出来了?” 第五十六章 夫人,你回来了 “怎么可能。” 柳扶楹闭上眼睛,叹息声在唇齿间流转。 “这么大的事当然不可能直接呈上去,终究不过只是一封信,保不齐还会被反咬一口说信件做了假。既然知道是被谁陷害的,肯定得先调查透了,有了目标就再接着收集证据,让对方辩无可辩才有胜算。” 话落后抿上唇,沉默了好一阵。 良久,才再开口。 “恐怕再快也得数月,若对方狡猾,耗上数年也是可能的,但裴家在京中屹立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裴家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们定会尽全力相救。” “夫人……” “回府吧。” 柳扶楹不想再多说了,早上走了那么久的山路早就已经累的很了。 回府的路上,她就睡了过去。 到了沈家门口,金梨才轻轻将她唤醒,后又打发人去请大夫,虽柳扶楹大致已然确定自己是怀了胎的,但还是要等大夫诊过脉才能完全肯定。 听说柳扶楹叫了大夫,沈老夫人急的又往柳扶楹的梳星院去了。 刚踏进院子,正好看见大夫满脸喜色从屋子出来向她贺喜说:“恭喜老夫人,您很快就要抱孙子了。” 这便是确认了柳扶楹是真的已怀有身孕。 “太好了太好了,阿音……” 老夫人进了屋拉着柳扶楹上上下下的瞧,即便这会什么都看不出来,她也觉得欢喜。 “我就知道没让他小子去错了。” 老夫人笑嘻嘻的话,也让柳扶楹深觉有趣地挑了眉。 她知道沈老夫人说的,是让沈修年陪她去宜州的事。 说起来,这个事还真得多谢沈老夫人呢。 不然她还得好一番谋划,就说待她从香山回来后怀了孕,大夫诊出她已怀胎一月,那可对不上月份,毕竟这一月他与沈修年分居两地,这孩子必定不是他的,遇上个嘴不牢的,往外一说,那还有什么前程。 沈修年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才忍下一切去了宜州帮她做戏的。 不过,沈修年不是为她而是为沈家的名声。 一想到沈修年那忍气吞声并无可奈何的模样,她就觉得好笑。 去宜州那一路,他都是不好受的吧。 一个正头的丈夫,如此卑微的替自己的妻子与她的情郎遮掩丑事,说出去怕是都没人信。 “阿音,你可要好好的歇着,对了,若是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该迟些出发去南疆,路上长途跋涉的,我怕你吃不消,万一……” “不要紧。” 柳扶楹满口回绝,错开目光将难言的心绪狠狠压下。 “大夫说我脉象平稳不会有大碍,只要路上时常歇息睡得好就行,左右不是什么着急的行程,路上只管慢慢的去就好了。” 既然下定了决心,那便不要给自己后悔的余地。 该结束了。 她和裴舟雾之间,原本就是计划到了这一步就结束的。 沈老夫人叮嘱了许久,到吃药时辰才依依不舍离了梳星院。 而后,柳扶楹就一直卧在榻上休憩。 不知睡了多久,屋外响起吵闹声,听着好像是沈修年来了。 她抬眼一瞧,窗外的天色都黑了。 “砰”的一声,屋门被撞开,果然是沈修年带着满腔的怒火走了进来。 “将军,我们夫人……” “滚!” 金梨怕沈修年会伤了柳扶楹,想劝却被沈修年吼得魂都在发抖,委屈的看向柳扶楹又见柳扶楹投去叫她放心的眼神,她便点了头退出了门去。 “东西呢!” 沈修年大步流星到了近处来,停在柳扶楹的榻前。 “你别想否认,在这个府里,我想不到有第二个人敢砸我的书房。” “你看。”柳扶楹侧身躺着,撑着手肘托着脑袋看他,笑说:“你都猜的到是我干的,那我还能老老实实的将东西留着,等你来要?” “你送去裴家了?” 柳扶楹不答,只不以为然的挑了眉作为回应,也算是默认。 这下,沈修年也不说话了。 他连官服都没来的及换,大概是知道书房的事后第一时间就来了她这里。 柳扶楹注意到他的袖子动了动,许是长袖下的拳头正攥的梆硬。 “是他,原来真的是他。” 柳扶楹若有所思,琢磨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原来真的是他? 本以为沈修年会是在知道她将信件送去裴家之后,前来质问时才会猜到她在外面的情郎是裴舟雾。 可眼下听他这话意思,难道是他之前猜过她和裴舟雾有什么? “那日我听他在昏睡中都念念不忘喊着“阿萤”这个名字,我当时以为我真的脑子一热发了疯才会将那个人联系到你身上,后来看到那只流萤木簪,我才惊觉原来他口中的“阿萤”并非你这个阿楹,却结果…结果竟然都是真的。” 柳扶楹撩了撩额前的发,心道原来如此。 他的直觉倒是挺准,原来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怀疑她和裴舟雾了。 “你知不知道若被人发现,会给我们家带来什么样的祸事?!” “你再喊 ,喊的大声些,喊得人尽皆知,祸事没准会如你愿望被你喊来。” “……” 沈修年余光向后瞥,到底还是弱了些气势下去。 “那封信你说送就送,这么大的事,你连商量都不同我商量一下?” “呵。”柳扶楹忍不住嗤笑,直直盯着他又道:“原来,我们之间竟还有可商量一说?” “你……”沈修年听懂了她的阴阳怪气。 她是在责怪他不同她商量举家迁离上京一事。 “柳扶楹,你……” “我怀孕了。” “你说什么?”沈修年又是大惊。 他刚从外面回来,还没来得及听说柳扶楹有孕的事。 柳扶楹没再重复第二遍,而是郑重其事再道:“左右马上就要离京了,我和裴舟雾的事只要你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信,我送了,孩子,我也已经怀上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也不会再提。你若实在气不过那便写一纸休书过来,不过,你敢吗?” 他不敢。 他还有一个随时会发疯的母亲,他不敢豁出去的。 “柳扶楹,你真狠啊。” 酝酿良久,沈修年只冷笑着憋出了这么一句。 他也是真心觉得她狠。 他,或是他母亲,甚至是……裴舟雾,谁都不被她放在眼里,谁都可以成为她达到目的的工具,谁都可以被她随时丢弃。 她狠的都让他有些佩服。 他握紧于袖下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到头也没攥出个什么结果来。 原本是要来找柳扶楹问责的,结果却反过来被她顶了个无地自容。 好像在她面前,他永远落下风,永远讨不到什么好。 他只能吞下满腹的气,背过身狼狈的从她面前离开。 * 香山竹屋。 卧房内没点灯,只有寥寥月色照进窗户。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清浅的脚步从门外踏入,缓缓走到床前坐下。 纤细温热的手指从睡熟的裴舟雾的鼻梁上划过,最终落去他发凉的唇角之上,被惊醒后,裴舟雾睁眼看见了床前的人,一时挣坐起来。 “夫人,你回来了。” 他摊开手要去抱她,却毫无预料的抱了个空。 这回,是真正的被惊醒。 寂静的房间没有灯火颜色,静的让人止不住的空虚。 前面桌上的饭食从中午就摆在了那里,他只浅浅吃过几口,自他的“苏月萤”走了之后,他连吃饭都觉得没胃口。 翻身坐了起来,他又低头看着一直被紧握在手里的流萤木簪。 “怎么办,我很想你。” 第五十七章 你怎么还不回来 裴舟雾孤坐床前的背影,比窗外的月亮还要清寂。 这才仅仅过去多久,一日都未到,他的思念竟已经到了食不下咽的地步。 这一个来月,日日三餐有人陪伴,即使粗茶淡饭也吃的乐趣横生。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裴舟雾突然起了身,继而借着月光踱步去了饭桌,坐下后又拾起了筷子竟一口一口夹着饭菜吃的认真。 他惦记苏月萤,料想苏月萤也必定是惦记他的。 若是他知道他在她走后连饭都不好好的了,她一定会伤心也会生气。 他怎么能让她担心。 所以,就算饭菜冰冷不好下咽,他也全都一口一口的嚼了下去。 只是这屋子黑漆漆的,柳扶楹不在,他连点灯的心思都没有。。 吃过后,他收起碗筷去了前屋。 等他再出来,脚步又渐渐沉重起来,站在院中的石桌前抬头望着空中的明月,想起新婚那夜对着圆月许过的誓言。 愿我夫妻二人真心不改,共度风雨。 如今更盼明月送去相思之意,请她收到之后记得早些回来。 而后的第二日,第三日,他都同样是在这般寂寥的等待中度过,难熬却也满心期待。 到了第四日,是她归来之日。 他天没亮就从床上起来了,流萤木簪被簪入梳半束发的发丝间,出了门,直接去向了卧房后的水潭。 正要下水,忽又忆起之前她曾经对他说过不要再傻傻的待在大太阳下等她的话。 算起来,从她清晨出发开始,待回到这里起码也得是午后的事。 此时出去,未免过早。 “阿萤,你不喜欢我做的事情,我答应你不再做。” 所以他转了身去,又回到竹屋内。 面上瞧着倒还好,实则心里从昨夜开始就已经难掩雀跃,等她回来,他就着手去办离开香山的事。 进了卧房去到竹床前蹲身,从床底下半空的竹节里抽那根燃了一半的噬魂香。 届时将外面的守卫迷倒之后,他再将屋里做成打斗过的痕迹,为做的真些,势必也得放放血,再撕几条带血的衣料,再在墙面上做出鲜血喷溅的样子,最后再将燃尽的迷香留在现在当做证据。 两金一根的噬魂香,不是普通守卫能够买的起的。 可上回那个守卫统领一出手便就是两根。 即便他做了统领,但凭他的俸禄得不吃不喝多少年才能攒够这两金,无仇无怨,何至于下那么大的手笔。 可见,他背后一定有人。 借迷香杀人这一招并不高明,即便真杀了人,他也会背上大罪甚至祸及全家,兴许那守卫统领也是受了逼迫不得不做。 不过,这都不要紧。 要紧的是,可以让自己的潜逃栽赃在守卫统领背后之人的身上。 到时候就做成被刺杀,被人带走的假象。 再过些时候,找一具与自己身形骨骼相似的腐烂死尸,抛出去,让世人以为他裴舟雾已经死了。 唯一疑点就是,上回想自己死的背后之人肯定清楚他没有再派人行刺,定能察觉栽赃一事存有异常。 不过也无妨。 上京城里要他裴舟雾死的人很多。 那背后之人兴许以为是有另外的人想模仿他的手法来做行刺之事,总归自己死了对他们都有好处,也就不会多加深究。 之后一切尘埃落定。 他与苏月萤夫妻二人不管是游历山河也好,还是另寻他处隐居山林也行,总是比被囚禁在这香山要好。 反正,他如今已被逐出裴家宗谱。 裴家不再有他这个儿子,往后这世上再也没有裴舟雾。 没有他这个拖累,裴家也会过的更好。 他们不再需要他,而他现在也只需要一个苏月萤就够了。 假死之举虽然冒险,却强过从前行尸走肉在这等死那般百倍。 或许等阿萤回来,后日就可以用到这根迷香。 他将迷香握的很紧,紧到几乎要将之折断,想和苏月萤远走高飞的欲望也已经达到顶峰。 天亮后,今日的饭食就送了进来。 吃过早饭,再用过午饭,等着午时安静的过去,日头终于软了一些后,他才终于下了水。 到了外头,从水面浮出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岸上是否有苏月萤的身影。 果然,这个时候她是还没有回来的。 上了岸,他靠近了林子,等候在那日苏月萤离开的方向。 只可惜…… 上京城内的柳扶楹也是从清晨出发的,这会却早已经离开上京都望不到香山的山尖了。 中午路过驿站的时候,她没吃几口饭就回了马车。 兴许是怀孕难受的缘故,从晨起就没见她笑过,她拒绝了与沈老夫人同车的请求,连金梨都在另外的车内没同她坐一辆。 她当然不是独自一人躲着哭,就是不想说话也不想要人陪着。 马车宽阔可以躺着,铺了软垫子也摆着解暑的冰鉴,通着风倒也凉快。 就是闭上眼时,翻来覆去没有睡意。 按理说,这个时候的她该很嗜睡才是。 最后实在躺不住便坐了起来,大叹着气喃喃道:“你只需要耐心的再等一等,等裴家替你洗清冤屈就能出来了,到时候好好生活,娶妻生子安度一生,别再碰到像我一样的人。” 她是已经下足了决心的,绝不会回头。 * 日落之后,暑气也跟着消散不少。 夏日的天黑的比较晚,即便太阳落了山也还得亮上好一阵。 可算着时辰,应该也快到了。 裴舟雾等了许久,心想终于快要将人给等回来了。 直至暮色被黑暗完全替代,星星点点的光亮染上天空,月亮也悄悄的爬了出来。 天黑了,还是没有他要等之人的身影。 他心中起了几分不安,却仍保持着冷静,记得自己曾同她说过不要逞强,该歇息也要停下好好歇够了再出发,歇多了歇的久了,脚程自然也就慢了。 再等等。 再等一等,总会等到她回来的。 虫鸣四起,夜莺啼叫,天色越来越深,月光照不到的林子里充斥着忐忑与不安。 他想,是不是她在路上出了意外? 想到她独自在漆黑的山中出了事,受了伤,叫天天不应…… 这个时辰还没回来,铁定是不对劲的。 他不敢深想,只坚定迈出了脚步。 他得去找她。 第五十八章 阿萤,你到底在哪里 裴舟雾顺着东面的方向去,停不下急促的脚步。 他记得她说过,她住的地方离这里要翻过三座山头,只要一直往东去就好。 林子到处都是杂草枯枝,没走多久,他脚下的锁链上就缠上了许多烂枝枯叶,他无心顾及,只一心往东去。 穿过树林到了另一头,这便已经是他自知道水下通道之后走出去的最远距离。 可才出林子,他便有些后悔。 不是后悔不该出来,而是后悔应该先回竹屋去,使用迷香拿到钥匙解了手脚的锁链能走的更快些。 他只想快些找到苏月萤。 可眼下都已经到了这里,再回去还要来回下水折腾,等迷香药效发作也得些时辰。 他的焦心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再等那么久。 拖着锁链是碍事些,但好歹是能走路的。 皎洁的月亮终究染上尘埃落了地,清冷不复,仙气全无,只有为爱服输一次一次低下的头,洒不尽的汗水,跌倒再起身,起身又跌下的跤,和利枝划破的侧脸的血。 月亮照不到的地方,到处充满了爪牙。 残忍的,要将他所拥有的全部都抓走。 发丝一扬,头上的流萤木簪被勾着落了地。 他迅速回头并摸上头发,发现簪子没了便立即蹲身去找,早晨梳的齐整的半髻被勾挑出了一缕,整个人立时就显得凌乱起来,加上他伏身几乎跪在地上的姿态越瞧越是狼狈。 天太黑,看的并不清楚。 他手眼并用,摸过地上的尖利的石子或刺藤,不一会儿便是满手的血点子。 不过还好,还好最终找到了簪子。 他将之紧握在手里不敢再簪去头发上,只藏进怀里最深处去。 这明明是处荒山,并无半点开采过的痕迹,他不知道苏月萤是怎么寻到路翻过去的,便是他一个身有武艺的男子都觉得困难,她呢,她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折磨? 一连翻了两座山,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已然不能看。 他实在后悔,后悔当时没让苏月萤多带一身衣服回去,破了一套就不够换洗的。 但也许,她是熟知山中路的。 她家本就是山中猎户,她说过她从小就在山里跑,自然比他更熟悉这山中地形,因此也未必会落得同他一样狼狈下场。 翻山的过程里,他同时也在喊她的名字。 喊了许久,嗓子都有些哑了,可他得到的只有无人回应四个字。 心焦的重量,逐渐加了深? 爬上第三座山时,他浑身上下已经不仅仅只用狼狈二字就能形容。 满山寻了许久,还险些从陡坡上掉下去,可结果找到天快亮了都没找到苏月萤口中所说的猎户。 这座山,比之前的还要荒。 哪里有半点像是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阿萤。” 裴舟雾站在荒林中四下巡视着夜路,最开始的焦急紧张已不知不觉中褪去,迷茫爬上双目让他不可遏制的发起抖来。 明明燥热浑身是汗,却偏偏有股寒意从脚下腾升而起。 “阿萤…阿萤。” 他喃喃着红了眼睛,与左脸颊那道被划伤的血痕相互辉映。 “不会。” 他拖着粗重的脚链继续往前走,可走一步停一步,又时不时回头朝四周去看,山中荒芜之气仿佛蔓延到了他的心里去,他不知道要去哪个反向走哪一条道,活像是被人遗弃迷了路的……狗。 其实,他未必没想过苏月萤骗了他。 这山根本就不是能住人的山,她有可能压根就不在在这里。 可她为什么要骗他? 一定是他还没有找对地方,既然是办过喜事的,那应该是有有很显眼的披红挂彩的屋子才是。 他接着找。 山顶,山腰,山脚,终究还是寻遍了也没有寻到半座房屋的影子。 “苏月萤——!” 他朝着空山喊,汗水划过的脸颊又新添了几条血口。 “你出来,你不要吓我……” 我真的很担心你! 或许…或许…… 他倏地又想到什么,转了身朝着哪个方向走的很急。 他想,或许她已经回到香山竹院了。 来的路上,他可能和她错开了,所以她其实已经早早回到了竹屋。 如若这样,那就是他的不是了。 阿萤回去后没见到他,以为他被外头的守卫带走了,心急之下再被抓到…… 他更不敢想。 回香山的路上,天就已经亮了。 到了竹院,日头已接近午时。 从水潭出来,他立即回了卧房,但房里与他离开时还是一个模样未曾改变,床铺,茶杯都摆放在同一个地方不差分毫。 头一转出了门后,他连前院都没进便直奔守卫处。 值守的守卫见了他,个个儿吓得瞪大眼睛。 “裴…裴舟雾,鬼上身了你?怎么搞成这副模样,身上这杂草都是哪来的,该不会…该不会你想爬上山壁想逃跑吧,结果撑不住掉进了潭水里,你……裴舟雾,我话还没说完呢,你给我安分一点听到没有,这周围的山崖何止万丈,你是爬不上去的,还有早上送进山的饭食你不要了?” “神经兮兮的,这两日天天那么晚出来取饭,今日干脆都直接不要了。” “真是被关疯了吧!” 裴舟雾不问不也言,只看守卫的态度便知道他们没见过苏月萤。 可阿萤,你到底在哪里? “已经迟了一日了,阿萤……” 你怎么食言了? 裴舟雾站在水潭边,潭面将他脸上的伤倒映的格外清晰。 他面色木然,被抽走了魂儿似的。 极度的疲惫和煎熬累的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无妨,不过才一日而已,三日都过去了,再多等一日也无妨。” 他又下了水,游向外头去,而后一动不动站在外面的泉水边。 阿萤肯定不会故意食言的。 她一定是有事耽搁了。 他答应过她会在这里接她,带她一起回去。 这一站,又站到了晚上。 不过就是,到了晚上该回来的人还是没有回来。 …… 那日分别心口剧烈的跳动,此时又再次重演,强烈的不安熬的人眼眶通红,难言焦灼。 她从没失约过,以往只要她说过,一定就会在约好的日子到来。 眼下这般……八成还是出了事! 裴舟雾捏紧拳头,发散的的瞳仁渐渐聚起冷冽的弧光。 祁王府! 他早该想到的,那祁老王爷是什么人,别说一个没有背景的小丫头,便是官宦家的女儿也常被他坑去做了妾,他既然早就打定了主意又怎么会轻易放过阿萤。 或许,一开始他们就根本没答应放她走。 她受了胁迫,被逼无奈却又不知因何缘故答应放她离开一个月,到期限后,她就必须回到祁王府去。 所以,什么去赴婚宴是假的,三座山外的家也是假的。 正因如此,他才翻遍了整座山都没有找到她。 “我说过,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弃了你,我也不会弃你的,只要你需要,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曾经的誓言轰轰烈烈的响彻在他的脑海,震耳欲聋轰的他浑身无力,口中又开始呢喃。 “她不是故意的……” 他迈开步子,继续念叨。 “祁王府…我要去祁王府。” 第五十九章 王府没有苏月萤 “夫人。” 客栈二楼的幽窗内,柳扶楹对月躺在靠椅上,金梨在身侧替她扇着扇子。 “照你所说,夫人你和裴国舅拜了天地做了夫妻,而裴国舅又是个重情重义之人,那他要是等不到夫人回去,会不会一心急下山去找你呀?” “不会。”柳扶楹脱口回。 “不会就好,要是裴国舅在这个时候出来,那可是抗旨叛逃是要被治罪的,只有等查明真相得到皇上下了圣旨准许他出来,那才名正言顺,否则,保不齐那封陷害他的书信都可能将成为无用之物,即便摊开了,也可能被说成是为了替他脱罪的罪证。” “嗯。” 柳扶楹瞧着似漫不经心,目光久久不曾从月亮上转移。 “你都懂得的道理,他怎么会不明白,他是个宁愿舍弃自己也要保全家族的人,他不会做出为了一个女人连累家族的事,我信他心里有我,可他也是一赤诚的人,所以他的心里不止有我。” 总归,她都是不信裴舟雾会为了她逃出香山的。 或者她根本不敢想。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要离开他的结局,所以从未费心思往更深的地方去想过,从未深思过裴舟雾为了她究竟能做什么地步。 想那么多做什么,徒增烦恼有什么意思。 她不愿意想,也不敢想。 “往后不要再提起他了,也不要再去关注上京城的任何消息。到了南疆,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到时就是另一番天地,况且若生出来的是个女孩,届时又要被那一房挑理说不能继承家业,且还有的闹的,到时又需再另做筹谋。等月份大了再请大夫来诊一诊,有些医术高深的可以摸出胎儿性别。” “即便是女孩也不要紧,我就是穷尽心血也不会让她受刻薄。” “大不了,买通大夫说怀的是个双生胎,然后……” “借种怀胎本就是一场赌,谁叫这世道对女子不公,需得了男胎才算赌赢。所以金梨,咱们还有自己的劫要渡,咱们顾不了其他的了。” …… 上京香山。 裴舟雾回了竹院,从床底下摸出了那根噬魂香。 原本这香是要留在潜逃那日用的,可若是没了阿萤,一切计谋都将没有意义。 只是刚点了香带去藏入竹林后头,忽又惊觉此举无用。 今夜风向不对,迷香的烟被吹往的方向是身后的水潭处,根本去不到前方守卫营。 况且就算迷倒守卫,可要入城再强闯祁王府,怕是不可能会无声无息的,动静一大,他就会被人认出来。 阿萤也已经没有可以再等的时间。 这都已经快两日了,已经晚了! 他丢了噬魂香,抬脚将之踩入了泥沙。 栅栏前,只见他一点脚尖就轻松跃了出去。 “裴……” 守卫才刚出声就被击晕了过去,裴舟雾捡了守卫落地的剑,回身又对左侧一同值守的守卫甩去一击,剑柄功向脖颈轻易就再击晕了一人。 “快去,快去敲钟,敲警钟!” 前头离得远些的守卫见势大喊,山门前的大钟一旦敲响就能传遍整座上京城。 那钟极大,需要四五个人合力才能敲响。 寻声跑去的守卫没几步就一个接一个的倒了下来,接二连三飞来的石头剑柄无一不准的打在他们后方,习武之人最知道身上何处是弱点,哪里最能一击就倒。 裴舟雾本就是自囚于此,若他想,这牢笼,这些守卫根本困不住他。 所有人都倒下后,他寻到守卫统领拿到了钥匙解了手脚的锁铐。 在这里还好说,但若想从上京城里带走苏月萤,有这锁链束缚是万万做不到的。 他又从营帐中捡了件深色的长衫外衣,披身之后又随手拿了只草帽,最后在山前的马厩里牵了匹快马,骑上后就直奔山下而去。 半年多了,他终于出了山门下了山,却不曾想是以这种方式这样的心情。 未到宵禁时辰,城门还是开着的。 但以他这样的奇异的装束八成会被拦下来,何况方才还未防止暴露撕了一块布条蒙住了脸。 果不其然,守城的侍卫还没等他靠近就已经围过来抬手示意他停下。 可冲将的马气势汹汹半点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反而再加了速,一切都发生的很快,侍卫们本能的散开后再想追击时已经只能眼睁睁看着马屁股消失在长街里。 入了城,再想追就难了。 马匹在祁王府侧门处停下,裴舟雾站在墙外细听了一阵确认近处无人后,一跃而起又踩上马背借力飞上了王府高高的屋檐上。 此处入内,正是王府后花园。 可王府太大了,一处接一处的找根本不是办法。 隐蔽的墙根暗处,裴舟雾使人猝不及防的伸出手掳走了一个托着空碗的家丁。 那只碗险些就要重重摔落,好在裴舟雾眼疾手快。 他一手掐住家丁的脖子,一手接住空碗将之放回到家丁手中的圆托盘上。 能给主子送吃食的下人,必定不是在前院洒扫做粗活的,能入得了后院也必定对后院之人更有了解。 “拿稳了。” 裴舟雾轻声提醒,却加重了掐他脖子的力度。 “我问你,祁王府可有个婢女名叫苏月萤?” 那家丁被拖入暗处本就吓得大气儿不敢出,这会脑子都空白了,根本反应不过来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至裴舟雾又收紧了力度,快被掐断的痛刺激他回神。 “王、王府的婢女太、太多了,你说的是在哪里伺候的,前院后院,还是、还是世子小姐们院子里的,或是……” “是祁太妃身边的婢女,叫苏月萤!” 那家丁眼珠子转溜的厉害,细细思索后回说:“祁太妃身边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婢女,近日也未曾招收新的婢女进府,你…你会不会……” “说谎!”裴舟雾不信他。 “你家老王爷荒唐好色连他母亲院子里的婢女都不放过,是不是苏月萤抵死不从出了什么事,又怕传出去难听,所以下令不许府中的人再提起有关苏月萤的任何事?” “你……这位公子,我们家王爷确实风流了些,但对太妃可是极其敬重的,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第六十章 我只要她一人 “你倒是忠心。” 裴舟雾骤然又再收紧手上力度,声音听着也是发了狠的,还有丝丝缕缕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惶恐。 祁王府的下人就这般忠心,连死都不怕? 不会。 祁老王爷荒淫无度,对府中奴仆也并不体恤,从前就频频传出为一点小事打杀奴才的事,为了这样一个主子连命都可以豁出去,显然是说不过去的。 一定是这家丁以为他不敢真的下死手。 “到了阎王殿面对阎王爷,希望你还能有这样面不改色的底气。” 手一紧,直掐的家丁额上青筋横生。 “你…若是…不信,可以…可以去……查,我在王府七…七八年,从未听…从未……” 家丁面色爆红,再这样下去真的要断气了。 杀人并不是裴舟雾的本意。 他心焦过甚并非有意,更有不可控制的恐惧暗暗滋生搅的他心烦意乱。 “你带我去找祁王。”他松了手,却并未放人,“你只记住勿喊勿叫,我不会把你供出来害你被治罪。” 家丁得了个松快,大口喘着气。 “好,只要公子不杀我,我带你抄小路去王爷的卧房。” 避着人多的地方,绕了大半个园子后,家丁终于带他停在了一座院落外的假山后。 “前面就是王爷的居所。”家丁战战兢兢想躲又不敢躲,机灵又说道:“我不喊也不会叫,我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我一叫,他们肯定知道是我把你带到这里来,事后也不会放过我,公子方才答应了不…不杀我的。” 裴舟雾不再理会他,将人甩在身后便跃上了屋檐。 向下看去,院中无人。 只有隐隐约约的哭声从正屋内传出,听的裴舟雾脸色发白。 门被推开时,惊了里面的人。 少女半露着肩被绑着坐在椅子上,又胖又腻的老王爷拿着皮鞭站在她跟前,此时正惊恐侧着身望着闯进门的裴舟雾。 “你、你是什么人?” 裴舟雾蒙着脸,只露出双亮如星辰又泛着凉气的眼。 天知道方才听见抽泣声,他有多害怕。 以为…… 还好,还好不是苏月萤。 他步步逼近,那要吃人的气势吓得祁王爷步步后退,撞在柜子上后退无可退,怕的直求饶,什么皇室体面和尊严通通都丢掉了。 “好汉,大侠你别冲动,你告诉我你要什么,要钱还是要人?” 裴舟雾不搭腔,只捡起来了桌上篮子的小刀,刀上还残留着血迹,怕也是祁王爷对那些受迫害的女子所做的把戏。 “要钱的话,我多的是,你要多少我都给你,要人的话我也有,我府中多的是美人。” 这祁王还算是识相的,不敢此刻就大喊叫人来救。 人来的再快也快不过裴舟雾手里的刀。 “我是来要人的。”裴舟雾近了身,将刀抵在祁王手臂的袖子擦过,“你把人给我,我不杀你。” 祁老王爷吓得腿脚打颤,楞是动都不敢动。 “好好好,你说,你要多少,要多少我都给你,我这里什么类型的美人都有,你挑上了尽管带走,你可以……” “我只要一人!” 裴舟雾握紧刀把,骤然转上将锋利的刀刃顶在祁王的脖子上。 “把苏月萤交出来。” 脖子上的冰凉吓得祁王闭紧双眼,想喊又下意识捂上了嘴。 他使劲儿摇着头,说话都是呜咽声。 “不、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苏月萤啊……” “不知道?!” “我找,我给你找,但凡我府里有叫苏月萤的,我都给你找出来。” “祁老王爷在装什么,你都要把苏月萤强占为你的妾室了,你还装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啊,我没印象了,不记得我妾室中有叫这个名字的,我……我把我的妾室们都叫来,从大到小的站成一排的给你看,看看有没有你要找的人。” 他没注意到,裴舟雾手里的刀握的已经握的没有先前紧了。 祁王一口一个不知道不记得,加上之前的家丁在听到苏月萤这个名字时的反应,无不让裴舟雾起了自我怀疑。 “老东西,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他只信苏月萤! 阿萤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她不会骗他的。 “苏月萤是你母亲身边的一个婢女,是近两年才被带王府的,你贪图她的容貌要强纳她为妾,如今又这般否认,难不成她已经被你给害了?!” “我……”祁王只觉噎塞难言。 “我母亲已经数十年未曾换过身边的婢女的了,都是些用惯了用老了的人在伺候,况且我就是在混账也懂得个孝字,我怎敢打我母亲院里人的主意。” “你说谎!”裴舟雾喘着粗气。 长睫的频频抖动彰显着他从心内透出来的不安。 “你若不信,我将府中奴仆名册拿给你看,你只管查便是。” “查。”裴舟雾抓起他的衣领,厉声重复,“马上查,现在就查!” 话才落下,忽闻夜空中袭来闷闷一响。 像是某种钟声。 “咚——!” 又一声起,响彻在整座城的上空。 是香山的钟声。 大概是晕过去的守卫醒了,所以敲响这钟声。 愣神之际,祁王忽而用力一撞撞上裴舟雾,顺便还扯掉了裴舟雾的面罩,他身子重,全力一撞也是力气大的将裴舟雾撞倒在了地上。 而后,撒腿就门外跑,半点不顾还被绑在椅子上向她求救的女子。 “来人啊,有刺客!” “来人,来人!” “有刺客!” 才迈过门槛,祁王又被从身后飞来的一只圆凳子砸到,噗通摔了下去。 他耐着疼爬起来时候,冰凉的利刃已经再次抵住他的后脖颈。 “王爷这是要哪,不是要查名册么?” “裴舟雾,你好大的胆子,你竟然敢私自潜逃还刺杀皇亲,裴家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都是上京城里有头脸的人,祁王自然是见过裴舟雾的。 裴舟雾那张男妒女慕的脸,想忘也不容易。 “王爷何苦提到裴家,我早已经被裴家逐出宗谱,如今我已经不是裴家的人,搬出裴家可压不住我,我们还是先处理名册的事,或者等城防军来了,我们一起死。” “……好,查,来人,去拿府中名册!” …… 国丈府。 裴母心急如焚恨不得长了翅膀,苍白着脸奔去裴父的书房。 “老爷!” 撞了门进去,见到裴父后当即止不住眼里的泪。 “是阿舟逃走了?”裴父从桌案后起身迎了过去,方才的钟声,他也听到了。 从裴舟雾写信要他们将他逐出裴家时,他就猜到了会有这一天,可不料裴母接下来的话却让他险些背过气去。 “阿舟去了祁王府挟持了祁老王爷,他们已经通报了出去,眼下上京城防军兴许已经将王府给围了,老爷,阿舟还有的救吗,要是落在守城防军手里,下场就是要打入死牢的。” 其实裴母也知道,裴家已经与裴舟雾断了关系。 他们不能出手,不能救。 否则,整个裴家都要获罪。 “老爷,你去哪儿呀!” 裴父默不作声,只疾步迈出了书房一路去向裴府大门。 此时的祁王府中,侍卫及架着箭的城防军已经围了一院子,祁王颤颤巍巍坐在院中树下的石桌前,一页又一页的翻着桌上的账本,一共好几本,除了府中奴仆的名册还有多年来买卖奴婢的账册等等。 裴舟雾就贴身站在他身后。 “裴…裴国舅,这些账册名单我已经来来回回翻了多遍,苏姓之人倒是不少,却独独没有叫苏月萤的,你也已经仔细查看过了,你看……” 祁王指着名单某处,而后趁着裴舟雾不注意往侧边的地上一扑,口中大喊。 “放箭!” 数十支利箭顿时便齐齐而发朝着裴舟雾飞了过来。 裴舟雾反应也快,翻身躲开藏去了树下。 他身体反应虽快,脑子却有些转不开,早已经随着一遍又一遍翻看账册却没有看到想要的名字时变的木然。 他还是不信。 账册可以造假,或许还另有账册没有拿过来。 总之,没有阿萤亲口承认,他谁都不信! 正焦灼,忽闻熟悉的声音自院外响起。 “裴舟雾!” 这中气十足的声音震的他瞳仁一凝。 是父亲。 他从树后出来,麻木的脸色在见到许久未见的亲人渐渐松动。 “你这个混账,你已经被逐出了裴家早已不是裴家的人,但你今日若打着裴家的名号在此行凶,便是我也不会放过你。” 裴父夺过身边人的箭,拉开长弓对着裴舟雾射去了一箭。 裴舟雾没有躲。 他许是没有想到父亲会亲自对他出手。 利箭的速度极快,在他一个踉跄间就深深扎穿了他的肩头。 血气四散。 他的脑袋嗡嗡作响。 伤处很痛,却好像不及他心头万分之一。 “不行……” 他不能倒下。 还没有找到阿萤。 第六十一章 阿萤是我的妻子 昏暗的天牢,刺鼻味冲天。 裴舟雾靠坐在墙根,里头露出的白衣已被鲜血染红了好大一片,肩头的箭仍紧紧扎在皮肉里,箭头露在外面贴着墙面,血迹顺着箭头往下流淌,在墙上流下一道道的血痕。 一夜一日未睡,身体的疲惫加上内心的煎熬使他看上去格外憔悴。 一箭被扎穿的痛苦,更让他血色全无。 半垂的眼一眨不眨,没了气息似的。 可他宁愿自己是真的断了气,如此便可不用承受这比死更难受的境况。 先前父亲到了他跟前,预备亲自押解他,彼时他仍不肯束手就擒,即便他已经在父亲的眼睛里读懂了父亲的用心良苦。 父亲那一箭,实则是在保他。 皇帝曾下过旨,若他无召私自逃出香山,无论是谁都可以将他就地正法,格杀勿论。 届时乱箭齐发,方寸大乱的他也未必能活着离开层层包围的祁王府。 而即便多重事实摆在眼前,他仍不愿相信是阿萤骗了他。 无论如何,他都要先见到她。 直至祁老太妃赶了过来,掷地有声对着神明对着她信重的道教,对她全家上下老小起誓,若她府中有苏月萤这个人,叫她死后化作孤魂无人供奉无人祭拜,叫他祁王府绝后而终。 那一刻,他才完全崩溃放弃了抵抗。 可眼下一想,又生了疑窦。 兴许老太妃也说撒谎了呢,当年她孤身在阿萤家养过伤,害怕事情传出去影响她的名声所以说了谎。 即便她没有…… 就算真正骗他的人是阿萤,那又如何。 他总要亲眼见到她之后等她亲口告诉他,兴许,她有苦衷呢。 阿萤是他的妻子! 他们拜过天地的。 无论别人怎么说,他都是要更相信自己的妻子,如今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他谁的话也不信。 …… 皇宫御书房内,当今天子赵佑衡正气的摔东西。 跪在他面前的裴父垂着首,一字不言任由皇帝发着脾气。 “你少惺惺作态,你当朕不知道你的用意吗,你假意射他一箭瞧着是大义灭亲的做派,实际是为何不用朕跟你明说,要不是你护着,那孽障现在恐怕已经被乱箭射死了。你当时信誓旦旦来跟说要将那孽障逐出裴家,从此与他断了关系,朕竟然还真信了你。” 赵佑衡气的直甩袖子,在裴父身边来回踱步。 “裴舟雾如此蔑视天威,朕实在难以容忍,他抗旨潜逃如此嚣张竟还敢行刺朕的皇叔,数罪齐发,朕不处置他,如何服重。” “陛下!”裴父磕了头下去。 “子不教父之过,臣愿以死谢罪恳求陛下留他一条性命。” “混账东西——!”赵佑衡指着裴父俨然暴怒至极。 此时,忽有惊呼声自殿外响起。 进门通报的太监失了往日的分寸,跑的急,竟一连跌了好几跤。 赵佑衡刚要骂,又见太监噙着眼泪噗通跪下,“陛下,西晋举兵来犯,并分两路攻破了允南,照西两道边境线,,照西连丢了两座城池,萧鹤将军已经…战死了。允南的魏不虞将军也已经重伤无法再支撑,如今允南也已然尸横遍野惨不忍睹。西晋还传了话来,说不日便要带着百万雄师北上,直取上京都城。” 太监高举着手中信封,泪眼婆娑的。 “陛下,这是七日前就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信,眼下、眼下还不知战事演变到何种地步了。” “你说什么?”赵佑衡伸了手却迟迟不肯接那急信。 “陛下。”这边裴父又再次磕了头下去,郑重禀道:“我儿裴舟雾于照西作战多年,对那里的……” “你闭嘴!”赵佑衡呵了过去。 “你想朕下旨叫那个孽障带兵出征?你打的好算盘,朕告诉你,朕的朝廷里并非只有裴舟雾骁勇善战,让他带兵?他孤身一人就敢闯祁王府,让他带兵,他岂不是要直接闯进皇宫来了?” 话虽这样说,可赵佑衡的神色并不如他的语气一般坚决。 朝中堪用的将军没几个了,已经七十高龄的宋将军前两个月就病了,出门都难更别提要他上战场。年轻些的几个小将经验不足能力有限,连萧鹤那样的大将都战死了,他们怕是更不顶用。 “沈将军呢,沈修年前两日不是正好离京去驻守南边了吧,立即快马传旨让他带兵赶去允南支援。” “奴才这就立马派人去传旨,那照西呢,陛下,照西的情况比允南更差呀。” 赵佑衡看了看裴父,憋着气硬是没开口。 裴父不再遮掩,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正是那封关于裴舟雾被陷害设计的信。 赵佑衡看过之后,脸色越发难看。 “宰相?怎么会……这信,你为何不早些呈与朕看?” 裴父又叩首下去,沉声回说:“陛下,臣早前已将裴舟雾逐出了裴家,若没有万分的把握和证据轻易不敢将这信公之于众,臣害怕陛下怀疑臣的用心,更怕奸人再动手脚。若非方才听说了边疆战事惨烈,臣也未必会将这封交出来,试问陛下,若臣方才就将信给了陛下,陛下难道不会更生气,觉得是臣为了救儿子伪造此等信件攀诬宰相?” “……” 赵佑衡捏紧了手中的信,脸色似有动容。 可终究,他还是心存犹豫没发下任何旨意。 …… 接下来的两日,一道接一道的急信送入了皇宫,每到一封都说明战事又恶劣了些。 此事震动朝野上下,宫外百姓亦是人心惶惶。 眼看天真的要塌了,赵佑衡这才下了明旨将裴舟雾从天牢里放了出来,说是让他戴罪立功去平定照西的战事。 裴舟雾是昏迷着被抬出天牢的。 伤在肩头倒是不致命,就是失血过多一时缓不过来。 前线死了许多人,谁也不敢说这战事来的巧。 但不可否认,若不是因为这场战事,裴舟雾即便死罪可免也难逃极刑活罪。 太医来了又一波,要在最快的时间让他恢复伤势,前线已经拖延不起,甚至就算伤势未愈,他也得拖着病体一边赶路一边养伤。 只是出发的前夜,裴舟雾却失了踪。 第六十二章 三年,再相见 香山竹院。 裴舟雾独自一人回了这里,外面的守卫已经撤去了,现下正由他出入随意。 他此时站着的地方,正是那夜拜天地的位置。 那晚新婚夜恍若还在昨日,可他却兀自起了疑,疑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关久了关的发疯了。 什么苏月萤,什么妻子,都是他发了疯幻想出来的一个人。 不然,怎么会满上京都找不出人来。 自他入天牢后后,皇后姐姐就开始帮他找人,然找了几天竟都没能在上京城找出一个与他描述相似的叫苏月萤的人。 他们都说,他是关太久憋出什么毛病了。 可如若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象,苏月萤也是假的,那流萤发簪又是怎么回事? 他低着头,有晶莹的泪滴砸落在手心的木簪子上。 难道,这木簪也是他发了疯自己刻制的? 他不信! 收紧了发簪,他转身大步朝着卧房过去,抬手一推踏进了门,桌上的茶盏及床上的被子都如他走的那日无甚区别,还是那个无人来过无人动过的老样子。 再打开竹柜,现出里头摆放整齐的女款衣衫时,泪水越发大颗的又从他眼眶里掉了出来。 眼泪的苦涩从嘴角蔓延到了心头。 他一手抚摸衣服,另一手却用木簪尾部的利端扎向自己的手心。 他想用疼痛证明,眼前所见并非假象。 不过片刻,滴滴鲜血便如同断线的泪珠一样滚落不停。 “他们都说你是假的……阿萤,只有我知道你是真的,你是我的妻子,是与我说好了要白首偕老的妻子。” 压在最底下的喜服被他翻了出来,大红的颜色格外灼人眼。 “是不是……” 他抓紧了喜服,指缝渗着血连带的木簪子也被染个通红。 “上次没有答应带你去流萤地,所以你生气了?” 上回她说想再去新婚那晚的流萤地看一看,当时他担心她生了病故而没有答应。 “你气我,所以惩罚我,是吗?” “阿莹……” “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求你了……” “不要离开我。” “……” 裴母气喘吁吁找到裴舟雾的时候,他正跪在地上抱着喜服泣不成声。 月光照进窗户,将他印在墙上的影子衬的可怜。 那么大个的一个身子,蜷在一起竟也只有小小的一团。 “阿舟。”裴母进门蹲在他身边,红着眼睛劝慰他,“我答应你,若真有那么一个人,母亲一定翻遍整座上京城也会将她找出来,只要你喜欢,母亲一定好好对她,不会苛待她的。” 裴舟雾不作回应,抱在胸口的喜服上落了大滩的泪将之染成深红。 “上回,母亲为顾大局说了许多让你伤心的话,是母亲不好。你是男孩子,母亲对你从小严苛只盼你能长成个德才兼备、孝悌忠信的好儿郎,你从来没有让母亲失望过,你做的远比母亲期望的还要好。可母亲一味的严厉从来没有关心的你内心真正的需求和感受,母亲悔时已晚却也想好好补偿你。” 她抱住裴舟雾,说话间也起了啜泣之声。 “这回,母亲不再管束反对你,等找她,一定帮你风风光光迎娶她进门。” “母亲……”裴舟雾咬紧牙根,咽着苦涩开口,“我没有疯,我说的都是真的,阿萤她是真的,我同她拜过神明拜过天地,她是我的妻子,她是真的。” 他声似泣血,无助像个孩童。 “我知道,母亲知道。” 她退开身,面向着裴舟雾露着满脸的恳切。 “可是阿舟,照西的百姓如今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中,西晋大军在边城烧杀抢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那边正哀鸿遍野,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他们等着你来拯救他们。明日你安心的出征去,母亲发誓不管京中京外掀破了天也将你心爱的妻子找回来,母亲同她在家中等你回来。” “若是她,她一定也不愿意看你这般堕落,就当是为了她,等你挣下那泼天的军功回来,你就可以正大光明不受拘束的同她在一起,今后再没有什么能够阻碍你们。” “阿舟,你必须得振作。” “……” 月色宁静,柔和的光始终不改初心照耀尘世。 不管阴晴,月亮始终悬挂于空,偶尔被阴霾遮掩也终有褪去灰暗重现人世的时候。 它的清冷,它的耀眼从不曾蒙尘。 “好。” 裴舟雾终于应下。 …… 出征当日,几乎全城相送,所有人都将击退敌军的希望落在他的身上。 此役惨烈又旷日持久。 一战打了三年。 节节败退的西晋大军撤出照西,又拐去允南沈修年管辖的地方,沈修年苦守三年已然有些无力抵抗,正一筹莫展之际,裴舟雾神兵天降带着大军支援了过来。 沈修年原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裴舟雾。 也,不愿再见他。 奈何战事吃紧,没有裴舟雾的支援势必撑不下去,便也避免不了日常的接触。 可回回看见裴舟雾,沈修年总会想起三年柳扶楹对他说的话。 说她怀了裴舟雾孩子的话! 最后一役中,二人齐心大破敌军胜了最终之战。 沈修年却在此战中为救下属受了重伤,一连数十个日昏迷不醒。 “将军,剩下的都是些战后修整的事交给我们就行,将军也受了不小的伤,还是同沈将军一起去后方城镇看看大夫好好休养一阵吧。” 裴舟雾属下的将士真心向他提议。 他放下笔,吹干纸上墨汁将其塞进信封准备让人快马送回上京城。 同时,开口又说:“听说沈将军举家迁来了允南,他的家人妻儿都在这里,明日我跟车亲自送他回去,就当是报他当年在香山替我查案还我清白的恩情。沈将军也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我对他亦是极其欣赏。” 去沈家…… 柳扶楹可不知道他要来沈家。 三年过去,她已很少再想起裴舟雾。 就如她当年所想的那样,再深刻的过往也终究会随着时光流逝而渐渐消逝。 彼时,她正靠坐在沈家街尾一户街坊家的院子里。 这家的女主人是个丧夫的寡妇叫沈结铃,她有个四岁的儿子,还有一个弟弟相依为命。 沈结铃正在院中的厨灶前捏面团,而对面树荫下,她的弟弟沈宜良执笔正写着什么,低头的模样极为认真。 柳扶楹一面同沈结铃说着话,一面又时不时的将目光落在沈宜良的身上。 还记得初见沈宜良时,她难掩心头激荡的情绪,至今难忘。 因为这沈宜良的面庞眉眼……和裴舟雾颇有几分相似。 也只有在见到沈宜良时,她才会念起远在千里之外的裴舟雾。 第六十三章 不能让他见柳扶楹 “阿楹,来尝一尝。” 沈结铃端了一盘刚出锅的糕点送去了柳扶楹身边,放在小桌上,后抬手又对面的招呼沈宜良过来一起尝。 “哎呀,好烫,阿楹你还是你先别动,再凉一会。” 她准备回到灶台前时候,忽而被柳扶楹抓住手腕。 “你怎么每天都停不下来,没见你有过好好坐下歇息的时候。” 沈结铃笑着回应柳扶楹关心的念叨,轻轻拂过她的手,说:“这不是铺子马上就要开张了吗,我得多多做新样式新口味出来,我怎么会不知道要休息,等我赚足了银子自然有我休息的时候,今日让你来就是让你试试味道的。” 柳扶楹看了眼桌上粉白相间的糕点,抬眸又再发问。 “那些人还有没有再来缠你?” 问到这里时,对面的沈宜良也抬了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你放心吧。”沈结铃拍了拍柳扶楹的手背,笑道:“我的日子越过越好,即便他们眼红又来缠闹,可有你这座大佛在这坐镇,他们也不敢真的做什么。” 沈结铃的亡夫生前是个秀才,上头父母早都不在了,但好歹还有些家底,只要沈结铃好好经营,后半辈子不至于会过得太差。 没有公婆管束本也算是好事,奈何夫家有几个赖皮叔伯,为了抢沈结铃亡夫留下的那点儿家财,竟污蔑沈结铃的儿子不是沈家的种。 那会,柳扶楹刚刚搬到此地。 事情闹得虽大,但她原本没打算要管。 直到看见沈宜良,那张和裴舟雾有几分相似的脸。 而后不自觉起了恻隐之心,以将军夫人的身份压过去帮沈结铃处理了那烂事。 就这样,她和沈结铃成了朋友,住的又近便时常凑在一起解闷。 不过她当初虽是因为沈宜良出的手去帮忙,却也并非是对沈宜良有什么意思,沈宜良三年前才十六岁,稚气未脱还是个孩子呢,她和沈结铃一样只当他是个弟弟。 她怜他,纯粹是因为当时还未曾完全放下裴舟雾。 想到裴舟雾独自在香山苦等,她总还有些不忍心。 帮沈宜良他们,也不过是可笑的想要救赎自己的不安的良心。 好在,如今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兴许裴舟雾也早已忘了她。 “阿盛,姩姩,出来吃糕点了。”沈结铃走去灶台,一面又朝屋里喊。 片刻后,两个三四岁的小孩子结伴从屋内出来。 那个男孩就是沈结铃的儿子,叫庄裕盛。 女孩叫沈熹姩,是柳扶楹的孩子。 她和裴舟雾的孩子! “娘亲。” 沈熹姩下了台阶,飘着细碎刘海奔向柳扶楹,柳扶楹亦是坐直身子伸手去接她。 “娘亲,姩姩饿了,娘亲什么回家呀?” “叫你早上不多吃一些。”柳扶楹轻轻捏她脸蛋,粉扑扑的像桃子一样,“这才什么时辰你就饿了,正好,你结铃姨姨新做了糕点,先垫垫肚子。” “好,姨…姨做的糕点全天下最最好吃。” 两三岁的年纪说话还有些磕磕巴巴的,会说的话也有限却偏偏格外的爱张口。 正要伸手去拿糕点,柳扶楹又急急拦下了她。 “烫呢,娘亲先给你吹一吹。” 沈熹姩眼巴巴看着柳扶楹拾起一块儿糕点,吹了又吹,看的她直吞口水。 待糕点吹凉了,伸了双手来接。 胖乎乎的小手稳稳接住糕点,低头正要咬,忽而想到什么又停了下来。 只瞧她转了身边便又撒开腿跑走了,跑到对面沈宜良的书桌前。 “宜良哥哥,给你。” 她长得还没书桌高呢,费力踮起脚将糕点放在了桌子边缘。 沈宜良看看糕点又看看她,微微皱眉纠正道:“叫叔叔。” “哥哥!”沈熹姩坚持自己的。 府里的嬷嬷日常教她说瞧着年纪不大的要叫哥哥,年纪大看着老些的要叫叔叔。 这沈宜良年岁实在不大,叫哥哥是说的过去的。 但沈结铃的儿子庄裕盛是要被沈熹姩称呼为哥哥的,她若也叫沈宜良哥哥,辈分上不对。 叔叔或哥哥的小争执,在这两人间时常发生。 “是宜良叔叔。”沈宜良从不在这个问题上松口。 “娘亲?” 沈熹姩回了头,皱着小脸望向柳扶楹试着求助,柳扶楹觉得好笑,招手让孩子回来不要打搅沈宜良写字。 “你若以后还想听你宜良叔叔给你念书,你就别惹他生气哦。” 她挂着笑,也分明是在对沈熹姩笑,可回应她的却是沈宜良。 沈宜良浅浅勾着唇,无人注意的笑意热在他的眼底,升温后烫染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羞涩,怕叫人看见又急急落下眼帘藏的仔细。 “姩姩妹妹你快来,看我娘做的小兔子。” 灶台那边,庄裕盛拿着面团小兔子一哄,沈熹姩就放亮了眼奔了过去。。 柳扶楹又往下一靠,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是最舒心的。 希望一辈子都能过上这样舒心的日子,不会有什么风浪。 * 巷子前的将军府门口,停了一大队人马。 中间马车里的帘子被掀起来,露出沈修年那张病白的脸。 “裴将军。” 他朝外喊,喊着前头即将准备下马的裴舟雾。 裴舟雾闻言,勒着缰绳往后走,在马车车窗外停下。 “裴将军,有劳你送这一程,沈某不甚感激。” 沈修年是昨天夜里醒过来的,得知裴舟雾送他回来的事后,忧心着睁了一夜的眼,毕竟已经到了就近的镇上,眼看就要进城了,他又不好当时就赶人走。 眼下,他心里更是一阵阵的忐忑。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绝对不能让裴舟雾和柳扶楹见面。 “沈将军客气了,当年香山一事多亏了将军的公正才替我脱了罪名,我也一直想找机会报答。” 沈修年抿着唇。 还说什么报答。 亏他当年还替裴舟雾惋惜,想着他与自己一样是个为情所困的痴情人,因此对他颇有同情,看他梦中仍惦念心上人所赠的流萤木簪,当时真是替他感到心酸。 谁料! 裴舟雾竟然是自己的妻子在外与之苟且的奸夫。 他一个被戴绿帽的人竟然同情起一个害自己被戴绿帽的奸夫,真是……荒谬至极。 虽然是他自己推柳扶楹出去找奸夫的,但…… 回回想起来,他总是不得劲。 第六十四章 龙凤胎,模样像他 沈修年脸色难看,说不出话。 他裴舟雾若真想报答,此生再也不要出现在柳扶楹面前就是最好的报答了。 “沈将军舟车劳顿,下车入府吧。” “裴将军……” 沈修年再次叫住掉头要下马的裴舟雾。 “裴将军何尝不是路途辛苦,况且你身上也有伤需要好好休养,我听说裴将军喜静不喜欢被人打扰,即是如此,我也就不敢让裴将军留在府里住下,实在是因为家中还有两个孩子正是最爱闹的年纪,我怕搅扰了将军的清净,所以我昨夜已派人快马入城挑了处僻静之所,裴将军不如这就跟着人过去早些休息吧。” 外头阵仗这样大,他回来的消息很快就会传进门,他实在怕柳扶楹一会儿就要出来。 他这一番送客的话说的极为体贴,只求裴舟雾能尽快离开不要生事。 “也好。”裴舟雾并不强求。 原本都已经到了沈家家门口,他理应也该进去拜访一下沈老夫人。 可他早些年就听说过了沈家老夫人生了疯病,骤然见了生人只怕会再刺激到她,于是应下了沈修年的话。 沈家看门的小厮早就下来在边上候着了,此刻适时地开了口。 “将军,夫人先前出门去了巷尾沈寡妇家,小的这就去叫夫人说是将军回来了。” “不必!”沈修年急急否决。 以免被看出端倪,故而继而又软下态度。 “这些年我一直在外征战,家里只有夫人一人在支撑,她实在是辛苦,不必大张旗鼓的惊动她,免得她为我的伤势急火攻心,晚些时候,我会好好同她说。” 说罢,沈修年放下车帘子从里面钻了出来。 柳扶楹就在巷尾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他还是快些进门,快些让裴舟雾离开的好,免得撞上。 他很是虚弱,得好几个人搀着才能走的稳。 裴舟雾本想下马一块搀他,又被他以不好意思为由拒绝。 再说两了两句客套话,他便转身上台阶进了门去。 一大群人簇拥着沈修年进了门,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口。 “将军,咱们也走吧。”裴舟雾身边的下属出言提醒。 裴舟雾点了头,勒着缰绳便准备离开。 “爹爹!” 稚嫩的童声自身后响起,话音里藏着快要溢出来的雀跃。 “爹爹,你终于回来了!” 裴舟雾眉头一动,那声音听着是在喊自己,也不知哪家的孩子认错了人。 回了头,那扬着笑脸撒开小腿跑的正急的小男孩果然是奔着他来的,模样瞧着只三四岁样子。 “爹爹!” 小男孩身后追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提醒他跑慢些。 裴舟雾勒着缰绳回过身去,好奇这小男孩明明已经见过他回过脸时的长相,为何还要再喊他为爹爹。 转念一想,眼下是在将军府门前,若这孩子是沈修年的儿子倒也是说的过去的。 这段时间来了允南,他在军中听了不少沈修年的事。 听说沈夫人刚怀孕不久,沈修年就上战场去了,这三年多里,沈修年也只得空回过两次家。 如果是这样,孩子的确可能不太记得清父亲的样子。 “爹爹,阿韫好想你呀。” 小男孩子扑上来就要抱马腿,好在他身后的丫鬟反应快将他捞了回去。 “公子,这不是你爹爹,你认错人了。” 丫鬟满脸的不好意思,继而又囧迫的看向裴舟雾对他解释。 “实在是抱歉了这位将军,这是我们家沈将军的儿子,由于将军长年在外打战没有机会回来看孩子,孩子小也没见过将军几面难免记不住将军的样貌,但小公子却知道他父亲是个将军是穿盔甲的,方才见您穿着一身铠甲在家门口,还以为是他父亲回来了,所以便认错了人喊错了爹,还请见谅。” 裴舟雾点头,心道果然如此。 沈修年好福气得了一对龙凤胎,这个事,他在军中也听说过。 “无妨。”裴舟雾并不介意,微微倾身看着小男孩温柔再道:“孩子尚年幼也不是故意喊错的,眼下你父亲已经回府了,接下来会在家中待上好一阵子,你们多多相处,日后就不会再喊错人了。” 小男孩却一头雾水,疑惑的抓着脑袋。 裴舟雾含笑看他,心中又莫名觉得这男孩瞧着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 “可…可是……” 小男孩拧着脸,睁眼圆了眼睛盯着裴舟雾。 “他真的不是我爹爹吗,但是…但是他长得和妹妹好像呀。” 看似童言无忌的话,却连裴舟雾身后的下属都听的泛起嘀咕来,说:“将军,好像是啊,这孩子和你长得确实有几分相似呢。” “胡说!”裴舟雾表情严肃。 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沈修年的孩子怎么会和他长得像。 说出去,丢的是孩子母亲的名节。 “熹韫少爷你别说了,他真的不是你父亲。” 丫鬟尴尬地笑,脸都有些僵了,呵呵地看着裴舟雾继续解释。 “将军别见怪,其实已经不止一个人说孩子长得和别人像,就我们这条街街尾一户人家有位夫人的弟弟,他和我们家公子及小姐的眉眼还有些相像呢,要不是我们夫人到此地的时候早已大了肚子,还不知道别人要怎么说。这世上之人何其的多,总有那么些凑巧的长得相似的人,将军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无碍。”裴舟雾依然温和。 听了丫鬟的解释,他确实也有几分释然。 是啊,世上之人何其多。 他倒也不必太为这孩子与他有些相似的熟悉感而挂心。 “那将军请便,我先带我家公子进门了。” 裴舟雾点过头,继而缓缓让了让位置。 “熹韫少爷你方才听见了没有,你父亲回来了,现在就在家中呢。” “太好了!” 沈熹韫噔噔跑上台阶,欢欣的厉害。 “再也不怕别人笑话我是没爹的孩子啦,太好啦。” 一溜烟的,人就消失在了大门后。 “将军,咱们也走吧。”下属再次提醒裴舟雾。 “嗯,走吧。” 白马抬脚终于从沈家门前离开,带路的人走在最前头,一行不急不缓的走过长街。 街尾那户院中,柳扶楹仍靠坐在椅子上,耳边孩童欢笑的声音让她心情愉悦。 第六十五章 你这么坏,我还是喜欢你 墙外,墙内。 不同的画面相互交织,谱成一曲使人心酸的阴差阳错。 马蹄声被孩童的欢笑声掩盖,拐过巷尾后进入热闹的长街,接着渐行渐远消失在人群里。 绕过半座城,裴舟雾终于到了目的地。 眼前的院子远离人群,果然是处清净的好地方。 这也是沈修年的心思。 裴舟雾住的远一些,对他总是有好处的。 “将军。”进屋不久,下属兼近侍的孔霖雨前来敲了裴舟雾的房门,“有上京城的信到了。” 片刻后,房门被打开。 “将军,属下走的时候交代过了,若有上京寄给将军的信,让下头的差人送到此处的驿站,方才属下去驿站一问,早上果然到了一封信。” “辛苦你了。”裴舟雾接了信。 “不辛苦,属下方才还让这里的伙计叫了大夫,估摸着很快就会到。” “好,你也去休息吧。” 下属去后,裴舟雾关门进了屋,随后在窗前的书桌后坐下并拆了手中的信。 这是裴家寄来的家书。 母亲的字迹温暖,可信上内容这叫他失望。 这样的失望,他已数不清经历过多少回。 信上书写的总结下来还是一句,没有找到苏月萤。 三年了,允南这最后一战又拖了半年多,总共算下来已经过去了将近四年。 四年! 按理说,就算是只耗子也该找到了。 “阿萤,你可真是比耗子还能藏。” 他将信收了起来,一面又一面整整齐齐的折叠好塞回信封里,起身走向身后的置物柜,柜子上摆着他刚刚脱下来的盔甲,还有一只流萤木簪。 簪子已没了最初的色泽,但看起来却光滑十足。 那是由他握在手里时常摩挲的缘故。 “怎么,你真是山中化身成人的精灵?” 流萤木簪又到了他的手心里,他低头看它的眼神还是一如当初的温柔,指腹轻轻摩挲着簪上刻着的流萤,动作多有缱绻之情。 “所以香山一别后,你又继续修炼去了。” 他轻声一叹,叹息里充斥着对过往的眷恋。 “或是现原形时被人猎了去,已经……” 只瞧他摇了摇头,他自己也知道这些都故作轻松的玩笑话。 轻叹声转为沉叹,叹的都是这些年离别的苦楚。 不觉间,他的眼眶也逐渐红了起来,有大片的水汽在眸中积压,待眼皮一沉就要落下雨来。 “苏月萤。” “你这么坏,什么实话都不跟我说,可是怎么办……我还是喜欢你。” 这么多年了。 他没有一日忘记过,也没有一日不想念。 那道洒进他贫瘠岁月里的光,不曾有一日在他的心里消散过,反而过的越久,心中还想再拥有的渴望就越深,越不舍得放手。 “战事结束了,我会亲自回去找你。” “你等着,我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跟你耗,你最好藏的深一点,千万别被我找到了。” “……” “苏月萤,你就算是化作了白骨,我也要。” * 将军府内。 沈修年的房门口,眼巴巴等着一个小男孩。 从方才兴冲冲的进门到此刻,已然不知过去多久,身后的丫鬟替他感到疲累,偏他自己没有过一声抱怨。 “熹韫少爷,要不我们先回自己院子吧,听说将军受伤很严重,可能这会不方便见人呢。” 沈熹韫还不太明白什么受伤不方便见人的意思,只听明白说要走,当即摇头表示不肯。 他一定要见到爹爹。 别人都有爹爹,就他没有,今日出门找小朋友玩,他还被人笑话了。 背着药箱的大夫从里面出来,沈修年的身边的章科送走大夫时,回头看见沈熹韫仍站在门口,不禁拉了脸露出苦色来。 这么粉雕玉琢的孩子,连他看着都觉得喜欢。 也不知他家将军是怎么想的。 那可是亲儿子,巴巴的叫人通报了许多遍想进去看看,便他家将军愣是不同意。 不让进,这孩子又是不哭不闹的,只乖乖的在门口等着。 小小年纪就这般懂事,着实让人怜爱。 章科进了门,还是没忍住替沈熹韫说起话来,“将军,老夫人午睡也该起了,她听说将军回来肯定会来看你的,届时若见着小少爷被冷落在门口,怕是会生气。” “……” 沈修年望向门口方向,目光随着回忆飘远。 这些年他只回过两次家,一次是在孩子出生六个月的时候,那会孩子还小尚且还看不出什么,但他第二次回来是在孩子两岁的时候,发现那两个孩子尤其是沈熹姩,长得和裴舟雾极为相似。 从那后,他即便有空闲也不愿回家来。 看到孩子的脸,他就会想起裴舟雾,想起从前自己同情裴舟雾的蠢事。 孩子父亲是谁都行,唯独不能是他裴舟雾。 “将军?” 沈修年拢了拢衣领子,终究还是为着母亲松了口,说:“让他进来吧。” “是。” 章科笑着回身去,不时便领着沈熹韫进了屋。 “快,想你父亲了吧,快到他身边去。”章科轻轻推着孩子,鼓励他不要害怕。 可方才求见父亲被拒绝了多次,沈熹韫害怕父亲不喜欢他,故而有些拘谨。 沈修年沉着气,果然还是一见孩子的脸就心生不悦。 “你站那么远干什么?” 开了口,语气也不好,骂人似的。 “无事就回你的院子去,多读书多识字,没几个月就要三岁了,也该启蒙了。” “爹爹。”沈熹韫迈着小步靠近,紧张又说:“我学…宜良叔叔教过我认字了。” 他口中那声爹爹软乎乎,脆生生的,听的人心发软,却独独软了不了沈修年的心,只听的他眼冒绿光。 说起来,得亏有那个什么沈宜良在先。 之前回来的时候,他也碰见过沈宜良一面,那个人的面容与裴舟雾有些相像,与两个孩子的长相也有相似之处。 多亏有他,才让大家接受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也有可能长得相像的情况。 否则,裴舟雾那里怎么圆的过去? 这府里有好一部分人都是从上京带过来的,或多或少也见过裴舟雾,他们见两个孩子与裴舟雾长得像,难免起疑心。 “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没说上几句,沈修年就要赶人。 沈熹韫不舍得走,可看见父亲那凶巴巴的脸,他又不敢惹他生气,纠结的眼睛都红了。 身后的章科见事态不对,赶忙拉着沈熹韫带着他告退了下去。 第六十六章 共泡温泉 出了门,沈熹韫就扁起嘴掉了泪豆子。 胸腔一呼一吸,哭的抽抽噎噎的,人不大,泪水却多的如溪水一般汩汩不断,好不可怜。 “小少爷,你别哭呀。” 章科蹲在他身前,心急的替他抹眼泪。 “你父亲是因为受伤了身上痛的厉害,所以心情不好,你千万不要难过呀。” 沈熹韫却呜呜咽咽哭的更凶。 “阿韫。”院外响起熟悉的声音。 沈熹韫泪眼朦胧看过去,隐约看见柳扶楹的身影,当即嘴一撇释放的更加厉害。 “娘亲…呜…娘亲!” 他扑进柳扶楹的怀里,抱紧了她的脖子哭的实在伤心。 “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才问出口,柳扶楹立马又觉得多余,还能是怎么回事。 沈修年好大的脾气。 那个没种的东西,一回来就对孩子撒气,他这般不甘不服却也没见他敢去找裴舟雾算账。 柳扶楹蹲在地上,怀里的人哭的她心碎。 平时倒还好,论长相,其实姩姩和裴舟雾要更像一些,但阿韫但凡只要一哭,她立马就会想起裴舟雾来,阿韫那个眼含热泪的神态完全遗传了裴舟雾。 两个孩子,一个长得像,一个性子像。 阿韫的性子也是不急不躁,像裴舟雾一样温温和和的。 这一对龙凤胎,当初真是怀的辛苦却也万分值得。 两个孩子一出生,她当年的忧虑也就立马迎刃而解。 上天确实是怜爱她的。 也,多谢裴舟雾。 “不哭了,跟娘亲回去,妹妹在结铃姨姨家玩累了,现在正在院子里睡呢,你回去叫她起来好不好,咱们该吃午饭了。” “嗯…好。” 柳扶楹抱着孩子起来,她懒得再踏进沈修年的房门,转过身就走了。 “娘亲,爹爹是不是不喜欢我?” “他……”柳扶楹噎了下。 沈修年当然是不喜欢孩子们的,但她也不能教孩子去憎恶自己的父亲,名分上,沈修年就是孩子们的父亲,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都担任着那个角色。 被自己的父亲讨厌是多难受的事,柳扶楹自己也是经历过的。 这样的苦,她属实不愿意让孩子再去尝。 想着,她又侧目看了看余光里沈修年的院落。 他打了胜仗威风凛凛的回来了,脾气也比从前硬了,可他以为只有他会发脾气? 他自己种下的果,即便再想吐也得忍着全部自己吞下去。 “你父亲路上累了让他休息吧,过两天就好了。”她给沈熹韫做着保证。 沈熹韫乖乖擦了眼泪,忽又想起一事便皱了眉头。 “怎么了?”柳扶楹察觉出他的异样。 他揉了揉眼,抹了泪回说:“娘亲,门口有个爹爹和妹妹长的好像。” “什么?”柳扶楹听的咋舌。 “我叫他爹爹,他说他不是。” “你乱喊人爹爹啦,这可是不对的。” “可是…他…他骑在马上是个大将军,隔壁的玉娇妹妹和…也和她爹爹长的像,那个将军和妹妹真的长得好像呀娘亲。” 沈熹韫这一番话说的黏黏糊糊的,口齿还不算清晰的年纪难为他想尽办法表达的这般准确。 柳扶楹也听懂了。 意思是今日沈熹韫在门口撞见个将军打扮的男子,又和他妹妹长得像,他便以为那个男人是他妹妹的爹爹,也就是他的爹爹。 “真是,这玉泉城还真是神奇。” 柳扶楹暗自嘀咕,有一个沈宜良还不够,又来一个更像裴舟雾的? 她都怀疑是不是裴舟雾的父亲在外藏了私生子,一个或许是巧合,再来一个就未必是意外了。 “娘亲在说什么?” “没什么,娘亲带你和妹妹上山泡温泉去好不好?” “好,我喜欢泡温泉,谢谢娘亲。” 沈熹韫在柳扶楹脸颊亲了一口,柳扶楹咧了嘴笑,把沈熹韫在门口喊错爹爹的事抛在了脑后。 先前沈修年进门的时候,他严肃告诫过下面的人不许宣扬裴舟雾送他回来的事,连自己家里人也不必说,事情自然就没传到柳扶楹的耳朵里。 吃过午饭,趁沈老夫人在沈修年那里嘘寒问暖的时候,柳扶楹带着两个孩子出了门。 目的地,是玉泉城后山上的温泉客栈。 上山的事,她没知会老夫人或是沈修年,甚至准备要再山上多住些日子。 沈修年不让她好过,她自然也是要以牙还牙报回去的。 他总是不长记性,柳扶楹也是厌烦的很。 * 城南清幽馆内。 裴舟雾正泡了药浴从房里出来,孔霖雨迎面朝他过去,同他并行递话道:“将军,熬好的药已经放温了,将军现在就去喝了吧。” “嗯。” “还有,属下打听过这玉泉城的后山是一座远近闻名的温泉山,山上还修了客栈很是清雅,将军要不要去泡泡温泉,大夫也说过泡温泉能活血驱寒,对将军的伤是有好处的,属下也知将军归心似箭,那便不妨上山去休养,山中空气也好更适合养伤呢。” 裴舟雾停了停,抬手在孔霖雨肩上拍了拍并落下话。 “你安排吧,辛苦你了。” “不辛苦,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那属下这就安排,今日就上山。” 孔霖雨憨笑着跑开,留裴舟雾若有所思步子都慢了。 胜战之后,上京朝堂里就传了旨过来,让他和沈修年不必急着回京复命,一是二人皆伤的不轻需要时间休养,二是担心西晋敌军不死心去而复返又杀个回马枪。 圣旨上说的回归之期是三个月后。 但战事既已平定且西晋也元气大伤,起码几年内都再掀不起风浪。 他等不了三个月那么久,他打算着要快些回去亲自去寻苏月萤。 等身子稍微再好些,他就会回信上奏让皇帝准许他早些回去。 所以,孔霖雨说的什么泡温泉养伤的法子,他并不拒绝。 早些养好身子,能早些回去。 他来玉泉城本就没带多少行李包袱,因此不需要准备太久,在孔霖雨的安排下,日落之前就上了山。 山上的客栈果然是雅静的,孔霖雨细心的给裴舟雾挑了间最安静的客房。 晚饭后又歇了一阵,裴舟雾便轻装出门准备去泡温泉汤。 孔霖雨不放心别人非要亲自为裴舟雾熬药,说后山温泉处有伙计候着,他们会带裴舟雾去汤泉处。 可入了后山林时,哪里有半个穿着客栈服饰的伙计? 裴舟雾独自沉着寻了许久,总算看到前方微微冒着热气的汤泉。 沿着石板路下去,走了一半时却骤然顿住。 下面的汤泉里有人,而且是两个女子。 一人光着肩膀背着身正坐在温泉里,另一个侧身候在泉边,正是柳扶楹身边的金梨。 第六十七章 和离书 裴舟雾往后一退,立即背了身。 以免被发现惹人惊惶,他更是加快了离去的步伐,很快就消失在了月色照不见的林子里。 石板铺成的小路蜿蜒曲折,按着原路就能走出去。 只是才到一半,却见他骤然又停了脚步。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难以掩盖的慌乱透过瞳孔渗了出来,他缓缓抬手按在胸口上,压不住的心跳好似要滚出喉咙。 刚刚那个场面,莫名的竟让他想到了香山的水潭。 以及,当时泡在潭水里同样露着个肩头的苏月萤。 正值夏季的那一个月日日燥热,阿萤每晚都会去到水潭中净身,有时拉着他一起,有时独自泡在水里,背着身时的轮廓…… 他倏然回了头,回想方才看到的那个背影。 “阿萤?” 他也不知为何,那个背影竟会让他想起苏月萤。 想着,脚步也不自觉跟着动了动,眼看就要迈开腿再次往那汤泉的方向去。 “公子,那边是女汤池,你不能去。” 有焦急的男声自来时路的那头传来,紧接着又想起另一道男声。 “我知道,但我真的急着找人。” 不一会,两个人便出现在了裴舟雾的眼前。 一个身穿客栈服饰,大约就是店中伙计。 另一个瞧着斯斯文文的应该是进山的客人,只是…… 伙计看见裴舟雾时,吓得瞪眼,“你…你男的怎么在这边,这里头的汤泉都是女子……” 话到一半,忽又停了下来。 伙计那双眼睛来回的在裴舟雾与另一男子之间流转,而后了然似的对那男子问道:“你是来找他的吧,你们俩长得这么像,是兄弟?” 伙计身旁那个男子,正是沈宜良。 “并非。” 沈宜良否认过,又再迈开了步子。 路过裴舟雾身边时,礼貌的冲他点了头。 要说震惊,两个当事人的感觉是最强烈的,除了家中血亲,在外见着一个陌生人与自己的长相那么相似,难免要上心多看几眼。 却也仅仅只是多了那么两眼。 到底是陌生人,总不能拉着人家问缘由。 这样的事也并不稀奇,世上之人这么多,即便是裴舟雾的军中也常有并非亲兄弟却长相相近之人。 “诶,你不能过去。” 伙计追上来发着满脸的愁,停在裴舟雾身前又苦恼的插起了腰。 “这位公子,你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不过晚上多喝了几口汤,方才憋不住去解了个手,回来就见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去了女汤泉,多冒犯啊。” “抱歉。” 裴舟雾自己也是觉得冒犯的。 “我第一来这温泉客栈,方才不见有人便自己寻了过来,的确是我唐突冒犯了。” 他也注意到,方才说要寻人的那个男子去的就是他刚刚离开的方向。 那个地方只有一处小汤池,八成要寻的人就是他方才见到的…… 如此一想,心中的冒犯之愧愈发强烈。 万一,那个女子是方才那人的妻子呢。 他还冒昧的将那女子和他的阿萤联系在了一起,竟还存着想去看个究竟的心思。 “公子,男汤池在另一边,我带你过去吧,也不凑巧,原本外面候着好几个引客的伙计和女侍,兴许都忙着接待客人去到里面了,也是我们不够周到,公子这边请。” …… 沈宜良去了柳扶楹的汤池处,但并未靠近,只远远背身站着冲下面喊。 “扶楹姐姐,你在吗?” “扶楹姐姐,我是沈宜良!” 即便他不自报姓名,柳扶楹也知道是他。 扶楹姐姐。 也只有沈宜良会这般称呼她。 “夫人,这沈公子可真奇怪。”金梨锁着眉,露出几分不高兴,“纵容夫人你比他要大些,可夫人你毕竟已经身为人妇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他也应当尊称你为夫人才是,什么姐姐不姐姐的,叫人听了多不好。还有,这里是女汤池,他一个男的直接找进来,这要是让人看见了,还不得说是私……” 后面的话,金梨甚至连说都不敢说出口。 柳扶楹回头朝上看了看,脸上忧喜不明。 “你先去问问吧,他平时倒也不会这么没分寸,兴许是结铃出了什么事。” 金梨气呼呼的,甩了袖子脚步重重的离开。 再回来,面上也多了几分急色。 “夫人,果然是沈公子的姐姐出了事,沈公子说他姐姐和阿盛午后去了新铺子,直至入了夜都没有回来,先前沈公子找了过去,不但没在铺子里寻到人,且那铺子也被打砸过,他姐姐和孩子不知所踪。” 柳扶楹已经上了岸,在岸边挂着帘子的小草屋里换好了衣服。 “我已经让沈公子去山外等着了,夫人,咱们要去帮着找他姐姐吗?” “凭我与结铃的情分,总归是不能坐视不理的。” 回了客栈,只有熹姩和照顾她的丫鬟绿萍在,绿萍熹韫央求着嬷嬷带他去抓蚱蜢了,彼时丫鬟看着熹姩也走不开便将柳扶楹的汤池号告诉了沈宜良,让他叫汤泉外接待的女侍进去传话,没想到那个时候汤泉外正好无人看守,沈宜良一心急就独自闯了进去。 “姩姩,你乖乖的同绿萍姐姐在这里待着。” 柳扶楹蹲在沈熹姩身前,揉了揉她可爱的脸蛋。 “娘亲要下山一趟,晚些时候再回来,你要听绿萍姐姐和嬷嬷的话,知道吗?” “知道。”沈熹姩听话地点头,保证着再道:“娘亲放心吧,姩姩是世上最乖的孩子。” 柳扶楹笑着戳了戳她小巧的鼻尖。 起身后,带着金梨便下了山。 此时山下的将军府内,又乱成了一锅粥。 沈老夫人哭了一下午,晕了许久醒来后,拿着一条白绫正要上吊自尽。 赶来的沈修年见此情形只觉头痛欲裂。 都是柳扶楹干的好事! 午后她带着孩子出走,只留了一封和离书,母亲见了那和离书便要死要活的闹了起来。 “你给我滚!” 老夫人被一群人拉着,仍不忘指着沈修年骂。 “你这个混账东西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待见,气跑了阿音还敢来见我。” “母亲……” “你别叫我母亲,这么多年用心照顾我这个母亲的是阿音,不是你。自你参军那日起到现在,你回来看过我多少次陪过我多久,你心里有多少位置是留给我的?那年我淋了雨发了好几天烧险些丢了性命,阿音自己怀着孩子大着肚子还彻夜不眠年的照顾我,你呢,你摸摸自己的良心问问。” 第六十八章 阿萤,找到你了 沈修年被骂的说不出话。 对于母亲,他确实有愧。 可柳扶楹未免也太狠了些,就因为他对她那儿子冷淡了些,她就这样的逼迫他,她离开沈家未必会活不下去,但他母亲离了她柳扶楹,那是真的会没命。 柳扶楹真是好的很! 若他不肯接受两个孩子再让他们受委屈,那他母亲的死活也就与她无关了。 她就是这个意思。 这么多年了,难道母亲对她不好? 她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为何能如此狠硬。 “以往她就是再生气也不会写和离书,可见这回是真的伤到她的心了。沈修年,你许是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也不怨你,但我不能没有阿音,她走了,我也没有了活着的意义,不如早些下去见你父亲。” 沈修年沉默不言。 母亲含泪的眼也揪的他心头一阵阵的疼。 最终,还是他败下了阵来。 “我知道了母亲,我会亲自去将她找回来,往后也会好好对孩子。” 他认了。 毕竟当初是他自己让柳扶楹出去找男人的,不是裴舟雾也会是别人。 只要她此生再不跟裴舟雾有瓜葛,别的,他都认了。 养谁的孩子不是养。 只要柳扶楹能好好照顾母亲,他都认了。 * 温泉客栈。 绿萍正端着沈熹姩的洗脚水出去,顺便去厨房端些吃食回来,方才沈熹姩说她饿了。 沈熹韫在隔壁房里,抓蚱蜢玩出一身的汗,嬷嬷正在帮他沐浴。 此时,沈熹姩正一个人坐在屋里摇着手中的陶响球,叮叮当当的声音听的她欢笑不已。 窗外面缓缓飞进来一只发着光的萤虫,从她面前经过时立马吸引去了她的目光,她立时就放下陶响球追了过去。 “娘亲喜欢。” 小小的人想要抓住那只萤虫,要送给喜欢萤虫的柳扶楹。 可她才多大一点,走路都尚且不完全稳当,哪里追的上飞行的流萤,不一会儿就见那只萤虫从另一面的窗子飞了出去。 门正开着条缝,轻轻一扒就能打开。 她迈过门槛,一路追下台阶,再追出了院子。 那萤虫转了个头,飞去哪儿,她就往哪儿追去。 不知路过了哪间院子,院门半开着,沈熹姩跑着经过时往里头瞄了一眼,就是这一眼让她顿住,然后就忘了去追萤虫。 “宜良哥哥。” 刚刚院子里一闪而过的身影让她以为遇到了熟人,一回头又跑入了别人的院子里。 “宜良哥哥!” 院内正门里的人刚背过身,骤然听见这么一声稚嫩的童音不禁勾起来眉来。 可他不是沈宜良,他是裴舟雾。 院中的小人儿在看到他转身后的脸时也才意识过来,虽然他和沈宜良长得像,但他不是沈宜良。 沈熹姩停在院中,胆子不小,直接问他说:“你是谁呀?” 他是谁? 裴舟雾倒也想问她是谁,这孩子怎么长得如此像姐姐小时候的样子,而他与阿姐自幼相像,便也就等于这小女孩一样像他。 真是稀奇。 连着两个孩子都同他长得像,难道又是沈将军家的? 他家可是有一对双胞胎的。 “你怎么不说话呀?”沈熹姩歪着脑袋看他,眼睛看直了,小小年纪就被美色迷住紧盯着裴舟雾那张好看的脸。 裴舟雾微微生笑,蹲下身朝她招了手。 见他招手,沈熹姩全忘了柳扶楹和嬷嬷们素日教她的不要离陌生人太近的话,眨着圆溜溜的眼睛就跑了过去。 到了跟前,她将裴舟雾的脸盯的更紧。 “你家大人可是沈修年?”裴舟雾问她。 她脸一歪,完全听不懂似的,“沈修年是谁呀?” 沈修年很少回家,柳扶楹也不会刻意提起他,故而她都不知道父亲的名字。 “你又是谁,我还以为我看到了宜良哥哥呢。” 她稀里糊涂的却处处透着可爱,又因那张脸让裴舟雾产生许多亲切感,脸上笑意也更加的明显。 “你叫什么名字?”他柔声又问。 “我叫沈熹姩,不是年年有余的年哦,但是也读这个音的,今天宜良哥哥教我的。” 她甜甜地笑也甜甜的答。 得了她的回答,裴舟雾心里便也有了数,早前在沈家门口听过丫鬟叫过沈修年儿子的名字,与她此刻回答的名字极为相似,又是姓沈的,更能证明她的身份。 “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你家大人呢?” “我…我是……是萤虫!” 不知何时又飞来一只萤虫,在裴舟雾身后盘旋了一会,沈熹姩指了过去,他才看到。 “这是我娘亲最喜欢的,我也喜欢。” 与沈熹姩的欢喜不同的,是裴舟雾一瞬间发起怔的脸色。 天气又要热了,连萤火虫都有了。 “我也喜欢。”他不自觉低声呢喃。 原本并不喜欢,遇到苏月萤之后就突然喜欢了,喜欢流萤,更喜欢苏月萤。 可一想起苏月萤,他又难免苦涩,心里不是滋味。 咕噜咕噜的饥叫声打断他的思绪,他回过神看了看沈熹姩的肚子。 “你饿了?” 沈熹姩点着头,半点不娇羞地问:“你有没有吃的呀,我的肚子已经很饿了。” “傻乎乎的。”裴舟雾揉了揉她的头发,起身又道:“不可以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娘亲没有告诉你吗?” “告诉了,可是我喜欢你。” 裴舟雾又笑了,笑她傻得纯真可爱。 这才刚见面不到半盏茶的时候,她就敢说喜欢了,将来可得小心着些,这么单纯容易被骗。 “你长的好看,你比宜良哥哥还要好看。” 一听,裴舟雾的眉头又高高的挑了起来,小小年纪就为美色所迷,长大了还得了? 不过也罢,又不是他的女儿。 “你进来吧,我去给你拿吃的。” 转身时,一只小小软软的手抓住了他的,低头一瞧,沈熹姩咧着嘴正冲他笑。 “你见过很多很多的萤虫吗?”她笑着问裴舟雾。 裴舟雾回眸一想,怎么没有见过呢,新婚那晚的漫天流萤,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嗯,见过。” “可是我没有见过,我娘亲也见过的,娘亲说她生出来的时候,晚上有好多好多的流萤呢。” 裴舟雾脚下一顿,缓缓收回即将迈过门槛的脚。 这句话,他听着实在熟悉。 阿萤也说过,她说她出生的那晚就是漫天流萤在月下飞舞的场景,所以她母亲给她取名为月萤。 “你娘亲叫什么名字?” 他随口问了出来,再次迈过脚步入了门槛里。 “我娘亲叫阿楹。” 沈熹姩亦是随口一答,却不想裴舟雾在听到这两个字时猛然僵了身子。 “你娘亲叫什么?”他回过身,面容有些凝重。 “阿楹,我娘亲叫阿楹。” 裴舟雾张了口,胸内战鼓般雷动的心脏搅的他口舌打架,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在沈熹姩身前蹲下,两手扶着她的小手臂,再次确认又问:“是那个萤字,全名叫什么,你母亲全名是哪几个字?” “结铃姨姨都是那样叫我娘亲的,我娘亲就叫阿楹。” “我…我是说……” “要不,我带你去见我娘亲吧,让娘亲看看是你长得好看,还是画上的人好看。” 沈熹姩拽着他的手腕,作势要带他往外去。 “娘亲的房里藏了一幅画,画里面的人和你一样穿着白衣服,但是他的手上脚上都挂着铁链,我不小心看见过一次,娘亲说…说他是这个世上最好看的人。” “……” “走呀,快走呀,娘亲一会就回来了。” 沈熹姩力气太小,拉不动裴舟雾又反被他给拉了回去。 “你再说一遍,你说的是什么画,画上的人是何模样?” 沈熹姩皱着小脸,有些害怕他如此严肃的表情。 “你告诉我,姩姩你别怕,你先告诉我那幅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好不好?” “就是……就是有一条小船,船上有一个穿着白衣服的男的,手上还有脚上都带着黑黑的链子,然后那个人身后的天都是灰灰的,娘亲说…说的是……是起了大雾的原因。” 白衣铁链。 船,舟。 舟,雾。 第六十九章 烧毁流萤木簪 “娘亲!” 坐在山门前石阶上的沈熹姩忽而起身,脸上洋溢着雀跃的笑。 柳扶楹的马车回来了,缓缓停在客栈外。 “娘亲。”沈熹姩冲奔过去 撩起车帘子出来的人却不是柳扶楹,而是沈宜良,看见沈熹姩时也冲她露出微笑,却又在听见沈熹姩开口喊他的称呼后变了脸色。 “宜良哥哥,你怎么……” “是叔叔。” “好吧宜良叔叔,我娘亲呢?” 听她松口喊了叔叔,沈宜良又再生了笑意,下了马车后让开位置示意她娘亲就在马车里头。 第二个出来的人是金梨。 金梨看沈宜良的眼神总是警惕的,不给他搀扶柳扶楹的机会,下了马车亲自伸手过去,挡在沈宜良身前不让他接近,怕他过分亲密的动作让人看见会说闲话。 “娘亲娘亲,姩姩等你好久啦。” 沈熹姩又蹦又跳,催促柳扶楹快些出来。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为何还没有去睡觉?”柳扶楹掀着帘子,佯装生气看着沈熹姩。 然这个角度,并不能让躲在暗处的人看清她的脸。 客栈侧门外的树后站了一个人。 沈熹姩在外面坐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 自然,是裴舟雾。 沈熹姩的一声“阿楹”如同埋在水底的雷,随着白衣、铁链、舟、雾等关键燃线一一被点燃后完全炸开,湖心的小舟都被炸的粉碎,急的他想要立刻拨开浓雾找到逃生的岸。 苏月萤就是他的湖岸。 他等了许久,也想了许久。 想过兴许只是凑巧,那毕竟是别人明媒正娶的妻子。 也想过不要只是凑巧,那到底是他思念了三年多的人,是不管是生是死是人是骨都要见到的人。 直至车帘子遮挡后的声音传入耳朵,彻底为他证实所想并非凑巧。 那个曾与他耳鬓厮磨的声音…… 是她! “可是我想和娘亲一起睡,我要娘亲抱着娘亲睡。” 随着沈熹姩的话音落下,马车里的人也俯身钻了出来,笑靥如花的脸在月色里浮着暗香,随风萦绕而来带着过去熟悉的味道,一嗅便立马换起记忆,经年的思念化作洪水汹涌而来,冲的裴舟雾泪水涟涟。 苏月萤……还真的是你! 他想过万种可能,独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 好一个有夫之妇。 苏月萤,你怎么能这么狠,这么坏。 他不是没想过她苏月萤这个名字是假的,可他从未舍得想过她竟然会是他人之妻! 沈修年是哪年娶的妻? 仔细一算,他和苏月萤相识的时候,她都已然身为人妇两年多了。 不对,什么苏月萤,她不叫苏月萤。 裴舟雾本无意落泪,可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在看见那张脸时的情绪,甚至在眼前一片模糊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掉了眼泪。 抬手要去抹泪,却平白让面上湿意更重。 摊手一看,指尖、掌心正渗着好多的血,他都不知道是哪一刻攥紧拳头让指甲嵌进皮肉剜出了血。 兴许是心口的痛太过强烈,以至于他忽略了手心的疼。 面上两道血痕被泪水冲刷成了淡红的水帘,一滴一颗的直往下坠。 他看柳扶楹的眼神苦中带怨,尤其与她其乐融融抱孩子的场面一比,更显得他狼狈可笑。 瞧她过的多好,哪里像他…… 这么些年,他守着她为他编造的假象幸福独自苦熬了这么久,她可真够狠心的。 他拂了袖,转身大步远去。 回了他住的那间客房,正遇上到处找他的孔霖雨。 “将军!”孔霖雨被裴舟雾脸上的血迹吓到,包括那将脸晕花的眼泪,“将、将军,你没事吧,你这是怎么……” 裴舟雾没瞧见他似的,从他旁边错身而过。 到了屋前的廊下时,又见他忽而停下,侧目的眼神落在灯下的火炉子之上。 炉上熬着药,炭火之气熊熊袭来。 “将军,大夫说了你睡前也要再喝一次药,属下正熬着呢,再过一会就好了。” 孔霖雨跟上前去,想提醒他只管进屋去休息。 却不料,裴舟雾侧身过去提起了药炉子就不知道丢了什么东西进去。 而后再回身过去的背影瞧着倒是很潇洒,却终究还是在即将迈过门槛时停了下来。 裴舟雾双目发通红,一行热泪又沿着之前的泪痕滑落下来。 不出片刻,他竟又再回了头去走向火炉子,这回的动作多了几分慌乱焦急,提药炉的时候都不慎将其给打翻了,瓦片碎了一地,可更叫人骇然的竟是他徒手伸进了烧红了的炭火里。 “将军!” 孔霖雨大惊失色,跑上前去时,裴舟雾已经将煤炭里的东西捡了回去。 他握的紧实,孔霖雨并未看清。 可是他右手手指上迅速发红的伤,孔霖雨却看的清清楚楚。 “将军,你……” “无碍。” 裴舟雾低低回了这么两个字,而后便直接入了门,孔霖雨心急要跟上看他伤势,却被合上的房门拦在外头。 孔霖雨急的咬牙,反身跑了下去要给裴舟雾找药。 房门内,裴舟雾捏着手里的东西正浑身发着抖。 但他发抖却并非因为疼,而是害怕。 差一点,他差一点就把阿萤送给他的流萤木簪给烧了。 可炉中炭火太过旺盛,簪子背面还是被烧掉了漆烫的焦黑焦黑的。 “我凭什么要烧掉。” “苏月萤……” 不是烧掉木簪子,他们之间就能一笔勾销的,他也不要同她一笔勾销,她最狠的就是让他连恨她都舍不得,就如同这被丢进煤炭又不顾疼痛徒手将之拾回的木簪子,他舍不下也不甘心,他非要将这账一笔一笔的跟她算清楚,问问她究竟为什么。 “孩子是我的。” 那两个孩子为何这般像他,还能是何原因。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沈修年的孩子。 是他与苏月萤拜过天地,入过洞房恩爱一月后留下来的孩子。 既是他的孩子,凭什么要叫沈修年父亲? 难怪,难怪沈修年不让他进沈家的门,原来是怕他与苏月萤见面,原来他也什么都知道。 不管她和沈修年之间是怎么回事,但…… “苏月萤,你也是我的。” 第七十章 阿莹,好久不见 “柳扶楹!” 沈修年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将院内两人惊了一下。 他大步入内,逼近的同时将目光紧锁在柳扶楹对面之人的身上。 与柳扶楹面对面而站的,正是沈宜良。 “沈将军。”见沈修年气势汹汹,沈宜良也大概猜懂了几分,“将军你别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哪样?” 沈修年略过柳扶楹,板正的停在沈宜良跟前,双目如鹰将人死死盯住。 “深更半夜的,怎么一个个都不回家?” 他的话怪里怪气的,但谁都听出来的他在暗指柳扶楹和沈宜良深夜幽会。 而后,转头看向柳扶楹似要她给个交代。 “将军,你听我细细跟你解释,其实扶……” 扶? 扶什么,扶楹? 沈修年蹙起眉,目光又回到沈宜良身上,心道这两人竟已到这般地步了,当着他的面都敢这么不知廉耻喊的如此亲昵,背地里,岂不是要抱到一起去。 其实沈宜良喊出扶字时,柳扶楹也是惊诧的。 以往,起码沈宜良在人前是不会喊她扶楹姐姐,今日却不知何故,还是当着她夫君的面,当真是心急不小心喊漏了嘴? 正思量着,沈宜良又开了口。 “夫人她与我什么也没有,其实,我姐姐也在,就在东面那间房里,今日夫人帮了我们好大一个忙,我姐姐和我外甥受了不小的惊吓,夫人便将姐姐他们接来山里散心,我只是送她们来的,这就要走了。还请将军不要误会了夫人,夫人是个最纯善的人。” 说罢,冲着沈修年作揖行了个礼。 最后落在柳扶楹身上的目光,充斥着担心,瞧的沈修年心中又起了一股火。 “呵。” 待人离去,沈修年起了一声冷笑。 柳扶楹却懒得去猜他这笑是什么意思,转了身便要进门去。 见状,沈修年更加生气。 “我说过,只要不闹到台面上来随你在外面做什么,可你们也太不避人了,这客栈人来人往的,若是叫人看见他一个外男进了你的院子,沈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 柳扶楹不作回应,眼看就要入门。 而她这反应无疑又激起了沈修年的怒火,追上去作势就要拽柳扶楹的胳膊。 谁料她反应也快,侧了身就躲了过去。 她面向着沈修年,呼出一气看着他病白的脸,月色下,那脸色更显虚弱。 “将军重伤未愈,何必如此动气。” “你说我是何必动……” “你这会嫌我不要廉耻了,可你早就知道我常去他们家,那个时候怎么没听你说我登门私会是寡廉鲜耻?方才你没听说吗,他姐姐也在,方才人来人往都瞧见了我请的是他姐姐,他只将人送到就立马走了,我实在不知道你又发的什么疯。” “我……” “没猜错的话,你来找我是要求我跟你回去的,这就是求人的态度?” “你……” “将军实在不必如此麻烦,你回去签了那份和离书,从此后不管我与谁私会苟且都碍不着你沈家的名声。” “……” 沈修年铁青着脸,又被顶的说不出话。 回回都是这样,回回都是她有理,回回都是他在她面前吃瘪。 可的确没错,他从前就知道柳扶楹常去沈寡妇家,便也自然免不了要与那个沈宜良接触。 但问题就在这里,为何偏偏是沈宜良不是别人。 还不是因为他沈宜良长得像裴舟雾? 从前他不说,是因为裴舟雾远在天边无法与她再相见。 现在他突然发作,是因为裴舟雾就在此,他心里…… “你心里,是不是还惦记着裴舟雾?”沈修年隐忍再三,还是问了出来。 柳扶楹冷了脸,今晚的沈修年属实不对劲。 他突然的对那沈宜良敌意那般大,又骤然提起说好了彼此再也不要提的裴舟雾,怎么,他上战场杀敌杀的是裴舟雾不成,也不知在哪里受了什么刺激,真是有病。 “若……”他又继续开口。 “若你我当真和离了,若你又恰巧再遇到了裴舟雾,你是不是会跟他走?” “沈修年。”柳扶楹大叹着气,头胀的厉害,“有病就去吃药去看大夫,不要拿这些话来烦我。” “我不会和离!” 这话,沈修年说的无比决绝。 可紧接着,他又目光一闪逃避什么似的,专门解释又说:“你别忘了成婚之时与我的约定,如今整个沈家的家业都已被掌控在了你的手里,你也得履行你自己的承诺。” “……” 柳扶楹还是觉得今日的沈修年处处透着蹊跷之意。 “柳扶楹,我答应你,以后只要我在家,我就会好好对熹姩和熹韫,再不会让他们有午后那样的委屈,也请你记得你的责任。若没有异议,我这就回去转达母亲,免得她又闹起来。” 不见柳扶楹有反对,他便心中有数的转了身,去的比来时还快。 表面像是不想再多看柳扶楹一眼,不愿再与她费口舌,可实际他眼里心虚的落荒而逃无人察觉。 来去如风的步子在走出院子后缓缓慢了下来,失了魂似的。 方才看到柳扶楹和沈宜良站在一起时,他恍惚了一下,一瞬间竟还以为就是裴舟雾同她面对面相对。 说到底,他介意的人还是裴舟雾。 可他也理不清楚自己为何如此介意裴舟雾,只是因为不甘心自己当初同情一个奸夫这件蠢事? 总之无论如何,裴舟雾就是不行! …… 孔霖雨起了几次夜,每回都还能看到裴舟雾屋里亮着烛灯。 数次想要敲门,却又数次忍了回去。 回想之前那一幕幕,他替裴舟雾包扎手伤的时候问过,但他什么都不肯说,眼下再去问,怕也是一个结果,他挠了挠头,不敢打扰只能回了屋。 翌日,裴舟雾早早就出了门。 他去找了温泉客栈的老板,将画了一夜的图纸递了过去。 “我看昨晚那处温泉极为宽阔,就建在那里。” 老板瞥了裴舟雾一眼,继而又皱眉看着图纸露出为难的面色,直至裴舟雾掏出一锭金子。 “公子出手可真是阔绰。” “能不能建?” “能,加派人手自然能。” “多久?” “最少五日。” “两日。” “…行,公子说两日,那就两日。” 老板喜滋滋收了金子,又再仔细的去看了看裴舟雾给他的图纸,那纸上画着两间竹屋,大小,里外构造,桌椅床榻摆放的位置都画的清清楚楚。 与上京城香山囚牢里的竹屋一个模样。 建屋一事需得秘密进行,裴舟雾一下一仔细的嘱咐。 画了一夜的图,好似又加重了他的手伤,连包手指的纱布都是透着血色的。 回了自己的客房后,他将自己关了两天。 期间,孔霖雨来禀报过多次关于柳扶楹的事,他虽不知为何却也细心的关注了。 那夜后的第二日,沈家的老夫人也来了温泉客栈,据说是要小住个三五日。 裴舟雾听了消息,心中也有了定数。 这两日都不见柳扶楹那里有异常的动静,说明熹姩没有将那晚见过他的事说出去,她是个信守承诺的好孩子。 转眼,两日之期已到。 客栈老板亲自过来传话,说后山的竹屋建好了。 裴舟雾也终于出了门,日光的照射晒去他闷了两日的阴郁。 “阿萤。” “许久不见怎么能不给你些惊喜。” 第七十一章 阿萤心里有我 “将军,沈家小姐来了。” 孔霖雨站在裴舟雾的房门口,禀报着说沈熹姩来了,话音刚落,稚嫩的童音紧接着响了起来。 “我来啦,阿舟我来啦。” 阿舟! 这般称谓,听的孔霖雨眼皮直跳。 那小丫头胆儿可真大,除了裴舟雾的亲人,谁敢这么喊他。 偏裴舟雾不说什么,反而笑逐颜开似欢喜的样子,孔霖雨自然不敢多嘴,看着小姑娘哒哒跑进门后,他便冲着裴舟雾作揖后离开。 “阿舟。” 沈熹姩笑着奔进裴舟雾的怀里,裴舟雾亦是蹲身拥住了她。 她小小的一只,他只需轻轻一揽就能抱住她整个身子,动作很轻却透着沉重的满足感。 那晚有万般愁绪梗在心头,他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她,抱抱她。 “可吃过饭了?”他问的温柔。 “吃过了,吃的好饱呢。” “娘亲呢?” “娘亲和祖母在屋子里呢。” 裴舟雾轻轻挑眉,觉得好笑又问:“偷偷跑出来的?” “对呀。” 沈熹姩重重点头,竟是一脸的骄傲状。 “姩姩这么棒,真是聪明。”裴舟雾顺着她的话,也顺着她的心思说了夸她的话。 她果然咧嘴笑的眉眼弯弯,再自豪道:“我是很聪明的,娘亲都说我聪明。” “是,姩姩最聪明。” 若不是她,他也不能这么快就找到苏月萤。 沈熹姩用小手捧着他的脸,又是揉又是戳的,嘴上也没忘了夸赞。 “阿舟,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呀,我觉得你一定比娘亲画上的人还要好看,我长大了也要像你这么好看。” “当然。” 裴舟雾肯定的点头,他的女儿怎么会不好看。 以及另外一件事,苏月萤藏了他的画。 这足以说明阿萤心里一定是有他的,既然心里有他,那便一切都好说。 “那天我来找你,可是外面那个叔叔说我要过两天才能来,过两天是不是今天呀?” “是,是今天。” “太好了,我终于可以和阿舟一起玩了。” 裴舟雾回以微笑又单手将人抱了起来,去到桌前拿了两块糕点,塞了一块到她手里后又抱着她往门口去。 “姩姩想和阿舟玩游戏吗?”他语带诱哄,骗小孩似的。 “想。”沈熹姩嚼着糕点,含糊不清又肯定再道:“我想的,我很想。” 裴舟雾眼角带笑,莹润的眸子闪着亮晶晶的心计。 “那,我们玩捉迷藏,躲起来让娘亲来找,好不好?” “好呀好呀。”沈熹姩对他没有半点防备,真的是很好骗,兴奋挥着手险些将咬了一半的糕点的摇落了,“我喜欢的,我喜欢玩游戏。” “真乖。” 真是他的乖女儿。 * 不久,客栈里就因为丢了个孩子而引起了骚乱。 柳扶楹将人都派了出去,驾车的车夫,沈老夫人身边的人也都出去找了,几乎要将整座客栈翻个底朝天,寻来寻去,就是寻不见半分踪迹。 “妈呀,可算落单了。” 孔霖雨等了许久,终于等到柳扶楹身旁无人。 “夫人可是沈将军家的?” 他喊住柳扶楹,虽心有疑惑但还是照做了裴舟雾所吩咐之事。 柳扶楹满头的汗,刚从这几日泡温泉的几处汤泉回来,想着客栈里找不到人,兴许那孩子去了后山的汤泉也不一定。 他们在此住了几日,大多数人也都知道了他们是沈将军府的家眷,不论沈修年其他的,但他到底算是守护了允南一方平安的功臣将军,因此客栈的人也无不对他的家眷们敬如上宾,理应不会有人如此大胆敢绑架将军府的孩子。 “这位是?” “夫人莫慌,我军中之人,那日送沈将军回府,我也一同在列,这是我的军牌。” 柳扶楹垂眸去看他递来的军牌。 牌上刻着他的名字以及他在军中的职位,是个都尉。 “大夫说泡温泉对养伤有好处,所以我便也来了这温泉山庄,没想到能遇到沈夫人,昨日远远见过一回,客栈老板说了你是沈将军的夫人。方才我听那边在喊说丢了孩子又见沈夫人面色焦急,这便猜测是你家的孩子丢了,不知丢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我刚刚想起来,先前我去汤泉的时候看见一个小女孩上山去了,不知道……” “去的是哪个方向?” 柳扶楹问的急,既是小女孩便有可能是她的姩姩。 “那里。”孔霖雨回手一指,指着山中蜿蜒往上的路。 柳扶楹看了过去,随即拧起眉,“那个方向那条路是不对人开放的。” “是啊,我也疑惑呢,不过当时没多想以为有大人跟着,对了,好像那个孩子穿着鹅黄色的衣服。” “是,是的。” 那件鹅黄色的衣服还是柳扶楹早上亲自给姩姩换的。 “沈夫人别着急,我脚步快,我替夫人去客栈喊人叫上大伙一起上去找,你可以先行一步。” “那就多谢你了。” 孔霖雨点头过便退身下去了,转身时的脸色说不出是什么模样,反正他这辈子一共都没说过几次谎呢,为了他家将军,也算是豁出去了。 身后,柳扶楹亦迈开步子朝刚才指着的方向往上走。 只是才走到一半,她却有些疑心的停了停。 回头时,原先的地方早就没了人影。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眼下,还是没什么能比姩姩的安危更要紧。 她只希望是自己多心了。 带来的人全都分头去找人了,她一时也找不到其他人共同前往,只能先试着去看一看。 温泉山多有湿滑之地,那么小的孩子不知深浅只怕会出什么意外,熹姩又不似熹韫文静,平日就总是想方设法的犯淘气,胆子比她还大,哪儿都敢去,谁也不怕。 又走了一阵,不知道柳扶楹看见了什么忽而加快脚步跑了起来。 而后蹲下身子捡起了一枚掉落在地上的珠花。 是姩姩的珠花! 握紧珠花后,她走的更急。 终于到了似山顶的地方,道路也变得平坦。 远远看去,前方还有间屋子。 她心神不定,又将手中珠花握的更紧了些,回头已没有意义只能继续往前走。 只不过,走着走着,她心生疑窦觉得为何前头那间屋子有些眼熟。 越走越近时,那个不对劲也越发明显。 那是间竹屋。 而且…… 那股强烈的熟悉感牵动她的心脏使之不可抵抗猛烈跳动,熟悉中还带着些想要逃避的惊骇,叫她连呼吸都好似滞住。 第七十二章 夫人,抱抱我好吗? 上京。 香山。 竹屋。 柳扶楹是不敢喘气,脸都有些白了。 那间屋子和记忆中的竹屋实在太像了,结构、大小,开窗的位置及房门的朝向都一模一样,宛如是从上京城的香山搬过来一般。 不会的。 柳扶楹暗暗否认,这里的是允南,在我朝疆土的最南边,离上京城何止千里之远。 兴许…兴许只是凑巧。 她没见过多少山中竹屋,兴许竹屋的建造都是这种类型的呢。 总不能,这间屋后还有一间小一些的,也和香山的一模一样吧?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她再次提起脚下的速度。 绕过竹屋,却不料后面竟真的还有一间。 她紧着眉,俨然还是不信。 转过身,走向就近的外间竹屋往里一推,更加熟悉的内部构造惊的她双腿欲软。 厨房以及与之隔开的小书房,书桌摆放的位置,还有桌上的笔墨,甚至角落里那只仅仅只够半身容纳的小竹榻,一样,全都和香山竹院里的那间屋子一个模样。 恍惚间,光阴好似被扭转带着她回到了当年。 她突然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只觉好似掉入了裂开的时光缝隙里,掉回到了那个炎炎的夏日。 “裴舟雾。” 不自觉,口中又念出了那个不愿不敢再提起的名字。 不会…不会的。 还是说,她因为压抑太久生了心魔,也像沈老夫人一样疯掉了? 眼前的一切都是她发了疯幻想出来的景象。 否则…… 她转了身,又急着再要去后头那间屋子看个究竟。 不远处的湖面被日光照的波光粼粼,刺眼的光折射而来灼的她口干。 是凑巧。 一定是凑巧。 屋后那处虽也有一片湖,但它跟香山的水潭是完全不一样的。 可当她准备再推后屋的门时,伸去半空的手却迟迟不敢有动作,她好害怕,害怕一推门就会看见记忆里那个熟悉的身影。 退了一步,又近半步。 落下的手,缩回又抬起始终难抵内心折磨。 最后牙一咬,心一横,用了些力气终于将门推开。 屋内无人。 里头没有裴舟雾。 但,这间屋子与当年那间卧房的摆设又是同一模样。 竹衣柜摆放的位置,床上的被子习惯叠放的角落,还有那竹制的桌子,她记得从前的每一顿饭都是在那上面吃的。 屋内明明没有人,可柳扶楹却看到了一幕幕曾经在这个房间里发生经历过的画面。 从,第一次见裴舟雾开始。 好些因为时光流逝而渐渐忘记的细节,忽然的就在她的脑子里丰富了起来。 裴舟雾。 他的样子,他说过的话,他看她时的眼神逐一的清晰,像是失了记忆的人忽然恢复,那如潮水涌来的过往顿时便将她淹没,湿透了的身子通体泛着冷。 她没了知觉,做不出反抗,只能由着僵硬的躯体在潮水里翻滚打转。 “苏姑娘。” “月萤姑娘。” “月萤。” “阿萤。” “夫人。” 裴舟雾每一个不同的时刻,每一声温柔的呼唤重复再重复的回荡在耳边,一声一声唤起她封存的感情,让她没有丝毫招架的能力,唯有眼泪簌簌而下如潮水汹涌。 “夫人。” 陡然一声不同于回忆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她高抬了眼皮,心跳仿佛都要在这一刻停止。 “你回来了。” 轻轻的,温柔的,真实的裴舟雾的声音。 柳扶楹梗着脖子,脚步僵硬缓慢又无力的一点一点往后挪,眼中一片雾气模糊不清,可门口的那道身影却无比的清晰,甚至还有些许直视扶光般刺痛双眼的错觉。 “午时了,饿了吧。” 他端着饭菜进门,将之放在桌上后就朝站在床前的柳扶楹走了过去。 “怎么了,怎么掉眼泪了?” 他停在柳扶楹面前,微微俯身笑着看她,神色宠溺又抬了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 温热的触感让柳扶楹身子一震,不自觉后退两步。 “是不是太想我了,想的都哭了,所以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站直了些,只眼神依旧温柔。 “其实我也很想你,你走了三日,我想了你三日,每日都站在水潭前盼着你早点回来。” 话落,他突然一笑。 “还好,还好你收到了我的思念回来了。” “……” 柳扶楹秉着呼吸,紧盯着他仍在确认此时此景是真是假是幻象或是现实,唯有眼泪滚滚不曾停歇,他的这些话,即便是假的也仍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尖刀又狠又急的扎进她的心口,让她喘不过气。 “三、三日?”她惊疑,失去了辨别的能力。 不是……不是已经过去了三年多了吗? 三日,是什么三日? “是,三日前你去赴婚宴,说好了今日回来的,阿萤,谢谢你没有食言。” 什、什么? 柳扶楹拧着眉又退了一步,磕到床角时被绊的差点往后栽去,多亏裴舟雾眼疾手快拉住了她,然而他的触碰却让她害怕,抽回手又躲开他好远。 “阿萤,你怎么了?” “你别过来。”柳扶楹不许他靠近,发白的脸写满了怀疑,“不可能,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都是不是真的。” “什么不是真的,阿萤,你别吓我。” 裴舟雾的脸色跟着浮上担忧,带着安抚的眼神试图让她冷静。 “阿萤你看看我,我是你的夫君,我们拜过天地起过誓,我们约好了一世恩爱,共度风雨不改真心,我们是夫妻,是这世人最亲密无间的人。” 他轻声地哄,慢慢的靠近。 演的真,连他自己都信了。 也不知她以前在他面前演戏的时候,是否也有入戏太深信以为真的时候。 当初说好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她当年一走就再没有回音,再相见竟是这么多年之后。 看看她那张脸,还是那么好看,可他却已经再也看不懂她了。 不知不觉,他的眼眶也开始湿润发红。 “阿萤,我真的好想你。” 他目光深情,不错眼的看着她希望她能怜一怜他的脆弱。 “你抱抱我,好不好?” “阿萤,你抱抱我。” 他以最卑微的姿态,以几近哀求的语气向她讨一个错过三年的拥抱,可她却侧了身当做没听见便要走。 “阿萤!” 他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放她走,紧握住她的手腕又撩起她的衣袖,露出她揪紧了珠花被扎破后鲜血淋漓的手。 她抓的很紧,裴舟雾便强制将其掰开。 取出带血的珠花后,他又以自己纯白的袖子替她擦了手心的血。 擦拭的动作很轻柔,语气却有些冷硬。 “阿萤真的是变了,如今竟连抱我一下都不肯。” 第七十三章 两个夫君,你更爱谁 “姩姩呢?” 柳扶楹抽回手,再又与裴舟雾拉开了些距离。 此时她的双眸清明,俨然已经反应过来。 回忆中的裴舟雾手脚都锁着铁链,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叮叮作响的声音,也总是响起在她无数个梦醒的午夜里。 眼前的裴舟雾,还是他,却不是三年前的他。 正因如此,她才刻意提起沈熹姩试图回避,想要爬出眼下这精心为她设计的旋涡。 心里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将她拍打的几乎体无完肤。 年深日久的那场骗局,就这样毫无防备赤裸裸的被摊开展露在她的面前,她连准备说辞的机会都没有。 “你别过来。” 看着裴舟雾一步步靠近,她更是难抵心慌连连后退。 “你…你……那个孔都尉是你的人,是你带走了姩姩,我就说当时觉得奇怪,他那么奋勇的说要替我叫人总像是要刻意引导我什么,而且他先前说是要去汤池泡温泉的,可我瞧他浑身干爽没有一点…一点……” 她退无可退时,裴舟雾也已紧紧站在了她的身前。 有他宽厚的身躯作挡,她无处可逃。 极具侵略的压迫从他的目光中倾斜出来,压的她句不成句,只剩下结巴。 从进门起,裴舟雾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她。 此刻更是又紧又粘的落在她的脸上,他又近了一步后,整个身子几乎都贴上了她的,甚至抬起双手用指腹抚过之后又轻轻地捧住了她的脸。 “说你想我。”他轻道。 “……” 柳扶楹抿紧了唇,这会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旋即脸颊一湿,有晶莹的泪珠从她的脸颊滑落下来。 只是,这眼泪不是她的。 是裴舟雾的。 他高高捧着她的脸,那样近的距离,一落泪,眼泪就掉在了她的脸上。 “阿萤,说你后悔了,说你当初不是故意抛弃我的,只要你说,我什么都可以原谅你。” 他眼泪成线,一颗接着一颗如同断线的珠璃。 那泪水涩的发苦,只要稍微一尝就能尝出他心里有多难受有多痛苦。 “阿萤?” 他紧着眉,祈求柳扶楹不要再让他失望一次。 柳扶楹唇口一动,憋了良久却吐出一句,“我不后悔。” 霎时,裴舟雾的面色又凝重了几分,双眸错愕又夹杂着受伤无助,马上就要滴出血来似的。 看见他这样,柳扶楹心头何尝不是被压着巨石一般的不好受。 可她若是为情,当年就不会离开裴舟雾。 气氛越发压抑,双双皆沉默了良久。 裴舟雾松了手,旋即又退开半步,通红的双眼仍残留着倔强,咬牙说:“我不信!” 他一退开,柳扶楹周身的压迫便立即少了几分。 她微微吐气缓和情绪,接着抬手拔下了发间的朱钗递向裴舟雾。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当年的事情我不狡辩,我也知你心中的愤然,只要你能出气,随你捅我几次都可以,想要我半条命也可以。” 竹屋都建了,他也泪眼汪汪的站在了她的面前,他定是已经得知真相叫她无法开脱的。 那样的事情,换做任何人都受不了。 裴舟雾没有气愤动手或是恶言相向,那是他本身就人品贵重,可今日总是要把这事给解决了的。 她哭,他也哭,这能处理的了什么事? 只是身前的裴舟雾没有因她这句话而松快半分,反而眉目拧的更紧。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他声似质问。 但他还是接过了柳扶楹手里的朱钗,钗子尾端确实锋利足以取人性命,他将钗子捏在手里不为了要她的命,更怕她会拿它去扎她自己。 “你觉得,当年之事只要你半条命就能抵?”他又问。 若性命能抵,他不如早早就自我了结的好。 而她宁愿丢了命,也不愿意同他说一句哪怕是假话的安慰。 他心中悲愤更甚。 “那你想要我怎么样?”说出这句话时,柳扶楹自己都差点咬到舌头。 这话一出,更显得她是个将人吃干抹净又不想负责的负心女。 好不容易得到了,什么都要了却又什么都不肯给,还反过来责怪受害之人难缠多事,那些卑鄙无耻的负心汉不都是这样的么。 裴舟雾此刻大概也很震惊吧。 瞧他怔愣的神情,果然是没想到她能说出如此薄幸之言的样子。 “我想要怎么样?” 裴舟雾握紧手中的朱钗,生生要将它折断一般。 “你是与我拜过天地的妻子,你说我想要怎么样?” 他眼里的泪花都还没散去呢,说这句明显是带上了怒意的,却偏偏又因湿润未干的眼眸而看上去格外的委屈,可怜兮兮的,与阿韫真是一个模样。 “我……” 柳扶楹侧过身,踱步到桌前坐下。 “我早就已经成过婚了,我…我是有夫君的人。” 有夫君的人。 好一个有夫君的人。 裴舟雾只觉喘不上来气,她每说一句就多在他心间扎上一刀,当年的她多会说话,甜言蜜语哄人的情话张口就来,撩拨的他不能自拔的时候,她怎么没想过她是一个有夫君的人。 他气极反笑,笑的柳扶楹心里发毛。 “既是这样,那就要得看看这两个夫君,你更爱谁?” 柳扶楹眼皮一跳,不明白他此话为何意。 “ 我想过。”裴舟雾在她侧对面坐下,低头拨弄着手中的朱钗又道:“若你当真爱他,当初就不会来找我,而你若不爱我,那便不会私藏着我的画像。” 画像一言又让柳扶楹倍感惊诧。 但很快,她也立马明白了许多。 当年她来允南后的确画过一幅裴舟雾的画,而那幅画除了她和金梨就只有调皮乱翻东西的熹姩见过。 现下熹姩失踪不见,八成就是裴舟雾的手笔。 熹姩和裴舟雾早就见过了,关于画像的秘密,想必裴舟雾也是从熹姩那里得来的。 “还有那沈修年,他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你我的事?所以那日才想法设法不让我进沈家的门,就怕我会和你撞上。而他既然早就知道,可在军中却不见他提起过半句,甚至还能心平气和的与我谈兵论策,对一个丈夫而言,如此奇耻大辱都能吞的下,说明什么?” 只见他牙根一紧,慢慢又蹦出话来。 “说明他根本就不爱你,所以他不在乎你与人通奸……” 说到通奸二字时,他倏地一顿。 这两个字岂不等于他承认他就是他们夫妻二人间的第三者,是个奸夫! 第七十四章 再做奸夫 柳扶楹默默闭紧嘴,根本不敢接话。 当年她与裴舟雾可不正是通奸嘛。 何况,裴舟雾还是被迫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当了个奸夫,以他循规蹈矩克己复礼的做派,若是知道,他是绝对不会那样做的。 想当初她脱光了站在他面前,他都能忍下。 这样正经正直的人,杀了他都做不出那种事。 也不知他在知道自己无意做了别人的奸夫之时,心里经过多少与道德礼教冲突下的折磨。 “你…你听我说。” 柳扶楹拉着凳子坐的离他近了些,小心翼翼伸出手覆在他将朱钗越抓越紧的手上。 “我与沈修年只是互相利用并无夫妻之实,这么多年我都未曾与他共枕而眠过,而且,出去找男人一事还是他亲口提议的,我图他家业,他图我对他母亲尽孝。沈修年早就有向死之心,他活不久的,这次要不是因为那几乎要灭国毁家的战事,他恐怕早就抱着他心爱之人的牌位偷偷的去了。” 说话时,柳扶楹也仔细的观察着裴舟雾的面色。 见他听的认真,这才继续开口。 “他带着他母亲搬迁来这允南也是在安排后事,允南自在,没有了上京城的波谲云诡,实在是最合适的养老之地。况且,他心上人就是死在这里的,他也要葬在这里与之同眠。” “……” 话音消失许久,沉默也持续了许久。 裴舟雾认真的看着她的脸,独自消化着她的这一番话。 最后似终于想清楚,缓缓开了口说:“若是这样,那就更好办了,你二人既没有感情索性就和离,论家业,我不比沈修年少,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不成!” 柳扶楹收回手,满口的否决。 “不成?” “不成,就是不成。” 柳扶楹扭过身去不再看他,说到这个问题时,她冷着脸透着无比的坚定。 “这么多年,我遭了那么多的罪,好不容脱离了柳家的魔窟,但去了沈家还是一样免不了磋磨,沈修年冷冰冰像块石头不说也罢,柳家见不得我好,想方设法的挑我错处更想借我上位攀高枝。沈家二房笑我多年无子也是千方百计的夺家产,即便时至今日仍不肯罢休,明里暗里的找我偷人的证据。” 这些事,她一想起来就会心梗。 “更别说沈家还有一个随时会发疯的老太太,需要我日夜不停的去照顾。” 她偏头,再看裴舟雾道:“还有你,我费尽心机冒着被抄家灭族的风险去找你,对你说尽了谎言做尽了恶事,我为的是什么?” 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彻底把持着沈家的家业。 那是沈修年与她交换的条件,是她的东西,谁也别想破坏。 “我耗费了多少心血才终于有了眼前的结果,说丢下就丢下,说不要就不要,那我这些年做的都算什么,算是个笑话?” “那我呢?” 裴舟雾这么问的时候,柳扶楹原本坚定的心还是不受控的强震了一下。 “我就活该被你骗,被你利用,我又算什么?” 听他的声音,仿佛又开始哽咽。 柳扶楹低下头,低低回了一句,“算我对不起你。” “算你对不起我?”裴舟雾唇瓣发颤,声线都是抖着的,“所以,算来算去,结果还是算我倒霉,对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柳扶楹不愿面对的闭紧了眼,好一阵才缓缓睁开,而后回过身去拉起裴舟雾的手,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还像从前一样,我……” 他蹭的起身。 “苏月萤!” 他还是叫她苏月萤,可他表情里的震惊也实在让人心慌。 “你还准备再让我当你的奸夫?” 他只觉心中又气又痛,眼眶唰的一下又通红了起来。 “你…你先别激动,我……” “既然你不肯和离,那我就去找沈修年。”说罢他便转身欲走。 柳扶楹跟着起身,急的直跺脚,追了两步抱上他的后腰。 “夫君。” 裴舟雾本想拉开她,可她这一声娇娇软软的夫君又让他停了手。 见他稍有缓和,柳扶楹又再乘胜追击,她贴着他的身绕到了前面去,抱着他的手又紧了紧,下巴磕在他的胸膛上,抬着眼娇滴滴的看他。 “夫君,在我心里你才是我真正的夫君。” 裴舟雾皱起了眉,眼神却柔和了下来,一同柔柔落下的还有他的泪珠子。 他可真不愧是熹韫的亲爹爹,怎么都这么爱哭呢。 “说谎。” 他说她说谎,便是想要她去证明她说的都是真的。 柳扶楹向来是有些拿捏人心的本事的,当初能将人哄的对她不离弃,如今又怎么能失手。 “夫君你不是也说了嘛,我若不爱你,又怎么会将你的画像私藏多年,夫君这么好看,又温柔又体贴还这么爱我,哪里是沈修年比的了的,沈修年算什么,我心里根本就没有他的位置。” 她歪过脸去,脸颊轻轻蹭着他的胸口。 那个曾经被捅了一刀的位置。 再边上,就是他的心脏。 闭上眼睛去听的时候,总有种回到当年即便汗热也要趴在他身上的那些夏夜。 论喜欢,她真的没有再喜欢其他的男人。 裴舟雾,她是喜欢的。 论爱,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什么是爱。 就像裴舟雾即便知道她骗了他却仍然选择她,这是爱? 那她呢,她没有同样坚定的选择他,是否就是不爱? 可就像他说的,若她不爱,为何要私藏他的画像这么久。 “夫君,我最爱的人就是你了,我只是不想让我这么多年的努力白费,那是说好了属于我的东西,我一定要得到,我不要对不起这些年的辛苦。” “夫君,你就成全我好不好?” “即使要和离, 你也给我时间让我从长计议,我…我会给你名分的。” 眼下也只能先拖一拖他。 她实在是没有想过,她和裴舟雾竟然还会有再相见的一天! “夫君?” 她再抬起脸去看他,看着他那双泪眼朦胧的眼睛。 “夫君你别哭了,哭的我都心疼了。” …… 这些话,是该她说的吗,说出来总觉得怪怪的。 “夫君你可真坏,你知不知道,我刚才看到和香山一模一样的竹屋时都吓坏了。” “我坏?” 裴舟雾深吸一气高高仰起头去,他尚且都还没责她当年的坏。 “夫君,你做什么?!” 第七十五章 弄疼了? 柳扶楹还没来及反应,人就被腾空抱了起来。 “夫、夫君,做什么呀?” 她眼皮直跳,心也跟着噗通跳个不停,都不记得上一回这样心跳加速的感觉是在什么时候了。 裴舟雾抱着她出了门,他沉着个脸很不高兴。 “你这么厉害,我敢做什么?” 他这气话也是沉闷又酸涩。 柳扶楹撇了嘴,主动搂上他的脖子,贴着他缠着他哄着说:“夫君,要不你打我一顿吧。” “不许叫夫君!”他呵气如冰,冻的柳扶楹脸僵。 “为何?” 裴舟雾抱着她走向屋后的那面湖,湖边有几块大石头,他将人放下让她坐去石头上,起身后才怪腔怪调地答了话。 “你尚未和离是有正经夫君的,我算是什么名分。” “……” 柳扶楹张了口,偏一时驳不出合适的话,咬紧唇瓣噎的脸微红。 紧接着,裴舟雾又低头伸手去扯了他自己的腰带。 她一见如此,旋即便捂了眼睛,“青天白日的,你做什么呀?” 片刻后,裴舟雾伸来了手。 他抓着柳扶楹捂眼睛的手,强制性的将其拉开,但又见她闭紧了眼睛不愿睁开,她还想再抽回手去却被他死死抓紧不得松。 “从前你都是怎么勾引我的,如今又装什么?” 说罢,他扯着她的手往前探了去。 柳扶楹一时不备,指尖不知触到了什么东西。 滑的,硬的。 硬的。 柳扶楹心都在发抖,缩回手指使劲儿挣脱,奈何力气实在悬殊。 “睁开眼睛。”裴舟雾道。 “不要,我不睁,夫君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我数到三。”裴舟雾似有咬碎牙的意思,果然又数起数来,“一,二……” 这般折磨,柳扶楹有些招架不住。 于是硬着头皮睁了眼睛,小脸通红喊道:“数到三又如何,怎么你还想塞我嘴里不成?” 接着,瞳孔一缩透出窘态。 想象中的画面终究只是想象中的,眼前的裴舟雾明明穿戴齐整连腰带都没有松过半寸,而她方才摸到的那个滑滑的,硬硬的东西,其实只是一只被他捏在手里的白瓷瓶。 “你说什么?”裴舟雾亦是难掩他面上的惊讶。 刚刚还说她在装,她哪里是装,她现在彻底不装了才是。 如此色气的话,亏她说的出来。 方才见她捂住眼睛时,他确实起了捉弄的心思,但现在也不知谁戏弄谁。 “没、没有,没说什么。” 柳扶楹缓缓背过身去,皱着脸暗骂自己的死性不改。 见到裴舟雾,怎么还是像当年一样满脑子都是那门子事,裴舟雾就是裴舟雾,不管三年前还是现在都照样迷人诱人。 身后没了动静,只有耳边的风应和着心跳喧嚣个不停。 她听见裴舟雾无奈的叹声,随即又见他从身后走了过来蹲身在她面前,再次拉起她的手,露出她被珠花扎破的手心。 上面的血迹好些都凝固干涸了,无法简单的擦拭干净。 所以裴舟雾带她来了水边,他动作轻柔一下一下的撩起水冲着她的手,再轻轻的揉搓擦洗掉残留的血迹,洗干净之后,他又握着她的手对之轻轻吹气,想要将它吹干。 他这个温柔的样子,顿时又让柳扶楹恍惚了起来。 恍惚觉得,一切都没有变。 他还是他,她也还是三年的她,什么都不曾改变过。 手上干的差不多后,裴舟雾再将先前的白瓷瓶塞打开,从里面倒出药粉撒在她的伤处,而后又撕下他身上一块干净的布条,用布条缠着手一圈一圈的绕了又绕,最后轻轻将其系好。 做完之后,裴舟雾这才抬头想嘱咐她这几日要小心一些。 不料,竟见到她脸上挂着泪。 “弄疼了?”他当是自己不甚手劲大了些。 柳扶楹眨着眼回神,这会儿也才回神发现自己竟然掉起了眼泪。 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就是觉得心里某处空空的地方突然被填满了些,然后情绪一发酵,眼泪就自己掉出来了。 她冲裴舟雾摇头,接着往前扑了去抱住他。 “我那么骗你伤你的心,你为什么还要我?” 裴舟雾回抱住她,沉默了一阵没有立即开口。 兴许,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许久,他才慢慢又坚定的回出话说:“你是我的妻子。” 没有其他的话,可只这么一句也足够表达他的决心。 他不想细纠那么多了,当初同她拜天地的时候,他就认定了她是他的妻子。 那个时候是,以后也必须是。 柳扶楹吸吸鼻子收拾心情,从他怀里出来后又拉起了他的手,方才她就注意到了,他的右手尤其中指指尖红肿破皮伤的有些严重,那瓶药可能就是用来治他这伤的。 “手是怎么伤的?” 刚想看个究竟,裴舟雾却兀自将手收了回去。 “小伤而已。”他满不在乎的样子。 这是那晚徒手去捡煤炭中的流萤木簪留下的伤,如今想起来,他又觉得当日行为有些愚蠢。 他显然不愿提及,柳扶楹便也不多问。 顾念着他的气还没完全消去,免得又说错什么惹他动怒。 “夫君。” 她小心试探的又喊了一遍,果然见他又板起脸来。 “这么喜欢喊夫君?”他问。 “没有。”柳扶楹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抓起他的袖子撒娇一摇,“我只喊过你夫君,我没有这么喊过沈修年,他说我不配这么喊他。” 闻言后,裴舟雾的脸色更加难看。 这不配二字,实在让他愤懑。 阿萤欺他骗他到那个地步,他尚且还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沈修年岂敢嘲她不配? 究竟是谁不配! 他配得上阿萤? “你尽快同他和离,若拖久了,我会亲自介入。” “好,我知道了。” 柳扶楹嘴上答应,心里却是发愁,和离哪有那么容易,和离以后她就不是沈家的人了,那她谋了这么久的财富还能是她的吗? “夫君,要不咱们先下山吧?” 此话一出,裴舟雾瞬时又变了脸色。 这才上来多久,话都还没好好说上几句,她就又要走? “夫君,我怕两个孩子会哭闹,为了不叫人上来打搅我们,你那孔都尉肯定不会告诉别人说我来了这里,本身姩姩失踪就已经够让人焦急的了,眼下我再不见了,叫阿韫怎么办。” “夫君,阿韫也是你的亲儿子,你忍心看他伤心哭虚脱过去吗?” 第七十六章 说,谁才是你的夫君 说起阿韫,裴舟雾的脑子里自然的回想起那日在沈家门前与他相遇的场景。 那日他还听说父亲回来了,兴奋的同时也道出了一句叫人心酸的话。 他说再也不怕别人笑话他是个没爹的孩子。 当时的感觉并不十分强烈,如今再想,裴舟雾只觉心中被人拧了一把的疼。 孩子可怜不说,还要将对父亲的孺慕之情放在沈修年身上,他的孩子却叫着别人父亲,想起来都觉得堵得慌。 “夫君?” 听她的唤声,裴舟雾抬眸看了过去。 他却终究压下了想说的话,事情已然成了这样多说无益,抱怨本是这世上最无用之举。 “走吧。” 为了孩子,裴舟雾还是妥协了。 左右如今已经找到苏月萤了,他有的是时间,她总不至于连夜再次逃跑。 起身后,柳扶楹顺势挽住他的手。 裴舟雾不抗拒,对她的认错般的撒娇还是很受用的。 只是快到山下时,柳扶楹却默默松开了牵着他的手,裴舟雾走了两步见她没跟上,回头见她满脸怪异的站着不动。 “怎么了?” 柳扶楹清了清嗓子,磨磨蹭蹭回说:“夫君,要不你先走吧。” 这么一说,裴舟雾便立马明白了。 “你怕被人看见?”他拧眉问。 “这对你的名声也是有影响的呀,你是当朝国舅身份尊贵,若是让人说闲话说你勾搭有夫之妇,届时流言四起传起来多难听呀。” 她说的头头是道,好像真是为他着想呢。 即便说说的有道理,裴舟雾却并不十分认同,只问:“你是担心你的名声受损多一些,还是我?” 柳扶楹眨巴着眼,做出无辜的样子。 这又不是好事,有必要争个谁多谁少吗? 不过她知道,裴舟雾气的不是这个,而是自己成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奸夫,连同她并肩而行都不可。 “夫君,我们……” “夫君!” 她话都还没说呢,前面裴舟雾就扭过头大步走远了。 她急急跟过去偏又怕人听见不敢大声地喊,山路曲折,追也追不上,她也急了,一跺脚停了下来。 “你这样不冷静,我是不会去哄你的。” 不说还好,一说,裴舟雾走的更快了。 柳扶楹遥遥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揪着衣袖忍不住嘀咕,“我可真是造孽呀。” …… 回到自己那院子的时候,熹姩早都已经回来了。 远远就听见沈老夫人哭喊的声音,见到柳扶楹,奔过来比两个孩子跑的都快。 “阿音,你上哪儿去了呀,我们找了许久都找不见你,我都急死了。” 老夫人一双眼睛红肿不堪,到了跟前就抱住柳扶楹。 随后而来的熹姩却还呲着个牙,乐的直拍手,“娘亲你回来啦,捉迷藏真好玩。” 捉迷藏? 原来裴舟雾就是这样把熹姩哄过去的。 真是一对好父女。 追在熹姩身后的熹韫则是泪眼婆娑,瞧着也是已经哭了许久的样子。 柳扶楹又是一叹,看完裴舟雾哭,再看他儿子哭。 真不愧是父子俩。 好不容易将沈老夫人哄回了屋,柳扶楹又带着两个孩子回了自己的房里,脸盆里换上干净的水之后,她打湿毛巾替熹韫擦着脸,那脸哭花了满是泪痕。 “姩姩,你过来。” 她将熹姩叫到跟前来,问起裴舟雾的事。 “我问你,你跟裴舟雾是几时认识的?” “裴舟雾?”熹姩咬着糕饼思索,片刻后摇头,“娘亲,我不认识裴舟雾呀。” “……就是那个哄你去玩捉迷藏的人。” “哦,我记得了,母亲说的是阿舟吧?” “对,就是他。” “娘亲。”熹姩拽着柳扶楹的袖子,激切地问:“娘亲你见过阿舟了没有,他是不是长的很好看呀,娘亲,我觉得他比你画上的人还好看呢,娘亲,我还想再去找阿舟玩。” “……” 柳扶楹感到无言以对,这孩子那贪恋美色的劲儿真是随了她了。 “我说,你是什么时候认识阿舟的?” “前几天就认识了呀,那天娘亲你下山去了。” “娘亲。”熹韫也开口了,疑惑看着柳扶楹问:“阿舟是谁呀?” 是你爹! 柳扶楹叹着气,拧干毛巾挂了起来。 “阿舟是娘亲一个非常好的朋友,你们若是见了他都得敬重他,但是不许随随便便向别人提起阿舟这个名字,尤其在家里在你们的父亲面前,特别是你姩姩,你这张嘴要是再敢乱说不该说的事,你就看我…看我怎么收拾你把。” 两个小人儿似乎没听懂,双双瞪着大眼睛看她。 “看我做什么,听明白了没有,以后不许随意提起阿舟的名字。” 见她有些要生气的样子,两人立马齐齐地回话说是明白了。 终于将一切收拾妥当,天都已经黑了。 吃过晚饭,两个孩子由于嬷嬷带着在院外乘凉,金梨替柳扶楹去准备沐浴水,屋里便只剩下柳扶楹一人,她站在柜门前正在整理一会儿换洗的衣服。 说起来,她还是不知道裴舟雾是怎么到这允南来的。 当年为了断的彻底,她不许自己和金梨再去打听任何上京城包括裴舟雾的事,不想此举竟成了如今的弊端,没有他半点的消息便也就自然不知道他的动向。 正想的出神,忽有一双手探入她的腰间随之撞来一个宽厚的胸膛。 她吓了好一跳。 “你竟当真不来找我。” 是裴舟雾。 午后她随口一说不会去哄他,他竟然记到现在? “夫君,你……” “别叫我夫君。” 柳扶楹抽出身面向着他,然后推了他一把,“那你来做什么?” “我做什么,当然是做一个奸夫该做的事!” “你低声些。” 柳扶楹捂住他的嘴,生怕会被人听见,只是现在裴舟雾正生着气,三言两语怕是轻易哄不好。 于是,在他再要开口时,她搂住他的脖子往下一拉。 猝不及防的吻确实让他有些怔愣。 退开后,她仍搂住他用亮莹莹的眼盯着他娇娇又求道:“夫君,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走,晚些时候我再偷偷的出去找你。” 偷偷的? 裴舟雾刚缓下去的怨气因这几个字又再迅速腾升起来。 明明是他对着神明拜过天地的妻子,怎么就沦落到现在这般地步了,见个面还要偷偷摸摸的。 “夫君?” 他的眼神让柳扶楹害怕。 下一瞬,裴舟雾俯了身便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而后去向床榻,将她放下时,他的身子也跟着压了下去。 “不要,你冷静一点。” “阿萤!” 裴舟雾咬着牙,那双发红的眼睛又要哭似的。 “你告诉我,站在我的位置,我应该怎么冷静?” “你…你……” 柳扶楹还未开口就被堵住了。 他的呼吸密集又深沉,压得她脑子发昏。 裴舟雾才是个最顶级的妖精,稍稍一勾手就能让人天旋地转失去分寸。 “紧张什么,从前你不是最爱缠着我做这事?” 从前,从前。 裴舟雾的话立即让她忆起了她一心求子而与他缠绵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回忆的加持下,柳扶楹只觉更加晕乎。 不知道什么时候,衣襟翻滚被褪了下去。 他的呼吸绵密又潮热,落去的地方无不叫她神魂发颤。 “夫…君。” 裴舟雾沉沉吐息,湿热的呼吸绕着她的脖子吹的她通体发软。 指尖抵着她的唇瓣的手指重重一压,同时从她锁骨左肩锁骨之上袭来一阵疼痛。 她呼痛的嘤咛让裴舟雾跳动眼皮。 “阿萤。” 他抚着她的脸颊,垂落的发丝搭在她的脖间,缭绕出她心底的痒。 “我等了你一下午,你竟然真的不来。” “……” 柳扶楹只觉气若游丝的发虚发软,唇齿打颤说不了话。 “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疼疼我?” “我……” 他的指腹再次来到她的红唇之上,细细碾磨慢慢撩拨。 “你再说一遍,谁才是你真正的夫君?” “是…是……” 话未答完,忽又叩门声响起,继而传来一个让柳扶楹惊惶的声音。 “柳扶楹。” 是沈修年! 听见他的声音,裴舟雾明眸一暗又染上几分要撕破夜色的怨怒。 “你开门,我有话跟你说。” 沈修年又敲了一声。 屋内,裴舟雾仍压身而上没有要起来的打算,嘴上却说:“你真夫君来了,他在叫你,还不回话?” 柳扶楹的心已经到了嗓子眼。 沈修年定是问过外面的人知道她在屋内,若迟迟不回应怕会直接推门进来。 “说呀。” 在裴舟雾一再的催促下,她忍着心悸还是开了口。 “我……” 谁料才一张口,裴舟雾就落下吻将她的嘴堵住,故意一般。 第七十七章 不要,求你了 “你在里面吗?” 沈修年倾身贴着门,想要听的仔细些。 方才隐约好像有听见声音,怎么突然又没了动静,是他听错了不成? 又细细听了一阵,还是不见回应。 他回了头,喊住拿着孩童玩物准备出院子的绿萍。 “夫人不在屋里?”他问。 “回将军,夫人在屋里呀,熹姩小姐和熹韫少爷同老夫人在外面纳凉呢,夫人没同我们在一块。” 得了肯定,沈修年回身又再次敲响了门房。 “那日我们都已经说好了的,你若还是生气也别躲着不出来,有话当面来说。” 沈修年以为,柳扶楹还在气他那日惹哭熹韫的事。 然而房内。 柳扶楹被紧紧压在床上动弹不得,莹润的双眸晕上雾气,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你起来。”她将声音压到最低。 裴舟雾则是逮着机会报复似的,非但不起身反而一手滑入她的后腰将她抱的更紧。 “你……” “我什么,我起不起身与你回不回外面的话有何关系。” “裴舟雾!” “刚刚还叫夫君,这会就连名带姓了,阿萤,你变心的速度可真快。” 他压的紧,柳扶楹只觉胸口沉沉快透不过气。 偏沈修年也是个不罢休的,一直在外头催促个不停。 “我希望你能理智一点,避而不见解决不了问题,既然你心里还有芥蒂,那今晚便一次把话说个清楚,你先把门打开。” 理智,理智! 可是柳扶楹此刻已经没有理智了,裴舟雾的手掌去到了不该去的地方,拨弄搓揉快让她疯掉了。 “你别动了,你起来!”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快要压不住要喊出来的冲动。 裴舟雾背着烛光的眼眸深邃如渊,要生生将她拖进去似的,不许她反抗道:“你回你的,我做我的,有何冲突?” “不要,求你了。” “……” “柳扶楹,你听见了吗?”沈修年的喊声还在继续。 “回话。”裴舟雾亦在催她,倏然双眼一眯又说:“怎么,真要我塞你嘴里?” 柳扶楹当即被吓的捂嘴。 她发皱的眉眼透着自食恶果的窘迫,都怪她下午说了那句话。 裴舟雾原本是个多纯情多正经的人,别说做,他便是想也想不到那儿去,现在就这么被她一句话给带坏了。 “阿萤,我……” “别说了。”柳扶楹侧过头且仍捂着嘴,否则只怕一开口又被他打断,“沈修年你别叫了,我在换衣服。” 门外,沈修年欲再敲门的手立时便顿住。 接着退开一步,落眉回道:“那我在院子里等你出来。” 转身时,他却微微蹙了眉。 柳扶楹的声音听着有些不对劲,沉沉闷闷的,即便隔着门也不该是那样的状态。 听着她躲在柜子里换衣服似的。 但无论如何,她既然说了不方便,他自然不能擅闯。 待他站去了院中之后,金梨从侧厢房那头走了过来,看见沈修年背身站着的背影心道他该不会是来训诫她家夫人的吧,训斥夫人看不住孩子。 然她平日见了沈修年就总是战战兢兢不太敢说话,因此也没同他打招呼。 她是与柳扶楹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柳扶楹平日里对她又很是娇惯,所以她不像其他丫鬟那般的拘束,到了门前便将门推开了。 “夫人,沐浴的水备……啊!” 床上的交叠的身影,全落在了金梨的眼里。 她的尖叫也是出于下意识。 “金梨!”柳扶楹仰起脸去看她,脸色也随着金梨的叫喊迅速煞白。 沈修年还在外面呢,要是把他引进来可怎么办。 可裴舟雾呢,他却是不急不缓的模样,甚至回头看过去的那个眼神不露半分惧意,仿佛在说被看见又能怎么样,或是巴不得被人看见。 “怎么了?” 沈修年听见声音回了头,看见金梨身形似呆滞望着屋内,下意识自是以为柳扶楹出了什么事,因此疾步走了回去,方才他就觉得柳扶楹的声音听着不对劲。 眼看就要到了,金梨终于反应了过来。 “我的脚。” 她弯下腰做出脚疼的样子,同时伸手拉过门把手又将之关了起来,正好在沈修年到门口的前一刻。 “我的脚踢门槛了,疼死了。” 关好门,她作势又蹲了下去捂着脚尖处。 沈修年顿在那里,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良久后憋出一句,“她还没换好衣服?” “是啊,是的,夫人还在里头换衣服。” 金梨不敢抬头不敢去看沈修年,怕他看出她面上的心虚和紧张,回想方才看到的场面忍不住的浑身哆嗦起来,夫人的床上躺着个男人还躺在夫人身上,传出去可怎么活呀。 “那我再等等她。” 沈修年沉着脸又回到了院子里去,目光则时不时瞥向房门,不清楚他心中想些什么。 屋内。 柳扶楹试了多次,不管怎么使劲就是推不开裴舟雾。 “你先起来,让我出去把他打发走了再说。” “出去?”裴舟雾脸上阴云遍布,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再道:“我让你回话,没让你出去,你让他走不就好了,我还在呢,你就要出去见他?” “夫君。” “谁是你的夫君。” 裴舟雾霍然起了身,目色里隐隐透出几分湿红。 “当然是他,他才是你的夫君,你自然要以他为首,我是什么,我只是你的……” 你的什么,他却说不出来也不想说。 他终于起了身,柳扶楹被压久了的身子纵然是舒畅了,但心里还是压着愁并不轻松。 早知如此,她就该下午就去找他将他哄好再说。 瞧他憋到现在发作起来多吓人,差一点就要暴露了。 “好,是我错了。” 柳扶楹拉上衣服坐起来,方才挣扎时鞋子都蹭掉了一只,她也顾不得穿鞋赤足就起身扑入了裴舟雾的怀里轻声的哄。 “你别生气,我让他走就是了,他算什么,不过占了个表面的名分,你才是真正同我生儿育女的夫君,在我心里,你就是最要紧的。” 她在裴舟雾怀里抬头,身上的衣服不过草草拢了起来,方才一起身又松散了许多。 第七十八章 与他共浴 锁骨上被咬出的痕迹也还是清晰的。 肚兜带子更是松松的落了下来,若不是黏在裴舟雾身上贴的近,这会也是春光大展的。 加上她撒娇含笑的神情,越发显得她娇魅。 “夫君,我对你的真心苍天可鉴,实在是因为下午太忙了,要陪姩姩还要陪阿韫,陪完他们还要去陪老太太,我不是故意不去找你的,我就是想把晚上的时间都空出来,然后好好的陪你。” 管它真话假话,能哄好裴舟雾那就是正确的话。 “我刚准备去沐浴呢,想着洗香香的去见你,好好的抱抱你。” 想起早前见面时,他红着眼睛求她抱抱的样子,也确实是极有意思的。 “你不是要我抱抱你吗,今天晚上抱个够好不好?” 抛开其他的先不谈,既然上天又把裴舟雾送到了她身边,美色当前,她也得好好把握痛痛快快的享受,岂能暴殄天物,以为像裴舟雾这样的尤物是常有的? 说罢,侧了身去冲着门口喊。 “金梨!” “是,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将军还在外面吗,请他回去吧,就说我累了要歇息。” “是。” 金梨几乎咬碎了牙,她害怕的很。 夫人下午确实和她说过与裴国舅重逢的事,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人夜里就如此急慌慌的搞在一起了,搞就搞吧,竟连门也不锁,小公子和小姐随时都会闯进去不说,沈老夫人也常往她房里走,方才但凡是个别人推了门,夫人这脸面该往哪儿搁。 “将……” 金梨回了头刚准备给沈修年传话,不料沈修年早已经听见并迈着大步正朝着房门这儿走来。 “我以为那日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他站在门口,音量却拔得很高。 屋内,裴舟雾低头看着柳扶楹用眼神做着拷问,问她和沈修年究竟是有些什么样的秘密约定。 柳扶楹笑的有几分谄媚,真怕裴舟雾一生气就抱着她撞出门去。 她又勾住裴舟雾的脖子,安慰似的送去一吻。 而后才再开口,去应付外面的沈修年。 “是,既然是已经达成了共识的事,你今日又来找做什么,你我二人今后各司其职便好,还像从前一样,你过你的,我过的我的,互不干涉。” 后半句,她故意加重语气。 就是为了特意说给裴舟雾听的,好让她更相信她和沈修年之间的关系是干干净净的。 果不其然,裴舟雾怨愤的神情总算收敛了些。 门外也没了动静。 默然许久,才再次响起沈修年的声音,“今日下人回来报说熹姩失踪了,可见山上也不安全,所以我是来告诉让你准备一下,明日一早就下山。” “这事你告诉母亲告诉下面的人就行,不必亲自过来告诉我。” 也不像他往日的行事风格。 从前他多一句都懒得同她说,打了场仗回来变得啰里啰嗦的。 “你回去吧,今日为了找姩姩满山跑累的很,我实在撑不住要点休息。” 说着,又在裴舟雾怀里黏的紧了些。 心道这下该哄的差不多了吧? “将军慢走。” 听金梨这么说便是证明沈修年已经走了。 “你看,我把他赶走了,现在该信你在我心中的分量了吧,沈修年根本连同你比较的资格都没有。” 想来裴舟雾是满意她这些话的,眼神也逐渐没了来时的委屈和凌厉。 “夫君,我们一起去沐浴好不好?” 她娇滴滴地问,裴舟雾没有拒绝便就等于肯定。 于是她从裴舟雾的怀里出来,套了鞋子到了门后悄悄的将房门拉开,外头没人,而金梨正快步的从院外往里跑,金梨是个最贴心的,她定是追出去确认沈修年是否真的走了。 正要问呢,身后一只大手把着门框一个用力就将门开的大大的。 裴舟雾见不得她那偷偷摸摸的样子。 看见突然现身的裴舟雾,金梨又惊又怕愣在了那里,同时又感叹裴舟雾可真是个神仙哥儿,怪不得她家夫人当年非他不可。 “金梨,见过国舅呀。” “是是,奴婢金梨见过国舅爷。” 裴舟雾神色淡淡的,只轻轻“嗯”了一声。 怕在这儿站久了会被突然进院子的人看见,柳扶楹拉起裴舟雾的手迅速的朝浴房走。 进了门再插上门闩,她这才安心。 而她这大松一气的样子,又引的裴舟雾不高兴了几分,他对自己这个不上台面的奸夫身份是喜欢不起来的。 “夫君,你又不开心啦?” 柳扶楹察觉出他的异常,轻轻拉过他的手。 他虽没甩开,但脸色还是不对劲的,甚至反问着说:“我必须要开心?” “也、也不是。” “嫌烦了?” “我没有呀。” “苏月萤,你丢了我三年,将我像狗一样遗弃在那里,你想过我会如何吗?这几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以及当初为了找你,我差点被乱箭射杀在祁王府,一桩桩一件件,我连不开心的权力都没有?” “不…不是。” 听他说差点被射杀在祁王府,柳扶楹心中大惊。 她也是没想到裴舟雾会亲自上门去找,他家是国丈府,找个人去打听一下就都能知道的。 不过追究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裴舟雾这些年的确应该是吃了不少苦。 算了,多哄哄也是必要的。 “夫君,我错了,都是我不好。” 她拉着裴舟雾往浴桶边上去,桶中的水正是温热的。 “我道歉我补偿,我帮你擦身子好不好,来,先把衣服脱了。” 她献媚似的,几下就脱去他的外衣。 待要褪去裤子时,她却背过了身子好像很害羞似的。 “夫君,那个你自己脱吧,我去拿毛巾一会帮你擦背。” 没听裴舟雾有所异议,很快只听见哗啦的水声,再回头时,他已经坐了进去。 柳扶楹捏着毛巾靠近他,沾湿后却有些下不了手,“夫君,你身上多了好多的伤……” 话没说完,剧烈的噗通声先响了起来。 柳扶楹被抓住手腕,一个不慎就被拖入了水中,还没坐稳就听裴舟雾又问起了沈修年的事。 “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与他和离?” “这个,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从长计议吗。” “可我一想到你成了别人的妻子,我心里就……” 才到半句,他的话就被柳扶楹突然撞上来的吻给堵住。 她搂着他的脖子,吻的极深。 吻到两人皆通身炽热。 “夫君。”柳扶楹呼吸沉沉,贴近他的唇吹气一般地说:“你要抱,我就抱你,你要我疼你,我就好好疼你,但是和离的事你能不能先忍耐一下,等我寻到办法一定给你个交代,我也不舍得让你受这见不得光的委屈。” 她衣衫尽落的样子亦让裴舟雾难以把持,可他眼里始终还保持着一丝清明。 “我只求你别再骗我就好。”他道。 “不骗不骗,这回真不骗你了。” 说罢,她又对着他的唇贴了上去。 …… 好想把裴舟雾一口吃了吞到肚子里,他这清纯又魅惑的样子实在馋人的紧。 “夫君,想要。” 第七十九章 摇散浴桶 “这种事,你是不是做的多了?” 裴舟雾将挂在自己身上的人拉开,情动的目色里同时还染着丝丝怨怒。 她得是多熟悉才能养出如此妖精般的媚态。 “夫君说什么?” 柳扶楹此刻已经不会也不想思考,脑子和身子都只想着同样的需求,又再贴上去勾住的脖子,裴舟雾再欲拉开她,她便故作委屈要哭似的惹他心疼。 “你看看你自己!” 语气虽重,可裴舟雾终究还是败在她莹湿的双眸下不忍心再推开她。 “这三年,你怕是也没闲着。” 这下,柳扶楹算是听懂了。 不疼他不行,疼他也不行,真是难哄的很。 “夫君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呢,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风流浪荡的人吗?” 裴舟雾别过眼,不去看她那夹带引诱的神情。 他的意思也是非常明显的,俨然就是在等她解释,解释她为何对这么这种事情做的如此得心应手。 尤其那一句塞到嘴…… 他连想都觉得不好意思,她又是怎么说的出口? 从前在香山,他们可从未那样做过。 他怎么能不去想是否因为她和别人……那样过。 “夫君。” 柳扶楹将尾音拖的长长的,贴上去用脸颊蹭了蹭他的侧脸。 “我只有过你一人,以前是你,往后也只会是你,我熟知这些事是因为从前为了勾引你看了许多的小书,都是在书上学的。” 这话不是假的,以前为了引诱他骗个孩子,她确实看了许多春宫图。 图中那些动作,何止她白日对裴舟雾说的那一句。 从前不过是念着裴舟雾纯情,她若太过放浪怕惹他心疑会适得其反,如今嘛,她当年伪装的面皮都已经被他撕破了,那便也没必要再装矜持。 “夫君真的要这样疑心我吗?” 裴舟雾回过脸来,浓眉一拧道:“听你的意思,好像又成了我的错?” “不是不是。”柳扶楹一手勾他脖子,一手抚摸他的脸,“夫君怎么会有错,夫君是因为太爱我不愿意让我被旁人染指,心里不好受才这么说的,夫君的爱意,我都是能感受的到的。” “花言巧语。” 裴舟雾早就知道她这张嘴厉害的,想想从前也都是这样被她骗,她哪句话说的不好听。 她还说过对他永远不弃,结果如何? 一走就是三年多。 “好,夫君既然不信我,那我不说了,我走就是了。” 她作势要走,裴舟雾倒也看的出来她这在欲擒故纵,却还是顺着她的意将她拉了回来。 都脱成这样了,不做点什么,她能甘心? 果然,才抓住她的胳膊,她就像缠绕的蛇一样黏了过来。 “我就知道夫君还是舍不得我的。” “你坐好。” “为什么,我都脱成这样了,你还不肯要我?”她撇一撇嘴,作势又要转身。 裴舟雾深吸一气,无奈也于心不忍。 将人拉回来之后,他便扣住她的下巴重重吻了下去,一同压去的还有他的身子,沉沉撞在浴桶的桶臂上,响起咯吱一声。 “轻些呀夫君,客栈这浴桶不太结实。” 但撞去之前,裴舟雾将手托去了她的后背,有他的手垫着倒也不疼。 “不过。”她娇娇的冲他笑,诱惑的再道:“我喜欢夫君这样。” 她在水下的那只手着实不老实,探去的地方让他身子发僵。 “你就这么喜欢这事?”裴舟雾诚心想要知道。 从前是,如今亦是同样很痴迷的样子。 “喜欢。”柳扶楹咬了咬他沾水的喉结,继续说:“最喜欢你,最喜欢和夫君做这事。” 裴舟雾又惊又觉得好笑,谁说她不是呢,那个词怕就是为她而造的。 随之迎来的是一阵密集的吻,点燃彼此身上的火烧的浴水都仿佛都变热了。 不久,水花声响了起来。 浴桶里水的并不算满,没一会儿却随着哗啦声溢出了许多。 由轻到重由少到多不见规律。 浴房里的烛火昏黄昏黄的,映出墙上一前一后的身影。 金梨没有走远,她知道柳扶楹和裴舟雾一起进了浴房,所以势必得不远不近的守着,以防有人走近撞见了或听见什么。 起初还好,没什么响动。 可渐渐的,她家夫人娇娇软软偏又压不住的声音就传出来了。 金梨倒并非觉得羞,而是吓得够呛。 这客房的院子又不大,她都已经躲开好远了还能隐隐约约听见声音,她只觉得要命,好在院子外两个孩子玩闹说笑的声音更大,否则只怕都盖不住。 最激烈的那一阵,即便金梨捂住了耳朵还是听见了一道巨响,又叫她吓了好一跳。 那两人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吗,她一个把风的也是很辛苦的。 而浴房内,浴桶四分五裂正散了一地。 还有满屋的水,刚刷过地似的。 柳扶楹躺在身下的小半片木板上,仍勾着裴舟雾的脖子缠着向他索要。 …… 等两人从浴房出来时,金梨早都已经站累了。 在院外纳凉玩耍的孩子和老夫人都已经进来了,方才险些往这儿来,金梨费了好些口舌才将人引走,正好这会院子里没有人。 柳扶楹是被裴舟雾抱出来的。 也幸好浴房与柳扶楹的卧房不远,没几步就到了。 这边前脚刚进入卧房,在老太太那屋伺候的丫鬟后脚就出来了,金梨回头见着她的时候吓得魂儿都快没了。 一步,就差一步就看见了。 “坐着别动。” 屋内,柳扶楹在床前坐不住总忍不住要往下倒。 她的头发湿了大半,不擦干了怕湿气入体会生病,所以裴舟雾不许她睡,取了毛巾过来后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接着细心的替她擦着头发。 “夫君,你什么时候走?”柳扶楹懒懒地问。 这会她只想睡觉,脑子已经不转了。 待她问完,裴舟雾也停了手上的动作,他没法不计较,扶起柳扶楹的身子让她坐直了再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什么时候离开。” 柳扶楹今日确实也是累了,光是姩姩失踪一阵,她就满山跑了好久,方才又是那样激烈的情事,只觉得精力已被耗干。 第八十章 发了疯的想要你 “用完我就扔?” 裴舟雾捏紧了毛巾,手背上爆出的筋显露出他内心的气恼。 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怨气,这会又冒了出来。 甚至愈发强烈。 柳扶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你说的那些都是哄我的,什么在你心里只有我才是你真正的夫君,你分明就只顾着你自己快活,实际还是将我当成个供你玩乐的情夫。” 他气的眼睛都红了。 柳扶楹只心道糟了,真是一刻也不得松懈。 这才将他哄好多久。 不过她也已经认清了,只要裴舟雾一天还是这般的“奸夫”身份,他就不可能完全被哄好的。 “夫君误会了,你听我解释。” 她坐的离他近了些,拉住他衣袖的同时强迫自己的脑子快些转起来。 “我…我的意思是,夫君你什么时候走,我跟你一起走呀,你肯定也在客栈开了客房的,我是想去你那里过夜,在你那里就不会有人打扰” “说谎!” “没有,都说了今晚好好抱你抱个够的,我怎么会和你分开。” 裴舟雾不接话,只静静看着她看的她心里发慌。 “夫君?” “夫君你别这样看我,我害怕。” 裴舟雾坐正了身去,低头面容凝重的看着手中的毛巾,又轻又心酸的回了一句,“我已经不知道你说的话,究竟哪句真,哪句假。” 那个侧脸在昏黄的烛影下显得格外落寞。 眼下便已然是这般,可见在柳扶楹看不到的这三年里,他深夜独坐时又是什么样子的。 想到这里,柳扶楹心里终究还是像被尖针刺了一下的疼。 说她完全没有感触,那自然也是不可能的。 “夫君我错了。”她抱住裴舟雾,言辞也真诚了几分,“是我不好,你要生气也是应该的,不管说什么即便是骂我也好,我都受着好不好。” 裴舟雾回过脸看她。 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所有的不甘怨愤或是委屈都快要从他的眼里倾泄出来了。 唉! 真是天可怜见,怪叫人心疼的。 确实也是,才快活完就问人家什么时候走,把他当成什么了。 “我今晚不走。” “好好好。”柳扶楹急忙应和,挽住他又道:“今晚夫君就与我同床而眠,我抱着夫君睡,就像从前一样。” 她取过裴舟雾手里的毛巾,起身也要帮他擦擦头发。 刚伸手过去,人就被拦腰抱着坐进了他的怀里。 “给我。” 裴舟雾又将毛巾拿了回去,随即继续替她擦未干的发丝。 擦到一半时,他又忽而双手用力的将她抱住。 拥抱里加满了情深的重量。 “阿萤,你为什么这么坏?” “……”柳扶楹被问的失语。 “又为什么你这么坏,我却还是想要你,发了疯想要你。” 柳扶楹抬了头,但裴舟雾却不让她看他的脸,他放下毛巾就抱着她坐上了床,接着蹲下身子替她擦着脚,擦的温柔又仔细。 恐怕是又有眼泪溢出,但不想让她看到。 他再抬头,已是云淡风轻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睡吧。”他放下轻纱帷幔。 躺下后,柳扶楹又趴到了他身上去,安静的听着他胸口的心跳声。 今晚只能辛苦金梨了,万一老太太或两个孩子要来,得辛苦她将人劝回去。 这一夜,柳扶楹睡的沉沉的。 依稀有印象夜里做了好几个梦,醒来后却忘了个干净,扭头一看,裴舟雾也已经不在床上。 她惊坐而起,下了床便奔向门外。 金梨在院子里追着熹姩给她擦脸,看见柳扶楹开门出来,笑着跑来同她说:“夫人,马车都准备好了,等吃过早饭就可以下山了。” 柳扶楹张了张口,想问却突然有些不敢问。 “夫人。”金梨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又再继续说:“国舅天不亮就走了,没人瞧见他。” 闻得此言,柳扶楹悄悄松了口气。 原来是真的。 她还当与裴舟雾重逢一事只是她夜里做的一场梦。 “好,那就下山吧,待了好几日也该下山了。” “那国舅呢?” “即便不同路,但他肯定也是要下山的。” 下山之后,他应该会去找她。 裴舟雾知道她住在哪里,可她却不知他住在城中何处,想着一会找熹姩带她去裴舟雾的客房住处问问,商量商量以后如何见面,总不能日后在沈家私会吧。 只是当她吃过早饭喊上熹姩寻过去时,他那间院子已经空了。 伙计说他大早上就已经退掉了客房。 柳扶楹觉得怪怪的,裴舟雾可不像她,不是那种会不辞而别的性子。 但眼下,她也只能等着裴舟雾再次来找她再说。 收拾妥当后,沈家这边一行人也下了山。 沈修年昨夜是听说熹姩失踪后担心他母亲的身体所以才上山的,后来他又连夜下山回了沈家,早上便没同柳扶楹等人一起。 午时前,马车到了沈家门口。 这条街上有多处住户,唯独沈家对面那处宅子原本已经空了许久无人住,今日却宅门大开好生奇怪。 更奇怪的,是柳扶楹在那处宅门内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是那个孔都尉! 他是裴舟雾身边的人。 她豁然明了,原来裴舟雾一大早不辞而别是去办了这件事,他竟然搬到沈家对面来了。 他……他一定要闹的这么刺激吗? 柳扶楹按着心口,一路心慌进了门回了自己的院子。 刚坐下不久,金梨就带着一张纸条到了她面前,说是外面的人偷偷传进来的,要给柳扶楹。 摊开一看,纸上几个字看的她眼皮跳个不停。 “速来,否则我亲自登门。” 不用猜都知道是裴舟雾写的。 “他要干什么呀?”柳扶楹捏着纸条嘟囔。 “夫人说什么?” “熹姩熹韫,还有老夫人他们呢?” “姩姩和阿韫说想念后花园池塘的金鱼,央着绿萍几人带他们去了,老夫人路上颠簸有些累,这回应该在自己院子里歇息呢。” “好,那就好。” 柳扶楹起了身又朝着院外去,她若不去,届时又要哄裴舟雾许久不说,他本就对现下的身份十分芥蒂,他一生气可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连祁王府都敢孤身去闯,他能怕什么,昨日还是她求了许久,裴舟雾顾念着她才没有去找沈修年闹的。 到了大门口。 金梨找借口将守门的小厮支开后,柳扶楹百般确认街上无人经过才迈去了对面的大门。 那个孔都尉早就在里面候着,等她一来就立即带着她往里去。 “都尉大人可知裴国舅找我是何事?” “这个我不知道,一会夫人见到我家将军自然就知道了。” 孔霖雨心里也犯嘀咕呢,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夫人,前面就是我家将军的院子了,夫人跟我来。” 到了院门口往里看,一看又吓柳扶楹好一跳。 沈修年怎么也在里面?! “他…他怎么在这里。”柳扶楹躲到一边,低声去问孔霖雨,“沈修年是什么时候来的?” “沈将军啊,他已经来了很久了。” 已经来了很久! 所以裴舟雾是故意要在这个时候让她来的,他到底要做什么呀? “夫人,你跟我来。” 第八十一章 偷腥的快乐 柳扶楹被带去的方向,是绕过院子的后侧门处。 她稍稍放了心,裴舟雾总算还有点顾忌。 侧门进去后,经过一段不长的石子路,前头推了门就是一间卧房,想必就是裴舟雾的房间。 他的动作可真是快,早上下山,这会…… 想到这里,她倏然又是一惊。 屋子里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还有一应摆设皆不像是一日之功,难不成他早几天就已经在筹划了? 说来也是,温泉山上的竹屋也不是一夕就能建成的。 想来他差人建造竹屋的同时,也就已经开始打算着山下之事,这宅院怕是早两日就已经开始规整打扫等着他入住。 将人带到后,孔霖雨就径自离开了。 柳扶楹独自被留在屋里,蹑手蹑脚的不敢做出什么动静。 透过纱窗看出去,隐约倒是能看见院中两人对坐的身影,只是听不清楚说些什么。 孔霖雨绕去了前院门口,正好可以让裴舟雾看得到他。 裴舟雾一见他便心中了然,知道柳扶楹此刻已经身处于他的屋内。 “国舅住进此处一事,我还是觉得惊讶,早上下面的人来禀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沈修年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早上章科来说对门住进了人时,他起初还不以为意,可当听说住进去的人是裴舟雾,顿时心头一阵激荡,险些不慎摔了抱在手中的素素的牌位。 他当即便想去看个究竟,可回神又觉得太过急切反而显得刻意。 好像他多在意裴舟雾似的。 磨蹭了许久,慢悠悠到了这里,他却问不出裴舟雾住在这里的原因,只旁敲侧击的提了提,裴舟雾的回应也并不上心。 因此,他还未能看的出裴舟雾来此是不是为了柳扶楹。 “我也刚来玉泉城,对这里并不熟悉,将军之前替我找的住处的确僻静,但那里到底不是私人的府宅,住的都是来往的客商,人还是杂乱了些。” 裴舟雾言辞平淡,沈修年却垂着眼帘极力掩盖着心虚。 他为裴舟雾找的那个地方,正是城中离将军府这边最远的,就是为了不让他碰上柳扶楹。 “圣上旨意里的归期是三个月后,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我想着必得找个私人的住所好好养好身子才能不延归期,所以托人打听了一下就差人去安排了,城中哪条街哪条路我都不认识,不料今日住进来才知竟就是将军府的对门。” 裴舟雾饶有兴致的看着沈修年垂眸的模样。 沈修年这人也是个极有意思的。 听阿萤的意思,当初是沈修年亲口提议让她出去找男人怀野种,如今却拐弯抹角的来左试右探,怎么,他也对阿萤上心了? “是吗?” 沈修年放下茶杯,抬眸的眼神又是一番试探。 “兴许就是天意。” 裴舟雾的天意二字,平白惹得沈修年嘴角抽了下,是天意还是人为尚未可知呢,紧接着又听裴舟雾出了声继续未说完的话。 “家中母亲来了信,说我年纪不小早该成婚了,等这次回去就给我操办婚事只等着抱孙子。” 说到抱孙子时,沈修年本能便想起了熹姩和熹韫两个孩子。 他忽而又感到口渴,端起了刚放下的茶杯。 裴舟雾见状,眸中笑意更甚,待沈修年放下杯子后,还贴心的为他添了茶。 “沈将军家中有一对龙凤胎,上天阴差阳错将我安排到将军府对门来,或许就是想让我沾沾你家这福气,保不齐等我回去之后也能得一对龙凤胎。” 听了这句,沈修年不自觉加重了手握茶杯的力度。 是他想多了吧? 怎么总觉得裴舟雾这话不是真的在说等他回上京后成婚生子再生一对龙凤胎,而是要将沈家这对龙凤胎给抢走带回去。 “沈将军多年未见妻儿,与家中夫人感情可还好?” 他突然提起柳扶楹,更惹的沈修年心上一紧。 无缘无故,为何要提起柳扶楹? “沈将军排兵布阵战打的好,想必对夫妻之道也颇有心得,听闻你家夫人操持家里家外勤勉又细心,定沈将军对她足够好,她才如此的任劳任怨,所以我才想向沈将军来取取经。” 沈修年悄悄松了口气。 他松开捏着茶杯的手,清了清嗓子说:“我与夫人自是恩爱无疑。” 呵! 恩爱无疑。 裴舟雾高高挑起眉,心道沈修年可真会装。 此时,卧房内骤然传出声响,疑是碰到桌椅的声音。 两人寻声同时回了头。 “怎么国舅屋里还有人吗?” “是啊。”裴舟雾懒懒扯开嘴角,笑意浮生回说:“养了只馋猫惯会偷腥的,将军坐会,我去看看。” 裴舟雾起了身往卧房走去。 他就知道阿萤忍不住会想要偷听,她恐怕以为他在跟沈修年摊牌,定是叫她急坏了。 推了门进去,她果然正蹲在窗下扶着被碰倒的圆凳。 四目相对,柳扶楹的紧张俨然已经溢了出来。 裴舟雾走向她却并不关门,伸手将人拉了起来就把她按在窗下的小桌台上。 “你做什么呀?” 柳扶楹只觉心都快跳出来了,说话也不敢大声。 “我做什么,这不是你想要的吗?”裴舟雾将她抵在桌上,她挣扎时将桌角和窗户门板撞得铛铛作响。 “你在说什么,什么我想要的。” “你都让我做奸夫了,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偷人偷腥的快乐?” 裴舟雾眼神幽怨。 传达出来的意思也非常明显,意为她一天不和离,那就谁也不会有一天好日子过。 他等了三年熬了三年,早都已经熬不下去了。 “你听我说,我们……” 裴舟雾不想听她巧舌如簧,贴上唇去就堵住了她的嘴。 “唔…你……” 柳扶楹心跳的厉害,也挣扎的厉害。 桌子摇摇晃晃的,桌台上那只长条花瓶也随着桌子晃来荡去,无人去扶,它自然也撑不住几个回合摔去了地上。 柳扶楹吓得双目瞪大。 偏裴舟雾神色依旧,深吻同样依旧。 院子里的沈修年听见这动静再次回过头去,大开的房门内不见裴舟雾的身影,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声。 “国舅可需要我帮忙?” 第八十二章 探入裙底 方才听裴舟雾说屋里养了猫。 这会儿又响起这么大的动静,沈修年第一反应也是裴舟雾在里面抓猫,只是没抓到反而磕碰摔碎了东西。 喊话问裴舟雾,也不见有回应。 既听见了声音却坐着不管,显得他有些凉薄。 于是,也起了身朝卧房去。 房里的柳扶楹被压制的死死的,身形差距以及力量的悬殊无一压的她没有挣脱的余地。 裴舟雾咬着她的唇,手上同样不安分。 若真做起那事来,向来是柳扶楹主动贴缠着他,他一改风格俨然说明他就是故意的。 柳扶楹挣扎的同时,余光也在注意着侧面房门的位置。 她也听到沈修年喊话的声音了,久久不得回应,沈修年怎么会不心生疑惑前来询问个究竟。 果不其然。 沈修年没一会儿就到了门前,甚至迈了一只脚进来。 而她和裴舟雾的位置正好就在门后不远,但凡沈修年进门扭个头就什么都看到了。 她真的被吓得不轻,用力推着裴舟雾的胸膛也憋不住呼出了声。 女子娇娇柔柔的声音,虽与猫叫相似,但沈修年也不是傻子全然听不出来。 那声音又似哭似呻吟,极叫人想入非非。 沈修年提一口大气,又将脚收了回去,若真是女子的声音,那么两人在里面做什么也是可想而知的,方才听裴舟雾说起那偷腥的猫时,语气无奈却也夹杂的些许宠溺味道。 若将那语气转换在女子身上…… 此时定是打情骂俏不亦乐乎。 这种事情怎好窥探。 沈修年转了身大步走回了院子里,再想坐下也已然坐不住。 怎么坐的住? 年轻男女干柴烈火的,起了念头就不容易停的下来,这会呼声尚且娇弱,过会可就不一定了。 裴舟雾却只道他是个胆小鬼! 出了院子,沈修年正好撞上孔霖雨。 “沈将军这就要走了吗,快晌午了留下吃个午饭吧,已经吩咐厨房去准备了。” “不必了,家中孩子们都回来了,我回去陪他们吃。” “那我家将军……” “这会还是先别进去吧。” 沈修年还挺贴心的,怕孔霖雨进去会搅扰裴舟雾的好事。 说完他就走了,只是话虽说的贴心却还是忍不住腹诽起裴舟雾来,想着那裴舟雾看起来清风霁月的,上京城的人都说他不近女色,没想到都是假象,私下里竟也是另一副面孔。 这玉泉城对裴舟雾来说是人生地不熟的,这才几日,他就忍不住找来了相好的女子。 亏得柳扶楹还这么惦记他。 甚至找了个与他容貌相似的沈宜良来解相思,她竟也是错付了。 她知道裴舟雾私底下玩的这么花吗? 她还当自己捡了个宝,谁曾想那宝贝都不知经过多少人的手,早都脏了。 沈修年走出宅门回了沈家,到自己的院子进屋后才发现早上因为惦记着对门,连送来的药都忘了喝。 他端了药,忍着苦一口闷了下去。 喝完后,只觉心情出奇的好。 眼下倒是不怕柳扶楹会和裴舟雾碰上面了,若柳扶楹知道裴舟雾背地里如此荒淫,她还能再为他动心? 柳扶楹自视甚高,瞧不上他,必定也瞧不上那风流荒诞的裴舟雾。 …… “你竟这样欺负我!” 自沈修年走后,裴舟雾就将柳扶楹松开了。 柳扶楹脸蛋红红,浸着泪看着裴舟雾,说话时还推了他一下,虽然没怎么推的动,但气愤和委屈倒是表现的淋漓尽致。 “你说什么?” 裴舟雾板起脸,慢慢又逼近她。 “你再说一遍,谁欺负谁?” 柳扶楹噎了嘴,除了后退也憋不出话来。 论欺负,裴舟雾哪里比的过她。 “我…我要回去了。”她跑的急,裴舟雾一时不慎竟也抓了个空。 “苏月萤,我让你走了?” 说话间,柳扶楹都已经跑出了门。 拉开好长的距离站到院子里后,她才敢停下回过头。 “午时了,马上就要吃午饭,我得回去照顾孩子们用饭,你儿子可是要我喂才肯吃的。” “你给我回来。” “夫君乖,咱们晚些时候再见。” 裴舟雾张嘴还要说什么,可院子里的人已经再次转身跑开了,不一会,背影就消失在了院门口。 “几岁了。”裴舟雾念念有词。 “还需要人喂饭才肯吃?” 男孩子怎么能那般娇气。 * 沈家这边正准备开饭,难得今日人齐,厨房那边将饭菜摆在了前头厅上,打算一家子坐在一起好好吃个饭。 沈修年到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在那里了。 “爹爹。” “父亲。” 两个孩子见到他都热情的奔了过去。 回想那日与柳扶楹的约法三章,他也不得不放下心中芥蒂对孩子露出微笑,却还是免不了想起方才在裴舟雾那里听他说起的话。 “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娘亲呢?” “娘亲不在院子里呀。” “那是在祖母那里?” “可是祖母在睡觉呢,娘亲去做什么呀。” “……” 刹那间,沈修年的脑子里似轰然炸响。 意识到什么,他立即便转了身大步朝着正门迈去。 什么馋嘴偷腥的猫,是她偷腥的柳扶楹才是! 谁都行,哪怕是沈宜良也行。 独独不能是裴舟雾! 他风风火火去到了大门口,台阶还没下,远远就看见柳扶楹从巷尾那边往这里走来,她手里还提着一只食盒。 那个方向,是沈寡妇家的方向。 早就听闻沈家的寡妇糕点做的好吃,难不成,又是他想多了,柳扶楹只是去了一趟沈寡妇家? 提着食盒的人盈盈走来,上了门前台阶在沈修年面前停了停。 “出门啊?”她问。 可沈修沈脸色铁青,并不答话。 “那去吧。” 柳扶楹也不同他多说,提着裙子迈过门槛就进了门,强装的镇定也在此刻松了下去,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吃过午饭,柳扶楹去睡了个午觉。 今日被吓的不轻,什么都没干也觉得疲劳的很。 不知睡了多久,翻了个身睁开眼睛时险些被坐在床前的裴舟雾吓得魂飞魄散。 “你…你来……” “我来看看你给我作的画。” 裴舟雾将人从床上捞起来,抱着她便去向书籍堆放的桌案后面,天气暖和倒也不怕赤脚会冰冷。 “取出来,我要看。” 把人放下后,裴舟雾便懒懒倚靠在桌前等着她将藏了他几年的画取出来。 他倒要看看,她究竟将他画成了什么样。 “你是怎么进来的,没人……” 话未说完,门外竟响起了沈老夫人的声音。 “阿音在里面吧,我特意炖了她小时候爱喝的汤,我拿进去给她。” “不用了老夫人,让…让奴婢拿进去吧。” 金梨在外头候着,听她声音颤抖显然也是知道裴舟雾在里面。 “不用,我要亲自拿给阿音喝。” 屋内,柳扶楹焦急万分,拉着裴舟雾竟将他按进了桌案底下。 “苏月萤,你又……” “嘘,求你了,求求你不要出声。” 沈老夫人推门进来的时候,柳扶楹正襟危坐正执笔翻着账册。 “阿音,你快看我给你炖了你爱喝的花生排骨汤。” 花生排骨汤,又是花生排骨汤。 喝一回,过敏一回。 那是沈老夫记忆中的许凉音爱喝的,不是柳扶楹喜欢的。 “婆母,我都说了多回了,这种事您叫下面的人去做就好,何必自己这么劳累呢。” 柳扶楹看着老夫人越走越近,同时不忘朝桌底的裴舟雾投去眼神。 桌下狭窄,裴舟雾侧坐在里面,腿都伸不直。 他心里的憋闷,更是无处宣泄。 堂堂国舅,千军万马都见过,如今却落得这般藏头藏尾的处境。 “阿音,你尝尝。” 沈老夫人把汤碗放在她面前,她即便不想喝,此时也要为了尽早解决让老夫人放心离开避免暴露裴舟雾,从而不得不喝上几口。 取过汤勺,刚舀上一点却见她突然手一抖,不止汤汁洒落,汤勺也掉入了碗中。 桌下一只大手正报复性的探进裙底沿着她的肌肤慢慢往上。 再往上。 第八十三章 哭到天亮 “阿音,你没事吧?” “没、没事。” 柳扶楹心头狂跳,却不得不按耐压制着躁动冲老夫人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可能是握笔太久,手写有些酸了,这几日都在温泉山庄玩乐,家里,外面的商铺挤了好多账没做,恐怕今日一整日都做不完呢。” “那、那要不你索性先歇一歇,歇好了再继续理账?” “不用了,越歇积累的只会越多,等我一次性处理完也就轻松了,届时就可以好好的婆母了。” 她这话既是安抚,也是催促,催老夫人快些离开。 老夫人听了,也是点着头。 “那好吧,但是阿音你要是实在撑不住也不要硬撑啊,对了,你把这碗汤喝了吧,补充些体力也好。” “……好。” 柳扶楹面上带笑,心里却只剩苦涩。 瞧老夫人那一副等着她喝完的架势,躲是躲不过去的,不如痛快一些。 她端起碗,大口大口全都喝了下去。 “阿音啊,你喝这么快干什么,别呛着呀。” 待老夫人话落,柳扶楹的碗都已经见了底。 “婆母,您快回去歇息吧,汤很好喝,但您身子不好,下回不要再亲自熬煮叫下面的人去做就好了。” “这有什么。”沈老夫人丝毫察觉不出她有何不对劲,反而格外欣喜又说:“阿音喜欢喝,我熬着高兴,下回我还给你熬这汤。” 柳扶楹已经笑不出来。 过敏的效应已经在体内发作,叫她呼吸都开始不顺畅。 她忍着不舒服拿起笔,催赶再道:“那婆母您快回去歇息吧,我继续看账了。” “好,那我走了,你慢慢来啊。” 沈老夫人面上喜滋滋的,端着空碗步伐轻快离开了柳扶楹的卧房。 门一关,裴舟雾便立即从桌底下钻了出来。 方才他没真的做什么,只是伸了手吓唬人而已。 “你……” 裴舟雾的视线在她身上不过落了片刻,立即就察觉出了她的异常,旋即弯下腰去问她:“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那碗汤浓浓的都是花生味。 花生量加的很足,说是许凉音就爱吃花生,所以老夫人回回都是下足了料的。 因此,柳扶楹过敏的反应也更加的激烈。 她已经喘不上气,露在外面的脖子也渐渐浮上了些瞧着便瘙痒的风团。 “阿萤!” “药,那里有药,架子上红、红盒子里,金色的、金色的瓶子。” 没等她说完,裴舟雾就已经先一步去到了储物的架子前,将那只红色的盒子拿了回来,打开后果然在一堆药瓶里看到一只金色的瓶子。 打开瓶塞取药的同时,他还大步去到圆桌上倒了杯水。 “阿萤,慢些。” 裴舟雾将药丸塞进柳扶楹的口中,又担心她此时呼吸不顺喝水会呛到。 也果然如他所想,吞下药之后的那一口水被呛了大半出来。 裴舟雾心焦非常,将人抱去了床上,想着让她平躺着兴许会舒服些,可她却不肯,坐在床沿上抱住了他,往他怀里钻。 “你别动,抱一会儿就好了。” 柳扶楹的声音还是发着颤,低低的,猫叫似的,听的人心疼。 身侧的裴舟雾调整了姿势让她坐的舒服些,又反手将她搂住轻轻拥在怀里。 “现在你明白了吗?”柳扶楹低声问。 裴舟雾并不作答,可他心疼至发红的眼睛已经代替了心内的回应。 “这么多年,我就是这样熬过来的,其中痛楚何止这一件,老夫人对我是不错,可她每日看着我实际念的却是另外一个人,嫁进来守活寡也就算了,还要被当做一个替身去做我不想做的事,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可这是我自己选的,只要一想到我能得到丰厚的报酬,我就觉得什么苦都能咽。” “我不甘心!” 柳扶楹搂上裴舟雾的脖子,眼泪滑过脸颊滴入他的脖颈间,凉在心头也湿在他的心里。 “阿萤,对不起。” 他默默收紧抱她的力度,发紧的眉头写满愧疚。 “裴舟雾,夫君,我真的不甘心放弃,我受不了熬到最后却一场空,我不要这样,我真的受不了这样,我不要……” 说到后面时,柳扶楹的声音逐渐虚弱了下去。 “阿萤,我明白了。” 是他不好。 他不该这般逼迫让她左右为难。 都是他不对。 “你不明白。”柳扶楹的声音带着哭腔,身子也逐渐软了下去,“那是我当初舍了你的也要得到的东西,我不能…不甘心……” “我知道,我都知道。” 裴舟雾轻轻吸了鼻子,他将怀里的人带出来抱着她让她躺下去,而她睡眼沉沉俨然已经撑不住。 拉过被子时,又听她轻轻柔柔吐出意识模糊的三个字。 “对不起。” 她撑着睡意抬起手,缓缓伸去裴舟雾的脸。 “你是这世上除母亲外对我最好的人,可我却那样欺你伤害你,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阿舟,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我每日自欺欺人,其实我也很想你,很想很想,想到偷偷从天黑哭到天亮,可是我谁也不敢说,更不敢诚实的面对自己,对不起。” “对不起,阿舟。” 只听裴舟雾倏然一笑,却并非冷嘲只觉释然。 他是很爱她,但他也是个人,是个拥有七情的正常人。 他也会气会怨,会委屈。 也会恨! 当时得知真相时,他真的恨死了她的欺骗,也想过要狠狠的报复,可当他看到她流着眼泪站在他面前时,什么恨,什么怨仿佛通通都消散一般,全都抵不过结束思念的悸动。 这几日,她对他说了许多,却是半真半假叫他不敢相信。 唯有今日,唯有此时。 他终于听到了她真正的真心话。 对不起……是啊,他也是需要得到一句真心的对不起的,得了真挚的道歉,他就可以揭过一切与她重新来过。 泪滴珍珠一样,落在她的脸上与她的泪痕深深交融。 柳扶楹已经昏沉闭上了眼睛,他却依旧眷恋抚摸着她的脸颊,口中细细吐露着呢喃的话。 “我本欲随风消散,是你将我留在了人间。” 他爱她,远远胜过了恨。 “不管什么,我都会原谅你,是你将我拉出了向死的深渊,即便是这痛苦万分的几年,可只要想到你,我心里就是充满期望的。” “阿萤,是你让我感觉到我还活着。” “我真的很爱你。” 第八十四章 白月光复活 柳扶楹醒来的时候,裴舟雾已经不在屋子里。 她赤着脚下床在屋内转了一圈,确定无人后又坐回到了床上。 脑子里关于昏睡前的记忆渐渐复苏,她想起自己对裴舟雾说了好多的话,什么‘对不起,想你,想到哭到天亮’之类的。 这会才迟钝的感觉到涩然,想着他日后会不会笑话她? 她咬着嘴唇,内心做了好一番挣扎。 其实她何尝不知道裴舟雾有多好,但和离一事也并非只是她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 若沈修年知道了她和裴舟雾已再相见,他必定就知道裴舟雾也晓得了两个孩子是谁的,裴舟雾怎肯让自己的孩子叫别人父亲,即便瞒着什么都不说,可只要孩子认了裴舟雾为父,回了裴家,凭那两个孩子的长相,谁还能猜不到事情原委。 她与裴舟雾私会苟且有了孩子,给沈修年带了绿帽一事自然也会被宣扬开来。 而从一开始,沈修年就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不能把事情闹到台面上。 和离,认父,回裴家…… 怎么可能完全静悄悄的。 为了沈家的体面,沈修年绝不会同意和离,况且他还有一个离了她柳扶楹就会发疯的母亲,他铁定不会答应。 然她若执意要和离,只要舍得下那万贯家财也未必办不成。 只是,她就真的甘心什么都不要吗? 她撩起袖子,腕上因花生过敏而催发的红印子还没完全褪散。 真叫这么多年的苦全都白受? 这么多年,她将沈家的家业打理的井井有条,又是给谁做嫁衣呢? “裴舟雾,你也不可能一辈子给我做奸夫呀,对你也不公平。” 这次若再错过,她也就真的永远失去裴舟雾了。 那个傻子,被她骗成这样却仍旧痴心不改,上哪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他这么傻的了。 “谁来救救我。” 柳扶楹往后一仰,重重倒了下去。 * 晚饭后,柳扶楹怀里抱着东西出了门。 去的,还是沈结铃家的方向。 只是快到第二条小巷口的时候,她突然拐了个弯,回头见门口的小厮瞧不见她的动向,立即加快脚步推进了裴舟雾宅院的小侧门。 里头那间屋子,是孔霖雨住的。 早上就是他带着柳扶楹从这里出来,还说日后若再来从这进就好,门不会锁。 就在她进门的后脚,小巷子另一头出现了两个人。 一大一小,是对母子。 小孩瞧着是六七岁的模样,长得乖巧。 身侧的母亲也是端方清丽,她牵着孩子拐出巷子就不再继续走,只远远望着沈家大门的方向。 “怀君,你看,那就是爹爹住的地方。” 母亲指着前方又在孩子的身旁蹲了下来,语气里藏着期盼。 小孩顺着她的指尖的方向看过去,那门前的两只大红灯笼远远照出他眼底的憧憬。 “娘,我真的可以见到爹爹了吗?” “能呀,很快就能。” “现在吗,我们现在就进去找爹爹吗?” 他的母亲并不急着回答,却见她脸上的愁容倏然增添了许多,她摸摸儿子的脸,温柔地看着他。 “怀君不着急,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再过两日,过几日是娘的‘忌日’,届时你爹爹一定会出城去祭奠……到时候咱们就可以和爹爹在一起了。” “那到时候我也可以住进那个大宅子里了?” “是,当然。” …… 孔霖雨将柳扶楹带到地方后,停在院外不再进门。 “夫人,我家将军在屋里呢,您进去吧。” 他冲柳扶楹笑的温和,虽然他没问过他家将军,将军也不曾多说什么,可他也早已猜到了七八分。 沈家那两个孩子,尤其那个小女孩长得和他家将军太像了。 加上这几日他家将军异常的做派,他便理所当然猜出了这沈家夫人和他们将军之间的关系。 “多谢。” 柳扶楹道了谢,知道这孔都尉的角色和她家金梨是一样的,都是裴舟雾信得过的人。 进了院,正好看见裴舟雾开门从屋里出来。 她面上一喜,抱着怀里的东西快步朝他跑去,月光下的身影娇俏曼妙如同少女,发带、耳坠飘飘晃晃一如悸动的春心。 “你看我给你拿什么了。” 一口气跑到裴舟雾跟前,她就立即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这会怎么胆子这么大。”裴舟雾嘴上调侃的接了东西。 柳扶楹也听的出来,他是在笑她现在怎么不偷偷摸摸了。 她贴上去勾着他的胳膊,娇娇道:“也没有胆子大,还是悄悄溜进来的,没让人看见。” 说完,还盯着他的脸瞧。 “生气没有?”她故意这么问似在挑逗,知道他最见不得她鬼鬼祟祟的样子。 裴舟雾却只是挑眉,并不露怒意。 他摘了手中东西外面的布套,露出里面的小圆筒,而后瞥了她一眼,仿佛已经猜到里面是什么。 打开盖子,只见其中有一张卷起来的白纸。 取出后摊开,果然是一幅画。 熹姩口中的那幅画。 所画的内容与熹姩说的差别不大,背景是个江面,江中有一只小舟,而那舟上的人白衣加身瞧着仙气飘飘的,偏手上挂着格格不入的黑色铁链,脚下亦然,铁链露出一截挂在舟身前头,甚至沉了一段在水里。 看着看着,他的嘴角也缓慢的勾出了好看的弧度。 “怎么样,我画的很传神吧?” 裴舟雾看的仔细,落在画上的目光久久不舍离开。 良久,回了一句,“算你有良心。” 知道想我! 传不传神另说,作画之人在作画时是什么样的心情,都可以从下笔的弧度线条里感受出来,这画背景灰暗,乌云压城一般的压抑,唯独舟上的人色调明亮格外显眼,可见作画的人藏了多少思念之情。 “夫君。” 柳扶楹又撞进了他怀里,抱着他的腰撒娇。 “夫君你以后不要总是同我生气了好不好?” 裴舟雾的目光依旧落在画上,怎么都看不够似的,嘴上却应和着答话,说了个“好”字。 “夫君你笑起来真好看。” 裴舟雾稍稍别过眼,看着她问:“我笑了吗?” “笑了呀,我最喜欢看夫君的笑脸了。” 忽而嗒的一声,有雨滴落在裴舟雾手中的画卷上。 今日晨起时,天色就一直阴暗似要下雨,到了夜里总算是落了下来。 “下雨了,进门吧。” 裴舟雾将画重新卷好,抱着柳扶楹再捡起落在脚边的圆筒进了屋。 很快,雨势就大了起来。 这场雨淅淅沥沥的下了好几日,第四日清晨才缓缓停了下来,但瞧天色阴沉不见退散,似还憋着一场更大的雨等着降落。 用过早饭,沈修年出了门。 七年前的今日,是姜素素离世的日子。 她死在允南,墓碑也立在城外。